《天子门生》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天子门生》作者:磕谁谁BE 文案: He! 殷小公子,原是那年状元郎的热门人选。 却为了他九皇子哥哥的皇位,在殿试前自愿嫁去给荤素不忌、茹毛饮血的塞北王和亲。 一时间京城中辱骂无数。世人谁不知殷御史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自甘下贱、催骨折腰的子孙。 小公子被塞进难看繁琐的异族婚服,在路上颠簸着流干了眼泪,终于抵达蛮荒之地。 帐子掀开的一瞬间,身着大红长袍的英俊男子束着朗朗发冠,长袖一甩:“起!” 在忽然奏响的正宗中原礼乐声中,传闻中冷血无情的野蛮猴子——塞北王慷慨激昂地念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无绝衰~~~” 开头就换攻,多年暗恋一朝得逞,受真心爱的只有我们正攻。 攻小时候跟父亲去京城时和受有过交集。回来后茶饭不思、筹谋数载刚要进京找人,正好遇到这个机会把受娶了回来。 攻为了受自学了许多半吊子中原文化,在一段时间内相当酸腐。 夫夫二人联手虐渣,很快双箭头。 甜宠 HE 先婚后爱 第1章 和亲新嫁 寅时的京城,是大熙朝最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红墙宫殿、亭台楼阁都蛰伏在黑暗里,街上连打更的人都不见一个。 唯独一处热闹非凡。 殷府。 这殷大人官拜御史,一生清廉,整年到头,即使过节府里也不见铺张。 今日殷府却一反常态,张灯结彩,连下人廊下也坠着鲜红的琉璃串子,寒风刮过就叮当作响,带出点冰凉的热闹。不算宽敞的庭院里摆满了系着红绸带的大木箱子,是极为罕见的喜气洋洋。 殷大人坐在平日里待客的大堂里,旁边紫檀桌子上摆的一盏茶早就被放得冰冷,随时准备结冰,满屋里只有他叹出来的白雾看着有点儿热乎气。 “去看看,看看宁儿那边准备好了没有?”他似是非常疲倦地说完,旁边垂手立着的一排下人就退出去一个,匆匆往后院去了。 殷府占地不大,院子里的路本就窄小,现在左右塞满了嫁妆更是难走。那小厮转过两道廊,因为走得急,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见小少爷院子里净是些不认得的面孔,门口还有穿着盔甲挎着刀的人,不敢贸然上前,只招呼那在廊下蹲着出神的小厮:“阿风,阿风!” 那年轻小伙子听了有人叫自己,抬起袖子在眼上一擦,跳下台阶跑过来:“阿诚!” “老爷问,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阿风往里头看看,窗纱上映着昏黄的影子。他低声说:“应该快了,我刚才出来,他们正给少爷穿戴打扮......” “你真要跟着少爷去那边?阿风,那可是塞北,说是个小国,其实莫不是个原始部落!听说那里的人都长得奇丑无比,也不会种庄稼,都吃生肉!嚯,你——”阿诚一脸焦急,飞快地说了一通。 他和阿风同一批进殷府干活,阿风伺候少爷,工钱比阿诚这在大院打杂的要多些,时常周济他。两人平日也少不了互相扶持,感情甚笃。 “别胡说,我是肯定要跟少爷去的。”阿风很不高兴地打断他,“少爷对我恩重如山,别说是塞北,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少爷背过去。总归这辈子,我总是要跟着少爷的,等我死了,老天爷才能叫他断气儿呢。” 这前来问话叫阿诚的小厮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挠头:“我也不是故意说坏话,那天我听夫人跟人说起来,这次和亲不比以往。咱们的大将军打败仗了,少爷是赔过去让人家出气的。” 阿风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抽泣起来,一双眼红彤彤地看着狼狈又可怜。 他如何不知道,前朝的公主和亲,就算不是因为打了败仗送过去的,又有几个能活上十年? 何况少爷还是男子,男子被嫁出塞外,焉知塞北王不会勃然大怒,直接杀了他。 就算塞北王真的好男色,非要个男子和亲,他的少爷又岂能受得了这般折辱。 初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阿风正给少爷打佩玉的络子,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少爷不是要等过了年要考状元吗,怎么忽然就要被送到那个鬼地方去?! 他恨不得拿着刀去把塞北王给捅死,拼着一条命,也要成全少爷的一辈子。可他只是个下人,大将军都打不过,连殷老爷都没办法的事,他又有什么能耐。 “我先回去了,这是我攒的一点银子,给你拿着。”阿诚把小布包往他手里一塞,“就是用不上,也是我一点心意,横竖路上吃回好东西吧。” 说完,他匆匆地赶回前面去了。 阿风看着他的背影,吸了吸鼻子,把布包揣进怀里,回到走廊上。 窗子上影子变化无章,能想到里面匆忙的样子。这人来人往中,唯独一个单薄身影,岿然不动。 那就是殷府的三公子,殷宁。不到五更天,他就被宫里来的喜婆吵醒。 “小公子面色如玉,真是个喜气模样,到了夫家定然承宠不衰。”宫里来的吉祥嬷嬷自然是极为老成的。但她们服侍了半辈子,送过公主出嫁,迎过秀女进宫,摊上这种活计还真是头一回。 毕竟本朝男子同男子成亲已属凤毛麟角,被送去和亲的更是罕有。 可总得照着和亲的那套规矩来,也只能按殷小公子的体量裁制了塞北样式的吉服,给他穿戴起来,十分不伦不类。连说的喜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殷宁嘴角带了一抹凄凉笑意,好脾气地任这些人摆弄。 承宠不衰......是了,这是个顶好的吉利话儿。 谁人新嫁,心里不盼着和夫君举案齐眉,承宠不衰? 嬷嬷们半辈子干着这事儿,这个时候就该说这话,她们不会说旁的。 可他不是新妇,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公子,要被嫁到那再也回不来的地方,给所谓的塞北王做小妾。 他一个七尺男儿,要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供他狎玩取乐,服侍他泄欲纵情。 他以后再也不能投壶射箭,再也不能快意山水。一朝看尽长安花都成了想都不能想的幻影,他只能被圈死在那塞外荒蛮乡的红鸾帐里,活活耗到老死为止。 这叫承宠。 承宠。 殷宁的手心掐出了血痕。 三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横遭如此变故。 “九皇子到——”宫里的太监声音尖锐,比殷府自己家奴才通传的名儿更刺得人耳朵疼。 一直无动于衷的殷宁搭在膝上的手忽然颤抖起来,他带着一头花里胡哨的异族饰物看向门口。 来人已经迈进屋门,他穿着那件绣金线的蟒袍,更显得气宇轩昂。这么一个人物进了他的屋子,真正是蓬荜生辉。 那件蟒袍他穿了最好看,每次穿着,殷宁都会夸赞许久。只是今日,他再也没有说几句好话的心情。 “你们都下去吧。”九皇子挥了挥手,一众下人很快退散干净,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他慢慢踱步到殷宁面前,看着他那似乎是被珠翠压得抬不起来的头。往日里用一根玉簪子绾好的长发披散着,一并梳妆都是宫里喜事嬷嬷弄的。 “见过九皇子。”殷宁咬着牙,忍着胸膛里一腔酸楚,想要跪下去。 不出所料地被扶住,他像是被烫了手一般甩开对方想要攀附上来抱他的手臂,后退几步。 “草民已经是塞北王的人了。”他不能在这人面前掉一滴泪,强忍着哭腔说,“九皇子,一会儿塞北使臣进来,看到你我这般情态,怕是要坏了圣上与之和谈之意。等去了那儿,也、也会被夫君误解。” 这几个字,个个他都抗拒得不得了。但偏偏要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字字带着血腥味儿。 “宁儿,你还是怪我。”九皇子听他说了,倒真是不再上前,负手在背,“我又何尝想你去和亲......” 殷宁马上打断:“草民并不敢怪九皇子。” 九皇子曾笑着对殷宁说:“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称草民,更不必称我为什么皇子,大可直呼你我。” 殷宁以为这是什么天大的荣耀,每次私下里见面、或探讨诗文,都会脸红很久。 而如今他才知道,终究还是要规规矩矩,从规蹈距。 他不想再听九皇子解释。反正说下去,也就是什么迫不得已绝处逢生的那些车轱辘话。 让自己去和亲的,就是他的母妃,自己一生几乎断送,他如何能不恨! “宁儿,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九皇子那深情模样,若是往常殷宁恐怕会为他神魂颠倒,可今天见了却心如死灰,脸上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在那里保重自身,不过三年,我必当接你回京!” 他眼里迸发出压抑多时的野心,倒是把殷宁看得一愣。 “皇子还没有出宫立府,恐怕这趟来得不易,您请回吧。”殷宁慢慢地松开攥着婚服的手,苍白指尖重新回流血色,“殷宁无用,此去为国,绝不敢自裁——只求您多照拂草民的家人。” 他仰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人熟悉的脸,长大后,这个人总是在高处,在人声鼎沸处,越来越罕少离他这么近。 他觉得高兴,他的皇子,应该挣得皇位,高高在上。然后他考取功名,做他的天子门生。 如今只觉得心灰意冷,大梦一场。 再好好看看,到了塞北,就忘个干净。 第2章 此去路远不得归 九皇子看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耐心也接近告罄。他压着怒火,想殷宁到底还是年少,于人情世故上浅薄,竟敢给自己这个钉子碰。 只是确实还需要拉拢他,殷宁从小为自己马首是瞻,性子唯唯诺诺,长相白净文弱,是此时他最信得过、最堪得用之人。 想到这里,他堪堪压下不悦,故作情深意重状:“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重。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接你回京,到那时,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殷宁的屋子。 殷宁终究是舍不得,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帘子外,才低下头来。 十岁那年父亲加封正四品,他随父亲进宫谢恩,在天家御花园遇到一清朗少年。 殷宁看得错不开眼,不小心就被脚底下的石阶绊倒脚步,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在皇宫里失礼,吓得一汪泪水盈在眼中,脚踩袍边,越紧张越难站起。 在一塌糊涂的时候,是那少年向自己伸手,温柔地把自己扶了起来。 后来殷宁才知道,他是皇子,来日或许能继承大统,坐拥天下。 殷宁小小的心胸里有了大不敬的志向。他立志要苦读诗书,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却不是为本朝皇帝,只是为了做九皇子的臣子,为他建功树业。 殷家势弱,又无实权,和皇家亲近的机会不多。他无论在诗书上如何苦下功夫,藏龙卧虎的京城里也都难得仲永之名,故而这么多年来,九皇子对他以礼相待,却也算不上青眼有加。 在仰慕九皇子的这么多年里,刚才这句话算是罕见的、顶窝心的话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他就要嫁到塞北,此生再也不会回来。他和九皇子之间,无论是青是白,谁对谁错,都是摔粉碎的一团玉璧,再也分不出正反两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殷宁,从此刻起,你再也不许掉一滴眼泪。 九皇子走出房门,看到廊下整整齐齐跪着一排宫中喜事嬷嬷,负手踱步到其中一个身前。 “安排好了没有?”他脸上的表情和刚才跟殷宁说话时截然不同,眼角眉梢再无一丝暖意,全是冷漠算计。 “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嬷嬷连连点头答应,“那本子已经塞进马车,公子的坐榻之下,待出了玉啸关后,自然有随车侍从提醒他看。” “不必太过刻意。”九皇子皱了皱眉,压下胸口隐约不适,“马车......弄舒服点儿。” “是,请皇子放心!” 他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映着殷宁影子的窗扇,决绝地转身离开了殷府。 殷宁被人催着,如儿时跟父亲去那庙会上看到的皮影戏一般,身不由己地穿戴一身繁复古怪装束,往正堂去。 他走到天井照壁那儿,跪了下来。 “父亲,儿子不孝,无功于才名清声,身销于蜿蜒龃龉。这一去,怕是毕生不得再见。您白白养育孩儿一场,就权当我,当我死了吧。”殷宁深深地磕在青石板上,手指扣进了其上经年的青苔中。 殷御史匆匆自堂内走出来,殷宁远嫁的旨意下来不过两三天,他的头发竟也白了一半。 他看到伏在地上的儿子,那是亡妻当年拼了命生下来的。自小就比旁人多病多灾,好不容易养到现在,身子骨渐渐地算是结实。 贵妃身边的太监来传旨的时候,他险些撑不住趴在地上。反应过来后他连夜求见皇上,却被宫中侍卫拒之门外。 时常打点的内监那边也多推说身体抱恙无法尽力,殷御史才意识到,这是皇帝决定的事,怕是改不了了。 塞北是大熙朝堂上人人惧怕的一个字眼,无论是先皇还是当朝天子,均苦塞北久矣,到了如今,勉强靠几位大将军守着边关而已。 只是再骁勇的大将军也有老的一天,大熙接连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此时江南水患耗得举国无饷,如何有余粮供于镇守边塞的大军? 从古至今,若能嫁一人平几天战乱,总是不亏本的买卖。 任他殷御史一介老朽撞死在朝堂之上,殷宁也是必然要被扔到塞北,去填这个大窟窿的了。 殷御史老泪纵横,看着儿子趴在冰冷的地上向自己行礼,如同在心窝子里剜肉出来。 “好孩子,快起来。”他弯下腰去扶,旁边的一应侍从也连忙上前扶起殷宁。 “大哥哥,大哥哥!”一稚子童声从后面传来,靛青色的一团小人儿马上就冲进了殷宁的怀里。 那是他继母常氏生养的小弟弟,殷荣。 他才六岁,在这家里,最喜欢缠着殷宁,见殷宁外出上学堂,也吵嚷着要跟去。兄弟俩虽同父异母,但兄友弟恭,如同同胞兄弟一般。 “大哥哥,母亲说你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殷荣一张小脸白白胖胖,皱得跟包子一样,“你要去哪里,荣儿也要跟着去!” 殷宁心里酸楚,几乎落下泪来:“荣儿乖,你还小,等你、等你大了,哥哥回来接你好不好。” 这小孩子泪眼汪汪地揪着殷宁的衣袍:“这是什么玩意儿,不好看,大哥哥不要穿它!大哥哥没有新衣服了吗,荣儿那里有祖母赏给的金叶子,荣儿给大哥哥买好看的衣服穿!” 殷宁倒是被他逗得心头阴云散去几分。他刚想要说点什么,就看到殷荣小嘴一咧,放声哭道:“他们都说,哥哥以后会吃不饱饭,不给穿衣服,还要干粗活,呜呜呜呜呜!” 殷宁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心地看身边宫里派出来的那些人,有一位个子较别人高许多,眉毛浓黑、长相凶神恶煞的侍卫,果然面露不悦之色。殷宁怕传到皇帝耳朵里,让殷府遭难,故意严肃道:“荣儿不许胡说!” 殷荣不敢哭了,只是默默地流泪。他本身就生得可爱,殷宁宠了他六年,看到他这么委屈的样子也不是不心疼。 “大哥哥要去天高地阔之处,不必再上学堂被先生打手板,还能骑马,在草原上飞快地追兔子呢!”殷宁哄他,同时看向那个侍卫,见对方面色稍霁,这才放心。 “殷公子,咱们该启程啦。”管事嬷嬷提醒道。 殷宁把弟弟交给上来侍候的丫鬟,向父亲又磕了三个头,在家人强颜欢笑的目送中上了马车。 去塞北路途遥远,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所以马车倒也宽敞舒适,布置着厚厚的棉垫,不算折了面子。 殷宁是战败和亲,身后遥遥跟着一条街那么长的大木箱。 说是嫁妆,实为求和。前些年的慕云公主去和亲云南王,起码还有皇家身份可靠,再怎么说云南王也不敢怠慢了她。 可殷宁不同,大熙与塞北一战,输的狼狈不堪,他过去之后真真是生死难料。 阿风扒在窗上,将帘子掀开条小缝,恋恋不舍地看着这日后难得再见的京城。 殷宁却像是毫无留恋般,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看着马车里随着行进车轮而一抖一抖的流苏发呆。 “少爷,您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阿风放下帘子,笑着问他。 殷宁似是几位疲倦般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坐着。 忽然,他被坐垫底下什么东西硌到。 殷宁疑惑地挪了挪位置,从那个地方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书来。 封面是深宣洒金纸,装以九股八宝线,极为精致小巧。只是不知里面是何内容,他好奇地翻开来。 阿风也看到,凑近来问:“是什么呀,少爷?” 殷宁翻了两页后,却猛地将之合上。清秀的脸双颊飞红,眼角眉梢带了点薄怒颜色。 他把这书又塞回坐垫底下,冷声道:“没什么,腌臜东西而已。” 第3章 忠君之事 殷宁虽然马上把书扔下,但无意间翻开时闯进脑海里的那几副图就像是在心里扎了根。 当时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旁边还有阿风探头探脑地偷瞄,他只能掩人耳目,慌张地把小小的书本塞进马车坐榻垫子下面的角落里。 几次借着中途停下来休整的当口,他都想要趁人不备扔掉。 但皇家跟来的护送侍卫就像是接到了任务,在严密监视他一般,根本就不放他一个人独自待着。即使是去如厕,也要派两个五大三粗穿着盔甲的士兵跟着他和阿风。 一天下来,殷宁竟是没能找到机会去扔这东西。 他一想到那上头所画罄竹难书的糟粕浊物,一向宠辱不惊的脸顿时飞起轻薄绯色。 两个男子,如、如何能够那样,脱得赤条条抱在一起......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污人清听! 因婚期将近,晚上车队也并不休息,护驾的将士们昼夜轮替赶着一匹匹宝马,往塞北的藩城日夜征程。 这马车上驮着的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财宝,以及殷宁。 相比于红绸装饰的嫁妆,殷宁所在的车辆仅仅是深锦披盖,并无特别装饰,倒像是最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刚走出京城时,阿风还天天好奇地看向窗外,看到什么在京中未见过的新鲜东西都会叫他的少爷来一起看。就算殷宁精神恹恹的,他也要绘声绘色地讲给殷宁听,给他解闷。 但到了第三四天上,连阿风都水土不服,怏怏蜷缩起来。 殷宁被框在马车里,本来就对前路心灰,压抑的四角看不见天,触不到地。偶尔被放出去吃饭,也不过须臾就要重回牢笼。 那些将士们都是粗糙汉子,在外领兵打仗惯了,总有一副豪放做派。无论是吃饭还是喝酒,都吵吵嚷嚷如同在打架一般。 殷宁不是皇亲国戚,只是被勉强给个封号塞去顶缸的倒霉鬼。在他们眼里与那一箱箱金银珠宝无异,只求不丢了就好,自然也不需要给予多少格外的尊重。 殷宁吃得斯文,速度自然就慢了许多。他不好意思总给人添麻烦,后来只能囫囵两口吞下不合口味的饭菜,或者毫无水分的干粮。 他本身就身量纤弱,不过几天,那身不伦不类的所谓婚服就在身上开始晃荡,多了消瘦下来的空隙。 这几天他们已经到了塞外,风沙都变得很大,晚上能听到远处狼嚎和擦过远山的狂风呼啸。 过了金沙关,离塞北便不远了。车队停下来饲马。正值快日落的时分,附近有趟集市,来往买卖算是热闹。 “少爷,您想不想吃糖葫芦?”阿风也瘦了不少,一双往常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只剩强撑着的一点精神,“外面是集市,我去给你买一串回来如何?” 殷宁望着窗外,风不时地把马车厢窗上挂的帘子吹起来一角。 他淡淡地说:“这里离金沙关还近,汉人颇多。再往外走,恐怕就无人卖了。” 阿风强颜欢笑,说:“哪儿能呢,这糖葫芦,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有人做来卖。我不信这世上有人不爱吃这个呢!” 殷宁笑了笑,说:“去吧。” 阿风揣着几个铜板,装作兴致勃勃地跳下马车,刚放下身后的帘子,他眼圈就红了。 他跑远后,后头一辆马车上就钻出一个人,走到殷宁的马车前。 “殷小公子。”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袍子,声音尖锐,是皇宫里派来的太监。 别个无论心里如何,面上还都是很尊敬他的。 听他叫自己,殷宁总算有了些反应。 “福公公。” 来人眯着眼笑,如同一条老狐狸:“殷小公子,这几天吃喝可习惯,可曾想家?” 殷宁的和亲旨意就是此人传达,虽然知道他并非始作俑者,但每每看到他总忍不住心中不快。 “尚可。”因不知道他的脾性来意,殷宁总是斟酌着不敢多说。 福公公倒是不以为忤,笑着说:“殷小公子可知,这次前去塞北,有何重任在身?” 殷宁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说:“自、自然是,维我大熙康定安宁。” “既然如此,殷小公子该当如何?”太监尖锐的声音如同要刺入脑子里一样,把殷宁逼到悬崖边上。 他惨白着一张脸,嗫喏说不出话。 “殷小公子之前未曾受过教导,也是男子。如果不是塞北明白指了,要一男子和亲,按理说这差事也不必劳烦你。但既然已经被选中,这福气你就得接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那公公说完,看到殷宁抓紧了袍边的手指,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既然来了,就要忠君之事。殷小公子以后从自称,到行事,都不可与之前相同。”福公公倨傲地说,“奴家不才,替皇帝调教过几次秀女,如今特地伴行来教导你,希望你能日有进益。要知道,一个不能讨得塞北王喜欢的和亲男子,不但自己会陷入绝境,也会牵连京中亲人。” 他是贵妃亲信,这次被派来,不止有贵妃命令,也更是九皇子的示意。因此理直气壮,对着殷宁平白多出几分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 九皇子思量周全。殷宁皮相勉强算得上清秀,但性子刚直不阿,骤然转变必定心绪难平,无法委身人下。 需得让这个太监来给他泼盆冷水,将他冻个彻底,他才能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该做什么事儿。 福公公弓着腰向前一步,吓得殷宁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可这太监并不是冲着他去的,他从坐垫底下抽出那本册子,将其翻开,对殷宁皮笑肉不笑:“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如果殷小公子能堪堪掌握三成,就能把塞北王牢牢拴住,从此独获雨露,万千恩宠。” 殷宁盯着那本册子,他看过,自然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他通读诗书史册,自然也知道,这太监口中所说的雨露,是什么东西。 他胸口闷闷的,几乎欲呕,却被自己强压了下去。 牵连京中亲人。 牵连京中,亲人。 他接过那本薄薄小小的册子,这勉强编成了书的形状,比他以往读的任何一本都要轻。 “我会仔细习得其中,其中要义,请福公公放心。”殷宁的每个字都从牙缝中逼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已久的痛恨。 福公公却变了脸色,阴沉道:“小公子还以为自己是京中少年郎么?以后面对塞北王,必须自称贱妾、奴家!语调谦卑,姿态婉转。” 殷宁的手掐在书册边缘,沉默许久后,说:“是,贱妾,记住了。” 第4章 迎亲 殷宁虽然年纪不大,但出身也算是书香门第,自幼浸淫在诗书之中,自有几分文人风骨。如今因为一袭圣旨落入这般境地,也生不出半点反抗心思,被阉人侮辱,只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后头的几天,直到遥遥望见塞北王城,殷宁一天比一天吃得少。 这回倒与饭菜口味无关,只因这个福公公天天守在他的马车里,胁迫着他看那本不堪入目的书。若非殷宁羞愤不从,还要让他练习其中姿势。 这贼眉鼠眼的老头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匣子,里面不止有各类文书画本,还有一个个巴掌长窄条状的木箱。那木箱他倒是从未打开过,只是把画本变着法儿地给殷宁看。 学习这些东西的第一天,殷宁强撑着喝了半碗粥。想到刚看过的画本中,那清俊男子用嘴去服侍其他男人的光景,一阵恶心扭头便吐了满地。 福公公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边吹茶边眯着眼冷笑。 到了后来,殷宁看到同行的士兵守卫,都再不敢正眼看一下。不得不说,这些东西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要大,再也没了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在惊震之余,慢慢打心眼里接受了自己即将真正成为一个玩物的事实。 就像福公公阴阳怪气说的那样,之前的十几年光景,殷宁苦读圣贤书,此后都可以放下了。 话虽难听,并非无理。 做一个玩物,只有够有趣新鲜,够听话顺从,才能堪堪保住性命。 “前面就是塞北的王城,请殷公子再整行装。”窗外传来赶车侍卫的声音。 塞北与大熙一向不合,风情也截然相反。塞北男子人人孔武有力,兵强马壮,老塞北王励精图治,新塞北王又有天降帝星之说,将王朝治理得近年来越发势盛。 前朝起两国便势同水火,但是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真正兵戎相见,这还是头一回。 仅此一下就把大熙皇帝跃跃欲试要平定边疆的心彻底给打成了天下第一笑柄。 殷宁靠在旁边木板上,出入金沙关的这段路平坦,他倒是没受太多颠簸。 阿风掀起了窗上的布帘,一缕比京城中煦烈明媚得多的阳光从缝中倾落,照在殷宁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眯缝着眼看去,在刺目的日光里,依稀窥见些许。 塞北这王城,倒是气派。 他晕晕乎乎地看着,忽然便眼前一黑,重重磕在窗框上。 “少爷,你没事吧!”阿风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抱住殷宁的头。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不舒服。”殷宁苦笑,摸了摸有点疼的那块皮肤。 王城之外,塞北将士在道路两侧俨然列阵,如黑云压城。 而与战时不同,他们漆黑的铠甲之上,均绑了一朵小小的红色绢花。 道路正中,则是铺出来数里的大红软毡。但不知为何,那红色与京中来的嫁妆上的红色却不太一样,从空中看下去,仿佛血流成河。 虽然前哨早就将和亲车队快要抵达的消息快马加鞭送了回来,但真的远远地看见京中马车时,正站在人群之中身着一身精工刺绣大红衣裳的高大男子还是忍不住激动难当。 “快,快奏乐!”他伸出右手,垂下大片繁复袖摆。细看之下,竟然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婚服款式。上面密密麻麻地绣满了吉祥图样,连柿子和石榴刺绣之间的小空隙里也倔强地绣上了一个“福”字。 乍一看,这上面的图案几乎要被从这小小的衣袍之上挤出来了。 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不同于中原人面目的丰神俊朗,虽穿着中原的衣服,但身材饱满健壮,一看就是塞北男儿。他满目期盼,一声令下,围绕在他身旁的佩剑男子马上往后通传:“快,乐师,奏乐,马上奏乐!敲起来!” 道路两边架起的高台上皆摆着极为气派的高大编钟。每个有四层之多,从小到大排列起来,青铜镶金,雕花不算精致,但也能看出明显的纹路。 闻令后,两边的编钟旁,几位打着赤膊、肌肉虬结的壮汉道了声是,挥舞着手中绑着红色绸缎的棒槌敲向青铜编钟。 震撼人心的钟声交错响起,沉鼓闷响,还有金玉交击之声。纵然生疏,几次错拍,但混杂在一起倒是真有那么几分礼乐的味道。 这时,高台下的班子里有一个老头战战兢兢拿起了手中的唢呐。 “快点吹,老爷子别磨蹭!一会儿大王生气咱们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后面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士兵推了他一把,一边偷看台上一边催促着。 “嘀啦——”中气十足的唢呐声石破天惊,穿云裂石,从庄严的钟鸣声中杀出一条血路。 不远处的车队众人都被这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吓得血气上涌,精神为之一新。连守着马草车打瞌睡的小兵都惊醒了,差点滚落车板。 马车里的殷宁本来就精神紧绷,这段时日昼夜赶路,他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一般。多日水土不服,睡得也浅,如今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骤然晕了过去。 第5章 回城 阿风扑过去,把殷宁扶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好使他的头不至于到处碰壁。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少爷!”窗外唢呐凄厉,轿内殷宁人事不省,阿风绝望地求助,“有人吗,有人吗,来人啊,少爷昏倒了!” 可并没有人理会他们,一是因为窗外实在吵闹,二是因为塞北迎亲的人就在面前。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赶车的侍卫都换成了最老道知事的一批,在这种场合,怎么可能理会他们。 这次和亲大熙派来的使臣战战兢兢地走在最前面,瑟瑟发抖地迈上鲜红的毛毡。他们远远地看见人群正中央那位威势逼人的尊贵男子,知道那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塞北王,忍不住双腿发软。 阿风唤了半天,都没有人前来看顾。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着摇晃怀里的殷宁:“少爷,呜呜,你醒醒啊少爷。” 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虽然小时候过过几天苦日子,但年纪不大就被殷家买下来。跟着殷宁之后再也没受过一点儿苦,除了从娘胎中带来的几分小聪明,根本没有任何算计心术和保命能耐。 阿风抱着面色苍白的殷宁,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住。 塞北王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下令停止奏乐。 大熙使臣于高台前一拜再拜,极为卑微地诵读文书。因大熙皇帝被彻底打怕了,国库破败民不聊生,这次文官们所写的和亲文书堪称长篇累牍。 “......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使臣一把年纪,说不完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喘,一通念下来差点憋死。 他老眼昏花,看不清也不敢看那高台之上的塞北王是何表情。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现在也已经谈拢议和。但他主管边疆事务多年,早听闻这位新继任的塞北王脾性阴晴不定,杀戮成性,在前些日子的交战中更是亲自披挂上阵,连斩数十大熙名将。 几乎把整个金沙关以外的将领清洗了一遍。 人非圣贤,皆贪生怕死,现在离这么一位恶名在外的人物这么近,如何能让人不腿软。 “说完了吗?”站在塞北王身前一个个子稍矮,满脸髯须的壮汉恶狠狠地问。 使臣和他身后肃立着的福公公等一众来人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看来是说完了,您请。”那壮汉招招手,把刚才吹唢呐的老头请到高台之上。 老头紧紧抓着唢呐,仿佛抓着救命稻草,战战兢兢地立于高台之上:“兴——” 列于道路两旁的将士从身后齐刷刷地伸出双手,认真地拼命拍掌,一时间掌声如惊雷般,几乎把这片土地都震得抖动起来。 塞北王满意地听着这个声音,感觉和当年在中原听到的爆竹差不多了,放下心来。 他本命臣子往中原去采购正宗的爆竹,但回来的路上在阴山脚下歇息时不幸遇潮,回来一看皆成了哑炮。 塞北王大发雷霆,然而覆水难收,眼看着成亲之日将至,他只能出此下策。 那吹唢呐的老头也是采买成亲用品的臣子从中原拐来的。 塞北王整理行装,昂首阔步地迈下台阶,怀着期待万分中掺杂一点娇羞的心情,往殷宁所在的轿子走去。 他身后,老头指挥着士兵往红毛毡上放马鞍,火盆,还有弓箭等。 待塞北王站到了轿子跟前,满脸微笑忍都忍不住,挥袖道:“起!” 高台上的众人又开始敲钟敲磬,各司其职。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塞北王摇头摆首,抑扬顿挫,发自肺腑地诵了一遍。他胸膛里的一颗心火热地跳动着,满怀期待地看着轿子垂下的布帘。 但那帘子却纹丝不动。 阿风在里面,抱着殷宁,被忽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得失去反应。 塞北王心想,也许是殷宁面皮太薄,如今必定是羞红了脸,心神荡漾,无颜见人。 可他实在是等不及,高高兴兴地亲手撩起帘子,欲要将殷宁请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仆人装饰的干瘦小子,脸上泪痕还没有干,怀里亲亲密密抱着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殷宁。 塞北王立刻黑脸,他手里阴魂无数,虽然人年轻,气势凌厉比起大熙老皇帝也不输半分。 “我、我......”阿风被那骇人的目光盯得差点当场尿出来,结结巴巴地道,“少爷晕倒了,求您救救少爷!” 他怀里一空,尚未反应过来,殷宁就已经被塞北王抱到怀里。 “带他下去,严加看管。”塞北王下令,把怀里的人又抱的紧了些。 他不许任何人插手,亲自抱着人往王城方向走去。他心疼地看着殷宁,怀里这人多日担惊受怕,紧紧闭着的眼睛下面有淡淡青痕,嘴唇也又干又苍白。 看得塞北王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在搅,慌乱之下,一脚踢翻了红毯上摆的火盆。 他抱着殷宁踉跄两步,好在武艺高强,堪堪稳住身形。 部下早已把他的汗血宝马牵来,他右手抱好殷宁,单手牵住缰绳,尽量平稳地翻身上马,毫无往日的潇洒。 “全军回城!”部下们见大王已经策马狂奔,连忙号令大军返回。侍卫总管招呼手下手忙脚乱地把被火盆引着的毛毡扑灭,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一时间,卷毛毡的卷毛毡,搬编钟的搬编钟,混乱中又处处透露出塞北军队的训练有素。 阿风被压扣着,楞楞地看着这一切,被后面的士兵推了一把:“赶紧走吧,小白脸,就你也配跟我们大王抢人?” 第6章 早生贵子 殷宁从京城来到塞北这一路,就像是一棵苍翠青松被从深深扎根的地里刨了出来,离家万里,精气神江河日下。 他被晃晃悠悠地抱到马上时,神智并非完全陷入昏迷,只像是倦极了,无法睁开双眼,也动弹不得。他能听见达达的马蹄声,也能听到一男子在耳边焦急呼唤。 对方似乎震怒,却并不令人害怕,他的声音里搀着太多色厉内荏的关切,反而使得殷宁从心里生出些安心的感觉。 起初殷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过了会儿马跑得没那般快了,他才听清楚对方所喊为何。 “殷宁,长安花!” 那是什么东西?殷宁迷迷糊糊地,脑袋忽然被一阵接连碰撞的动作牵连到,这完全是无妄之灾,他还没有感受到疼痛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塞北王直接策马进了王城,到了寝殿门口。王城从城门到内院,所过之处无不张灯结彩红绸遍地,乐师、侍从、医官和画师都已在此恭候多时,见他来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均是眼前一亮。 他利落帅气地抽身下马,不小心把殷宁的脑袋磕在了马鞍上,无比震惊地看着自己抱着人的双手,似乎没反应过来刚才做过什么。 本想要上前撒红色彩片并恭贺的人群呆若木鸡。 敲锣的那个小乐师站在人群后边,前头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未曾及时发现情况有异。他见人群骚动知道大王迎亲归来,按之前训练好的赶紧猛敲了一锤手里黄澄澄的大锣。 “哐!” 震耳欲聋的锣声在王城中久久回响,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学语童子,除了额头被磕出一个大包的殷宁外,恐怕都听到了。 塞北王忍着怒火,抱着殷宁进殿。 “盛医官,跟本王进来!” 身穿长袍、长了一把白胡子的佝偻老头和他身后提着小木箱的两个小医官赶紧跟了进去。 塞北王无比小心地把殷宁安置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榻上,盛医官不敢耽搁,上前就要速速诊治。 “慢着。”盛医官被王上伸手阻止,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坐在床边的男子从大红喜服那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块绢帕,对折之后铺在殷宁的手腕上。 已经年过六旬的盛医官内心叹息,他已经很老,说句不好听的话早就不能人道了,即使如此大王竟还是连碰都不肯让人碰一下。 他搭上脉,仔细切了许久。 “大王,王妃此乃心脾两虚,哎,气血不足,并多日的奔波劳苦,嗯,忧思烦乱......” “是否有大碍。”塞北王直接打断了他,很不耐烦的样子。 盛医官愣了愣:“大王,您说什么?” 刚才迎亲锣声太响,他被震得有点儿聋,现在耳朵里嗡嗡的还没缓过来。 他身后捧着小木箱的年轻医官赶紧趴在他耳边,大声说:“是!否!有!大!碍!” 盛医官这才明白过来,做拨浪鼓摇头状:“全无,大王尽可放心。” 他让那个提着药箱的小医官过来,说:“臣现下就可开出一剂汤药,服下之后,王妃不出一个时辰,必当生龙活虎。” 说着他拿出小金秤,当即就要写药方配药。 “慢着。”塞北王忽然拦住了他,他想着这老头被震聋了,大声喊道,“有无!安神!汤药?!” 这下子盛医官听清楚了:“自然有的。大王三思,若安神汤药服下,恐怕明日才能醒来,会误了拜堂和洞房花烛夜的良辰吉时啊!” 塞北王看了看殷宁沉睡着的小脸,这人本就是纤细身量,在路上又吃不好睡不好,现在看着实在可怜可爱得很。 罢了。 塞北王想,就算给殷宁服下汤药后让他强醒过来,又如何能受得了一夜春宵,自己又怎么舍得折腾他。 他压着心头的欲念,笨拙地把殷宁头上的银冠拿下,说:“去熬安神汤吧。” 盛医官退了下去,诺大的宫殿中只剩两人。 一屋喜烛未能燃起,被安排好闹洞房的人也只能原地待命,这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屋子反显得极为冷清。 “殷宁。”塞北王轻轻地唤了一声,极具耐心地去解开他那一头缠着彩带编出来的繁复小辫子。 他想了想,又叫道:“宁儿。” 这塞北的装扮一点都不称他的殷宁,殷宁简简单单地束起长发时,有如春风拂面,最清朗不过。 他拆了半天,拆得眼都花了,才不过拆了一半。殷宁被拆掉小辫子的半边头发卷得极有风情,更加显得脸巴掌大小,塞北王一时间看迷了眼。 这时候,安神汤熬好了。 盛医官捧着白玉小碗,里面是盈盈浓黑液体,散发着极为苦涩的味道。 闻着就难喝。塞北王皱起眉头。 他用勺子搅了搅:“若不服汤药,殷宁何时能醒?” 盛医官的耳朵已经完全康复,马上回答道:“也许当下唤几声就能醒来,也需要几个时辰。这药里臣添了补气壮阳的药,对王妃的身体最为滋补。不知大王......?” 塞北王犹豫不决。 他近乡情更怯,心心念念了太多年的殷宁终于到了自己怀里,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 大熙皇帝的使臣来提和亲时,他本是不屑一顾的。但当他的密探来报,发现即将前来和亲的人是殷宁之后,便改了主意,转而接受这个求和的提议。 那之后塞北王城上下昼夜不歇地忙活,一并琐事都要求尽善尽美。 塞北王也苦学中原礼仪,临阵磨枪,凡事必得躬亲检视。 但人真的到了,他才发现自己准备远远不够。 若他醒了,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该如何唤他,宁儿,殷宁,王妃,都不好。 塞北王想唤他娘子。 但是殷宁是个七尺男儿,虽然不到七尺,但也是男儿,唤他娘子,怕是他要多心。 自己看的那些书里,也没有讲男子相恋结姻亲,该如何称呼对方。 爹子? 塞北王思考中眉头紧皱,觉得这个词儿实在是不太对劲。 还是先喂他喝下安神汤吧,让他好好休息,趁这一夜之隙,自己也好去多读点书,或请教请教别人。 殷宁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一个字的委屈都不能受。 塞北王拿定了主意,接过白玉碗,让医官们去外间等着。 他看了看殷宁血色浅薄的双唇,心头一荡,把碗里搁得好好的喂药小勺拿出来,搁在旁边桌子上。 而他自己则凑近碗边,打算喝下一小口汤药,以口渡之。 趁人沉睡轻薄,不是君子所为。但若是喂药......那就是光明磊落,可引为佳话。 他的心随着这个念头越跳越快,为着能以这等正经的理由亲近殷宁而沾沾自喜。 殷宁还在静静地躺着,塞北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一大口汤药! “噗!”他被苦得龇牙咧嘴,瞬间全数喷在了殷宁脸上。 这是人喝的东西?! 回过神来看着被弄得到处都是的黑色药汁,塞北王一时无从动作。 殷宁昏昏沉沉地睡着,忽然觉得脸上一热,然后就是湿润触感。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忍耐着鼻尖萦绕不去的苦涩药味,先是看到了头顶的大红帷帐,然后就是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几乎融入背景的高大英俊男子。 殷宁张开嘴,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声音软软地,像只小爪子在塞北王的心里挠了一下,又麻又痒。 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征战沙场时杀人如麻的塞北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给殷宁擦脸还是先扶他起来。 殷宁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思维如同稚儿。他慢慢地把手伸进背后的被褥里,半天后艰难地掏出一个红枣:“这是什么,好硌啊。” 塞北王心痛地说:“这是枣生贵子。” 第7章 相公 所幸殷宁刚刚额头受伤,醒来后一时间神智还不是很清明。何况眼前要操心的问题远远比这些小物件要重要的多。 他把枣随手扔在一旁,缓过一阵头晕目眩后试图坐起来,却没有成功。 塞北王下意识地想要去扶,殷宁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的手推开。 “你是谁?” 面前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健硕,像座山一样压在自己面前。他五官虽然不是很符合大熙的文弱书生审美,倒是还算端正,但带着令人忌惮的肃杀气质,看着就觉得凶恶。 殷宁紧张地抓紧被子,非常警惕地盯着他,其中抵触之意溢于言表。 塞北王顿时感觉自己的一腔柔情都付了东流水。 “我、我是成渊。”他鲜少自我介绍,悲伤之余前几日练习的开场白都忘光了,苦涩地对殷宁解释了一句后陷入词穷。 见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塞北王绝望地想,果然宁儿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无奈地表明身份:“我是要与你成亲的人。” 太久不见,宁儿忘了也很正常,以后慢慢来就好。 听到塞北王说的话,虚弱的殷宁就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一样。 什么,与自己成亲的人,难道这就是塞北王? 他打量对方,不错,果然穿着大红喜服,腰间还坠着白玉佩同心结。看上去像是要成亲的样子。 不过自己只是来和亲而已,塞北会如此重视?殷宁留了个心眼,淡淡地没有作声。 塞北王想要命人去给殷宁煮一点粥来喝,刚扭过头还没来得及下令,搭在榻边的手指便被轻轻碰了一下。 只见殷宁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己,低声下气地请求道:“请问大王,我的侍从阿风在哪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眼前这塞北王是真是假,自己落入他手已成定局,硬碰硬是下下策。 阿风?塞北王眯着眼想了想,遍寻记忆而未果,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就是在马车里抱着他的那个小子吗? 虽然相信殷宁,但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发苦。 自己还没有那样亲密地抱过宁儿呢,如何能忍得了别人。 见他不作声,脸色也说不上好还是坏,殷宁不善察言观色,心里就不安起来。 “他、他是我的陪嫁小厮,不知道是否在此处。”除了担心阿风安危,殷宁心里还存着一个疑影儿。这里也没有别人,焉知此人是不是真的塞北王,抑或是别人派来毁他清誉的骗子。 他从小跟着九皇子,听他诉苦都因觉得自己被信任而甘之如饴,是知道些宫门里争风吃醋的夺宠手段的。 塞北王叹了口气,唤门外的士兵前来:“把那个小厮带来。” 殷宁没有什么力气,逃脱不得。只能慢慢跟面前的人周旋,在不激怒对方的前提下试探。 士兵领命而去,他跟坐在床边看起来很沮丧的男人相顾无言,很快阿风就被几个身穿盔甲的人带来,为首者进殿请示:“大王,犯人已到。” 殷宁一听他称阿风为犯人,急得就要起身:“阿风,是阿风吗?” 阿风在殿外也激动不已:“少爷,少爷!” 见两人情深至此,一群押解的士兵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把他带进来。”塞北王沉声道。 阿风被带进内殿,被身后轻轻踢了一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见过塞北王。”他到底是从小察言观色的,刚吃了苦头,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以后关系少爷生死荣辱的关键。因此被踹也没作声,老老实实地跪在着给他磕了个头,郑重行礼。 殷宁见阿风安然无恙就放下心来。也是凭他这个反应,他基本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在京城中被称为关外阎罗的塞北王,是自己要嫁的人。 殷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语气神态都与刚刚截然不同,语调恳切婉转,低声下气地说:“大王,求您让他们都出去吧。” 一路小跑着带阿风过来的下属直接好家伙,这块地还没站热呢,就撵走啊,烽火戏诸侯吗。 塞北王当着殷宁的面,不好再说把阿风关起来的话,只能命令道:“把他带下去,嗯,给点饭吃。” 这小子在马车里抱着殷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是说不出好生招待之类的。 殷宁自身难保,怕激怒塞北王他和阿风更加遭殃,无法再为自己的小厮争取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群壮汉推推搡搡地带走。 阿风虽然说是他粗使的奴才,但其实一直以来在殷府根本不干重活,与殷宁一同吃住,养得细皮嫩肉。 如今掉进狼窝里,万一...... 这个念头,若是以前,殷宁是绝对不会想得到的。 但现在连他自己都成了棋子成了玩物,更何况阿风。 这寝殿是塞北王为了大婚亲自着意布置的,殿内绝说不上冷,但殷宁却仿佛进了一个冰天雪地的所在。 以后他的命运、阿风的命运,会不会受辱、有没有吃喝、甚至能不能活命,都系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了。 自己再也不是殷府意气风发的小少爷,那些个满腹经纶、妙笔生花都要埋到心里最最深不见底的地方去。 他要用前几日路上被逼着学会的本事,来讨好眼前人。 想到这里,殷宁竟然有了力气,轻轻攀附着塞北王的大红喜服,坐了起来。 塞北王被他拉住,愣愣地没有动作。 殷宁见他无动于衷,只能跪在床上,越发谦卑地俯下身去,想要解开他的腰带。 塞北王始料未及自己的小妻子竟然如此豪放,吓得一个拂袖抽身站起。 殷宁本来都要挨到他了,结果被他忽然的动作搞得往前一扑,眼看就要跌下床铺。 他闭上眼,在那一瞬间心里喜忧参半。若是跌落下去必定容貌受损,也许以后塞北王就会嫌自己的样子倒胃口避而远之。但在这塞外,如果自己连这张普普通通的脸都没有,又能用什么勾引他、拴住他的心呢。 殷宁没有如期坠地,扑上来的塞北王接住了他。 这个高大男人惊魂甫定,脸上满是关切神色。他嘴张了张,却不说话。就在殷宁怀疑他吓哑巴了的时候,塞北王终于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相公小心!” 殷宁大惊失色:“相公?!” 塞北王非常坦然,中原不都这么叫吗? 刚被带领着走到门口、想要来请示和亲礼宴是否如期举办的大熙使臣同样大惊失色,拉着塞北将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殷宁此时心情极度复杂,他奉旨前来和亲,本以为自己肯定是要被压的那个。 这一路上所学的也都是承欢人下的东西。 他之前之所以接受不了这项旨意,多半是为着伏身于别的男人身下、实在屈辱,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但如今他听着塞北王一口一个真情实意的“相公”,表情渐渐迷幻起来。 原来这一遭和亲,非嫁乃娶啊! 这天之骄子、令人闻风丧胆的塞北王,堪比世间最威猛雄壮的一头猛虎,在床上要被自己摆布、让自己疼爱了? 这感觉就仿佛他已经把塞北的土地踩在了脚下。 可是—— 殷宁并不高兴,他甚至更加忧虑。 对于自己要在上面的这个突发情况,他毫无经验或准备。要想服侍好塞北王,恐怕就越发难了。 第8章 用膳 塞北王浑然不觉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声相公,心意已经全然被误解。 他一方面牵挂着殷宁的伤势,觉得应当早些医治,另一方面又见他憔悴消瘦,怕他饥渴。这下子倒自乱阵脚,拿不准该是先召医官还是先叫厨子。 “相公额头还疼不疼?”他平时杀伐决断,即使在殷宁面前已经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柔,还是带着股子说一不二的味道。 “不、不疼了,嘶。”殷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发现已经起了一个小包,乍碰到被疼得龇牙咧嘴。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伤到了额头。 塞北王见状直皱眉,明明还疼说不疼,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殷宁察言观色色,惶恐不敢再说话。 “来人,传膳。大典择日再办。”塞北王命人先把膳食热过呈上来,并安排得力的手下去处置成亲未遂的一干事务。 “大王,那大典延至明日么?”因塞北宫殿不喜设置屏风隔绝,负责此事的官员不敢进内殿,隔着墙在外屋请示道。 塞北王沉思片刻,扬声问道:“明日黄历如何?” 要知道塞北不比中原,婚丧嫁娶一律靠天吃饭,阴晴既是凶吉。 但中原的习俗是要选良辰吉日才行,里面门道很多,草率不得。 他颇有些沾沾自喜,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对中原礼仪知根知底,方能显得郑重其事。 屋外沉默许久,只听见刷刷翻书的声音。 “忌安床、求嗣、修坟、赴任、祈福、祭祀……”生疏的读书声响起。 塞北官员多是武将,这已经是被推选出来学识最为渊博的一个。其中还有一个词为“斋醮”,这个词后边一字他实在是不认识,只能略过不读,企图蒙混过关,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糊涂东西,谁要你读忌讳什么?”塞北王骂他,“明天乃十三,是否是吉利日子,有无宜者?” “有有有!”官员赶紧往后翻,“啊,宜纳畜!” 塞北王刚刚没能按捺住性子怒骂手下,险些在殷宁面前原形毕露,正在后悔。此时偷偷看他,见殷宁在认真听,并没有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恢复了谦谦公子的假象。 “纳畜是什么意思?”为了给殷宁留下好印象,他装作好学地问道。 门外的官员如同当头棒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也不知道啊! “就是买进猪、牛、羊等牲畜。”殷宁淡淡地说。 他还搞不懂塞北王到底是什么态度,想是不是在和手下一唱一和,来羞辱他,好给大熙使臣、给大熙皇帝一个下马威。 宜纳畜之日来和自己成亲。 如果他们决定明天办,无疑是要将自己当成牲畜来看待,那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塞北王没想到殷宁会忽然回答他,自然是意外之喜,忍不住称赞道:“相公真是博学多识。” 殷宁没反应过来。 “传令下去,明日兴百业,开盛集,让老百姓们把自家最好的牲畜牵出来!”塞北王慨然高声,按着腰间短刃站在榻前,意气风发道,“塞北王宫,明日纳畜!” 殷宁:??? 外面的官员忙不迭地接了旨意,马上退下去,雷厉风行地开始筹办明日的集市。 殷宁踌躇半晌,犹豫着说:“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不是为了你而劳师动众,而是塞北本就有集市,只是提前在这么个吉利日子办来而已,我们去看看热闹。”他认真地为殷宁解释,并补充道,“多亏了你,要不我们都不知道这日子吉利,适合买卖。” 说来奇怪,这时候殷宁竟不那么怕他了。塞北王的眼睛生得极好,被他注视着的时候,殷宁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正映在他双眸中央那点光上。 塞北王温柔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来将他的一缕乱发理到耳后。他常年金戈铁马,指腹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子,不经意间擦过殷宁的脸颊,那粗糙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殷宁的脸慢慢飞起两片红晕,他低下头,轻轻地用手去摸刚才这个男人帮他理好的头发。 这是什么?殷宁摸到一手乱糟糟形状的东西,将波浪般的头发揪到眼前细看。 所幸这时候午膳被呈了上来,黄澄澄的西域风金色雕花大盖子有殷府门口的石狮子底座那般大,罩着底下的一干菜色也不知是何物,看起来倒是非常别致神秘。 塞北王没告诉殷宁他现在头发半卷半小辫子乱得就像鸡窝,连忙解释:“刚才你躺着,怕你的辫子硌得难受,我刚给你解开了一半。另一半吃完饭再弄吧。” 殷宁想到自己这头从出了金沙关后几天就未曾再洗过,脏得发痒自己都不愿意碰它。塞北王竟然能不嫌弃,便有些感动。 也许,他在这里未必会过得很坏。 但他忽然想起塞北王刚才用这手摸过他的脸,又难受起来,觉得脸上油乎乎黏得难受。 塞北王怜惜殷宁疲倦体弱,不打算让他下床。他在下人端着的黄铜水盆里净手,打算亲自给殷宁布饭。 “你们下去吧。”塞北王擦干了手上水珠,随便把手帕扔回盆里。 “我,我也想洗一下。”殷宁小心翼翼地说。 塞北王自然同意,他本来想命人再打一盆水来,节俭惯了的殷宁却阻止了:“无需再劳动他们,我用这个就好。” 见此塞北王自然是心花怒放,说不出半个不字。要知道中原礼教严苛,婚前两方接触越少越好。 殷宁竟然愿意用他洗过的水,这其中意味暧昧,在他心目里近乎勾引的程度。 而这边殷宁将盆中手帕润湿后,轻轻拧了拧,拿起来擦了擦左边脸颊。 他目光炽热,随着殷宁的一举一动而心魂荡漾。只见殷宁动作优雅利落,衬得自己刚才愈发粗鲁不堪,越看越喜欢。 塞北王屏退众人,稳稳当当地端起一个不及自己巴掌大小的描花白瓷小碗,右手拿上筷子准备挑选。 那可怜的碗在他手里竟然透出一股子楚楚可怜的味道。 说起来这套碗碟乃是他亲自画了图样,让手下带去中原寻能工巧匠烧制回来。正配殷宁的气质,等吃完饭后,他就跟殷宁详细说来,他一定中意。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惊喜,必然令他大为感动,自荐枕席。 对此塞北王信心满满。 电光火石之间,擅长观察的塞北王忽然想到,殷宁擦的地方,好像就是刚刚他装作不小心、故意碰过对方脸的地方! 他呼吸一滞,一腔热血被骤然浇了冷水,险些拿不起筷子。 殷宁为何要去擦洗自己碰过的地方,难道、难道他是嫌自己脏不成? 再看殷宁时,他那有礼有节却无比疏远的动作就像是在往塞北王心上撒盐。 殷宁洗过脸后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他见塞北王端着碗拿着筷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疑惑道:“大王,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塞北王回过神来,安慰自己好事多磨,反正现在人都娶回来了,总有琴瑟和鸣、水乳交融的一天。 他转过身子,掀开金盖,打算盛些菜到小碗里面,让殷宁垫垫肚子。 屋里香气弥漫,殷宁在他背后的榻上,更觉得饥肠辘辘,实在等不得了。他迫不及待在榻上膝行着靠近塞北王,却见他眉头紧锁,并不下筷子。 低头一看,那大大的盖子底下只摆着三个大大的铜盆,其中一个盛着红烧大棒牛骨,另一个是烤得直流油的羊排。最后一个盘子上整整齐齐地堆了一摞馕,烙得金黄诱人,洒着芝麻,又大又圆,把盘子都给遮住了。 小碗与之相比如同沧海一粟,毫无用处。 塞北王额头青筋暴起,用最后的忍耐力想要叫人换走,哪怕炒一盘鸡蛋来也好。 殷宁闻着那味道,却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忍不住主动抓住了塞北王的衣袍:“我、我想吃这个。” 他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指着热腾腾的羊排,眼睛里充满渴望和讨好,看着塞北王。 塞北王转怒为喜,重打三十大板改成赏银一两。 “好,我给相公切。”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那刀刃反射着冷冷寒光,吓得殷宁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了塞北王极为宽大的袖子。 他手里有刀,欲要护住殷宁,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扶,不可避免地被带得往前扑去,两人脸对脸倒在榻上。 第9章 如获至宝 “啊!”殷宁吓了一跳,因身子底下是大红锦被,他倒是没有摔疼。 