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字里行间》作者:八千光年后 文案: 我找到了一张洒金小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更不记得那个人写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连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爱过他我都不记得了。 算了,爱不爱的,都那么多年了,谁还在乎这些事。 至少我没有放心上。 是be,文案就这样吧,当时文就写得很垃圾了,更别说文案我憋不出来了。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钝刀子瘫子文学,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让我们一起愉快骂徐宝。 1v1开头就是结局,没有什么火葬场和回旋的余地。 书法家x社畜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听白,徐邵华┃配角:好多┃其它: 一句话简介:农村小伙教你撩到都市丽人 立意:擦亮眼睛 第1章 晚上八点半,徐邵华还坐在车里抽烟。这是低下二层的停车场,小区住户还没有那么多,这层几乎不会有人下来停车,徐邵华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会,没有人来打扰。 最重要的是,信号不好,不会接到家里内位的电话。这让徐邵华简直想要住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这里搭个窝。 好像每个中年男人在婚后,都会喜欢能下班的时候又那么一段安安静静的时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 不会被打扰,可以无限放空自己。 但是不行,他只能趁停车的这一小会,抽两只烟,享受片刻的宁静。 然后赶紧上楼。 其实徐邵华不是不爱家里内位,在众多已婚已育女性里,她身材保持得很好。又是学艺术的,品味自然不会差,更何况结婚以后,她对自己一直不错,就算吵得再凶的时候,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看不起自己的话。就冲着这个,徐邵华也愿意每次他先低头认错。 更何况,她在自己那个时候接纳了自己。 更何况,她为自己生了个可爱的儿子。 更何况,她的爸爸现在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只是,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原先有同事说自己到家以后要先在楼底下抽口烟静一会再上楼,徐邵华还开玩笑说自己绝对不会,他要早点回家陪家里内位。同事当时笑笑递给他一支烟,说以后就明白了。 现在还真有点那种感觉了。 特别是生了孩子以后,觉得她简直变了一个人,事情变得很多。明明下班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就早早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回家,最开始还觉得挺好,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久了,面对这种关怀自然觉得温暖有加,可是时间长了就会心生烦躁。 其实,徐邵华并不是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以前也有一个人会在他下班的时候等他的。 只是那个人很安静,不会烦他,也不会查岗,而且那个人的周围,总是有一股很特别的香味,闻起来就很让人容易静下来。 徐邵华站在电梯里突然想起这股味道,说来也奇怪,后面他也跑过很多香店,想要买这种线香,可是都没买到。 店家让他形容味道,他也形容不出来,唯一能有很具象得联想,竟然是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名字又怎么能和店家描述,后面时间久了,就放弃买它的想法了。 出了电梯,就到家门口,一打开门,和外面的清净,完全是两个世界。 有孩子的哭声,有保姆在打扫卫生的声音,还有妻子在低声哄孩子的声音,全部交杂起来,这便是徐邵华现在的生活。 他想抱一下儿子,却被妻子打了一下手,命令他洗手去。 妻子打开了话闸,埋怨徐邵华回来得太晚,又唠叨儿子今天不乖,一直在哭。 徐邵华都没吭声,只是静静把手擦干,准备把儿子接过来抱一下。 妻子又突然想起来,有一个朋友即将生产,明天要去看人家,储藏室里有个全新的婴儿用品,让徐邵华把他找出来。 徐邵华这会只想抱一会孩子,便推脱说明天再找。 可是妻子的脸突然就拉下了,徐邵华怕她生气,还是只能乖乖去找。 当初走得仓促,像慌乱逃走一样,连原本的房子都是贱价抛售的。搬家的时候他都不敢自己去,请搬家公司一车带走。 后面买了现在这套房子后大多数东西都扔进了这间幽暗的储藏室,生怕这些旧物见了光会勾起他的回忆。 只不过储藏室里堆的大多数都是妻子的东西,徐邵华很少打开这扇门,更不知道里面到底堆放着些什么东西。 他翻了很久,空气里全是被翻起来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了几声。 徐邵华觉得这么翻,是找不到东西的,于是决定把东西都分类整理一下,说不定还会更快找到。 当他把所有东西都搬朝一边的时候,从一扎旧书籍里掉出来一张洒金小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徐邵华拿起那张小笺,都已经脏了,沾了很多灰尘。不过字迹仍旧清晰,洒金也没有斑驳。 徐邵华想了很久,不记得是那个人什么时候写的了,甚至都没见过他写那么婉约的句子,那个人都只会写一些很磅礴大气的贴,或者诗词。 但是徐邵华确定,一定是那个人写的,而且是写给自己的。 他一下子想起来那段时间,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现在的徐邵华,住在这个城市顶好的小区里,开着曾经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车子。 理应来说,他最厌恶的就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可是为什么,只要轻轻一打开回忆的开关,就还是会想到那个人呢? “陈听白,你到底什么时候写的这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小白来了! 第2章 1 早上七点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是陈听白的起床时间。 他要花将近一个小时洗漱穿戴好,要赶在八点半的时候吃早餐。 这样才能在十点钟的时候赶到艺术学院附近把字画廊【字里】的门开了,虽说身体也就这样了,但是开门做生意还是得有个做生意的样子。 开门迎八方客,得先开门,剩下的八方客来不来就不关他的事了。 从受伤以后,陈听白不管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特别是吃东西,两片吐司他都能吃很久。 吃的慢,总比姿势难看要好,陈听白每次都会这么安慰自己。 吕老师在他对面,看了他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又沉默下来,专心给儿子的吐司上抹花生酱。 “妈,有话就说吧。”还是陈听白自己打破了沉默。 “也没什么,就是你师兄知道你把你章摔坏了,特意给你找了几块好石料,让你回头去挑挑,他给你重新刻一个,我想着也好就应下了,你看你什么时候过去一趟?”吕老师说的小心翼翼,一直在看儿子的脸色。 陈听白放下面包,转着轮椅退出了餐桌,让胡聪去开车。晾着吕老师在餐桌上左右不是。 “儿子,我听医生说了,你这两年恢复得很好的,是可以的……” “妈,我还赶着去开门的,最近挺多字画堆廊里,我要抓点紧。”陈听白打断了吕老师讲话,出了门,匆匆忙忙,连盖在腿上的薄绒毯都没来得及拿。 一路上,陈听白心里都很烦躁。烦躁的事情很多,烦躁前两天摔坏的那个章子,好歹也跟了自己十多年了,懊悔发脾气掀桌子也不该把它摔了。 更烦躁自己母亲又自作主张给自己兜了个人情债,现在这样,就算有上好的石料,就算精雕细琢个章回来,还不就是只能放着,他哪里还能完成一幅作品后心满意足的落个章在上头。 到了字里,开了门,他让胡聪去给他买笼虎皮鸡爪,他自己沏壶茶等着加个餐。 怕什么来什么,师兄来了。 陈听白脸立马拉下来。“你们大学老师很闲吗?为什么总是往我这里跑?” 师兄性子急,估计是一路小跑来的,端起茶盅就喝了一大口,被烫的长呼一声,“这不是看你开门了吗?来喝口茶。” 陈听白一向看不惯师兄喝茶的样子,太鲁莽。 不过也是,也没几个年纪轻轻的人能有他这种闲时坐下来慢慢品。 “喝了就走人,一会我虎皮鸡爪来了你要是敢伸手拿,我让胡聪把你扔出去。”陈听白眼睛都没抬,往自己的茶盅里注满,捎带着给师兄也沏了杯茶。 “不喝了,一会上课了,这个给你,前两天我托人从外地带来的,好料子。你看看能入你眼吗?要是行,我给你刻一个,还是東風過耳吧?阴刻阳刻?” 师兄从兜里拿出来一块石头,是块白玉,色泽圆润,拿来刻章是真的很不错。 “师兄,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要个章有意思吗?别在我身上浪费心血了,陈听白已经不拿笔了。” 或许七年前的陈听白看到这块石料,会眼睛放光直接从师兄手里一把抢过来研究是阴刻合适还是阳刻绝妙。 那会的陈听白,书法大赛的奖拿到手软,一手狂草写的嚣张跋扈,全书法院上上下下把他当宝贝一样捧着。 那一个红红的印章東風過耳四个字,如雷贯耳,连出展他的作品也一定要挂展厅正中央。 但是现在不会了,六年前一场车祸,压坏了他的脊椎神经,将他困在轮椅之中,困在孤寂里,这六年,除了还能灵活使唤的右手,身体的各个地方,都在变得纤瘦,都在变形,都在一天比一天变得难看。 它们除了痉挛的时候会疯狂舞动以外,就像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样静静的粘着他,连带着消亡的还有他对书法的热情。 東風過耳已经被自己摔坏了,能写狂草的陈听白也早就坏透了。 受伤以后陈听白开了字里这家字画廊,做做装裱卖卖字画。 头两年的字里还只是一家街边小店,护工每天送他过来。艺术学院旁边的装裱店生意自然不错,他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又不愿意马虎了事。 对待曾经热爱的东西,就是有股莫名其妙地执着,忙的时候一直要做到深夜才能赶得上进度。 街边小店设施不好,他自己一个人呆那么久出过几次事。 父母亲心疼他,劝他关了,他不肯,病好了又爬起来照常营业。 后面正好艺术学院旁边的一套老洋房招租,他爸妈帮他租了下来,做了装修改动,才有了现在的字里。 至于胡聪,是他去年在年货街门口捡的。乡下孩子,穷的上不起学,却写的一手好字,穿着破破烂烂的大棉袄在给人写春联。他答应请人教他好好写字,条件就是来当自己学徒工。 至此陈听白才能在小洋楼里喝茶打盹做甩手掌柜。 学期中段生意没那么忙,偶尔两三单普通的装裱胡聪已经能应付得过来。 陈听白在天井里打盹,坐的时间久了,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掉在地上,胡聪跑进来咋咋呼呼把陈听白叫醒“师父师父快醒醒,出事了。” 陈听白被吓醒,心里一慌,腿立马抖起来,撞到了轮椅上,要不是他反应快立马扶稳了,就要掉下去了。 “你慌什么!是房子烧了还是进贼了!” 胡聪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蹲下来给陈听白做按摩“师父有个人来要改装裱。” 陈听白听了更是气,要不是这会手得扶好轮椅,他早就一巴掌抡到胡聪头上了。“改装裱你不会吗!你是我昨天才捡来的吗?这也叫出大事了?” “可是那个人拿来的那幅字有污渍还有破损,他让修,我这不会啊”胡聪天生胆子小,被这一顿喷快哭出来了。 “有污渍有破损那叫垃圾。让他走人,不要来烦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陈听白脾气特别大,管你是什么绝世佳作,不接就是不接。 胡聪看陈听白腿已经安静了下来帮他搭在轮椅上正打算起身出去回了人家。 陈听白舒服点了,语气也软了下来让胡聪推他出去看看,是什么垃圾学生这种作业也敢拿来修复装裱交作业,要是是他师兄的学生,非得去和师兄告状。 第3章 徐邵华已经站在前厅很久了,从天井里传出来的声音他不是没听到,要不是听说这家店手艺好,能修复字画他早就扭头走了。 他没办法只能等着,他只能把宝压在这了,准确说他只能把宝压在这幅字上了。 人到三十,没升职没加薪,看着同事们都陆陆续续一步步往上爬。 他不是没眼红,反观他再接不到大点的项目,可能房贷都成问题。马上中秋节,他决定也往领导家跑跑,看看能不能争取最后一个季度接个大项目,不然今年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回老家了。 好酒他是买不起了,市面上茶叶他也不懂你说万一他觉得不错的买了去人家领导根本看不上不也是白搭吗。 听闻领导附庸风雅喜欢收藏字画,这不家里这幅字就被他想起来了。当年大学的时候和男朋友去逛展览买的,他是不懂,可是当时他男友说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一定要拿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来也不是个讲究的人几次搬家下来,早就破损还沾了污渍。 就祈祷这个老板真有功夫能给他修复好让他能体面去见领导吧。 没想到出来的这个人,竟然坐轮椅上,一只手不自然的蜷缩着搁在腿上,腿上还盖着一床。合着刚刚那个人说做不来,要去请老板,那个老板就是他? 开玩笑,手都不利索还能做修复?徐邵华看到陈听白这样气的想扭头就走。又听到陈听白说“字画修复,要是是文物我建议你去找文物局,要是是一般的卷轴,满大街都是没必要修复。不值当。” 只是徐邵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小老板,却又想不起来。 他明明是见过的,而且绝不止一面之缘,擦肩而过那样。 他记得前几年,自己刚进公司实习的时候,周末傍晚的时候总有一个个子挺拔的少年会来公司。 起初还徐邵华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觉得他长得好看,气焰嚣张。有段时间更是,连头发都染成了个蓝色的。 那少年也不到处看,背着个单肩包径直就走进老板的办公室,等着老板下班后再一起回家。 少年那会还没长大,身上的气质虽然嚣张,但偶尔也会露出一点少年人的感觉。会对着老板说:“今晚回去让我开车吧,我跟你说我技术可好了现在,我肯定能把你安全带回家的。” 徐邵华仔细地看了看眼前人,又用心回想了一下才实习那会的事情。好像是,又不能确定,现在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这个男人,可一点都没有当初那个少年人的影子。 可五官不会变,如同一幅水墨画一样的五官,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的记忆里还会有第二个人。 徐邵华重新把笑容堆脸上“老板你能修吗?这幅字我特别喜欢,我大学就买的了,跟着我那么多年了,对我挺重要的。” 陈听白其实第一眼看不上他,廉价的西装裤和廉价的衬衣。一看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族,哪会懂书法,没想到他说他怀里的字画大学就买的了,便动了心思想拿过来看看。 “给我看看吧,不过不保证能修好。字画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修也做不到锦上添花。”陈听白伸出手去接。 卷轴缓缓在桌子上铺开,是滕王阁序,用草书写的滕王阁序。 陈听白脸色有点不好,一下子阴晴转换好几个脸色。是陈听白八年前用草书写的滕王阁序,落章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東風過耳。 “你当真很喜欢这幅字?”陈听白不淡定了,开个店还能碰到粉丝?这算哪门子事? 徐邵华哪知道这些,更谈不上喜欢,但是他又怕这些文化人多少带点脾气,他要是真的把实话说出来,万一这老板不帮修了可咋整? 他最擅长笑,看起来带着讨好。原本这种笑容陈听白最讨厌了,可徐邵华长得不错,这么笑起来,竟然会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是是是特别喜欢,他这两年作品少了,我都看不到了,太可惜了。所以这幅字您可一定要帮我修好。” 徐邵华心里想书法家都应该是老头子了,说不定老头子岁数大手抖不写字了,那这么说应该也没问题。 “你先回去吧,我给你修,过两天你再来拿。我一定给你修好。”陈听白小心翼翼的收起卷轴,声音软了下来,客气地让胡聪留下了徐邵华的联系方式后送走了徐邵华。 “胡聪,关门回家,今天不开了。”待人走后,陈听白也没心思坐着了,招呼胡聪关门回家。 回到家以后陈听白躺在床上由着护工帮自己清理身体,翻身的时候他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滕王阁序。 他有点困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以前,以前他大笔一挥落笔成章,别人都觉得已经是他的巅峰,下一幅作品又狠狠地打了众人的脸。一直嚣张,一直巅峰。 他在想,要怎么修复巅峰时期的他呢? 他把胡聪叫进了房间,让他帮着自己起床,书桌上铺开纸墨,他提起笔,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最后随便写了两个字就扔着笔了,胡聪一直夸陈听白的字可真好看,陈听白笑笑没说话。 累了还是睡吧。 回到家的徐邵华心里惴惴不安,他不知道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帮他修复好,也不确定这幅字画是不是真的能帮他博领导一笑。 他有点后悔今天太着急走没来得及留下对方一个联系方式,好歹还能问问。 当初买到这幅字画的时候多少钱来着?值钱吗?徐邵华想要查查出自谁之手,可是他连落款是谁都忘记了,耳什么来着? 罢了,一幅字而已,能靠得住什么呢? 大不了把房子卖了回老家吧,大不了被爸妈数落一顿然后帮着找个稳定的工作。 最让徐邵华耿耿于怀的,还是那个小老板,到底是不是以前见过的那个人。如果是,那这幅《滕王阁序》好像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污渍可以祛,可是书法有破损的地方却怎么都写不出当初那种感觉了。 陈听白已经在字里两天了,家都没回。 胡聪看着他写了好多次,写到放下笔手都是抖的。提出说不然让路师兄来帮吧。陈听白却拒绝了,还提出说这两天师兄没事,胡聪可以去找师兄练书法。 等胡聪走后陈听白把笔洗干净,取出一块很久没用的徽墨耐下心来磨墨。 好像已经很久没做过这种事情了,研墨挥毫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墨块在砚台里来回滑动,砚台也跟着跑,磨好的磨撒了大半。陈听白想了想,搁着墨,用右手把左手抬上桌虚虚扶着砚台,这才稳住砚台。 已经太久没有提笔写字了,再上好的毛笔,都略有掉毛。 往常偶尔需要动笔只要有掉毛他都会让胡聪帮忙抽掉,这次陈听白却不希望假手任何人。这些事情对曾经的他来说驾轻就熟,如果连小小的毛笔掉毛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去修自己巅峰时期的作品。 陈听白把毛笔笔尖放在唇边,用嘴巴轻轻地抿住笔尖,用门牙咬住浮毛,几次下来果然不掉毛了。 等胡聪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家老板嘴巴是黑的,手也是黑的。“哎哟,我的祖宗哎,你这是干嘛呢,你这是写字还是字写你呢?”胡聪把作业扔一边,去卫生间拧了块毛巾来帮陈听白擦干净。 “你这写就写了,怎么还嘴巴也用上了,你看这擦干净了都乌的。回头回家了你家里人要骂我的。” “行了我没事,洗两遍就洗干净了。你打个电话让师兄过来,我有事找他帮忙。”陈听白摆了摆手示意胡聪不用擦了,徽墨就这么擦擦不干净的。 当下着急的是赶紧搬个救兵来,把这幅字修好。 路衡来的时候陈听白破天荒的坐门口等他“你跑快点啊,我这轮椅都比你快,等着你呢。”路衡知道陈听白性格就这样,想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一刻也不能等。 “你来写写看。滕王阁序,不需要再练了吧?”陈听白点了点桌上的纸,废话不多说。 路衡刚要提笔,发现这不是小师弟自己的字吗? “这不是你的吗?怎么让我来写,这也没几个字啊”路衡将笔放下,拿起字自己看,可不就是陈听白的字吗,但是绝对不是现在写的。 “你试试能不能写,不能写我回了人家,是别人拿来修复的。”陈听白没看他,往后退了出来,他想进去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所以说完就操控轮椅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路衡确实在旁边的纸上写了好几遍了,可是在修复纸上迟迟没落笔。 见陈听白出来,他搁下笔正要蹲下身来替陈听白检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今天坐了很久吗?上次医生就说了不能穿那么久,回头压出问题进医院了你又发脾气。” 陈听白胸口以下没有知觉,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坐姿会让他很难受,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陈听白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压住毯子。 “没事,我看过了,胡聪也看过了,真没事。”陈听白现在最关心的根本不是自己,是桌上的字“你没写吗?” 路衡点点头,面露窘色有点为难地开口告诉陈听白:“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是写楷书的,草书我本就不擅长,更何况……” 更何况这是你前些年写的,你都写不出来我怎么可能写的出来。只是这句话路衡讲不出口。 陈听白知道更何况后面路衡要说什么,他其实也知道,无论谁来,都写不出来。草书最讲究一气呵成,哪有后面再来一个人添两笔的说法。 “没事,确实为难师兄你了,我打电话回了人家吧。”陈听白还蛮难受的,不知道是难过自己再也写不出一手好字还是难过自己竟然要推了笔单子。 就权当是后者吧。 又过了两天陈听白根据定金单上的联系方式拨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徐先生吗?我是字里的老板,您的单子我接不了了。” 挂了那通电话后,陈听白坐在窗边抽了好几根烟,当天晚上他发作了一次很严重的痉挛,平时死寂肢体疯狂地抽动,胡聪几乎按不住。 结束的时候左脚扭曲地贴着床单,左手紧紧地蜷缩在身侧,下身一片狼藉。 陈听白痛到流泪,连结束后泪水也没止住。 第4章 徐邵华快气疯了,这丫的过了四天才告诉自己修不了,这不是摆明了框自己吗?也是怪自己傻,竟然会相信一个身有残疾的人。 这两天他明里暗里和公司里待得更久一些的人交谈,企图套一点关于记忆里领导儿子的事情。 但是就好像是自己记错了一样,没有人能回答出来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甚至好像领导都没有过一个儿子一样。 徐邵华问不出所以然,几次下来连他自己都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第二天他一下班就冲去了字里,一肚子火想要发泄出来。 陈听白也看出来了,徐邵华面色不善,不过他也不慌,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和徐邵华沏了杯茶。他慢悠悠地举着紫砂壶给徐邵华倒茶,一边说:“这茶不错,先喝两口润润嗓子,我怕一会你骂我骂得口干” 不管怎么说,架子先端上,总不能还殴打残疾人吧。 徐邵华根本没心情喝茶,再两天就中秋节了,这时候告诉他修不了。 他心里还蛮着急的,不单是着急这份礼能不能顺利送出去,更着急自己好像除此之外好像一点本事都没有了。 他急吼吼地冲着陈听白埋怨:“我说老板,你这我看着也挺大,你一个残…残疾人能开那么大说明有两把刷子,你该不会是怕我出不起这点钱玩我呢吧?” 徐邵华本来想说的是残/废,废子都在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陈听白抬起头看他,表情慢慢沉了下去,握着杯子的右手使了力气,指尖都已经微微泛白。“我当初接的时候就说了,能不能修不好说。” 他看到徐邵华的口型,原本要说的是残/废了。 徐邵华还是生气,他的脸一阵煞白,小老板确实是说过的,可是……算了徐邵华也讲不出来什么可是。 他紧紧地咬着,皱着眉,瞪着眼骂道:“嘿,你没这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你知不知大家这幅字对我来说多重要!” 这个男人已经把自己的计划打乱,凭什么还能气定神闲坐着喝茶。他甚至觉得这样都算欺骗,,今天非得从这间字廊里拿走点什么才行。 “你真的那么喜欢这幅字吗?”陈听白这个问题冷不丁抛出,问的徐邵华一愣。 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你这不废话吗?不喜欢我干嘛找你重修重装?”只能咬死了说喜欢,今天必须得拿这幅字做点文章,不然这一肚子火往哪儿撒?后面这礼怎么送? 陈听白的手指头在茶杯上绕了好几圈,不知道在想什么。茶刚才倒得满,指尖不留神的时候蘸到了一些,陈听白索性就着指尖这一点点茶水在案板上胡乱画起来,不晓得到底是在写什么还是在画什么。 徐邵华更不耐烦,估摸着面前这个瘫子估计真的也没辙了,转身就想走。 陈听白急忙绕出去拉他,哪不知太心急从轮椅上摔了下去。还带倒了茶台上几个茶盅。 丁玲咣当,摔了个稀碎。 “你等等!我还有办法。”反正也感觉不到痛,陈听白没心思管自己,只想把他叫回来。 徐邵华半只脚都已经迈出大门了身后的动静又折了回来,在转身前他翻了个白眼,这时候了,这男人还在诓他。 不过心里为数不多的善意告诉他,还是得把这男人先扶起来再说。 其实这两年徐邵华的脾气已经改了很多,可今天他实在没那个心情去维持自己的修养,包括现在也是带着怨气地同陈听白说:“不是吧,哥你这时候还玩我?你修不好你还有什么办法?” “你真的真的很喜欢吗?”陈听白第三次问徐邵华这个问题了,每次都问的徐邵华一头雾水。 一幅字而已,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我送你一幅。”陈听白声音不大,像一颗小石头扔到了池塘里,“我认识这个人,我可以让他写一幅,我掏钱送你。” 不知道他是不想徐邵华走还是坐不稳,他死死的抓着徐邵华。 徐邵华哪见过这种阵仗,这得亏还是在人家店里,这要在大马路上,还以为他欺负残疾人了。哪怕是听到陈听白要送他一幅,他也高兴不起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人扶起来。 “哎哟,我说您这是干嘛呢,我都没说把店砸了,你怎么还砸起来了,您这还把自己砸了。” 徐邵华本想着说句玩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挨了陈听白一记眼刀,顿时怂了下来,他一只手已经搭在陈听白身上,想了想又不知道要怎么把陈听白弄起来,只能问他:“那个……我要怎么才能把你扶到轮椅上去啊。” 这一摔,陈听白的鞋子已经从脚上掉了下来,还有盖在他腿上的小绒毯也掉了。,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他不知道的,尴尬的事情发生,如果要徐邵华帮忙,那一定非常狼狈,他不要。 陈听白摆手说:“不用,你不会弄,麻烦你帮我叫一下胡聪。明天这个时间你来拿,我保证给你办妥。” 第二天,徐绍文果然拿到了一幅装裱精美的卷轴。 是颜真卿的《祭侄稿》,游龙走凤,实属精品。 只是其中文字读来晦涩又悲凉,徐邵华心里还在想送这个真的好吗?但是转念一想,文人都喜欢这种酸唧唧的东西。没准人家就是吃这套呢? 徐邵华满心欢喜地看着手里的卷轴,陈听白把他的满心欢喜尽收眼里,轻轻问他:“你喜欢吗?” 徐邵华都没工夫看陈听白,盯着那幅字喜欢得不行,笑眯眯地回答:“喜欢喜欢,特别喜欢。” 陈听白听完笑了起来,笑的特别开心。 徐邵华客套着说可以支付这笔费用,被陈听白拒绝了。 那天晚上,陈听白一直把徐邵华送到了路口。 那天晚上,陈听白对徐邵华说“谢谢你喜欢。” —— 中秋过后,徐邵华的任命通知下来了,被调至营业二部,当天就接了个比较大一点的项目,一时间在公司里风头无两。 他破天荒说请同事下了班去喝一杯。以前的他没钱请,也没资格请,现在的他要把面子挣回来。 同事说艺术学院附近有个Space不错,晚上去那里吧,他还有点存酒。 晚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到Space。 推杯换盏的时候,有个女同事看到台上有架子鼓,说手痒想玩。 大家年轻时候在校园里谁还没玩过点乐器,听过几首摇滚,女同事这么一说,另外几个人也说好久没碰这些东西了。 几个人去问老板能不能上台玩两分钟。老板同意了。 徐邵华声音很好听,但是从小唱歌就会跑调,这种娱乐活动从来不关他什么事情,偶尔去KTV都是气氛组。 自然不知道原来平时或许沉默或许雷厉风行的同事,竟然唱歌那么好听。不仅唱歌好听,乐器也玩得好溜啊。 平日里看不出,一群人竟然还有那么热血沸腾的一面。 可是徐邵华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几个同事上,他的目光被架子鼓上的花纹吸引了。 他最近明明才见过这个花纹,准确来说不是一个花纹,是一个被放大很多印章。 ——東風過耳。 他有点好奇,这不是一个人吗?这不是在字画上才会出现的印章吗?为什么这四个字会出现在一家Space的架子鼓里啊? 他找到这里的老板,想问清缘由。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的徐邵华好奇心比前两天在公司打听领导儿子的时候还要旺盛。 老板对架子鼓的主人印象深刻,这个男孩子当初可是他们这的活招牌,每天晚上来看他的人挤满了店。他眼珠子转了两下,笑着说:“你说架子鼓啊?以前一个艺术学院的书法生的,他那会喜欢打架子鼓但是太扰民了,就搬来我这了,白天上课晚上来打架子鼓。” 后转头又惋惜地说:“不过现在估计是毕业了太忙了吧,已经好多年没来了,架子鼓也一直留着了。他可是那会书法学院的好苗子,现在没准成大师了。” 老板在心里仔细地盘算了一会,自己好像有六年多都没见过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飞黄腾达。 