只是面前就是塞北王近在咫尺的脸,他还是有点怕,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殷宁想了想,似乎做上面这个需得主动、体贴,他硬下心来,闭上眼往塞北王脸上亲去。 温温热热的触感,似乎并不抵触。 殷宁发现,凡事只要是换一个思路去想,便会好接受得多。 塞北王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嘴唇在脸上轻轻地贴着,一时没有动静。 “不可!”他猛地站起来,把刚想要进一步行动的殷宁晾在床上,“还未曾成婚,你我授受不亲。” 殷宁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登时羞红了脸。 被嫌弃了。 亏他还是个白衣秀士,饱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竟然因为在路上看了几本下流本子就这么轻薄随便起来。 还不如一直被自己视作野蛮之地出身的塞北王,被人疾言厉色地拒绝也是正常。 “我不是不喜欢相公与我亲近。”塞北王也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粗暴,放缓了口气,“只是相公刚到塞北,一路奔波劳苦,我怕我亲近起来把持不住,累到相公。” 殷宁听他说是为自己好,心里怎么也算是好受些。他偷偷打量塞北王的身子,忍不住又增添了新的担忧。 如此高大勇猛,真要是要起来,他可能还真的吃不消。 是否该张罗着给他找点别的男宠,妃子什么的。 “来,相公坐这儿。”塞北王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让殷宁坐到床边去。 “大王可以叫我的名字吗?”殷宁实在听得别扭,这个称呼总是给他一种压力,而且让他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被榨干了似的。 “当然,那我应该称呼什么呢?”塞北王欣然应允,他也觉得怪怪的,但他把这种违和感归咎于自己对中原文化还是不够了解,并因此非常自责。 “大王可以叫我宁儿。”殷宁说,“在家,我的亲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言下之意,这是非常亲密的称呼。塞北王获此意外之喜,自然应允:“如你所愿,宁儿。” 他在嘴里回味着这两个字,觉得和殷宁的关系已经是迈进了一大步。 “这是、这是什么?”殷宁看他也比较拘束,觉得自己作为前来和亲,抚慰塞北王的人,需要担起重任。免不了拼命抑制住逃走的冲动,主动跟他说话。 塞北王温柔地看着他,拿起那块烤羊排,拿匕首利落地削下一小片:“这是炙羊肉,用我们塞北的沙棘树枝,在灶里熏烤至熟透。因怕你不喜塞北口味,我命人在中原带回来的香料磨粉,用以佐味。”他把切下来的小块肉放在那个白瓷小碗里面,“你来之前我让他们试着做过好多次。先用油抹匀羊肋骨,再厚厚涂上一层香料粉,烤至半熟加以少量孜然,做出来不膻不腻,中原人闻着吃着也没有半点不舒服。” 殷宁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是不知道这些菜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听塞北王说得头头是道,意外得很。 “大王懂的真多。”殷宁真诚地赞美道,“有心了。” 塞北王皱眉,自己明明早就自我介绍了名为成渊,殷宁还是一口一个大王,听起来生疏得很。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把碗递给殷宁:“尝一尝。” 殷宁拿起筷子,把塞北王已经切成小块的羊肉放进嘴里。 果然外酥里嫩,满口生香。 殷宁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有了无限生机:“真好吃!” 他一路上没吃到一丁点儿合心意的东西,刚才不觉得饿成什么样子,这时候吃到如此美味,之前被忽略的饥饿感觉全数涌来,一口一口吃得难以罢手。 “没有了。”他捧着空碗对塞北王可怜巴巴地说。 要不是有辱斯文,他能把碗上沾的芝麻也舔干净。 塞北王笑着接过碗来,用手指轻轻地擦去了他嘴角的油渍。 殷宁心动不已,吃了合心意的东西,对塞北王好感倍增。 他一边凑近了,跪坐在床边守着看他切羊肉,一边问:“大王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方子,之前在京城吃羊肉,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 塞北王得意地说:“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亲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懊恼神色。 坏了,大熙讲究君子远庖厨,殷宁何等文才,要是他知道这东西是自己做的,岂不是更要看低自己? 但是他话已经说出去,覆水难收。 殷宁何等聪明,早就顺着他的话意知晓了未竟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干脆装聋作哑。 他来之前耳闻京中所传,塞北铁骑要踏遍大熙万里河山。即使大熙皇帝已经求和,金沙关还是被打了下来。 但此时想想也不尽然有理,看这样子,塞北王比他想象的要更加重视与大熙的这次和亲,连带着对他也好得不得了,竟然还亲自下厨。塞北应该是真心想和大熙结百年之好才对。 毕竟金沙关破后,并无一个无辜百姓被殃及,入侵的军队也未曾抢砸掠夺。 “那大王的香料是从哪里买来的呢?”他勉强找了个话头接上。 “打到金沙关里,让副将带回来的。”塞北王不假思索地说。 殷宁:...... 应该给钱了吧。 “不要老吃这个。”塞北王已经切好了肉,再次将小碗递给殷宁,“我让他们做了汤,泡这个馕最美味,一会儿也尝尝。” 殷宁胃口不大,其实刚才吃了那些肉已经不怎么饿,这时候才想起塞北王。 “大王不饿吗?”殷宁把碗往前递了递,“是否愿意与宁儿一起用膳?” 塞北王忍不住笑了:“宁儿吃就好,我不饿。” 他没有爱错人,即使是已经把小时候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殷宁还是关心着自己饿不饿。 “有点困了。”殷宁吃完肉又喝了汤,之后开始犯迷糊。 塞北王宫寝殿的条件自然比那马车强百倍,身后就是软软的床铺,他忍不住想睡觉。 “宁儿累了就睡吧。”塞北王看他困倦,越发怜爱,不由分说地把殷宁抱起来,掀开被子欲要往里放。 然而被子底下铺着满满一层花生、红枣和桂圆等吉利果子。 他粗暴地拂袖一扫,然后把殷宁塞进去。这些东西被一扫而空,纷纷落在地上,发出纷杂响声。 “可是,汤......”殷宁已经困得快要昏迷了,但仍然抓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地看着门口。 “我让他们在炉子上煨着,炖久了更香,等你醒了还能喝。”塞北王低声哄道,手轻轻地拍着殷宁的肩膀。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怀里的人竟然就已经睡熟,屋子里响起了非常难以察觉的鼾声。 塞北王自然觉得可爱不已,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殷宁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眼下的乌青。 大熙把他照顾的一点都不好。当塞北王刚知道被送来和亲的人是殷宁时,气得险些出兵直逼京师。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忍着思念疾苦、只敢召画师年年画像的人,竟然被当成谈判的筹码,且是做了一枚死棋。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他把殷宁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最好机会。 好在现在殷宁已经安安稳稳地到了塞北。他本来是遥遥天上月,如今竟然跌落凡尘,到了自己怀里。 “大王!大王~”他的心腹、王城禁卫统领站在门口小声叫他。 塞北王极其不悦地走过去,走到殿外才压低声音问:“何事?” “刚才大总管和我清点大熙带来的和亲嫁妆,还有议和礼,有些东西奇怪,得请大王示下。”禁卫统领诚惶诚恐,斟酌着说道。 塞北王眯起眼睛,问:“何物?” 禁卫统领从腰间抽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递:“大王请看,小的不敢妄言。”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在王妃乘坐的马车里找到的。” “王妃乘坐的马车也是你能进的!?”塞北王把册子接过来,怒目而视。 “小的冤枉啊大王!”禁卫统领连忙解释,“只是怕王妃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仔细搜了搜,并无不臣之心!求大王明鉴!” 塞北王自然信他,但这并不妨碍他不许别人染指关于殷宁的一丝一毫。他只是冷笑一声,掀开了手里的册子。 入目满是情色春图! 塞北王吓得差点把册子丢出去。但他在心里一思量,不过转瞬他便如获至宝,再次翻开:“这果真的是从王妃的马车里找到的?” “真,怎么不真!”禁卫统领弯下腰,“还有一个老太监,口口声声说着他要向大王进献宝物,那箱子不许我们开,要亲见您。大王,您可要一见?” 塞北王喜不自胜地摩挲着册子,这书页上有折痕,说明宁儿确实翻看过多次,他说:“见,当然要见。” 第10章 留待春宵 福公公很快就被带到了偏殿。 他跪地伏身,有条不紊地给塞北王磕了三个头。塞北王已将喜服换下,换了平日论事时常穿的一身纯黑绣银纹的衣裳,正坐在高高的王位上闭目养神,手里挑着那本册子。 明明福公公一进来有人传报,但对方起初连眼都没睁开。 “奴才叩见塞北王!”福公公小心翼翼地行礼,“塞北王在上,奴才有一事禀报。” 塞北王睁开眼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福公公立时觉得自己所在的位置冷飕飕地刮过一道风,他穿得绝不算少,这也不是塞北最冷的时候。但莫名就感觉自己如同立于凛冬的冰原之中。 偏殿森严,周围全是铁甲铮铮的武将,腰上佩着剑——福公公凭着自己一手不入流的龌龊功夫在深宫养尊处优,只见宫闱缠斗,哪里见过这架势。 “何事。”塞北王见他的脊背越来越佝偻,眼见着就要再次跪趴在地上,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 “启禀大王!”福公公比塞北王想象的还要不争气,“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大王,我朝前来和亲的殷公子,未经风月、清高不凡。但却由于是一介书生,有时失却温柔婉转,更是男子,故失却柔和身段,更是未曾承欢过。” “小的们昼夜教导,希望殷公子能够尽快习得房中秘术,讨大王欢心。但总有不到之处。” “这是大熙后宫能工巧匠所制,官中御用的房中欢爱之物,我朝九皇子为显诚意,更着意添了许多暖情之药。”福公公令大熙派来护送和亲队伍的侍卫将两个大箱子搬进殿来。 “请大王亲自过目。”他头上一层冷汗也不敢去擦,毕恭毕敬地说。 塞北王从王座上起身,懒洋洋踱步到殿中。 他气质本就凶煞,逼近福公公令他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此为春宫图。”福公公手颤,指着箱子里右边整整齐齐码到齐沿的书册,“上面这几本殷公子已经全数看过。” “此为《侍则》,教导男妻如何自行准备侍寝、清理、服侍及承欢,殷公子也通读过一遍。”福公公看塞北王不动声色,心里越发难以揣测他的想法,只能更加小心地道。 “这些精巧木盒......”福公公的手指过一排雕着镂空桃花的漆黑木盒,“里面的是大大小小玉*,殷公子冰清玉洁,但毕竟青涩不知人意。本来照男妻的规矩,应当这一路就涂了脂膏含在内里,这般大王起兴时,才能足够柔美娇嫩......” 塞北王盯着福公公,一双鹰眼灼灼盯着他,打断道:“你碰过他?” “不曾、不曾!”福公公连忙摆手,面红耳赤,“殷公子不愿,奴才贱命如何使得!” “嗯,出去吧。”塞北王轻轻抬起下巴,向门口示意。 福公公还没来得及一一介绍完这些东西的功用,就被两个塞北士兵拖出了大殿。 他不知道塞北王到底是什么意思。来之前,九皇子曾经多次嘱托,必定要把他的结好之意向塞北王转达,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介绍另外一边九皇子弄来的无数的春情秘药和精巧玩意儿,就被撵出了屋子。 “把那个小厮带上来。”塞北王看着这一箱子东西,目露鄙夷之色,下令道。 很快,阿风就被带到了殿内。 “给塞北王请安。”阿风没见到少爷,身处陌生之处,周边全是凶神恶煞的士兵,险些把胆子吓破,只能战战兢兢地先行过礼。 “起来吧。”塞北王倒是不为难他,语气竟然算得上有几分温和。 “你来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见过没有。”他抬手随意指了指,并不往这边看。 阿风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管他,小心翼翼地上前,看了看箱子里。 他不识字,便没有理会那些书,只是拿起一个雕花的盒子打开看了看。 “这是......”阿风讶然失色,“禀告塞北王,小的见过,可、可这东西......” 他忍着哭腔,扑倒在塞北王身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求塞北王,在路上那阉人就逼少爷......少爷他、少爷宁死也绝不会受此折辱。”阿风抬起头,哀求道,“少爷这个人这颗心都是塞北王的,只求塞北王大发慈悲,待我们少爷心思转圜之后,小的再慢慢劝他!” 倒是个忠心的。塞北王暗自满意点头,同时怒火已经燃到了心头。 “把他带下去吧。”塞北王回到王座上,拂袖坐下,说,“好生招待。” 阿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边叫嚷着一边被一个士兵扛在肩上带出了大殿。 塞北王怒到极点,面上反而不动声色。他对左侧立着的心腹说:“刚才的公公,以及大熙使臣,打剩一口气,带枷锁上脚镣,送去流人湖吧。” “是!”左边身着盔甲的人马上应声。 “告诉他们,如果能走回金沙关,就可活命。”塞北王露出一个浅得看不出的微笑,“敢折辱殷宁,一死难免太过轻易。” 流人湖乃塞北古时流放罪臣的地方,那些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就在湖边日日服苦役,现在早已废弃,成了一个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所在。 而这流人湖距金沙关,一路上或黄沙漫漫或荒山野岭,其中毒蛇野兽丛生,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几天。 那心腹名叫寒轲,乃塞北王军中第一武将。他此时心中叹气,他们大王一向杀伐决断,从不喜酷刑重吏、严刑逼供那一套。即使对战之兵将也都愿意给他们个痛快以成全对方的气节。 只能说这几个大熙狗贼的确是触到了他们大王的逆鳞,死有余辜。 他离开去着手办这件事,恰恰出门口,就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而来。 寒轲下意识地抽出刀来,严阵以待:“来者何人!?” 那人身边围者不少侍卫和士兵,奇怪的是这些人均离着跑过来的那人数尺距离,不敢近前。明明都伸着手做着要拦的姿势,但只要那一头乱发如同疯癫的人往前跑,总有人闪开给他让路。 难不成这人身上带奇毒?寒轲更是警惕,准备将他斩于殿前。 “寒将军快闪开!”寝殿的小侍从大声喊道,“快快闪开!千万不要冲撞了王妃!” 寒轲一个愣神,手里的刀不由得松了。他被这单薄瘦弱的人一撞,竟然就那么让他跑进殿去。 “哎呀呀!”侍从总管跟着一大帮人跑过来,惋惜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还是冲撞到了王妃!” 说完他就跟着一堆人呼啦啦进了王殿。不知为何,寒轲总觉得他的话里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刚才与所谓“王妃”擦肩,虽然他顶着一头乱发,但面容的确清秀,自有一股文墨气质,与塞北人极为不同。 他愣神之时,殷宁早已经跑进了寝殿。 “宁儿,怎么光着脚就跑来了。”坐在王位上正散发冷漠威势的塞北王看清来人是殷宁之后,差点从上头滚下来。 他快步走到殷宁面前,把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殷宁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抱起,悬空的感觉让他毫无安全感,下意识将手搭在对方的脖子上。 “塞北天寒地冻,若是伤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塞北王被这个动作严重取悦道,忍不住微笑,语气也和缓了不少。 “大王,王妃刚才一定要来找您,挡都挡不住——臣未曾冒犯王妃!”侍卫总管连忙表白心迹并趁机插刀,“但寒将军撞到了王妃肩膀!” 殷宁连忙解释:“是我撞到了刚才那位将军,他并无冒犯之心。” 塞北王点点头:“这都是小事。你为什么忽然来这里?” 侍卫总管不悦,怎么是小事,不应该斩立决吗? 殷宁摸不清塞北王的性子,刚才他在睡梦中,依稀听到阿风凄厉求救,掐着手心强逼自己醒了过来。 身边空无一人,门口的守卫不许他离开。 他忧心阿风的安危,只能循着声音闯出来找,但到了跟前却又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那么多的守卫,都围着他劝阻,却没有人真的敢对他做什么来阻拦,发现这一点的殷宁便铁了心的要拼一拼。 阿风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他一定要保住。 可如今这大殿里却并没有阿风的影子。 “大王,敢问我那小厮......现在何处?”他硬着头皮问道。 塞北王笑容一滞,随即说:“他很好,我命手下带他去休息了。” 殷宁并不很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是、是这样吗,我我有事要问他,请问大王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塞北王手上难免就多用了一点力气,殷宁紧张地看着他,也没有察觉到。 “好,等我们回寝殿,我让他们带阿风来。”塞北王第一次叫阿风的名字。殷宁摆明了是非常重视他,塞北王也不得不劝自己,需得给他半分尊重。 殷宁终于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塞北王的怀里。 塞北王打算先将他安置到寝殿里去,他穿的衣服单薄,脸色苍白,这么一闹腾恐怕是有一场病好生。 没想到转身时,殷宁忽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打开了的箱子。 之前见到那箱子时候的屈辱感受似乎就在眼前,殷宁忍不住发抖,揪住了塞北王衣领。 见此塞北王自然是心领神会,知道殷宁受了委屈,心疼不已。 他刚想要安慰对方,却听到殷宁道:“大王,为何将这些东西坦陈人前。” 殷宁在他怀里,面露羞涩,却并不反感的样子,他说:“闺房之乐,最好还是留待春宵吧。” 他如今知道塞北王是乐于此道,这些东西自然也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而是大熙皇帝送来给塞北王使用。 这感觉和被逼着使用这些东西截然不同,作为相公,应该尊重并接受塞北王的一切喜好,殷宁那茫然无措的心里竟然还带着微微期待。 “......”塞北王竟是哑口无言。 刚才福公公和阿风的话里都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殷宁在路上是极为抗拒这些东西的,宁死不用。 但现在竟然愿意用,还说要留待春宵...... 那表示什么?塞北王心花怒放,恨不得在殷宁脸上狠狠亲两口。 第11章 王妃沐浴 他怕自己心生误解,空欢喜一场,于是边抱着殷宁往寝殿走去边旁敲侧击地问道:“宁儿......喜欢这些?” 殷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不喜欢,但塞北王喜欢用,横竖也不是用在他身上,那自当别论。 他虽然一路上丝毫也没使用这些玩意儿,但毕竟也看足了那些书册,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处来的。 总而言之,是可以让躺着受用的那一方更舒服痛快的东西,甚至在攻方无以为继之时,可以代替人力满足为人下者。 这正中他的下怀。他在侧偷偷打量着身边塞北王的身影,如此高大勇猛,自己想满足他,并非易事。 横竖都是服侍人,但现在自己要出的力和之前学到的皮毛截然相反,看来想要在床上做好主动出力的那一方,要深入钻研的东西还有很多。殷宁忧心忡忡地想。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回答这个问题。 说不喜欢吧,塞北王看起来是挺欣喜于此的样子,说喜欢吧,则担心显得自己过于风月,让他起疑心,何况也怕这么一来塞北王一激动直接要入洞房。 他自认为作为一个好的相公,必须要给塞北王足够的安全感。 “我并不喜这些东西。”殷宁被塞北王结结实实地抱着,语气无波无澜。 他发现在自己说了之后,塞北王虽然仍然目视前方,表情却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点失望的痕迹。 他接着说:“但如果大王喜欢......宁儿愿意一试。” 在其位则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事已至此,再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即使是对未来打算最糟糕的时候,殷宁也没有想过临阵脱逃,也没有想过一死了之。他忍着自己内心的煎熬,亲自把尊严踏在脚底下,听从那个公公的指指点点。 如今形势大变,这塞北王不仅以礼相待,还莫名地让殷宁有一种熟悉感,仿佛在哪里曾亲眼见过一般。殷宁自认为这也算是缘分,他自然是要做好自己作为一个和亲公子的本分。 塞北王喜欢什么,他也愿意学着去接受。 老庄之道在这里毫无用处,清高矜持更是多余。那两箱子东西是大熙带来的,自然是了解塞北王想要投其所好,因此殷宁决定入乡随俗。 果然,塞北王大受感动:“宁儿果真这么想,不觉屈辱么?” 这话奇怪。殷宁皱起眉头,给塞北王用这些东西自己有什么好觉得屈辱的。 他转即想到,这些东西在大熙的确不是什么可以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塞北王是不是怕自己嫌弃他? 抑或是塞北王知道自己不行才要用这些东西满足他,怕伤及自己男子气概? 无论如何,这是考验自己真心的一个重要关卡,他一定得小心回答才是。 毕竟这塞北王现在对他再怎么和颜悦色,也到底心机深沉,杀人如麻。一旦失却他的欢心,恐怕再难挽回。 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往塞北王胸膛上靠了靠:“说实话,若今日问此话的是别人,恐怕只能得到我殷宁的一具尸骨,但......” 他仰起头,黑熠熠的眼睛里闪着极为纯良的光彩,一双薄唇却吐露出令人热血贲张的话语:“若是您,怎么折腾,宁儿都是愿意的。” 两人对视间,塞北王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停在青石板路上。 殷宁越发觉得对方容貌阳刚俊美,忍不住去想对方在床上是何等媚态。 非礼勿视,啊不,非礼勿念!殷宁在内心呵斥自己,将脑子里五大三粗塞北王红着脸婉转承欢的场面赶出去。 塞北王并未着铠甲,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那身大红喜服换了下来。这衣裳薄,殷宁很明显地感受到灼灼热度从那衣料之下的宽广胸膛上透过来。 这么一下,殷宁露在外面的脚丫更觉天寒地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塞北王欲言又止,板着脸加快脚步,走进了寝殿里。 “好暖和。”殷宁怕他生气,带着点讨好小心翼翼地笑道。 塞北王走到榻前,也没将殷宁放下,就那么抱着他坐在床上。他放在殷宁腿弯的手顺着他的小腿肚往下慢慢抚摸,把殷宁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王……!”殷宁本来想出声阻止,搂搂抱抱是一回事,现在就上手摸是不是太饥渴了点儿? 然而这话音在塞北王刚握住他脚的时候忽然消声,殷宁楞楞地看着塞北王毫不嫌弃地把他的脚握在掌心,并轻轻地揉搓着。 他的手很热,跟他的胸膛一样。 殷宁感到一股温热暖透了他的脚心,随之而来的就是感觉复苏后的酸麻。 他想说,不必这样,使不得。 但他怎么说的出口呢,塞北王那么认真,他就像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一丝不苟。等他觉得殷宁的脚温度回升到他满意的程度,也没放开来。 他手掌宽厚,纵使殷宁是个男子,双足被他握着倒也刚刚好,只露出可爱的几个脚趾头。 “谢谢你。”回温之后脚心酥麻,殷宁忍不住抽回来,不自在地说。 塞北王勾起嘴角:“这会儿不叫我大王了?” 殷宁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在外自然还是要这么叫的——只是四下无人时,我想你也许并不喜欢我这么称呼。” “宁儿。”自打殷宁来了这儿,塞北王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坦荡自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他一脸单纯的脸。 他是塞北土地上说一不二的人,自然也就这么去做了。塞北王轻轻掐住殷宁的下巴,慢慢凑过去,似乎想要柔情似水地吻他。 殷宁猜到他的想法,一室静谧安宁气氛中泛起暧昧的波澜,但他却没马上躲开或拒绝,心里还带着点渴望,看着塞北王的脸渐渐靠近。 “别!”他忽然如梦中惊坐起,“你刚摸我脚还没洗脸呢!” 塞北王讪讪地垂下手去,气氛一旦打破就再没有那种意乱情迷,两人均像是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做了坏事那般,各自心怀鬼胎地转移了视线。 “打热水来。”塞北王为缓解尴尬,走到内室门口喊道。 门外一直候着地侍卫总管连忙拉住接令下去的手下:“蠢货,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热水么!” 那小兵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热水不都那样儿吗?” “你焉知大王是要刚煮开的,还是放凉到不烫的,抑或是适口稍温的呢?”那侍卫总管背着手教训他,“搞不清主子喜恶,难怪一直上不了战场!”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塞北王心意,但此时里面浓情蜜意,谁进去谁就...... 他急中生智,把几个手下叫过来,凑近了脑袋说话。 塞北王和殷宁各自坐在凳子上,面面相觑之间谁都不知道该开口聊什么。 “大王可命人将我马车上的衣服带回来了?”殷宁绞尽脑汁,终于想出这么一句。 塞北王心中黯然伤神,得,殷宁又叫他大王。颇有种汲汲营营好不容易踏入仙境,结果谁知阴差阳错一步踏错又回到人间的感觉。 殷宁单纯是因为紧张,且顺口,没能考虑到称呼的事。 “那是自然,我让他们将你的行李整顿在偏殿。本打算待你身体好转之后,有了精神,再自己慢慢挑选整理的。” “我想沐浴。”殷宁说,“理理头发,换身衣服也好,我如今这幅面貌,实在是狼狈不堪,有辱斯文。” “倒也不是不行。”塞北王摸着下巴,因一句“沐浴”而忍不住想入非非。 “但我怕你受寒,今日天色已晚,就不要再沐浴了吧。”塞北王其实是在跟殷宁商量,但他身处高位已久,一朝一夕很难改变自己说话中那点子说一不二的作风。 说来说去,还不是不行。殷宁忍不住腹诽,他生性喜洁,见塞北王不允许他沐浴自然是情绪低落,只答了声“是”。 他城府不深,喜怒皆形于色。塞北王马上就发现殷宁生气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先顺毛讨好自己心上人的念头占了上风。 刚好他不久前命人去打热水,已经速速地办好了。侍卫总管亲自捧着一个铜盆进了门,在外室高声请示:“大王,热水来了,请问臣要放在哪儿?” 塞北王看了看殷宁,说:“端进来吧。” 塞北王宫没有大熙朝那么多的讲究,对于宫内行走的下人们也都并不算严苛。 侍卫总管端着一个大大的铜盆进来,殷宁定睛一看,怎么还有点儿像刚才吃饭时候放大骨头的那个盘子? 盆子里热气蒸腾,侍卫总管捧得很稳,水面只稍稍泛着小小波澜,半滴都没有撒出来。 塞北王觉得他争气,比厨房那几个呈上来羊排牛棒骨的傻子强,想着回头要夸一夸。 结果侍卫总管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同样端着一个黄铜大盆,走了两步又从门里出来一个人。 等他们一排整整齐齐地站在塞北王面前,殷宁在背后数了数,竟然有六个。 “大王,这水从微热至滚烫,一样一盆,您看看要用哪一个?”侍卫总管谄媚地说。 “......”塞北王没出声,脸色暗沉地盯着面前六个一模一样的铜盆。 “哪个是最烫的?”塞北王压着嗓子问。 侍卫总管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那个:“这个,滚烫!” 塞北王真想赏他一脚,将他连人带盆撵出殿去。 殷宁惊喜地站起来:“原来大王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洗澡水,可是——”他往后打量着,“木盆在哪儿?” 塞北王心思在电光火石之间转得飞快:“应当是搬运的奴才偷懒,慢了。郁总管,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呈上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侍卫总管,将人盯出了一头冷汗。 侍卫总管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脑子也跟着机灵了几分:“是,属下办事不力,马上去催!” 他把铜盆放在地上,逃也似的奔出寝殿。 “快!快把大王给王妃打造的浴桶搬来!!!” 屋里剩下的五个下人失去了主心骨,在塞北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殷宁眼看着站在最末的小侍卫手抖的快把水泼干净了,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劝:“大王,让他们放下水出去吧。” 正好木桶也被搬了进来,塞北王便依了殷宁的意思。 “将水倒在桶里,出去吧。” 几盆水被倒进水里,却远远不够。 这六个侍卫匆忙地端着盆子又往返数次,才将澡盆填了个七分满。 塞北王亲手试了水温,对殷宁说:“你...自己能否......” 殷宁生怕他要留下来给自己沐浴,连忙说:“我自己就很好,倘若大王不放心......” 殷宁转了转眼珠,刚想脱口而出的一句“叫阿风过来服侍”又憋了回去,转而说:“我没事的。” 塞北王一万个不放心,叮嘱了好几遍要小心不要摔跤,才关上殿门。 第12章 缓兵之计 塞北王不愿让殷宁洗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虽然殷宁出水后裹着厚厚的外衣,脸蛋也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但没和他聊几句就头晕起来。 “我没事......”殷宁嘴唇苍白,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大王不必担忧,想必是有点困,睡一会......就好了......” 说着忽然软软地往一侧倒下,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塞北王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快连忙扶住他,一试额头已然滚烫,想必也烧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殷宁强自支撑,直到力不能支才露出破绽。 还差点把额头磕破。 塞北王看着他难受得皱成一团的脸,紧闭着还动弹不安的眼睛,心里又爱又恨。 为什么不舒服不告诉自己,如果不是撑不住,他要生生挺过去也不愿让自己察觉么? 殷宁不好受,连带着他的心也像是忽冷忽热害了风寒一般地备受煎熬。塞北王命人传唤了盛医官,因为上回把脉被塞北王严令制止他触碰殷宁,这次他这老头学精了。见了殷宁做作地捻着手帕铺在殷宁腕上,确保无一处皮肉接触才敢把手搭上去试脉。 “少拿腔拿调!”塞北王不耐烦地呵斥,“快开方子!” 盛医官心有戚戚,哀伤地眯起满是皱纹的老眼。他感觉自己已经年纪太大,对于君心变化,他在应付之间已力不从心,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告老还乡以保全身家老小。 “如何,可有大碍?”塞北王见他诊治完毕,急切地问道。 “......”对于所有大夫来说,这大抵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盛医官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然而却不是神仙。若说没有大碍,万一到时候有什么问题自己必然遭殃。 但若说有大碍,那自己现在就会遭殃。 犹豫片刻后,盛医官说:“有碍。”然后停顿一霎,又说,“无妨。” 塞北王额头青筋暴起,气得似笑非笑。 “王妃体质虚弱神思恍惚,又被寒邪侵入体内,自然是有碍于身体康健。但若服下臣开的汤剂,就将无妨。” 塞北王闭上眼睛,压制内心的不满。 这盛医官在塞北医术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但也是真油滑。 哪像塞北的土医,要么就是一言不发灌药,要么就直接吩咐后事。 “去吧。” 得了这么一声,盛医官连忙退出寝殿,抬起袖子就擦额头上逼出来的冷汗,全然不顾往日的儒雅形象。 塞北王坐在床边,轻轻拉起殷宁的右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置于胸前。 殷宁虽然睡着,却很不安生的样子。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失去意识不过多久的时间,他就有了感觉。他能感受到塞北王一次次地摸他的额头,也能听到塞北王呵斥旁人,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他迷迷糊糊地想,塞北王也是天子,与大熙皇帝相比,大概也是没有太大不同的。 伴君如伴虎,他们这些皇帝,今天能夸你龙驹凤雏,明天就能把你嫁去鬼地方抵挡灾祸。 殷宁之前在学里读书,结识了不少好友。其中一个是龙马大将军的嫡子,月华公主和亲之时,他曾经感慨:“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被私塾先生听见,严厉地斥责了他,不允许他再念这句。 殷宁那时就坐在他的身边,倒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近乎反诗的话。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殷宁在心里默念。他有些悲伤,之前被新的环境和塞北王安抚下去的情绪又尽数扑了过来。 殷宁神思混乱,忘了自己已经身在塞北,竟是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接旨彻夜无眠的那一夜,又回到了在马车上被迫看那些令人作呕图本的那几天一样。 他脑子里堆满了纠缠在一起如同乱麻的想法,他不停地想,大熙皇帝打输了仗就想派他和亲。但如果塞北王人不好呢,如果塞北王见到他就杀了他呢?就算塞北王没有杀他,那如果塞北王是个又凶又狠的老头子,自己也要如看过的书里所示,要伏跪在榻上去服侍他吗? 单是想想,殷宁就感到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 他现在倒是宁愿自己能够昏过去人事不省,倒还好些。 浑身都有如置身于冰窖之中,冷得他浑身发抖,牙关紧颤。 心里更是冰霜苦寒,空悠悠无一处可借力。 “好冷......”殷宁忍不住呓语出声,他感觉自己像是冰天雪地中里唯一一支燃着的蜡烛。身体的温热不断流失,这蜡烛被寒风撕扯,被霜冻威逼,很快就要在这冷透了的地方死掉了。 殷宁生了病,心智比平时脆弱得多,不由得委屈起来。 他想起家,想起远在京城的爹爹和已经没有太多印象的娘亲。爹爹对他寄予厚望,纵然没能保住他这令人骄傲的大儿子,但毕竟在殷宁和亲之前,给了他极为优渥舒适的保护。 若不是被保护得太好,殷宁也不会被养成如今这样的脾性。 殷宁虽然身体不算多么结实,但自从身板长开后,也并没有大病大灾。 上次病成这样,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迷蒙之中,他甚至想起九皇子,那个在他狼狈跌倒的时候曾经扶起他的如玉君子。 他曾救他于灾厄,也曾陷他于无边黑夜。 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这是殷宁自儿时便诵读的,却到了今天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呼天地,呼父母,又有何用? 没有人能救他。如果日子过得不好,过几年噩耗传回京城,大概只有父亲会难过地掉几滴泪罢了。 父亲还有弟弟,还有一大家子的兴衰荣辱,想必也不会记得太久。 除此之外京城中人恐怕又会议论纷纷,说殷家小少爷死在了塞外,恐怕是过了几年可怕日子,最后没熬过去。 就像他们议论之前死在婆家的康宁郡主一样。 轻飘飘的一句可怕日子,怎么能概括他们一日一日的艰难挣扎。 殷宁忍不住怨怼,他心里并非不恨。 为什么要让他来和亲,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没顶的泥潭里拉他一把。他被光鲜地养到这么大,如同京城里所有的有志少年一样,盼望着有朝一日连中三元,光宗耀祖。 他们的父辈皆自不凡,所交往来皆无白丁。自己一嫁,他们表面上朝堂上赞自己家颇有气节,忠君侍奉。但背地里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议论殷府,议论那子孙造孽的殷御史。 再也没有什么天子门生,再也没有什么长安状元郎。 殷宁闭着眼睛,精疲力竭,累到连动一下都费劲。 他就像是被鬼魅拖住了脚,要被拖进一片漆黑深处的可怜人一样,终于放弃了抵抗,准备从此沉沦。 “殷宁,殷宁!”一只手拉住了他。 塞北王把殷宁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让他起来,靠着自己胸膛坐好。 见他没有反应,塞北王并喂不进去药,他横下心,眉头都不见皱一下,当即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灌下去一大口。 这次他没有吐出来,药汁的苦味和心中相比,倒显得不值一提。 他轻轻地衔住殷宁干燥苍白的嘴唇,捏着他下巴,指尖轻微用力,殷宁的嘴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塞北王将口附上去,极为认真地趁着殷宁喘息的功夫渡进他的口中,等他咽下之后再喝第二口。 如此这般,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而因为塞北王用心,殷宁倒也不曾呛咳,只在最后一次喂药时在两人唇间漏出一滴,顺着殷宁的下巴流淌,在脸上留下了黑乎乎的痕迹。 塞北王端详着怀里人的样子,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地将那滴药舔舐干净。 他很少有病痛,即使偶感风寒也不用这些东西。因此竟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苦的药。 刚才他怕殷宁喝不下去,也怕呛到他,因此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喂药,心中毫无旖旎杂念,比行军打仗时看地图还认真。 但现在这么大的任务完成,他将那药碗搁置在桌上,看到殷宁被药汁子润得红嫩的唇,忍不住会想刚才自己贴上去的一瞬间那柔软触感。 仅仅是这么回想着,塞北王都忍不住心下燥热。 如此这般,连着令人痛恨的苦药都变得无比甜蜜。尤其是在殷宁嘴边辗转到最后,药味淡去,剩下一缕药香,倒还增加几分情趣。 塞北王无奈叹气,恋恋不舍地把殷宁塞回被子里面,笨拙地将几个角都掖好。 他不曾伺候过谁,但照顾殷宁总不能也不愿再假手他人。 他幽幽地想,再这么抱着,神仙也把持不住。 塞北王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在殷宁主动的时候跟他圆房。 自己是不是太迂腐了一点?虽说没有过门行礼,但也是明媒正娶,怎么就不能享受鱼水之欢了? 塞北王暗自决定,等殷宁彻底康复,他一定不再忍耐。 这么想着,他看向殷宁的视线都充满了热情。他想了想,走到床尾的小格间里,那儿正堆放着随着殷宁从大熙来的两个大箱子。 他从里面挑出几本看着不错的春宫图,回到殷宁床边,坐在凳子上,边拉着殷宁的手,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殷宁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塞北王就坐在自己榻前,不知道守了多久。 他心里有点感动,无论这人真是脾性如何,现下倒真是很关心自己。 然而就在他想要动弹一下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塞北王正在津津有味地读一本册子,入迷到连自己醒来都没发现。 殷宁定睛一看,竟然是从宫里带来的那些图! 他本来就是病中,这么一来肩上的担子更是巨大无比,都快把自己给压垮了。 他想到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和要履行的义务,感觉身体虚得不行,眼前发黑。 他也没想到塞北王会如此饥渴,竟然无时无刻不在向往这档子事儿。 但自己这病怏怏的状态,如何能满足的了他? 殷宁心中忧虑,长此以往,会不会失宠? 他这段时间来到塞北,也暗暗四处打量。塞北人多身材健硕高大,且自带武将那阳刚派头,仅仅是个小侍卫看起来都无比勇猛。 殷宁本就单薄,论体力自然是差了许多,论技术,他在马车上临阵磨枪,也未必够用。 若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心想要爬床,一夜七次兼具金枪不倒,塞北王恐怕就再看不上他这样的银样镴枪头。 真到那时候,他作为正妃,岂不是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人除之而后快? “大王......”殷宁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塞北王吓得把书都扔了出去。 他和殷宁面面相觑,咧着嘴笑道:“宁儿要喝水吗,喝口水吧。” 然后就转身亲自到了杯水,凑到殷宁嘴边。 殷宁平躺着,无法凑到杯沿上喝,塞北王刚偷看黄书心虚,也没敢扶他,只说:“宁儿把嘴张开。” 殷宁虽然心中疑惑,仍旧照办。 塞北王打出生就没照顾过谁,竟然拿过茶壶直接把水倒进了殷宁的嘴里。 所幸这水温度不高,不曾烫伤人。 但殷宁还是下意识地闭上嘴巴,塞北王连忙挪开水壶,正浇了他一脸。 殷宁脸上全是水,呛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在床上不停弹动着身子。 塞北王连忙把他扶起来,给他顺气。 等平复下来。殷宁已经瘫在了塞北王怀中。 不过这么一来,他嗓子倒是好多了,再不觉干渴。 盛医官本事的确不小,一剂药下去,殷宁就感觉身上松快了许多。但这伤寒病去如抽丝,恐怕得养好一阵子。 “大王很喜欢这个?”殷宁对这塞北王发不出火,指着地上的册子问。 塞北王不想欺骗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坦陈:“不错。” “我会早日满足殿下。”殷宁看着塞北王的眼睛,诚恳地说,“但如今宁儿身体虚弱,可否等大王忍耐两日,不要去找别人?” 塞北王很疑惑,同时又有点真心被怀疑的委屈:“宁儿怎么会这么想我,就算喜欢,也只是喜欢跟宁儿做这种事罢了。我怎么可能去找别人?!” 殷宁一方面放下心来,另一方面又充满愧疚,竟然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王若是喜欢,可以先用、用那盒子里的东西来......”殷宁还是说不出那两个字,含糊其辞,“宁儿愿意陪大王试试,看那些好不好用。只是这么一来也是要委屈大王了,不知道大王是否愿意。” 第13章 举案齐眉 塞北王简直飘飘欲仙。 他喜形于色,回答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但还是等宁儿身体养好一些才好。” 殷宁勉强跟着笑,心里却惴惴不安。 倘若塞北王在试用之后发觉自己不够勇猛...... 殷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希望自己赶快痊愈的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大王还有药没有?” 塞北王怔忪片刻,他以为殷宁娇弱怕苦,得自己好好哄一阵子才肯服药。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坚强。连忙让下人把一直在炉子上煨着的药汤呈上来。 低眉顺目的宫人呈上药汤,到退出殿中,整个过程完全不敢看榻上的两人。 原因无他,惟怕塞北王重罚。 “请大王递给我吧。”殷宁见塞北王从桌上端起那个摆着盛药小碗的托盘,却站着不动,忍不住硬着头皮出言祈求。 塞北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说着:“等等。”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托盘,走到床前坐下。 殷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要接,没想到塞北王冲他弯下了腰。 殷宁:“???” 塞北王艰难地继续弯腰,一边稳稳地举着托盘维持高度不变,殷宁一度以为他是要把这个盘子放在自己后脑勺上顶着。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塞北王勉强抬起头:“这样算不算举案齐眉?” 殷宁无奈地笑着把盘子接过来,一边用勺子轻轻搅拌一边说:“大王从哪里得来这些酸溜溜的道理?” 塞北王挫败地直起身来:“自然是从中原请了高人。” 殷宁没有用那个勺子,仰头一口饮尽苦涩药汤:“大王对大熙,倒真是......” 他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言辞可以来形容,说情深意重吧,上个月还差点把大熙皇室逼得走投无路,而说是针锋相对,却又答应了大熙的和亲,并且爱屋及乌地对自己也很好。 无论如何,这个塞北王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殷宁觉得,若是一直如此,自己也勉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多加小心,倒真有可能和塞北王“举案齐眉”。 塞北王非常自然地接过殷宁手中的空碗,并轻轻地用指腹为他擦去唇角残留的黑色药汁。 殷宁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又觉得自己现在是塞北王妃,就应该尽到塞北王妃应尽的责任,所以一动不动地任他擦去。 塞北王轻轻地,慢慢地擦干净殷宁的嘴角,趁机打量了一下这张魂牵梦绕的脸。 可惜宁儿脸上药汁子太少,要是糊满了该多好。 塞北王遗憾地收回手。 殷宁这会儿服了两剂药,自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打算稍微尽一点作为王妃的义务。 “大王。”殷宁没有其他经验,只能按照书上看的东西来。他把手轻轻地贴在塞北王的腰侧, 塞北王手中的小碗掉在地上,好在床前铺了厚厚的毛地毯,那碗骨碌碌滚了几圈,毫发无伤。 殷宁的手顺着塞北王的腰向前摸去,在他精壮的腹肌上慢慢加了点力气收紧,这么搂着塞北王的腰已经让他面红耳赤。 但殷宁学艺不精,再加上当时很排斥这档子事儿,根本没有学会。 这时候该说什么来着? 塞北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少爷!”阿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寝殿,跪在殷宁的榻前。 殷宁连忙收回手,塞北王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给塞北王请安。”阿风照样是规规矩矩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磕了个头。 “不许再叫我少爷。”殷宁呵斥道,他脾气好,即使是教训下人口气也温温柔柔的。 塞北王侧目而视,看阿风又不顺眼了。 “以后要叫王妃。”殷宁一边说一边观察塞北王的表情。 塞北王眼前一亮,这个好! 殷宁看他反应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要知道大熙和塞北和亲,是根本没有给他定什么位分的,这也是京城中人议论纷纷的重点。 和亲过来,说是男妾也使得,说是玩物也使得。 但如果现在塞北王默认了王妃的称呼,那他以后就名正言顺。在塞北王宫里也算是多一层依仗,无论谁来欺负他,也都要看看这个名头是否能由得人作贱。 “是,王妃。”阿风糊涂了,怎么在路上那个狗公公让少爷自称什么妾身啊奴家啊,他就不高兴,来了这里反而主动要让自己叫他王妃呢? 说是这么说,殷宁的决定阿风是永远不会质疑的,就算再奇怪,照做就是。 “你先下去吧。”殷宁见阿风全须全尾的安然无恙自然放心,留他也无用,还耽误他和塞北王亲热。 阿风地板还没跪热就被撵出去,有点委屈。 屋里又是剩下了殷宁和塞北王两个人。 “大王可要,要宁儿服侍?”殷宁眼光不停地瞟着屋角的两个大箱子,再次艰难地开始自己未竟的事业。 塞北王目光极为老辣敏锐,自然注意到了殷宁的目光。 他沉吟片刻,换了个姿势和殷宁面对面坐着。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宁儿是否毫无经验?” 殷宁沉默着没说话,但那染了羞赧红色的脸颊和脖子都说明了答案。 塞北王见他羞愧,不由得放缓语气:“不是我不想与宁儿共度良宵,我自然是盼着和宁儿水乳交融。只是你初来乍到,身体抱恙,并不可因此损伤元气,此为其一。其二嘛,男子欢好自有不同之处,那、那处紧致非常,骤然行房,轻则吃痛,重则受伤......不可心急。” 殷宁被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地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剩连连点头的份儿。 “是宁儿不好,我......” 塞北王还挺会心疼人的,殷宁想,的确,自己从未做过这种事,万一弄疼弄伤了塞北王,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塞北王见他看上去悔不当初,轻轻地抱住他的腰:“宁儿不必心急,等把你身体养好了,就是晕过去都别想我放过你一时半刻。恐怕到时候会在这张榻上哭着求我饶了你呢。” 殷宁皱紧眉头,看着塞北王肃然起敬。 晕过去都不会放过! 真是任重而道远。 塞北王见殷宁不吭声,还以为是他脸皮薄,自己调戏一句就恼了。 但怀里的人忽然出声:“那、大王可有法子教教宁儿,强身健体......”他到底是不好意思直说,含混地提道,“以免以后力有不逮,不能让大王尽兴。” 说完这话,殷宁只觉得塞北王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竟然不能满足他,简直就是无地自容。 他无颜面对塞北王,只能把头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第14章 成渊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塞北王和殷宁都很犯愁。 塞北王一方面怕自己把持不住,故而影响到自己在殷宁心目中的形象;一方面又怕过从亲密不合礼数,会从风水上改变自己和殷宁的长久幸福。 那书上可写的明明白白,未过门的新人婚前胡来,往往无疾而终,草草收场。 这也太恶毒了,迷信的塞北王想。 但是让他跟殷宁分房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相比于思想层次复杂的塞北王,殷宁犯愁的原因很简单。伴君如伴虎,他马上就要和老虎同榻而眠,开始自己的王妃生涯,很忐忑。 万一打呼噜怎么办?万一蹬被子怎么办?万一做梦踹到塞北王,会不会被抓起来下大狱啊! “宁儿。”塞北王清了清嗓子,“为把我们的洞房花烛夜留到拜堂成亲之后,我以为今晚我们还是相敬如宾比较好。” 殷宁愣住,虽然他本身也是这么想的,但听塞北王直白地说出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只能木讷地点了点头。 “可这里只有一张床。”塞北王继续说,“实在没有条件,我愿意打地铺。” 他平日里亲自带兵行军打仗,自然是不像大熙的皇帝老儿一样摆谱又娇贵,说打地铺说得自然而然司空见惯。 但殷宁却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对:“那如何使得?大王下午还教训宁儿说塞北天寒地冻,今晚竟然要睡在地上。如果龙体抱恙,让我......让我、怎么过意的去?” 他说着就红了脸,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倘若大王怕意乱情迷,我、我自有办法。” 塞北王见他趿上鞋子跑出内室,觉得奇怪却没阻拦。 很快殷宁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水慢步走来,塞北王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接过一饮而尽。 “!”殷宁来不及制止他,欲言又止。 “多谢宁儿,本王恰好口渴多时,这一碗真可谓甘露醴泉天降,琼浆玉液仙方,啊!”塞北王擦了擦嘴,双手持碗向殷宁展示空空如也的碗底,表明已干。 “这是、晚上睡觉时放在咱俩中间的床榻上,以防越界的水。”殷宁忍不住说。 塞北王眼珠缓慢地转了一圈,落回原地。 “无妨!再倒一碗就是。宁儿真是才高八斗,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他努力挽尊。 殷宁忍着笑,干巴巴地说:“而、而且水是从洗脸盆里舀出来的。”他把碗接过来,“大王快抠抠自己喉咙,若实在是吐不出,就赶紧叫盛医官来吧。” 塞北王脸黑得像锅盖,他做不出呕吐的丑态,也不想找盛医官那个老头。 “我没有这般娇弱,宁儿快睡。”塞北王调整心情,尽量温柔地拉过殷宁,把他手里的碗扔在一边。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殷宁塞进里面的被窝里,自己则盖着另一床被子躺在外侧,两人之间有一巴掌宽的缝隙。塞北王脱掉外衣,轻轻拂袖,一阵风撩起床帐,烛火应之而灭。 “古有柳下惠,今有塞北王。”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道。 但塞北王学习中原文化尤其热爱诵读,别的还好,诗词总是要脱口而出的。于是他心里想着忍不住就把这话讲出声。 殷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塞北王就翻了个身,目光灼灼地把他压在了身子底下。 “唔!”殷宁猝不及防,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这人刚才叨叨着分房睡是分了个寂寞? “宁儿。”塞北王接着窗外的月光端详着殷宁的脸,越看越觉得内心柔软,深情难以自抑。 “大、大王。”本来这一天鸡飞狗跳,到了现在终于能放松下来好好休息,塞北王的举动又将殷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殷宁。”塞北王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又喊了一声。 “大王,我在。”殷宁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任凭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揉揉捏捏。 “别叫我大王......我好想你,宁儿。”塞北王把头埋在殷宁的颈窝里,呼吸灼热呼吸,几乎要将殷宁的皮肤烫到了。 他似乎从胸前这个人的心跳声中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成......渊?”殷宁想起之前塞北王向他说自己的名讳,试探着小声唤道。 塞北王放在他脸上的手骤然力道加重,呼吸急促,殷宁也恍惚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第15章 能否休妻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殷宁很想问一问。 然而这话他也不敢问出口。想想自己也是荒唐昏了头,塞北王从小就生在西北,恐怕到过最靠东的地方就是前几天打到过的金沙关,怎么会和一直生长在京城的自己见过面呢。 “这个名字好听吗?” 塞北王娇羞地依偎在殷宁的胸口,幸福地看着窗外的月色。 为了靠着殷宁,他用力往下缩,因为身高太高,双脚都伸出了床面,悬在半空中。 殷宁被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唔,好、好听。” “那是因为宁儿有才华。”塞北王说。 “嗯,有才华。”殷宁顺着他说,半晌后反应过来,“嗯?和我有什么关系?” 塞北王支起身子,一头黑长秀发从肩头垂落,我见犹怜。 他不打算等殷宁自己想起来了。一寸光阴一寸金,人生苦短,他要和殷宁余生的每一天都镶上金边。 “我儿时去过一次京城。”塞北王认真地看着殷宁的脸说,“我和兄长走散了,你救了我。带我吃饭、买小玩意儿,还让我当你的小厮,带我去过一天学堂,记得吗?” 殷宁这下子是真的傻掉了:“什么?”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塞北王含情脉脉地念着,“你就是我的长安花。” 殷宁皱起眉头,冷静地审视塞北王。 去学堂,怎么也要十岁了吧。 根本没印象啊。 “我忽然和兄长、侍从们走散,虽然佯装镇定,但内心又孤苦又无助。我在那大街上被推来搡去,险些被来往的路人踩在脚底下。”塞北王说,“幸好你把我拉起来,还拉着我的手跑到安全的地方。” 不怪殷宁不信,任谁都实在是恨难想象塞北王小时候孤苦无助的样子。 殷宁在脑海中寻找着这么一幕,隐隐约约地有了点记忆。 “你是那个又黑又瘦、被醉仙楼大狼狗追着咬的那个小乞丐?”他迟疑地问。 塞北王老脸一红,扑下来靠在殷宁胸前:“是我。” 他以为殷宁会说他调皮,结果殷宁被他压得咳嗽两声后,感慨道:“你是真不要命啊。” 他终于想起塞北王是谁了,虽然记忆也不是很真切。 那大概是他刚去上学堂的头一年,现在认真回想起来,记忆里只剩下几句诗文。 他家里的仆人把他从学堂接回来,因他闹着要吃糖葫芦,被缠得受不住,只能带着殷宁去买。 殷宁拿着刚买的糖葫芦高高兴兴地走在路上,糖葫芦上缠裹的冰糖泛着莹莹夕阳日光,看起来美丽胜过世间的一切瑰宝。 然后,一个小男孩迎面跑来,恰好把他的糖葫芦撞落在地,上面沾满了灰,冰糖摔得粉碎。 