徐邵华思绪飘得很远,在他的想象里,这个叫“東風過耳”的人应该是一个老头子,怎么会和他年纪相仿? 老板拍了拍他,把他思绪拉了回来,掏出手机问他说:“对了,我还有他打架子鼓的视频,你要看吗?” 徐邵华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老板在翻朋友圈,心里鼓声雷鸣,不晓得在期待什么,又很害怕真的会看到自己想的那个人。 视频里是一个年轻的男生在台上打架子鼓,灯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把他的一头稍长的墨蓝色头发照得发亮。 这个男生穿的一点都不像个文质彬彬的书法生,他穿的又酷又时髦,视频里他咬着下嘴唇,挥动手臂把架子鼓打得震天响,间奏的时候还能炫耀一般得把鼓棒在指尖来回翻转。 徐邵华不淡定了,这个人怎么怎么可能是東風過耳,或者说,他认识的那个坐轮椅上瘦弱的字画廊老板怎么可以是東風過耳。 他明明看起来羸弱,他明明手都抬不起来,他怎么可以是鼓手?他怎么可以是书法家? 他想起那两天,那个人问了他好几遍“你真的喜欢吗?”他就觉得窒息。 那天晚上众人散了以后,他绕去了字里,在字里门口站了很久,字里大门紧闭,黑灯瞎火。 他拿出手机翻了很久,找到了那个他没保存的电话号码,刚拨出去又挂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也没立场和资格说什么。 —— 徐邵华不知道的是,他送出去的字画,现在正放在陈听白的面前。 陈听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再三确认,徐邵华说过很喜欢的字,会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中秋节那天,他难得早回家,打算陪父母吃顿饭。 回到家父亲也在,茶几上全是下属送来的贺礼。最打眼的是一个卷轴,封轴的火漆是字里的。 他觉得好疑惑,最近他没有接到任何一幅字客人说是要做送礼的。 只有他送出去的那份《祭侄稿》。 父亲和他说:“小白你看,今天我单位的人送我的,我一看这不就是你写的吗?啧啧啧,你当年字是真的好。” 剩下的陈听白一句都没听到,他耳朵嗡嗡作响,他脸色煞白,他身体往前倾倒。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秋,父亲在他床前,母亲也在。 他说他困了,父亲说困了就好好休息,别多想,别激动,好好睡一觉。 在父亲走出房间前,陈听白说:“爸,如果有好的项目,多关照关照人家吧,人家也有心了,还能投其所好。” 陈听白懒懒地在床上躺了两天,吃食都很少吃点什么,更没心思管字里的事情。他后面其实都没事了,可就是不愿意起来。父母问起来,就只说很困,想多睡会。 受伤六年,前面的几年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没心思,没心情,不复健,就躺着。父亲早就已经习惯了,只叮嘱他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又叮嘱胡聪要手脚勤快些,隔一会就要帮陈听白翻个身。 母亲倒是改不掉关心,换着法儿地给陈听白做他喜欢的吃的,好言软语地劝他起来吃点。陈听白虽然从以前给人的感觉就是个不省心的,但其实非常听母亲的话。 终于在母亲的好言相劝下爬了起来,让胡聪帮他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他想起来坐会。 卷轴还放在书桌前,他把卷轴展开,用右手来回抚摸,在卷轴最底部略有凸起。 他够过来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拆开,里面是一张小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本来是想给徐邵华新写一幅字的,但是那天晚上他写了很久,越写越糟糕,到后面他的右手抖得厉害,毛笔上新蘸的墨低落在宣纸上很快就晕开,特别像一张嘴在开口嘲笑。 最后没办法,他只能把以前的作品拿出来,重新装裱,又写了这张小笺夹在夹层里。 曾经的陈听白无论是人还是字,都不缺人喜欢的,可能是太容易得到的,都不会那么珍惜。反而是呆在暗处太久,重新被看到的时候才会连一句随口的重要都觉得倍加珍惜。 写下这张小笺,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满心的欢喜罢了。 原来,并没有人稀罕他满心欢喜捧出的心意。 随即,陈听白又,他说:“哪有人送礼,送那么晦气的,我也是傻了,你根本就不懂嘛,还真信了你说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是以前就写的了,以前就有姐妹看过,只是因为是第一次真的动手写一部小说,写得很烂所以就断更没有后续了。断更很久一段时间都有人问小白,所以就修了重发。所以这篇文应该会很短(当时写了十三万字,就算怎么修,应该也就十五六万吧)。我会尽快修完发完,要是感兴趣点进来的就随便看看。 文中关于书法的一些内容,有私设,不要较真,要是你是行家请见谅。 另外,这个文是be,其实看到后面,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会和我一样,巴不得be,这里先不剧透。 最后,这个文不要给我投雷打赏,我也不会入v,发完看完行了。旧文又那么XXJ文笔,没资格要姐妹们的一分钱。 第5章 徐邵华有点琢磨不透字里的营业时间,前两天六点来里头黑灯瞎火的,今天四点钟就到了这里,还是大门紧锁。 徐邵华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这个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是从那天晚上知道他就是東風過耳以后,他就莫名地想要见他一面。 他不喜欢東風過耳,也不喜欢字里老板,更没有那么热爱书法。 好像见了面也说不出什么话,可是他还是想见。就像是小学的时候做错了事,想要看看班主任有没有发火,可是见了面,又要怎么开口呢? 他想要打电话给東風過耳,已经拨出去好几次,但是又立马掐断了。说到底,已经完成了交易,他也升职加薪度过了职场危机,好像就没有什么瓜葛了吧。 ——谢谢你,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以后遇到我这样的人,你可要擦亮眼睛,别再被骗了。 徐邵华在门口掐灭了烟头,然后转身走了 中秋过后,一天比一天冷了,徐邵华心里想。 —— 周一,徐邵华公司要求员工体检,徐邵华打算早点去,体检完了还能约表哥家煦吃顿饭,正好家煦今天没什么事。 市人民医院他上次来还是一年前表哥快结婚,他过来见见表嫂,那会都还没进大厅,只是在医院门头等着小两口出来。 他拿着体检单一下子不知道该先去哪里,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了个满怀。 那个人头都没抬起来,只是急吼吼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才说完都没等徐邵华表态就急匆匆要跑开。 “嘿,我说你这小孩怎么长的眼睛呢!”徐邵华揪住撞了他的人,正要发作,定睛一看眼睛亮了起来。 嘿!这小孩不是字里那个学徒工吗?徐邵华记不住这小孩的名字,为数不多的两次见面,他就只记得这个小孩一直跟在他老板身边。 他抓着胡聪发问,好奇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胡聪:“你你你你不是字里里面那个谁?名字叫什么来着?” 胡聪讲话带点乡音,讲的又快,不过徐邵华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徐先生是你啊,我叫胡聪。徐先生我有点急事,回头见。” “怎么了?医院里不要乱跑,撞到别人怎么办?”胡聪跑的头发都跑乱了,徐邵华替他理了理头发。 “我们老板发烧了,这会在急诊科等着我交钱呢。”胡聪急的快哭出来了,这都快一星期了。今天陈听白已经烧的不省人事了。 “我陪你一起去。”徐邵华也心头一紧,是这两天太冷了吗,都把他冻发烧了。 徐邵华见到了陈听白,明明才一个星期不见,他都快认不出他了。他明明长的就白净,现在因为发烧脸色更是苍白。但是双颊又透着不自然的红晕,更重要的是,他脚没有穿鞋,往下塌着,和小腿简直是形成一条直线,像没有骨头一样,隔着裤子也看得出来,腿细得过分。 徐邵华有点觉得难受,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开口说话:“胡聪,你们老板他的腿怎么会这样?” 他浑身像过电一样,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一周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胡聪把缴费单挂在输液的杆子上,方便一会护士过来输液的时候核查。 面对这种询问,他早就见怪不怪,一边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一边回答徐邵华:“老板六年前出车祸,胸口以下就瘫痪了,腿这么多年早就肌肉萎缩变形了。这次发烧是因为那天摔跤摔在了碎玻璃上伤口一直没好。瘫痪病人,发烧本来就麻烦。” 陈听白身上搭着条小小的毯子,这会已经掉了下去,胡聪没再管徐邵华,只是帮陈听白把毯子往上拉了一些。 徐邵华看胡聪没打算让陈听白躺床上,没来由的有点生气,他拍了拍胡聪问道:“你就准备让他坐轮椅上输液吗?他坐得住吗?” “没有床位了。”胡聪也觉得好生气,明明就是这个男人和老板吵架以后老板才摔跤的,现在又来做什么大善人。 少年总是藏不住心思,语气也变得生硬。 徐邵华环顾四周,还当真一个空位都没有。“你别着急,我来想办法吧。” 他想了想,打给了表哥“表哥,你能不能来急诊科一趟。” 和徐邵华不一样,徐家煦医科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人民医院做外科医生,接到表弟的电话他以为是表弟出了事。 徐邵华看了一眼陈听白,怕他要是真的处理伤口疼的受不了,只小声地和表哥在交代着:“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是我一个朋友,伤口一直不愈合,发烧了。碘伏还是酒精纱布什么的,我也不懂,你看着都带点儿。你下来帮他看看吧,你带点止痛药吧,我怕他疼。” 徐家煦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不是自家人出事,怎么都行的。又听到表弟在那头说:“哥,急诊科没床位了,你能不能安排一张床位啊,我估摸着,他得躺着。” “你他丫的能不能一次性说完!还有没有什么事!”徐家煦不耐烦了,多重的伤那么矫情,还要个床位。 下来一看,面前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忍不住还是多看了两眼,后吩咐胡聪:“推去我休息室吧,再不躺下他坐不住了。” 胡聪一个劲的弯腰道谢,看的徐家煦鼻头有点酸。 到了休息室,要帮陈听白移到床上,徐邵华看胡聪身板小,怕再把陈听白摔了,提出他来吧。 没想到陈听白那么瘦,他一使劲差点还把自己仰倒了。 就是怀里这个人一直往下掉,他怕真的掉下去,赶紧把陈听白放到床上。 徐家煦褪下陈听白的裤子,正要打算给他处理伤口,却眼尖地发现他的纸尿裤还是干净的,他转过头问“你们刚给他换的纸尿裤吗?” 胡聪这才想起来,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经三个多小时了。他结巴着回答:“没……没有啊,老板平时都是定时排尿的,他右手能活动,一般都是自己来的。” 胡聪觉得自己闯祸了,他跟了老板快两年了,第一次见过老板这么严重的时候。 “平时是平时,现在是现在,现在他能自己排尿吗,烧成这样尿潴留了都。”徐家煦心里骂了好多几句脏话,现在市面上的护工质量都那么差的吗? 徐家煦一边揉着陈听白的腹部下面,一边让胡聪重新去开单拿药:“你去拿药,上来我给他输液。这起码得吊一周的水了。” 也不晓得患者还能不能通过这个办法顺利排尿,不行的话只能用导尿管了。 还好还好,尿液排出来了,只是因为在发烧,尿液焦黄。 胡聪赶紧上前帮陈听白换了纸尿裤,换下来的纸尿裤后面还有一点点黄斑,又从轮椅后面找来湿纸巾和爽身粉仔细擦干净,扑上爽身粉。 徐邵华第一次看到瘫痪的人赤着身是这样的,陈听白的腿很白,都能看得到血管,但是这种苍白配上他细细的双腿,看上去就让人非常不舒服。 叫什么来着?哦哦哦,对,肌肉萎缩。 可是裹着的纸尿裤鼓鼓囊囊,真是一点都不协调,特别是格外突出的膝盖,和已经贴在床单上的脚。 徐邵华觉得很难受,绝对不是觉得恶心,就是觉得很难受,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五脏六腑,喘不出气来。 “这周都要过来输液,隔天还要换药,都来这吧,底下床位紧张,不一定能躺着。回去了好好休息。”徐家煦自顾自地说着,手里也没停,帮陈听白处理着伤口,伤口不算深,但是已经在发炎了。 结果说半天也没听见回应。一抬头才看到自家表弟已经愣做木头。徐家煦提高了音量:“你听没听见啊!” 冷不丁被吼一声,徐邵华回过神来。他小声问表哥,言语里不确定,带着点心疼:“哥,你就这么弄吗?不帮他镇痛吗?” 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他要能感觉到痛就好了。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处理完伤口,徐家煦还有事情,要先走,输液的事,留给护士做吧。 等陈听白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徐邵华,徐邵华在握着他的手,替他撑着左手以免跑针。 先前输液的时候护士原本图省事,想打在右手,徐邵华一定要要求护士打在左手上。 他就右手能动了,再打右手,他就觉得很残忍。 而且他觉得书法家的右手,不应该拿来受罪。 陈听白想要拿手去摸自己现在穿戴得是否整齐,在别人面前,他想要尽可能的去维持那份体面,更何况是徐邵华。 “别乱动,跑针了回头要重新扎的。更何况才给你换的药。”徐邵华隔着被子摁住了陈听白躁动不安的右手,又抬手摸了摸陈听白的额头:“嗯,没那么烫了,退下来了。” “你怎么在这?”陈听白大半个身体不能动,可是徐邵华一套动作下来,他更是僵得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徐邵华老实交代:“我来体检,遇到胡聪了。” 见陈听白眼珠子一直转,好像在观察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他没松开陈听白的手,只是接着告诉他:“这是我表哥休息室。我说你怎么这几天没开门,原来是病了。” 徐邵华故作轻松,不去想先前看到他的那些狼狈景象。 第6章 两个人说到底到现在都不算熟,陈听白已经觉得很尴尬,心事全都绕成一团杂乱的线圈,怎么都开不了口。 徐邵华则是不知道要从什么角度开口,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应该不会想要见到陈听白。 徐邵华不敢看陈听白,他怕他看着陈听白的眼睛,话就说不出来了。可是这些话,他一定要说。 不说,这个结就更解不开了,“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就是東風過耳,我以为東風過耳这样的书法家,应该是和我爸一样那个年纪了。