殷府的下人如何能忍,揪住那小子就要打。 “哎!”殷宁本来还在难过,一看这小孩要因自己而受苦,连忙扑上去护住,“不要打他。” 就在此时,街上的路人们惊呼着闪躲,殷府的人才发现那小子后头竟然跟着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 下人吓得手一松,塞北王就跌坐在地上。他回头看了看那可怕的狼狗,又看了看面前一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小殷宁,心一横,竟然没有再逃,手脚张开护住了这个小团子。 “呜呜~”身后传来狗的悲鸣声,那发了狂的狼狗已经被来人一脚踩住喉咙,倒在地上。 殷宁紧闭双眼,好一会儿才敢睁开,他见自己和身上挂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都安然无恙,才拉着他一起站起来。塞北王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看起来跟乞丐并无两样,殷宁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塞北王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看着殷宁。 “哥哥!”殷宁却没有管他,向踩着狗的那人扑了过去。 “哥哥,你好厉害啊!”殷宁小心翼翼地绕过那条已经没有战斗力的狗,轻轻拉住来人的衣袖,仰着的小脸上全是崇拜艳羡。 那人穿着盔甲,笑眯眯地摸了摸殷宁的脑袋:“小殷宁下学了?今天学的怎么样呀。” 殷宁也忘了自己当时跟堂哥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被堂哥抱到马上,一路同骑骄傲地回家后,发现那个小乞丐还跟着自己。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上来的。 “你跟着我干什么?”殷宁刚和堂哥道别,就看到他从石狮子后头探出一个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豪迈的小塞北王看到刚刚殷宁坐在别人怀里,就老大不乐意。 “我、我,谁跟着你了,这条路是你家的吗?”他板着脸说。 殷宁扑哧一声笑了:“这是殷府,这条路就是我家的呀。” 他已经懂很多事,看面前这个小男孩衣衫破烂,脸上还有可疑的黑色污痕,轻轻地咬住嘴唇打量他。 “......哼!你家的路,我还不稀罕走呢!”塞北王觉得失了面子,很委屈,转头就要离开。 “哎,你上哪儿去呀。”殷宁自觉玩笑开过了,连忙追在他后面不让他走。 “我爱上哪儿上哪儿,你管不着。”塞北王一被哄,一反常态地耍起了性子,“这京城这么大,总有地方不是你家的吧,我上那些地方去。” “对不起嘛。”殷宁拉住他的腰带,“我说错话了,你不要走,你来我家陪我玩好不好。” 塞北王一听就马上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别别扭扭地说:“真、真的?” “对呀,我想邀请你来我家做客,我家里好吃的可多啦!”殷宁努力诱引道。 塞北王心里不屑的很,中原的东西难吃死了,连宫里皇帝老儿的饭菜都是一点辣味儿都没有,吃得人直犯困。 谁稀罕这些好吃的呢,塞北王肚子咕噜噜响着,老老实实地跟着殷宁进了大门。 想到那个总是别别扭扭、给他惹了许多麻烦后来又忽然消失的小乞丐,殷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你?”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殷宁对塞北王的敬称都不见了。 “你为什么忽然走了,我找了你好久。”殷宁有点不高兴地说。他其实都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也不记得自己给他起名叫什么成渊。 只是他下意识地觉得,现在跟他表现地亲密一点,对于他的处境来说绝无坏处。 “我父王的手下把我带走的,我没来得及跟你道别,遗憾至今。”塞北王认真道歉,“对不起。” 殷宁忽然心头一动:“那、那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你能不能......” 他支支吾吾的,塞北王洗耳恭听。 “你能不能把我休了送回去呀。” 塞北王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第16章 如何弥补娇妻 屋里本来就熄了烛火,只靠窗外的一轮圆月照亮。塞北王又伏在殷宁身上,背着光,令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行吗?”殷宁他见塞北王没出声,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他乡遇故知,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依赖和信任,殷宁的警惕性瞬间变得很低。 “万万不可。”塞北王感觉自己要杜鹃啼血了,还没正儿八经办过礼,怎么就能和离呢?! “哦。”殷宁被断然拒绝,有点不高兴。这人怎么这样。 “难道宁儿不愿意跟我共度余生?”塞北王也不高兴,殷宁怎么这样。 殷宁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非也,我当然愿意与你......共度余生。可如今的身份并不合适,你我皆为男子,这、这如何使得。” 塞北王冷漠地想,皆为男子又如何。之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使得,现在如何就使不得了? 他心里一边恶狠狠地想,早知道就不该将此事告诉殷宁,趁他战战兢兢之时把人给办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愁肠百结,难道自己小时候没有给殷宁留下好印象? 无论有没有留下好印象,这个男人,他绝不放手。 “宁儿趁早休了这念头吧。”思虑周全后,塞北王斗志昂扬,霸道且不容反驳地说,“待到下一个良辰吉日,我们必定要成婚洞房。到时候宁儿就是哭,我也不会心软的。” 殷宁看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投来的灼灼实现,忍不住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看这塞北的汉子个个人高马大,怎么能把一个大王给憋成这样? 塞北王说完后就从他身上下去,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远离殷宁滚到床边去。 殷宁无语地看着塞北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也扯过一床红色绣花的被子盖上,内心惴惴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殷宁总是觉得自己到底是有点对不住塞北王。但他是还带着病,又折腾得疲惫困倦,殷宁此时很难再想些别的,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背后响起了毫不设防的可爱鼾声,塞北王憋得脸通红,从被子里钻出来。他转过身,钻进殷宁的被窝,伸出双手从背后牢牢抱住了他,抱了满怀的心爱柔软,这才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殷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头有点晕,睁开眼先摸了摸身边的床铺,冰冰凉凉,看来枕边人早已起床多时。 “少爷。”阿风正遵命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剪纸,到底是从小就跟着殷宁的人,马上察觉到了床榻之上的动静。 “阿风。”殷宁很是意外,“你没事吧。” 阿风激动地摇摇头:“我很好,少爷不必挂念。这不是大王把我调过来服侍您,还让我剪些窗花,并将技艺传授给宫人们,待大婚时要用。” 殷宁疑惑不解:“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学过这东西?” 阿风跑到桌边,将刚剪完的窗花拿过来给殷宁看。 “正是呢,我哪里会剪窗花,这不是,一大早晨连个像样的都没剪出来。”阿风也发愁,“可大王下了令就去上朝议事了,我哪有时机反驳推脱?” 阿风怕殷宁烦愁担心他:“没事的少爷,想必塞北没多少人见过窗花剪纸,不时兴这些。阿风我尽力一试,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就是了。” 殷宁看着阿风手中红红的纸片,皱起眉头。 昨晚他和塞北王谈判崩盘,这人的心情想必不是很好。 也怪自己不对,儿时的情谊留到现在还能有几分。塞北王要与大熙和亲,自然是有他自己为了江山社稷的考虑在,怎么可能是真正为了一个男人。 他让塞北王把自己休掉放回大熙,可真真是当面踩他的脸,薅他的虎须。 倘若不是在半夜,会降罪于自己也不一定。 唉,殷宁啊殷宁,路走窄了! 刚刚因为知道塞北王就是小乞丐而有了点安全感的殷宁又陷入了生存困境之中。 当下之急,自然是要加倍表忠心,抱大腿。 殷宁眼珠滴溜溜直转,他忽然伸出手对阿风说:“给我吧。” “啊,少爷?”阿风愣住了,“你要干什么呀。” 殷宁从他手里拿过红纸和剪刀:“我自己的婚事,我憧憬已久,亲手做些窗花寄托喜悦之情,不行吗?” 阿风看着他比自己还笨拙的手法,咽了口口水:“那个,少爷,您是不是伤心坏了......” 伤心到失了智? 殷宁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对了,早就跟你说不要叫少爷,要叫王妃,怎么还记不住?” 阿风连忙改口:“是,王妃。那、那王妃要要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殷宁非常认真地摆弄手中的红纸:“等会儿再说!” 阿风见他们家少爷这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又是心疼又是奇怪。 “少......王妃,您是不是心里难受,吃不下饭?”阿风说,“要不我去给您弄串糖葫芦吧。”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殷宁把剪下来的碎纸片吹落在地,“不过早膳得准备好,弄点儿牛肉,我要多吃。” “您不是不喜食牛肉吗?”阿风奇怪地说。 殷宁不好意思说是昨晚塞北王切到碗里的牛肉太好吃,只推脱要强身健体。 他神秘地冲阿风勾勾手指头:“既来之则安之,以后咱们俩有没有好日子过,就看我能不能健壮起来。” “难道,少爷想偷逃回大熙?”阿风眼前一亮,随即而来的就是恐惧不安,“万万不可,少爷可知这里离大熙有多远?!走到半路咱俩就能被狼群叼走,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殷宁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胡说什么!我强身健体自然是、是为了......” 他又冲阿风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阿风一头雾水地靠过去,听殷宁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 “啊?!”阿风瞪大眼睛,往后仰身,大惊失色地看着殷宁。 殷宁非常确定地冲他点了点头,并用手比划成小人,做了个动作。 “少爷您,您要、您要......”阿风艰难地说,“您要骑塞北王?” 殷宁皱了皱眉:“什么?” 阿风是个小厮,成日价跟门廊守卫那些人混在一起,学了很多风流混账话,只是从来不敢在殷宁面前说而已。 如今听殷宁说他要让塞北王欲仙欲死,而且看他比的那个姿势......可不就是,就是那啥嘛! 殷宁看他那蠢样,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说了你也不懂,快去给我准备早饭去!又叫少爷,这次就罢了,可你记得,在人前一定要叫我王妃。” 他摩拳擦掌,加快了剪纸的速度,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就去看看那箱子道具,选点儿合心意的给塞北王尽快用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即使身体素质不能在短时间内提高,也总不能坐以待毙嘛。 主动准备新婚窗花,主动锻炼身体以弥补先天不足,再加上用点什么小东西取悦一下对方。如此三管齐下,塞北王的欢心自然手到擒来,大抵能弥补昨晚的过错。 第17章 共乘一骑 一阵兵器与盔甲碰撞的声音从外殿传来,塞北王意气风发地走进寝殿,温柔缱绻地高声唤着殷宁:“宁儿~......” 他边喊着,边顺手把头上戴的王冠解了下来。 忽然他手里的动作顿住,眼珠灵活地一转,马上又胡乱系好。 这样就可以让殷宁帮他解。 转过屏风,塞北王却只见到阿风。阿风心里畏惧塞北王,忙不迭放下手里的活计、立刻扑倒跪在桌边地上。 殷宁却是不见踪迹。 “王妃呢。” 阿风犹犹豫豫难以启齿,塞北王登时勃然大怒:“说,王妃哪儿去了!” 刚戴在脑袋上的金色王冠竟然隐隐有点发绿! “王妃他、他......”阿风打小跟着殷宁,忠心耿耿,唯独在读书这件事上不肯听殷宁的话。而且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脸都吓白了,说话越发结巴起来。 “我在这儿。”殷宁一溜小跑,从殿后净房连着的小门进来,腰带都没系好只能用双手提着,脸涨的通红,“我去更衣了!” 塞北王这才知道是误会:“宁儿更衣大可以屏退众人,在寝殿中即可。外面天冷得很,去那里更衣岂不是要冻坏了身子。” 殷宁表情变得很奇怪:“谁、谁会在寝殿里更衣啊,这不合礼数。” 塞北王心里喟叹,殷宁也太守规矩了,寝殿里换个衣服怎么了嘛。 两个人由于知识水平的差异,在相互理解的岔路口往截然不同的地方狂奔而去。 塞北王低下头,轻轻扶着殷宁的双肩,动作间冠上的流苏轻轻晃动:“我就常在殿里更衣,宁儿自然也可以。” 殷宁还想说什么,塞北王霸道地捂住他的嘴巴:“本王说可以就是可以,宁儿不必再推辞。” 殷宁一番话被他捂在嘴里,憋得抓心挠肺的。老天爷,塞北王竟然在寝殿里方便! 他当即决定,以后再也不在寝殿进膳。 殷宁当着阿风的面,不好意思地轻轻挣开了对方的手。 塞北王见他耳根发红,也乐于做个君子,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旁边没眼色的阿风身上。 “这就是你今天上午的成果?”塞北王拂袖,居高临下地去看阿风摊在桌上的一堆红纸。 阿风谦卑地跪在地上,千依百顺地回答:“是。” 塞北王用指尖挑起一片,展开后端详片刻,非常不屑地丢在桌子上。 他想找几个文绉绉的词来形容这东西的粗劣,在粗制滥造和歪瓜裂枣两个词语中拿捏不定。 书到用时方恨少,明明相公是个大才子,可别再嫌弃自己才好。 塞北王深怨自己没有多读几遍那本成语瀚海。 “剪得跟个糯米藕一样。”他简洁地点评道。 “是吗,这张是我剪的。”殷宁在背后幽幽地说。 “那还有假?”塞北王后背冒冷汗,飞快地重新捡起那张纸,大声称赞,“此窗花艳如娇蕊,巧夺天工,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藕者,出淤泥而不染也,宁儿巧手匠心,我定要在塞北境内寻能人异士,将它裱起来......” 殷宁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皱着眉头打断道:“我跟你开玩笑,这是阿风剪的啊。” 塞北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但又不好向殷宁发作,只是轻轻地把窗花放在桌上,闷声说:“哦。” 这么一来,似乎连他面前的那层珠帘都垂头丧气,轻悠悠地晃荡了几下。 殷宁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差点笑出声来。他冲阿风使了个眼色,阿风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并为两人关好了大殿的门。 “大王,刚才说的,可是真话?”殷宁拉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慢慢地伸过手去,帮他解开头上的王冠。 塞北王老老实实坐着,乖乖任他动作,听他又提起这话来,心里堵着口气:“又不是你剪的,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还不高兴了。殷宁把那繁琐的金冠取下来仔细放好,笑着看他:“那个不是我剪的,这个才是。” 他从一桌子红纸中拿出一张,给塞北王看。 这张窗花一眼就能看出与别个不同,是个鸳鸯交颈的图样,的的确确是精巧细致,栩栩如生。 塞北王接过来,听到殷宁说:“这是你我大婚要用的窗花,我怎么会假手他人?只是阿风吵着想学,我教他来着。一会儿让他们打扫出去就完了。” “宁儿。”塞北王大受鼓舞,感动地看着殷宁。 “只是我只会一些中原的样子,不如你带我去看看塞北美景,我好剪几张......”殷宁低下头,红着脸说,“剪几张你也喜欢的。” 塞北王一把横抱起殷宁,兴致勃勃道:“求之不得。” 殷宁晕乎乎的,抱着他的脖子,不明所以地被他一路抱出了寝殿。 “将本王的马牵来!”塞北王下令,用狐皮大氅把殷宁裹得严严实实,轻柔的白毛在他脑袋围了一圈,慢悠悠地在他白净的脸上飘来飘去。 塞北王说走就走,殷宁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明明是要在床上出力的一方,按理说应该主动照顾塞北王才对,如今却要被当成小白脸一样地呵护,还被他抱着。 相公抱着娘子是天经地义的,男子和男子成亲不能等同而论,但也相似。 塞北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忍不住把脸往塞北王怀里埋了埋。 塞北王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如塞北冬日里的暖阳:“抱稳,我要带你上马了!” 他单手抱着殷宁,一手执缰绳,脚下轻轻一蹬就平地而起,稳稳地抱着殷宁跨坐在马背上。 殷宁更觉得这个姿势也不对,他以前见舅舅骑马带着婶婶,都是把婶婶抱在怀里。如今他作为丈夫,也应该把塞北王抱在怀里才是。 他还没来得及提出意见,塞北王轻轻地笑了笑,脚轻轻一夹马腹,汗血宝马就在王城的青石板路上飞奔出去。 两侧的景象飞快后退,头顶上的天一晴如洗,是幅开阔畅快的好景色。然而殷宁瞬间被塞北的寒风吹了一脸,鼻子都快冻掉了。 再加上这马上毫无凭借,颠簸得很,从未骑过马的殷宁一动都不敢动。前面连个能抓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紧紧地贴着背后人结实火热的胸膛。 宫人早已传令下去,几个侍卫很快追了上来,远远地在后面护送着。从寝殿到王城所有大门都被开启,守城士兵们垂首恭敬地迎接他们的大王和王后出城巡视疆土。 “啊!”汗血宝马纵身一跃,跨过了宫门高高的门槛。 “宁儿怎么了?”好在塞北王这次及时发现了殷宁的不对劲,他稍稍拉了一下缰绳,刚撒欢的马便老实下来。 “我、我我有点冷。”殷宁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推说是风大生寒。 “怪我。”塞北王自责地说,“忘了你大病未愈,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殷宁却不肯:“大王,把我转个方向,就好了。” 塞北王却愣住了,是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他才回过神来:“宁儿说的,是这样?” 殷宁只觉得背后被人一提,自己就像个蒲扇一样轻易翻了个身。 第18章 情衷 面前就是塞北王的胸膛,殷宁也不知道为何,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视线向上,看到塞北王修长脖颈上那喉咙处极富男子气概的凸起和他俊美的脸。 此时塞北王正看着他,锐如鹰隼的眼睛里盛满柔情。殷宁看得呆住,傻乎乎地伸出手去,搂住了他披风下的精壮腰肢。 温香软玉在怀,塞北王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反应。 殷宁自然是最先感受到了这变化,但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恼火觉得被冒犯。 因为他的情况,比起塞北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塞北王不拘一格、海纳百川地读过不少中原书籍,对于柳下惠的故事当然也熟悉的很。 既然人人追捧君子,那他倒也不是不能为了博取殷宁的好感而稍作忍耐。 虽然很难,但是对于被大熙皇帝用简单粗暴送来和亲的心上人,他心甘情愿。 被自己感动到的塞北王万万没有想到,这殷宁在自己胸口窝了一会儿后,竟然还非常挑衅地、主动挺腰顶了他一下。 刚开始的时候,塞北王以为是山路崎岖,身下的马颠簸导致的错觉。 然而殷宁一次试探不成,又硬着头皮试探了第二次。 这下子就太明显,如何塞北王再察觉不到他的意思,那也枉费他一国之君的心智。 这也太挑衅了! 这边殷宁做出这种极为大胆、对他来说有辱斯文的动作后也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他是个胆小鬼,是个老古板,是个穷酸书生。但如今远嫁塞北,无依无靠,他总是觉得心里没有底。 作为王妃,有些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失宠。既然塞北王和自己均已动情,那就不如立刻干柴烈火、做将起来。 此时马刚好踩着水过一条小溪,他在马鞍上被颠起跌落,被撞得有点难受。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微妙的感觉,短暂腾空之后难免和马鞍、和对方身体碰撞,这种隐秘而刻意的正常身体接触,同样能从中体味到一点愉悦与快意。 殷宁偷偷仰头看塞北王,对方盔下的耳朵也泛起了红色。 殷宁回想着看过的图中那些内容,不知是因为被塞北王裹在斗篷里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暖意,还是因为羞涩,他的脸也红了。 塞北王感觉到怀里的人瑟瑟缩缩地团在自己胸口,忽然就安分了下来,心里有些好笑。 这么一个宝贝,天天怂得要命,偏偏还爱撩拨。 真要是不管不顾地要了他,估计要把自己的心都给哭碎了。 身后的侍卫们不敢跟得太紧,但他们远远地忽然看到,塞北王猛地一牵缰绳,汗血宝马前蹄腾空,嘶鸣阵阵。 “要不要过去?!”侍卫们迅速围成一个圈,商议对策。 都说伴君如伴虎,现在可好了,伴君如伴黑火药,稍有不慎就要炸个稀巴烂。 之前寒将军只是在大殿前躲闪不及被冲过来救阿风的殷宁撞了一下,然后那天正好他要夜巡营盘所以去了操练场。 在那之后便传出谣言,说寒轲因为冲撞王妃被降为小卒子,被派去守兵器库。 最近传言愈演愈烈,有人甚至言辞凿凿地说寒轲将军因为看了王妃一眼当场化成臭水了,亲眼所见。 寒轲不善言辞,听到这种无稽之谈气得他闭门不出,也无法辩解,更是坐实了各种离谱的结局。 就在侍卫们左右为难几乎想要纵马逃到西边部落的时候,塞北王一边抱着殷宁一边骑着马,潇洒伟岸的身躯忽然就震了一下,他低头咬着牙问怀里的人:“你干什么呢?” 这声音凌厉带着森森杀气,殷宁的身子马上就僵得动不了。 见他不说话,塞北王戳了戳从自己裹着他的袍子顶上露出来的小脑袋瓜:“宁儿,问你话,你在做什么?” 刚刚自己骑马骑得好好的,忽然胸前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这么一下他差点抱着殷宁从马上跌下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问不出什么话来的时候,殷宁忽然抬起头来。 他的脸很白净,眼神澄澈无辜,对塞北王说:“我、我想服侍你。” 塞北王拧起眉头:“什么?” 殷宁觉得害羞,说出这么一句话已经用尽了他一腔孤勇,马上把脸又埋了下去。 简直就是可爱得一塌糊涂! 这么一来,什么塞外美景塞北王也无心带着殷宁再去看,他策马返程,一骑绝尘。 “太好了太好了!”侍卫们呼啦啦地跟在后面策马狂追,在脑补中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我自己会走!”到了寝殿门口,殷宁觉得自己不能再让塞北王抱着,这样被抱到床上,他作为相公的威严何在? “好。”塞北王无比宠溺地把他放在地上,让他自己走。 在马背上颠簸这许久,殷宁被塞北王抱着的时候没觉得,一落地两腿酸痛、屁股发麻。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稍稍岔开腿,提着一口气才能舒服点儿。塞北王行军打仗连夜骑马都不是问题,气宇轩昂地走在殷宁身边,时刻提防他跌倒,用手护在他前后。 “......!”一众宫人见到这样回来的两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跟在后面的侍卫们更是抢着烧香拜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凑近。 万一搅了大王的好事,估计得带着全家老小前去跳江。 “腰好疼啊。”殷宁终于挨到床边,忍不住抱怨道。 塞北王笑着解下大氅,屏退宫人,直直逼到床边,把殷宁笼罩在自己的身下:“这样就嫌腰疼,还说要服侍我?” 殷宁气笑了,虽然他是个书生,但也是个男人,如何能忍这般质疑:“那好,以后你可别哭着求我。” 塞北王神情复杂,他看着殷宁一会儿,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儿。 殷宁见他没有反应,自己总得做点儿什么。 他把屏风拉开,窗前的帘子全部放下。 马上,屋里就暗了下来。 殷宁在心里暗暗告罪。各位圣贤先祖,不是殷宁白读了圣贤书,而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毕竟是白日宣淫,光线差一点总是让人心安一点。 他偷偷跑到旁边的三元茶台那儿,把自己藏在台下的小木匣拿出来,捧着回到床上。 塞北王视力极好,殷宁这些行径都落在他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就在殷宁拿出那些碍眼的东西时,塞北王的眉心猛地跳了一下,心里不满到了极点。 怎么能拿这种东西! 难道我还不够吗?! 殷宁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忽然被塞北王攥住了手腕。 “这些东西很舒服的。”殷宁觉得自己拿着那玩意儿的手都要被烫到了,他脸羞得通红,硬着头皮游说,“大王试试看,真的很舒服。” 他身体不行,但是塞北王饥渴难耐。殷宁只能出此下策,佐以甜言蜜语,自己再私下里偷偷多吃饭赶快锻炼身体,早日亲自上阵,稳固王妃的地位。 塞北王见他一意孤行,拿着那些东西向自己求欢,下面早就涨得要命,但又气得心尖颤。 这才几天,大熙这些衣冠禽兽,竟然把他的殷宁吓唬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不用那些,我来让宁儿舒服。”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殷宁唇上。 他一边在心里暗自想着,真是拿这个小妖精没办法,一边欢快地将刚学到了皮毛的之乎者也仁义礼智信都一股脑地抛之脑后。 塞北王轻而易举夺过殷宁手中的那些玉器,麻溜地丢到一旁的地毯上。 随后,他制止了殷宁想要捡起来的动作,将人往床榻上压去。 “唔~嗯啊,你……”殷宁用了几次劲儿,都没能成功翻身,只好劝自己塞北王喜欢这个姿势就喜欢好了,躺着的那本书上也有。 但是他实在是太热情了,在自己嘴上亲了会儿,把自己亲得晕乎乎,又无比珍视一般地顺着脸颊向耳后,用力地舔舐着耳后的那块软肉。 被轻轻晈住耳垂拨动时,殷宁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扭动着想要坐起来理论理论,结果被亲得浑身发软。塞北王得双手那么坚实地抱在自己背后,健硕的身躯和自己紧紧相贴,还时不时被轻吮脖子,殷宁脑子里很快就只剩一团浆糊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就像是带着某种奇怪的力量般,给殷宁带来了从未体验过的陌生快感。 很快两个人的衣服被扯掉,殷宁为了不输给他太多,努力地用自己被快感冲击得颤巍巍的手去解开人家的衣领。 塞北王在黑暗中贴着他的耳朵轻笑一声:“宁儿好乖。”这声音低沉,殷宁只觉得和他嘴唇相触的地方一阵酥麻,腰都软了下来,被他的手担着。 第一次和男人这么亲密,柔软的皮肤相贴,殷宁却不觉得奇怪恶心。 他也试着去抱塞北王,却发现他的身量和自己不可相提并论,只能堪堪勉强抱住。 手掌之下是饱满充满力量的雄壮肌肉,热度顺着那里一路席卷全身,入脑海。塞北王刚带着他从外面回来,身上有一股子青草味道,殷宁忍不住意乱情迷地贴上去,在他那两点上伸出舌头舔了舔。 果不其然,塞北王发出了一声闷哼。 殷宁大受鼓舞,那些书诚不欺我! 下一秒,他光溜溜的屁股就被塞北王的大手握住,狠狠揉弄起来。 “啊!”殷宁叫出声来,他被揉得气喘盱盱,浑身发软,求铙道,“不要……大王不要戏弄我,鸣……” 塞北王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下面硬硬地一根抵着殷宁的大腿根,火热充满威胁。 偏偏殷宁还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不知死活地在塞北王怀里扭动挣扎。他想要逃离屁股后面用力揉捏把玩他两个娇嫩臀瓣的大手,却不知这样一来正是把自己往上,往塞北王的硬挺男根上送。 “撕。”塞北王早就忍得辛苦,这么一来更是被撩拨疯了,他依依不舍地放开殷宁柔软细腻的屁股肉,转去拿那盒脂膏。他用指头挑出一些,在手里握着,暖化了才湿淋淋地往殷宁屁股里塞。 “唔~”殷宁从未经过情事,但是被亲嘴就已经魂游天外,任人摆布。但他毕竟生涩,那里也从未被人侵入过,塞北王又心疼他不舍得用劲儿,一下子竟然只是捅得他哼了一声,并未突破。 塞北王即使再难耐情欲,对殷宁也有着无限的耐心。 他轻轻地在那处揉着,让殷宁放松。趁着对方不注意,一根滑溜溜的修长手指就蹭着殷宁后穴的软肉插了进去。 “鸣~”殷宁浑身一哆嗦,马上夹紧了他的手指,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要是到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就白活了这十九年。 倒是不疼,只是又热又涨,男子那儿本不是承欢的所在,不愿迎来只能送往。骤然被插入,殷宁自然是无意识地想要把那讨厌东西排出去。雨溪渎加补荃。 但这么一来,不但推不动,反而还夹紧了那根手指,被撑开的感觉越发鲜明。 “宁儿不怕。”塞北王轻轻地亲掉他的泪水,当即就感觉被安慰着的殷宁放松下来,身子也没有刚才绷那么紧。 他的手指慢慢动作起来,抽查几下后拔出来时,竟然发出了“峨”的一声。 室内安静无比,殷宁自然也是听见了,当即又羞又气,晈住了嘴唇。 塞北王一颗心满满都是柔情,无比轻柔地吻着殷宁的脸,眼角眉梢,用唇舌温柔描绘自己这多年来日夜思念的脸。 而下面的手挑了新的脂膏,待用手心暖过后毫不留情再次一插而入。刚已经被抽插过,虽然再次被手指插进去容易许多,但他手上的茧带来的摩擦感更加鲜明。 但塞北王没有再给殷宁退却的机会。 他的手指称得上无情,在殷宁的后穴里抽插起来,不多时就加到了三个手指。 “好多,不行、不要了……” 殷宁的哭诉被塞北王卷住舌头含进嘴里,后面被几根手指满满地撑着,前面被他另一只手灵活地服侍。在多重快感的夹击下,他很快就忍不住挺动身子,弓起腰来。 塞北王一心让他舒服,自然是温柔又体贴,没多久殷宁就在他怀里射了出来。殷宁平日里很少自渎,这么一回脑中一片白茫茫,快乐到了极点,眼神失去了神采。连红润润的舌尖都吐出了一点。 看着他这副样子,塞北王从那高潮时拼命吸着自己不肯吐出来的小穴里拔出手指,殷宁毕竟是第一次,贸然行房一定会受伤的。 塞北王狠狠地亲了亲已经被自己吸肿了的两个小红樱,不出所料地听到了殷宁的泣音,他把殷宁翻了过去,捞起他的腰。 他股缝里湿淋淋地,塞北王顺着那最为柔滑的大腿根里摸到的背,他白然后把自己已流出水的热硬阳物插进了殷宁的腿间。 殷宁满脑子都是对方火热的呼吸和自己被晈住的后颈,他以完全臣服的姿态,被他那东西在背后狠狠撞着腿根,时不时会波动到自己的小兄弟。 没过几下,他就在塞北王的冲撞和低喘中再次硬了起来。 “鸣……”腿被磨的难受,腰被塞北王攥着,下面也被一次次地顶撞。那小小的肉洞刚才被塞北王花样百出地弄得松了些,里面留着湿润滑液。塞北王时不时还会挺身冲着刚才被手指插得熟红的地方故意插一下,吓得殷宁绷紧后背,可怜兮兮地怕被那尺寸吓人的东西操进去。 事到如今,他倒是顾不得反感不反感被这样弄。 但他实在怕怕被那东西弄坏了,他心有余悸,这个大小,怎么可能进得去?恐怕得吃不少苦头。 塞北王看着殷宁,终于全然掌控对方的满足和快感同时袭来,终于在殷宁被撞得又射了一次的时候掰着他的脸强硬地亲住他嘴巴。并不顾殷宁的挣扎稍稍用力,将自己的那活儿浅浅插进了殷宁的后穴里,在里面彻底释放、轻轻耸动着把那些东西都浅浅灌进了殷宁的身体里。 殷宁呜咽着承受了这一切,本来都已经麻木的地方忽然就被倒灌进了男人精华,清清楚楚又违反人常的感觉令他汗毛都立了起来。殷宁被这东西一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消雨歇,殷宁睡着了还在哼唧,听起来像是委屈得不行。 塞北王把温热的手帕覆在殷宁身上,轻轻地帮他擦拭着。 “唔。”殷宁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塞北王擦完后把巾子扔回水盆,转身又含住了他被亲得红红的嘴唇。把人抱在怀里,牢牢圈住。 一直不安分的殷宁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般,他不情不愿地皱着眉头往塞北王的怀里钻去,直到找到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才窝着不动了,老实地打起了小呼噜。 第1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宁儿,出来好不好。”塞北王无奈地把手里的红豆羹放在一旁桌子上,轻轻去揪床上那坨被子的角,“不要憋坏了自己。” 那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就是裹着被子不肯见人的殷宁,见塞北王扯他,忍着后面的不适又往里滚了一圈。 好疼。捂在被子里眼前一片漆黑的殷宁红了眼圈,真的不是他懦弱,只是那种地方受罪,足以让每个男人心烦意乱。 其实昨天塞北王在他睡着后已经细细查看过他后面,虽然被折腾了很久,但也不过是大腿根儿那里常年不见天日的嫩肉被磨红了,并未受伤。 但殷宁不知道,他的相公幻境在塞北王玩弄手段中被残忍破灭,一时间还没有转过这个弯儿来。 塞北王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一团头疼不已,这小傻子,被子这么厚不透气,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憋得更傻了。 “不要生气了,出来,我跟你道歉。”塞北王隔着被子抱住他,不许他再躲。 殷宁迅速从那一团乱糟糟的被子里找到突破口,钻出一个脑袋:“我没生气!” 塞北王被他萌得神志不清,狠狠地按住人亲了一口,高度赞扬道:“宁儿真好,宁儿宰相肚里能撑船。” 殷宁的手在被子里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心虚地接受了这个赞美。 撑船什么的,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自己胖吗? 其实也不是很胖,就是疏于运动,和塞北王结实有力的肌肉略有不同。 “宁儿怎么忽然想起玩这些了?”塞北王还以为是自己扔了他的那些小玩具才跟自己闹别扭,早就好好地捡起来摆在桌子上,“我只是怕你弄伤自己,并不是不许你用。是我太保守古板,我跟你道歉。你看,都好端端给你收着呢,你如果喜欢,今晚我们就......” “扔出去!”殷宁大惊失色,如今他看着这些就觉得屁股疼。对上塞北王狐疑的目光,殷宁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假笑,“我、我觉得还是......” “还是什么?”塞北王觉得奇怪。 他现在对殷宁的喜好还不是很了解,不过之前读中原兵书讲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用在夫夫关系间自然也说得通。 他决心要秉承着好学的精神追问到底:“宁儿昨天不还兴致勃勃地要用,今天为何又要扔出去?” 殷宁臭着脸裹着被子,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会这样。 塞北王不是叫自己相公吗,天底下有这么对相公的吗? 但他怕塞北王察觉出不对劲,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欲哭无泪地说:“因为我、我觉得你,你比、比那些玩意儿舒服。” 塞北王大喜过望,他被殷宁这句话夸得飘飘欲仙,几乎想拿起这几根东西在编钟上敲一曲庆祝。 殷宁又被塞北王压倒在榻上磨蹭了会儿。 两人年龄相仿,正值壮年,殷宁苦读圣贤书,不知晓男女之事,更何况男男之事,唯一的了解还是来塞北的路上福公公逼着看的那几本小黄书。 而塞北王自幼和殷宁一见钟情,只苦于自己身上的担子实在沉重,兼之塞北与大熙间水火不容。这十年他连装作平民偷偷去大熙看殷宁一眼的机会都不可得,哪里有这种耳鬓厮磨的好时候。 亲着亲着,塞北王感觉自己有点把持不住。 但他也只能委屈地忍下将人细细品尝的冲动,拍了拍殷宁的屁股:“趴好,我给你上药。” “我不要我不要!”殷宁惊恐地往床榻里面逃去,被塞北王轻轻松松地攥住了脚腕。 虽然只是一只脚,但殷宁也不敢狠踹,投鼠忌器,真惹怒了塞北王估计就不是涂个药这么简单了。 “宁儿别怕,不用药会生病的。”塞北王一边哄着一边把人捞回自己怀里。 被塞北王牢牢制住的殷宁被迫在极为清醒的情况下接受了对方的医治。 窗外的侍卫总管警惕地竖起耳朵,让大家再退后三米。 过了会儿,塞北王把人衣服穿好,抱起来邀功:“舒服吗宁儿,我的手都酸了,好辛苦,想要讨你的赏。” 殷宁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不是没过瘾?”塞北王被他哭的心疼不已,勉为其难道,“但是我得去上朝了......若再想要的话,等我回来好不好。” “不要了!不要了!”殷宁挣扎着喊道。 “宁儿真是......”塞北王想说舍己为人、母仪天下,却觉得好像都和殷宁不太相配,只能略过不表,“宁儿真是深明大义,本王要替塞北的百姓谢谢你。” “?”殷宁哭都哭不出来了。 “下月初是良辰吉时,我们可以成亲了。”塞北王温柔地面对面抱着殷宁,让他跨坐在自己大腿上,“宁儿,你真的愿意在塞北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殷宁被他的眼睛吸引,心绪复杂,一时没能说得出话。 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除却为了九皇子的缘由以外,他想要高中状元,更多的是因为他心中有抱负,要扬名立万,要辅佐明君。 被嫁到塞北和亲,从始至终都不是他本意。 一则是明明同为男子,却要雌伏人下。 二则天南海北,从此故乡迢迢。 但这中间闹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又得知自己和塞北王小时候曾有过渊源,殷宁的这两点顾虑已经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但如今塞北王这样问,他心里又始终存着一个疑影儿。 自己前来和亲,罪魁祸首会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真的是被成渊所谓的深情随意改变了一生,折断了翅膀。那纵使他有无边缱绻,他就能愿意一辈子在塞北,跟成渊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殷宁皱着眉头,久久未答。 塞北王的心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我......” “宁儿不必急着说。”塞北王轻轻地用手指在殷宁唇上点了一下,“我宁可你深思熟虑,也不想你为了讨好我,为了所谓的两国邦交,来骗我。” 第20章 中原文化 塞北王面上半点不虞之色都没有,和殷宁再三温存后匆匆地离开了寝殿。 殷宁抱着被子,没敢看他的背影。 他说是要上早朝,时辰赶不及,说的时候还非常温柔地笑着。 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在殷宁嘴里听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才落荒而逃。 塞北王坐在轿辇上,拄着脑袋看着远处的山峰。 他在朝堂和战场上并没有畏惧过任何人,现在竟然怕听到殷宁的一句话。 真是可笑,但又非常甜蜜。 这种像小猫一样伸着毛茸茸爪子戳弄自己的感觉,真是令人心里柔软缠绵。 毕竟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陪伴在殷宁身边,他不信自己,谨慎试探也是正常。 塞北王不惧于将自己的弱点献给殷宁,而且他笃信,殷宁一定也会心悦他的。 “大王和王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真是我朝万民之福啊。”侍卫总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他最近手头很紧,用昨晚连夜学会的词来恭维,富贵险中求。 塞北王顿时喜笑颜开,得意地扬起嘴角:“那是自然。” 侍卫总管往手心里的小纸条看了看,仰起头道:“夫唱妇随,比翼双飞。” 塞北王欣慰点头。 要知道以前塞北王手腕强硬,小小年纪就把祖父铁血治国的那一套都学到了手,几乎是一个不可能被讨好的君王。 要不也不可能压得住一朝堂的武将,把大熙逼到这个份儿上。 侍卫总管兴奋地摩拳擦掌,暗暗夸自己聪明绝顶。 能否获得圣眷,或许就在今日! “如胶如漆,鸟鱼情深!” 侍卫总管对于诗书颇不通,鹣鲽情深这个词对他来说也着实勉强了些。 塞北王脸上的笑容一僵。 鸟鱼情深是什么,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中原情话? 他冷冷地看着卖弄知识的侍卫总管,吐出三个字。 “掉书袋。” 一行人护送塞北王上朝,侍卫总管被留在官道上,面壁思过。 他悔不当初,想起塞北王之前命人派发给文武百官的扫盲小册子,里面似乎写过焚书坑儒。 他恐怕要完了。 “少爷,啊不,王妃。”阿风从门外领着一列宫人进来,对殷宁说,“他们不让我干活......” 殷宁看着他身后那些战战兢兢的可怜人,知道这一定是塞北王吩咐的。 阿风是唯一一个肯跟着他不远万里来到塞北的侍从,塞北王给他体面,其实也是在震慑全宫上下。 只是震得有点狠,看最后端着水盆的那个侍女哆嗦,殷宁不由得皱起眉头。 塞北王给他立威这一跺脚,房子都快给震塌了。 “放下东西,都出去吧。”殷宁心里烦闷,后面坐着趴着都不舒服,挥挥手撵人家走。 “王妃,可有兴致听点儿曲子?”为首的是副总管,今早不知为何侍卫总管不在,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见王妃闷闷不乐,他再不想点儿补救措施,岂不是要落得和传闻中寒将军一样的下场。 殷宁摇摇头,大早晨听什么曲子,自己又不是掉牙的老头老太太。 “那,王妃可愿意看看戏?”副总管紧张得头上冒汗,打湿了他那象征副总管身份的、编着彩色丝线的小辫子。 殷宁再次摇头:“把东西放下,我吃口饭就好。” 娘来!副总管都快哭了,他和左右装聋作哑的属下交换眼神,绝望地提议:“王妃,中原的黄梅戏,皮影戏,还有舞狮,都是我们大王为了给您解闷,精心准备的。您好歹选一样吧。” 他做事比侍卫总管要用心,这几天相处下来,知道殷宁心软,吃软不吃硬。于是干脆卖惨:“如果让您闷着不得趣儿,他们几个都要被打断腿了。” 殷宁瞪大了眼睛,塞北王竟然是如此凶残?! 在自己面前那般君子翩翩,可背地里却草菅人命。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殷宁义愤填膺,说:“我明白了。去,把你刚刚说的都叫来,我一起看。” 副总管顿时愣住,伸出去装作拭泪的手停在半空。 阿风有人给撑腰,知道自己不能像在殷府那样没心没肺,虽然不能太嚣张跋扈,但要能给少爷立威才行。 “还不快去?”他瞪了那些人一眼,下了逐客令。 一行人落荒而逃,留下满满一桌子中原点心和汤粥。 “少爷,您看看,想吃什么?”阿风也被这豪华的早餐惊呆了,小笼包羊肉饼面片汤,还有各色江南点心,光是粥就有五六碗。 殷宁皱了皱眉头:“骄奢淫逸,劳民伤财,长此以往,上行下效,如何使得?” 阿风没听懂,又问了一遍:“少爷,您吃哪个啊?” “那个绿油油的饺子。” 虽然种类花样繁多,但每一种点心只有两个,也不知道塞北王从哪里弄来的这一套小碗碟,摆盘起来精致好看,令人食指大动。 再加上这几道菜和点心的味道实在正宗,又是来塞北之后第一次再品家乡风味,殷宁和阿风两个人倒是面对面坐着,慢慢将这一大桌子都给吃完了。 “真不错。”阿风擦了擦嘴,把最后一碗粥喝掉,“嗝,少爷,您吃饱了吗?” 殷宁不但饱了,还有点撑得慌。 但是他秉持着读书人的风骨,憋了憋忍住没有打嗝。 “那我让他们来收拾了,把表演叫上来。”阿风捂着肚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训练有素的宫人便悄无声息地把残羹冷炙撤了下去,其实都没剩什么。阿风忽然长了脑子,怕宫里传开殷宁能吃的传闻,故意当着人说:“多谢王妃赏赐奴才这一桌子菜,奴才感激不尽!” 副总管和正在收拾的属下打了个照面,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 “你刚才说的表演呢?”殷宁坐在寝殿的正座上,问侍卫副总管。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他擦着汗退了出去。 “少爷,这么多表演,一定很热闹吧!”阿风兴冲冲地说,主仆二人都吃得很好,心情自然不错。 殷宁点了点头,也生出几分好奇:“塞北寝殿真大,否则如何能装得下呢?” 半炷香之后,一个老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他身穿戏服却未画脸,右手拿着唢呐,左手提着两个皮影。 在寝殿中央站定之后,一个黑呼呼的东西被人从门外扔了进来,殷宁定睛一看,竟然是个舞狮的皮儿。 “拜见王妃,小的名叫高大壮,江洲北岸人。如今特奉塞北大王之命,来给您吹个曲子、唱一段戏,耍会儿皮影然后舞狮。” 第21章 迟到的陪嫁 殷宁神色复杂,觉得面前这身长五六尺的老头腰都有点佝偻。 肩负这么多重任,技多也压身啊。 “大师,您的鼓!”副总管和几个下人亲自将一面涂着红漆的鼓搬进来,放在一旁。 “这位......大师。”殷宁问,“难道这些东西都是你一人表演?” 副总管在旁作揖:“大师本事通天,艺多不压身啊。” 殷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挥手屏退。 那老头问:“不知王妃喜欢哪个,老朽可以从头演起。” “这个不急。”殷宁走下座来,问道,“见大师通身的气度,不像是塞北人。” 那老头第一次被人称为大师时实在是战战兢兢,现在倒是接受了,从容点头:“这是自然,老朽哪有塞北王那般威武雄壮。” 阿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殷宁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说:“那大师是哪里人?”殷宁神色复杂,觉得面前这身长五六尺的老头腰都有点佝偻。 肩负这么多重任,技多也压身啊。 “大师,您的鼓!”副总管和几个下人亲自将一面涂着红漆的鼓搬进来,放在一旁。 “这位......大师。”殷宁问,“难道这些东西都是你一人表演?” 副总管在旁作揖:“大师本事通天,艺多不压身啊。” 殷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挥手屏退。 那老头问:“不知王妃喜欢哪个,老朽可以从头演起。” “这个不急。”殷宁走下座来,问道,“见大师通身的气度,不像是塞北人。” 那老头第一次被人称为大师时实在是战战兢兢,现在倒是接受了,从容点头:“这是自然,老朽哪有塞北王那般威武雄壮。” 阿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殷宁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说:“那大师是哪里人?” “金陵。” 殷宁若有所思,吟道:“金陵空壮观,天堑净波澜*。” 老头点头笑道:“王妃博学多识,老朽佩服。” “既是金陵人,又如何来了这里?”殷宁好奇道。 老头心想,他也想问。 这事儿还是得问塞北王。 之前他派手下去中原采买烟花爆竹并其他用物,命手下重金聘请长于婚嫁事宜的能人异士。这手下也不愧是他的心腹,拐回来的这个老头不仅能吹唢呐,还能在很多方面给他们指引。 除了并非自愿前来以外,处处符合塞北王的心意。 “倒也非我本意。”老头斟酌着说。 殷宁看着他,忽然问道:“是塞北人将你掳来的?” 老头迟疑不肯下定论:“也未必是掳......” 拐殷宁这样的俊美少年才算掳。 当时说好的是一年一千两银子,只需要干他的老本行,吹拉弹唱说吉利话。 这价格够他在中原给人吹十年唢呐,第一次被捧这么高的班主当下头脑发热,带着全家老小和班子上下高高兴兴地就要出塞发财。 没想到老头兴冲冲地带着他的草台班子来了塞北,结果路上戏班子里的人一半水土不服一半思乡逃跑,最后到了塞北竟然只剩他一人可堪用。 而且老头也没想到来了这边之后对于技术的要求这么高,这钱并不好赚。 但来都来了,空着手回去可不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干满一年,否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想到这里,老头不由得掐指头算日子。 还有二百多天,唉。 殷宁把他的犹豫当成了认可,以及被威胁而不敢开口。 “大师,你想回家吗?” 塞北王下了朝,坐在回宫的轿辇上,听手下人来报,皱起了眉头。 “当真?” “千真万确。”侍卫总管煞有介事,“亲耳所闻,王妃滴水未进,全部赏给了他的那个小厮。” 塞北王愁眉不展:“中原点心都不喜欢,可见正如医官所说,郁结于心,难以疏解。” “初来乍到,难免不适应。”侍卫总管说。 塞北王头痛地扶额:“看样子,还是要早点发兵攻打大熙,占领中原才好。” 走在轿子另一端的寒将军佩剑忽然掉在地上。 “爱卿何事?”塞北王停下轿辇,看着他问。 “大王志在万里河山,臣等感念于心,自当鞠躬尽瘁。但......”他小心地看了塞北王一眼,“若打中原,王妃的家人必定会被大熙皇帝抄家灭门,届时大王和王妃将有国破家亡不共戴天之仇。” 塞北王冷笑一声:“这个我早已想过,大熙竟然肯送宁儿前来和亲,对他的家人又能有什么优待。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他按捺下心头怒火:“来日方长,大熙欠宁儿的,我要一样一样替他讨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小侍卫从宫道那边跑来传话:“报——” 刚才塞北王和寒将军说话侍卫总管插不进去嘴,本就气不过,正好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一大早你在这呜呜喧喧的,什么要紧事竟敢惊动圣驾!” “秉大王!”小侍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王,城门外有一男子,声称是王妃的陪嫁,要求进王城。” 塞北王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说:“是吗?” 如今上至塞北各级官员下到洒扫宫人,都知道王妃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伴他们的君不一定如伴虎,但伴王妃是一定如伴虎的。 所以守门侍卫选了个跑得最快的来报信。 塞北王却并不以为然,他摆摆手:“先回寝殿,管他陪嫁陪娶的。” 此时在殿中殷宁都快急哭了,他本意只不过是托老头给他传递家书回去而已,这老头却以为殷宁想要逃跑,万万不敢接这种掉脑袋的事儿。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彼此猜疑。 “王妃,中原老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塞北王对您一片真情,可使不得糟蹋啊!”戏班主高大壮苦口婆心地劝道。 殷宁气得结巴起来:“我何曾说要糟蹋了!” 两个人逐渐吵了起来。 塞北王进去的时候听到殷宁正在赌咒发誓、口不择言:“我已经嫁与塞北王,自然要跟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哼,也就我是个男子,否则不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我也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阿风在一旁帮腔道:“那是,我们公子若是生了孩子,那可是未来的王储!” 殷宁对他怒目而视,你才生孩子! 塞北王只能闻声不得见面,顿时眼睛一亮,闯入内殿。 “大、大大大大大王。”殿内的三人顿时偃旗息鼓,老老实实行礼。 塞北王欣喜不已,旁若无人地过去抱起殷宁:“我倒不知道宁儿有这般志气,是为夫怠慢了。” 阿风早就扯着老头逃命去了,然而刚跑出殿外就被人团团围住。侍卫总管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搓着手迎上来,低声说:“怎么样,里面怎么样?!” 阿风如今知道自家公子得宠、自己腰板硬,也摆起谱来:“大胆,竟敢打听大王和王妃的闺房之乐。” 侍卫总管并不以为忤,转身过去神神秘秘地跟自己手下侍卫们津津乐道:“听见没,里面闺房之乐呢。你们几个,知道什么叫闺房之乐吗?” 阿风气得脸都红了,刚想吵吵几句,那前来送信的小侍卫忽然放声大哭。 “王妃的陪嫁还在城门外,一会儿又要说我通传不利,呜呜呜。我上个月刚调进城门,上有八十的老母下有、下、哦,我是我们家九代单传!” 侍卫总管命人把他推搡出去,阿风却拉住了他,认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陪嫁?” 殷府清贫,殷宁的嫁妆其实都是皇上求和的款子凑数,他哪里会有什么陪嫁? “是个小公子,跟王妃长得八成相像。”那小侍卫见终于有人重视自己的话,忙擦了擦眼泪说,“也是坐马车来的,打扮得可好看啦。” 阿风听他描述,心里有了计较,他冷笑一声:“带我去会会他。” 侍卫总管好奇:“王妃还有陪嫁?” 阿风脸色变得阴寒冷酷:“是王妃远方的亲戚,天底下最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这个词侍卫总管还没有学到,当下就好学地请教:“敢问何为厚颜无耻,有何典故?” 阿风没了和他插科打诨的心思,冲小侍卫点点头,让他带路:“大人一会儿便知,何为厚颜无耻。”他笑了笑,“真真比典故还要深入人心。” 第22章 陪嫁公子 侍卫总管和副总管亲自护送阿风去城门,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说是助阵实则看热闹的宫人。 平时唯唯诺诺的阿风乍一板起脸来,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 他来了塞北,受风刀霜剑不只是皮肤变粗糙,人也磋磨得有了志气。 “阿风,来的人是不是很无耻?”侍卫总管问。刚才他咂摸着这个词,拆开来反复推敲,终于从中琢磨出点儿意思来。 阿风冷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侍卫总管说:“那何为厚颜?是美丽容颜的意思吗?” 阿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碰了一鼻子灰,侍卫总管倒也不生气。 阿风虽然是王妃唯一亲信,这个王城里最近风头最盛的下人,但平时待人接物和气又小心,从不仗势欺人。 今早上朝的时候用来讨好塞北王的那些词儿还是他教给自己的,侍卫总管简直想要拜师。 如今用这么不屑一顾地看自己,想必是自己说错了,而且错得太离谱,他作为老师觉得自己丢他的人。 如此想着,侍卫总管一颗好学的心又被激了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城门。 守城的将士揉了揉眼睛,再三确保这群气势汹汹的人是从城里来的,而不是来攻城的,才予以放行。 “来者何人?”侍卫总管趾高气昂地登上城楼,出示腰牌,问守城将士。 “秉大总管,来人宣称是王妃陪嫁,也有大熙皇帝的文书为证。”守城官走上前来,又重复了一遍报信的小兵所说的内容。 “在哪儿呢?”阿风迫不及待地说。 “你是什么人?”守城官打量着瘦干菜一样地阿风,好奇反问道。 侍卫总管一巴掌拍在守城将士的玄铁头盔上,盔甲如钟震动,将他的脑袋震得发麻。 “大胆,这是王妃座下的大......侍卫,还不快一一说来?”侍卫总管的表情不是很自然,刚才他差点一个嘴瓢说成王妃座下的大太监。 没办法,大熙的宫里跟着服侍的不全是太监么,他必然是有了刻板印象。 阿风倒是拦住了他再次出手的动作:“别打他。”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那守城官说,“你且说你的。” “谢大人。”守城官这才知道他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连忙用手中的枪戟指着城墙外的角落,靠城墙根停着两辆灰扑扑的破旧马车。 那拉车的马都瘦得皮包骨头,眼看就要归西。 “之前小甲去报信,我们不敢怠慢,曾派人出城问候。那个谁,小乙你过来,你自己说!”守城官喊一旁抱着佩剑不停打哆嗦的一个小兵。 那人一副怂包样子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守城官就直接拽着领子把他拎了过来。 “各位、各位大人......”那叫小乙的可怜士兵说,“那马车外头一个活人都不见,我便凑近了去问来者何人。里面说是王妃陪嫁,我便问,如何证明。结果里面伸出来一只手,枯干可怖,抓着一个......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的神智时而混乱时而清醒,总归是按着塞北王的铁血手腕来训练的要上战场的兵,连滚带爬地带着那明黄卷轴回了城。 守城官正递上卷轴,阿风接过来细细察看。 侍卫总管瞥了一眼,娘来,都是什么字儿啊! “临走之时,似乎听到里面还说了一句话。”小乙士兵现在看这么多人围着他,都穿着塞北的铠甲,心里感觉自己越来越安全,慢慢冷静下来。 “说了什么?”阿风急不可待地问。 小乙皱着眉头回忆,良久不言。 他眉头紧皱,苦思冥想,终于不确定地说:“貌似是问我......” 所有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守城官没了耐心,“噌”地一声利刃出鞘,小乙才打了个哆嗦,大声喊道:“貌似是问我,‘有没有馒头’!” “切!”人群哗啦散开了。 “如此寒酸?”侍卫总管不屑一顾,说:“定是哪里的叫花子听说我们王妃嫁来,扯了块黄布吓唬人。” 阿风摆手:“绝非如此。” 但是他心里又觉得奇怪,对自己的判断觉得不确定起来。因为如果是殷宁家那不要脸的远房表亲,是不至于说出这种话的。更何况,那人怎么可能成为什么陪嫁? 他转过头去问那个进王城送信的小兵:“你怎么说,来人打扮得极为好看,还和王妃长得有八成相像?” 小甲哭丧着脸半个字儿都说不出,还是守城官替他回答了阿风的问题:“小乙将这东西拿回来之后,我们都看不懂这上面所写,对城下喊话说再不走就放火油箭羽来驱逐。