可是那副作品我确实很喜欢,他确实跟着我很多年了,买他的时候我觉得写的很好,很狂的感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还是想要和你说对不起。” “新工作顺利吗?”陈听白不想听那些话,打断了他。 “挺顺利的,这两周开了两单了。”徐邵华现在的感觉和上学的时候做错事一模一样,老师问什么,他回答什么。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等会,你怎么知道我工作有调动?陈总是……” “是我爸,我叫陈听白,听风灌耳,当浮一大白。東風過耳,就是陈字。” 那天晚上陈听白醒了过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邵华不喜欢书法,更不认识什么東風過耳。 他只是听说自己父亲喜欢书法,喜欢附庸风雅,正巧中秋佳节,送礼的好机会。 所以他才会那么迫切的想要修好那幅《滕王阁序》,所以他那天听到修不好才会那么生气。 只可惜自己会错了意,后面送他的是《祭侄稿》,自己写的最满意的《祭侄稿》。 《祭侄稿》怎么可以拿去送礼呢这个傻子。 其实他希望徐邵华能明白,他希望喜欢书法的徐邵华能明白,二十多岁的陈听白写《祭侄稿》时只是觉得颜公的天下第二行书精绝,临完后也只是感叹青年才俊,国破家亡,生不逢时,现在的陈听白看到《祭侄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涂改痕迹,人在悲伤时,哪有那么多行云流水。 可惜,徐邵华不热爱书法,也不会明白。 徐邵华觉得陈听白这个名字,真好听,又爽朗,又轻快,他想到了那天在Space老板手机里看到的那个视频,当真对得起这个名字。 徐邵华看着陈听白的眼睛,讲不出任何一句话,他觉得他讲的任何一句话进到陈听白的耳朵里都是细细密密的针,既恶心,又刺痛。 陈听白啊陈听白,你知不知道,人活得太明白,也是很痛苦的。我讲不出感谢二字,也讲不出对不起,更说不出我不要你帮忙这句话。 比起这些,我喜欢更实际的,就算我自私好了。 输了液,慢慢体温降了下去,陈听白觉得舒服了好多。 他侧过身用右手拨开了徐邵华紧紧握着他输液手的手,神色如常说:“不用一直握着,他不会动的,他还是很安分的。”至少大部分时间是安分的。 “你不是要体检吗?快去吧胡聪在的。”陈听白不愿徐邵华再留在这里了。 想起他今天是来体检的,想着赶紧用这个办法把他弄走。 陈听白觉得有点委屈,可是他有他的骄傲,总不能像个姑娘一样哭着问他说为什么要欺骗我。 “害,都出来一上午了,也不急这会了,我陪你输完液再去。”徐邵华帮陈听白掖了掖被子,又坐了下来继续帮他握着左手。 陈听白心里没来由的烦闷,但是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开心。 天花板上的灯照得他晃眼睛,他把胳膊横在脸上遮住眼睛。 他听到脚步声,有人站了起来把灯关了,只留下一小盏台灯亮着。 陈听白想睡会,这段时间感觉他每天醒的时间远没有昏昏沉沉的时间多,可是他现在还是想睡会。 和前面的昏沉不同,他现在是觉得很舒服,无论是已经退烧的身体还是现在慢慢平静下来的心。 后面的几天,徐邵华都会比陈听白先到医院,给他打电话,问他到了吗? 两个人碰面以后简直没有胡聪什么事,无论是跑腿拿药还是把陈听白抱去床上,都是徐邵华亲力亲为。 第三天的时候,陈听白左手的血管已经找不出来,才输液就跑针两次。 无论护士怎么找,徐邵华怎么用力帮他握紧,都找不到合适扎针的地方。 护士为难地问:“要不然换一只手吧,右手不挺好吗?” 徐邵华特别生气,说:“换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士来行吗?你们有经验的护士应该挺多的。” 陈听白的右手,绝对不可以拿来扎针。 徐邵华抓起陈听白的左手,来回一直揉搓。 他记得小时候如果输液的时候输不进去,他的妈妈就是这么做的,手暖和了,就能找到血管了。 他和陈听白说:“你别怕,小时候我妈就是这么做的,手暖和了就能找得到血管了,咱们不扎右手。咱换一个护士,不行还有我表哥呢,他肯定能找一个特别厉害的护士来,绝对不会跑针了。” 陈听白觉得徐邵华好笑,就这么来回摩挲怎么可能就能让他的左手暖和起来? 再说扎一针在右手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还扎的还少吗? 他拍了拍徐邵华的手“没关系啊,没事的,不要麻烦了,其实我一直输液都是打右手的。真的不要麻烦了。” 随后又和护士说:“不好意思了,我朋友头回陪我输液。我情况比较麻烦,他不懂。您直接扎右手吧。”然后主动伸出了右手。 其实以前的陈听白从来不会随意和别人说不好意思,但是自从受伤以后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四个字就是不好意思。 对着医护人员说不好意思,对着催单的客人说不好意思,对着被自己妨碍到的陌生人说不好意思。 好像只有他放低一点身段,抛开一些没有必要的傲气,才能用这幅身子活的好一些。 “干嘛呀你,明明找一个更厉害一些的护士来就可以不用扎右手的,你看你现在,哪都不能动了。”徐邵华虽然被陈听白稍稍安抚了下来,却还是心有怨气,嘟嘟囔囔抱怨着。 “这不是有胡聪和你在吗?”其实陈听白想说的是,这不是有你在吗? 第7章 第五天,陈听白主动打电话给徐邵华,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好很多。 不用他来了,也不用占着表哥的休息室了,他可以坐在楼下输液大厅的。 没想到徐邵华说自己已经请过假了,这会已经到了医院,在等着他了。 陈听白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这样很奇怪。非亲非故,他现在就这副鬼样子,不值得别人这样。 徐邵华也觉得自己过分自来熟了,砸吧了几下嘴巴才开口说话:“小白,你输液好几天了,嘴巴一定很淡吧,我昨晚去超市买了红豆,我做了红豆汤,放了桂花糖,一会你输液的时候我……我让胡聪喂你。” 原本徐邵华是想说:“我喂你的”但是又想着两个大男人,不合适,即使自己本就是同,也难保人家不是啊。“对了对了,前两天你左手都淤青了,现在散了吗?” 陈听白已经坐在车上了,他的手要撑着座位,不然他老觉得自己坐不稳,下一秒要摔下去,所以手机开的免提。 听到有人叫他小白,他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其实他看了好多眼正在开车的胡聪,见胡聪没什么反应,才开口回应:“还没,不过快了。” 胡聪听得出来,今天自家老板很开心。 两个人见了面,徐邵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陈听白的左手拉起来看。 针眼附近的淤青还在,但是已经消淡了很多。“不错,胡聪这小子回家果然给你热敷了。” 输液的时候,路衡打电话来问今天胡聪还来上课吗,胡聪看看躺着的陈听白,又看看徐邵华,最后还是瘪着嘴告诉电话那头的路衡所今天有事情,来不成了。 平日里,字里的事情多,胡聪不能随时去找路衡,也就一周两次课。 胡聪是个极其有天分的孩子,自己也好学。 要是放在陈家,陈父肯定是花一百二十分心力培养胡聪的。陈听白不忍心剥夺胡聪少得可怜的上课时间,便让胡聪告诉路衡,自己会去上课。 “去吧,你家老板我会照顾好的,你下课回来再来接他。”徐邵华也附和着陈听白的话。 “不用,只是输液而已,我可以自己。”陈听白立马把话抢过来,至少到目前,他还不那么习惯来自徐邵华的好意。 徐邵华瞪了他一眼,转后又温和地对他说:“我来都来了,你总不好现在就让我回去吧?没事我陪着你。” 这下子拒绝也不是,同意也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陈听白真的没有去拒绝。 从内到外,都找不到任何一点抗拒的理由。 输液到一半,徐邵华注意到陈听白一直在咽口水。 一问才知道陈听白怕出来的时间太久又要输液纸尿裤会满,所以从今天早上起床就没有喝过一口水。 “你这不是胡来吗?退烧消炎可不就是要多喝水吗,合着这针水是白吊了。”徐邵华觉得好气又好笑,急忙从胡聪留下的那个大书包里找出水杯给陈听白接了一杯温水,把吸管口凑近在陈听白的嘴边。“快喝吧,多喝点。多喝水,才好得快。” 陈听白不敢乱动,怕再跑针又要麻烦护士一趟,只能偏过头去大大地喝了几口水。徐邵华见胡聪停了下来,收起了水杯,又问:“你想不想喝红豆汤,我装保温壶里的,还热着呢。” 陈听白推辞说:“太麻烦了,不用了,我……在外面不吃东西。” 他虽然右手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比起双手健全,一只手总是麻烦。为了避免在外面的时候狼狈,他不会在外面进食。 可是徐邵华还是弯下腰来把他扶了起来。 陈听白腰身没有力气,整个人向前倾倒靠在徐邵华的怀里。 这两天陈听白的体温已经趋近于正常,只不过还有点低烧,呼出来的鼻息有点烫,全部呼在了徐邵华的耳朵上,徐邵华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红豆汤煨得软烂,沙沙的口感伴随着桂花糖的香气,一点都不腻,正好合适给口淡的陈听白吃,徐邵华喂的很慢,陈听白也吃的很慢。 陈听白在想,好像一副《祭侄稿》换一碗红豆汤,也不亏。 陈听白这个人觉得,除了至亲挚友,其他人不配他给予更多。 更多的希望,更多的热情,更多的耐心。当然,他也不配别人给予他更多。 他始终觉得人与人交际,要有分寸,不要期待太多,这样的话,失望也就不会会太多。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陈听白的话,你一定会觉得他这个人太过疏离,不可深交。 可是总有个人,他莽撞的走进你的世界,然后轻易地就把你筑起的防线击垮。 起初陈听白以为那几天徐邵华陪自己在医院输液,为的是感谢他的那幅字,或者说是处于愧疚。 可是后来的喂食到现在的每天雷打不动的来字里看他,就已经超出了他能用理智去承受的范围。 他很怕他来。 他怕他来了以后握着他的左手认认真真的按摩,那只手对他来说已经死了六年了。它已经难看的要命,在陈听白的眼里,他压不住纸张,拿不起鼓棒,就不应该存在。 可是在徐邵华看来,那只手就这么冰冷的蜷缩着,肯定很难受,要好好帮他按摩,然后舒展开。 陈听白就看着徐邵华帮他把手捂热,然后从肩膀到指尖顺势而下地按摩。 他每天被迫保持一个姿势只为了能端坐,肩膀早已经酸痛不已。 徐邵华的按摩对他来说真的很管用。 徐邵华说以前他爸爸在机械厂下班回来了也说不舒服,都是他给按摩的,还开玩笑说要是他失业了,就去开个按摩店,估计也能赚钱。 合适的力道按在酸痛的筋骨上,也按在陈听白的心尖上。 他压力大的要死,最讨厌背人情债,他很怕还不起。 但是又破天荒头一遭想着,欠着也不错。 有欠着的时候,就有还的时候。 时间久了,就分不清到底谁欠谁了。 可是陈听白也很难过,徐邵华的手越来越往下,他就越来越感觉不到徐邵华手上的力道一直到消失殆尽。 而且刚被徐邵华捂热伸展开的手,又会变得冰凉,又还是一如既往的蜷缩在侧。 他的右手要撑住扶好轮椅,让他安全的端坐在徐邵华的对面。 可是他也好想摸摸徐邵华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是旧文重发,大家看看就好,再说一次(真的好啰嗦),不要投雷,不值得姐妹们花钱。 也不会入V。 第8章 陈听白更怕的是,徐邵华不来。 还不到六点的时候,陈听白就让胡聪帮他换了纸尿裤,还认认真真的打理了一番,连绒毯上的皱褶都要抹平。 往常到下午的时候胡聪都会帮陈听白把鞋子换成拖鞋,或者是换一双厚袜子给他穿上,以免脚长期挤压在鞋子里造成水肿。 只是最近这几天到六点左右,陈听白都会要求换成鞋子。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徐邵华会来,因为陈听白不想在徐邵华面前暴露太多的不堪。 可是陈听白这个人呢,又不想让徐邵华看出来他有多期待他来,所以收拾得再好,还不是又转回到茶几后面泡茶喝。 茶水一杯接一杯进到肚子里,喝得他嘴里直发苦,也没听见门口的开门铃响。 他觉得不能再喝下去了,不然等徐邵华来的时候,纸尿裤该饱和了。到时候又要更换,这样反而得不偿失。 他又想起来,下午的时候好像有个客人送来了一幅工笔说是要裱。他问胡聪工笔画的题材是什么,预算是多少,他先选裱材。 胡聪告诉他是绢画,得再在框上固定几天还不着急选。 徐邵华有点坐不住了,身体一直往下滑,胡聪抱着他往上提了好几次,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去休息间里躺会,或者是直接回家吧。都被陈听白拒绝了。 “万一我们前脚刚走,就有客人上门来怎么办,这段时间马上开始交作业了。” 这个理由,陈听白说的自己都不信,这才刚十一月,书画院哪里来的大作业要交,更别说这都九点多了,哪里还会有人来谈生意。 可是他就是想要再待会,反正回家也是躺着趴着,还不如在这里坐着。 他翻了支视频看着打发时间。 陈听白有点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可是还是不愿去休息间睡,更不愿回家。 可能是太累了,他原本扶着轮椅的手一下子掉了下来。 抬头一看,真的已经很晚了。 他心也沉了下去。 “回家吧。”不等了,他不会来了。 “我还以为你走了,怎么灯还亮着。现在开个店都那么拼命的吗?”正准备动身回去,胡聪已经去后院把灯关了,门铃却响了。 徐邵华今晚碰到了应酬,其实饭局他去不去都不重要,可是这些年他养成的习惯就是只要有饭局能让他认识到更多的人,他就一定会去。 饭局结束已经是十点多,他觉得陈听白肯定已经回家了,但是又想着顺路来看看。 没想到都十一点了,字里还没歇业,难道生意这么好的吗? “今晚临时有个加急,所以晚了点,要走了。累了。”陈听白一脸云淡风轻,其实手又放回轮椅上暗暗使劲儿想让自己坐的端正些。 “我今晚有个饭局,来晚了,还以为你回家了,这些人也真是动不动就加急,有没有考虑过你身体啊。”徐邵华眼睛尖,看到陈听白的脚已经掉了下来,他低下身帮陈听白把脚放到轮椅上。 “明晚,要不要翘个班,赏我个脸和我去吃饭?”徐邵华打听到有家餐厅很适合带像陈听白这样的人去用餐。 陈听白静默下来,甚至往后退了一点,一直到轮椅抵住身后。 徐邵华往前又进了一步,这下离陈听白更近了一些。陈听白不喜欢这样的距离,他侧着点头不自然地不去看徐邵华。 他尴尬地说:“你别……靠那么近……” 说着还伸手企图把徐邵华推开一点,却被他一下子握住了手腕。 他眉眼带春风,今晚估计是喝了点酒,这会脸上沾了点粉红,“答应吧,就吃顿饭而已。我去试过了,真的很好吃。你肯定会喜欢的。” “好,不过我不吃姜,也不吃南瓜。更不想吃什么清淡的养生餐。”陈听白以前不是没约过会,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现在这样子,约会的时候吃的还是淡出鸟的餐点。 徐邵华心里感叹,不愧是从小捧着长大的富贵人家小孩,一提到吃的要求还怪多,不过还是应下了。这点要求不算过分,可以满足。 徐邵华把陈听白送上车,目送陈听白离开,关上车门前。陈听白说:“邵华,明天见。” 徐邵华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和他说:“嗯,明天见” 其实陈听白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在外面吃饭以前就很不喜欢,瘫痪以后更是没再在外面吃过东西。 一是他不喜欢在外面让别人看到他吃饭的时候的笨拙的样子,另一个就是,他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陈听白这个人呢说好听了是对生活品质比较严格,说难听了就是被他妈妈吕老师惯的。但是他自己那么多年一直都认为生活上讲究点没什么不好,个人习惯没什么值得诟病的。 