但那小公子忽然掀开帘子,一非说他是王妃的陪嫁,谁敢造次。” 阿风疑惑道:“可你何曾见过王妃呢?” 守城官愁眉苦脸:“虽然我也没见过王妃,但王妃嫁来之前,大王曾广布图像,让臣民感念大王英姿、王妃美貌。我如何认不出,的确是和画上有几分相像。” 阿风不说话了,他觉得见过那幅画。 塞北王原本还挂了一幅在寝殿里,殷宁和阿风看到都以为是九天仙人图。 “罢了罢了。”阿风身心俱疲,把手里的圣旨卷起来藏进袖子里,对侍卫总管说,“把他放进来吧。” 两架马车慢慢地往城门里驶来,其中一辆的马在跨入城门的时候哀嚎一声,直直地栽倒在地,活给累得口吐白沫。 马车骤然停下,车厢也颠簸,里面发出脑袋与门框撞击的声音伴着痛呼和隐约咒骂。 侍卫总管什么世面没见过,只不过是死了一匹马,脸上表情毫无波澜。当即命人拉来木板车,将马的尸体一同拉走。 “让马车里的人都下来。”副总管和守城官对视一眼,对手下交代道。 阿风站在侍卫总管身边,面如寒霜,冷冷地看着马车垂下的布帘。 “车上的人都听着,王城不许坐车,都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后面车上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了。 “哇!”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叹。 侍卫总管也愣在当场,他扯了扯阿风的袖子:“师父,你还说厚颜不是美丽容颜的意思?” 那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站在塞北城门里,身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山野原,整个人熠熠生辉,清浊不染分毫。 阿风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唇边露出一个冷笑:“你觉得他容颜美丽?” 说完就拂袖而去。 众人都是在宫闱里长大做事浸淫多年的,见这场景如何能够不明白。 副总管小声提醒着侍卫总管:“大人,您看这,怕是阿风不喜欢这位公子,那您说,王妃他......” 侍卫总管又看了看正在不停钻出人的马车,有点头疼:“放进来也是他让放进来的,如今不高兴的也是他不高兴。真是难办。” “那这人还要往王城里带吗?”副总管也愁得不行,左右为难,“如果真的惹王妃不高兴了,我们岂不是大祸临头?” “干什么呢,还不走?”阿风正好在这时回过头来看他们。 “就来了!”侍卫总管忙答应一声,他低下头对副总管说,“且先这样吧,找个偏僻宫殿安置下,再做打算。横竖有什么事我顶着,你怕什么。” 副总管嘟嘟囔囔:“我何曾怕什么,我就是担心这人影响大王和王妃恩爱!” 侍卫总管早就扬长而去,并未听到他的话,倒是一众跟在后面的宫人听到了。 回王城的路上,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 “大王要坐享齐人之福啦!我塞北真是国富兵强啊!” “大熙到底还要送多少美人儿来?” “若是王妃善妒,怒发冲冠,将这个美人公子斩了怎么办?” “能被王妃斩了是他的福气,怎么,你还心疼不成?” “......” 被迫步行前往王城的殷家表少爷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看着远处塞北风情的宫墙屋檐,垂眸掩下了眼中的浓浓寒意。 第23章 齐人之福 待走到王城之时,侍卫总管清点了一下。嚯,真真骇人听闻,大熙又送来五个如花美男。 别的不说,也真是够看得起他们大王的体力。 侍卫总管难免揣测,大熙皇帝大概是想用美色来掏空大王身体。 自然,这奸计绝无可能得逞。大王孔武有力,再来多少个也不在话下。 从城门到真正的塞北王城有着长长的官道。塞北出身的侍卫宫人均习惯于这么走。阿风从小是个粗人,虽然在殷府并不需要他干重活,但为了殷宁爬墙上树的事儿也没少干,所以走起来也不吃力。 唯独几个大熙刚来的人,身娇体弱,还要加快脚步跟上大家,如今看起来弱柳扶风,似乎已经跑得快要背过气儿去。 “你们、你们对王妃,也是这么徒步进来的么?”除殷家表少爷之外,其余几个公子都走得气喘吁吁。其中一个受不了这折腾,忍不住不满问道。 “我们公子自然是大王骑着马抱进来的。”阿风马上说。 哟哟哟示威了!侍卫总管终于有机会目睹后宫的勾心斗角,忍不住窃喜。 殷家表少爷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也仅仅维持着没有失态。 看到他攥紧的拳头慢慢挪进袖中,阿风得意地笑了一下。 “大人,安排他们住在哪里,是否先去见过大王和王妃?”副总管倒是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汹涌,正直无比地干正事。 “这个嘛......”侍卫总管还在考虑这时候塞北王和殷宁的闺房之乐乐完了没有,陪嫁公子们就纷纷抱怨起来。 “就是啊,赶紧找个地方住吧。” “大人,快要饿死了。” “有没有馒头?” 活像是来塞北游山玩水蹭吃蹭喝,全然不似来和亲陪嫁的。 “我们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还请大人给口饭吃。”另一个一直不出声的矮小公子怯生生地开口。 与身材健硕的塞北人相比,那公子娇小可爱,说着眼角都带了泪花。他面黄肌瘦,但仍然难掩姣好容颜。 只是要不是穿着实在光鲜亮丽,言行举止间,简直就像业务熟练的乞丐。 震惊侍卫总管他全家,大熙被塞北打得落花流水军费全无是不假,但难道大熙子民都已经生灵涂炭了吗? “好,好,当然有。”侍卫总管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非常豪迈地招呼手下,“去,给他们弄一桌酒席来!” 此时,殷宁终于从塞北王怀里挣脱出来,扶正了自己束发的发冠,怒目而视:“别闹了!” 塞北王过了急瘾,侧躺在床上以手支着头,满意地看着殷宁脖子上那鲜红的吻痕,也不去提醒他。 “登徒子!”殷宁见他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吃了才算完,忍不住红着脸骂道。 “王妃柔美可人,不胜娇羞,我实在是难以抵挡。”塞北王一旦放下那些刻板教条便一发不可收拾,嘴一闭一张,说得全是欠揍的话。 “你!你白日宣淫!”殷宁红着脸斥责他。 “宣淫?”塞北王正在消火,看着殷宁过干瘾,结果还被骂,当即从善如流地坐起身子把殷宁又压在了底下爱抚,“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横竖也担了虚名,倒不如宣个痛快。” “哎呀,啊~唔......嗯......”殷宁猝不及防地又给自己挖了坑,欲哭无泪地被他亲得闷哼。 这声音有如小爪子在挠,塞北王的心都颤了一下。 “宁儿。”塞北王珍而重之地亲了亲他的脸,又唤了一声,“宁儿。” 两人如今无论如何也算是新婚燕尔。殷宁虽然以前并未对塞北王有什么爱恋心意,到了塞北之后,他对自己的好和重视、尊重,这都是殷宁一天天看在眼里的。 再加上两人之前曾有渊源,大大拉近了心灵的距离,殷宁如今被他这么温柔深情地看着,心也扑通扑通直跳。 他已经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为了尽到和亲的义务才和他亲热,还是自己本身就乐在其中。 “宁儿,你......”塞北王自然是注意到了今天殷宁的眼神与以往不同,他张口语言,殷宁却红着脸从他的怀里挣了出去。 塞北王心里好笑,这事儿讲究一个水到渠成两情相悦,何况这样的过程他自己也不是不享受,于是一脸志得意满地跟在殷宁的身后走出寝殿。 “大王,夜泽国密探来报,正在大殿等您。”塞北王的随身侍卫已经在门外急得刨地也不敢敲门,见他和殷宁相继出来,简直想要张灯结彩敲锣庆祝。 “......”塞北王不舍地看了看殷宁,“宁儿,我去去就来。” 殷宁脸上的热度未曾消散,不好意思看他,连忙摆手,让他先去忙。 塞北王前脚刚走,阿风就从门后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你躲在哪里干什么?”殷宁奇怪道,“还是怕他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非也,少爷,您一定猜不到......”阿风附在殷宁耳侧,神情极为严肃地一一道来。 殷宁的表情也从一开始变得淡漠、愤怒,脸上的好看红晕一点点消了下去。 “少爷觉得,这唐公子......该如何处理?”阿风在塞北不过几天,但总归是环境历练人,他比在殷府的时候城府深沉了不止一点半点。 殷宁默不作声,手脚冰凉地扶着外殿的茶几。 “少爷若是不喜,我可以去禀告大熙总管,将他们遣送出城。”阿风补充道。 天高皇帝远,大熙皇帝纵使是下了旨让他们和亲陪嫁,但是在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这个不难。 只是如今王城守卫众所周知,大熙皇帝给塞北王送来娇妻还不算,还要送来美妾...... “去会一会吧。”殷宁忽然道。 阿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唐公子名为伯豹,是殷御史的继室那边的表兄弟。 与殷宁并无一丝半毫的血缘关系,从小到大,每到年节聚会,总喜欢戏耍殷宁为乐。 “少爷不必担心,如今您才是塞北王的正妻,大王又如此倾心。”阿风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他再要造次,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殷宁看着阿风那坚定凶恶的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不说话。 主仆二人走出寝殿,殿外凉亭里值岗的侍卫总管马上站起来:“拜见王妃!” 塞北王并未限制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嘱咐众人,在保护王妃安然无恙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让他自由自在。 只是殷宁不爱出门,刚来的时候又身体抱恙,所以很少会给献殷勤的机会。 “王妃今日想去何处?徒登六连山,马踏大黑泉,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侍卫总管用力过猛地讨好道。 殷宁神情复杂,倒是一时不知这人是看得起他,还是在阴阳怪气影射他体弱无用。 “我们少爷要见大熙来的人,在前面带路吧。”阿风挑高下巴,说。 侍卫总管额头出了冷汗,老天爷,大王怎么还不回来,您的后宫就要起火了! “那些人千里迢迢,风尘仆仆,怕是会冲撞了王妃的眼。”侍卫总管艰难地找寻借口。 “不妨事。”殷宁淡淡地说,“家乡人千里而来,且是为给我殷宁陪嫁,我自然要好生招待。” 侍卫总管和手下面面相觑,一群粗老爷们儿竟不知殷宁是真心还是假意。 “麻烦前头带路吧。” 王妃已然发话,再不带去就是抗旨不尊,侍卫总管只能照办。 他令抬轿人尽量慢行,又让身边脚程最快的小侍卫去找塞北王搬救兵。 因此,塞北王连轿辇都没顾得上乘,暗地催动轻功抄近路匆匆赶到的时候,殷宁正不知所措地坐在四人抬着的伞盖大轿子上。 空旷宽敞的宫道上,四个轿夫时而小碎步,左脚踏右脚跟,半天挪不了一尺之地。时而走两步退一步,扭得连带着轿子顶上的伞沿垂下的流苏都一直轻晃。 后面跟着动作迟缓的侍卫总管以及众多服侍宫人。 殷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他自己贪省力上了贼轿,如今骑虎难下。 “你们放我下去,自己走就好。”眼看着已经快一柱香的时间,他们还没有离开寝殿门口几丈路。 这样下去,想要找到大熙来的人,恐怕要走到自己下次生辰。 “宁儿。”塞北王长松了一口气,向侍卫总管投去赞赏的目光。 侍卫总管挺胸抬头,觉得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大王。”殷宁竟有种被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踪通报给了塞北王,殷宁只好自己坦白:“我、我听说大熙皇帝又给了陪嫁......” 塞北王看他的表情,猜测殷宁要么是不安要么是吃醋。 如果是后者,塞北王倒是乐意。但如果是前者,塞北王觉得大可不必。 他放弃攻打大熙京城也要把殷宁娶来塞北,可不是要把人弄来受窝囊气的。 要么就是两者兼有。 塞北王上前握住殷宁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那都是大熙皇帝自作主张,我惟求宁儿一个。” 说完还担心殷宁心里不舒服,补充了一句:“大熙送来的金银珠宝,我都扔进了库房,这次送来的陪嫁也可以一起扔进去。” 殷宁没被拉住的那只手着急地拍着轿子:“你们把我给放下来呀!大王都来了,我要下去!” 塞北王手一伸就把殷宁抱在了怀里:“今天怎么要坐轿子了,平时不都不喜欢吗?” 殷宁虽然摆脱了轿辇,却落入了塞北王的臂膀之中,比刚才还要不自在:“大王,您放我下来吧。我、我只是想,大熙来人,我总归要拿出塞北王妃的款儿来才好。” 他这话倒是不假,唐伯豹从小到大耀武扬威,却无论长相学识处处都比殷宁强,讨厌得很。 如今对方不知为何也被送来,他难免怀疑是来抢自己的位置。 若是旁人,殷宁也愿意跟他好商量,一个坐稳王妃之位,一个功成身退返回故里。 但唐伯豹,殷宁心里很清楚,他就算是成功上位,也绝对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如果要摆款儿,那还有什么比本王亲自抱你去更好?”说着,塞北王就真的抱着殷宁,脚轻轻点地,不多会儿就到了很远处的小偏殿门口。 把速度极慢的轿夫和侍卫们都甩在了身后。 侍卫总管撒腿就追在后面。 “宁儿,要进去可以。”塞北王逼着殷宁在他脸上主动亲了一下,才肯在门口把他放下来自己走路,“但至少你我要执手才好。” 殷宁看着他伸出来的右手,无奈地妥协,答应下来。 侍卫总管等人虽然只在宫中行走,但也都是练家子,就在两人缠绵的时候跟了上来。他们训练有素地打开门,守在道路两旁,恭迎塞北王和王妃莅临偏殿。 殷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牵着塞北王的手走了进去。 他走过破旧的庭院,屋檐缺了几块瓦,还有几块松动摇摇欲坠。殷宁战战兢兢拉着塞北王从院子的另一边走,还回头让大家也小心,生怕那东西掉下来砸到自己和身边的人。 塞北王看着只觉得他高风亮节。 也不知道侍卫总管从哪里找了这么破的一间房,给陪嫁公子们暂时落脚。 殷宁尽力不去回想以前和表哥的龃龉给自己留下的阴影,也故意忽略他给自己带来的恐惧和压迫性,挺直腰板勇敢地走进了屋子。 乍一进门便听到啧啧喝汤声,四个人围着圆桌,如同饿虎扑食,正直接用手撕扯着桌上的一盘肉。 其中殷宁那格外出挑漂亮的表哥,右手执着一块羊蝎子,左手拿着烤馕,刚艰难地咽下一口,脸憋得通红。 第24章 暖床侍寝 看着这几人的吃相,殷宁心里冰凉。 “大熙完了。”他想,连表哥这种公爵子弟都要这样吃饭的话,想必关内民不聊生。 里面的五个人见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都不同程度地愣了愣。 殷宁的表哥反应最快,看到他激动得双眼放光,马上把羊蝎子扔回盆里。 “扑通”一声,骨头掉进汤中,溅了其他四人一脸。 “这位想必就是塞北王吧。”他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带着一股羊骚味冲着殷宁和塞北王扑面而来。 殷宁吃的东西都是塞北王着意请了中原厨师改良过的配方,兼自己读菜谱修习,再加上唱戏班子的老头样样试过毒才会上到殷宁餐桌,就是怕塞北菜色不合他的口味。 但这群不速之客显然不会拥有这么好的待遇,吃得不过是塞北王宫里普通侍卫的餐饭,自然油腻膻气。 单论殷宁的表哥,若不是饿极了,他必然是吃不下的。如今酒足饭饱,还未漱口,谈吐之间令人窒息。 殷宁也不知道是被他熏得,还是被他气得,直皱眉头。 塞北王也很不悦,你才是塞北王八! 一下得罪了两个人还浑然不觉的殷宁表哥挑了挑眉,冲在殷宁背后站着的阿风说:“小子,你过来,把你手里的圣旨好好读一读。” 阿风不情不愿地展开手里的明黄色布帛,大声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慢着。”塞北王直接打断了他,露出自己照镜子练了三天三夜的邪魅一笑,“塞北王土,何来圣旨。” 他示意侍卫总管接过圣旨,后者跟着塞北王天南海北征战,绝非普通深宫宫人,自然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既然不是圣旨,自然不用逐字逐句揣摩。”他从阿风手里拿过那旨意,打开之后眼前一黑。 几乎看不懂几个字。 他回忆着刚才殷宁这表哥曾显露过的意思,以及这一行人的来意,装模作样读道:“大熙皇帝畏惧我国兵强马壮,特送来男宠五名。” 殷宁的表哥脸色僵了一僵,随即神态自如:“还望塞北王笑纳。” 他转而笑眯眯地看着殷宁:“宁儿,表哥来了,莫怕。” 周围围观的一众宫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队伍中一位全副武装的年轻兵将气得大喊大叫:“大王,砍了他!让属下替您砍了他!” 马上就被同僚拖了出去。 侍卫总管努力微笑:“听说最近他家里给他定下的娃娃亲跟人跑了,给他带了绿帽子,于精气神上有些受损。胡言乱语,大王不要放在心上。” 塞北王冷笑出声,搂紧了殷宁。 “我不怕,也不需你来!”殷宁靠在塞北王怀里,自觉有了些底气,大声反驳道。 殷宁的表哥眯了眯眼睛:“哦?” 他施施然走近殷宁,一双桃花眼在他身上露骨地溜过:“那么是谁出嫁前在殷府哭哭啼啼。塞北王德高望重,气宇轩昂,倘若宁儿不喜欢,表哥就来替你享这份福,受这份罪。” 说完,他在塞北王面前站定,恭敬地行了个礼。 他身量高挑,容貌过人,平素行事举止自有一段风流韵味。殷宁警惕地看着他,又看看塞北王,心里忽然就不是那么舒服。 围观群众忽然就看不懂了,来者肯定是个第三者,但他到底是冲谁来的? “你说要替宁儿。”塞北王不屑地笑了笑,和殷宁的表哥眼神相接,如剑戟相向,“你有何过人之处?” “大王可以去问问,中原谁不知道我唐伯豹。”殷宁的表哥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扇子猛地挥开,顿时就被一群佩着剑的士兵押在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唐伯豹狼狈不堪,在地上扭动挣扎,脸憋得通红。 “你区区一介男宠,在大王面前露出兵器,是为谋反,要诛九......杀头的!”侍卫总管吓唬道。 他本想说诛九族,但想到殷宁作为九族之一实在是诛杀不得,趁乱改口。 “这是扇子,这是扇子!”唐伯豹在地上扑腾着他的风流折扇,被这群大老粗气得腰都开始疼了。 殷宁笑得牙痒痒,往塞北王的怀里躲了躲,怕人看见。 塞北王自然是注意到了殷宁的变化,见他终于高兴了,心里暖得稍稍一颤:“好了,不要闹了,放他起来吧。” 围着唐伯豹的士兵中不知道谁还下了个黑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唐伯豹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怒目而视,要记住今日之辱,明日再报仇。 “大熙几位男宠听令,向塞北王和王妃行三跪九叩大礼!”侍卫总管悠然高声道。 唐伯豹瞪大双眼,十分屈辱地看着对方。 但塞北王袖手旁观,还有这么多士兵虎视眈眈,可不像是在中原时,他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随便脱身。 他不甘不愿地跪了下去,后边的四人也随之跪倒,敷衍地叩了几下首。 “礼成。”侍卫总管洋洋得意地喊。 “切!”唐伯豹拍了拍身上的灰,把自己摔烂了扇骨的扇子捡起来揣进兜里。 “既然是男宠,自然要暖床侍寝。”塞北王看着他,忽然冒出一句。 殷宁本来看热闹看得正高兴,闻言身体逐渐僵硬,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他不解地看了看塞北王,却因为个子不高,只能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巴。 侍卫们这几天和殷宁相处,自然是很了解他的性格。这个王妃不急不慢,很有耐心,对下人脾气极好,虽然才来了没多久,已经很受爱戴。 见此情景,大家也都为殷宁感到气愤。 但他们毕竟是效忠听命于塞北王,仔细看唐伯豹的脸,从男人的角度出发,倒也可以理解。 “今天王妃累了,本王正需要佳人陪伴。”塞北王虚空点了点何所忆,“你皮肉长得最好,就你吧。” 殷宁气得松开了塞北王的衣襟,往旁边站了一步,板着脸不说话。 唐伯豹的笑容也很难维持,他头上出了一层汗,目光躲闪。 倏尔,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冲塞北王暧昧地点了点头。 第25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 回寝殿的路上,殷宁说什么都不肯和塞北王共乘一骑。 “宁儿,宁儿可是生我的气了。”塞北王贱兮兮地,拉着轿子边不让走。 四个轿夫站在原地,也没法把人放下也没法往前走,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把塞北王室骂了个底朝天。 “我怎敢生大王的气。”殷宁自以为生气的时候无比威严冷淡,殊不知那气鼓鼓的样子正好戳中了塞北王心上的萌点。 “宁儿如果生气,我也可以不召人侍寝。”塞北王爱极了他这个捻酸吃醋的小模样,故意逗他。 “大王,宁儿不生气。”谁知道殷宁从小就和表哥不对付,如今到了塞北还无法逃脱阴影,只觉得屈辱心寒,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他把视线投向另一边,不肯再分给塞北王一星半点:“贱妾累了,大王请自便吧。” 说完,他伸手轻轻拂去轿子边上塞北王的手,命轿夫往前走了。 塞北王觉得不太对劲,问身后的侍卫总管:“王妃是不是吃醋了。” 侍卫总管迟疑着点点头:“应当是的。” 塞北王皱眉道:“此言当真,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侍卫总管摸了摸头:“当真,怎么不真,王妃这不是吃醋,我从此往后倒着走路。” “那他最后说得那个什么累了,什么意思?” 殷宁坐在轿子上,手脚冰凉,越发感觉塞北天寒地冻,冷得直发抖。 阿风也在一旁愤愤不平道:“大王怎么能这样......” “不许胡说。”殷宁马上打断了他,看了看四周的宫人,用眼神示意他千万憋住,意味深长道,“不许胡说。” “是,少爷。”阿风憋着一股气闭了嘴,也不再叫殷宁王妃了,只是称他为少爷。 殷宁坐在轿子上,被摇晃得神情恍惚。 塞北这地方,确实呆不得。 他要回去,他要回中原。 “上次那个老头戏演得好,请他再来一次。”殷宁思量周全后,对阿风随口说了一句。 上次殷宁对那个老头询问想不想回家的事情时,阿风是在场的。他那时候只觉得自家少爷糊涂,还想要好好劝劝,让他和塞北王好好在塞北过小日子。 如今却也是觉得脚下没着没落的,如同无根浮萍,当即对殷宁死心塌地:“少爷,阿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那个老头请来给您再演一次。” 一旁的轿夫听了全程,不由得咋舌。这什么老头,这么难请,难道王妃要在王城里做法么? 唉,中原人。 回了寝殿,殷宁还特地在门口望了一眼,塞北王根本就没回来。 宫道上空空荡荡地,一眼就能望到头。如今只有几个宫人贴着墙根走动,在搬着什么杂物。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 “阿风,收拾东西。”如今殿内只有殷宁和阿风两个人,他总算能够吐一口胸膛浊气,“我们找机会就走,别带太多东西。” 阿风倒是没想到殷宁这么冲动,站在外殿中央没反应过来:“那个,少爷,这时候是塞北的冬日,我们往哪走啊。” 殷宁悲从中来:“就是去冷宫、冻死在路上,我也不和表哥共事一夫!” 他叨叨着:“塞北王浪荡不看,并非良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转过屏风往屋里去,忽然愣在当场。 塞北王穿着刚才那身衣服,施施然躺在床上,正平静地看着殷宁。 “......” “少爷,您就知道什么呀?”阿风嘟囔着跟着他进来,两眼瞪得差点脱出眼眶,“塞北王!?” “阿风出去。”塞北王不露喜怒地说。 阿风自然是不敢出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王,是我蛊惑少爷,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您要罚就罚我吧!” 塞北王不耐烦地闭了闭眼,不知何时出现在阿风背后的铁衣侍卫悄无声息地上前,将嘶喊求饶的阿风拖出了寝殿。 殷宁已经吓傻了,他伸手欲拦,却反应慢了半拍。他眼睁睁地看着阿风被带出去,如遭灭顶之灾,向塞北王哀求地望了望。 塞北王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愠色,他向殷宁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大王。”殷宁只能硬着头皮向塞北王走了两步,跪在地上,“大王,求您饶了阿风。” 塞北王差点就跳起来把他抱到床上,但在殷宁看来,他只是挑眉看了看自己,就不带丝毫感情地移开了视线。 地上铺的毯子倒是够厚,看到这一点的塞北王放下心来。 “饶了阿风?他唆使我的王妃逃走,蛊惑宁儿,如何能轻易饶过。”塞北王似乎是很不解,问道。 殷宁跪在那里,觉得自己已经大难临头,甚至手心都发出冷汗来。 “大王明鉴,是贱妾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殷宁苦涩地说,“贱妾的姿色与表哥相比,实在是蒲苇之姿,难以入目。如今又失德......” 他抬头看了塞北王一眼,心里越发伤心:“贱妾愿请辞塞北王妃之位,让表哥来做——只求大王看在表哥的份儿上,不要祸及贱妾的家人。” 塞北王一头雾水,怎么就要和离了?! 他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已经玩脱,赶紧从地上把人拉起来抱在腿上哄:“宁儿,你胡说些什么,我刚才只是在诈你表哥。”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了张所谓圣旨,来这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企图。”塞北王诚恳地说,“是我不好,想要惹你吃醋,所以没有提前知会你,就用了这种法子。我本以为能一箭双雕......” 他苦笑一声:“没想到陪了夫人又折兵,还请宁儿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殷宁愣住了,他本来都已经绝望,没想到塞北王竟然整了这么一出,当即心绪复杂。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塞北王还在诚恳地道歉。 “可、可我......”殷宁语塞,“可我也的确说了那些话......” 塞北王温柔一笑:“是我不对在先,若不是我让宁儿伤心失望,宁儿也不会说我并非良人。只求塞北王妃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定会温柔小意,鸾凤和鸣。” 第26章 本王与你表哥孰美 殷宁刚才不觉得如何,听塞北王这样抱着他,在耳边轻声说着这些话,忽然就委屈起来。 他不愿意让塞北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别别扭扭地趴在塞北王的怀里,把脸埋了起来。 “我都是气话。”他想起自己听到塞北王说要表哥侍寝时的感受,赶紧解释道。 塞北王心里轻叹,没想到这一下子真的把殷宁给伤着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抽了什么风。 也许是近日两情相悦,得意忘形,却没有想殷宁举目无亲,于很多事上敏感得很。 “表哥是大熙皇帝送给你的男宠,你却不过面子,不能不要。”殷宁闷闷地说,“就像当初娶我一样。” 说完,他松开了抓着塞北王衣摆的手。塞北王如今对他再好,也终究是让他到了这鸟不拉屎地方的罪魁祸首。 一时半刻,他想起来总觉得心头梗着一根刺。 塞北王坦坦荡荡,却不知道殷宁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他不屑一笑:“你那表哥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他本是塞北男儿,性格直率。但与那些肆意恩仇的兄弟们相比,他母亲是塞北王正妃,总归生来就属意于王位之上,需承担塞北的兴旺平安,胸怀沟壑,喜怒无形。 但总归在殷宁面前的时候,塞北王半点都不愿意掩饰。 因此,如今他对于殷宁表哥唐伯豹也是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厌恶。 “此人心思不正,粗鄙不堪,鼠目寸光且矫揉造作,如何配与宁儿相提并论。”又强调了一遍之后,他想起那唐伯豹也曾称呼殷宁为宁儿,改口说,“阿宁皎然如云间月,既使我寤寐思服,又不忍唐突......” 殷宁听他越说越离谱,不像是刚见面时文质彬彬有学之士的样子,倒像是看多了市坊间流传的那些小说本子,连忙打断。 “课表哥从小就是京城奇才,及冠后更是......风流倜傥,以美貌风姿名扬大熙,有京城第一公子美称。”殷宁酸溜溜地说。 塞北王皱着眉头,逼问殷宁:“此言当真?” 殷宁点点头,言不由衷道:“确实是好看的,大王刚才怕是没有看清楚吧。” 他那表哥,从小最爱欺负他。殷宁没有亲生母亲护着,殷府又权势远不如唐家,只能含羞忍辱,好在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塞北王忍了又忍。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却被那玩意儿比了下去,这如何忍得。 “好看,能有我好看?!”塞北王最终也没憋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殷宁。 殷宁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是塞北王正妻,而表哥是送来的侍妾,即使捻酸吃醋也应该是他和表哥。 为何塞北王要跟自己的男宠争奇斗艳? “大王误会了,我只是说......”殷宁想要解释。 没想到塞北王根本不吃这一套。 “今日我定要问个明白,本王与你表哥孰美。”他转过身,分开双腿往床榻上威严一坐,表情凝重地看着殷宁。 (灵感来自《邹忌讽齐王纳谏》)。 第27章 生死相随 殷宁头疼不已,表哥忽然前来,是福非祸,必然致使他在塞北的处境雪上加霜。 他还没来得及和阿风商量对策,塞北王还要在这里气鼓鼓地讨说法,实在是令他应接不暇。 “恕我直言,你那表哥虽然初看尚可,但细细琢磨实际经不起考究。”塞北王忧心忡忡,总觉得自己确实不如唐伯豹好看,不安之下忍不住说起他的坏话,“眉眼轻佻,薄唇薄幸,五官更是小家子气。也就现在趁着年轻光阴,再过几年面皮松懈、身形垮怠,你且看他。” “呃......”殷宁沉吟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宁儿若是喜欢他那样打扮,我自然也可以。”塞北王骄傲地扬起头,把傻在旁边的殷宁拉进自己怀里抱住,和他额头相抵,“阿宁看看我,我只是忙于政务,无暇精雕细琢。若要真心打扮起来,未必比他差。” 殷宁不禁去想高大健壮气质粗犷的塞北王穿着白衣素绸,拿着把扇子遮脸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王天生丽质,不必打扮就可胜过表哥万分。”殷宁艰难地奉承道。 塞北王这才满意,将此篇轻轻揭过,但心里也是记住了这档子事儿。 “阿宁还生我的气么?”他挑起殷宁的下巴问。 殷宁连忙摇摇头。 “大熙皇帝送他们前来,想必也是有着谋求两国友好安定之意。”他对塞北王说,“大王要好好对待,以免大熙皇帝疑心。” 塞北王却不屑一顾:“大熙皇帝和官员藤树连根,早已烂得彻底。若不是密臣来报,听闻被送来和亲的是你,我定直捣黄龙,怎会与他善罢甘休。” “也不是这样的。”殷宁这些年浸淫在忠信礼教之中,下意识地反驳道,“大熙的皇子和将士们......都极有气节,只是......” 殷宁马上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作为大熙的人,实在不应和塞北王在这件事上交心,只抓住了一点追问:“求娶我的不是大王吗?” 他被塞北王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情况所惊,事关他的命运,当然更放在心上。 塞北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是,我塞北马富兵强,本已养精蓄锐打算一路攻入关内,知道是你之后才改了主意。” 他有点紧张:“但是我本也是想要上门取提亲求娶的。” 殷宁无言以对,这甜言蜜语听听就好,切不可当真。 怎么提亲,带着大军攻进京城,然后砍掉殷府大门求娶吗? “多谢大王以百姓黎民为念。”殷宁解开了一个大心结,松了口气,对塞北王真心实意地道谢。 “阿宁。”塞北王忽然叫了殷宁一声。 “嗯?” “若我有朝一日攻破大熙,阿宁会不会恨我?”塞北王非常郑重地问。 这也是殷宁时常扪心自问的问题。 和亲之人,命运凄苦,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为了求和而送去和亲,本就异常屈辱,大多年纪轻轻便客死他乡。 而即使能苟活,也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苟延残喘,看人眼色,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两国再起纷争,一面是自己的家国故乡,一边是自己所属的“婆家”,夹在中间难受至极。 若大熙胜,他作为塞北王妃恐怕也要跟着满门抄斩,九皇子当初说要保自己,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但若塞北王胜,他这辈子都是苟且偷生的叛徒,恐怕余生日夜不能安寝。 殷宁没有马上回答他,但并不是没有主意。 塞北虽然强,但终究是荒凉之地,地广人稀,真的千里迢迢打进中原,又能有几分胜算? 对于大熙国力和朝堂盲目信任的殷宁这样想着。 如果九皇子登基,大熙国力昌盛反过来把塞北赶尽杀绝...... 殷宁想,届时家人若可保平安,那我就陪着他一起死吧。 士为知己者死,这想法虽然无关爱恨,总之在仁义上不亏欠他。 只是这样的想法,并不确切,也没有必要告诉这个人罢了。 —————————————————————————————————————————————————— 第28章 安神良药 另一边,殷宁的便宜表哥正指挥手底下的人拿水浇了地板,拼命擦洗。 “主子,已经按您的吩咐擦了许多遍,请您过目。”那人本来穿了和唐公子一样的白衣,如今干活不方便,将下摆细碎的布条飘带都扎进腰里,整个人像一朵绽放的白色河灯。 “尚可。”唐表哥挥了挥扇子,仍感觉空气中的羊肉膻气若隐若现,但也不便再计较,“黑五,你先去歇息,晚上夜探王城,三天之内务必把地图拿出来。” 白灯笼黑五领命,自退下去休养生息不提。 唐表哥坐在上座,拿手拄着头,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半边沉浸在阴影当中,长眉紧皱。 “你们几个也别站着了,都坐。” 其他几人得了这么一声,才安安分分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主子,今日看这情状,塞北王似乎对小少爷还算不错。”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心腹道,“主子大可以放心了。” 唐表哥一双眼狭长多情,平日里看谁一眼不分男女总能让人酥软,而如今这心腹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似乎要被人从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一样后背发冷。 吓得立刻就不敢言语。 “宁儿胆小,随便吓唬吓唬就怕得发抖,哭得人心里痒痒。”唐表哥心里酸涩不已,“那塞北王粗俗不堪,长得也马马虎虎,宁儿怎么可能喜欢?他往哪里一站宁儿都不敢看我。肯定是这几日被吓坏了。” “主子。”另一个体格高壮的心腹忍不住出声反驳,“我看人家塞北王倒是人高马大,威武雄壮,很有男儿气概。他行为举止多有豪迈风气,必不会使出些抠瘘心思磋磨小少爷。” 刚才被主子瞪了一眼的手下低低咳嗽了一声。 唐伯豹冷笑一声:“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 “罢了。”唐伯豹烦躁地打开扇子,习惯性地扇风,骤然打了个喷嚏。 “主子,塞北实在寒冷,扇子就离了手吧。”坐在第一个的心腹劝道。 他悻悻地把扇子扔在桌上,皱着眉问座下的三人:“你们刚才所见,宁儿对那塞北王有心思没有。” 三个手下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说话。 “直言无妨。”唐伯豹心里没底,催促道,“冷云,你先说。” 那第一把交椅的冷云是跟他时间最久的得力手下,被点了名儿来只得忖度着开口:“倒也不是说有什么心思,只是看起来两人相处融洽,塞北王对小少爷应该也颇为在意。” “主子若是想弄清楚这件事,道也不难。”他见这回答不能让唐伯豹满意,连忙又补充道,“今晚属下去将阿风捉来,逼问一番即可。” 唐伯豹却并不赞同:“不可,你们三个我自有安排。宁儿本就恨我,切勿再用这些下作伎俩。” 他又交代了几件事,几个属下就被他屏退下去休息或开工,只留他自己在正厅,坐着看门槛上反进屋子里的一点日光。 那九皇子竟然视宁儿的心意如草芥,亲手送他出塞和亲。如今想来唐伯豹还是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同他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比并未消弭分毫。 而这个表弟殷宁也是,从小穷酸迂腐,对着自己铁骨铮铮,对着那狗屁九皇子偏就瑟瑟缩缩,任人搓扁捏圆。 等他把他救出来,看他怎么收拾这不知自重的小东西。 另一边,对此丝毫不知情的殷宁正被塞北王抱在怀里睡午觉。 他从私塾读书时养成了睡子午觉的习惯,本是一时难改。但如今千里迢迢地来了塞北又大病初愈,不但中午睡不着,晚上也常常辗转着无眠。 塞北王是战场出身,对于风吹草动警醒得很。他发现殷宁精神恹恹之后细细盘问了阿风,得知殷宁和亲前后的变化,深觉这并非小事。 但他又心疼殷宁,不想让他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汁子,每到时辰就要抱着他喂甜甜的安神汤,然后搂在自己怀里陪着他休息。 说来也奇怪,殷宁每每自己胡思乱想睡不着,和这个扰乱他心思的始作俑者相拥着倒是安心,渐渐习惯了,且看到塞北王就想睡觉。 只是这个副作用塞北王还没有发现,看着自己王妃每天养得精神好起来,他就高兴。 更何况殷宁偎在自己怀里,又软又黏人,睡迷糊了还会忽然蹬一下腿翻个身。塞北王抱着他在榻上看折子,只觉得朝政从未如此令人神清气爽过。 第29章 寒大将军 “宁儿。”大约到了该起床的时候,塞北王把手里的密信随手揣进枕头底下,轻轻地将嘴唇贴上了怀里人的额头。 殷宁睡午觉睡得满脸潮红,艰难地睁开眼睛,眯着看塞北王,又把脸往旁边转过去藏着,很是孩子气。 他在中原时要上早课,早晨习惯了醒得很早,而且灵台清明。但自从被塞北王强加了一个睡午觉的习惯,下午醒的时候总要挣扎一番,迷糊半晌才愿意离开床榻。 塞北王爱他这副懵懵懂懂的勾人模样,趁他还不是特别清醒,把人抱在怀里偷偷吃了会儿豆腐。 没办法,殷宁醒着的时候总是清醒自持,表情冷静。自打上次两个人擦枪走火后,但凡他这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殷宁就会像草原上的地鼠一样,随地挖个坑把脑袋和真心一起埋进去。 塞北王无奈之下,也只能慢慢哄着他暖着他,期待有朝一日殷宁回心转意,两人能像书里说得一样伉俪情深、蜜里调油。 殷宁刚醒,眼皮子沉沉的,身上也没力气,睡得口干舌燥。他还没好好醒转就被塞北王抱了个满怀,对方的手在自己后背上滑下,一顿乱揉,揉得他晕晕乎乎,像是在做些不堪美梦。 “唔...你别碰我。”殷宁抬着手像刚满月的小狸花猫一样躲闪着埋怨,塞北王哪里肯,他仔细揣度过,殷宁中午这场觉要想醒彻底,至少也要半炷香的时间。 果然,等殷宁醒过来,塞北王也勉强过了急瘾,就及时停了手。 殷宁一口闷气被哽在喉咙,咽不下去也不好坦言,有点郁闷。 于情于理,他都是不能拒绝塞北王的求欢的。 明明就是被送来和亲,又不是来当祖宗。 大熙的皇帝不就又给塞北王送来了几个男宠吗,想必是怕自己对塞北王“照顾不周”。 思虑到这里,殷宁心里酸溜溜地有点不是滋味。 塞北王见好就收,打算下床去给殷宁倒一点水来润润嗓子,结果还没穿上鞋子后背上就贴来一个温热身躯。 他精壮的腰身瞬间僵硬得像一块铁板,若不是触觉过于鲜明,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塞北王心怀期待地等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怕吓着殷宁令他又缩回自己的壳子里去。 奈何殷宁有本事伸手却没本事进行下一步,来和亲路上那个死太监逼着他看得那些画本都快忘光了。 上次未尽的情事令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在床上的身份和责任,乌龙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但同样是作为承受的一方,他对于这档子事却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的抵触情绪。 如果是塞北王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宁儿?”塞北王本来火就没消,如今被殷宁这样撩哪有没无动于衷的道理。但再热络的心思被晾在一旁半天,也弄得人不上不下地难受。 殷宁被喊到名字,更是骑虎难下。 他胳膊已经搂住了塞北王的脖子,上半身贴在他结实的后背上,透过寝衣清清楚楚地感受着对方身上的热度。那是中原男子罕有的、毫不掩饰的强壮和男儿气概,无论是魁梧身形还是贲发的肌肉,都昭示着极富侵略性的美感。 殷宁觉得自己口渴的厉害,却又怕了上次那地方被玩弄撑开、被弄得丢盔弃甲的奇怪感觉。 塞北王苦苦等了半天,只觉得脖子上的纤细胳膊收紧了,殷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王天生神力,不知道能不能背得动我。” 话说阿风和殷宁拱着火回了寝宫却迎面撞见早就等在内殿的塞北王,心惊胆战地被侍卫们拉下去之后还一心牵挂着殷宁。 最后还是侍卫总管亲自向他保证,塞北王绝不会把王妃怎么样,才将信将疑,稍稍安分下来。 塞北王对殷宁的态度阿风比谁都清楚,而且刚才他跟少爷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没有被拉下去打板子。 想是这么想着,但他终究是担心,坐立难安。侍卫总管被他叨叨得头疼,又因他是王妃身边唯一的红人,兼自己的诗文老师,只得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摸回寝宫门口。 “你看,肯定是睡了。”侍卫总管悄声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塞北王背着光脚丫的殷宁,笑得像放的羊刚下了一窝健壮小崽的牧民一般,从内殿的屏风后绕了出来。 四人面面相对,万籁俱寂。 侍卫总管面如土色,觉得天崩地裂,什么出人头地、官拜东墙,争强斗胜的心都成了灰。 塞北王自然是四个人里最见过大世面的,他的表情并未大变,只是笑意浅淡了些,转身把吓傻了的殷宁往上托了托,背着他转又回去了。 侍卫总管揪着阿风出了寝殿,把门仔细关牢。 阿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忍不住愧疚又同情地看着他。 “阿风。”侍卫总管关好门,往侍卫所直愣愣地走着。 他也不管阿风有没有听见他说话,自顾自地嘟囔:“我怕是不行了,宫里办丧葬的管事看人下菜碟,恐怕不肯出钱出力,到时候坑都刨不深。求你找块木板,帮我写个名字,好过当孤魂野鬼。还有,你们中原是不是有些什么求来世富贵的法子,我那还有点碎银,你帮我打点一下,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说着他肩膀就撞上了人,对面穿着寒光森然的铠甲,撞上去反倒退了好几步。 侍卫总管抬起眼皮子,看到是他,也全然没了往日里跟他争口舌之快的心思,恹恹地不说话。 寒柯大将军刚训完兵,来向塞北王复命,迎面碰上跟丢了魂一样的侍卫总管,皱着眉头问旁边的阿风:“他这是怎么了?” 阿风还没来得及说话,侍卫总管却忽然开了口:“我刚去寝殿,大王正在发脾气,问你怎么还不来。” 阿风瞪大了眼,看侍卫总管睁眼说瞎话。 而后者偏偏是存心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眼都不多眨一下。 寒柯意味深长地看了侍卫总管一眼,和他擦肩而过,披风在身后飘飘扬扬,潇洒的很。 阿风这时不同情侍卫总管了,生气地对他说:“你怎么老是陷害寒大将军?” 侍卫总管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寒大将军?” 他义愤填膺,又惆怅于往日回忆:“要不是他言而无信,今天被叫做大将军的人,应该是我。” 说着侍卫总管心里有点委屈:“我也不会天天被关在王城里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应该在前线奋勇杀敌才对。” 第30章 广施恩泽 塞北王背着殷宁回了屋里,殷宁羞愤不已,把他的蚕丝寝衣下摆攥得皱巴巴,几乎都不成样子。 “宁儿,这有何妨。”塞北王安慰他,“不过是闺房之乐而已。” 殷宁的父亲虽然官位只到御史,但毕竟是皇帝近臣,宫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知晓,殷宁作为嫡子也是耳濡目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到了塞北之后之前所学的那些人伦纲纪、礼义廉耻似乎都被忘到了九霄云外,毫无大家风范。 “大王自然可以称之为闺房之乐。”殷宁很是后悔,“可我是你的王妃,我引着你在臣子面前做出这种事,说是祸国殃民也不为过啊。” 塞北王巴不得他能更不端庄一些,最好把他祸害到从此君王不早朝。 “宁儿,你不只是我的王妃。”塞北王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之前你曾以‘贱妾’自称,我当时听到耳朵里,不知道为何意,只直觉着不像好话,没有深思。” “刚才趁你睡着,我又翻了书。”塞北王心痛地说,“纵然是为人妻子自谦的称谓,我也不想你再这样说自己。我心悦于你,自然听不得你这样自轻自贱。你仍是才高八斗的殷宁,鲜衣怒马长安花。” 殷宁:......竟是有些心虚。 “我得你的手段确实算不得光彩,也没有求得你真心同意就一意孤行。”塞北王继续说,“你能嫁给我,是我福气。若你真要怪我,我无话可说,不过是自食苦果。但你不可这样苛责自己。你来了塞北真的有这么不欢喜么,我、我们是还没有拜过天地的......” 殷宁听他越说越不像,忍不住伸手,温柔地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让我说!”塞北王一偏头就从殷宁的禁锢中脱身出来,慷慨激昂道,“......虽未拜过天地,但我们已私定终身,有夫妻之实。本王铁骨铮铮,行得正坐得直,绝不事二夫。若被殷郎抛弃,定当终身不娶不嫁!” 殷宁脑子嗡嗡作响,耳边回荡的全是那句高亢的“不娶不嫁”。 塞北王表完心迹,像只斗鸡一样气势汹汹地看着殷宁。 殷宁实在是哑口无言,他和塞北王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一会儿,终于泄气,忍不住问:“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还是得找到病根儿才好。 塞北王不吭声。 “是之前那个吹唢呐的老头?”殷宁猜测道。 塞北王摇头:“那老头是今年刚请来塞北的,宁儿看我如今的造化,冰冻三尺怎是一日之功。” 殷宁点头赞同,确实病得不轻。 “我带你去书房看看如何?”塞北王发出盛情邀请。 “你还有书房?”殷宁眼前一亮。 塞北王发出文化人的笑声:“那是自然。” 他本想带殷宁去看看自己浩如烟海的藏书,但无奈外面有宫人战战兢兢地提高了声音来报:“大王,寒大将军求见。” 无法享受昏庸快乐的塞北王发出一声不满的叹息。 殷宁看着他觉得非常可爱,委婉劝道:“你今天跟我厮混的时间太久了,寒大将军很少求见,这次定然是有什么要事。你快去吧,我在这等着你。” 塞北王本身是勤于政事的天生帝王,只不过是想赖着殷宁逗他高兴才这么说。如今见殷宁心情好,自然从善如流地出了寝殿,在小侍卫引路下往旁边勤政殿走去。 “拜见大王。”寒柯见塞北王出来,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平身。”塞北王施施然坐在高台之上,挥手赐了座。 “大王,擎苍兵已训练完毕,但线人来报,金沙关近日守将重病,迁延数日,竟至于不治。”寒柯挑着重点说,道出了自己无法决断之处,“若要按原计划攻城,或许轻而易举。” 塞北王沉吟半晌,将一封密信从袖口里掏出来,命贴身侍卫交给下座的寒柯。 “这......”寒柯看完后,忍不住火冒三丈,“大熙皇帝实在无耻至极!” 塞北王轻轻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说:“兵不厌诈,那皇帝此时怕是正洋洋得意,以为这样就将万无一失。” “这等人竟然也能做皇帝,蝇营狗苟,苛吏暴政。整个江南是最富庶不过的地方,所有织娘日夜劳作,这丝绸也只能产个千匹之数。更别提黄河水患,为了充出这安乐一时的粮食,恐怕连村子里的米缸都给掏空了。”寒柯摇了摇头,“中原有歌谣传唱,百姓愤愤,文人笔伐,大熙国势将尽了。” “这次大熙主动求和,奉上的银两钱粮倒是优厚,令我刮目相看。”塞北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椅边的雕花,“想必关内百姓日子确实难过,你传我命令下去,将这些原封不动运回中原。” 寒柯心领神会:“大王英明,这样一来,中原百姓必定感激涕零。” 他刚想领命而去,却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问道:“只是不知大王有没有合适人选,让谁来做这件事。” 他只会带兵打仗,这种需要细腻心思的活,是不行的。但带着大笔粮食钱财前往中原,又是个再危险不过的任务。 塞北王却闭口不言:“这个不急。后日乃良辰吉日——本王和王妃的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王上忽然转了口风谈到这事,寒柯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然是万事俱备。”他愣了愣,才开口谨慎道,“大总管上下打点,无一不妥当。” 塞北王点了点头:“那不妨就让大总管和你一同前往中原,救济百姓如何?” 寒柯的身子骤然一僵,拒绝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塞北王并未给他任何思考的余地,拂袖而去。 他皱眉不展,在殿内坐了一会儿,还是添茶的小侍卫前来提醒:“大将军,日落时分宫门要下锁,您......” 寒柯这才站起来,往殿外走去。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第32章 殷宁洪福齐天 殷宁正坐在书案前,百无聊赖地看桌上陈设的笔墨纸砚。 塞北王轻功了得,步子悄无声息,刻意蹑其手脚,殷宁果然毫未察觉。 他好奇地拿起一个砚台把玩,发现这竟是个古香古色的物件,摆在案上看着也觉得颇有意趣。 之前未曾注意,细细看来并不是黑黢黢,而是极深的墨绿色。 砚池旁边是依照材质雕的山水小景,殷宁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也不是很懂雕工这些,只是被沿上的一行小字吸引了目光。 正当他拿近了想看看到底写了些什么时,塞北王在背后忽然出声:“宁儿可是喜欢此砚?” 殷宁被他神出鬼没吓得丢魂儿,手里的砚台也徒然跌落,幸好塞北王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又盛回了殷宁面前。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殷宁被惊着,有点生气,反问他。 塞北王在他背后微微一笑,双手环绕着殷宁身侧,将砚台捧在他面前:“巧夺天工吧,这是我做的。” 殷宁惊讶:“当真?” 塞北王骄傲一笑:“那是自然,宁儿看这行小字。” 按理说,殷宁和他之间再亲密的时候也已经有过,但背后毫厘之外便紧贴着个火热胸膛,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觉得于情于理该推脱一番,却又实在舍不得这个怀抱,只装作未曾察觉的样子,问:“是这行么?” 塞北王十分不解,这上面不就一行字吗? 但他倒也没傻到说出口,只是从背后抱着殷宁,给他指自己刻下的这行小字。 塞北王强壮又直率,阳刚之气几乎丝丝缕缕地从他的王袍中透出来,如有实质地缠上殷宁的身体。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塞北王胳膊环他环得并不紧,温情而不狎昵,其中分寸拿捏,堪称君子。 殷宁随时可以往前一点,离他远一点。 自然,挣脱出去也并不难。 偏偏殷宁就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红着脸,任由这人用这个姿势抱着自己。他心里想着,这人只是教我看砚台罢了。 “这可是我翻遍藏书,最为属意的词句,令能工巧匠临摹我的字体。每每思念宁儿不能自拔,只能睹物思人......宁儿,觉得这字好不好?”塞北王得意洋洋地讲完,发现怀里的人半点反应都无,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殷宁恍若初醒,连声赞道:“甚妙,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塞北王疑惑地说:“宁儿的名字自然是好,但我的稀松平常,担当不起吧。” 殷宁心里砰砰直跳,连忙从这个令人昏头的怀抱里离开,红着耳朵说:“当得起。” 塞北王表情奇怪,殷宁便认真看了看他手里拿的那东西。 砚台边上的那行小字写的是:殷宁洪福齐天。 ———————————————————— 第33章 大熙使臣 殷宁麻木地接过塞北王塞在自己手中的砚台,捧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而塞北王似乎是被他的反应鼓励到了,兴致勃勃地就要带着他去自己的小书房看看。 恰好殷宁也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浩如烟海的藏书,能滋养出塞北王这么个天降文曲星。 两人一拍即合,偏偏刚要出门时有人毫无眼色地撞上来。 “大王,两日之后是良辰吉日,下官请大王示下,大婚是否按原计划进行?”侍卫总管最近总有种无法揣度圣意感。他吃一堑长一智,连军师阿风的意见也不信,更不敢擅作主张。 自然,对于塞北王即将派自己和寒将军去中原做散财童子一事,他尚且毫不知情。 “什么?!”殷宁骤然得知后日就要与塞北王举行大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如此仓促,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啊。” “宁儿无需准备什么,一切交给我就好。”塞北王倒是很高兴,“本王也是第一次大婚,心中的期待喜悦之情绝不亚于宁儿,会好好办的。” 殷宁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和塞北王这段时间相处的很不错,几乎都要忘了还没有大婚,自己尚且不是名正言顺的塞北王妃这件事。 “中原请来的那位大师经验丰富,操办喜事十分在行,宁儿抵达塞北那天,我已着人跟他学习多日。这么久过去了,想必会更加精进。”塞北王竖起食指,振振有词。 “正是如此。”侍卫总管赞道,“大王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大师大公无私,将看家本领倾囊相授,必定会给王妃一个永世难忘的大婚。” 殷宁确实相信这话,毕竟他到塞北的第一天就被那大师一管子唢呐吹晕过去。 “一切从简就好。”殷宁勉为其难地说。 然而其他二人并未听到他的话,正在问答舞狮队的训练情况。 “大有进益,大师将中原舞狮和塞北骑射结合在一起,场面壮观,尽显我塞北国力昌盛!” 殷宁听阿风说过自己初至时的场景,此时听侍卫总管如此自信滔滔不绝,更加后背发汗,口中诺诺,不知所措。 中原舞狮和塞北骑射,那将是怎样光景? “西域各部来朝,试问大王是否要一一接见?”侍卫总管吹完了牛逼,终于想起正事,问道。 塞北王沉下心来思忖片刻,最后回答:“并无必要,此等小事,以后请示寒将军即可。” 侍卫总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在塞北王面前俯首,因此倒也未曾被人发现。 “还有一事,需得禀告大王。” 塞北王已经觉得这臣子有一点碍眼,且不知进退。但毕竟殷宁还在侧,他君子翩翩的人设得坐实,只能按捺性子让他长话短说。 “大熙听闻婚礼延期,也派了使臣前来,业已在王城外了。”侍卫总管捏了把汗,沉声回禀。 殷宁脑子里的弦紧绷起来,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塞北王更是不屑一顾:“大熙这一趟趟地,可是按月向我塞北上供呢?各国各部一视同仁,婚礼之前,均不许单独参见。” “可大熙的使臣与众不同。”侍卫总管为难地说,“来者为大熙的九皇子,地位高贵......” 他话音未落,殷宁手里的砚台便应声落地,从台子上轱辘着滚下台阶,摔了个粉碎。 殷宁被这清脆声响吵得回神。他吓了一跳,心里暗道不好,知道自己惹了事儿连忙下意识地去捡。 只是腰还没来得及弯下去,就被塞北王捉住了伸出去的手。 殷宁惶然回头,却见塞北王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地握住了他双侧手腕,常年拿剑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蹭在他打小在学堂私塾里养的细皮嫩肉上。 他心里有鬼,一时间不敢看塞北王的眼睛,只得四下躲闪着。 “请大王降罪。” 塞北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难得有一次语气强硬:“不许去碰,扎破了手可如何是好。” 殷宁向脚下墨玉的碎片看去,那是块从里到外毫无瑕疵的好料子,又是塞北王用心一点点雕出来,就被自己这么糟蹋了,实在是......可惜。 这么想着,他也就直说了出来。 “没有伤着就算是这玉通灵,没白糟蹋。”塞北王揽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倒是这上面的字寓意很好,如今大婚在即,碎了怕不吉利。还是请中原那位大师来看看吧。” 殷宁强颜欢笑,附和着他说了几句,再无人关心大熙使臣的事儿。 与此同时,大熙的使臣终于住进驿站。 九皇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风沙,过金沙关时还遇到了十年难见的风暴。 一路衣食住行均磨人性子,他几次想要打道回府。 若不是夺嫡不顺,他怎么会来这种破地方受这份闲气! 进了驿站,一行人皆是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本来颜色。 九皇子臭着脸回了房间,开门后只见正对着的椅子上那人白衣飘飘,手里的扇子还不知死活地摆动着。 本应在王城里的殷宁表哥绕着他转了一圈,口中啧啧。 “啊呀,九皇子,这是刚挖出来还是正准备埋啊。” 第34章 风雨欲来 若是以往,九皇子并不会跟他一介平民置气,堂堂皇子怎肯与蝼蚁计较,有失身份。 