其实他不吃的东西远远比他告诉徐邵华的要多得多,说出来的这些仅仅只是他绝对不吃的,还有那些不怎么喜欢吃的。 但是他也一点不担心徐邵华会带他随便去一个苍蝇馆子吃饭,徐邵华那么爱面子,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无论是尊重自己内心的心动,还是尊重徐邵华今天的邀请,陈听白都要用心收拾一下自己。 穿哪件衬衣,配哪条裤子,穿哪双鞋,陈听白至少换了十种搭配方式。 结果就是衣服鞋子散落满床,陈听白依旧挑不出一套好看的搭配来。 说来也是奇怪,他186的个子,以前室友说他就算套个麻袋都是好看的,怎么这会一床大牌愣是找不到一套好看的衣服。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变难看了,陈听白无名火烧了起来,把满床的衣服掀朝一边,转着轮椅走开了。 才走到门口,想了想笑了一下,又折了回来。把衣服挨件拿了起来顺着颜色分好让胡聪把它们挂起来。 第二天胡聪想着反正是晚上才出门吃饭,就说要去字里看看头天装裱好的字画,问陈听白去不去。 没想到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的陈听白却头一回拒绝了,他说他想多睡会,晚上才有精神。 “小聪,你出门的时候开350去吧,把车子送去洗一洗。”临出门的时候,陈听白突然想起来,又把胡聪叫了回来。 平时胡聪接送陈听白还有出门买一些东西,都是开陈听白还在上学的时候他爸送他的那辆雷克萨斯,有点擦碰也不心疼。 胡聪虽然嘴上应下了,心里想的是老板真的是疯了,为了顿饭局还把自己小老婆都用上了。 第9章 每个男人都喜欢车,都喜欢速度与力量,陈听白也不例外,年少的时候他喜欢大G,还发过誓说他赚的第一笔钱要买一辆武士黑的大G。 但后来出了那么大的意外,他大半个身体动都困难,大G对他来说底盘太高了,他原本不矮,这样一来上车对他来说太困难,只能退一步选了S350,但是买了以后也没开几次。 私心来说,他都舍不得给胡聪开,也舍不得万一自己哪天身体不舒服,有脏东西漏在了上面。 “胡聪,还有事情要麻烦你。”陈听白今天事情特别多,胡聪都换好鞋子了,又听到陈听白唤他,只能踮着脚尖进了房间。 “怎么啦,您说。” 陈听白见胡聪这样,觉得好笑,不过也知道自己今天确实事多了,赶忙抱歉:“抱歉啊,我今天好麻烦。没事,就是想让你找找上次我师兄送我的那块石料被我放哪里了,要是找到了,就一并带回来。没找到就算了,我这记性也是差,我想不起来放哪里了。” 那块石头他其实一直记着呢,是块好料子,就是一直不知道想要用来做点什么。下意识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那么好的石料了。 但现在他好像找到了用处。 胡聪记了下来,其实哪用得着陈听白说抱歉,他只要提要求,胡聪都会做到。 他感谢陈听白把他捡了回去,更感谢陈听白能让他继续学书法完成他的梦想。他对陈听白,始终耐心,且一直忠诚。 傍晚的时候胡聪回来帮陈听白收拾准备出门,陈听白终于挑到了一套他满意的搭配。胡聪拎起来看了一下,觉得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是这种材质的裤子,陈听白已经很久不穿了,没别的原因,就是不舒服。 “小聪,今晚,用尿管吧。我……已经提前清理过了,可以的。”穿裤子的时候,陈听白按住了胡聪想要给他穿上纸尿裤的手,提出说换成尿管。 他不喜欢尿不湿穿在身上鼓鼓囊囊的样子,太难看了,平时也就算了,至少今天不要这样。 后面等全部收拾妥帖,要出门的时候胡聪才发现,陈听白连一直盖在身上的薄绒毯都没拿。 徐邵华早早就到了约定的地点,表哥说这家店还要残疾人停车位,果然不假。 但是徐邵华还是怕有人占了这个停车位,就一直站停车位边上守着,因为才下班就赶了过来一身便宜西装,还让好几拨来吃饭的客人以为是泊车小弟。 还好陈听白是个守时的人,六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徐邵华刚看到奔驰的时候还没有认出来是陈听白,等车子驶近的时候,都没抬眼看,手里还在回客户的微信,只是顺嘴说:“不好意思,残疾人车位被预定了,我不帮忙泊车谢谢。” 倒是陈听白摁下了车窗,笑着说:“不巧,我就是残疾人,也不可以停吗?” 徐邵华抬头,是笑得很开心的英俊的陈听白,是很英俊的陈听白。 陈听白可长得真好看啊,眼睛细长眼角微微向上挑。 不笑的时候,看着还挺冷淡,但是笑起来,就像一只狐狸。这会明知道他是被迫靠在座位上,可是徐邵华就是觉得他这样子,懒懒散散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朗。 陈听白转过头和胡聪说他外套口袋里有钱,让胡聪去外面买点东西吃,如果时间还早就去买几件衣服,马上入冬了,要给老家的父母寄点冬衣了。 然后等胡聪下了车,又转过头问徐邵华:“所以还能不能麻烦这位先生,帮忙泊车呢?” 徐邵华爽快地应了下来,钻进了车里,残疾人停车位不难倒库,停车这种事情对于徐邵华不是难事。 虽然已经抱过陈听白很多次,可是徐邵华还是觉得陈听白在他怀里的感觉,真的很奇怪,两条腿都觉得瘦得硌人,还不自觉的晃动,徐邵华都怕陈听白的鞋子挂不住后跟掉下来,这会胡聪不在,要是真的掉了,是不是还得帮他穿上? 看胡聪做过很多次,徐邵华终于记住了,把陈听白稳妥地放轮椅上坐稳以后,还要帮他把衣服裤子的褶皱拉平。 徐邵华弯下腰在帮他把腿放好的时候,陈听白看到徐邵华的西装外套上沾到了一些灰尘,他本想只是提醒徐邵华,后面想想估摸着后背这里,徐邵华也没办法自己拍干净,又自己伸出手去替徐邵华掸去。 餐厅果然是好餐厅,徐邵华也果然是要面子,明明开放区也没多少人,徐邵华还故意要了个小隔间。 陈听白也乐得轻松,能好好吃饭,不必遭受他人的眼光。 陈听白吃东西慢条斯理很是好看,一点都不狼狈,因为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偶尔瓷碗会偏移开来,不过没关系,陈听白都能自己解决。 徐邵华也还算会来事,不但他昨天说的那些不吃的一样没出现,就连作料里都没有,还一直帮着陈听白布菜,大块的肉菜还贴心地把他切小,方便陈听白进食。 陈听白吃得很开心,他本来不算是闷性子,只是这两年不乐意让自己开心起来而已。但徐邵华不一样,他接触得太多,能说出来的话题也很多,这顿饭几乎都在欢笑中度过。 陈听白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吃饭的时候还能那么开心,还能笑着把碗里的米饭还有菜肴全都吃干净。 开心到他脑海里的那个疯狂的想法脱口而出:“邵华,你知道的,我以前打架子鼓的。” 说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想想,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只是玩玩,但是我还蛮喜欢的,我……我有个偶像,他叫金子野。你愿不愿意,陪我去看他的演唱会。” 陈听白玩摇滚的时候金子野刚出道不久,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狂野的少年,总觉得,自己和他很像。 说起来,一个大男人追星还真有些好笑,但是他是真的真情实感的一直喜欢着金子野。那会他就想,以后他谈恋爱了,一定要拉着喜欢的人去看一场演唱会。 后来受伤以后,别说看演唱会,鼓棒他都拿不起来,这个想法自然就搁浅了。 现在提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可是他又好期待能和面前这个男人去看一场演唱会,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少年,虽然可能这个男人可能连金子野都不知道是谁。 “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徐邵华不知道金子野是谁,更想不通大男人追什么星,还是红黑艺人。但是好像也不是不行,当下,陈听白最重要。 那天晚上,他们约定,在2019年的最后一个月,去看一场演唱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爱豆金子野是晋江作者潮汐夜海笔下的人物,梦幻联动(不是),是小白高攀了 第10章 其实陈听白不是从小打架子鼓的,因为母亲是语文老师的原因,陈听白从小的启蒙教育都是诗词类的东西,没有太多适合音乐相关,更别说摇滚乐这类。 七岁的时候陈听白少年宫的老师对陈听白的父母认真地说这孩子必定是块学书法的好料子,得好好栽培。从那以后吕老师就一直把他往专业这边培养,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在少年宫学书法了,而是找了个比较厉害的书法老师一对一地教他。 开始参加比赛,一开始只是学校里艺术节这样小打小闹的比赛,后面区里,市里,一直到省级。 正如当初少年宫里老师说的那样,陈听白是块好料子,是个有天赋的小孩,而他也没浪费自己的天赋,正勇往直前地在书法的世界里一直跑向更高的节点。 只是始终还是孩子,心里总会有更喜欢的事情,想尝试刺激的心更是从未停止过。 从性格上来说,陈听白也不是一个能稳稳当当坐下来的小孩,他其实玩的,也算得上是疯的那个。 不过说巧不巧,那位老师家附近有一个琴行,陈听白每次路过那家琴行的时候,都会被里面正在打架子鼓的同龄孩子吸引。 练书法需要静下心来,可他每次在家练字,随身听里放的都是比较躁动的音乐,他喜欢这种节奏感很强的东西,越是躁动,他就越能静下心来。 终于在全国青少儿书法大赛他捧回来一个金奖的时候,鼓起勇气向吕老师提出想学架子鼓。 没想到这一打,还给他打出来点名堂了。 才进大学,陈听白就想组个乐队,他本来是想约几个音乐系的,没想到音乐系的看不上他,觉得他半吊子。 陈听白先生一气之下,找了几个同是书法学院的加一个外校的,乐队就这么组起来了。 刚开始组乐队的时候,他们连名字都没有,能去练习的地方也只有艺术学院附近那家小酒吧。 后来名声渐渐传开,看他们演出的人越来越多,到大二的时候还有大学生音乐节邀请他们参加。 等工作人员问他们乐队名字的时候,他们几个才想起来,自己这只所谓的半吊子乐队,连个名字都没有。 夏日闷热,几个少年坐江边喝着汽水有一搭没一搭想名字,中文的外文的,想了一堆,不是觉得不够那个味儿就是觉得太装。 突然路衡想起来说自己明天还有作业要交,要赶紧会宿舍了。陈听白灵机一动,随口说道:“叫胡诌吧,忙时提笔,闲时胡诌。” 江上的风吹在陈听白的脸上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到了眼睛里,他眼睛眯眯微起来,喝了口可乐。 回到宿舍以后,他铺陈纸笔,在纸上大手一挥,写下了胡诌两个字,至此乐队的名字终于是定了下来。 二十岁的陈听白,心里是广阔的,全院上下,练狂草的没有几个,他是其中之一,把狂草写的顶绝的,他是唯一一个。 他肆意把他的傲气和才华挥洒在他的四周,忙时提笔,闲时胡诌,提笔和胡诌,都是在向世界表达着他的内心世界。 吕老师曾经担心他因为打架子鼓和玩乐队,会荒废书法,他笑着哄吕老师说书法是专业,乐队是爱好,他自有分寸,无需操心。 大学毕业,他拿了全国最具影响力书法大赛的金奖,那一届比赛,只有他一个金奖,破例入了书法家协会,二十四岁的年纪,着实是天赋过人。 拿到奖那天,陈听白没有出去和朋友庆祝,而是回了家。她笑着问吕老师:“我说吧,你是不是瞎操心了。” 吕老师接过奖杯和证书,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应和着陈听白说:“是是是,妈妈多想了,我儿子天赋异禀,我瞎操心了。” 陈听白却给了吕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声音低低地说:“妈妈,谢谢你。其实哪里来的那么多天赋异禀,都是你一直的培养。” 吕老师听罢,内心无限感慨。 但是和自家儿子都不是那种矫情的人,只拍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背,嗓门拉大:“你感谢我你就赶紧把你这头蓝毛给我剪了,书法家谁染头发,像什么样!” 陈听白笑着跑开了,他才不要,谁说书法家就不准染蓝头发了吗? 后面出了事,他躺在病床上不得动弹,他出事前才染的蓝头发慢慢掉色,变成了枯槁的绿色,吕老师和护工也不好帮他打理,长头发也缠在一起。 他主动要求帮他剃了。 头发剃干净的那天,和他一起玩乐的朋友来看他,他的头发剃的只剩一点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陈听白转过头来,看到朋友站在病房门口,陈听白的鼻子上还戴着氧气管,上半身也还连着一些医疗器械的管子,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几个朋友正想走近一点,陈听白却突发了痉挛,浑身抽搐。 被子下的腿就像两条巨大的肉虫想要破土而出一样。陈听白的表情也变得痛苦又狰狞,这算做他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疼痛,这种疼痛好像会一直扯着他的周身,连同着他不知道到底愈合得怎么样的伤口,疼到命里去。 其实这只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刚瘫痪的人身体还没有萎缩,更谈不上变形。在别人的眼里,他只不过是像抽筋了一样。 只是失禁是真的,痉挛的时候吕老师顾不上那么多,俯下身子牢牢地压着他的腿。 恍惚间,他看到吉他手往后退了一步,其他成员也止住了想要上前的步伐。空气里也弥漫着不好闻的味道。陈听白没感觉到的温热,吕老师感觉到了。可这股味道,他是实实在在地闻到了。 陈听白和他们都知道,躺在床上的陈听白,虽然还是陈听白,但是已经不是陈听白了。 出院以后,陈听白买了新手机,补办回来了手机卡,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社交软件,删除了几个好友的联系方式。 再后来,陈听白已经能在轮椅上坐得住的时候,他来到书房,艰难地够到放在高处的鼓棒,然后对着桌台猛的一砸。 鼓棒断了,桌面上的玻璃碎了。 至此胡诌没了。 那个敲架子鼓,把鼓棒在指尖转出花来的少年也不复存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听白为了方便别人照顾他,一直头发留得都不是太长,也因为自己舒服,也不会再穿过去那种风格的衣服。 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还是会听很躁动的音乐,这是唯一他觉得他还是陈听白的证据。 这次约徐邵华一起去看演唱会,是脱口而出的想法,回来以后,他也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但是等第二天醒过来,他同样还是想和徐邵华去看这场演唱会。 他已经和自己较劲了很多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莫名其妙少了很多年,一下子就来到了疯不起的年纪。 可是年轻时候许下的心愿,一直在抓心挠肝的提醒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就当是和自己和解吧。 只是这个心愿太难了达成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微信通讯录里也会有黄牛,竟然是为了买两张演唱会的门票。 第11章 陈听白已经盘弄这块石料好几天了,他一直想要送徐邵华点什么东西。 他本想送一只手表给徐邵华,可是又觉得突然送一个男人一块贵重的手表,是在轻蔑对方。更何况,送这些身外俗物,不是陈听白的风格。 可能在他心里,想送这些东西随时都可以以各种理由送出去,但是心意不一样,心意只有一次,要送自己更觉得珍贵的东西。 院子里突然吹起一阵风,他抬头看去,院子里的常绿植物被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冬天的风还是凛冽,很难有像今天这样的微风。 陈听白的心里的答案渐渐清晰,像是一阵风把覆盖在石板上的落叶全部吹散,露出了石板上的雕花。 陈听白和胡聪交代,让他今天去练字的时候回来的时候把路衡也给请过来,就说他师弟有事相求。 这期间,徐邵华回了趟老家,给父母送了点冬天的东西。 徐家二老是机械厂的老员工,近几年机械厂都用了高科技生产,工人下岗的多,其中就包括他们老两口。 还好徐爸有点手艺,开了个五金店,徐母就彻底待业在家了。 徐邵华每次回到老家,看着自家的老小区房,他就觉得莫名其妙的憋屈。以前天天在家里他也没觉得这小破房有多差劲,现在偶尔回来一趟,竟然会觉得它小得让自己难受。 他一屁股坐沙发上,一半屁股竟然陷了进去,低头一看,原来是沙发弹簧坏了。 徐邵华皱着眉,已经开始在橙色软件上挑选沙发,一边挑选一边抱怨着:“我说爸妈,我们能不能换个沙发啊,现在谁家还在用这种粗布沙发啊。不说过时,这弹簧都坏了。” 他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动起来,不看还好,一看家里那里都是旧的,连茶几玻璃裂了缝都是用的透明胶带随便沾了一下。 “不换啦,我们都多大岁数了,不赶时髦了,凑合就行了。”徐母在厨房里洗菜,儿子难得回来一趟,张罗着给儿子做点好吃的。 徐母想了想,关了水龙头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走出来对儿子说:“倒是我和你爸想给你买辆车,你说你一个人在城里,我听他们说城里的地铁可挤了,买个车上下班也方便,而且买了车,你就是房车都齐了,也能娶个媳妇过日子了。” 徐邵华心中一惊,自己爸妈还能有存款给自己买个车?急忙问什么车。 徐母想不起来是什么车,只是记得很多回老家的小伙子都开那个车,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儿子,是一辆十来万的车,说什么德系车,你懂吗?不过我打听过了,咱们过年前去买,那些卖车的人会给咱们打折,能省不少钱。” 徐邵华心里默默吐出两个字——果然。不过想了想又开口问了徐母:“我听说我表哥也买车了,买了辆什么?” 徐母更是想不起来,她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徐嘉煦带着城里的新媳妇回来那次。只记得那个车是英文的牌子,看起来又高又大,徐母想了想告诉儿子:“好像叫什么沃吧。” 徐邵华一听,就知道是沃尔沃了,心里更看不上劳什子十多万的车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徐母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和徐母说:“妈不着急,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升职了,过年回老家的时候我开奔驰回来,给你长长脸。奔驰可比你说的这些都好多了。” 饶是徐母也知道奔驰是好车,自然笑开了怀,老马不值三吊钱,下了个骡子回了本,这句话果然不错,徐邵华对于徐家二老,就是那个争气的骡子。 徐邵华心里有个计划,从一开始的挣扎,在这一刻开始,就变得明朗,变得坚定。 路衡到了字里,看到陈听白在盘弄自己送他的那块石料,心里莫名的激动,莫非师弟开窍了。 “怎么啦,祖宗,不是不喜欢兜人情债吗?怎么突然就有事相求啦?还有事相求,你能求我什么?你陈大老板还能求我一个破教书的?” 他和陈听白师出同门,玩笑开了十多年,陈听白也不在意。 反而因为有事相求,语气也放得客气又温柔:“这不是师兄给我的石料我想来想去还是得用上吗?怎么?不愿帮我?” “真的?真的打算把章刻回来了吗?是不是打算重新提笔了?”路衡狂喜,陈听白主动想要把章刻回来,也说明离他真正走出来想要提笔写字也不远了。 “算吧,就是觉得自己偶尔瞎写的东西,没个章,不习惯。你还是帮我刻一个吧。”陈听白笑着给路衡沏了杯茶,接着把石料推到了路衡跟前。 “不过,这块石头剖成两半,一半照旧,阳刻東風過耳,一半阴刻,就刻,聴風俆來吧。”陈听白喝了口茶,苦涩散去,金骏眉的回甘在嘴巴里化开。 陈听白心里在想,当初自己想要一个章,顺手用了东风过耳,不单是因为自己姓陈,也是因为他从未把别人的话听到心里去,他把一个贬义词用成了对自己人生的一个褒义词。 可是这些年,他最在意的也是别人的目光,别人在他身后细细碎碎的话语。 但愿这次他和徐邵华,不要有太多的风浪,听风徐来就好。 章子赶着在十二月份送到了陈听白的手里,连着一起送到的还有两张演唱会的门票,陈听白看着洁白温润的两颗章,心里欢喜极了,他翻过来看了看刻面,刻面平整,字迹清晰,无论是石料还是章面,都是难得的好章。 他本想装在一个盒子里送给徐邵华,又怕那天他不能立马打开盒子把那么好的东西展现给徐邵华,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在口袋里,方便及时拿出来。 他又在想,在演唱会人那么多的地方送给他,万一自己没拿稳,掉了怎么办,又定了那家餐厅的宵夜位。 陈听白看着桌子上的章子和演唱会门票,他突然觉得好像忙时提笔,闲时胡诌这句话,还能接着用。 陈听白发了条消息给徐邵华,提醒徐邵华演唱会,不见不散。 徐邵华没回。 第12章 如果说,陈听白对今天有什么不满意,大概就只有是个阴天吧。 陈听白不喜欢阴天,无论是压得很低的乌云,还是空气里过分潮湿的水汽,都让让他喘不过气,他的胸口觉得压着一块大石头。 他想要把身上这件毛衣脱了,好像把这件厚衣服脱了就能好喘气一些,但是他也知道脱了这件衣服非但不会让他好喘息一些,还会让他着凉,让他感冒发烧。 可是,陈听白喜欢今天。 吕老师担心他那么冷的天还要晚上出去会出着凉,本来不想让他去了,又知道自家儿子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别说今天是阴天,今天哪怕下刀子,陈听白也会去。只能叮嘱胡聪一定要看好陈听白,但凡有丁点不舒服就要赶紧回来。 陈听白一向不会驳父母的话,加上今天心情好,还伸手拍了拍吕老师的手说放心吧,他那么大了,心里有分寸。 出门前,陈听白又检查了一遍自己是否干净清爽,章是否好好地装在口袋里了。 一般在车上,陈听白都是闭着眼睛假装休息,胡聪也不是那种能言善道的小孩,所以车子里经常静得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可是今天陈听白却一反常态,话格外的多。 “小聪你最近去路衡那边练字次数挺多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步?路衡有好好带你吗?”陈听白自从把胡聪交给路衡以后,就很少过问他练习的情况,今天这么突然一问,竟然给了胡聪一种自家家长在查作业的感觉。 “路老师很好的,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胡聪诚惶诚恐,对于这个编外的学生,路衡一直都上心,甚至比自己学校里的学生还要认真。 而陈听白想的是路衡是他最信任的人,基础功又扎实,胡聪跟着他绝对不会出问题,而自己已经很多年不碰书法,如果去干涉,反而会让胡聪不知道听谁的,所以索性不多过问。 不过现在也两年多了,是该为胡聪做一些更长远的规划了。 陈听白思索了一会,慢悠悠说着自己想法:“以后路衡那边,你继续练楷书,不过每天回家以后你再跟我一起在书房再练一会,过了年我会帮你报一个书法比赛。” 胡聪心里大惊,他本就无意要参加什么比赛。若只是小打小闹还好,但是如果是需要陈听白亲自操刀替他张罗,他更是不愿意。 他不愿意陈听白累了一天还要替他操心这些,他从偏远的地方一路漂泊来到这里,有幸遇到陈听白,被陈听白收留,已经是幸事。 “所以,师父是不想要我了吗?”他尊称陈听白一声师父,却从未想过要和陈听白并肩而立,只是除了这声师父,他也找不出更崇拜更亲近的称呼了。 陈听白听完直发笑,小孩就是小孩,哪有什么要不要的说法。不过还是开口安慰胡聪:“我还怕你受不了我这个残疾人跑路了呢,我是想着,你现在也学两年了,是骡子是马也要牵出来遛遛了,再说了,你要是成名了,卖幅字也总比你过年去卖春联的强,我还能抽点成,我现在可是字画廊老板,自己培养出来一个多好。” 陈听白想拍拍胡聪的头,告诉他不必紧张,告诉他不必紧张。 其实陈听白没有说出口的是,哪有什么要不要谁,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包括被他捡回来的胡聪。 到了演唱会附近,车子已经开不进去了。没办法陈听白只能让胡聪停在路边停车场,然后自己想办法过去,胡聪不放心,一定要把陈听白送到检票口才走。 可是检票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大队,胡聪也只能把陈听白推到队伍后面。饶是陈听白已经做好了人会很多的准备,也被现场的人山人海吓到,不过还好徐邵华一会也会到,心里也就没有那么不安了。 “小聪,你先回去吧,只是这个路段不好打车了,你可能要先往前面走一段了。” 原本计划好的就是今晚胡聪先回去,等演唱会结束了,再让徐邵华把陈听白送回去。 胡聪还想再留会,至少要等徐邵华来再走,但是陈听白一直强调自己可以。怕胡聪再晚回去更难打到车,便让胡聪回去了,说着自己还跟着队伍往前挪了一节。 可是都已经快到自己了,徐邵华还是没到,他只能退出来让别的粉丝先检票。 他退到一旁,打电话给徐邵华,想问他到哪里了,或者又怕那么多人,而他又坐轮椅上矮别人一大截,徐邵华没办法一眼看到他。 可是徐邵华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他在想是不是徐邵华下班就往这边赶,手机没电了。 人群哄闹中,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向工作人员核实什么,陈听白听得心烦意乱,此刻的他并不关心别的,他只想他心里想的人能快点到来。 突然有个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男人从他后面经过,他的轮椅占地方,挡住了那个人的去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耐烦了。陈听白赶紧驶着轮椅往前让他,又不小心碰到了前面正在排队的人。 “草,这种人来看什么演唱会!添堵吗这不是?”后面被自己拦着的人这么说,前面被碰到的人也在附和。 陈听白连连讲了很多句对不起,对前面的人,也对后面的人。他的头低得很低,不敢抬起头看任何人。 等男人走了才把头抬起来,脸红的不像样。 明明都是来看演唱会,可是好像他来是错误的。 陈听白索性退得很远,一直退到了路边。这样就不会档到别人了,徐国徐邵华来,也能很快找到自己了。 可是啊,演唱会都开始了,徐邵华你在哪里呢?你为什么还没来啊。 陈听白觉得明明至少是五十米不到的距离,里面的欢呼雀跃,千万人的狂欢,却和自己无关。 吕老师打来电话,问自己怎么把胡聪给支回来了,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陈听白怕自己妈妈担心,只能重新打起精神来回答妈妈:“妈我和我朋友在一起呢,我们在听演唱会,结束了他会送我回家的,您放心吧。这里特别吵,我听不见您在说什么,我先挂电话了。” 可是没听过演唱会的吕老师怎么能想到,如果真的在场馆里,又怎么可能听得到手机铃声。 陈听白把手机装了起来,右手撑着自己重新坐得更端正些。 他隐隐感觉到,今晚的徐邵华不会再出现了,可是他心里又在想,万一呢,万一有个万一呢。 他以前最讨厌侥幸,可是现在他只能抓着这侥幸二字。 其实在这里,也不妨碍他听演唱会,场馆里的歌一首一首夹杂着欢呼飘进他的耳朵里,陈听白又自我安慰,好歹是来看了演唱会了。 即使门都没进去,即使是自己一个人。 金子野的最后一首歌,不是他一贯的风格,是一首略有一点点古风的情歌。 金子野说这是他的新歌,他唱得抒情又缓慢。 “谁知江上酒,还与故人倾。” 陈听白听到这句的时候,心里在想,那么好听的歌,拿来表白可真合适啊。 如果徐邵华今天来了,就真是太好了。 —— 天上下起一点点小雨,不大,但是也实打实地落在自己身上了。 他没带伞,不过就算带了伞他也没办法打伞。 不过陈听白现在还挺想淋会雨,好让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好让他想想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年少的时候总是容易心动,可是现在自己都三十一了,为什么还是会对徐邵华心动, 更何况自己这样,有什么资格心动。 可是陈听白一转眼,就觉得更难过了,不是他这样的没资格心动,而是他没资格心动。 旁边也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可是还有一个人在陪着他,那个健康的男人蹲着身子,把他的外套顶在两个人的头上。 那个人说:“冬冬我们再等等,一会等金子野出来,我去给你要签名。”他的声音好温柔,低低地哄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声音好熟悉,像以前自己还在玩乐队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夏迟?是你吗?”陈听白试着喊了一声,并不抱多少希望,听说他后面放弃了学业,而自己又解散了乐队,两个人从此再没了联系。 那个男人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头来,陈听白一看,还真是夏迟。 夏迟也认出来,这是当年教自己架子鼓的小白师兄,可是夏迟这会来不及叙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推着轮椅上的人往路口凑过去了。 陈听白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拨给了胡聪:“小聪,能不能还是麻烦你来接我一下,我就在刚才你走的时候那里等你。” 打电话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湿了,雨下得很小,肯定不是被雨淋的,那只能是自己的原因了。 虽然成年男人讲自己尿裤子了是一件很难开口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好今天在下雨,可以开脱说是被雨淋湿的,希望行人可以是瞎的,又或者是傻的。 陈听白抿着嘴巴,难堪地开口说:“还有就是你去我房间里找一套衣服带来吧,动静小点,不要吵醒我爸妈。今晚你只能跟我一块住字里了。” 陈听白挂了电话,自己驶着轮椅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又看到了夏迟和他的朋友,只是和刚刚不一样,夏迟走得很慢,脸上看起来很不舒服,衣服也脏了一块。 “夏迟你怎么了?”陈听白其实比夏迟大不了几岁,不过对着夏迟,总是会拿出对胡聪的语气讲话。 哪怕是现在的夏迟已经长得很高,脸盘子也已经褪去了年少时期的青涩,已经是一个大男人了。 夏迟故作轻松,回答是路太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陈听白太久没有见到夏迟,但是也觉得路边不是一个叙旧的好地方,突然就想起来,自己今晚还定了餐厅的宵夜。便问夏迟:“你……和你朋友能不能陪小白师兄去吃点宵夜,只不过,可能要再等会,接小白师兄的那个人已经在路上了。” 