但此时他在朝中处处碰壁,路上奔波劳苦如丧家之犬,内心已经怨怼到了极点,如何还能忍得了这冷嘲热讽。 “不过是我大熙派给塞北王的男宠而已,还敢耀武扬威?”他沉着脸走过去,坐在凳子上。 唐公子不以为意,施施然将扇子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既然九皇子也知道,那更应该识时务些。这可是在塞北的地盘上,塞北王脚上的一根汗毛,都比你这金枝玉叶的皇子更高贵。” 九皇子闻言露出一个恶心至极的表情。 但是被他这么一说,九皇子反倒是冷静下来:“唐公子志向远大,竟然愿意填充后宫去和自己的亲表弟争一个蛮夷之人。这等野心,这等志气,本皇子自然是望尘莫及。” 若他往日说出这么一番话,又有宫廷争斗的威望在,自然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许还有几分可能激怒唐伯豹。 可如今他面黄肌瘦,狼狈不堪,动作稍微大点儿,脚下便簌簌掉落黄沙和干掉的泥土块儿。看起来只像个讨不到钱站起来骂街的乞儿,毫无气势。 偏偏他自己不知,还在滔滔不绝地放狠话:“身为男儿,屈居人下,哪里还有半点血性气节......” 唐公子脸色逐渐阴沉,忽然出声打断他:“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力荐殷宁和亲?” 九皇子声音戛然而止,即使风沙扑面,也能看出脸逐渐涨红。 “殷宁自小有凌云之志,悬梁刺股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你也知道身为男儿不堪居于人下,殷宁他迂腐死板,满脑子忠孝节义,又怎么可能接受为人男妻的命运。”唐伯豹一双眼睛似乎要从九皇子身上剜块肉下来,表情却仍波澜不惊,“能说动他来和亲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被说破了意图,九皇子也就不打算再遮掩:“殷宁钟灵毓秀、一表人才,纵观整个大熙,皇上和贵妃唯独属意于他,本王何必推阻?且本王听说唐家一向以殷家为不齿,姻亲早已断绝,只碍于殷宁算半条血脉在外。唐公子与殷宁更是......相交甚恶。” 他抬眼看着唐伯豹,幽幽地说,“他来和亲,唐殷两家再无干系,这个累赘对您也不再产生烦扰,唐公子不谢本王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对本王严加指责?” 唐伯豹冷笑一声:“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不过是认定殷宁对你忠心耿耿,将他送来塞北做你的棋子。” 九皇子跟他撕破了脸,再加上他对唐伯豹这个所谓的大熙第一公子十分不屑,说话间越发不耐:“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横竖殷宁最听本王的话。若唐公子不服气,大可将你刚才说过的话去跟殷宁说道说道,看他是信本王,还是信你这个表哥。” 唐伯豹一时噎住,自知殷宁对自己并不友好。他坐在这也是和九皇子相看两生厌,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下,打凳子上起身,悄无声息地三两步便地到了门口,衣袂飘飘地从窗子翻了出去。 “啊呀!”窗下马上传来老妪的惊叫。 九皇子连忙冲到窗口一探究竟。 唐伯豹早就没了踪迹,徒留窗下正往泥潭里播种的老妪,和一只大半都陷在了泥里的,白色苏绣孔雀鞋。 此时,殷宁正进了塞北王寝殿后的小书房,听他介绍架子上的珍藏。 “这是《三字经》、《千字文》、《增广贤文》......”塞北王指着东面墙上摆的整整齐齐的书简,“这是从中原买回来的珍品,确实博大精深。” 说是这么说,但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那书简也十分新,殷宁靠近发现都已经落满了灰尘。 “我已命人印成简册,文武百官均需熟读。”塞北王说,“塞北一向尚武不崇文,开疆扩土只凭马蹄,这老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殷宁笑了笑,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怕不是塞北王自己学不下去,就要逼着手下的臣子们一起受罪。 他这么看下来,塞北王倒真是搜罗了不少中原书籍,除了自己家乡书房里常备的,还有些连他也没见过的珍本。 “这是......《诗经》?”殷宁看到旁边小匣子里还散着几本眼熟的书,走过去拿来细看。 那书页都翻烂了,是用浆糊又补过的。随便一掀开,还有字上写着注解,和刚才那方砚台笔迹出自一人之手。 塞北王脸红道:“正是。” 择日不如撞日,他清了清嗓子。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塞北王掏心窝子,将一腔热血捧到了殷宁跟前,畅快之余还有几分诡异的羞涩。 殷宁愣愣地听了一遍,实在是忍不住,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 “宁儿......”塞北王实属被殷宁笑毛了。 殷宁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 塞北王不知道他笑什么,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殷宁这么高兴,他自然也跟着高兴。 可殷宁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若你真的如你所说的一般倾心于我,为何这时候才来呢。 他怅然若失,他从小便被教导对大熙皇室忠诚,更是打算好了一辈子对九皇子死心塌地,绝不贰臣。 即使被嫁到塞北来,走上这条九死一生的路,他一路上念着的,也是九皇子那句“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接你回京”。 即使如今看到了塞北王的一番情意,他也早就被礼义廉耻捆牢,半点脱不开身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到塞北来之后时刻煎熬着他的内心,如同把他架到火上烤。 他一想到九皇子此时就在离他不到数里的驿站,心里便惶惶不安,连塞北王上前来握他的手都没察觉。 “宁儿。”塞北王只觉得殷宁是被他感动得无以复加,低头与他亲昵道,“还有三日就是我们的大好日子,我定会让你开开心心、风风光光地与我拜天地。” 第35章 刺客 殷宁低着头唯唯诺诺,塞北王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自己也觉得有些唐突,受他感染也认真羞涩起来。 两人执手相看,一时间屋里气氛融洽安宁。 “今晚我要与几位将军议事,大概会回去的晚些。你早点睡。”塞北王看着殷宁,温柔地嘱咐道。 殷宁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回道:“你议你的,我今晚打算挑灯夜读,兴许比你还晚些。” 塞北王眼睛一亮:“宁儿这算是要为我风露立中宵吗?” 殷宁皱眉,却并没有反驳,将头拧向一旁,装作在看另一侧书架上的书简:“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塞北王天天抱着他睡,殷宁从一开始略有不适,很快就习以为常。 这人身材健硕,身上似乎也比别个热些,无论是背靠还是相拥,身子贴上去、被那双手抱住,不知为何便总能睡得更香。 只是这样的话,他总不好对塞北王直说。 “你有事就快去忙吧。”殷宁脸红着去拿旁边书架上的竹简,“早去......早回。” 塞北王见殷宁的反应,喜不自胜,打算以后每晚都议事。 殷宁自己留在塞北王的书房里,脸上一时热度不散。 自从到了塞北,他就越来越不像自己。往前的十几年里学的那些礼义之道在和塞北王的相处中被蚕食鲸吞,志向总被动摇,原本坚定的信念似乎只剩断壁残垣。 他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竹简,翻开想要压一压心里莫名其妙的火。 【今夜子时,柳桥相会,同赴巫山云雨,共享人间极乐】。 殷宁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是看错了。 他去看那书简的封名,只见与私塾里普通竹简无二的封竹上大书三个字,是正楷的《文武斗》。 三个字堂堂正正,一笔一划正气凛然。 殷宁不信邪,又往后翻了翻。 【只见那相爷嫣然一笑,衣垂带散,腰肢如蒲苇般摇曳,将军再按捺不住,一双大掌摸将上去......】 殷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面红耳赤地往后看去,到最后手都抖了起来。 殷宁脸上的热气不但没消,反而还更加热烈了。 他持着竹简的双手顿然合上,竹片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殷宁像是做贼般左右看了看,书房里自然是没有别人。 他偷偷摸摸地将这书简藏进了自己袖中,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确定没人能看出异样,才回了寝殿。 晚上照例是阿风伺候殷宁吃饭,他像往常一样带着几个宫人端了饭菜进去,只见殷宁刷地一下将旁边一本书掀开盖在了原来正在看的那本上面。 他不明就里,待宫人放下碗筷就轰他们出去了,自己向几盏灯里加了些灯油进去,好让房间亮堂些,殷宁读书更舒服。 转过身却发现殷宁正盯着他。 “少爷?”阿风被他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怯怯地问,“阿风哪里做的不妥吗?” 殷宁板着脸,严肃地说:“今晚我想自己用膳,你且下去吧。” 阿风摸不着头脑,只能委委屈屈地遵命。 见阿风也走了,殷宁小心翼翼地将《文武斗》上的那本书挪开,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下去。 他正读到要紧处,忽然“嗖”地一声,屋里的油灯全熄灭了。 “抓住他!”侍卫总管的声音传来,随之便是一顿喧哗,似乎一队人马从寝殿前不远处匆匆跑过去了。 见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的,殷宁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窗外的动静。 “快!那边!这边!绝不许让他逃脱!”侍卫总管声音急切,走廊上脚步嘈杂,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不知道要去哪里搜查。 忽然,殷宁感觉身后有人的喘息喷薄在自己脖子上。他还没来得及喊,便被人捂住了嘴,对方轻而易举地挟持着他,从后屋角门顺着小路躲进下人居住的耳房里。 “唔!”殷宁出了一头冷汗,拼命挣扎,但对于对方来说似乎是蚍蜉撼树,丝毫没有动摇那人的行动。 “唔——!”殷宁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弄出寝殿的范围内,大惊失色,趁机一口咬住了正捂着自己嘴巴的那只手。 “嘶!你别不知好歹!”那人手疼得一缩,但并未松开。他骤然出声,殷宁才发现来人竟然是自己那表哥,唐伯豹。 难怪他身上异香扑鼻! 唐伯豹人高马大,将殷宁紧紧禁锢在怀里。他一只手绕过殷宁胸前死死捂住他的嘴巴,口中恐吓道:“再敢叫就打晕你!” 殷宁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僵在他怀里悉悉索索地发着抖。 他从小就被表哥各种排挤欺负,当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每年最怕的就是去外祖家拜年。 刚开始也并非如此,殷宁第一次见这个表哥是五岁。去外祖父家之前,年幼的殷宁便听父亲说起过好多次,唐家有个表哥学问好,总角之年便能与当朝才子对诗并不落下风。 殷宁早就心向往之。见到之后更是惊为天人——才华横溢不说,还长得那般好看,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一开始殷宁也是喜欢亲近他的。 但不知为何,好像自己就是不讨他的喜欢,说典故他就讽刺自己掉书袋,背古诗还中伤自己卖弄风骚,无论是吃饭还是更衣,他总爱捉弄自己,看他出丑。 长此以往,殷宁难免对于唐家、对于唐伯豹都有了阴影,每到过年都长吁短叹,总想寻个由头不去。 却并不能如他所愿,生母已逝,他作为母亲唯一的血脉,怎么忍心不去拜见外祖父祖母。 小时候每次见面殷宁都会被他气哭,每一次具体的因由他已经不记得了。只印象里他做什么都是错的,表哥也是极厌恶自己,才处处为难。 长大之后殷宁也学乖了,知道这表哥不喜欢自个,即使去了外祖家也总躲着他。 只是如何能躲得过,即使殷宁一言不发,尚且会被表哥寻个由头出来排喧半天。殷宁每到过年都要挨过这次会面,久而久之直到如今,但凡想起表哥来,殷宁心里总不能多么舒坦。 “我游历途中听说你被送来塞北和亲,连唐府都没来得及回就马不停蹄地从中原赶来,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白眼狼。”唐伯豹低声斥道,“表哥什么时候坑骗过你,打小你就跟我亲......” 他把小时候背三岁大殷宁去庙会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捡来说了两桩,在他耳畔轻声叮嘱道:“我松开你,咱们从侧门逃走,你跟着我就好,千万别出声。莫怕,表哥在呢。” 说完,他松开殷宁,伸手去开那扇窗子。 只闻一声深深的吸气,唐伯豹心想这下要坏事儿!没等他反应,身后立刻传来殷宁中气十足的呐喊:“救命啊!!!!!!” 第36章 首次逃跑失败 “你喊什么你喊!”唐伯豹悚然一惊,连忙捂住殷宁的嘴巴。 “唔!唔!”殷宁仍然在奋力挣扎,双手扒在唐伯豹脸上抓住什么扯什么。 “别闹!”唐伯豹不防他突然发难,鼻孔险些被他扯烂。他们躲藏的位置空间逼仄,唐伯豹也是费了点儿劲才又把殷宁制住。 “这什么熊孩子!”唐伯豹恨恨地骂了一声,赶紧查看屋外的动静,只盼着刚才外面混乱,没人注意到殷宁这一声喊叫。 塞北军队让大熙闻风丧胆,宫里的侍卫是被军队刷下来的,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已经从各个方向往这边逼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快!这边!” 侍卫总管冷着脸,正带一队佩剑的侍卫迅速赶来,在寝殿后门遇到带着另一对士兵搜查宫闱的寒大将军。 “你来干什么!”侍卫总管横眉立目,非常高傲地和他对视,将对方从头看到脚。 寒大将军像往常一样,并未与他争高低,冷着一张脸扬手止住部下,敬让他先行。 侍卫总管心里并不觉得畅快,他总觉得寒柯只是不屑于跟自己计较。对方越是如此,他越是难堪。 更何况今天寒柯看他的目光颇为复杂,令他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但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找到王妃,这一眼在混乱之中并未引起他的重视。 无数侍卫进了院子,喧哗走动,唐伯豹连忙扛着殷宁跳到炕上,从窗子里往外窥视。 窗外也有侍卫把守,寒将军和侍卫总管正各领着一队人一间间地搜查耳房。如今看来,这后院竟成了铁板一块,是插翅难飞。 唐伯豹出师不利,心里本就烦躁不安。与此同时,殷宁正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他表哥的胳臂分毫,心中恸然大呼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看不到窗外的情况,还以为表哥当真要带他逃走,自然不肯让他轻易得逞。然而他的挣扎并不能奈何唐伯豹,但却引得人家心里着急上火。 唐伯豹一双眼盯着窗外,抬手就毫不客气地点了殷宁颈侧穴位。 殷宁霎时间浑身一酸,还没反应过来个所以然脑子昏昏沉沉地就晕了过去。 唐伯豹把软了身子终于老实的殷宁往肩上一抗,转身看了看他们藏身的耳房,这屋里仅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空荡荡地连个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他皱着眉头,眸中沉下一片阴暗。 侍卫总管和寒大将军分开,从这排耳房的两头查起,于中间这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前会和。两人针锋相对,侍卫总管率先冲进房内。 寒大将军随后跟上,两人的心腹也各有一个跟了进去。 后来的人不甘示弱,也想要进入这间不堪重负的耳房,却被从里面冲出来的侍卫总管和寒大将军断然阻止。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都去偏殿!”侍卫总管赫然下令。 侍卫所的人倒是听命,但寒将军的部下并不理会,只看着寒柯,唯他马首是瞻。 寒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很快,院子里撤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他们身后,身体抖得身上铠甲都在叮当作响的彼此两个心腹。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宁才清醒过来。他只觉浑身酥麻酸软,眼前一片漆黑,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连挪动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耳边一片寂静,他马上想起昏迷之前是表哥将他劫持,霎时间心里惊动,登时急得出了一身汗。 悚然一惊之后倒是有了几分力气,殷宁再次努力睁眼,掀起一条缝来看着周遭。 入目还是熟悉的寝殿布置,看到床脚帘子上的流苏,殷宁吊起来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有人在么......”殷宁舌头还不是很灵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用上力气,只艰难地努力了半天,才勉强从床榻上翻了个身。 屋里空无一人,只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殷宁又在榻上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头没那般发晕了,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没想到,刚到门口他就被人拦了下来。 “殷公子,请您回去。”屋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人高马大,却都是殷宁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此时其中一个铁面无私地将剑戟斜斜交叉于殷宁面前:“寒大将军吩咐过,您哪里都不许去。” 见殷宁愣愣地站着没有动弹,另一个侍卫语气越发严厉:“还请殷公子自重,不要让小的难做。” 殷宁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往日的“王妃”变成了“殷公子”,他费劲地跟这些人解释道:“塞北王在哪儿?” 那侍卫看都不看他,油盐不进:“请殷公子回房!” 自打殷宁到了塞北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 但他也不发怒,反倒是沉着下来,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殿内。 见他走路虚浮无力的样子,门口把守的侍卫大眼瞪小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不过是败国送来的玩物,竟然如此水性杨花!” “大王待他不薄,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吗?!” 身后传来自己听不懂的番邦语言,殷宁也无心去管,愁闷地回到榻上坐下。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里不复往日灯火通明的样子,只在桌上点着一根蜡烛。 如此一来,更显得整个屋子晦暗阴森, 塞北王不在,这诺大的寝殿真是冷得吓人。 殷宁心里盘算着自己当下的处境,既然表哥没有得逞,那自己应该是获救了才对,为何会出现这种局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时,唐伯豹正叫人吊在王城西北角上,那片偏僻可怖的刑房里,看着侍卫总管手中那支乌黑发亮的粗大鞭子,嘴角抽搐。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一一道来!”他佯装镇定,对侍卫总管说。 只见那侍卫总管将圈在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甩开,其力度之大,鞭在地上几乎现出了火花。 “这会儿用不着你说什么。”侍卫总管相较于其他塞北男儿长相偏阴柔些,此时嘴角勾起,勾魂摄魄,“敢觊觎王妃,我先打一顿出气再说罢。” 话音刚落他便扬起鞭子,那浸了桐油的牛皮鞭子发出破空的声响! “不可。”寒大将军忽然在他身侧,一把将鞭尾握住。 侍卫总管忽然被阻,当下就没有好气:“你要包庇此人?” 寒大将军解释道:“我只是怕你越俎代庖,还是等大王发落才是。” 侍卫总管冷笑:“我怕大王将他碎尸万端,届时没命来挨我这顿鞭子。” 第37章 审讯 本侍卫总管也没想要认真打唐伯豹,只不过看这人眼高于顶,自打来了常常借着自己所谓大熙和亲公子的名目膈应自己的手下,想吓唬吓唬他出气而已。 两国即使曾经交战,如今再怎么说也是议和了。他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随便伤了两国和气。 只是这事儿被寒柯恒插了一杠子,他就十分不乐意,跟他较起劲来。 塞北王本是刚出了议事殿,都等不及轿辇过来,拔腿就往殷宁所在的寝宫跑。 据目睹的老宫女说,这王城里还是第一次出现轿夫追着主子跑的盛况。 自然,塞北王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寒大将军派来的部下拦住,不悦地问:“何事?” 那部下是塞北军副将,也算是寒柯眼前的红人,在军中曾立下汗马功劳。但此人打仗时英勇奋战,无人能及其先,寒柯却从不让他上朝堂,自然就是因为他脑子一根筋不知变通。 因此塞北王并不知道寒柯手底下还有这么一号人,被他骤然横在眼前拦着不放,险些以为这人是个刺客。 寒柯因为他和侍卫总管的第一心腹都被派去守着殷宁了,他思来想去,宫中并无他人可用,只能派这副将前来。 寒柯一边不安地跟他交代,一边安慰自己,这副将心思单纯,使命必达,做这件事再好不过。 “启禀大王,寒柯将军请您移驾刑房。”那副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粗声粗气地说。 塞北王被他拦住去路,这么一耽搁就被轿夫撵上了,只能坐上轿辇,逐渐升高,问道:“何事?让他自己来找我。” 那副将却毫不转圜:“寒大将军请大王去刑房,求大王移驾!” 这么一来,连抬轿子的都看不过去了,这憨子是要逼宫吗?! 塞北王不欲和他多费唇舌,一直鞍前马后的侍卫总管并不在,他的小徒弟倒是在侧,体察圣意下令:“起驾回寝殿!” 那地上跪着的副将腾地站起来,张开双手拦住。 轿夫倒吸一口凉气,带着轿辇上的塞北王后退一步。 老天爷这真的是要逼宫?! “大王若是不去,寒大将军便要自刎!”那副将实在无法,只得按寒柯教他的话喊了出来。 刑房内,黑黢黢的房梁上吊着唐伯豹,他一向白衣翩翩,此时全身的重量都落在手腕那铁铐上,如落汤鸡一般出了一头汗。 刚才挣扎间他头上束发的玉簪落地摔了个粉碎,此时乱了一头长发,正虚弱喘息。 旁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侍卫总管,他看看门口:“怎么还不来?!” 俄而,他转又向寒柯道:“大将军,您这手下当真能请来大王?看起来可并不聪慧。” 寒柯抱着剑,靠在门边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淡淡地说:“我这副将为人可靠,我告与他,如果请不来大王,我们都许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相信他不会掉以轻心。” 侍卫总管被他那双眼看得心里有些慌乱,忙转移视线,口中满是不屑:“最好如此。” “一会儿大王来了,你不要说,让我来禀告。”寒柯回道。 侍卫总管断然不肯:“为何?这人是我抓来的,搜查耳房也是我的主意。你不过是拾人牙慧,也敢邀功?!” 寒柯无奈地叹气:“......并非如此,你、唉。” 两人正僵持不下,忽闻门外通传:“大王驾到!” 侍卫总管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腾地窜起来,和寒柯一起跪地:“拜见大王!” 塞北王脸色很不好,脚步匆匆自外面赶过来,带进一袭塞北夜里的凛然凉气。 “爱卿有何贵干?”他往房梁上一瞥,只见那里挂着个缀满白色飘带的影子,冷冷地讽刺“你们这是抓了只鬼?” 唐伯豹闻此大怒,本以消停的身体再次扭动起来。 “什么玩意儿。”塞北王嫌恶地不愿再看,视线再次扫向侍卫总管和寒将军二人。 寒柯抬头看了看,抱拳道:“请大王屏退旁人。” 塞北王抬了抬下巴,身后的侍从便全数退下,不到片刻,刑房里便只剩他们三个,和房梁上挂着的唐伯豹。 “说吧。”他踱步到旁边唯一的那一张椅子上坐下,施施然抖了抖衣袍下摆。 寒柯酝酿良久,刚想开口,身边的侍卫总管便已抢了先。 “启禀大王,属下无能,今日酉时宫内发现刺客行迹,我等追查其踪迹至寝殿门口。本不欲打扰王妃,但实在担忧王妃安全,便追查至寝殿后院的耳房处。” “属下追入一间耳房,只见这贼人同王妃正相拥在小屋榻上,亲密无间。这贼人赤身裸体,王妃亦是衣冠不整,属下进去的时候,这贼人的唇齿尚依偎于王妃颈侧......” 屋里气氛一度寒冷如塞外山巅的冰雪,寒柯在旁垂着头绝望闭眼。 塞北王的眼睛眯起,忽然转向房梁上吊着的那人。 他洁白的衣袖宽大异常,因双手被吊着的姿势,整张脸都被布料掩住,看不清面容。 但在塞北王宫中这样穿着打扮的,只不过有一人而已。 “唐,伯,豹!” 吊着的那人手腕已经磨破出了血,洇湿了白衣更显得凄厉。他扬起头左右拼命摇晃,在一堆白布中突围出来,正视塞北王双眼:“草民在!” 塞北王气势非凡,即使唐伯豹再怎么以为自己不畏权贵也敌不过这种沙场上踏着尸体磨练出来的杀气,转眼间他就出了一层冷汗。 这人怕是真的想杀自己。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等不及属下来救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满腔怒火的塞北王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三人俱是一愣,连唐伯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逃出生天。塞北王甚至连个杀了他的命令都没下。 侍卫总管也不明所以,讪讪地问身边寒柯:“大王这是......气糊涂了?” 寒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说话,等我禀报,为何不听我的?” 侍卫总管惶然摇头。寒柯见他那茫然的样子,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唯独没有半分气恼。 “无妨,横竖有我在。” 第38章 王妃失踪 殷宁独自在寝殿等着,他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仍然是得不到什么线索。 他在床边坐下来静心细想,不知不觉间手指陷入被角的边缘,抓着其中柔软的丝线拨弄。 表哥说他想救自己出去,让他跟他一起逃走,这个人打小惯会鬼话连篇,擅长在长辈面前颠倒黑白,如今更是登峰造极。 这样的话,他如果再信一个字儿,就白瞎了他在表哥身上吃过的那些苦头。 想起那些事殷宁就忍不住要生气,但又很快泄了心里一直较着的那股子劲,只觉得十分困惑不解。 表哥是京城第一公子,风流倜傥才学渊博,声名响彻大熙南北,被那么多大人物奉为座上宾,文人墨客都以与他结交为荣。 反观自己,已经远嫁塞北,无论是于文才武略,还是功名上都彻底断绝了念想。要说以前殷宁还曾狂傲自负,自以为总有一天会赶上表哥,现在是连傻子都能看出他这辈子都再无与之相提并论的可能。 为何表哥还要阴魂不散,难不成他真的是看中了自己塞北王妃的地位? 殷宁这边因自己的揣度大吃一惊,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竟没有听到窗子忽然传来异响。 “你这蠢货,别捅了!”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黑衣人一脚踹过去,压着嗓子恶狠狠低骂身后的那个大高个,“这是塞北,窗上均是琉璃,你以为是中原纸糊的窗子?在塞北用纸糊窗子,人睡一晚上不就直接冻硬了吗?” 身后与他同样身穿夜行衣的人虽然平白比他健壮许多,只得垂着头听训,一只手里还握着吹迷魂香用的竹管。 “那该如何是好?”他倒是好脾气,被这样骂了也不反驳,只是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小声问道,“殷宁公子性子刚烈,连主子都制不住他,倘若不用迷魂香,他万一闹将起来,怕是连你我都难以脱身。” “看我的。”那矮小黑衣人露出一个“果然无用”的眼神,从袖中抽出根弯曲铁丝。 他动作轻悄敏捷,不过转眼就捅开了窗子,随着一声“咔嗒”的轻响,这人掀开窗框钻了进去。 他对外面的高大男子比了个手势,让他原地待命,自己则蹑手蹑脚地上了房梁,从侧殿后窗这儿往殷宁所在的正殿摸去。 殷宁正在床边冥思苦想,忽觉鼻尖缠绕一股异香,这味道甜腻魅人,不似任何一种花香那般清甜。如今混在殿内的药香中,这么闻起来,实在有些令人作呕。 他还没来得及用袖子扇一扇风,便两眼一黑,往后栽倒在龙凤榻的大红锦被上。 房梁上的小个子眼中一亮,蒙在黑布下的唇角得意勾起,掉了个身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没有?”门口守着的寒大将军的心腹忽然吸了吸鼻子,问道。 “没有。”另一个是侍卫总管的手下,虽然他和面前这人并无过节,但他的主子和寒大将军势不两立,因此也不好交谈过密。 “真的,有股很奇怪的香味。”那身穿铁甲的侍卫认真嗅了嗅,空气中真的有股非常淡的味道。 “我闻不到。”侍卫总管的手下怅然若失,“我打小一到冬天就闻不见东西,稍微遇到点沙尘便打喷嚏不止,天冷了鼻子还不能通气,头都晕乎乎的。” 说完他便见面前的人白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身上的盔甲手中的剑戟叮叮当当和地面碰撞,一片狼藉。 他瞪大眼睛,连忙去扶,然而刚蹲下去,也觉得头晕眼花,看地上躺着的这人脑袋变成了两个,不过须臾也趴到在他身上。 寒柯和侍卫总管觉得此乃宫闱丑闻,不约而同地认为不可声张,因此王宫寝殿附近的侍卫、宫人都调走了许多,只留下两个心腹来看管殷宁。 只是他们再如何也想不到,只留了两个心腹,简直成了心腹大患。 塞北王脚步快,匆忙赶到寝殿门口,寒柯和侍卫总管一前一后跟在他身后,并将一众近侍留在不远处的小门外。 塞北王转过照壁去,看到门口歪七扭八地躺着人,心里便是悚然一惊。 寒柯和侍卫总管也未料及此,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寒意。 “大王小心,此处或许有危险。”寒柯是塞北大将军,即使在王城中也可佩剑不离身,当即抽出来护在侍卫总管和塞北王身前。 塞北王顾不上跟他们废话,推开寒柯便进了内殿。 室内空空荡荡,一览无余,穿堂风嗖嗖刮过,将床上的流苏吹得到处乱飘。 殷宁不在这里。 塞北王脸色阴寒,双眸中透露出极致杀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对身后人说:“王妃何在?” 侍卫总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然也慌了神,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寒柯硬着头皮道:“属下该死,请大王许我和总管封锁王城,寻找王妃,待王妃平安后,属下再来请罪。” 塞北王难以自抑地闭上双眼,说:“王城所有侍卫宫人、城外驻军,全归你调动。全力以赴,一定要找到王妃。” “是!”寒柯抱拳跪地,然后扯着傻在那里的侍卫总管离开了寝殿。 两人一路走到寝殿外的小门处,寒柯对等在那里的手下安排各项事宜,有重要的事想吩咐时才忽然想起,他的心腹还在大王寝殿门口。 “算了,你去吧。”他实在不敢再进去把人弄出来,只得叹了口气,安排给了那个直肠子副将。 塞北王眼睛再睁开时勉强有了一分理智,他慢慢地在寝殿里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角落,最后仰头看向了房顶雕花坠金的大梁。 他站在寝殿中央,心被殷宁的下落重重坠着,恐惧和后悔几乎要从胸膛里撕扯出血肉来。 好在屋里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也没有血......他轻轻按住胸口。 床上的被子上有个被人坐过的小小凹陷,他手轻轻拂过,已经没有热气了。 第39章 马车逃亡 “马车呢?” “雇雇雇、雇不到啊!”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是,您多厉害呢,这么有能耐咋不能自个儿雇去呢......” 殷宁隐隐约约头脑中有了一丝清明,只是耳朵旁边嗡嗡直响,被吵得天灵盖都发疼。他烦躁地蹬了蹬脚,不知道什么东西被踹掉在地下,发出清脆地碎裂声,周遭的嘈杂忽然停止,陷入一片寂静。 殷宁身上的药劲儿没过,终于落得清净,满意地翻了个身,抱着一团柔软继续睡去。 他身边的矮个子黑衣人便是唐伯豹的第一心腹,冷云。此时蹲下去,看着碎成了八瓣儿的残骸,声音微颤:“主、主子的玉......” 他刚才叉着腰数落大高个的那股子劲头瞬间消失,有些无助地看着周遭两位同僚:“怎么办?” 恰在此时,身穿一黑一白的黑五和唐伯豹从门里进来,后者手里还抓着平日里从不离身的那把扇子,只是扇坠不见了。 除此之外细看他手有些抖,刚才被那两个煞星吊在房梁上,还没缓过劲儿来。 “宁儿在哪里?”唐伯豹匆匆忙忙地赶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那熟悉的人才放下心来。 只是还没等他坐下,就被床边碎掉的玉佩吸引了注意。 这莹白的碎玉片实在惹眼,他回来的突然,冷云还没来得及往床底下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唐伯豹刚看到殷宁时候的温柔暖意全变成了冷若冰霜,他一脚将碎玉踢飞,撞在床腿和地上碎得愈发狼狈,他向属下命令道,“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主子......”冷云想劝,却被唐伯豹一挥袖往后甩得倒退了几步,当下心里叫苦连天,只能和其他几人退了出去,“那属下去准备马车,主子您速战速决。” 听了“速战速决”这个词唐伯豹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冷云将客栈的房门关上,和其他人聚在隔壁房间,透过窗子往街道上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一片祥和。但塞北王妃就在王城里在塞北王的眼皮子底下丢了,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即使是碍于面子,塞北王也会很快采取措施,加强戒备。 不同于他的主子唐伯豹,因为个人感情把他贬得一无是处,冷云对于这个将大熙几位大将军打得惨败而归的年轻塞北王,可以说是十分忌惮。 “这可如何是好。”冷云忧心忡忡,“黑五,你跟我去雇马车。夜长梦多,等主子忙完了,我们要连夜逃走。” 黑五刚从王城里将主子救出来,连热乎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他倒也不辞辛苦,当即二话不说就站起来,打算跟他出去。 “没用的。”刚才没雇到马车的那个大高个无奈地拦住了他们,开口便想劝。然而却被冷云一个剑锋冷冷逼退。 那大个子并未料到冷云会忽然向他发难,虽然冷云一向不太喜欢他,但这么针锋相对他仍然还是难以接受。他被剑上的锋芒照得脸色尴尬,嗫嚅着最终未发一言。 冷云和黑五顺利地离开了客栈,塞北地广人稀,马匹和马车是当地人走亲访友、交易买卖必须的工具。 客栈楼下便拴着几匹马,鬓毛浓密,足蹄健壮,看起来就很不错。 “走远点雇。”冷云警惕地看着四周,这片太过热闹,便对黑五说。 黑五默默跟上了他。 转过街角后的小路就冷清多了,道边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顶盖是灰扑扑的,门能在外面栓住。而拉车的几匹马却健壮肥美,跺脚打着响鼻,看起来能一日千里。 “就这个吧。”冷云对黑五说,垫着自己腰间的钱袋便走了过去。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正在给马匹刷毛,塞北这么冷的天气,又是傍晚日落之后,他竟然还赤着膊,细看脑门上热得全是汗。 “这位壮士,您的马车能卖给我们吗?”冷云笑眯眯地迎上去,和刚才训斥同僚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人拿着刷子骤然回过头来,一脸迷惑地看着冷云。 “我们看上了你的马车。”冷云以为他是沉迷刷马没有听清自己说什么,耐心地又解释道,“你开个价吧。” 这大汉久久默不作声,脸色又奇怪,黑五忍不住将手扣在了腰间藏着的匕首柄上。 就在冷云要失去耐心的前一刻,那人终于开口了。 “呜啊哩毛啾叩嘶闹?” 与此同时,刚才被冷云出言讽刺的大高个在客栈里对剩下的那个同僚抱怨道:“......我不是不想雇马车,我也想回大熙,我也有老婆孩子,关键我说话那些人都听不懂啊。呜哩哇啦的,谁知道说的什么话,给钱他们也不要......你评评理......” 冷云把钱袋里的碎银子摊在手心里,难以置信地对这赤膊的壮汉说:“这可是钱啊!” 他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手里最大的那一锭银元宝,做出一个交换的动作。 他这一袋钱,在大熙能买一百辆马车,他不信这人不动心。 那壮汉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表情凶恶,嘴里嘟嘟囔囔地应该不是好话。 “你这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冷云气不过,反手就是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那壮汉连声音都没喊出来,就翻着白眼冲冷云栽倒下来。 冷云嫌弃地往旁边一躲,任凭他“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自己则顺势将马从槽上解下,驾起马车就往客栈赶。 与此同时,黑五已经将周遭几个正在卸货的人也一一敲了麻筋全数放倒,不过转瞬,这些人便悄无声息地躺倒在地。 黑五做完这一切,表情不变,呼吸都没乱一分,在冷云的马车路过他时,脚尖轻点,无声无息地钻进了车里。 那马车灰色的麻布帘子扬起,转瞬又落了下去。两道车辙碾过,其后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倒霉蛋。 第40章 屈辱被俘 无论如何,终究是成功弄到了一辆马车和几匹马,冷云像个车夫一样熟练且面无表情地驾着车,在回去的路上忽然紧拉缰绳:“吁!” 黑五在后边被晃得差点从座位上滚出来,连忙抓住窗框。 “你先驾马车回去,我去去就来。”冷云抛下一句,便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塞北天黑的早,向来有夜市的传统。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街上商贩行人往来如织,还在热热闹闹地做生意。 黑五来不及说话,只得出来坐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驾着马车向客栈而去。 冷云则左右看了看,避开来往的马车,径自走向对面灯火通明酒楼。他刚才貌似看到,有辆极为豪华醒目的马车往那边去了。 果然,他刚翻进后院便看到了这马车,堪称穿金带银,即使在黑暗中也十分闪耀。 他如法炮制,不到半炷香的时辰就驾着马车到客栈与众人会和。 “你放开我!”殷宁睁开眼便看到唐伯豹,吓得缩在床角,手脚并用地不停踢踹乱抓,不让唐伯豹近身。 “宁儿,别任性。”唐伯豹皱着眉头,表面上一副实在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被殷宁这副被逼到绝路马上就要就范的可怜样子取悦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享受着殷宁的恐惧和反抗,这挣扎都如此脆弱绵软,人欺负起来不知道要多爽快。 已经很久没有机会欺负殷宁的唐伯豹愉悦地想,把刚来塞北的时候说过的什么“切勿再用这些下作伎俩”都抛掷脑后,似乎那个义正言辞的人不是他一般。 殷宁被冷云的迷魂香熏过,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抵抗唐伯豹只不过靠着一股子劲儿,很快力气便耗尽了。 他那像小猫一样的反抗也逐渐无力继续,唐伯豹看准机会,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腕。 殷宁只觉得表哥手上力气大得奇怪,他脚踝剧痛,一下子就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双目流出。 “嘶......”他恨恨地看着唐伯豹,与以往忍气吞声的习惯不同,这次他虽然痛得忍不住叫了一声,但第一次非常有骨气地,没有求饶也没有退让。 “怎么不求我放了你啊?”唐伯豹膝盖跪在床沿,居高临下地向他压过去,“不疼么?” 殷宁疼得咬牙,骨头被掐住的这种疼不同于皮肉之苦,但在唐伯豹给予他的苦头之中,其实也还不算什么。 “这回倒是有骨气。”唐伯豹被他这样的表情看得心里发颤,忽然就松了力道,转为轻轻钳住他的下巴,“怎么,真想留在这里当一辈子塞北王妃?” 如果殷宁配合他,他当然有自信可以从塞北王宫中全身而退。然而他心思缜密,千算万算,竟然没料到这小家伙忽然反水。 都怪殷宁弄得他猝不及防,才被那个塞北将军袭击成功,被抓住还给人吊了半天,简直狼狈之极。 唐伯豹越想越气,逐渐逼近他,殷宁被压制着动弹不得,下巴被他捏住连躲避都不得,心里越发慌张。 “主子!”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急匆匆地闯进来,大剌剌地冲着床上的两人说,“黑五把马车赶回来了,我们快走吧!” 唐伯豹略有不悦,但还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轻轻地蹭了蹭殷宁的脸颊,似有恋恋不舍之意。他另一只手的指缝间忽然现出银色小刀割断了袖子上的白色丝带,用这东西将殷宁双手反绑在背后,双腿也牢牢捆在了一起。 唐伯豹看着殷宁转眼间就在床上挣扎不动,像个蚕蛹一样笨拙翻身的样子,极大地被取悦,用最后一条丝带覆盖在殷宁的唇间。 殷宁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对方又要对自己做什么。唐伯豹则施施然将手伸到他脸侧,不知道按在了什么穴位上,殷宁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嘴巴一张开便被那丝带卡在了中央。 唐伯豹将那东西在他脑后一绑,殷宁便只能半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再叫啊,你再叫啊。”他得意地拍了拍殷宁的右脸,笑着调侃他。 殷宁眼中泪水滚来滚去,还不认怂。他喘着粗气直直盯着唐伯豹,似乎这样就能对他产生什么切实的伤害一般。 “好了。跟我走吧,小表弟。”唐伯豹看着他这副任自己宰割玩弄的样子才觉得略略出了口气。他心满意足地用被子将人一裹,打横抱起,迅速从楼梯飞身而下,钻进了马车里。 “主子,我和傻大个坐这辆,您和黑五、殷宁公子乘那一辆,万一情况有变......”冷云坐在那辆奢华马车上,对唐伯豹说,“属下会将敌人引开,您可带着小少爷逃出生天。” 唐伯豹抱着殷宁,看到冷云一身忠肝义胆的架势,腾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城楼驶去。 “唔!唔......”感觉到马车晃动,殷宁还是不死心地在他腿上挣扎着,被唐伯豹一巴掌不知道打到了哪里。 他羞愤地在被子里停滞了一霎,马上又变本加厉地扭动起来,唐伯豹几乎要按不住他。 “小祖宗,小心滚下去!”他眼疾手快将殷宁捞回来,气急败坏地将被子拨开一个小口,刚想要开口怒斥却被殷宁唇边的血迹震惊得眉峰紧皱、双眼圆睁。 这人不光光在挣扎着想逃跑,被绑住了嘴也在用力咬着,试图将布条咬松了来弄出点动静。 唐伯豹的捆绑哪里是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招架的,他在被子里捂着闷不吭声地弄了半天,也不过是将自己嘴角都磨破了而已。 唐伯豹看着自己白衣上割下来的布条,绑在殷宁嘴角边的边角都沾了鲜红的血,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殷宁不过才来塞北这不多的一些日子,竟然变得和他认识的那个殷宁判若两人。 “傻子,你这又是何苦。”唐伯豹和他对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将被子又轻飘飘地盖在了他的脸上。 因此,殷宁也没有看到他表哥脸上露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茫然无措。 第41章 获救 分别驾着两架马车的冷云和黑五看着近在咫尺的城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将殷宁和唐伯豹从王城中劫出,也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想必守城的将士早已收到了消息。 然而并不如他所料,甚至警戒程度比起他们初来塞北时还不如。 城楼底下的大门敞开着,从门洞里能看到外面黑压压的大片荒漠,守门的将士昏昏欲睡,零星的行人过路也并不盘查。 直到走出来几百丈地,冷云还难以相信他们真的已经逃出了塞北。 刻意先后而行装作毫不相干的两架马车也不再拉开距离,而是并排在官道上顺着路往远处去。 塞北天气多晴朗,夜空里星星闪闪发光。一时间路上除了马车声全然寂静,似乎方圆十里再没有其他生灵一般。 “主子,我们走得匆忙,并没有准备许多饮水和干粮,是否要去驿站补给一下?”冷云提醒道,“这里离大熙金沙关少说还有几百里路,我们倒是皮糙肉厚,就怕殷宁少爷忍不得。” 唐伯豹闭目摇头:“那狗东西还在驿站,此时前去,难免节外生枝。” 他指的自然是九皇子,经此一事,唐伯豹全然视九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心里暗暗发狠,如果能带殷宁平安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扶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皇子上位。 连带着九皇子他妈、那个什么贵妃,还有老皇帝,都昏了头,必除之而后快。 在马车里的唐伯豹紧紧抱着裹着殷宁的被子,正在咬牙切齿地打定主意要造反。 他忽而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只是辛苦你们,为了我一己之私,要万里奔波,忍饥挨饿、生死一线。” 冷云轻声笑道:“帮您营救殷宁少爷义不容辞,这本是属下分内的事,主子切勿挂心。” 黑五等人虽不善言辞,也都表示自己不饿,能忍得住,还是顾全大局、赶紧赶路来得重要。 被子里的殷宁也听到了,忽然也不再挣扎,安静下来。 “前边若遇到散落的人家,买一点东西来吃吧。”唐伯豹把一卷被子和人都放在自己腿上,自然马上感觉到了殷宁的变化,他只是淡淡地说。 冷云和傻大个骤然对视,又因这罕少的默契而怒而转头。 “主子,我们的钱,在这里好像并不堪用。”冷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对唐伯豹坦白此事。 “什么?!”其他几人大惊失色,“那可是银子啊。” 傻大个和冷云刚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但是他无奈地告诉唐伯豹,在塞北这个地方,银子确实就是不值钱。 “什么鬼地方。”傻大个忍不住抱怨道。 “不仅如此,王城外的百姓也不会说我们中原的话,鸡同鸭讲,无法沟通。”冷云继续说,“所以即使我们前面能遇到人家,也很难买到吃食......”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马车中的几人都心知肚明,抢就完了。 但唐伯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眯起眼睛,问驾车的两人:“你们马车是怎么弄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冷云那辆车上的马匹忽然就嘶吼抬蹄,突然闹腾不止,险些将车厢里的人掀出来。 冷云好不容易制住马匹,定睛看去,马前地上斜斜插着一把重剑,那剑并无锋芒,却深陷如土中一尺有余,岿然不动。 黑五迅速勒马,抽出佩剑警惕地望着四周。 “唔!”殷宁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只是被唐伯豹从被子里挖出来。 对方贴着他的脸,冷笑道:“你相公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追来了。” 殷宁脸上泪痕遍布,又被捂在被子里,又惊又热地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得见天日,狼狈不堪地大口喘息个不停。 他被唐伯豹绑着布勒开嘴巴,嘴角难免溢出津液,如今被他看到自己这样子,羞愤不已。 “躲什么。”唐伯豹难抑眼中阴郁,倒是不嫌弃一般和他耳鬓厮磨,“明明听我的话、跟着我就能回到大熙,和你父亲、弟弟共享天伦之乐。可他一来,你就要跑,难不成真的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想在塞北做一辈子所谓的王妃。” 他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小殷宁啊,他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异族王,只是一时新鲜罢了,怎么可能对你真心实意?你可别钻牛角尖。” 说完,他便施展轻功,带着殷宁跃居马背。趁着手下和来人交锋,唐伯豹袖中骤出佩剑,一把斩断将马拴在马车上的那粗壮缰绳。 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背,逃了出去。 这马是好马,风声呼呼在殷宁耳边掠过,唐伯豹将他弯着腰扣在马背上,脸贴着马腹上的长毛,磨得生疼。 忽然唐伯豹腾空跃起,将殷宁裹着被子轻轻送了出去,自己则反身持剑横在来人和殷宁之间。 殷宁骤然被抛出,倒是没有吃太大苦头。他被绑着嘴,即使在凌空的恐惧中瞪大了双眼,也无法叫喊,只是徒然流出来些混着血丝的口水而已。 唐伯豹看着来人,塞北王身躯伟岸,立在月光之下,沙漠为衬,倒真是潇洒勇猛。 “这世上,倒还没有几个人能跟我打成平手。”他看不惯这人,袖中出剑,口里念叨。 那细剑本是神兵,出鞘时还带着鬼哭般的剑鸣声。唐伯豹也是有缘寻得,他武功高强,很少有需要动用这柄剑的时候。 他初来塞北时不过是韬光养晦,佯装弱小,才会故意被人按倒在地,以显示无能。 唐伯豹心想,若他要动手,别说区区塞北侍卫,即使是塞北大军也难将他拿下。 塞北王看着被他扔到旁边沙丘下滚了好几圈的那个小小身影,心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气到极致,反倒不显露于脸皮,但也不愿跟他废话。顿然足下发力,直直袭向对方面门。 寒柯和侍卫总管带着精兵将唐伯豹的属下包围,见这边剑拔弩张,马上赶过来帮忙。 他们只听到唐伯豹叫喧,还没来得及下马,只见塞北王的身形几乎不可捉摸,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残影。 “铿”地一声,唐伯豹便直勾勾地倒了下去,栽倒在沙地里,激起一片烟尘。 塞北王看都没看他,飞身向殷宁赶去,越到跟前,反而越心生怯意。 他并未出鞘的剑柄上还带着唐伯豹的血,被主人随手扔下。 塞北王手颤得不像话,似是费了极大的劲一般,将殷宁转过来欲要抱起。 然而,在看到对方额头磕碰出的青紫和嘴角被勒破染上的新鲜血色时,他忽然就单膝跪了下去,心如刀绞地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42章 无理要求 唐伯豹一行人已经掳着殷宁到了王城外的大漠边缘,月亮照在一望无垠的沙丘上,风吹过便是一阵银晃晃的薄雾。 殷宁眼角全是泪,看到塞北王的时候已经毫无力气的身体再次焦急地挣扎起来,嘴角的伤口也被一动便被勒得再次裂开流血。塞北王眼圈发红,一手护住殷宁的脸,一手用力,那白布条瞬间碎裂开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捆着殷宁手脚的布也被一一解决。此时唐伯豹挣扎着从不远处爬起,从额头的伤口流了一脸的血,神情阴狠望着这边。他想要上前却露出痛苦表情,将嘴里的一口血沫吐出,咬牙捂住了胸口。 塞北王听到背后的动静,头都没回,脚跟用力,将剑鞘“噌”地一声踢了出去。 唐伯豹再次应声倒地,连叫都没能叫出一声,沉重的玄铁剑鞘静静地落在他身旁一米处的沙子里。 寒柯连忙上前,用最粗暴的方式将他捆起来。 他和侍卫总管引为怕这事宣扬出去,没有派太多侍卫守着犯人,谁知反倒捅了大篓子。 “宁儿......”如今塞北王哪里有心情追究,他怕碰疼殷宁,小心翼翼圈着他的胳膊都不舍得用力,看着殷宁想替他擦擦嘴边的血又怕弄疼他,声音也颤抖起来。 殷宁被掳之后,刚开始只是恐惧愤怒,后来便开始想着怎么脱身。他毕竟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又是个男子汉,当然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塞北王之后,殷宁心里就忽然涌起一股子控制不住的难过,委委屈屈地伸着手就要抱他。 “吓死我了。”他手脚被捆了那么久,又酸又麻一直发抖,但还是坚定地忍着不舒服搂住了塞北王的脖子。 “宁儿。”塞北王一动不动,蹲在月光下任凭殷宁艰难地向自己靠近,直到温软的身体贴着自己胸膛,才终于松了口气。 “带我回家吧。” 塞北王抱着他站起来环顾四周。他匆匆带人追出来,只骑了马,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向唐伯豹等人抢来的马车。 比较华丽的那一辆。 “宁儿。”塞北王身材高大,坐在马车里的软榻上略显局促。好在他也不在意,低着头避开伤口,仔细地轻抚殷宁的脸。 殷宁搂了一会儿塞北王的脖子就没劲儿了。他垂下手后,塞北王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说实话,唐伯豹这人事儿很多,身上穿着的布料相当柔软,但殷宁挣扎得太过,难免还是磨破了手腕。 塞北王看着又是一阵气闷,这是他从小跟着父王征战,长大后沙场点兵、朝堂博弈都没有过的挫败感。 “我没用,让你受苦了。”他轻轻亲了亲殷宁的额头。 “......”殷宁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但不过转瞬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情绝望,脸色也惨败下来。 他心里惦记着的,是另一件事。 早前在客栈里,唐伯豹见他无论如何不肯听话,曾冷笑着对他说过。 “小表弟还在惦记那个蛮人?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他以前对你尚且感点兴趣,见了你光溜溜跟我躺在床上以后,恐怕也再容不下你。跟着表哥有什么不好,表哥这么疼你......” 殷宁刚被唐伯豹抓住的时候,被他在寝殿后的耳房点了穴道昏睡,之后便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倘若真的如表哥所说,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还...... 殷宁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心,在塞北王怀里冷得发起抖来。 “宁儿?”塞北王见他抖,也顾不上嫌弃脏净,扯过旁边马车主人放在榻上的毯子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殷宁却并未见好,直到回到王城,手脚还是冰凉,并手心里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所有医官都被拉到寝殿来候着,战战兢兢地听大王示下。盛医官首当其冲,把过脉开好药,将压箱底的珍贵药材和药膏都掏了老底,心惊胆战地凑近床边,打算为殷宁身上那些皮外伤涂药。 塞北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站在一旁。 他怕自己笨手笨脚,给殷宁平添更多伤痛。 “你不来么。”殷宁看盛医官靠近,抬眼湿漉漉地看着塞北王,那眼神让人招架不住,根本无法拒绝。 “我...我怕弄疼你。”塞北王马上坐到他身边,温柔地解释,“盛医馆经验老道,手上轻巧,我抱着你,让他给你上药,好不好?” 没想到一向通情达理的殷宁这回固执地摇了摇头,嘴上毫不妥协:“我想要你。” 这话无异于小刺猬在塞北王心尖子上打滚,他顿时流了一腔热血,又痛又暖,让盛医官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出去。 盛医官依言照做,火速离开,心急得差点打碎药瓶。 塞北王眼神极为认真,拿剪子小心地将殷宁的衣袖剪断,露出小臂和大半的小腿来。 殷宁是个书生,常年窝在屋里读之乎者也,皮肤捂得细腻白嫩,越发显得磨破的伤口触目惊心。 塞北王自己率军打仗,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曾断过,比这触目惊心的太多。然而再小的苦头落到殷宁头上都让他不敢直视,越想越觉得伤心,等他给殷宁上药又包好伤口,简简单单的小事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 他放松地将掏空的翠绿药瓶仍在桌上,擦了把下巴上的汗,故作无事地安慰殷宁:“宁儿,睡一觉就不疼了。” 殷宁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脚,再抬头就看到塞北王往外走。 “成渊!” 塞北王赶紧回到床边,蹲下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我还是让盛医官进来看看吧。” 殷宁抿着嘴,说:“我和表哥是清白的,我从小就不喜欢他。” 塞北王听他提起唐伯豹,难免露出杀意。 殷宁顿时泄气:“清白也说不上了,我......” 塞北王本来还在列数十大酷刑,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都傻了:“什么?” 殷宁觉得羞愤,再说不出什么。 塞北王这才想起来,侍卫总管和寒大将军在他面前貌似确实吞吞吐吐说过的“贼人赤身裸体,王妃衣冠不整”之类的话。