夏迟和谢吻冬也还没有吃饭,好死不死,被黄牛骗了以后身上就几十块钱了,夏迟觉得自己可以忍一忍,但是冬冬不可以饿着,应了下来。 陈听白原本想再打个电话给胡聪让多带一套衣服,但是想到就算带来了,也没有地方让夏迟更换,还不如让胡聪早点来,带去餐厅用食物来给他取暖。 等胡聪到的时候,陈听白从纸袋里拿出外套给了夏迟,让夏迟先穿上。可是夏迟转手就给谢吻冬披上了。说自己不冷,但是冬冬冻了一晚了,肯定很冷。 陈听白偏过头去,不太想看这样的画面,太讽刺,不是这样的自己不配,单纯就是自己不配而已。 胡聪把陈听白抱上车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硌到,他怕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伤到陈听白,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印章,陈听白的身上被风吹得冰冷僵硬,反而这枚揣在兜里的印章摸起来温温热热。 作者有话要说: 陈听白:我知道我为什么抑郁了,妈的被咕还要吃狗粮。尖椒鸡,你不是人。 谢吻冬和夏迟出自晋江作者潮汐夜海的《人间没有春归时》。请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第13章 演唱会那天结束以后,陈听白夜里就发起了烧,瘫痪病人发烧最麻烦,失去对体温的调控能力,他的发烧反反复复,险些熬成肺炎。 其实陈听白不排斥痉挛,疼痛总比麻木好。 他没有精力打电话给徐邵华,更没有那个心情去关心徐邵华在干嘛,为什么解释迟迟未倒。要来的自然会来,不来的去问了反而尴尬。 这一拖,拖了快一周才堪堪好起来,只是还有点低烧。痉挛也还断断续续不受控制地发作着,得穿高帮的鞋子后跟才不会抖掉,但塞在这样的鞋子里一天等脱了的时候脚能肿得像个馒头,怎么看都心烦。 艺术学院放假早,路衡监考完期末考试,想放松一下,便问陈听白要不要去喝两杯,他本来没觉得陈听白会答应,没想到陈听白也一样想要找一个发泄口,便答应了下来。 到了酒吧,路衡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要知道,自从陈听白受伤到现在,他就再也没出入过酒吧了。 今天是工作日,酒吧人不多,三三两两都是附近刚放假还没来得及回家的学生。 坐定后路衡帮陈听白点了杯度数低的调酒,他也不敢真的带陈听白疯。 喝酒的时候,路衡问陈听白,那个听风徐来的章,是不是拿来送人的,送出去了吗? 陈听白听罢,笑了笑,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嘟囔着说:“是要拿来送人,只不过再让我想想吧。” 他抿了口酒,太长时间没接触酒精,一时间不习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声音也哑下去,“再想想吧。” 陈听白本只是思绪出神,眼睛乱瞟,结果还真瞟到了最不想看到的。 他看到新进来的那波人,里面有徐邵华。 “师兄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别喝太多,早点回家。”陈听白急急忙忙让胡聪帮自己推轮椅,连和路衡告别都没好好讲,就退出卡座走了。 徐邵华从老家回来以后就被公司派去出差,等他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演唱会当天,到家以后手机刚巧没电,想着演唱会反正是晚上,还能休息休息,就关着手机充电了。等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徐邵华原本是想再通过陈听白的帮助,让自己往上能爬的更快更顺利点,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蛮顺利,就没有必要再去字里刷脸了,更别说最近确实很忙。 今天能出来喝两杯,已经是项目告一段落忙里偷闲。 可是他没想到会遇到陈听白,他自知理亏,心想着等项目结束,再去哄陈听白。 这会撞见了,明明自己只是出来喝点酒放松一下,可是看着陈听白的眼睛,却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羞愧感。 端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昏暗的灯光下是他无处可避只能硬碰硬的慌乱眼神。 “徐经理百忙之中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你和朋友慢慢玩,我在外面车里等你。”反倒是陈听白先开的口,语气还是一样的温柔。 可是徐邵华听得出来,陈听白在生气。 陈听白走远了一点点,胡聪折回来对着徐邵华说:“我们老板说了,他才生病好点,坐不住太久,所以还是希望徐经理可以少喝两杯。” 这下徐邵华怎么可能还有脸呆着,笑着和同事说还有事要先走了,今晚就不玩了,让他们玩得尽兴。 交代了几句,就跟在胡聪后面一并离开了酒吧。 上车的时候,胡聪先把陈听白抱上车,接着又把车钥匙交给徐邵华,和徐邵华说:“师父说了,今晚你开车,开慢点,他会头晕。” 胡聪总归还是小孩,不高兴的情绪藏不住。语气冷漠弄得徐邵华一肚子气,但是也知道是自己先招惹了人家。 在车上的时候,徐邵华几次开口想问问陈听白最近怎么样,又或者是生病好了吗。可是偏头看陈听白闭着眼睛并不想和他讲话,于是好几次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专心开车。 胡聪打开车门想把陈听白抱下来,却发现陈听白的手死死的抓着安全带,不愿下车。 “让他来抱我,今晚你回家。”陈听白侧了侧头,意指坐在驾驶座上的徐邵华。 这一路上的闭眼沉默并没有让陈听白冷静下来,反而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有好几次想要丢掉涵养破口大骂,但是都被理智拉了回来。 咒骂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发泄方式。 徐邵华把陈听白抱了出来,想把他放轮椅上的时候,发现徐邵华揽住他脖子的手紧紧地勾着,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小白,你先松手……你这样会摔的。”徐邵华有点害怕今晚的陈听白,不单单是因为在酒吧被撞到。 更多的他也说不出来,明明这个人瘫手瘫脚,不能对他做什么,可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很慌。 “抱我进去,我坐不住。” 陈听白搭在徐邵华脖子上的手越发用力。反正也没几步路,他知道徐邵华抱得动。也知道徐邵华没这个胆子敢真的松开他。 想了想,又叫胡聪也跟了进来。 陈听白让徐邵华把自己放在休息间的床上,然后让他出去在外面坐会。 “徐邵华,你会在外面乖乖的等着的吧。”陈听白躺在床上,侧着头对站在门口的徐邵华讲话,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下意识的,徐邵华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从气势上徐邵华就矮了一节。 他在外面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听到里面有水声,不知道胡聪是在帮陈听白清洗还是在帮他排尿。 被院子里的穿堂风吹了一阵,徐邵华稍稍冷静下来。 觉得自己好笑,说不上来,不知道是好笑在竟然会怕他,还是好笑为什么自己会因为一些更搞笑的理由来撩拨人家。 他想走了,可是屋子里的人好像感知到一样,打开了门,胡聪让他进去。 房间里的陈听白被很多枕头还有被子撑着坐在床上,他靠在这些东西上,腰身软软的陷在里面。 “不是不舒服吗?快睡吧,怎么反倒到了船上还坐起来了。”陈听白看了徐邵华很久,也不讲话,他的脸很红,不知道是喝酒上脸的原因还是身体不舒服。徐邵华也不敢多问,他自知理亏,放着陈听白在冷风里那么久。只希望陈听白能赶紧躺下睡觉,他也好松口气。 “你坐过来吧,站着说话,好像在和我比高。”陈听白伸手拍拍床,示意徐邵华坐下来。 等真的坐了下来,徐邵华更是觉得如坐针毡,想来想去,还是要给陈听白一个交代:“小白你听我说,那天我出差才回来,手机没电了我太累了就睡着了,今天……” 陈听白听到这些话,都还没听完,就打断了他“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听事后的解释。”陈听白庆幸自己还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他拉起徐邵华松松垮垮系在脖子上的领带,想要凑近点,但是身体不听话,还是木在一堆枕头里。 “你知道的,我动不了,所以你要坐得再近点。”陈听白有好多话想要和徐邵华讲,可是又觉得没必要。 徐邵华索性脱了鞋子爬了上来,小小的单人船一下子就变得又小又窄。陈听白的腿就这么直挺挺的放着,徐邵华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姿势才能让自己也能不别扭的坐在这张小床上。 陈听白看出来徐邵华的尴尬,他也觉得自己这条没用的腿碍事,用手把腿推下了床,腿突然掉下床边,抖了起来,吓得徐邵华一把把徐邵华腿捞了起来。把陈听白的腿微微蜷起来然后帮陈听白按摩。嘴里念着:“祖宗,你是不知道自己腿痉挛起来多可怕吗,您有气您发出来啊,拿自己身体糟蹋是图什么?” 陈听白凑了上来,跌进了徐邵华的怀里,他的脸贴着徐邵华的脖颈,那些身体上还拥有感知的地方实打实的感受到徐邵华身体里传来的温热。陈听白隔着衬衣,吻了徐邵华脖子最下面那里。 心脏将血液规律泵出,顺着动脉静脉流经身体各处,那里离心脏最近,那里有大动脉,那里皮肤滚烫,却又柔软异常。 “你说你,我感觉不到的地方你到用心,我感觉得到的地方,你又不管不顾了。”陈听白的右手在搂着徐邵华,左手想要抬起来摸一摸他,用尽力气反应到肢体上的也只是瘫软的手心微微侧了过来蹭了蹭徐邵华的裤腿。 陈听白才跌进徐邵华的怀里,徐邵华就闻到了陈听白身上的味道,是今晚的酒气混合着刚刚胡聪帮他清理过的那种类似清洁剂的味道。 他看到陈听白的手蹭了他,便将手拉到自己怀里,贴在自己脸上,他问陈听白:“腿感觉不到,那手呢?手能感觉到吗?”他把陈听白的手心对着自己的脸,对着自己的唇,企图用他柔软的掌心,来感受自己的柔软。 见陈听白不讲话,他又低下头吻上陈听白的嘴巴,低低地问:“如果手心还感觉不到,那嘴唇能感觉到吗?” 陈听白将右手顺着徐邵华的脊椎线一路摸索上来,一直到后脑,一用力,徐邵华又低下头来,陈听白便凑了上去,吻上了徐邵华的柔软。 这个吻有些疼,疼得徐邵华的唇舌疼得简直觉得是不是在流血。 他想松开,偏偏陈听白一点机会也,那只尚算灵活的手一直死死地桎梏着徐邵华,要是强硬地挣脱,只有两个人一起从床下摔下去的这么一个后果。 徐邵华觉得自己摔下去没什么,再爬起来就是。 但如果陈听白被自己带下去,可能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陈听白的喉头发出呜咽,声音喑哑,他问徐邵华:“疼吗?” 徐邵华咽了口气,喉结滚动,将陈听白扶稳坐好,哑着嗓子说:“还……还行……” “呵……”陈听白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低烧,他手心滚烫,指尖也如此。滚烫的指尖拂过徐邵华的唇,然后在上面稍作停留。 “记住今天的疼,下一次,还会比这个更疼。”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也极具气势。徐邵华大概是被烫得发蒙,命名知道陈听白不能做什么,但看他笑得那么自信,心里那点不屑只能藏得严严实实。唯命是从地点了点头,又贴心地穿过陈听白的身体抱着他将他扶正。 他讨好地笑着,“认错了还不行吗?错了,真的错了。” 陈听白坐稳以后,那只身上唯一可以灵活使用的手拉着徐邵华的领带往后一抽,使得徐邵华不得不够了过去,趴在陈听白的身上。 他轻轻地啄了下陈听白的脸蛋。 他的耳畔也被同样回以一个吻,不同于先前的粗暴,这个吻轻柔异常,还带着一点香气。他听到陈听白问他:“你喜欢我吗?” 徐邵华闷着声音回答喜欢。 陈听白却突然侧过头,狠狠地咬在徐邵华的肩膀上,痛得徐邵华叫出声。 “徐邵华,刚刚你招惹的的,是陈听白。我最讨厌听解释,最讨厌听理由。你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相信,可是我不是傻子,我受伤的是这下面,而不是脑子。” 陈听白指了指胸口往下的地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想什么,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可是我讨厌敷衍你懂吗?。 徐邵华觉得有什么东西掉在他身上,凉得他一惊。 第14章 徐邵华坐起身来,看了看陈听白,他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不是眼睛还有点红,徐邵华都要以为方才那滴眼泪只是他的错觉。 陈听白脸上的表情还是很难看,徐邵华不敢直视陈听白的眼睛,他搞不懂那句“我什么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更不愿意往深处想。 他想抽根烟,但是又怕香烟的味道呛到陈听白,于是站起身来,去把窗子打开,又捡起衬衣把香烟摸了出来点了一根。 陈听白不想看他,闭上眼睛头侧朝一旁。他觉得他讲的话已经够清楚,无论是表达爱意也好,还是表达自己的愤怒也好。 窗子外面的风吹了进来,陈听白觉得自己明明还很烫很热,懒散地抬手在半空中摆了摆,“要抽烟就滚出去。” 死瘫子永远阴晴不定,上一刻温柔地像块天鹅绒裹在徐邵华身上,下一刻就硬邦邦冷冰冰像块铁板,徐邵华无意间踢到要抱着脚痛呼半晌。 半支烟随着冷风进到肺里,徐邵华趁陈听白没注意,将那剩下一半的香烟扔进院子里,烟头撞到芭蕉叶,掉在半湿不干的泥巴里。 他终于开口:“你知道我从大学来到这里,除了工作后省吃俭用买的房子以外,什么东西最贵吗?” 说到这里徐邵华看了看陈听白,见他还是闭着眼佯装在睡觉,就接着开口往下说了:“是你的那副字。那会我才刚实习,有天去和男朋友约会,我和他都喜欢,只是他更懂一些……所以会更喜欢一些,他非要买,说是要挂我出租屋里。可是付钱的时候,竟然要一万多,我和他凑了身上所有的钱都不够。最后是我男朋友刷了卡,我们才把他抱走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把它挂出来过,一是觉得自己的出租屋不配,二是觉得我怕我这个人很俗,将它拿出来做装饰,是暴殄天物。可是你看你啊,自己写了什么东西卖给了谁,自己都不在意,一万多对你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包括到现在,瘫了,残了也从没担心过钱的事情。” 陈听白睁开眼睛看着他,身体僵硬,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徐邵华讲的话,当然徐邵华也不需要他回答。 “所以对于最开始你问我的那些喜不喜欢的问题,我确实敷衍了,我不懂欣赏,更谈不上喜欢。但是你问我那副字重要吗,他确实对我很重要。最开始我知道你就是東風過耳的时候,也非常愧疚和抱歉。但是你对我太好了,喜不喜欢的,如果我说喜欢,你肯定会觉得我在敷衍你。不过我会去尝试,尝试着去照顾你,尝试着喜欢你。” 既然敷衍没用,那还是只能实话实说。 事到如今,徐邵华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陈听白看着徐邵华抽烟,突然自己也想抽一根,便让徐邵华把自己扶起来坐稳。