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心里把唐伯豹碎尸万端,对殷宁却越发温柔坚定:“宁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清白的。” “可、可我一想到他。”殷宁痛苦地闭了闭眼,“你不觉得脏......” 塞北王扶着殷宁肩膀,说:“贼人作乱,与你何干。我堂堂塞北之主,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护不住,怎么还有脸那般小气、不分是非。总之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有机会碰你。” 殷宁望着他的眼睛,一时间相顾无言。 塞北王见他平静下来,打算去召盛医馆再弄点药来备着。 然身后的人拉住了他衣服上的带子。 “我想求你一件事。”殷宁小声请求道。 他脸红得不像话,将塞北王硬生生拉住又蹲回去,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那声音细微,带着喘息落在塞北王皮肤上,瞬间就激起了寒毛。 “行吗?”殷宁看起来十分可怜,担心他不肯,偎着他有些讨好的样子。 塞北王和殷宁对视,目光逐渐深重。 不多时,他轻轻点了点头。 殷宁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直拉着他衣服怕他离开的手也松了,在乖顺地帮他整理被自己揪出来的皱褶。 “最好粗暴一点。”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无理要求被满足了,他马上得寸进尺地补充了一句。 即使耳垂都红到快滴血的程度。 第43章 在此一举 往常对殷宁算得上有求必应的塞北王,这回忍痛没有同意“粗暴一点”的要求。 非但如此,殷宁屁股上还挨了重重的一下。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他撂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出门了,跟后面又恶犬追着似的。 殷宁后知后觉地捂住屁股,茫然地看着门口杂乱晃动的珠帘。 明明被打的是屁股,为什么反倒是脸又红又烫呢。 他愣愣地趴在床上,忽然将脸埋进了被子里面。 而这边塞北王出了寝殿就走到院落一边的偏殿,盛医官正带着小徒弟在那里配药。殷宁来到塞北之后大病小灾的还没断过,这回塞北王干脆让他住在近处,以防再生不测。 “参见大王!”小徒弟听到门口有动静,望了一眼连忙跪下,扯了扯一旁老师的衣袍。 盛医官白发飘飘,正拿着小铜秤称药材全神贯注,经小徒弟提醒才发现塞北王已经近在咫尺,慌张地跪下去要拜:“大王......” 只是跪到半路就被塞北王扶住:“爱卿平身。” 盛医官非常警惕地转动眼睛,他有中原血统,对于爱卿这个词倒是并不陌生。问题在于,塞北王从未如此亲切地唤过自己爱卿! “多谢大王。”他心里一面揣度,一面颤巍巍地站起来,扶住了旁边摆满药材的桌子。 塞北王袖手于身后,目光在桌子上逡巡着,一言不发。 盛医官是老狐狸,平常人尚且无事不登三宝殿,塞北王纡尊降贵亲自到他这里来,总不能是来观赏药材的。 “小松退下。”他低声将没眼力见儿的徒弟遣出去,自个到门口小心地关上了房门,才回过头躬身向塞北王行礼,“还请大王示下。” 塞北王摆摆手:“你也忒谨慎了,我只是来讨些你先前给王妃用的药膏。” 盛医官松了口气,连忙拱手:“大王何必亲自前来,叫人传一声臣自会差人送去。” 塞北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下巴稍稍昂起来。 盛医官灵光一动,连忙补了一句:“凡涉及王妃,大王事必躬亲,恩爱有加,实乃塞北子民之福啊。” 塞北王转怒为喜,大咧咧地坐到桌子旁边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那是自然,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盛医官连忙作揖:“大王折煞老臣了,大王尽管说,老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塞北王单刀直入,盯着他说:“你有没有,能压抑情/欲,清心静气的方子?” 盛医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浑浊的老眼跟塞北王对视。 塞北王以为他没明白,大大方方地耐心解释:“就是能使男子暂时不思床第之欢......” “臣有!”盛医官怕他接着解释,连喊两声,“臣有!” 塞北王点点头:“是要给王妃用的,故不要那种虎狼伤身体的方子。咳咳,只得几日便可,万万不得伤及王妃身体。” 他心里琢磨着,大概半个月,宁儿的伤也就能养好了。 刚才殷宁主动求欢,他实在是遭不住,险些就在榻上把人给扒光。 可这时候若是跟宁儿欢好,无论是如何让他精气受损,岂不都是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怕是会要了他半条命去。 塞北王心想,殷宁脸皮薄,难得会有主动求欢的时候。自己再加以推诿,难免他会恼羞成怒。 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大夫,找点无害的汤药给宁儿,也给自己喝一点,聊胜于无。 盛医官哪里知道塞北王有这等甜蜜的烦恼,偷偷觑得他眉头紧锁,自己在下面只用力咬紧了牙,不敢露出一星半点惊讶神色。 给王妃用清心静气的汤药,让他不思床第之欢...... 他一颗老心砰砰直跳,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真相——塞北王,他不行了! 盛医官霎时间后背的冷汗就湿透了衣袍,俯身再拜:“臣遵旨。” 塞北王满意地点头:“那就准备好,等晚饭的时候给王妃喝。” 晚饭时喝......盛医官悚然一惊,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不就是怕晚上王妃祈求雨露么。 他越想越恐惧,最后像个提线木偶般说着“恭送大王”,待塞北王走出屋子就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师父,师父!”他的徒弟小松见塞北王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却见盛医官坐在地上,尚且抖如筛糠。 “师父,您别吓徒儿!”小松摇晃着如中邪一般的盛医官,带着哭腔直喊。 过了许久,盛医官才转了转眼珠子。 “快,快派人去太医院,将我的藏书都运来此处。”他擦了擦脑门儿,对小松说。 他忽然又抓住小松的袖子,瘦骨嶙峋的五指如同鹰爪般扣住他手腕不放:“你亲自去,尤其是我书房,贴门那排柜子下面垫柜子腿儿的那几本......” 小松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匆匆就赶过去了。 盛医官在屋里转来转去,凝神静气地思索着。 塞北王还未绵延子嗣,娶了殷宁也是个带把的,生育无望。 若只是不能人道,倒是好办。 刚才他骤然得知王族秘辛,在王城里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更何况这事儿只有他一人知道。 如今他渐渐打定了主意,心里也不再那么慌乱。整理心情,将桌上药材摊开,只待小松将古籍带来,好对症下药。 这事儿塞北王已经非常隐秘地告诉了自己,虽然未明说,但眼下只有塞北王的不举治好了,他才能捡回一条命。 盛医官心里发狠,将小匣子里的珍奇药材全数列出。死活成败,在此一举! 殷宁自打被唐伯豹手下捆了去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 之前提心吊胆尚且不觉得,如今平安脱险,自然饥肠辘辘,方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塞北王从外面回来,就不好意思地提出了用膳的请求。 殷宁失踪,塞北王一门心思寻找,悔恨之余也无心吃喝。当下完璧归赵,他终于可以抱着殷宁好好吃顿饭。 塞北传统医术里面并没有受伤之人就要清淡饮食的说法,更不需要忌油腻。相反,在战斗或捕猎中受伤,都是要多吃点好东西滋补回来的。 塞北王只醉心诗书,并未涉及医学,因此宫人呈上来的仍是殷宁最爱吃的那几样。 殷宁单看饭量也不像个受伤的,饭菜越香觉得对面的塞北王就越顺眼。一顿饭两个人眉目传情,吃得是津津有味。 “大王,盛医官嘱咐过,这两样汤药,您和王妃用膳后要进一碗。”待殷宁打了饱嗝,在外面求见的小松便命宫人随他呈上汤来。 这汤均盛在银碗里,殷宁的是不及巴掌大、一指头深的小碗,塞北王的却比殷宁的大出三倍。 殷宁的碗上面雕着精细花纹,塞北王的碗却光秃秃,银闪闪的一片。 除此之外,殷宁的汤清澈可见底,闻着如松叶般清香。若不是小松说这是汤药,几乎让人误认为是盏茶。 而塞北王的碗里虽然那药汤和殷宁的那份有七八分像,但细看来到底浑浊些,且异香扑鼻,嗅来还带着点奇奇怪怪的腥味。 殷宁侧着头奇怪道:“你为何也要喝汤药?” 塞北王脑子中电光火石地一想,知道这是给自己和殷宁准备的清心汤药。盛医官手脚倒是利索——他稍有不悦,本想和殷宁就着一个碗喝,这怎么还分开装了。 他心里这么腹诽,脸上却不显出来,说:“宁儿吃苦,我自然要陪着。” 殷宁又感动又好笑:“药也能乱吃?是药三分毒,无事喝它反倒损伤元气,别胡闹了。” 塞北王却不以为意,笑着端起自己的碗:“我和宁儿还没洞房花烛过,合卺酒也未能喝,不如就以药代酒。” 他端起碗来,见殷宁焦急地想要阻止,是真的担心他,方才解释:“这是补药,于身体百利而无一害,药性温和,宁儿不必担忧。” 殷宁见小松在一旁恳切点头,才放下心来,但也不接他说什么合卺酒的话茬,自己捧着小碗慢慢喝完了。 塞北王虽然觉得这药味道呛鼻,但想到晚上难免还要抱着宁儿睡觉,不多喝点怕是会擦枪走火,只能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塞北王打小身体强健,罕少吃药。瞬间便被那味道冲得龇牙咧嘴,强行压了压才不至于失态。 小松见二人均将药一饮而尽,带着人将狼藉杯盘收拾好,默默退下。 他回到偏殿,刚进门就被师父扯住衣襟:“如何,大王和王妃可曾服药?” 小松吓了一跳,乖乖答道:“都喝尽了,师父放心。” 盛医官松了口气,嘴里絮叨:“那就好,那就好。” “师父这次为何如此上心,只不过是养身汤,您还要亲自煎药。”小松不解地问。 盛医官越过窗子看着那隐在黑夜中的寝殿,过了会儿才对小松说:“从今晚开始,你我需轮流守在西窗前,听大王寝殿夜里的动静。” 第44章 情种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天,盛医官和小松熬得眼睛下都青了,也没听到寝殿里传来什么奇怪声音。 “坏了。”盛医官心想,看来药效不够,还是得加大剂量。 他将小松叫到跟前,在他耳边轻声叮嘱了几句。 “盛医官医术真好。”这日午后,殷宁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腕,赞不绝口地冲塞北王夸赞,“用了他的药,一点伤痕都没留下呢。” 阿风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称是。 塞北王看着殷宁说话,没来由地一阵心头燥热,换了个姿势,手里仍握着竹简装模做样地在看。 好个屁。塞北王默念兵法,脑海中却还是他王妃那截露出衣服来的白嫩手臂。 若是搭在自己背上...... 见了鬼了。 他烦躁地将书简往桌上一放,都不敢靠近床边,说:“我去趟书房,晚上回来的肯定迟,宁儿不必等我用晚膳。” 说完便匆匆地走了,留下殷宁和阿风面面相觑。 “少爷,您是不是和大王闹别扭了?”阿风更擅察言观色,当即觉得不对劲,小心问道。 他无论如何都改不了口,平时在塞北王面前还警醒,只有他和殷宁两个人的时候叫着叫着王妃就又叫成了少爷。如今殷宁也懒得纠正,便随他去了。 殷宁浑然不觉:“没有啊,我们刚刚还相敬如宾,相谈甚欢。” 阿风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殷宁凛然正色道:“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将我引为知己,以礼相待。我自然也要尊他重他。” 阿风瞠目结舌。 殷宁说着说着面露羞愧之色:“实不相瞒,我曾自荐枕席,但他实在是清高孤傲,不堪亵渎。” 不但刚被救回的那天晚上拒绝了自己,后来更是连近身都不近了。吃饭坐在对面,睡觉也隔着八丈远。 “盛医官,你那清心的汤药还有没有?”清高孤傲的塞北王脚步重重地踏进偏殿,他最近憋得心浮气躁,若不是天天喝茶吃素,恐怕嘴角都要生燎泡了。 盛医官和小松从殿内迎出来,一老一小皆形容憔悴,看着就可怜。 塞北王也不忍太过苛责:“平身吧。” 盛医官可怜巴巴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塞北王又问:“王妃如今的身子,养的如何了?” 他只得先紧着最新的问题回答道:“已无大碍。” 塞北王再三确认:“果真无大碍?” 盛医官被他逼问得摇摆起来,小松在旁边,又不能乱说话,免得将徒弟牵扯进其中:“只要王妃不曾骑射赛马......应该就无大碍。” “嗯。”塞北王表情阴晴不定,坐在主位上思索片刻,就离开了偏殿,去书房跟武将们议事了。 塞北王走后,小松扶着盛医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他斟了一杯茶压压惊。 一杯热茶下肚,盛医官忽然想起:“大王刚进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师徒俩惴惴不安,心里一团乱,到最后也没想起清心汤的事儿来。 离开能看到殷宁的范围,和将领们论起正事儿来,塞北王终于从那口干舌燥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一会儿。 直到黄昏时分,武将们才各自告辞退下。 “大王,郁总管和寒大将军已经等在门外。”议事殿的殿前侍卫前来通传。 塞北王手本来搭在桌子边上,闻言轻轻地敲了敲侧檐,那侍卫当即识趣地将两人带了进来。 “叩见大王。”两人进来便跪,均不敢抬头看塞北王。 来的路上寒柯多番嘱咐过侍卫总管,届时只管跪着就好,等他来说。 侍卫总管当时板着脸不置可否,但到了殿里确实一言不发。 塞北王吐出一口浊气,说:“都起来吧。” 且不论侍卫总管,寒柯总是他的肱骨之臣。殷宁被掳,即使他再生气,也不至于是非不分。 “多谢大王。”寒柯和侍卫总管站起来,静静地垂手立在一旁。 塞北王微微闭着眼睛,问:“可有进展?” “臣无能。”寒柯心中一凉,但说话间没有犹豫,言辞恳切,“唐伯豹嘴严得很,只说要见大王。他的属下倒是口径一致,咬死了殷公子和唐伯豹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别的实在也问不出什么了。” 侍卫总管几不可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塞北王冷笑着说:“那就都砍了吧。” 寒柯抬眼望去,见塞北王一副连他和侍卫总管也想灭口的样子,硬着头皮开口:“越是如此,越是令人疑心。大王再宽限我两天,属下一定尽心竭力。” 塞北王本来也不想这么轻易就给他个痛快,只是这两天上火随口一说,闻言便轻哼着应允。 正在此时,刚才那侍卫又走了进来,在塞北王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塞北王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来。 寒柯看到大王脸上露出熟悉的嗜血表情,当即觉得事情不对。 “走吧,去看看这人死了没有。”塞北王施施然站起来。 监牢里血腥味扑鼻,殷宁一进去就感到一股寒意透过鞋底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墙上的火把烧着,光一明一灭,将这大牢更衬得极为阴森可怖。 “好表弟。”唐伯豹挂在刑架上,懒洋洋地开口,将殷宁吓了一跳。 殷宁都快要认不出他了。 这次可不同上回,他是切切实实地受了刑,头发都被血浸湿了,黑乎乎地贴在脸上,身上也不知道哪里还在流着血,在脚尖汇聚成一滴滴落在脚下。 即使这样唐伯豹的声音仍然从容不迫:“你来看我,难道他决定要送我上路了。” 殷宁离得远远地看着他,话都说不出来。 唐伯豹也艰难喘息着,他整个人枯萎寡淡,只一双眼亮晶晶地从蓬乱的头发里露出来,有些瘆人。 过了好一会儿,殷宁才说:“有人说你要死了。” 唐伯豹皱了皱眉头,看向他来时走过的那个台阶:“那可不一定。” 殷宁没见识过这样残酷的场面,但这人毕竟和他从小相识,即使多番欺负自己,毕竟也是亲戚。 他带着亲信不远万里来塞北,归根结底也是怕自己被人欺负。他收到信儿之后在寝殿犹豫半天,终究是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为自己白白送命。 他忍不住又往下走了两个台阶。 “好表弟,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回去。待表哥休养生息,再带你逃命。”唐伯豹忽然用诱骗的语气劝他,不让他再上前。 殷宁停下脚步:“我不用你救。” 唐伯豹低声笑了笑:“好,你不用我救,表哥上赶着救你,好不好。” 殷宁从未听他这么温言软语过,心里忽然就有点酸楚:“他对我很好,我也心悦他。表哥,我会求他放了你,你带着你的手下回京城去吧。” 唐伯豹盯着殷宁,仔细看他被火把照亮的那半张脸,摇着头说:“宁儿,你别怕......” “我不怕!”殷宁抬高声音,疾言厉色,“是你自己执迷不悟——” 殷宁的脚步声远去,唐伯豹斜着眼看向旁边的小门。 塞北王在寒柯的护卫下从那门里出来,脸上尚且带着笑意。 “你满意了?”唐伯豹啐出一口血沫,悻悻道,“也不知道你给宁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塞北王自然满意,殷宁刚才被唐伯豹用激将法,在他面前剖白内心,将一腔爱意诉说得尽致淋漓。他隔着一道门听得飘飘欲仙。 要不是隔墙有耳,他差点放声大笑,走过去山歌对唱。 刑房里一片寂静,只剩鲜血滴在小血洼里发出的细碎声响。 “我没碰过宁儿。”唐伯豹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人之将死,我没缘由骗你。我没碰过宁儿。” 他扬起头,仍然十分骄傲的样子:“宁儿少不更事,瞎了眼看上你这蛮人,我也无法。只是你这王宫,漏洞太多,这样如何能护住宁儿。寝殿后栽的那些树,得全部刨掉,否则人蹬着树干和墙,上房顶如履平地。还有送水的、脸上带道疤的领班,给点好处就敢背主。那王城西门的守门副将,也需换掉......” 塞北王励精图治,明察秋毫,其实王城也算是铁板一块。但唐伯豹从小在云谲波诡的唐家长大,偏重阴谋诡计,擅操控人心。 这人能屈能伸,不择手段,他若削尖了脑袋要作耗,风气淳朴直率的塞北哪里有人是他对手。 他絮絮说了一番话,期间除了停下来咳嗽过几次,皆说得井井有条,把王城里的大大小小关卡排喧了个遍。 说到后来,不但是他带走殷宁的时候钻的空子,连带着他发现的隐患也都拎出来针砭。 说下来,本就苍白病态的嘴唇更是泛起青紫。 “这些就是我带走宁儿时钻的空子,我虽然吓唬他,但不会伤他性命。既然宁儿......被你蒙骗,说什么此生只认你一个。”他说到最后,语调逐渐苦涩,嗓音干哑,“那么你得将这些空子一一补全,再不要让歹人掳了他害了他去。” 第45章 人之将死,鬼话连篇 塞北王坐在侍卫总管搬来的椅子上,脸上神色从刚开始看着殷宁表哥时候的鄙夷不屑,逐渐变得郑重。 唐伯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把该说的话都交代的差不多。 他手腕上的皮肤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因为受刑,他身上仙气飘飘的白衣也染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反观他表情却月淡风清,跟别人说起这些话如同闲聊一般,仿佛不是身处刑房,而是在酒楼宴客。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塞北王问。 唐伯豹刚缓过身体里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这些刑罚只能伤及他的皮肉,看着吓人,对他来说却没什么威胁。 真正可怕的是塞北王在城外用剑鞘打他的那两招,让他元气大伤,胸膛肚腹痛作一团,如今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难受。 搞得他一看到塞北王就觉得浑身疼。 听塞北王问他,唐伯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反问他:“今日是你故意诱宁儿来看我的吧?” 经此一事,他意识到塞北王是真的把殷宁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既是如此,塞北王怎么可能让殷宁来大牢的刑房里探望他? 男人最了解男人,塞北王只可能是故意纵他,引他前来,以此考验殷宁的忠贞。 所以殷宁一进来他就环顾四周,认定塞北王必定躲在什么角落里听墙角,故意用激将法逼殷宁痛骂自己。 当然,他没有想到殷宁会在痛骂自己后激情表白塞北王,这虽然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却让他有些郁结。 如今见塞北王摇头,他冷笑一声:“装什么装,堂堂男子汉,做得出就休要遮掩,” 塞北王嗤之以鼻,轻蔑地说:“宁儿厌恶你,我让他见你做什么?何况你现在自己可能照不到镜子,这模样丑陋吓人,本王还怕吓到宁儿。” 第一次被人说丑,简直奇耻大辱。唐伯豹怒火中烧,一口血哽在喉咙口,身上的伤都不是那么疼了。 但他却同时看清了塞北王表情,那姿态确实不像作伪。 他表情阴晴不定,内心苦痛纠缠,慢慢地将头低了下来。 他笃定地看着塞北王:“那也就是说,有人别有用心,故意引宁儿来看我。” “你宫里眼线众多,这王妃的位子诱人,你们又没有办过婚礼,自然人人虎视眈眈。宁儿从小性子单纯,看到路边快冻死的狗都想牵回家里养着,更何况我还是他表哥。只是他自以为避开了人,却不想这举动有多么危险,很快就会被人禀告你。倘若你不信他......此人用心之阴险,可以得见。” 唐伯豹在言辞中全力将殷宁洗得清清白白,万分无辜。 塞北王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到他脸上。殷宁确实是心性善良,要不然小时候也不会收留乞丐一样的自己。 他忽然皱起眉头,唐伯豹这句“把路边快冻死的狗牵回家养”,真的没有在影射他是狗吗? 唐伯豹不知道塞北王的心思,飞快地琢磨这事情的始末原委,喘着粗气说:“我想了一圈,最可能做这种事的人是大熙刚来的那个九皇子,此人阴险卑鄙,身上没有半点天潢贵胄的豁达气质。他一到驿站就出了事,是不是蹊跷至极。”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你朝争斗,不知是否有人早就盯上了你的王妃之位,欲将宁儿除之而后快......”唐伯豹对塞北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和种种龃龉如数家珍,说完后不顾寒将军和侍卫总管在场,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现在宁儿中计被骗到这里来,下一步估计就会有流言蜚语传出。这两人知道内情,留不得了。” 侍卫总管和寒大将军在塞北王身后一左一右像护法一样站着,唐伯豹说得煞有介事,有模有样,已经听得十分入神。没想到这人话锋一转突然就要引火往自己身上烧,当即露出慌张神色。 唐伯豹小心观察塞北王的反应,见他神情不变,马上装出两分调侃的笑意:“我胡诌的,这两位是您的心腹,肱骨之臣。那想必也会一并维护王妃的清誉,否则不是叛主么。” 此言一出,侍卫总管简直要撸袖子上去再抽他一顿。 塞北王自然知道他是在挑拨离间,像是听了段评书一般点评道:“倒是伶牙俐齿,不过雕虫小技。” 唐伯豹不指望他全信,只是自己恐怕凶多吉少,帮殷宁再吹一吹风罢了。 “大王英明,能看出我这些不入流的微末伎俩。这次的闹剧是我一人糊涂筹谋,望大王看在宁儿和两国邦交的份儿上,饶了我那几个蠢笨手下。”唐伯豹第一次向塞北王低了头,“我会亲笔书写我的过错,要杀要剐,如何惩罚,悉听尊便。” 塞北王听他这里已经倒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答复,站起来欲走。 “大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虽然对您的王妃一直抱有不轨之心,但他从未对我假以辞色。刚才您也看到了,王妃对您忠心耿耿啊!他这个人,愚钝笨拙,古板胆小。可他既然嫁给了你,就一定会对你忠诚,还望大王不要怪罪他。”唐伯豹见他要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死到临头的恐慌。 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再见,他也顾不得什么屈辱丢人,连忙大声喊住对方,想要为殷宁再铺一铺路:“求您给他一点时间,对他耐心一点吧。” 塞北王难掩满脸的得意之色,摆了摆手:“本王要回去安慰王妃了,你就在这里慢慢赎罪吧。” 他赢得宁儿芳心,又打击了自己这个强大的情敌,确实志得意满。唐伯豹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是还疼殷宁,放心之余,忍不住内心酸涩。 宁儿,如果不是表哥要死,怎肯将你拱手于人。 塞北王身躯高大,走路脚下生风,背影里透着一股子狂野风范,很快就带着手下消失在台阶尽头。 牢里重新变得安静,他再次被昏暗光线包裹。 这人粗鲁又野蛮,长相也不美,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人。 宁儿,你瞎了眼啊。 第46章 变装王妃 再说殷宁这边,从大牢回到寝殿的路比来时远了许多似的,且在夜里格外阴森可怖。 除此之外也怕被人发现,待到提心吊胆地走完后吓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殷宁身上的衣衫几乎湿透。 阿风如今在王宫里也有一定地位了,早早地支开了旁人,心惊胆战地站在院子里从门缝往外看。 直到他见身穿下人衣服鬼鬼祟祟的殷宁出现在长街拐角,才终于能够松口气。 “少爷!”阿风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并没有一个活物看到这一幕,将殷宁拉进院子,用力退上了沉重且花样繁复的大门。 殷宁回到寝殿,惊魂甫定地坐在床边,任由阿风将他的发髻拆开。 “少爷这遭出去,可有人注意到,或是碰上过什么人?”阿风将殷宁头上那种塞北宫人统一戴的那种束发用的花色编织带子解下来,担忧地询问道,“尤其是路过议事殿的时候,那边的侍卫可不少。” 殷宁坐着回想,慢慢地也沉住了气:“应该没有。你给我弄来的这身打扮派上了大用处,想必他们就算看到有人经过,也不会想到会是我。” 阿风拍着胸脯,终于露出了笑脸:“那就好,少爷,阿风服侍您把这套衣服脱下来吧。” 殷宁也觉得放松,边和阿风一起解身上的扣子,边看向一旁的铜镜:“这身衣服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穿着倒也还合身。” 阿风偷笑,将殷宁的布靴脱掉,绕到后头把背后的腰带给他解开:“诶哟我的大少爷,就这还合身呢?这都大一圈,用了三条腰带才把尺寸改的没那么夸张了。” 他将腰带拆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揪起衣领下摆给殷宁看:“您瞧瞧,这上衣、这裤子大太多了。” 殷宁乐呵呵的,也往旁边铜镜里看,没有腰带勒住上衣下摆和裤腰上多余的布料,衣服大得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少爷这么穿也好看的很。”阿风将上衣脱下来放到一边,“看着哪里像是快及冠的人啊,简直就是垂髫小儿。” 殷宁用没穿鞋子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笑骂:“胡说八道什么!” 阿风作势没躲过的样子,揉着屁股憨笑着看殷宁:“少爷,您自己看看镜子,阿风又没说谎。这衣服是一开始的时候侍卫总管命人扔给我穿的,我没穿过,还崭新着呢。” 殷宁点点头:“这尺寸也太大了些,侍卫总管是不是故意为难你?” 这一点阿风自己也想过,若是他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伺候殷宁的时候手脚不利索打翻了东西,塞北王岂不是要治他的罪? 但是后来塞北王允许他和殷宁穿中原服饰,他并没有穿过这个衣服,何况现在侍卫总管待自己还是蛮好的。 这样乱加以揣测,难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便笑着对殷宁说:“哪儿能呢,塞北宫人少爷也见了,个个人高马大,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小的一件呢。” 殷宁好笑地摇摇头,但忽然又抓住阿风的手,有些忧心地问:“刚才你在这守着,有没有看到人到寝殿来过,塞北王回来过么?” 阿风长出一口气,抓住他的手宽慰道:“少爷放心,大王并未回来,这会儿谁都没来过,这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咳咳!” 塞北王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屋里主仆俩瞬间吓得抱头鼠窜。 “少少少少少爷!”阿风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着想要给殷宁换上的正常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殷宁只穿着里衣,塞北宫人的裤子还没有脱。只是塞北王步伐坚定,脚步声渐渐逼近,压迫感淹没了两人,一时间均动弹不得。 因此塞北王转进内殿时,就看到殷宁上面只着雪白的单薄中衣,露出小片胸膛。而下面则穿着塞北王宫里宫人的粗布短打裤子,并绑着裤腿。 一旁的阿风手里还拿着一条腰带和与之相配的宫人外衣。 塞北王一步步走近两人,在地上一堆衣服前停下脚步。 他轻轻用靴子的前端踢了踢刚才被阿风掉在地上的衣服,看着殷宁的脸难辨喜怒,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阿风跪伏在地,拼命地思索说辞。 殷宁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急中生智,在阿风手里拿过那件粗布上衣,从容地在塞北王面前穿上。 “大王,你看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第47章 疼不疼 殷宁说话的时候塞北王跨过了地上那堆衣服,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 一双眼在他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一番,那目光让殷宁无端生出自己未着一物、赤身裸体坦陈人前的错觉。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殷宁边用眼神示意阿风出去,待寝殿大门被关上后再看塞北王的眼神,本来就不多的勇气被吓得荡然无存。 “宁儿这样穿,甚是好看。”塞北王嘴角抿着,单看那表情像是无动于衷、然而满眼火热。他骤然伸出手来抵在殷宁的喉结上,顺着散开的衣襟边缘往下滑去。 他自幼习剑,其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久而久之,征战中伤口和鲜血造就指腹的粗糙老茧。 本来塞北王好整以暇,是抱着要将殷宁好好调弄一番的心思,结果触手可及便全是心上人的细嫩皮肉。 他心潮澎湃,殷宁更是被他摸得魂飞魄散,那晚的记忆再次在脑海里翻涌出来,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幅情态在塞北王看来堪称可怜可爱至极,他再忍不住,将殷宁抱上床去。 “宁儿今天怎么这么有情致,还穿了这衣服在床上等我?”塞北王伏在殷宁身上,支起半边身子,另外半边亲亲密密地跟他依偎在一起,目光炯炯地看着身下的人,“真是让为夫好生惊喜。” 殷宁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连忙纠正道:“并没有在床上等你,我本来站在地上,是你把我抱上来的。” 塞北王了然一笑:“啊,这个我熟,欲拒还迎。” 殷宁:...... 塞北王借着帮殷宁整理头发的机会用手背蹭他的脸:“真好看。” 若是以往,殷宁八成会气急败坏地夺过自己的头发:“你胡说,我刚才照过镜子的。” 但是他刚偷偷去大牢看过表哥,虽然没有被人发现,但也还是心虚,故而讨好地抱住塞北王的结实手臂:“大王喜欢就好。” 塞北王眯起眼睛看他,似乎在判断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忽然捧着殷宁的脸就亲了下去。 “唔......”殷宁闷哼一声,也不敢推拒,还趁着喘息的时候张开嘴巴,结果更像是在迎合对方。 塞北王一向温柔体贴,除了上次实在是情难自禁,平时对殷宁行径也算得上君子,但这回却恣意妄为,将人又亲又摸地欺负得眼圈都红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被欺负狠了,搂在背后的双手还在试探着环抱自己,塞北王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醋意。 他也终于放开了殷宁,恶狠狠地在他唇上作恶,最后却舍不得用力,只是轻轻地咬了一下。 连一点儿皮都没破,只是红嫣嫣的更诱人。 殷宁被稀里糊涂地一顿欺负,刚穿上的衣服倒是没被脱,但哪儿哪儿都被扯松了。 这衣服本来就大,如何禁得住塞北王这样粗鲁地将手探进去乱摸。此时殷宁衫垂带褪,泪眼朦胧,无辜地看着塞北王,目光纯良。 塞北王忍不住又把脸凑了上去,与他耳鬓厮磨。 “是不是摸疼你了?”塞北王顺着他衣襟看到里面皮肤上的印子,心疼地说。 殷宁皮肤白,打小不小心磕在了哪里都会在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好在他老实不好动弹,也就是因为这样,皮肤反倒是越样越娇嫩。 “还好。”殷宁怕他愧疚,宽慰他道,“你的手力气大,弄得我好痒,不疼的。” 塞北王没料到这个时候了殷宁还敢撩他,猝不及防喘息又重了点,殷宁警惕地弓起身子。 这像被吓到了的兔子一样的反应当然是让塞北王直接笑了出来,殷宁恼羞成怒地轻捣他肋下:“你还笑!” 塞北王更是放声大笑。 殷宁总算是不叫他大王了。 “小冤家。”他抱着殷宁调笑道。 “啥?!”殷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仰起头来看塞北王,“你刚才叫我什么?” 塞北王坦坦荡荡,中气十足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小,冤,家!” 殷宁哪里知道塞北王那书房里除了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等,犄角旮旯里还塞了许多中原街头巷尾最流行的话本子。他只觉得这人没个正经,八成是对中原文化了解个皮毛所致。 知其一不知其二,怎么可能不闹笑话。 两人抱在一处,谁都不想分开,寝殿内如同春风席卷,气氛极为融洽。 “你看,我的手。”塞北王像是献宝一样把双手放在殷宁面前让他看。 殷宁的呼吸忽窒,随即心疼地覆了上去,却不敢触碰。 “怎么会......”他抬头,一双眼盛满了各种情绪,望着塞北王,“怎么这么多伤。” 十几岁那年,九皇子给他赐春联,他激动得跟什么似的,捧着在一旁行礼谢恩。 那九皇子写字的手是光光滑滑的,十指如白玉雕成,当时自己只惊叹于皇家尊贵,连手都当如此。 如今看塞北王的手,哪里像帝王家的。 他心里忽然就很不是滋味,像是被酸涩至极的梅子塞了个满,汁水都浸透了胸膛。 “这样疼不疼?”他轻轻地用自己光滑柔软的指腹和对方的相触,仿佛怕弄疼他。 塞北王愣住了,说:“不疼。” 他本来是想让他看自己充满男人味儿的茧子和伤疤,毕竟塞北人以此为军功,拥有一双结实有力的手也算是力量和霸气的象征。 然而殷宁却用他那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捧着自己粗糙的手,如同抚弄什么珍宝一样,还湿漉漉地看着自己,问:“疼不疼?” 人人都道塞北新王是战神转世,登基以来,所到之处无不畏惧。 而威风凛凛背后,每次生死擦肩,傲人天资之外,是十几年如一日练武时的苦熬和咬牙切齿。 他忽然补充了一句:“当时可疼了。” 殷宁“啊”了一声,愈发心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塞北王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跪在床榻上,低下头将柔软嘴唇轻轻地贴在了在那早已愈合的伤疤上。 第48章 我饿了 塞北王心头一动,只觉得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在这一刻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平平无奇,胸膛里满是酸涩甜蜜,被他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 殷宁唇瓣软软的贴着自己皮肤,那横贯手背中央的刀疤处。 只是都过去了很久,他还没有再动弹的意思。 塞北王歪了歪头,弯下腰去从侧面看他的脸,催促道:“舔一舔啊。” 殷宁和他面面相觑,随即腾地直起身来,后脑勺磕在对方下巴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呼。 “疼不疼!”塞北王连忙抱住殷宁的脑袋检查,内疚地问。 殷宁被磕得眼泪汪汪,有点急眼却没什么好说,毕竟他是主动攻击的一方,只能摇摇头。 塞北王闷闷不乐,这么好的气氛被他搅和得荡然无存。早知道不让殷宁舔了,只是刚才那样亲一亲也好啊。 殷宁坐在旁边,因为刚才的大胆举动心里砰砰直跳,但是他偷看塞北王,只见对方一脸沮丧的表情。 第一次靠近也许是一时冲动、情不自禁,但深思熟虑之后,他忍不住又往那边靠近,再次牵起了他的手。 “这里是怎么伤的?”殷宁的脸涨红得很快,只能问些欲盖弥彰的问题来转意自己的注意。 塞北王轻描淡写:“就是小时候吃哈密瓜,不小心割的。” 殷宁被他气笑了:“这能是吃哈密瓜割的,你当我没吃过哈密瓜吗?” 这伤疤边缘的皮肤已经变硬,用手轻轻地覆盖住抚摸,触手都觉得刺痛。 殷宁又问了一遍:“怎么伤的,你跟我说实话,我就......”他最后几个字声音极轻,让人听不清楚,难以捉摸。 塞北王伸长脖子急切地问:“什么?你就怎么着?” 殷宁破罐破摔道:“你不是让我舔一舔吗?!” “啊~”塞北王得意一笑。 他伸手将殷宁摆弄得背靠着自己的胸膛坐在他怀里,双手环抱对方,下巴搁在他左肩,展示自己的双手。 那里受伤后,他父王十分关心,全塞北名医用尽了奇珍异草,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疤痕。自那以后塞北王上战场手上便多了一幅软精钢丝的手套。 但那道伤毕竟是落下了,离远了看不出什么,凑近了便能看到浅浅一道泛白,感觉也比别处迟钝一些。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父王平定西域叛乱的时候受的伤。我那时候还小,不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塞北王说起这事儿来还是洋洋得意,“我只带着一队精兵,没成想对方虽然溃败逃窜,但还是有部下接应的,被包围在了敌军阵中。” 塞北王说得是天花乱坠,听得殷宁是心惊胆战,似乎眼见小时候那个可怜的小乞丐被一群可怕的大汉包围。他忍不住往后靠,贴紧了塞北王的身子,并将额头紧紧挨在对方下巴上。 他身上结实火热,殷宁才觉得安全些。 “敌军首领走投无路,打算拿下我去跟父王叫板。我岂是束手就擒的碌碌之辈,当即持斧子拼杀进阵......”塞北王越说越眉飞色舞,忽然冷笑一声,“......那人的大刀砍中我右手,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我斩于马下!” 但说着说着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心虚起来,生怕殷宁觉得他残暴嗜血。 “那年你多大啊。”殷宁小声问。 塞北王回忆了一下:“十、十五?” 殷宁长长地出了口气,想着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大抵不是在学堂、就是在去学堂的路上,他早就忘到脑后的小乞丐生死一线,受了这么重的一道伤。 “幸好你没事。”他抬眼,双眸羞涩躲闪,却充满依恋之情。 他又认真地将塞北王的手仔细看了看,发现他双手的十指指腹都有茧子,不但右手手背有这么一道伤,左手的手掌心和小指末端也有疤痕。 这些伤痕累累堆在他手上,要说不显眼也确实不显眼,但只要用心去看,总是能注意到的。 殷宁苦涩地想,他以前怎么会从未留心呢,明明是这么明显的疤。 这双手曾在他初抵塞北时抱他上马,从表哥的手里将他救下,也笨拙地给他擦过脸,温柔地从烤羊排上剔下肉来给他吃。 原来真正对一个人情动,是这样的感觉。殷宁想。 这样浓烈的情绪,在他过往近二十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 塞北王见他捧着自己的手,跟相面似的对着看,也不动作,心里难免焦灼,却也不敢催促。 不是说好了,跟他讲实话就舔一舔吗? 塞北王这边还腹诽殷宁言而无信,只见怀里的人忽然转了个身。 殷宁红着脸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忽然就主动上前来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将唇送了上去。 日日豪饮壮阳汤药的塞北王哪里受得了这个撩拨!!! 在短暂的迟钝之后,他骤然抱住殷宁的腰,将人压在了床榻之上。 塞北战场风霜打磨出来的伤疤厚茧和大熙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细嫩皮肉缠绵相接,如锻造中烧得火红的利刃入水,一时间烟腾气热,水雾迷蒙。 大床上平平整整的被褥逐渐皱起,四角都被扯离了远处,没一会儿就被床上的两人弄得混乱狼狈。 殷宁恍恍惚惚间也管不住自己嘴巴,后来更是庆幸于塞北王能凑上来帮忙,阻止他发出更多自己听着都面红耳赤的声音。 寝殿外的阿风垂头丧气,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在心里求佛拜神,希望少爷和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很久很久他都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已经过了传晚膳的时间,少爷还没吃饭。 他腿都站麻了,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些细碎声响。 阿风凝神屏气,贴着门缝努力辨认,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终于,他放松下来。 “老天保佑。”阿风瑟瑟发抖地竖起双手合十,终于松了口气,“少爷,辛苦您了。” 屋里殷宁忍不住推了推塞北王,觉得他很沉:“我好饿了。” 他刚被欺负过,声音难免带了点哭腔的余韵,但塞北王听来那就是饱含媚意。 他沉着声,盯着殷宁的双眼,刚才那点儿小开胃菜根本就连塞牙缝都不够。 真是奇怪,他总想着,必须和殷宁再亲密一些,至少要将他彻底占有,让这个人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味道。 但真到了临阵一下的时候,却总觉得心疼。觉得殷宁本来就被一道旨意粗暴地嫁到塞北来,背井离乡举目无亲,更是连连生病受苦。 就仿佛每次他抬起了野兽的前掌想要下手,却因为心疼他,只能收了爪子、虚张声势地用毛茸茸的肉垫把这人揉搓两下就完事了。 殷宁觉得塞北王看他如同看势在必得的猎物,却老老实实没有再凑近。 只是说:“我也饿了。” 那模样看起来,竟是有点委屈。 第49章 黄粱美梦 “宁儿真乖。”塞北王过了把小瘾,却觉得心里头的火是越烧越旺。 殷宁因为他慢慢逼近而往后仰身,这个角度稍稍低下头去就能看到自己衣襟里面皮肤上的红痕。 “再亲一下。”塞北王和他唇齿相依,说话间手还放在他腰后,哄道,“很快就好。” 他明明欲火焚身,却还愿意跟殷宁温存。 “这下够了吧。”殷宁并不知道这两天塞北王饭后陪自己喝的汤是什么东西,甚至塞北王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觉饿得头晕眼花,委屈巴巴地抱怨,“能不能先吃饭,我真的好饿啊。” 塞北王比殷宁还委屈,想着我也真的好饿啊,谁管我啊! 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殷宁身体还没有养好,自然是不能饿着。 何况塞北王自己也是血肉凡胎,他虽然身体强壮、比较抗饿,但也不代表他不需要吃饭。 “那宁儿在这里等着我。”塞北王简单地整理一下衣冠,他倒是衣冠楚楚连束发都没乱几根,一转眼又是仪表堂堂的样子,“我去盯着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殷宁一听兴高采烈,甚至想下床服侍他穿上靴子。 “好了好了。”塞北王头疼,“你别上蹿下跳的,一会儿我让盛医官来给你把把脉。” 说完,他重重地抱着殷宁脑袋亲了亲额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寝殿。 他亲手打开寝殿的门,走到像石雕一样肃立在门廊下的阿风面前站定。 阿风扑通跪下:“拜拜拜拜拜见大王!” 塞北王皱起眉头,凛声道:“去偏殿请盛医官来为王妃把脉。” 其实他心里也犯嘀咕,这几天他把那味道冲鼻的清心汤药一碗碗喝下去也不见效。难道说自己真的就有那么如狼似虎,欲壑难填? 莫不是这老头医术有问题吧。 但是已经这么晚了,再召见其他医官的话,一则殷宁难免心生疑窦,以为他自己身体又有什么大恙。二则也兴师动众,说不定会这点小事会传成王妃病重的消息,到时候难免又有人打他的主意。 经历了这番惊心动魄,险些失去殷宁的恐慌后怕还在塞北王心头盘旋不去。也是因为唐伯豹那番话足够令人心惊,他如今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仔细考量一番。 阿风跪着出了一身冷汗,等塞北王的鞋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舍地往寝殿里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墙隔着,他甚至看不到床上的少爷成了什么光景。 一开始,少爷的声音压抑又饱含痛苦,后来竟然连声儿都不出了,只是很偶尔的时候才漏出一点呻吟,也能听出很快就消失在了紧咬的嘴唇中。 如今里面完事儿,塞北王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让自己找太医来看,自己头也不回地无情离开。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阿风没被殷府买下的时候流落在三教九流的场所,即使成了殷宁的小厮,等着他下学堂的时候也经常跟其他少爷的小厮们聊天吹牛。 这男人和男人,玩起来花样也多,承受的那一方是极容易受伤的。 少爷偷偷去大牢看唐少爷的事估计是暴露了,少爷恐怕被收拾得很惨,凶多吉少...... 阿风心里悲痛难当,心里也明白这时候眼泪哭泣都没有用,咬着牙踉跄着往偏殿跑去。 与阿风的凄风苦雨不同,偏殿完全是一种让人快活的气氛。 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日夜苦熬的盛医官和小徒弟终于听到寝殿传来了令人满意的动静,正在摩拳擦掌喜不自胜地等待封赏。 “小松啊,等赏金下来我就在王城给你买个大宅子,哎呀你也该娶亲啦!”盛医官乐得胡子都在抖,“上次那赤脚郎中摊子上摆了俩古件儿药臼子,一看就是好东西,下次市集务必拿下!” “师父,大王能赏多少钱啊。”小松在旁边疑惑地问,他是去年在路边刨地种豆子的时候被盛医官看中,刚从民间招入门下的。此时憨厚表情中也充满了对富贵生活的朴素向往。 盛医官眯着眼睛,神秘莫测地冲他伸出一根手指。 “哎呀。”小松脸上是欣喜和担忧混杂的矛盾表情,他双手握在一起,“这么多啊,一百斤大豆!” 盛医官“啧”了一声,扬手欲打,但想到自己前途光明心情实在是好得不得了,慢悠悠地把手又放在腿上:“一百金,要是大王高兴,赏千金也不是不可能啊。哈哈!” 他十分自信,毕竟能让大王重振雄风,这对于任何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来说,都是多么久旱逢甘霖的好事情啊! 小松激动的发抖,在一旁念叨着:“一百金、一百金,老天爷!” 阿风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师徒俩正围着桌子,脸上都是十分奇怪的癫狂表情。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似乎他们今晚就要篡位,且明天必定顺利登基。 “大人,求您救救王妃吧!”阿风这么一嗓子,盛医官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他经验丰富,很快就镇定下来。擦了擦脑门儿,命小松背上药箱,急跟着阿风往寝殿里走:“这是怎么说的,王妃到底怎么了?” 阿风摇着头,眼里泪水已经晃晃悠悠,只凭着一股子要救殷宁的念头支撑着:“王妃、王妃他......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盛医官的黄粱美梦醒得着实比预期还早,困惑地迈着小碎步跟阿风赶往寝殿,后面跟着背着药箱呼哧呼哧跑的小松。 “少爷,少爷!”转过寝殿的内墙,阿风一眼就看到床上静静躺着的殷宁。 他的少爷脸半边埋在被子里,几乎没有血色。而和他的身躯相比,寝殿里的这张床堪称巨大。 被子厚厚地盖在他身上,简直就是要把人埋了,更衬得殷宁瘦弱可怜。 如今他的少爷双眼闭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阿风悲从中来,哭着扑了过去。 “少爷,少爷,您受苦了,阿风找大夫来了,少爷!” 第50章 不许靠近正殿! 殷宁又饿又累,本来想趁塞北王去弄吃的这段时间眯一会儿,养足精神好干饭。 结果还没睡熟,就被阿风又哭又闹地弄醒了,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火儿。 “等会儿......”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我困,我再睡会儿。” 阿风见他这个了无生欲的样子,拼命地摇着他的肩膀:“少爷,少爷您不要睡,您快睁眼看看阿风啊!” 殷宁小时候赖床,阿风曾经十分头痛。少爷如果上私塾误了时辰,老爷怕是要责罚自己的。 殷御史可怜小殷宁年幼失母,即使教导也都是温温和和地跟他讲道理,从不责罚他。可对自己可就没有那么春风化雨。 在私塾也是,殷宁所就读的那学堂中都是京城官家子弟,难免有金娇玉贵养起来的龙吐珠。私塾先生不欲得罪人,即使有人学问不精,罚也是罚在书童身上,哪有教训这些子弟们的道理。 好在殷宁知道阿风会因为他的惫懒而受罚后,就没有再赖过床,在私塾也时刻不敢放松,以免背不出书要连累阿风被打手心。 近十年没有叫赖床的殷宁起来,阿风这项业务已经极为生疏,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使劲儿。 盛医官连忙阻止阿风:“让老臣先看看王妃。” 说完就上前查看一番,他谨记塞北王的占有欲和小肚鸡肠,望闻问切只敢使用前两招。 殷宁睡着也问不出什么,更不敢随便切脉。 半晌后,他比较确定地告诉阿风:“王妃应该是睡着了。” 阿风虚惊一场,殷宁也被这些人闹醒了,艰难地睁开眼睛,不开心地说:“饭来了吗?” 见阿风两手空空,殷宁更生气了。 他翻了个身,闷闷地踢了踢被子,往床里面滚了几圈接着睡。 阿风愣住,和盛医官面面相觑。 他轻轻地帮殷宁盖好被子,却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饭呢?” 他其实已经被闹醒了,只是一直赖着,睁了一次眼也啥都没看清。他还以为是塞北王在折腾,迷迷糊糊就随手乱抓。 “少少少少少爷!”阿风早就被警告过无数次不许和殷宁过从亲密。 侍卫总管拉着他谆谆教诲的大脸盘子还历历在目:“大将军寒柯,那是什么人,那可是我们塞北战神,别看嘴上没毛,人可是战功累累。而且从小跟我们大王一起习武,情同手足。可结果呢,结果只是不小心被王妃撞了一下,就差点拉出去砍头!你们伺候王妃都小心点儿,巴结的时候凑得太近,小心脑袋!” 其他侍卫都嗯嗯啊啊地敷衍,只有阿风听得认真且被吓坏了。 他连忙把手从殷宁手里抽回来,一脸恐慌地看向旁边的盛医官和他的徒弟小松。 只见二人正充满不怀好意的好奇,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和殷宁,两眼放光。 “你怎么这时候进来了?”殷宁连忙扯被子盖好自己,慌乱遮掩自己的脖颈。 也不知道塞北王有没有啃出印子。 阿风被问及,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大王不放心您,走前让我带盛医官来给您把把脉。” 殷宁脸更红了,心里把塞北王埋怨了一万遍。 但是人来都来了,他一个大男人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坦荡地伸出胳膊请盛医官上手。 “!”盛医官、小松、阿风三个人眼睛都瞪直了。 殷宁那胳膊上全是红痕,还有一道疑似浅浅的牙印! “!”殷宁也看到了,顿时眼前一黑无地自容,幸好阿风动作敏捷将殷宁的外衣披在了他身上。 “请。”殷宁故作无事发生,从容地邀请盛医官把脉。 只见这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方绣花手帕,谨慎地铺上殷宁手腕,才将手搭上去、眯缝起眼睛。 殷宁的心思此时全都被这一举动吸引。都说大夫心细如发,古人云诚不欺我,这可真是个讲究人儿啊。 “王妃,能否屏退众人,老臣单独跟您说两句。”盛医官淡淡开口,瞟了一眼阿风和小松。 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天潢贵胄,听大夫说话的时候无疑都很紧张。 殷宁也不例外,他闻言脸色骤然变差,马上命阿风带小松出去,在殿外候着。 “先生请讲。”殷宁瑟瑟发抖,一脸严肃地说。 盛医官捋了捋胡子,沉吟半晌后问道:“王妃最近是否觉得大王龙马精神,更胜以往?” 殷宁一开始没明白他所指为何,但盛医官目光老辣,很快他就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 登时再潇洒不羁的性格也扛不住,脸立刻红透了:“是......算是吧。” 盛医官笑吟吟地点点头:“大王艰难至此,仍想一力抗下所有,王妃想必不知。下官斗胆,还望王妃听我这番话后,好好配合大王,让他早日重振男儿雄风。” 说完便悄悄地将塞北王服用壮阳汤药的事对殷宁一一道来。 他能看得出,这位王妃虽然于床弟上索取令大王招架不住,但其实对外人脸皮很薄。因此故意隐去了塞北王为他索要清心汤药这一节。 反正他心里有数,应当知道塞北王有多么可怜无奈。 殷宁听完这番话,表情近乎狰狞。 “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殷宁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盛医官将真诚铺满眼角眉梢:“真真儿的——怎能不真,您和大王形影不离,应该早就发现他近日饭后夜夜喝汤。这可是大王亲口交代的——不过王妃放心,从开方到熬药,都是老臣一人把控,绝不假手他人。” 殷宁情急之下,本都坐了起来,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又缓缓地跪坐在床榻上,委顿下来。 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不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和痛苦。 成渊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都不肯对自己诉苦么。 他对自己这么体贴,而自己却连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最明显的变化都没注意到,让他独自舔舐伤口。 一碗碗汤药灌下去,原来他在自己身边言笑晏晏之下,在做着这么绝望又屈辱的事。 殷宁想,我明明是眼见着他喝的,为什么没好好问问。 被自责和悔恨折磨,沉默了许久后,殷宁诚恳发问:“那请问先生,我能做什么,以解大王之困?” 盛医官摆摆手,低声说:“我已将金匮肾气丸化作汤药,又加肉桂、苁蓉入方,枸杞为引给大王服用多日。现在看来,大王应该是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观之阳气旺盛、龙*已聚,您只需加以引诱、激发即可。大王若求欢,王妃万万不可挫其兴致,否则再而衰三而竭,阳气阻滞溃散,是大不利于元气,切记,切记!” 殷宁认真地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默默牢记。最后还披衣下床,千恩万谢地将盛医官送出了门。 “少爷,这是盛医官给的。”阿风听殷宁的嘱咐,随着盛医官去了偏殿,带回来一个小匣子。 “放在桌子上,你就先出去吧。”殷宁心里很乱,把阿风胡乱撵走,又叫住他嘱咐道,“今晚你让宫人们都走远些......不许靠近正殿。” 阿风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忠心耿耿地下去照做了。 殷宁打开那小匣子,几个瓶瓶罐罐整齐地摆放在里头,瓶身有圆有细,颜色有雪白又碧绿,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紧张地拿起一个,握在手心里看了没多久就出了一层细汗。 但他非常坚定地将这些整理好,捧着匣子放到了床头上。然后坐在床边,脱掉了里衣,将外面的衣服照样穿好。 乍看过去殷宁照旧衣衫齐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件拉开腰带便能滑落在地的外袍里面,未着一物。 他心里想着塞北王昨天晚膳后将那气味奇怪的汤一饮而尽的模样,心疼得攥起拳头来,充满勇气的目光坚定地望着窗外。 塞北,已经入夜了。 第51章 情到浓时 塞北王并没有耽搁太久,回来的时候没有让宫人跟着,而是亲自捧着摆放饭菜的托盘进了寝殿。 被外头的冷风吹了这一来一回,故意在外逗留的塞北王头脑倒是清醒冷静了许多,一直熊熊燃烧的欲/火也略有停歇的迹象。 “宁儿。”他刚进门便唤自己,殷宁听到后连忙松开手里揉搓到起毛的外衣下摆,站起身来迎上去。 “你回来啦。”殷宁见他自己做这些宫人们的事也没觉得有什么大的不对,毕竟塞北王平日里也不喜欢寝宫有太多下人服侍。他只觉得塞北王辛苦,非常自然地想要伸手接过来。 骤然得知他隐疾时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盛医官一席话之后,殷宁心里对他充满了泛滥的怜爱。 然而主角塞北王对于寝殿里上演过的这场旷世谈话一无所知,他端着托盘让了让,侧过身子不许他拿:“我来就好。” 殷宁讪讪地收回手来,见他还要往内殿走,连忙阻止道:“那我们今天在外间吃好不好。” 塞北王困惑,但这种小事当然没有任何必要纠结,也没问为什么就依了他的话,将托盘放在外殿的圆桌上。 殷宁就那么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生疏地将饭食摆好。 “站着干嘛,不是饿了?”塞北王整顿完毕后殿里便弥漫着一股饭菜香气,回头一看殷宁却站在原地发呆,便招手道,“过来。” 殷宁看着桌上小碗的粥,那是他每次用膳时雷打不动的一道,而他心情和以前又是截然不同。 他过去在塞北王对面坐下,还未动筷便先问:“这粥是哪里来的?” 塞北王已经拿起了筷子,在离自己近的盘子尖上夹了一片浸着鲜美油脂的炒腊肉到殷宁的盘子里面,没明白他的意思,只笑着说:“当然是厨房做的。” 殷宁把盘子里的那块腊肉乖乖地吃了,眼睛倏然亮起:“好吃!” 塞北王得意非常,飞快地将肉眼可见的腊肉片夹进殷宁碗里,他还没来得及阻止时,面前便已经堆了一小挫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腊肉片。 殷御史虽然清廉,但在也有罕少的几个门客,其中一个来自川蜀之地,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来拜访,曾带过那种熏制的腊肉。 小殷宁觉得美味,但后来便再也没吃到过,一直心心念念,等自己云游天下或出朝为官,有机会一定要再去吃上一回。 只是他随性率直却多健忘,连小时候见过塞北王这么个活生生的人都能忘掉,更何况几块腊肉。 长到这么大,殷宁早就忘了那道菜是什么味道,只是凭着一股子执念、心里惦记着这么一件事情罢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九皇子和他的表哥。 他也说不清九皇子哪里好,只是曾经被他搭救、受他恩情。一门心思觉得他好时,他便一切都完美无缺,他理应为九皇子的霸业而鞠躬尽瘁。 九皇子是他殷宁的伯乐,以后也会是这世上最圣明的君主。 古往今来,忠以为心,盛衰不二*,这本就是为人臣最根本的气节。 人人都是如此,父亲也是如此。即使当今圣上苛待功臣,冷落贤能,甚至将他的儿子嫁到塞北和亲,殷御史效忠的念头也从未动摇过。 更别提生出什么反抗的心思。 因此殷宁不曾怀疑过,他是否就必须为了九皇子死而后已。 如今吃到了这么一片肉,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最为牢靠、最根深蒂固的那个念头忽然就生了裂缝。 殷宁呆呆地拿着筷子瞎想,塞北王不解地晃了晃手:“宁儿,怎么不吃了?” 他这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转而端起旁边那碗粥来。 塞北天寒地冻,米长不好,那这味道熟悉的香米粥是从哪里来的? 少不得都是塞北王派专人快马加鞭...... 见殷宁只喝粥不吃自己夹给他的东西,塞北王完全摸不着头脑。 刚才不是还说好吃吗?塞北王自己夹了一片腊肉放进嘴里,这熏肉是先用清汤煮了一番再切片下锅的,不像塞北常见的吃法那样费牙口,吃起来软韧适中,肥而不腻。 唇齿留香,肥而不腻,完全没有问题啊?塞北王嚼了几下便囫囵咽掉,想,难道是太咸了。 殷宁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忽然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不但自己迅速干掉一碗,且开始劝塞北王多吃。 “你再多吃点。”他热情地往塞北王碗里夹的全是肉,一顿饭下来那些什么喷香的手抓羊肉啊、红烧小排啊殷宁都丝毫没动,反而让塞北王吃了大半。 塞北王受宠若惊,把他夹的东西全都吃了,但也逐渐觉得不对劲,于是撂下筷子。 殷宁问:“怎么了,噎得慌?” 塞北王行军打仗时都要吃些牛羊肉蓄积体力。在外随军的厨子哪有这么好的手艺,也都是面不改色地闻着战场飘来的血腥味将大块的熟肉吃下去,再配壶烈酒。 他只是觉得奇怪,殷宁似乎......这顿饭只喝了粥,而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 塞北王摇了摇头,说:“我吃饱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他说出“我吃饱了”这句话时,殷宁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百倍。 “我让人来把东西撤下去。”塞北王越发疑惑,只觉得平时还算有眼力见儿的宫人们今天都格外惫懒,一顿饭毕毫无动静。 这是想等着我来洗碗擦桌子吗?塞北王忽然怒上心头。 他又一想,似乎刚才进来时,宫人侍卫们便都没有像往常一样侯在廊下。 真是奇怪,塞北王刚打算命人来收东西,殷宁便拉住了他的袖袍。 “我让阿风他们都下去了,没有人会来的。”殷宁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虽然动作非常细微,但塞北王还是明显地感受到,宁儿拉他的那手是用了力的。 正在把他往殿内拽去! 塞北王对他百依百顺,虽然觉得有点好笑,倒也配合。 难怪刚才要在外间吃饭,难不成内殿暗藏玄机?塞北王饶有兴趣地只想看看殷宁在耍什么小花招。 但步入内殿后他环顾四周,却发现一切陈设都没有什么特别。 塞北王刚才出去弄晚膳的时候抬头注意到月旁有晕,想必夜里要起大风,便将内外殿之间的帘子放下来,门也拴好。 他这边正做着,身边的烛火忽然暗下来。他只当是哪里窗子没关好拴住门便想回头找一找,没想到是殷宁弯着腰将灯罩拿开,显然那蜡烛是他吹灭的。 “你晚上不看书了?”塞北王狐疑地走过去,将愣在原地的殷宁手里灯罩放回去,“身体不舒服?” 殷宁摇摇头,执意走到另一边窗台上,将那盏灯也熄灭。 这么一来,殿内的蜡烛很快就只剩下离床榻最远的那盏,一灯如豆,透过朦胧窗纱染出满室的活色生香。 塞北王心里忽然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生咽了下口水,手被殷宁牵引着探至他腰间衣带。 “成渊,你......” 塞北王心里忽然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他生咽了下口水,手被殷宁牵引着探至他腰间衣带。 “成渊,你......” 殷宁从没觉得这么窘迫过,话说了一半也就止住了话头,只手上用力,将塞北王那胳膊往自己腰间带去。 他反感得很,在来塞北的路上被那公公逼迫着看画本,抵触至极,甚至一想起那东西连饭都吃不下。 后来塞北王对他尊重有加,自然再也没让他碰那些。 如今再想起来,将那时看过的东西往自己和塞北王身上一套...... 不知为何,竟然只余羞赧,而无不忿。心里更是莽撞乱跳,情动不能自已。 塞北王目光灼灼,如塞北荒原上捕食的鹰隼盯住了鲜嫩猎物,触到殷宁衣带的同时另一只手从他肩上下滑,带着火热温度落在他腰间。 殷宁顿时觉得站都站不稳,呼出来的气都带着湿热。他只觉得胸膛里的一颗心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着,似乎要破体而出,扑到塞北王身上去一样。。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移开目光,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盯着塞北王。这勾引人的事儿他头一次做,很是生疏苦手。 “宁儿,宁儿。”塞北王盯着他,抿着的嘴唇轻启,呢喃低语,却是听在耳朵里就能将人点燃的声音。 这人的胳臂和胸膛有如铜墙铁壁,还是被火烤着的那种。殷宁深陷其中,鼻尖全是对方身上的气息。 说来奇怪,塞北王身上并无体味,也不用熏香。往日他哄殷宁睡午觉,殷宁和他亲密无间也只能闻到非常轻的一股子刀剑的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寒铁味道。 和他的怀抱不同,这味道肃杀阴冷。也是在闻到这股味道时,殷宁恍惚间才会想到一瞬,抱着他的人是塞北之王,是大熙皇帝都畏惧忌惮的人。 这时候,那寒铁的味道伴着孔武有力的气势扑面而来,殷宁顿时觉得这个人性感至极,还没挨着床腿就软了。 塞北王看着他这幅样子,还有什么猜不到想不清的,再也不多废话,单膝抵着床沿就把人压了上去。 殷宁头晕目眩,一番大浪之际,喘息都支离破碎,唯有尽力攀附面前的人。 塞北地苦寒,荒凉,他举目无亲。 面前人温柔,可靠,满腔热忱。 在难忍疼痛之时,面对塞北王担忧的目光,他皱着眉头,抱紧身上的人,将双唇迎了过去。 胸前的两点被成渊轮番欺负着,用牙齿威胁轻咬,还在殷宁最紧张的时候换成舌头,将粗糙舌苔擦过被已经被咬得肿起来、极为敏感的乳头。 “慢、慢一点……”殷宁实在承受不住这样荒唐且陌生的诡异感觉,无意识地将手指插进塞北王发中,却也记得不弄疼他,引得塞北王抬眼看了他一眼。 “慢一点?”他轻笑一声,低沉声音在胸膛回荡着,“宁儿,这才到哪儿呢,这不算快。” 贴在他胸前的殷宁也不知道是被贴着自己的胸膛这发颤还是这句话的本意弄得,像是怕冷般哆嗦了一下,很是讨好地去摸他的脸。 殷宁是个书生,那只需执笔的手养得细细嫩嫩没有半点瑕疵,轻轻贴在塞北王脸上。 昏暗烛光里,他也动情,眼里倒是露出点媚意。 他不过是这么摸了对方一下,便觉得抵在自己腿根的那火热东西猛跳,硬硬地顶了过来。 塞北王将殷宁身上的衣服彻底除去,让他像是剥开了外面沾带着绒毛外皮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带着莹润水泽暴露在空气和自己的目光下。 “!”殷宁忽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躲。 塞北王居高临下地直起身子,置身于他腿间,似是在给他最后一个逃离的机会。 殷宁双手并未被禁锢,却牢记着盛医官的叮瞩。他在反射性地乱抓了两下之后,隐忍着垂下来,最终落在了塞北王的腰侧。 塞北王再忍不住,再次伏身下去,从殷宁的颈侧一路吻到小腹。殷宁也是马上要及冠的人,少年身体虽然不算非常强壮,和塞北王相比更是显得柔弱,但也已经长幵开,有了成年男子那样成熟流畅的线条。 塞北王的唇舌湿热,殷宁浑身都被情欲小火点燃,被他碰过的地方似乎是得以解渴,又似乎是越发渴求。 因为他肋下的软肉格外敏感,被吻到的时候便想要缩成—团。 塞北王哪里允许,他看出殷宁怕被这样弄,变本加厉地在他那里又吸又吮,还用牙齿叼住一小块柔软皮肉磨了磨。 “啊——不、不要,成渊、呃啊!”殷宁被扣着手,躲都躲不掉,只能敞开肚皮任人蹂躏,予熙卜宍他只能崩溃地向这作恶者求饶,“好难受,成渊……我好难受。” 塞北王轻轻地将手往下探去,摸到他的那话儿也已然昂首,带着一手湿润上来得意地显摆:“扯谎,这能是难受?” 殷宁几个月前还是满口仁义礼智信不输任何一个老夫子的刻板书生,哪里经得起这样臊他。可是这时候我为鱼肉,想捂脸都捂不住,恨不得晈他一口:“你、你、你你你!” 塞北王一向对殷宁很好,唯独在床上半点都不由着他,强势非常。即使两人之前只是简简单单地亲吻,殷宁每次也要被揉搓到眼红,就好像真正做了一回一样精疲力竭。 这回他才知道,那都不算什么。 塞北王青春鼎盛,本就胜过一般男子,更何况被盛医官好药喂了这么多天,再加上被心爱之人蓄意勾引,一旦开闸根本不是殷宁能招架得住的。 他看怀里的人红着鼻尖还在否认,也不跟他多废话,就着那点湿意再次往下,握住这人那翘直了的一根轻轻地撸动着。“唔、唔、嗯……”殷宁鼻翼翕动,因他的动作迅速溃不成军,发出一声声闷哼。 这种快乐他从未感受过,那带着茧子的大手握着自己作为男人最脆弱也最重要的地方。因他那阳物前头的小孔已经感受到极致的快乐而流了水,被塞北王温柔地摩擦时粘腻滑润、快感涌动,此间还掺杂着一点轻微刺痛,更增了情趣。 殷宁半开着嘴巴,目光涣散,塞北王看着可爱,低下头去吻住,用舌头去搅动他的舌尖。 “床头的被子、被子底下,有、有脂膏……”殷宁被他伺候得欲仙欲死,腰肢轻抬着去迎合他的动作,但混沌之中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还有任务。 今天他舒服与否并非大事,关键是得让塞北王出精泄阳。 “阳气旺盛、龙精已聚,您只需加以引诱,激发即可。”盛医官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殷宁晈着牙对塞北王说:“有脂膏……你进来的话,也容易些。” 塞北王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一堆瓶瓶罐罐。 他心里十分震动,万万没想到殷宁竟然偷偷准备了这些,只觉得满腔的爱意无处施展。 塞北王随手拿过一个圆头圆脑的玉瓶,将殷宁的右腿后脚跟轻轻抬起,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故意在殷宁眼皮子底下将玉瓶打开,两根手指插进去,暖昧搅动着。 殷宁看着他赤裸着身子,肌肉流畅十分健壮的肩头搭着自己的一只脚,而往下赤裸的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指印和吻痕,羞耻得几乎哭出来。 “宁儿准备的真是充分,为夫自愧不如啊。”塞北王轻轻笑了笑,另一只手也不去禁锢殷宁,只是在他眼角蹭了蹭。 开弓没有回头箭,殷宁完全放弃反抗,塞北王反而更喜欢欺负他。因此,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塞北王将沾满了莹润脂膏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放在嘴边情色地哈气暖热,便顺着会阴而下,指尖抵在了后穴处。 “鸣嗯……”殷宁喘息剧烈,那两根威胁性极大的手指在他视线里消失,却时时刻刻能被感受到,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乖顺地等着塞北王玩弄。 “宁儿。”塞北王还不算丧尽天良,在他穴口温柔地揉弄,等他放松。然后伏身吻住他,用舌头将对方的舌头缠住,才用了点力,将食指送进了殷宁从未被人造访的紧致南道之中。殷宁顿时瞪大眼睛,眼里盈上水汽。 纵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塞北王舒服,毕竟也是个男人。 再怎么浓情蜜意,男子和男子行房也是有反伦常有反天道的事,仅仅是一根手指,他便觉得后面塞满了东西一样,从未有过的憋胀感和不适让他忍不住想晈牙。 然而他的牙关里,正是塞北王为了安抚他而挑逗缠绵的舌头。 殷宁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发出小动物一般毫无意义的呻吟。 “抱紧我。”塞北王看着他脸色,见他不是很痛苦,才开始就着那脂膏小心抽送手指,殷宁这下子慌了神儿,他那里被撑开也就罢了,身体本能地想要挤压着将入侵的东西排出。一开始的一瞬间倒也舒服,手指慢慢抽出去,几乎要离开这个被他折磨的身体。 当殷宁的神智判断这东西马上就要抽离的舒爽关头,这灵活且不算纤细的指头,指腹那薄茧又蹭着软嫩的肉壁猛地插了回来。 且是整根手指都插了进来,殷宁不由自主猛地往上窜。 他刚被塞北王玩了这么久,哪里还有劲儿。用尽全力也不过是扯着床单往上挪了一点儿,泄力后就再次回到原处,这下子仿佛是在用后穴主动将塞北王的手指套弄吞吃到底一般。这一下子耗尽了殷宁最后的反抗心思,他忍不住伸手抓住塞北王的手腕,眼泪打转,但半滴都没落下来。 塞北王能为他费尽心思,他也能为塞北王付出一切,更何况只是身体。 塞北王没动,他查看了殷宁并没有伤着,想也知道,仅仅一根手指,又做足了前戏,用的是上好的脂膏,怎么可能会伤着。 只不过是关心则乱。 殷宁的手能有多大力气,说是攥住他手腕,只不过轻轻搭在上面而已。如果塞北王想,这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他随时都可以在殷宁身上做个痛快淋漓。 然而这只手就是拦住了他。 他看着殷宁反应这么大,即使下身硬得发疼,因为情欲煎熬忍得额头上都出了细汗,也想暂不做到底,让宁儿多来几次适应适应再说。 没想到,殷宁见他不动,苍白着脸将搭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竟然先动作起来。 他力气不大,塞北王也是愣了一小会儿才看出来,殷宁正拿着他的手腕,固执地将他的手指在自己后穴里轻轻抽送。他躺在床上,双腿大开,动作不方便,只是很小幅度的抽插,也几乎耗尽力气。 眼角眉梢,是令人心惊的一意孤行。 塞北王心里被陌生的情绪填满,他再次吻殷宁最为敏感的耳垂软肉,手腕轻送用力,在殷宁紧窒湿热的后穴里抽送起来。 “唔、唔嗯……”殷宁上下被犯,忍不住呻吟起来,塞北王被他清朗纯欲的声音撩得心头火起,在抽送不再困难后迅速将冷落在外多时的另一根沾满脂膏的手指也送了进去。 殷宁再也抓不住他,松了手茫然地盯着上方,很快就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塞北王也不含糊,用手指将那甬道扩张润滑完备后,他双手捞起殷宁,吻住他的唇,让他和自己紧紧相贴,似乎要用高大身体将怀里的人全部盖住。 “宁儿,疼就晈我。”他说这话,殷宁下意识地想反驳,却瞬间就被后面被火热阳具彻底顶开的痛苦截断了声音。 塞北王看到殷宁脸上露出今晚第一次皱眉的表情,心疼之余全是将人彻底占有的快意。即使已经用手揉弄抽插了半天,殷宁第一次承接宠爱的地方仍然吃力。雨兮団兑补全。 那被摩擦到微红的小口沾满水泽,骤然被塞北王的硕大顶端插入,还噎着便被一寸寸塞入后边同样火热的坚硬肉刃,钝刀子割肉般,疼痛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明显。 “疼吗,宁儿。”塞北王嘴里温柔小意,下面的阳物却毫不留情,殷宁顾不上回答他,只拼命喘着气放松后穴,想要让自己好过一点。 这反倒让塞北王觉得上了天一般爽利,殷宁那后穴一张一弛,生疏而热情地按摩着自己那根,阵阵快感直冲头顶。殷宁后面想要排出,但每每挤压反倒被插得更深,一歪头,眼泪就忍不住滑了下来。 塞北王吻他眼角,殷宁委屈地抱住他脖子,但这人下身还是在缓缓抽动着,让他欲死欲活。 肉与肉相贴的快感和其他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塞北王抽插几下,觉得包裹着他的这南道不似原先那般寸步难行,便掏出剩下的半瓶脂膏,一边捂在穴口,两人相交的位置,一边忍不住大开大合地冲撞起来。 那脂膏不停地被塞北王的阳具送入穴内,南道自然是比刚才又滑润了许多。 殷宁咬牙忍着这非人的倒错感受,慢慢地从中竟生出一种快感。 塞北王发现自己操到某个位置时怀里的人的呻呤更媚更软,无师自通地冲着那一点猛顶起来。 “呜鸣,不、不行,成渊,别、别这样……”殷宁本来就丢盔弃甲,后穴都被塞北王彻底捅开了,柔顺谄媚地吞吐着他的火热阳根,然而骤然被这样猛操更是几乎屁滚尿流,声音比刚才尖锐了许多,“那里、不行,别捅那里……” 塞北王操红了眼,被殷宁的媚态激得脑子里一点理智都不剩,听他这样软着求饶,更是将人直接按住,整根塞进去,头部重重地顶在肉壁上令殷宁失魂落魄的那一点上猛蹭。殷宁忍不住带了哭腔,他哪里受的住这些,但受不住也跑不掉,浑身被吮晈舔舐,后穴被同样为男人的粗大阳根捅开后死命插弄。 前端不停渗出晶莹清液却无人抚慰,只有被操得极深时,才能被夹在两人腹部之间,于塞北王小腹的贲张肌肉上被蹭几下,仅如此便爽得浑身哆嗦。 殷宁声音逐渐沙哑,他无可奈何,闭嘴更觉得浑身情欲没顶,叫几声仅能释放其千分之一,聊胜于无罢了。 极致的快感席卷全身,他哭求塞北王慢一点,反而被吻住呜咽无法出声。攀上高峰时仿佛满眼星辉骤然炸开,殷宁尾音一窒,塞北王低喘着抵着他绞紧的后穴肉壁交待出来,难以抑制地耸身,将自己送入心上人身体更深处。 本已被操开的后穴里被磨蹭火热的嫩肉自发连绵甬动,连着被操肿了的穴口一起裹弄,温热紧致,让他爽得肩膀都在抖,一腔精水更是阵阵喷进去,将殷宁灌得两眼发直,更难以自抑地泄出呜咽声。 等寝殿里的动静小下来,已是深夜。殷宁双眼失神伏在塞北王身上,平复着剧烈的喘息。 塞北王只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和怀里抱的这个人彻底融在了一块儿,将他抱得又紧了些。 窗外起了大风,擦过房瓦屋檐,发出阵阵呜啸之声。 “不要……灰心。”殷宁嗓子都哑得像只鸭子,滑稽又可怜,那只执笔的瘦弱胳膊尚且还努力去攀塞北王打小舞枪弄棒的结实臂膀,赤裸的胸膛尚且因为刚才的亲热而起伏,仍言辞恳切,“你才暍了几天的汤药,这次、已经弄得我,舒服至极。假以时曰……” 话音未落,饱经宠爱的殷宁便一歪头,沉沉地睡过去。 塞北王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想他刚才那番话奇奇怪怪到底是什么意思,赶紧低头查看生怕人被自己做出个好歹。直到听他呼吸绵长平稳,双颊在翻云覆雨后还呈现出健康的红色,塞北王这才放下心,轻轻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宁儿。”他静静地端详心上人的睡颜,唇齿暖味地贴着他眼角泪痕一路往上,喊着爱称发出缠绵喟叹。 亲热过每一寸皮肤后,他的亲吻落在殷宁哭红了的鼻尖上。“宁儿。” 第52章 清晨 殷宁刚到塞北的时候,前路昏暗无光,惶惶不可终日,除了因为病弱而昏过去几乎就没有睡过几个好觉。 后来和塞北王感情日笃,被他抱着才踏实些。而这回一觉可谓睡得昏天黑地,只在天蒙蒙亮时,曾莫名惊醒过一次。 察觉到他的小腿不自然地轻轻地往下蹬,塞北王自然是马上醒了过来。 他打小的习惯,即使睡梦之中也保持着警惕,怀里的人呼吸稍稍不平稳便已经察觉到。 “宁儿,我在这。”塞北王侧过身子,将人整个圈在自己身躯的范围内,“我一直守着你。” 殷宁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哼哼了几声,一听起来似乎还有很是不满的意思。但他却闷着头往塞北王怀里拱了拱,仿若一只毫无分辨能力的傲娇幼兽。 塞北王心里软成一片,只觉得寝殿里暖烘烘的,暧昧气息萦绕胸口。 他轻轻在殷宁鼻尖上亲了几下,再次闭上了眼睛。 次日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宁儿,醒醒。” 殷宁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但明显能看到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乱转,塞北王倒不是不许他赖床。他觉得殷宁这个样子正戳着他心窝,愿意看一辈子。 只是殷宁昨晚就只喝了点粥,折腾了一夜,如果再不吃点东西,塞北王怕他睡着睡着晕过去都无人发觉。 其实现在他也不是很确定殷宁这是晕过去还是赖床不起,他身子骨弱,饿坏了可怎么好。 “宁儿,再不起来为夫就再来一次。”塞北王好话歹话说尽,最后附在他耳边,灼热气息伴着威胁话语,终于看到殷宁警惕地睁开了双眼。 殷宁确实不想动,倒不是因为羞涩。他虽然是个男子,但塞北王名正言顺、两情相悦,一夜春宵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确实难受,昨晚塞北王做的温柔,且快感阵阵尚不觉得。如今情*退却,浑身上下都酸酸疼疼十分不适。 更何况是最受苦的那地方,索性闭着眼不动弹,尚能舒服一点。 听到自己都这样了,塞北王还要再来一次,他顿时气鼓鼓,瞪着塞北王。 塞北王看他皱眉,还以为他身上不舒服,连忙问:“身上疼吗?” “不疼。”殷宁正气凛然,和病怏怏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样子极为不相符,他板着脸道,“男儿坚忍不拔,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暖暖的被窝里温度突降,气氛骤变。塞北王不解挠头,这怎么能算是皮肉之苦呢,明明爽得都晕过去两回啊。 不过他倒也觉得这话不该问,问了怕是殷宁能拖着这身子下地撒腿就跑。他只能沉默着伸出手,强势地把殷宁摁在床上。 “啊~嗯,不、不要,好、好疼啊,不要碰我!” 阿风抱着寝殿廊下的柱子,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的少爷渡劫。忽然听到屋里传来殷宁沙哑断断续续的惨叫,比昨晚更甚,急得差点顺着柱子爬到房檐上。 “早啊,阿风。”小松穿着厚厚的大毛皮衣服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堆包好的油纸包,远远地冲阿风打招呼。 “......”阿风默默地从柱子上下来,依然揪心不已。 小松和阿风年龄相仿,住的地方相距不远,平日里闲来无事常谈天说地,关系倒是不错。 准确的说,小松不闲,他要学医术,跟着盛医官忙着配药、研磨、还要煮制药丸。而阿风来了塞北确实成了个闲人,殷宁衣食住行塞北王几乎一手包办,他插不上话,活少了大半。 小松看阿风脸色惨白,自然是关切地往这边走着,小声问:“阿风,你身子是否不适?” 阿风牢记着殷宁昨晚的嘱咐,不许让任何人靠近正殿。 他见小松迎来连忙从廊上跑下,因为刚刚在冷风中冻了许久,脚都没了知觉,险些跌跟头,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将小松拉到离正殿远一些的地方。 “怎么了?这么冒冒失失的。”小松哑然失笑,一手提着那些药包,另一只手将阿风头上歪掉的帽子带正。 阿风不好说什么,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搪塞。 小松见状失笑,少年英气的脸在塞北风沙中打磨得淳朴坚毅:“是不是大王在呢?” 塞北王在的时候,一般是不许下人们进殿的。 阿风胡乱点点头。 刚才殷宁的痛苦呻吟犹在耳边,他作为少爷唯一的奴仆,却什么都做不了,在这里干着急。 小松觉得奇怪,但塞北王和王妃饮用壮阳汤和清心药兹事体大,盛医官一概瞒着他。因此,他也只能笨拙地释放善意:“要不,去我们偏殿坐坐?” 他单纯是以为阿风被嫌碍事撵出来,他不是杏林出身,在宫里和师父相依为命,很能体会阿风这种孤独的感觉。 阿风半推半就地被热情小松拉走,跟他来到他和盛医官居住的偏殿。 进门就看到盛医官跪在靠北墙的榻上,鞋都没脱,耳朵贴着窗子听正殿的动静。 阿风顿时就觉得少爷那本已经非常遥远的呻吟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小松无奈看了看阿风,觉得丢人,清了清嗓子:“师父。” 盛医官抬起右手:“别吵。” “盛医官。”阿风也开口道。 盛医官老当益壮,从榻上轻盈落地,笑吟吟地说:“阿风来啦?” 阿风被他热情地请到座上,盛医官还命小松去倒茶,倒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大王和王妃可还好啊。”他一双老眼犹闪精光,旁敲侧击地打探道。 不问还好,此言一出,勉强维持表情的阿风眼圈就红了:“少爷.....不,王妃、王妃好像在哭。” 盛医官满意点头:“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药,活血化瘀安神止疼,回去献给王妃。用在伤处,很快就能全然康复。” 活血化瘀! 阿风小时候是在外面流浪过受过苦的。大熙穷苦人生存艰难,每到冬天,那些乞丐能为了一个馒头把人打个半死,当然也有人为了一个馒头宁肯被打死也不放手。 他就曾经是这样的乞丐,被踢得鼻青脸肿也没保住自己的馒头,但是他被殷宁捡回了家。 也就是那一年,他第一次用上了活血化瘀的伤药,吃上了饱饭。 可这个程度的惩戒若施加在从未吃过苦头的少爷身上...... 然而他人微言轻,此时听着少爷受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悲伤地点头,说:“也只好如此。” “嗯~好舒服。”殷宁眼里水汽未消,但已经四肢都被塞北王大掌揉酥了,半张着嘴巴感慨道。 塞北王看他这副摊开肚皮给自己揉的样子爱得心里痒痒,手里故意用了点力气,满意地从他口中又听到一声闷哼。 “唔!”殷宁猝不及防,但塞北王的手劲儿马上又控制住了,刚才他被捏得酸酸麻麻的那一下仿佛是幻觉。 殷宁狐疑地看着他,塞北王表情也憨厚诚恳,还轻轻地低下头来亲他,殷宁马上大手一挥,再不计较。 “舒服了?”塞北王心里暗笑,怎么看殷宁怎么觉得他有时候实在是单纯得可爱,想着一定得找个机会再作弄他一顿。 殷宁诚实地说:“好舒服。” 塞北王手劲儿大,刚开始被按住穴位的时候他难受得差点蹦起来。酸胀麻痒的感觉从被他手掌握住的地方顺着赤裸的皮肤游走周身,殷宁感觉自己仿佛砧板上的活鱼。 塞北王完全压制了他的挣扎,殷宁忍不住眼角湿润,委屈地咬着牙,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而渐渐地一顿揉按下来他僵硬酸痛的四肢经络都被揉活了一般,还暖洋洋地涌起一股热流。 殷宁从不涉武功,自然不知道那是习武之人的内功之效。 但确实是极舒服,便渐渐软了身子,变了态度,安心地闭着眼任由塞北王施为。 “哦,舒服?”塞北王悠然追问,“那是昨晚舒服,还是此时舒服?” 殷宁想都没想:“此时舒服,浑身通泰犹如上天一般。” 塞北王骤然脸黑得像锅底,殷宁如有灵犀般猛地打了个冷战,想起盛医官谆谆教诲。 “王妃万万不可挫其兴致,否则再而衰三而竭,阳气阻滞溃散,大不利于元气......” 不可挫其兴致! 殷宁一个激灵,自己这么说兴许会打击塞北王。 他昨晚始承恩泽,起身还是困难了些,只能抓住塞北王手腕。 “昨晚、昨晚更舒服些,你......你。”他想了半天,寻遍脑海,也想不出拜读过的书中哪里有一句夸男人这方面的词句。 塞北王看他急得脸都红了,却想不出一个字,收了手,委屈地看着他。 殷宁如今已经不畏惧他,但最怕他露出这副表情,心里替他难受。 他心一横,红着脸大声说:“反正昨晚水乳交融,妙不可言,恨不得夜夜与你共赴云雨!” 塞北王惊喜地抱住他,自信道:“宁儿不要说了,今晚定让你骨软筋酥、飘飘欲仙。” 殷宁勉强笑着,觉得浑身又隐隐作痛起来。 第53章 同沐恩泽 殷宁有苦难言,强颜欢笑着点头。 塞北王整颗心都被爱意涨满,刚想和他再温存一会儿,不料殿外恰好有人来报:“大王,卢将军求见。” 这个干脆利落的男子嗓音非常熟悉,虽然殷宁并未见过他的样貌,对他的声音倒是不陌生。 他和塞北王都不喜有人在旁,殿内一般是不留人伺候的。 而作为新婚夫夫,虽然大礼未成,如胶似漆更胜别个。王城内并没有人胆敢打扰塞北王和王妃的好事,除了这个男人。 不过殷宁料他也有分寸,每每都是必须得塞北王前去处置的、迫不得已的急事才会打搅。 果然,塞北王一听这声音从门缝里传来,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 “你快去吧。”殷宁连忙拉他的手,好言相劝道,“好男儿志存高远,拘于帷帐间享这点子乐趣算得了什么。” 塞北王默默地看了殷宁半晌,令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怎么了?”殷宁后背发毛,问。 塞北王默默摇头,手伸过去捋顺殷宁鬓边的长发:“没事,那我去去就来。” 他离开不久,阿风就从门口鬼鬼祟祟地冒出了头。 “少爷。” 他进来的时候殷宁正双手抱在脑后,从脖子到脚后跟都被严严实实地整个卷在被子里,斜靠在床头发愣。 脸上倒是还干净,嘴有点肿,但也没有被打过的痕迹。 也许是伤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殿内温暖,阿风想到这里却重重地打了个冷战。 殷宁听到阿风叫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便看到阿风红通通的眼圈,吓了一跳:“诶,你这是怎么了?” 阿风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装傻充愣道:“什么怎么了,少爷,我刚从外头回来,可太冷啦。” 言下之意,想要殷宁以为他这眼睛是被冷风吹成了这样子。 可殷宁又不是傻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问:“是谁欺负你了?” 语气凌厉强硬,完全不像个温文尔雅的小书生。 阿风本想说并无人欺负自己,但他毕竟年纪不大,此情此景哪里还能忍得住,说了几句就带了哭腔。 阿风对殷宁了解得很,比起皮肉之苦,恐怕被人折辱这件事更令殷宁难受。 他不能帮少爷脱离苦海也就罢了,总不该哭哭啼啼更惹少爷心烦。 于是阿风坚强地忍住心中悲伤,从袖子里倒出一堆瓶瓶罐罐:“这是盛医官托我转交给您的。” 殷宁好奇地看着床边那堆东西,伸手从中挑出一个雕竹子图样的小瓶拿来看。 阿风昨晚请盛医官来给殷宁诊脉的时候便见过殷宁露出这只手臂,那时候上面也是有点点红痕,但现在再看新伤叠着旧伤更触目惊心。 他差点落泪。 “你到底怎么了?”殷宁从刚才就觉得阿风不对劲,他严肃地逼问起来,“若是不愿跟我交心,以后就不用叫我少爷了。” 阿风骤然抽噎了一下,殷宁一向对他很好,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过,一时间委屈得嘴角发抖。 “说。”殷宁把手里的瓶子丢下,落在床沿上发出碰撞声,乍一看气势倒是吓人。 他和阿风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阿风受委屈的,一时心急之下,语气难免生硬。 阿风擦了擦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塞北王是不是打了您?” 殷宁:??? 这开了个头,阿风便再也忍不住,一边抽泣一边说:“是阿风替人传了信儿,少爷才去见了表少爷,如果塞北王因这事儿降罪于您,阿风愿意前去请罪。” 殷宁这才隐约感觉到他在纠结什么,索然无味道:“嗯,请罪,去请罪,你说什么呢?” “少爷是被我构陷设计才误打误撞去了大牢,并未曾跟那贼子说一句话,发现这是陷阱后便逃了出来。”阿风坚定地说,仿佛确实如此。 殷宁点点头:“哦,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若是出了事,你作为我的贴身侍者,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阿风斩钉截铁:“因为我觊觎主子的王妃之位,欲将您陷害后取而代之。” 好家伙,没中过十次风想不出这玩意儿。殷宁果断鼓起了掌。 然后就一巴掌拍到了阿风的脑袋上。 “啊!”阿风疼得从床边蹿开,蹦起来揉着头。 “不许胡扯。”殷宁这一出手抻到了腰,忍不住龇牙咧嘴露出痛色,“啊啊啊快扶我一把。” 阿风委委屈屈地扶着殷宁坐了起来,仍然愁眉不展。 殷宁见他是真的担心,让他给自己把桌上的茶递过来,同时好笑地问:“你到底是为着什么坚信我被塞北王打了,难道就因为你少爷我看着不及他力气大?” 阿风不高兴地说:“昨晚整整一夜,阿风都听见您在哭喊挣扎,后面更是一直在求饶......” 殷宁差点把一口水喷出去,他惊魂未定,警惕地说:“不是都说了,让所有人不许靠近正殿吗?” 阿风点点头,满怀愧疚:“对啊。但阿风已然退到偏殿,尚能听到少爷呼救。唉,少爷,是阿风无用,没能冲进来救你。” 殷宁顿时脸通红,忍不住回想昨晚,如果那时候阿风拿着鸡毛掸子冲进来要对抗正在“欺负”自己的成渊...... 那可真是,他可以一头撞死矣。 与此同时,阿风已经伤心内疚地哭了起来。 殷宁想起阿风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傻乎乎的。 “好了,别哭了。”殷宁劝到,“昨晚、昨晚他没有欺负我,也没有打我。” 阿风停下来,狐疑道:“少爷,您不要安慰阿风,” 殷宁扶额绝望,磕磕巴巴地对他解释:“真的不是,是、是我,我和塞北王......” 他想了好几个词都不足以囊括此事,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和塞北王圆房了。” 阿风小时候虽然混迹于街头巷尾,也听过不少浑话,但毕竟没有真刀真枪上阵过,当即眨巴着眼表示无法接受。 殷宁则是说完就想往被子里钻,这也太羞耻了! “那少爷昨晚又哭又喊,后来说不要不要,也是因为......”阿风终于转过这个圈来,兴奋地试探着问。 “那少爷身上这些印子、还有脖子上......”阿风高兴地指着殷宁,后者马上将被子拉高遮住吻痕。 “那盛医官给我活血化瘀的药......”阿风没完没了,殷宁终于忍不住,一枕头迎头抡上去。 “明天就给你娶个媳妇!” 第54章 投桃报李 殷宁被阿风气得够呛,阿风被殷宁吓个半死。 不过这么一朝将话说开,主仆两人倒是再无嫌隙,好好热闹了一阵子。 阿风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面色如常心满意足地出去给殷宁布饭。 殷宁勉强能靠着软垫坐起来,想下床却是万万不能。他腰酸腿软,也怕被阿风笑话,便命人在床上放了张小几,打算就这么坐着将饭用了。 阿风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吩咐宫人将塞北王上朝前匆匆交代过要给殷宁准备好的膳食一一摆上来。 还是殷宁喜欢的小碟子,分量不多,但样样精致好看,接连摆了一大桌子。 闻到几种熟悉菜色和米粥混合的香味,被他忽视的腹中饥饿顿时大火燎原。 “这是什么?”殷宁饶有兴趣地问,他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中发现一个异类,黑乎乎地盛在大碗里,表皮已经凝了一层。 阿风看到那个碗,也皱了皱眉。塞北人豪爽大度,衣食住行使用的东西也大多风格粗犷,但王宫里供给殷宁使用的器具都是中原风格,玲珑精致。 这碗却不像,黑扑扑的一大个,碗壁厚重粗糙,在一众江南山水画描绘的白瓷中极为瞩目。 殷宁既然叫他,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将那笨重的碗捧上前来:“少爷,这个看着奇怪,还隐约有股子糊味。估计是下面人不当心弄错了,我这就去倒掉。” 殷宁顿了顿,待他快要出门时忽然抬手阻止:“慢着!” 阿风不解地回头,见殷宁冲他招手。 “端回来。”他对阿风唤道。 阿风自然是听话,端着又回来了。 殷宁对着粥碗左看右看,心里因某个念头激起了一池春水。 这该不会是,塞北王亲手为他下厨做的吧。 自然是了,宫里的厨子手艺高超,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笨拙可爱的粥。 他脸红着,故作镇定地对阿风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阿风皱眉:“可这会吃坏肚子吧。少爷,您要是舍不得也别自己喝,赏我喝了好了。” 说着就一脸孤勇地要往下灌。 殷宁连忙夺过,板着脸道:“别做傻事,给我用罩子盖好,放到那边茶桌上去。” 塞北王一番心意,殷宁心里有了计较,他自然要当着他的面亲口喝下去,赞美一番。 他如今刚开了窍,正情浓意密,打算把塞北王放在心坎上宠。 因此不但于床弟之事上全然顺着他的意思,想令他体会自己给予的极致欢愉,重获男儿自信。更想在方方面面都承接他的爱意,再不让他落空。 对于塞北王偷偷给他熬粥喝这种事,也要大肆鼓励。 对此,阿风浑然不解,只能“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依言照做。 这段插曲不提,阿风给殷宁舀了汤,主仆俩对坐着吃得津津有味。 这小厨房的师傅之前做糖醋小排和东坡肉都是一绝,殷宁这种肠胃挑剔的都不觉腻。没想到烹制素菜也可口,一时间二人无话,只一门心思填饱肚子。 “你刚才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表哥和他的手下还在牢里。”殷宁捧着喝光了的汤碗递给阿风,一边接过他捧来的手巾擦拭着手指一边说,“还是得想办法保住他们性命才行。” 阿风皱眉:“少爷险些命丧他们之手,管他作甚。” 殷宁摇头:“你有所不知,表哥虽然愚蠢至极,但此举确实出自好心。更何况他的手下和我非亲非故,千里迢迢来这里,到底也是想救我。” 他叹了口气:“因我而起也应当因我而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并非想要妄谈仁义,只是他们确实不该死。” 阿风挠了挠头,还是不很赞成:“可他们还是伤了您,您刚被塞北王救回来的时候,头上磕破了好几处呢。我就是气不过......不能这么轻易饶了他们。” 见殷宁仍旧沉吟不语,他有点着急,接着劝道:“少爷,您刚和塞北王圆房,如果现在求情,难免塞北王会心生疑虑。” 殷宁不解:“我不计较了就罢了,他能什么疑虑。” “担心您是为了救唐少爷才和他欢好。”阿风郑重地说。 殷宁震惊,随即对此嗤之以鼻:“男子汉大丈夫正己守道,怎会因达成目的而以色侍他人。你不必担心,成渊绝不会因此疑心于我。”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失了声。 说是这么说,他又是为什么来了塞北? 还不是因为大熙皇帝无法招架塞北王,妄想以最小代价求和么。 如果遇到的不是成渊,他是要全气节,还是守忠孝。 念及此处殷宁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不过,确实也不能轻饶表哥一行人。我现在是塞北王妃的身份,他们这样冒失,把王城闹得乌烟瘴气,践踏的是整个塞北和成渊的威望。若我不分青红皂白救随便求情,即使成渊给我面子,我怕伤了他的名声。” 他昨晚一夜都未睡,此时吃了些东西,又和阿风说了会子话,慢慢困倦起来。 “罢了,等他回来,我再好好跟他商量。”殷宁眯着眼躺下,“先睡会儿。” 阿风陪着殷宁睡下,怕吵到他也没来得及命人撤了狼藉杯盘,退出去在殿外廊上守着。 塞北王处理完政事,又召见寒柯秘密商议一番,急吼吼地回了寝殿。 虽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但他深知自己必须先及时且明智地处理朝政,否则殷宁难免背上祸国妖妃的罪名。 阿风还在廊下守着,见到塞北王便行礼。塞北王冷漠地制止,悄无声息地进了殿门。 殷宁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脸埋在松软被褥里又红又诱人。 塞北王想和他亲热,但也知道昨晚殷宁累得够呛,且看那眼下两团乌青,不好好养几天是不行的。 这么想着,他也就放轻了脚步,练功之人想要走路不出声也不难。 待他靠近床边,忽然被一旁茶桌上的罩子吸引了注意。 塞北王揭开罩子,只见一碗放凉了的粥。他轻轻闻了闻,有股焦糊味道,肯定不是出自宫中大厨之手。 他给殷宁配的厨子都是拔尖的,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讲究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眼睛慢慢亮起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粥,乃是殷宁亲自下厨,为自己熬的。 这还是头一回,这算不算投桃报李。 塞北王心神荡漾,欣赏着殷宁睡颜,美滋滋地将一碗冷粥全都喝了下去。 那粥没滋没味,可架不住塞北王心里甜蜜。 “我给祥瑞熬的食呢?还有新的饭盆,怎么都不见了?”小厨房里,主事费力地拉着一只饿疯了上蹿下跳的大黑犬,催小宫人道,“赶快再熬一锅,看把祥瑞饿的。” 第55章 谢恩 塞北王双眼炯炯有神,坐到床沿上,只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安心舒适的时候。 往常他勤于政事、征战沙场,皆无顾虑一往无前。成就霸业是每代先祖的梦想和追求,他也不例外。 但如今有了殷宁,就等同于有了退路和归宿,一时间行事竟有点不思进取。 他将睡着的殷宁往里挪了挪,自己就近躺下来,很快就困得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昨晚不止殷宁没睡,他折腾到更晚,怀里的人累得睡着的时候他还给他擦身子抹药,等一切停当,安心闭眼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搂着宁儿再睡一会儿也不错。 塞北王心满意足地把殷宁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刚想好好补个觉,殷宁就揉着眼醒了。 “你回来啦。”刚才塞北王把他往里推的时候他就醒了,手搭在面前的被子上,眯着眼往塞北王这儿看,“累不累?” 他之所以这样问,只因昨晚翻云覆雨实在是极其激烈。 到后来他怕塞北王累着,好几次想要阻止他这样纵/欲,可惜声音都被自己颤抖的呻吟打断。 本来那方面就不太行,若是为在自己面前挣面子强撑着做力所不能及的事,那岂不是整个人都要被掏空虚脱了。 厚积而薄发,方是细水长流之道。 塞北王可不知道他这心思,和他面对面,如同寻常人家夫妻一般温柔回道:“不累,宁儿呢,累吗?” 殷宁摇了摇头,主动往前把脸贴在塞北王的胸口。 两人明明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偏偏此时纯情如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灯节上回首对视都要红了脸。 自从殷宁来了塞北,塞北王天天被他撩得七荤八素,可这人却毫不自知。 殷宁还未开窍时,即使内心翻腾塞北王也愿意忍耐。他确实是爱极了殷宁在床上被自己逼迫妥协的样子,但并不愿意逼殷宁做他不喜欢的事。 即使昨晚水到渠成,亦是因为怕伤到他,塞北王只浅尝辄止,并未尽兴。 仅仅来了两次,事后给殷宁收拾的时候他身上的吻痕淤青刺目,也够塞北王心疼的。 他也不是很疲倦,既然殷宁已经醒来他就不打算再睡,抱着殷宁慢慢捋着他的头发,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用过早膳了?” 殷宁点了点头,随后便也起了床。他打算叫阿风进来,塞北王连忙阻止:“哎哎,宁儿,何须叫旁人,我来服侍你。” “你堂堂一国之君,至高无上,不要老是服侍服侍的挂在嘴边。”殷宁受君臣之道熏陶多年。即使到了塞外,换了个君,也忍不住出言纠正。 塞北王手掌贴上殷宁细嫩的皮肤,往他小肚子上捏,心猿意马间想那可不一定。 宁儿想骑到他身上的话,那他也甘之如饴。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狠狠地在内心谴责自己放浪形骸自甘堕落。为了压下蠢蠢欲动的心火,他从旁架子上拿过殷宁的衣服,胡乱往他身上套。 “宁儿穿这件长袍十分好看。”塞北王从背后抱着他,对着寝殿里的大铜镜,将腰间的带子松松地绕过殷宁腰一圈后到前面打结,隔着衣料以小指末端在他小腹上轻轻磨蹭。 殷宁觉得那手指仿佛要烧穿了他的衣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毛领子里缩了缩脖子。 塞北王一个腰带系了一柱香的功夫,一根腰带到处乱系,把殷宁系得气喘吁吁。 等这跟嵌玉的带子真正把殷宁的清瘦腰线掐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腿软到只能被塞北王揽腰站着,靠在他肩头喘息。 “宁儿,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个意思。”塞北王这火越烧越旺眼看着就要燎原,知道不能再逗他,便及时收手,将人小心安置在铺了软垫子的椅子上。 那地方还是有点不舒服,殷宁坐下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愿闻其详。” 塞北王斟酌片刻,说:“大熙送来的那些男宠......” 殷宁提起耳朵,警惕倾听。 “......里应外合,把你掳走,害你受伤。”塞北王继续说,“宁儿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殷宁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揭盖吹气,故作云淡风轻道:“若按照塞北律法,该当如何?” “株连九族。” 殷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株连唐伯豹的九族,您的王妃也得跟着完蛋,殷宁想,甚至连塞北王本人都包括在内。 “但是你我马上就要大婚,忌讳大开杀戒。”殷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塞北王故作深思熟虑状:“那倒也是......” 见殷宁一脸纠结,他叹了口气:“我同你玩笑的,我塞北从无重刑苛吏,只需将本人当街问斩即可。” 殷宁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嗯?!!!” 倒不是他想求情,只是舅舅过了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若表哥死在塞北,恐怕会伤心欲绝。 若是真的气绝到了九泉之下,还不得在祖坟里天天对母亲诉苦。 他瞪大了眼睛,试图晓之以理:“那可是大熙皇帝的人。”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失言,塞北王连大熙皇帝本人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送来的使臣。 塞北王却没听出问题一般和他对视,笑着说:“也是,况且再怎么说,唐伯豹也是你的表哥。” 殷宁见他似笑非笑,带着君王试探人心那种凌厉压迫感。想起这人刚才还和自己亲密无间、从未以身份压人,现在言行举止竟高高在上,顿时就不太好受。 他本想找机会跟塞北王承认自己去大牢看过唐伯豹,但此情此景,便也不太敢说了。 “不高兴了?”塞北王看他皱眉以然慌乱,连忙握着他的手。 殷宁摇摇头:“你裁夺的事情,我不会置喙的。” 他似乎怕塞北王误会,另加了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是一国之君。别说是表哥,即使有一天你降罪于我,我也只会谢恩的。” 第56章 孤注一掷 寒夜有大风,王宫东北角的大牢门口围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提了一盏灯笼,烛火早已被吹灭,连灯油都快结冰了。 但他们并未注意,只顾借着月色目光灼灼盯着紧闭的大门。 这对合的两扇大门透出一股子凌厉威严的气势,其上似乎被鲜血染红过多少次,最后在冷风里沉成一片带着腥味的暗黑。 忽然,里面传出巨大的门闩响声,随后牢房大门缓缓而开。 里面露出黑洞洞的走廊,也没有掌灯,他们在外面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且里头悄无声息。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皆不敢上前。 只听“啪”地一声,唐伯豹一身血衣,被一巴掌拍在肩头。不知是谁将他一下子从里面推出来,他磕磕绊绊几步后,剧烈地咳嗽着摔倒在地。 “主子!”门口等着的正是他那几个倒霉手下,小个子上前将他扶起,满怀敌意看向门内,“是谁推了我主子?” 寒柯一袭铁衣,佩着宝剑从黑暗中出现,居高临下地站在门口看他。 “那没事了。”小个子有条不紊地招呼众人,“还傻站着,快来搭把手把主子扶回去。寒大将军,时辰不早了,还劳累您把主子送出来。” 唐伯豹头发蓬乱,面不改色地由着人扶起自己,伸手索要:“手帕。” 吐血了,嘴角沾了一片,黏糊糊地令人厌恶。 小个子揪着他的袖子往他脸上胡乱一抹:“反正衣服也脏了。” 唐伯豹被寒柯的手段收拾了一顿,全仗着底子好才能站着从牢里出来,这几天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再加上为着殷宁的态度感到愤怒不解,早已是强弩之末。 被小个子的手下这么一气,直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袖往后栽了下去。 “主子!”这下众人算是慌了神。 唐伯豹浑身上下的白衣都被血染红了,血腥味令人心里发怵。尤其是黑五,唐伯豹对他有救命之恩,见他晕了过去连忙上前,将人扛到背上就跑。 黑五背着唐伯豹在宫道上远去,身旁还带着其他几个手下。小个子并未跟上去,而是转身向寒柯行大礼道:“谢过寒大将军。” 寒柯不假辞色:“这次全看在王妃面子上。再过两日便是大婚,务必看好你主子,再出意外杀无赦。” 小个子心里暗暗叹气,再次伏身行礼谢恩:“您放心,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寒柯的脚步声远去,大牢的门再次关上,后背衣衫已经浸透冷汗的小个子手下才缓缓起身,往他们的住所而去。 一路上寂静无声,宫道和各个关卡都有士兵把守。他也不敢施展轻功,只能老老实实地步行前往。 等到了塞北安排给他们的住所,只听里面黑五安慰着:“主子,您忍着点。” 随后便是被闷在牙关里的一声痛呼,听着只觉正在挨痛之人喉咙都要碎裂开来。 他进殿,果然是众人在给唐伯豹清理伤口,其他几个都五大三粗,只能选出相对细心的傻大个。 黑五手里拿着染血的白巾子,在旁边边看边攥着拳仿佛一个待爱妻生产的丈夫。 “你终于回来了!”傻大个听到门帘响动,连忙丢下手里的药瓶,给他让路。 他额头上的汗甚至比正在受苦的唐伯豹本人都厚一层。 小个子走过去接手,他手脚麻利,又细致轻巧,很快就把胸膛和胳膊上伤口的药膏抹完。 唐伯豹早已疼醒,阴沉着脸看窗外,毫无血色的脸上冷汗成串地往下淌。 “主子。”小个子还在想此时能不能劝他,先提醒他侧过身,旁敲侧击道,“明日黄昏,塞北王要宴请各国宾客,咱们还去么?” 唐伯豹被触到伤口,加上已经上过药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成一片,眉头紧皱:“嘶。当然要去。” 小个子想到刚才寒柯的警告,欲言又止。 黑五最是直率,马上直白劝阻道:“主子,您元气大伤,我们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回大熙,不好再节外生枝。” 唐伯豹打断他:“还用你说。你以为我没脑子吗,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只是如今明摆着有人故意打通关卡、纵我到宫中救殷宁,然后又算准了咱们跑不远,说不定咱们驾的马车都是安排好的。” 小个子惊讶道:“难道是塞北王贼喊捉贼?” 唐伯豹摇摇头。一开始他也怀疑过,塞北王宫乃至王城的守卫都训练有素,近卫只听命于塞北王一人,可谓固若金汤。 落了网之后他挨鞭子时闲来无事,再回想,自己能把殷宁救出去实在太反常,仿佛是谁故意设了套给他们钻。 能做到这一点的,塞北王是不二人选。 然而他在受刑的时候也从寒柯嘴里反套出不少话,敏锐地发觉这其中还有别人捣鬼。 他何曾吃过这样的苦,自然不能放过。再者说宁儿这点心计,怎么斗得过那人,放在塞北还不得被生吞活剥。 这么想着,仿佛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都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唐伯豹眯着眼,露出捕猎目光,“明天晚上的宴席都给我打起精神,务必要把暗中黑手抓出来。” “只是大熙已经派了九皇子作为使臣观礼。”小个子忽然想起一事,“我们现今的身份是......男宠。按照规矩,怕是没有资格参加明晚的宴席。” 没想到唐伯豹思索片刻就有了主意,冷笑道:“这有何妨,作为男宠,大王和王妃的婚礼上献舞一支,这总合规矩吧。” 属下们瞠目结舌,黑五手里的水盆差点掉在地上:“主子,您还会舞?” 唐伯豹勃然大怒,伸出刚包上厚厚棉纱的右腿拼命抖动:“我都这样了,还让我去跳舞,你们究竟还有没有一丁点儿人心眼子?!” 小个子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属下不好,那,那主子预备派谁献舞?”、 唐伯豹的目光在几个五大三粗的属下身上逡巡不定,把几人盯得后背出汗,最终发出一声无人可用的叹息。 第57章 婚宴前夜 “什么乱七八糟的。”塞北王完全摸不着头脑,他能看出殷宁的悲切,心急但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难过。 即使他将刚才那句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几遍,也有不通的地方。 不理解归不理解,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也难怪他不解。老塞北王是成渊的父亲,但这一辈有资格做新王的可不止他一人。塞北王从数十个或亲或表的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凭借的是帝王心胸和骁勇将才。 塞北并没有那种愚忠愚孝的风气,在王位上的人若是像如今的大熙皇帝一样昏庸,可能早就被他的皇亲国戚兄弟子女赶下台了,即使老得都拿不动刀的王室成员也要跟着唾骂两声。 塞北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误会了。他刚才还惦记着殷宁去看过唐伯豹的事,想要借机对他小惩大戒。但现在一看气氛不对早将此事忘到了脑后,只想把事情弄清楚,认真一字一句地问殷宁:“你犯了什么错,我为什么降罪于你。” “我......”殷宁怕他突然严肃的样子,犹豫着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前来传话的打断。 “启禀大王,侍卫总管有要事求见。” 塞北王看了看殷宁,一言不发地从屏风侧面走了出去。 殷宁愣愣地看着他高大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大王,明晚的千秋宫宴,有些事宜还需您亲自过目。”侍卫总管在门外躬身道。 塞北王将他呈上来的折子翻阅了一下,都是些说大不大说小也实在鸡毛蒜皮的事。 说起来,他虽然对这场婚宴非常重视,但早已亲自拟定了计划和一些关键的细节,眼下宴席准备到这个份儿上,对于婚宴前夜的宴请,并没有他亲自经手的必要。 但侍卫总管也不知道是不是让殷宁上次被人劫走这件事吓破了胆,丁点儿风吹草动都战战兢兢,事无巨细非缠着塞北王问个清楚明白才肯罢休,尤其是宫帷护卫关卡这方面。 塞北王有心让殷宁和自己都平复心绪,倒也没太嫌他烦,坐在那里端了一碗茶,一一照着解答了。 他将茶盏放下,视线在侍卫总管脸上扫了一圈:“不过是宴请来使,不出大的岔子就好,不必如此紧张。” “是,微臣必当按照您的吩咐行事。”侍卫总管未抬头看他,迅速将卷轴合起,恭敬地行过礼就退了下去。 塞北王许他退下,但一直盯着他抱着卷轴的胳膊。 他看得分明,侍卫总管的手指抖得着实厉害。 待他回到屋里,殷宁已经抱着被子,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塞北王眼睛里顿时浮现出满足温柔的情意,他走过去将殷宁轻轻抱起来放平身子,又把被子替他重新盖好。 期间他用手指一寸寸丈量过殷宁的皮肤,俨然在欣赏什么美玉古玩。 这人被自己折腾得惨,眼窝下面还有一团淡淡的乌青。塞北王心里甜蜜,即使他是如此粗糙直率的汉子,甜到极致时竟然品出一点又软又酸涩的意味。 无论如何,当下已然不是和殷宁交心的好时机。他也脱了鞋袜,着素白中衣上床,将殷宁抱在怀里。 此时万籁俱寂,是睡和心上人相拥而眠的好时机。 第58章 奏乐 次日黄昏时,长河落日,遥望王城内锣鼓声声,张灯结彩。 殷宁听着外面传来的锣声,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 “少爷,您把胳膊抬起来。”阿风正张罗着帮他换衣服,离得近,听到他叹气便笑着说,“您可是心慌了?大王对您这样好,必定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殷宁摇摇头:“穿你的衣服吧。” 自从来了塞北,似乎整个人间都被自己隔离在了这寝殿之外。下人自有阿风去管教,算一算到如今,他走出寝殿的三次竟然还都是因为唐伯豹。 第一次是他刚来塞北,第二次是被他掳走,第三次则是偷偷去大牢探望。 殷宁想起这人也许快要被处死了,又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儿。 若再往前推十年五年,必定只有拍手称快的份儿。 那时他是厌恶极了表哥。唐伯豹此人虚伪又霸道,堪称衣冠禽兽,他打不过便想方设法地躲着走。 可如今表哥自食恶果,他的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少爷,您做什么这么愁眉苦脸的。”阿风把绣金线龙凤图样的大袖衫从旁边架子上取下来给殷宁穿。那架子上还有一件更宽大些的是同样花样,乃是给塞北王准备的。 殷宁配合着他将袖子穿好,边整衣领边反驳道:“我哪里有愁眉苦脸。” 阿风耸了耸肩,说:“您自己照照镜子,这个样子我看了也就算了,您可别让大王看见,要不还以为您是被抢亲抢来的不情愿呢。” 殷宁看了看铜镜里面,铜黄色的镜面里照出的脸确实不怎么顺眼。他刻意弯起嘴角,挺直身体站着,直到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精神抖擞、喜气洋洋为止。 “少爷!”阿风给他系好腰间的带子,直起腰来就看到他正对镜狞笑,吓得一个哆嗦。 殷宁被他喊了这么一声,刚勾兑出来的虚伪神情顿时隐没于晦暗之中,默默地走到里间去了。 他和塞北王天天这么两情相悦天天情好意蜜,塞北王不说的,他也从来不问,即使是一些他最该知道的问题。 比如他的高堂在哪里,是否需要拜见。 殷宁扪心自问,自己这样沉溺在他的温柔乡中故作盲哑,是否有几分逃避的成分在呢。 今晨醒来塞北王不在,他心里竟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懦弱慌乱。 无论如何,外面的鼓声已经响起。殷宁遥遥隔着窗子望了一眼,被用作宴客场的殿宇热闹非凡,宫人匆匆往来,是办喜事的样子。 箭在弦上。 唐伯豹和几个手下混在一群低眉顺眼身姿曼妙的舞姬中进了正殿。 大高个儿还有些紧张,跨过门槛时难免脚下没着落绊了一下。他怀中的琵琶被衣服上的环扣挂到了弦,发出一阵混乱响声。 门口几个侍卫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边,发现他们面生便逼到面前,用手中的剑指着问:“干什么的?” 小个子紧张得双手冒汗,连忙解释道:“我们是、是前来奏乐的乐师。” 唐伯豹正隐在几人中央环视四周,并未注意到危险来临。当他抬起头时形势已然不受控制,手伸向衣襟打算掏出扇子随时准备突围。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侍卫总管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大总管!”侍卫们低头行礼,各自回到原地专心当值,但离这边不远,都支楞着耳朵听动静。 侍卫总管恍若未见,背着手高声训斥唐伯豹等人:“你们是大熙皇帝送来的男宠,仅供大王和王妃取乐而已。以你们这等容貌姿态本上不了今日的宫宴,我特向大王上折子请命你们才有机会前来表演。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还不就位,都不要命了?!” 小个子点头赔笑:“是是是,大总管,我们马上就位!” 说完几人就抱着乐器到殿下的空地那里去,将手中的乐器一一摆放在早就安排好的架子上。 唐伯豹一边装作调弦一边环视四周,见高台之上的主位还空着,知道殷宁这是还没来。 可他一错眼,却看到了个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九皇子。这人坐在离他的琴最近的一侧,正阴恻恻地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 九皇子如何能看不见他,这几人一进门便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趾高气昂像是来要债的一样。混在在一众前来献艺的舞姬和乐师之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见唐伯豹跟他对上眼神,九皇子也不躲闪,看他的表情露出十足的得意:“唐公子当真是天降神才、钢筋铁骨,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唐伯豹看着云淡风轻其实身上好几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惨淡却不失为一个病美人。他抱着琴,坐在堂下,犹斜着眼讥讽:“九皇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这么高做什么,怕赶不上今年的清明节啊?” 九皇子把右手的杯子放在案上,脸色难看:“唐公子今日兴致不错嘛。也对,你的表弟嫁得如意郎君,想必你这个做表哥的也跟着脸上有光。” 这戳中了唐伯豹的痛处。他懒得再和这畜生争口舌之快,闭着眼将手里的弦越拧越紧越拧越紧,好在塞北王手下在中原寻来的琴材质精绝,才堪堪没有绷断。 “大王、王妃驾到!”门口的侍卫大声通传,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正互相较劲的各国来使也都安分下来。 “大王和王妃一进来,你们就奏乐,知道么?”老乐师在编钟旁提醒道。 小个子等人纷纷点头示意明白,只唐伯豹一动不动,盯着殿门口。 塞北王和殷宁穿着样式相仿的中原才子间最流行的那种大袖子长衫,这个关头竟在殿门口相持不下。 “不行!”殷宁蹬着腿想要从塞北王怀里下来,“快放开我。” 塞北王遗憾地将他放下,又觉得这样把心上人抱在怀里很有中原娶亲的那种味儿,不甘心地退而求其次道:“那你抱着我进去也可以。” 殷宁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塞北王将手搭在比他矮一头的殷宁身上,催促:“你快抱起我来呀。” 殷宁不好意思说他自己力气小抱不动,板着脸无动于衷:“今日各国使臣可是都在。” 塞北王点点头:“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感情甚笃,传为美谈。宁儿想想,如果天下所有夫妻都效仿你我这般恩爱,那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殷宁想想如果有一天他走在街上看到的路人都是一个抱着一个成双成对出现,那真是......真是,实在骂不出来了,该死。 “这么多人看着,你就不怕宴席后各国传出流言,说塞北王腿残废了走不了路?” 塞北王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是宁儿胸怀天下,高瞻远瞩啊!” 说完他便牵起了殷宁的手,这瞬间才发现殷宁手心竟然紧张得全是冷汗,握着一片湿冷粘腻。 “宁儿。”塞北王轻轻捏他的手,“我在呢,从今往后,我一直在你身边。” 殷宁和他双眼对视,只觉得心里别的愁思烦续皆忘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暗中发誓,今生一定要竭尽所能,为塞北王的千秋霸业尽绵薄之力。 塞北王和殷宁相携走入大殿,老师傅马上认真敲起编钟,小个子等人也先后跟着鼓点加入乐声中。 唐伯豹看着那天造地设的一双人,眼圈微红恶狠狠地拨动琴弦。 “锃————”一声极尖锐极刺耳的高亢琴音杀向毫无防备的众人,这声音如天崩石裂,如厉鬼哭号,仿佛不是人间能发出来的声音,而是来自十八层地狱。 小个子坐得离唐伯豹最近,差点被这声音送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连带着轰了出去。 “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侍卫总管心有余悸,他不但被琴声吓个半死待会儿宴会结束估计难辞其咎,简直想把唐伯豹勒死。 唐伯豹葬送了最后一个带走宁儿的机会,捶胸顿足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我哪儿有这么蠢?!” 小个子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琴,轻轻地拨了几下,声音都温润可爱,仿佛刚才那一下子是所有人的幻觉。 唐伯豹将琴拿回手里,拨了拨最上头那根弦。 他这次用力小,但也发出了一声比尖锐刀锋刻在光滑的琉璃上往下划动时的声音还要刺耳不适百倍的音调。 众人又是一个寒战,侍卫总管忍着后背因这声音引起的刺痒难受问:“就是这个,到底怎么回事。” 唐伯豹想起刚才和九皇子打嘴仗的时候自己手里正在调弦,万念俱灰地坐在凳子上。 “是我将弦拧得太紧了。” 第59章 劝酒 殿内无人在意这场发生在角落里的闹剧。塞北王迎娶大熙来和亲的男王妃一事早就在各国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亲眼见了,都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 “看见了吗,看见了没?!”座位被安排在靠后位置的夜郎来使急得悄声连连发问。 夜郎国土地绝对算不上辽阔,夜郎国人个子也都偏矮,他们前面坐着一排西域的使臣,个个人高马大肌肉虬结,把殿内的场景挡的严严实实。 西域使臣哪管这些,他们和所有人一起,鸦雀无声地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殷宁和塞北王走向殿内的正座。 塞北王坐定后,先是非常自然地侧过头看了看殷宁,见他安稳落座,才淡淡将目光扫向座下的寒柯。 只是殷宁刚才听到那声琴的异响之后瞥见唐伯豹,再细细寻找时又不见人,正失魂落魄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因此,他并没有察觉到塞北王此刻自然流露显而易见的关心。 “启禀大王,列国四十九部使臣前来贺喜,我朝宴席已齐备。还请大王示下。”寒柯俯首道。 他是塞北第一大将,往常都是以收割性命的嗜血阎罗姿态出现,如今脱下战甲穿上塞北武将服饰,仍能让许多人闻风丧胆。 本就安静的大殿里忽然吹了一道肃杀冷风,寒冬凛冽般地令人瑟瑟发抖、不敢造次。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塞北王凝神环视,将这近百张桌子的不同面孔各色反应均谨记在心,“望今夜宾主尽欢、大醉而归。 无人敢应声,好在舞姬伴着乐声进殿,登时歌舞升平。 殷宁自打进了殿门,便再也没出过声。 眼前轻歌曼舞,那浑身缀满金铃的塞北舞姬腰肢纤细、长腿动人,落在他眼里全是一片片乱七八糟的红纱。 刺眼又乱人心神。 大殿上塞北王和王妃的宝座并不紧挨着,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腻在一起。 然而殷宁几次转过头去想跟他说话,都只见他在专心致志地欣赏舞姬的美色,目光中多少带着点沉醉欣赏。 他鼓起的勇气再而衰三而竭,从窝囊憋屈中又生出一股子气愤,恨不得上前推搡塞北王来看他表演打退堂鼓。 歌舞过后各国的来使一一向塞北王道贺敬酒。殷宁本来蔫着,不知怎么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酒杯都捧到眼前了。 殷宁下意识地去看塞北王,只见他和使者操着一口自己听不懂的话,正交谈甚欢,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顾得上搭理自己,又有人在旁边举着酒杯等着,只能将酒灌了下去。 这塞北的御酒度数高,一口闷下去殷宁脸都辣红了。他舌尖被酒液窜过,立马发苦发疼,鼻腔里也冲进来一股子呛人气息。 塞北王像是并未注意到他被人劝酒的窘迫,殷宁也只能一杯杯陪着喝下去,更没有机会和塞北王说悄悄话。 一轮酒敬完,腹中空空的殷宁已经两颊飞红,胃肠里被那些烈酒蛰得生疼,仿佛有一团火在烤。 “你没杀他。”此时殷宁终于能平静地开口,他看着塞北王,目光中意味复杂。 塞北王听到了,但只是看了殷宁一眼,命人带阿风上来照看他。 殷宁觉得肚子里翻腾得厉害,没等阿风前来便用最后的理智向塞北王告罪,由侍卫总管亲自护送着前去更衣。 他自出了正殿,再也维持不住端庄身形,然而他也不要侍卫总管搀扶,自顾自跌跌撞撞地往殿后走去。 冷风一吹,殷宁酒醒了半分,却更觉得头也开始疼起来,恨不得自己还是像刚才一样迷糊混沌。 “王妃,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侍卫总管不动声色地提着灯笼,摆手让手下都在小花园门口等着,“这边可不是憩室的方向。” 殷宁听不太清他的话,刚才喝进去的酒都变成了火燎烤他的血骨皮肉,难受得要死。 “王妃要更衣,那下官先不打扰了。”侍卫总管看他在林叶深处越走越深,回头看了一眼原地等待的手下,刻意高声道。 殷宁还在往黑暗处走,隐约间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这更是让他觉得大殿里实在是太吵了,也太喘不过气。 一番番听得懂听不懂的吉祥话伴着烈酒催到眉睫上,把他变成年节的时候脚被拴在杂耍人肩上的掉毛猴子一样围在中间,他快要想要走到离那儿更远的地方去才好。 忽然他脚下一滞,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向前栽去。 还在他走的是树下的泥土地,不算坚硬。殷宁摔了一下倒觉得没什么,拍拍衣服就自己站了起来。然而起身后周边一片漆黑全是乌压压的叶子,已然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第60章 第60章 “他竟敢这般对你。” 阴冷男声在寂静中响起,一道人影从树丛中走出,伴着穿林的西风,越发显得阴暗龌龊。 纵然是殷宁已经醉眼迷蒙,借着月光认出来人后,仍惊出了一身冷汗。 “九、九皇子,您不该到这里来。”他迅速看向周遭,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游荡到了僻静的花园里来,且目所能及没见到一个守卫。 自从上次唐伯豹掳走自己后,塞北王下令严查,王宫里各处戒备森严,如今这里怎么会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本皇子确实不该来。”九皇子深情款款地开口,又发觉自己语气不够柔和,补上几句,“临行之前,母妃被我气得卧床不起,可我还是来了。宁儿,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殷宁扶着树站着,觉得肚子里被酒烧得一阵阵翻江倒海,却因为没吃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他用最后的理智强行压着不许自己露出干呕的狼狈模样,口中泛起苦涩酸水。 九皇子只顾着无病呻吟,黑暗中哪里看得出殷宁不适,接着说:“我只为你一人。” 殷宁后背的冷汗沾湿了衣服,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站直了冷漠地说:“九皇子喝醉了,还是回驿站休息为好。” 九皇子感慨道:“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我怎么能允许他们把你送到这里来,受这样的委屈,吃这样的苦。” 不远处树丛里唐伯豹被手下合力压制四肢并捂着嘴,一动都不能动。 他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无声呐喊:畜生!!! 殷宁面无表情,心里没底,只能赶紧思索脱身之策。 这个地方离大殿不远,若突然高声呼救,九皇子应该会忌惮两分。 但若是迟迟得不到救援,这样做恐怕会惹怒对方,当下之计,还应按兵不动。 九皇子还在故作姿态:“我本想着,就算是看在大熙的份儿上,他也该对你以礼相待。可刚才我亲眼见他对你不理不睬,还任凭你被人灌醉,真真是心如刀割。宁儿,我后悔了。” 他眼中满是愧疚,衣冠楚楚地站在对面深情望着他:“原本我以为你我只需隐忍一时,便可以长相厮守。现在他对你这样不好,我就是舍了太子之位,也要忤逆父皇,把你带走。” 唐伯豹手脚身子皆动弹不得,只能张嘴试图咬黑五的手。 快松开让爷吐两口,再不松开都快咽了!!! 他的功夫比手下们都高,但仅限于单挑,如今被围攻便没有招架之力。 唐伯豹的手下们多夜里行走房梁、潜伏有方,忠心耿耿地按住主子不许他出声或动弹。这么一来,殷宁和九皇子对这边的微末动静竟然毫无察觉。 殷宁心里冷笑一声,明明就是他一手促成了这桩事,现在又来做好人。 他挺直了腰板:“我和塞北王举案齐眉,不劳大熙九皇子费心。” 九皇子脸色马上难看了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纡尊降贵,足够感动殷宁,再慢慢游说,殷宁必定为他所用。 想带他走自然是假,让殷宁和他里应外合,为自己提供塞北军情、好可以去父皇那里邀功才是真。 他这人急功近利,又觉得别人都是好摆布的傀儡,部下离心,连自己的太傅都另投了别处。 最近他在朝中越发举步维艰,连比自己小的弟弟都逊色。否则还不会走投无路想到来塞北讨这个巧。 “你以为你在塞北能有什么好下场?”九皇子从未碰过这种钉子,好好的算盘打了水漂,说话就不客气起来。 他这一路饱经颠簸,想的当然不是殷宁身子骨弱受这些苦有多么难受,而是觉得自己为了来塞北付出颇多用心良苦,殷宁应该感激涕零马上尽忠才对。 而刚见面便左右都劝不通,他自然觉得殷宁不识抬举。 “塞北崇尚武力,刀剑打天下。你那点学识在这里根本一文不值。就算塞北王他喜欢男人,你姿色平平性子固执,也难得他欢心。”九皇子没想到殷宁才来了塞北几天就远不如以前好摆布,难免有些烦躁。 “我得不得他欢心与你何干。”殷宁又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九皇子心术不正。可他也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要脸,和他敷衍都嫌晦气,不欲多说转身便走。 九皇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快步上前就要抓住他衣领。然而他还刚勾到布料便觉得眼前一花,胸前剧痛紧接着就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不远处树丛里被人捂住嘴的唐伯豹停止挣扎,没被手捂住的上半张脸全是心满意足之色。 舒服了。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塞北王心头一紧,迎面把殷宁接了满怀。酒气扑鼻,几乎只一瞬间他便觉察到情形有异,转头怒视侍卫总管,“你竟然敢给他喝酒。” 侍卫总管本觉得自己隐匿的很好,毫无防备地冷眼旁观。结果差点被塞北王的威压吓破胆,他一个激灵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塞北王没再理会他,对寒柯交代了句:“都关起来,待我亲自处置。”随后便抱着殷宁匆匆离开了后花园。 “宁儿,宁儿别睡。” 殷宁听到他熟悉的声音,觉得心里酸楚。 他刚才对着九皇子慷慨激昂斩钉截铁,可只有自己知道,那是空架子罢了。 他没有被九皇子动摇,但确实被伤到了心。 九皇子揭破了他美满的遮羞布。塞北王为什么会对自己一往情深呢,只是因为小时候那段短暂的缘分么。 他也不想非去琢磨个为什么,但他必须琢磨琢磨怎么办。 他已经动心了,他对成渊情根深种,他稍稍冷落自己,自己心里都难受,已经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日子了。 可自己这样无趣的一个人,现在在塞北,最后的一点价值都消失,形同废物。 成渊怎么会跟他白头偕老。 “宁儿,醒一醒,看着我。”塞北王摸着他身上凉津津的,心里焦急不已,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头发哄道,“哪里不舒服,宁儿,告诉我。” 殷宁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皱着眉红着脸,很难受似的捂着胸口。 “是这里不舒服吗?”塞北王怕他又喝酒又受凉,再生什么病出来,轻功飞快。说话间已经带着殷宁进了寝殿。 门口的小侍卫一溜烟跑着去侧殿喊盛医官来,塞北王进了寝殿便将人囫囵塞进被窝,自己也脱了外衣钻进去,用胳膊大腿把殷宁身子缠紧,暖他的手脚。 “去熬姜汤来!”他冲外面喊了一声,阿风连忙应下,亲自去小厨房盯着。 塞北王看殷宁紧闭着眼,心里又怕又后悔。他明知道侍卫总管心怀不轨生了二心,竟然还由着他作耗,想借此牵出幕后主使。 刚才殷宁离席,他也对使臣们宣称自己的王妃不胜酒力,让他们自己尽兴,自己则和寒柯等心腹跟着他和侍卫总管一路到了小花园。 没想到侍卫总管不仅安排九皇子和殷宁见面,还故意把自己给殷宁准备的桃花清酒换成了烈酒。 宁儿明明就坐在身边,自己竟就这么任由他被那些使臣一杯杯地灌下这些烈得连自己都扛不住的黄汤。 成渊啊成渊,你这个蠢货,直接将人一网打尽不好么,有什么能比宁儿的安全重要。 塞北王眼圈都红了,把殷宁抱得更紧:“是我没用,总护不住你。” 殷宁还是紧紧皱着眉闭着眼,再加上刚才他捂着胸口,塞北王生怕他伤着哪。关心则乱,便不停地在他耳边劝他睁眼,不要睡去。 “宁儿,求求你了,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耳中塞北王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殷宁睫毛颤了一颤。 他慢慢睁开眼睛,双眸一片清明,看人的模样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塞北王看到,那双水气朦胧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睁开眼后就藏不住的泪水聚成了一滴,顺着殷宁的脸颊流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他眼里,摧心剖肝,直直把他的软肋戳了个稀巴烂。 第61章 牢笼 盛医官和小松是专看顾殷宁的医官,无需参加宫宴。他们本已经早早地睡下了,结果还没入梦就被吵醒,只好拖着裤子衣冠不整地赶来。 一通望闻问切之后,盛医官忙里偷闲系好自己的腰带,说:“大王、王妃请安心,不妨事,老臣开一张解酒的方子,煎熬服下即可。” 塞北王揪着心没说话,还是殷宁道了谢,让两人自去熬药。 “宁儿。”塞北王简直要手足无措,他本还坐在床沿上,如今愧疚得只能慢慢靠床坐在地下,双目与殷宁平齐。 那副情态倒是和殷宁小时候背不出书,站在先生案桌旁等着打手板的样子八分相似。 “我未曾料到他们敢往你杯里倒烈酒。”塞北王艰难解释道,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殷宁听他絮絮叨叨,恍恍惚惚地渐渐出神。 他殷宁并不是怕背井离乡,也不怕被塞北王冷落。说起来,成渊对自己如此关照有加,已然是仁至义尽。 只是小时候那一点点的交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成渊实在不必为了那几天光景把大好时光白白耗费在他的身上。 “成渊。”他唤道。 塞北王答应了一声,心里很是不安。 殷宁的眼睛明明看着自己,但却无神。 “为何要让我和亲?” 这句话分量不轻,像重石砸在塞北王心坎上。 “宁儿......” 殷宁打断他,认真再问:“为何要和我成亲?” 他不怕受到旁人的算计伤害,这些皮肉之苦对他一个大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也怪不到塞北王的头上。 塞北王叹了口气,说:“自然是想和宁儿白头偕老。” 殷宁摇摇头,很惋惜又有点不满意这个答案一般:“为何想和我白头偕老。” 塞北王讶然抬首:“自然是因为小时候......” 他终于似乎有点明白殷宁的意思,说话都结巴起来,“宁、宁儿,你......” 殷宁笑了笑,转过头望向窗外,看着那轮近乎圆的明月:“总角之年,我曾承蒙九皇子搭救,属志结草衔环、执鞭坠镫以报。然龙蛇不辨,终至于此。” 塞北王迷茫地眨了眨眼,宁儿现在说的是汉话么? 为什么连起来他就不怎么能听懂。 塞北王是不会允许他和殷宁之间再因什么荒唐误会再生嫌隙的,他马上做出好学姿态:“你什么意思?” 殷宁哪里能想到自己心血来潮,即兴而发的这番感慨将文学素养水平拔得太高,半个字都没有被塞北王进心里去。 他还以为塞北王回避此事,顾左右而言他。他满目悲悯也不知道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塞北王,诚恳直白地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看人看事都凭着自己一厢情愿,这不算糊涂。但到了我这年纪还执迷不悟,还看不清九皇子的真面目想要为他效力的话,那就是糊涂至极。你不过是小时候见过我一面,根本不知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明白吗。” 塞北王不明白,觉得这话还是很不通。不过他已经认定殷宁是在说醉话,所以也不想和他较真儿。 当然,听到殷宁这样说九皇子,他难免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恰好盛医官熬好了醒酒汤呈上来:“大王,让王妃服下,静卧即可。烈酒积火,倘若能发散热意,自然便能好得更快。” 塞北王点点头,屏退众人后将药碗端到殷宁面前。 如今殷宁一番慷慨激昂过后,心里空落落的,酒劲儿上头已经忘了自己上句话说过什么。他胸口起伏,犹维持着跪在床边一脸正气的模样,但张着嘴却欲言又止,活脱脱一个小醉鬼的样子。 塞北王暗自觉得好笑,知道跟醉鬼不能讲理,只能诱哄劝道:“宁儿,来喝了这醒酒汤,早点歇下吧。” 塞北王方才见他双颊一直红通通的,心里就担忧他明早醒了会头疼。 殷宁瞪大眼睛,疾言厉色:“我没醉!” 塞北王见他有了精神,也不见悲伤之色,心里才松动下来。 他也不跟殷宁多废话,将人牢牢箍在怀里就一口口把药喂了下去。 盛医官不是说要发散热意么,塞北王坚持到喂完药,早就因殷宁挣扎而心头火起,他默念着这句话把殷宁身上满是酒气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殷宁思绪迟钝,倒是很乖,本来老老实实趴在锦被里任人上下其手。忽然臀*疼了一下,他慢慢反应过来,羞得脸上都要烧着了,本能地挣扎想用手去护。 塞北王早用另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扣在头顶,他哪里能挣脱得了。 不过塞北王见殷宁急眼,只能遗憾地将还残留着轻轻拍击时软弹热度的手在他的皮肉上移开,轻轻掰着殷宁的下巴去吻舔他的唇瓣。 屋里翻云覆雨一室生香,别处却冰冷阴森剑拔弩张。 阴森森的小花园里,九皇子见塞北王抱着殷宁离去,心里暗道这下要坏事。 他见塞北将士对自己虎视眈眈,凛然道:“我可是大熙皇子,地位尊崇,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九皇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寒柯看着倒在脚边身穿绫罗的人,冷漠地用脚踢了踢,下令道:“带回地牢看管。” 他的手下全是精锐,和他一样沉默寡言,很快就从小花园里搜出了另外两个明为赴宴使臣实则是为了跟九皇子接应的手下,情场后撤了下去。 风吹过枯萎树梢,一时间这热闹无比的地方变得冷清非常。 侍卫总管背着手,站在塞北王早几年从大熙京城移栽而来、却早已枯萎的那棵柳树下,一言不发。 寒柯从不远处借着月光看过去,只见他腰板挺得笔直,浑然不怕的样子。 这背影教他也罕见地恍惚了一瞬。 侍卫总管也曾经是挽弓杀敌的一把好手。他第一次听说“木盛”这个名字,便是对方先放出话来,早晚要和虎营的寒柯一较高下。 恰好木盛也在想当年。 寒柯那时作为还是王子的成渊手下最年轻的一名新将,一时风头无两,势不可挡。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风头,然而挑衅眼红的还是大有人在。塞北人崇尚强者,偶尔有人想较量一下他都奉陪,这些人后来无不折服在沉默寡言的寒柯剑下。 唯有木盛的战书,他未曾应过。 寒柯一直主动避战,这令旁人都以为他是不及木盛才不敢较量,木盛也以为寒柯浪得虚名,不过如此。渐渐也不再执着于此。 但一次战场之上,木盛被人偷袭,层层围住后落下马来。 危在旦夕之时,寒柯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将他面前的敌兵一一斩杀在地,伸手将他拉上马背。 木盛自己的马没了,只能屈身在寒柯怀里。一路上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寒柯手起刀落,所向披靡,其身手利落,力大无穷,确实在自己之上。 木盛热血沸腾,抽出腰间匕首和他共乘一骑并肩作战,敌人落荒而逃。 等鸣金收兵之时,木盛潇洒下马,看着寒柯笑道:“寒将军好身手,等我武艺精进,再跟你痛快打一场。” 后来,木盛再也没上过战场。 他被困在王城的墙里,别人羡他一步登天天子近臣,他却再也没机会抽出腰间的宝剑了。 木盛盼望着有朝一日会被人叫做木将军,如同他们称呼寒柯一样。 但是再也没有可能了,所有人都叫他木总管。 “我就说,这计划没有破绽,到底是败在哪里。原来不止大王疑心,是连你也在防着我。”侍卫总管自嘲地一笑,心如死灰束手就擒,“我愧对殷公子。” 如今事情败露,他却觉得终于卸下了心头重担。 他并不是猪油蒙了心,非要去跟大熙的九皇子勾结。 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样不对,何况凭一个九皇子一个唐伯豹也不可能成事。但他还是去做了,如同鬼迷心窍。 即使塞北王罚他办事不利,让他再去当一个小兵也好。 他太想从这个王城里出去了。 第62章 戴罪之人 侍卫总管这番话已经在心里藏了许久,现在事迹败露,倒是可以一吐为快。 他见寒柯不说话,弯腰拾起他脚下的一副镣铐,和自己手腕对比:“你要用这东西铐住我?” 寒柯看一眼那东西,不做回答。他垂下眼睛,难辨情绪:“你为何要这么做?” 侍卫总管原本已经听天由命看破红尘,似乎世间一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能够再让他有悲喜。接过听到寒柯这么不咸不淡的口气,又冒出三分火。 他冷笑道:“因为我想造反,你赶紧把我绑了砍头吧。” 塞北不兴刀锯鼎镬那一套,株连九族之类的惩罚亦是极为罕见。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事者人头落地已经是极刑。 侍卫总管自称造反,倒也当得起砍头这桩罪。 寒柯眼神锐利,盯着侍卫总管说:“大王对你不薄。木盛,你不是这样的人,休要信口胡言。” 侍卫总管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寒柯,你少多管闲事。老子造反还要等你允准?” 寒柯嘴唇颤了颤,说:“你跟我置气可以,我们......生死之交,我会尽力为你求情。可、可到了大王那里,你千万莫说胡话。” 侍卫总管听到那句“生死之交”,不知为何忽然心头酸楚。他因此气势去了一半儿,再三犹豫过后,没有继续跟寒柯对着干。 两个人站在月光下,一时静寂无言,隐隐能听到远处沙丘上狂风呼啸。 “寒柯,我曾经向你下过战书,你知道么?”侍卫总管慢慢走到一旁的石桌子前,坐了下来。 寒柯点头跟上,坐在他对面:“我知道。” 他说:“这个宫里,恐怕也就只有你知道这事了。” 寒柯微微讶然,抬头看他。 “那时候你没应战,还有人说,是你怕了我,我还信了。”侍卫总管坐在那里,他知道这恐怕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晚,反倒格外放松,“现在若有人听说旧事,听闻我木总管曾向你寒大将军挑战过,恐怕不用问结果都会笑掉大牙。” 寒柯摇摇头:“我本来就未必及你。” 侍卫总管叹了口气:“我已经被人在笼子里关了太久,拔了爪子剪了獠牙,只配逗弄着玩儿,跟个猫儿没什么两样。你信不信,我现在连刀都举不起来,上马也会摔到地上。” 寒柯露出茫然又悲伤的表情,侍卫总管并未留意,只顾自己絮絮叨叨:“人人羡慕我平步青云权势遮天,可他们怎知我志向。若我能死在战场上就好了,可我终究是没有那个命啊......” 他声音渐低,最后黑暗中只剩下寒柯越来越剧烈的喘息声。 “总而言之,明天到了殿前,我会向大王阐明个中曲直。你不要妄言,明白吗?”寒柯见有点焦急地再次嘱咐道。 事到如今,寒柯也算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了。 侍卫总管心里拿定了主意,语气也格外温和,仿佛他和寒柯从未有过龃龉,曾经的剑拔弩张从未出现过。 “我明白。” 侍卫总管毕竟是戴罪之身,还是要关在牢里的。寒柯没有给他用镣铐,只拿在手里,走进大牢的时候侍卫总管才发觉不对劲。 “这里的守卫都到哪里去了。” 寒柯打开牢门,说:“今晚由我亲自看守你。” 侍卫总管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笑:“我能有几分薄面,让寒大将军来干这种小兵的活儿。” 寒柯不吭声,将他推到墙边的床上,用手里拿了一路的镣铐绕过墙上的铁环,再分别拷住他双手手腕。 “不至于吧寒大将军。”侍卫总管无奈地开口,“这大牢是你我一起商量着建的,我插翅难飞啊。” 寒柯还是不说话,好像忽然哑巴了一样。 侍卫总管艰难地抻动双手,挠了挠头,恳求道:“我不会跑的,看在咱俩的交情,就不能让我最后一晚睡得舒服一点吗?” 他话音刚落,寒柯就皱着眉头给他解开了镣铐。 侍卫总管心里一暖,还没来得及出言感谢。将镣铐扔到地上的寒将军就紧紧抱住他,两人双双倒在窄小的床上。 “!”侍卫总管躺在那里,背后靠着寒柯的胸膛,好一阵还觉得脑子里发懵说不出话。 身后的喘息匀称绵长。仿佛已经陷入熟睡,又仿佛炯炯有神地正盯着自己。 侍卫总管看着面前大牢千疮百孔的墙壁,很久之后也没听到寒柯说话。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63章 负荆请罪 殷宁也没料到,自己虽然罕少饮酒,竟是海量。 他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除却四肢酸软,并无太大的不适。 “成渊。”他闭着眼摸了摸旁边的被褥,已然没有温热气息,便睁开眼,又唤道,“阿风?” 可还是无人应答,殷宁有点烦躁低将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忽然想起自己昨晚...... 他双眼猛地睁开,穿着单薄里衣跳下床去,急匆匆抓起旁边架子上的一件披风搭在身上就往外冲。 “哎!”塞北王正好在门口进来,被他迎面扑来,欣喜若狂地张开手要迎接,“宁儿醒了?” 殷宁差点就要撞到他身上,连忙止步,终于在塞北王跟前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下。 塞北王不满地抖了抖伸出去的袖子,一把将殷宁拉入怀中抱起,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宁儿是和鞋子有愁么,天寒地冻的就喜欢这么光着脚在地上跑。” 殷宁骤然双脚悬空,本能地抱住塞北王脖子以求平衡,这姿势实在亲昵,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满面通红。 塞北王见殷宁耳垂泛红、一言不发摆明了是害羞的样子,蹬鼻子上脸调戏道:“今天必须老实交代,为何总不穿鞋子?堂堂塞北王妃,走路连鞋都不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小鞋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塞北国库空虚,连双鞋都拿不出来给王妃。” 殷宁忍俊不禁,搭在他颈后的手顺势轻轻拍打了一下。 塞北王哪里肯息事宁人,当即抱着殷宁转了两圈,趁他头晕将脸凑过去,咬住那双唇瓣抢夺气息。 殷宁心里藏着事儿,乖乖地任凭发落,等塞北王满意地放开自己,还凑过去主动亲了两口。 塞北王思潮起伏,生了一点疑心。他将殷宁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拽下来攥在手心,严肃地盯着他的脸。 “你......”塞北王沉沉发声,一双眼像是鹰隼捕获猎物,想要从殷宁装作无事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殷宁咽了口口水,装作并不心虚的样子。 “......是不是酒还没醒?” 殷宁大大地松了口气,笑着说:“怎么会。” 稍作停顿后,他旁敲侧击开问:“我酒量虽差,也不至于至今未醒——话说回来,昨天夜里,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事?” 醒来之后,他对于昨晚的印象是自己似乎一直滔滔不绝,但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东西,他却记不太分明。 他只对一点印象深刻,自己曾说了些让塞北王悬崖勒马早日回头、别再和自己纠缠之类的话。 殷宁心里焦急,塞北王却不着急,他和殷宁面对面坐着,漫不经心地把他的长发顺在自己手心把玩:“宁儿说了许多,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殷宁更慌张了,他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塞北王的手顺着头发摸到肩膀又伸进衣襟里去都没有反抗。 “这会儿酒醒了倒是乖。”塞北王冷哼一声,不顾殷宁瑟缩着忍耐他的抚弄喘息都乱了,变本加厉地占便宜,“昨晚可是哭着喊着抛妻弃子,要赶我下堂。” 殷宁被踩住小尾巴,理亏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他另一只手也顺着腰往下探,往前凑了凑抓紧他的袖子道:“我那都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你不能当真的。” 塞北王惶然将手抽回,踉跄着后退两步:“你果真说过要赶我下堂?!” 他失魂落魄,刚才只不过是跟殷宁开玩笑,却是万万没想到殷宁昨晚说的那些话真的是这个意思。 殷宁这才知道他在套话,后悔不迭。他也不顾得纠正“下堂”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否恰当,赶紧踩着鞋子过去哄人。 “我是一时糊涂,并非真心要离你而去。这世上,我还能找到一个人像你这般对我好么?”殷宁急得满头大汗,自打他早晨睁开眼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嘴唇都起皮了,“我只是怕你后悔。你如今大张旗鼓要娶我,闹得世人皆知。可你儿时只见过我一面,又怎知我这十年是狼是虎?万一婚后几日,你发现我早已不像你记忆中那般美好想要再娶,岂不让人以为你塞北王朝令夕改,有损威严......” “宁儿,我们塞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认准了人就不会变心。少年相遇,我心里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那时候你说话我听不太懂,回来后便日夜学习。可我再怎么寒窗苦读,学中原风花雪月,终是东施效颦。”塞北王有点伤心,打断了他的话,垂头丧气地连成语都用错了。 他从柜子里搬出一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来取出一沓纸,认真地一张一张摊开。 “每年塞北和大熙之间使臣往来,或有部下秘密进京,我都命他们雇画师,描一幅你的画像。”他指着最左边的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后来两国战事吃紧,来往中断,我急得掉头发——好在有一个画师愿意一次多收些银子,以后可以每几个月寄一幅画来。” 他拿起那张画,感慨道:“这是你我刚分开的那一年,使臣头一回带回来的。我最喜欢这一幅,也最像你。可惜我抱着睡了好几天,有些皱了......” 殷宁哭笑不得,被人时刻窥探的感觉并不算好,他也没打算跟塞北王计较,只一张张翻看着那些画。 有几张似乎是像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殷宁想,也许是跟父亲出席一些宴会,被有心人画了去。 塞北王找的画师必然不差,混入这些文人风骨的宴会趁机描摹也不是难事。 往后翻了翻,却不太对劲了。 殷宁看着逐渐走样的画稿,心情复杂。 他哪有这么好看。 殷宁想着自己上了私塾之后便少在外抛头露面,那画师何来机会见自己。应该是随便乱画一气,怎么好看怎么来。 他算是知道屋里挂的那一幅惊为天人的画像是怎么来的了。 还有几张脸几乎一模一样,都冲着一个方向,有的图在写字有的图在骑马,马还只有三条腿。 画残了的稿子也拿到塞北王这里来骗钱。 殷宁忍不住有点心疼地看着塞北王。 他没多久就翻完了这些画稿,深以为塞北王见到自己之后没有转头就走,颇显露真心。 “父王登基之后,我便是塞北王储,再不能随意走动。这中间千里迢迢,我比你恨。”塞北王也有些激动,他闭了闭眼睛,手指抵在胸口平复这过于汹涌的情绪,“但我重任在身,父王急于让位、好逍遥山水,又无兄弟姐妹助我脱困。塞北七七四十七部、千万条人命......” 殷宁忍不住提醒:“七七四十九。” 塞北王哽了一下,挥挥手从容略过:“就算我想你想得再怎么辗转反侧,我不能去啊,宁儿。” 殷宁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地说:“以后我在这里,你一下就能找见我了。” 门廊底下送水进来的阿风听到里面情意缱绻,偷笑着轻手轻脚地退下,往外走去。 “阿、阿风?” 阿风抬头看去,揉了揉眼,拐角那儿站着的......那是个啥? 寒柯和他不熟,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叫阿风。” “是!”阿风本要去小厨房盯着他们给少爷做早膳,半路跳出个铁面阎王,造型还这么诡异,吓得差点跪倒在地。 “大王和王妃,可起来了?” 阿风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小声说:“是、是已起了。您......您、您您您有事要通传吗?” 寒柯点点头说:“不必,我自去请罪。” 他话音落下,阿风只觉得一阵风扇过来,面前掉下两根半截的干枯树枝,抬头看去,寒柯已经步履蹒跚地走远了。 寒柯艰难地背着十几丛连夜拔起的荆条,这东西耐寒耐碱,在塞北大地上长得如鱼得水,冬天也不枯萎。 他早晨迎着露水拔了许多,一股脑绑起来背在身上,看起来活像是背着一把比人高两倍的巨大蒲扇,一走就往下掉叶子。 他走到塞北王和殷宁寝殿门前的空地上,慢慢维持着平衡跪下来,声音洪亮:“罪臣寒柯求见!” 他连喊三遍,塞北王阴着脸和殷宁一起从屋里出来了。塞北王踏出门槛张口就想骂,结果被寒柯震住:“你这是做什么?” 他从台阶上下来,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停住,居高临下地看了寒柯半天才走过去,从他身上背的枝条上扯下一串失却水分的小花:“你这是孔雀开屏吗?” 寒柯上身赤裸,后背已经被荆条磨破,见塞北王责问他的头越发低下去,声音却坚定不移:“臣来负荆请罪。” 他十分恳切地道:“木盛糊涂,犯下大错,皆因我而起。” 塞北王轻轻松松地扯着那一大丛荆条将寒柯弄得东倒西歪,不一会儿就玩腻了,将他放倒在地,自己则走上台阶到殷宁身边说:“一人过错一人当,宁儿因此事受了伤,他的罪责,谁都不能替代。” 寒柯狼狈地爬起来,荆条的尖刺已经刺进了血肉之中,他却丝毫不觉一般:“屡次伤及王妃,木盛难辞其咎,属下作为守卫王城的大将军更是该死。大王要杀要剐属下绝无怨言,只求大王将我们一同关押。我将以死谢罪,告慰王妃所受之苦。木盛年轻,您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第64章 内部矛盾 “你这是想拿命来威胁我?”塞北王似笑非笑,又看了看跟着出来的殷宁,用他听不懂的塞北话说,“寒柯,我已经给过他三次机会,自认为仁至义尽,他三次都选择让我失望,你以为我不觉得惋惜吗。” 寒柯站在寝殿的大院里,一时间气氛凝滞,奇怪的是远处下人窃窃私语他却能听清一般。 “寒柯明白了。”他沉痛地闭了闭眼睛,“屡次冒犯大王,伤害王妃,我和木盛死不足惜。” 他是个武将,一向沉默寡言、直来直往。如今绝望之下,言语谈吐之间便带了些无法遮掩的怨气。 塞北王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寒柯是老塞北王挑出来留给他做肱骨之臣的好苗子。两人说是君臣,底下还有几分手足之情,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就是说自己为了殷宁置他俩于不顾,非要重惩么。 他到底有些心凉,寒柯因为木盛,竟然被蒙蔽心智、愚昧至此。 “木盛若是不服气,大可以跟你跟我直说。我并非因为宁儿受到伤害才要重惩他,是因他现在手段肮脏、伤害无辜之人。”塞北王接着说,“我本来就没想处死木盛......关心则乱,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寒柯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木盛这事做得不忠不义,被塞北王这么直白地点醒羞愧得满面通红。 殷宁在一旁听不懂塞北王说得是什么,和阿风大眼瞪小眼,乖巧地在一旁不加干涉。 但他能看出塞北王跟寒柯说着说着忽然情绪低沉,油然而生一种给保护欲,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正自觉众叛亲离的塞北王怒然拂袖,下一瞬反应过来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伸手牵回来。 殷宁并不介意,将他紧紧地攥住。 塞北王自觉得到了支持,内心越发脆弱,逐渐往殷宁肩头靠去,想做出小鸟依人状。无奈殷宁比他还要矮一截,他的脖子没有耍把式卖艺人那般灵活,只得无奈作罢。 但他还是顺势挽住殷宁的胳臂。 寒柯伏地叩拜,后悔道:“是臣愚昧,是非不分,求大王降罪。” 他背上的大把荆条也一并扑在地上,向巨大扇子扇出一阵大风,满地灰尘冲殷宁和塞北王两人铺面而来,呛得殷宁直流泪。 塞北王穿着练武时着的一身短打,而殷宁已经穿上了大袖子的外袍,他自己呛得咳嗽不止,赶紧伸着手用袖子去捂住塞北王的口鼻。 “赶紧把你背上的孔雀毛拔下来,在这现给谁看。”塞北王看到殷宁眯着眼直流泪,奇迹百花地呵斥寒柯,“滚出去。” 寒柯哑口无言,想把背后的荆条大蒲扇拆掉,然而来之前这是属下给他绑的。寒柯的手下也都是实干派,二话不说用大粗麻绳将荆条在他背后捆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用自己的手够到绳结解开。 旁边的下人们都在拐角屋檐下躲着,见塞北王和寒大将军吵成这样谁还敢上前。寒柯像追自己尾巴的猫一样努力了几次后,只能灰溜溜地背着那玩意儿告退。 殷宁被沙子迷了眼,还心急地问塞北王:“你没事吧。” “我没事。”塞北王看他挤眉弄眼的,下意识地回以羞涩表情,但很快就发现殷宁是沙子进到眼睛里去了,“别动,我给你吹吹。” 说完他便在门廊底下,极为严肃地捏住殷宁的下巴,凑近了轻轻吹了几下。 殷宁被沙子磨出眼泪,朦胧中看着塞北王近在咫尺的脸。 看惯了他温柔或滑稽的样子,忽然一本正经的塞北王让殷宁又回忆起刚来塞北、两人初见时自己紧张忐忑的心情。 他提心吊胆一路忐忑,以为来了便是一世悲惨。 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奔波万里,恐惧不安的心就这样好好地被他接住了。 “你脸怎么红了?”塞北王捧着殷宁的脸皱眉头,“是不是寒柯在那跟大扇子一样的玩意儿里下了毒。” 殷宁慌乱地左顾右盼:“啊,有吗,倒也无不适,大概是天暖物干、心火燥热。” 一阵狂风吹过来,房梁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塞北王很是不解,殷宁今天怎么忽然这么抗冻了。他倒觉得冷,裹紧了衣领说:“我们先进去吧。” 殷宁红着脸走进殿里,塞北王摸了摸他的手:“这不是冻得冰凉吗?” 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刚才你和寒将军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塞北王心中警觉:“宁儿,我并非有意瞒你,我和你同体一心,话无不可对人言......” “我知道。”殷宁对这些看得非常理智冷静,并不介意。 就算他和塞北王有了极为亲密的关系,事及国家大事,总得有规矩。 “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说这些事都是木盛做的。”殷宁正经问道,“木盛是谁?” “是侍卫总管。”塞北王回答。 “!?”殷宁目瞪口呆,“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心目中的侍卫总管总是个乐呵呵的老好人,对他也毕恭毕敬,堪称无微不至。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害自己? “打一开始,唐伯豹能从王城中把你偷走,我就觉得奇怪。”塞北王说起这事还气愤不已,他忍者破口大骂的冲动,说,“我手下之人查到木盛形迹可疑,频频在大熙送来的男宠们的居所附近逗留,那时我便起了疑心。” “我将此事交给寒柯去办,却不想他疏忽至此。说来你表哥倒算是个通透人,虽然愚不可及,但终究并不是想要害你。擒获他之后,我命木盛和寒柯严刑逼供,然他一人大包大揽,只说我王宫处处疏漏,却不提是谁接应他。” 塞北王自信道:“王宫之前确实守备不严,但你来塞北之后处处都是我亲自部署安排。” 起初,他乍一听唐伯豹说的那番话,还真自责了好一会儿,觉得是自己疏于管理,才让他有机可趁,通过这些漏洞把殷宁偷了出去。 然而他回头细想时,唐伯豹那些话只不过是模糊视线并自夸一波,如果没有内奸接应,他根本就无法靠近寝殿。 只有对王城内各层巡逻极为熟悉、且有一定权力调动侍卫的人,才能办到这件事。 除了木盛,已经无他人可想。 塞北王最后悔自己错信了寒柯,他不但没有及时制止木盛,还错纵给了九皇子接近殷宁的机会。 “我让寒柯看着木盛,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事已至此,他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也是我错估了他的心思,没料到他对木盛竟然如此情深似海。” 阿风手里的瓜果盘“啪”地掉在了地上。 塞北王不满地看了门口一眼,阿风连滚带爬地跑了。 “什么?!”殷宁的惊讶不比阿风少,他怕塞北王找阿风麻烦急忙拽着他问话,“等等,你方才说,木盛是侍卫总管,寒将军和、和侍卫总管......” 塞北王摇头叹气。 寒柯对木盛的心思不是无迹可寻,早在几年前寒柯求他让木盛退出军营,留在王城做总管的时候他便觉得奇怪。 但当时他刚继位不久,心思都在朝政之上,唯一的闲暇时候都在思念殷宁,不曾关注身边人的情感问题。 这俩人到底怎么勾搭上的。 第65章 大结局 塞北虽然地北天寒,冬日绵长、夏天短暂,但并不是没有暖和的时候。 漫漫冬天过去,外头飘了能把寝殿埋起来一样大的雪之后,春天到来。 清晨,殷宁从被子里探出手来,他胳膊裸着,很快就竖起了细细绒毛。 从旁边又伸出一条相比之下晒得略黑、但肌肉极为结实的臂膀,将在空气里晃荡的白软小臂捉了进去。 “别闹,凉着了又要折腾我。”塞北王迷迷糊糊地把他搂住不许动弹,脸贴脸依偎着又要睡去。 殷宁挣扎了一下,从他怀中脱出半个身子来。塞北王迷茫地睁开眼,双眸中一派依恋之色。殷宁心软地摸了摸他散在床上的一头长发,说:“我要去教书去了。” 塞北王愣了一瞬,怒气逐渐染上脸来。 “教什么教,那都是些白丁。”他一个不小心,殷宁已经下床去穿衣了,他抱着被子坐起来,指责道,“比我和大臣议事还早,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这么久朝夕相对,殷宁早就习惯了他犯这些莫名其妙的轴,压根不以为意。 他自顾自系好衣带,弯下腰从脚榻上拿起鞋子:“你懂什么,一日之际在于晨。” 塞北王深觉自己在殷宁心中已经魅力大减,连他的学生们都不如,便真心实意地唉声叹气地起来,也下床帮他穿鞋。 “你这是做什么?”殷宁脚腕一被塞北王手握住就忍不住想到些夜里的事儿,面红耳赤,“你、你.......” 塞北王不解抬头,殷宁怕他发觉自己的心思,勉强正色道:“你是一国之君,这种琐事不要随便给人做,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塞北王手里已经给他把鞋子穿好了,站起来疑惑地说:“给相公做有何不可?” 他是诚心一问,并无它意,然而殷宁还是被他噎了一下。 “那、那倒也不......” 殷宁故意没有给塞北王解说相公的真正含义,任他将错就错。如今也含糊其辞,推说学堂时辰已至,急匆匆地冲出门去。 此时寝殿大门口,不到三个月便消瘦得厉害的木盛正和阿风说话。 “可是少爷已经不生你们的气了。”阿风听他说来向殷宁告罪辞行,淳朴又笨拙地安慰道。 他对几人之间的云谲波诡一无所知,只知道侍卫总管好像是有什么差事办得不妥当,被革了职。 但塞北王也不给他新的活干,也不将他再多重发落,阿风想见他一面也难。 阿风并不知道侍卫总管背叛之事,只知道自己来了之后,受过侍卫总管颇多照拂。因此听他说想见殷宁一面,便答应通传。 侍卫总管看他这副全然信任的样子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低下了头。 殷宁出来正巧看到侍卫总管和阿风头挨头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已经看到自己,也不能掉头回去,只好若无其事地前行。 “少爷。”阿风看到殷宁眼前一亮,正巧不用自己去传,“侍卫总管要向您辞行。” 已经不是侍卫总管的木盛有些尴尬,对殷宁赔笑着点头。 “辞行?”殷宁显然很意外,他走近了才发现木盛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 但他显然是穿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套铁甲。沉重的玄铁盔甲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沉重。 “大王派臣驻守金沙关,特来向您辞行。”他抱拳单膝跪地道,“木盛糊涂非常,酿成大错,连累殷公子受难,实在百死不得赎罪。公子不计前嫌,不追我罪,仍愿圆我心愿。大恩大德,我实在是......无颜以对。” 去了金沙关也是个小兵卒,即使只有一小撮流寇进犯也会成为炮灰,木盛已然觉得死里逃生,无比满足。 殷宁看出木盛说这番话已经用尽了他的汉文储备,心里倒也觉得安慰。 “你一心报效,忠肝赤胆感人。”殷宁本不欲跟他多说,但这段时间教书的职业病犯了,“但日后还需自省吾身,不要走了死路。” 他并非圣母,也未来得及涉足朝堂,只是深谙书中用人之道。 像寒柯、木盛这样的武将,杀一个事小,却怕军心不稳,将士寒心。 若是用人得当,这样的直肠子肯定会为主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只是跟塞北王说了自己的想法,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竟然真的听了自己的意见。 木盛更想不到,他再怎么侥幸也不敢想塞北王和殷宁会饶了他。他看得出殷宁不愿说话的送客之意,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木盛有一事,在死路上辗转来回,不前不后。” 殷宁不搭茬,频频看向日晷。 “我听说殷公子志在做帝王座下肱骨之臣,为何愿意在塞北当一个教书先生?”木盛都要走了,也不怎么要脸,直白问道。 塞北王闻着声音从里面出来,见殷宁和木盛说话,怒喝一声:“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行?在这啰嗦什么,不想去了,不想去就回大牢里蹲着!” 殷宁倒没生气,他这段时间什么学生没见过。那些天天嚷嚷着骑马打猎的皮小子现在不都之乎者也地念着么,还偷偷学殷宁穿着打扮,让家里人给自己缝制中原形制的衣服。 “我的夫子也是几十年前的状元郎,他曾说我心地仁善,识人不清,入朝为官,实为自苦。那时我心比天高,半句听不进去,甚至不虞父亲总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殷宁自己都笑了笑:“真是一意孤行。” “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然天底下太多人两样都不适宜,难道便不活了么。”殷宁并不认为有必要告诉木盛他并非只是个教书先生,塞北王和自己已将对方奉为知己。 两人浓情蜜意之余,没少正经议论天下局势。 简单说了几句塞北王就走近了,殷宁露出莫测的微笑:“我言尽于此,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塞北王过来揽住殷宁,冷眼看着木盛:“说什么呢,还不快滚。” 他真是忍不了这个木盛,磨磨唧唧的蔫坏。 殷宁笑了笑,说:“木公子方才问我,既然志在天子门生,为何愿意留在塞北当教书先生?” 塞北王勃然大怒:! 殷宁说:“因为我愿意为塞北之王气度折服,得他赏识,三顾茅庐知己之情。定然一生一世,效忠以报答。” 塞北王脸色突变,心里默念着殷宁刚才说的话,打算一会儿求他写下来自己好拿去裱。 他拼命忍着笑意,面容有些许的扭曲,对木盛嗔怪地说:“还~不~快~滚~” 木盛心中震动,看两人相知恩爱怅然若失,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再无什么话好说,只能再三作揖:“大王、殷公子,木盛不能完您二人大婚礼节,实为憾事,告辞。” 塞北王心想谁还敢让你办大婚,还不如靠那个吹唢呐的老头。 木盛消失在王城宫道拐角,殷宁忽然说:“我们不若去送送他们吧。” 塞北王有点不悦:“你不是要去学堂么?” 殷宁派阿风去学堂盯着那些学子们早晨读书:“走嘛。” 城门口将士们严阵以待,一副践行的样子。木盛自知多年不在军中,并不能惊动这些人前来相送。他左右寻着,果然看到城门里骑着一头马赶来的寒柯。 寒柯眼中血丝遍布,胡茬都厚了几层。 他看到木盛,勒马下地,牵着缰绳冲木盛和送行的人群走过来。 周遭将士们默默看着,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碗摔碎在送行石之上。因来的人众多,碎瓷片铺了十几丈。 寒柯和木盛隔着人群和一地碎瓷相望,彼此年少时候的欣赏、情谊、悸动,都已成狼藉。 木盛毫无留恋,转身上马,他全部家产换来的这头汗血宝马悠然踱步,走向驿道。 “哎呀!”众人惊呼声从背后传来,木盛走得越远,那边的惊呼声便越大,木盛矜持不想回头,但心里忍不住猜测,这是怎么了? 寒柯这么瘦,是不是晕倒了,若是昏了还好,就怕这混蛋在城门底下给自己跪下了。 木盛越想越抓心挠肝,这两个月前那段时间,寒柯在自己窗外跪的那一回,他是真吓了好大一跳。 他努力劝说自己,说不定是哪个小兵发了羊癫疯,未必是寒柯生事。 “寒将军!”“寒大将军!”“寒将军万万不可!” 得,果然是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破事儿!木盛恶狠狠地回过头去,打算骂退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然而他话还未出口,便看到寒柯正踩着一地碎瓷向自己走来。 他赤着脚。 寒柯常骑的马被塞北王罚没,这匹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也没有打马掌。 马都在碎瓷那里驻足不前,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一步步踩着碎瓷片,向自己走过来。 寒柯神态自若,但脸色越发苍白,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是我蠢笨自大,以为这样就是对你好。夺你带军之命,毁你前程。这是九百三十六只碗,一只是你受煎熬的一天。” 在城楼上,塞北王小声对殷宁抱怨:“这九百三十六只碗他也没都踩一遍啊。他也就是踩了中间的二百来只。” 木盛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他见寒柯的双脚已经都被刺破皮流了血,狠狠一勒缰绳,掉头向他而去。 汗血宝马马掌坚固,踏碎了许多碎瓷,毫发无伤地到了寒柯面前。 木盛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柯,在他脸色越发灰败的时候,终于伸出手去,像是邀他上马。 寒柯的眼睛瞬时亮了,他惊喜地握住木盛的手,借势欲在地上蹬一下的时候,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 木盛怕他伤得更重,主动借力给他。 这个发现让寒柯欣喜若狂,又忍不住心疼心酸。 他竟然把一个这么好的人逼到这种境地。 寒柯上马时下意识地坐在后边,他握缰绳仿佛将木盛搂在怀中。 “哦——————”将士们纷纷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木盛气急败坏,双腿一夹马腹,汗血宝马便踏飞了无数瓷片扬长而去。 离得近的小兵纷纷捂脸躲避,险些被碎瓷扎进眼里,不由感慨这木总管有点歹毒。 “你是在最冷的时候来到了我身边。”塞北王看着木盛和寒柯纵马而去的背影,忽然喃喃道。 殷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来时的苍凉一片已生了春草。 因气候不善,塞北的草木均低矮叶稀,然一颗颗紧挨着被春风一吹,仍是漫野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