徐邵华看陈听白还赤着身,怕陈听白再生病,想给他把被子拉起来盖好。陈听白却说:“不用麻烦了,不冷。倒是你的烟,可以给我一根吗?” 徐邵华也没有特别担心陈听白会生病,他更多是看着陈听白瘫痪的身体着实难受。这副躯壳明明瘦的只剩一层皮裹着,可是肚子上却堆着一层软肉,极其不协调。 他不忍再看,还是给陈听白把被子盖上,又递给了陈听白一支烟。“你……也抽烟吗?”他本来想问的是你能抽烟吗。 陈听白接过烟的姿势熟练,根本不需要回答,也能看得出来他是抽烟的人,但是陈听白还是耐着心回答徐邵华:“偶尔抽的放心吧,偶尔抽几根不会有事。” 陈听白又没有那么惜命,要不是心肺功能没以前好,今晚可能就不是一根烟可以打住的。 烟灰慢慢变长快要落下来了,陈听白才反应过来连弹烟灰的的烟灰缸也没有一个,低头看看地上那一小撮烟灰,眉头皱了起来,让徐邵华出去用纸杯接点水进来。 徐邵华以为陈听白是口渴了,接了半杯水抬进来,见陈听白把烟灰弹进纸杯里,才反应过来。啊嗤笑一声,嘴底吐了句细不可闻的“穷讲究”,不过还是弯下腰用纸巾把地上的那撮烟灰擦干净。 先前两个人的亲密,徐邵华现下并未着上衣,结实光洁地上身在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看得陈听白又抽了口烟。 “我以前也是谈过恋爱的,是我乐队的吉他手,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和他在同一个老师手底下学写字,又在同一个琴行学乐器,我想组乐队的时候,他也是第一个答应我的。”陈听白缓缓说道。 讲这话的时候他又往后靠了靠,好像在回忆以前的时光,然后又不说话了。 “然后呢?”徐邵华等了很久,忍不住开口问陈听白。 “然后分手了呀,然后我出了车祸,他和我分手了。”陈听白想前任退后的那步,应该就是分手了吧。 回忆起以前陈听白就不再那么冰冷,反而隐隐透着点沮丧和自嘲的样子。 “其实就算他不提,我也会和他分手的,他很棒,与其到最后因为照顾我,让他心生厌烦,不如就此打住。” 陈听白把烟头扔进了纸杯里,又接着说:“我今天和你说这个,不是互相坦白局,交换告诉对方的情史,相信你也不是。我想告诉你的是,诚如你所说,我从未因为钱的事情发愁,你不必尝试着照顾我,照顾我不是你要做的事,从来都不是,你要做的……” 你要做的,是喜欢我,不带一点敷衍和欺骗的喜欢我。 这是陈听白想告诉徐邵华的,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说出口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风一下子刮得很大,把休息间的窗子啪地一下关了起来。 徐邵华把纸杯扔到垃圾桶里,穿起衣服来,他告诉陈听白:“让我想想吧,你也想想吧。” 陈听白只说了一个好字,便目送着徐邵华出了房间。 过了几分钟,徐邵华又进来,把陈听白放平躺好,又走了。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陈听白在徐邵华出门前对徐邵华说完后,就不再看他。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回家,应该不会淋太多雨。 陈听白在雨声中睡去,直到胡聪第二天赶来,才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收进被子里。 第二天,徐邵华迟到了,临出门前他又漱了两遍口,到了公司楼底下还去了趟便利店,买了一小管口气清新剂才上了楼。 八卦的同事问他,昨晚那个坐轮椅的男人是谁,他随口回答是朋友。 算是朋友吧。 同事又问,昨晚后面他去哪里了。 他难得发了火,说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瞎打听啊。 第15章 胡聪以为陈听白带着他做早晚课是一时兴起说的,不能当真。 陈听白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字了,偶尔装裱残卷时需要的时候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手并不稳,时间长了还会发抖。 但万万没想到都快一周了,陈听白真就每天六点不到起床,然后起床之后就带着陈听白练字。 胡聪记得第一天他七点半准时敲开陈听白的房间门的时候,陈听白早已经醒了,和胡聪说以后要再早一点,早课要趁早。 今天也是一样,胡聪把文房准备好的时候抬头一看,才七点,他担心陈听白身体受不了,便与陈听白说:“师父,其实早课我一直在做的,你不用起那么早陪我的。” 担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多应该还有怕吧。路衡提过他这个小师弟提笔和没提笔简直两个人,在学校那会可是出了名的严格。 胡聪在路衡那儿自由散漫惯了,对着陈听白,才铺设纸笔就开始心慌。 陈听白没说话,只自顾自地将毛笔拿起放到砚台里润墨。 他这两年瘦了很多,手腕处有不太自然却很明显的凹陷,显得手指异常地修长。修长又苍白,连指尖都没有常人那样泛起粉色的光芒。 已经准备动笔,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好笑,眼睛都没抬“是我自己要写的,只是捎带上你,我从七岁就开始这么做了,只是这两年偷懒了。” 他没告诉胡聪,其实从那天晚上以后,他不是醒的早,而是失眠,每天夜里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晚上,想到那天晚上窗外的风,想到那天晚上徐邵华的话。 倒也不是心烦的睡不着,就是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陈听白一直觉得除了天上的星星外,别的东西只要他想,就没什么事拿不到的。所以理所应当的,自己应该是那个满身优点的青年,而优点多了,自然就不屑一顾,没什么好摆弄的。 然而现在来看,那些过去所有自己不屑一顾的,原来都已经在时间和伤病的推演下,变得荡然无存。 数来数去,大概身上唯一还能让别人多看一眼的。 只有口袋里的银子和身下坐着的那台轮椅。 前者让别人看了想靠近,后者又让别人看了想远离。 陈听白那天夜里看着天花板上那些繁复的雕花,突然就失眠了。既然睡不着,那就做点事情,可是想了想,自己做的最好就是写字。 现在好像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写字了。 陈听白擅写草书,草书最讲究一气呵成,中间断过再来,就怎么都不行。 从高中以后写草书以后陈听白都是站着练字,他身材修长,站着写字会比坐着要更舒服些,写出来的字也更好一些。 可是现在也只能坐着。加上太久没有写字,头几天练字完,陈听白直接把功课纸扔进了垃圾篓里,看都不再看一眼。 胡聪哆哆嗦嗦把《灵飞经》铺好,一笔一画地坐在陈听白对面写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一言不发的自家老板。 发现果然和路衡说的一模一样,陈听白只要把笔提起来就像变了个人。比平时要沉默严肃很多,甚至因为太专心,连眉头都会微微皱着,好像在和自己较劲一样。这种表情胡聪也只有在陈听白做复健的时候见过。 他知道陈听白情绪不佳,单看每写完一张功课纸后陈听白看都不看就将那玩意儿团成团扔子地上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但他又很执拗,无数遍重复枯燥的练习,甚至连功课纸边框处陈听白都会拿来单独写几笔他觉得练得不好得笔画。 功底在这摆着,那么多年的积累,胡聪几乎肉眼可见地看着陈听白写得一天比一天好。 早课起得早就算了,陈听白还拉着胡聪再字里写晚课,写到很晚才回家,这样加起来,陈听白的睡眠时间,还不到六个小时。 胡聪本来提过说回家写晚课,冬天家里铺了地暖,就算写得晚一点也没关系。可是字里是老洋房改的。为了安全地暖铺不了,就算空调开得再足,每次回家的时候,陈听白手都是冰凉的,更别说腿。 那简直就是两个冰团子。 可是胡聪还是坚持在字里把晚课做了再回家。 “师父,你是不是和徐邵华在一起了?”胡聪憋了好几天,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不然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陈听白冷不丁听到胡聪的问题,手一抖,今晚功课白做了。 他皱着眉看着功课纸上那点突兀的墨点,不着痕迹地用指腹按了一下那块污渍。 让他出错的不是自己有没有和徐邵华在一起,而是徐邵华这名字。 好像从那天以后,自己不提,这个人就真的在自己世界里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他是自己孤独太久臆想出来的一个人一样。 臆想他对自己温柔,臆想和他约会,臆想着带着他去看演唱会,甚至还臆想出自己和他做过。 可是一夜风吹过,这些臆想就消失殆尽了。 陈听白问胡聪:“怎么会这么想?” 胡聪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说了:“路老师说,你肯定是谈恋爱了,才有动力振作起来的。” 胡聪怕陈听白生气,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胡聪还没说完,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不是为了等徐邵华,那你为什么不愿回家? 陈听白没讲话,手指慢慢曲起来,把镇纸挪开将那张染了墨点的功课纸团起来。 你看看你啊,陈听白,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在外人眼里,都变成了是因为爱情的动力驱使了。 他笑了下,将纸团扔朝一边。 “走吧,回家了,不写了。”陈听白突然就失了兴致,还真觉得自己累了。把笔扔进了洗笔池里,招呼胡聪回家。 胡聪今天的《飞灵经》才临了一点点,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是怕我冷吗?这会又不担心了?”陈听白坐着电动轮椅都已经出了房门,回过头胡聪还没跟上来,便停下来问。 没想到胡聪回答的,也是问句:“您今晚不等他了吗?” 陈听白还觉得挺高兴的,至少,有人还在问自己关于徐邵华的事情,至少不是自己的臆想。 “回家吧,只是我等,是等不来的,再说,来不来的,好像也不重要了吧。” 你不来,我就懂了你的答案了,只是内心还是在期待你会来。 第二天陈听白主动去了路衡家里,随身带着的,还有最近练得最好的一幅功课。 路衡也在做早课,见陈听白来才放下毛笔。连连感叹了好几句稀客。 陈听白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把功课铺在桌上。 板着脸问路衡:“如何?” 路衡拿起来看了好几遍,再三确认,是新纸,才开口问陈听白:“这是……你最近写的吗?” 陈听白淡淡回应:“你就说写的怎么样?” 路衡知道就是陈听白最近才写的,心里高兴,嘴上也一直在夸,自己小师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可陈听白从进门就不高兴,听到夸奖也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声音更冷。 “我自认为写书法,是我最拿手最擅长的事情,我想写就写,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如果你觉得我需要什么东西作为我振作的动力,那你就是在羞辱我。” 路衡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让师弟消消气,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嘴欠。见师弟表情柔和了一些,才放下心来。 陈听白面色稍霁,路衡就笑眯眯地开始登鼻子上脸。 “不过,你不是刻了听风徐来吗?这不是要送喜欢的人的吗?难不成是你用?”路衡实在是想不到那个章会送给谁。 “非得要送出去吗?就不能让我再想想吗?”陈听白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般的好面子,明明是自己送不出去,这会倒变成了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了。 可是好像说他陈听白没有人要,更丢脸吧。 第16章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八天。 可是一旦习惯养成,想要丢掉,就会需要很多个二十八天。 陈听白觉得很难受,明明已经说了不等了,但是一到该回家的时间,还是会不自觉地拖会时间,其实下意识还是想要等等徐邵华。 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去找他,但是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人家不来,就已经是答案了,再凑上去,算怎么一回事。 心里想得很明白,但做旧不一定了。陈听白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当然也无法让自己的心乖乖听话。 一抬眼,又是快九点,陈听白自己有点累了。这两天寒潮来势汹汹,晚上的字里真的很难让他定下来好好写字。 陈听白抬眼看了看胡聪,发现他的功课还有一些,应该还要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写得完。陈听白就又想着等胡聪写完再回家也行。 为了不打扰胡聪,陈听白搁下笔的动作都轻得很,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他的手内侧沾了一点墨迹,收回手的时候蹭到了裤子上。 陈听白垂着眼眸用两个指头捻了下那团墨迹,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等胡聪。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长期失眠的原因,陈听白这两天头总是有点隐隐作痛。也不能算得上是很难受,但是就是这种若隐若现的疼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闻着屋里点燃的线香更是昏昏欲睡。 原来不只有想念会一直跟着自己,因为想念到失眠引发的头痛也会。 —— 徐邵华觉得自己好好笑,听陈听白说两句就怕了。 那晚从字里出来,他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倒不是说和陈听白有什么让他难受,他难受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陈听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陈听白即不戳破他,也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怒气。 这弄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徐邵华都在思索,陈听白这么做,是因为他真的不在意这些嚒? 那些他毕生渴望和追逐的钱和利,只不过是陈听白指缝中散漏下来的一点零碎。所以当然不在意,如果徐邵华愿意,陈听白还愿意给更多。 他的揣测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么多。 他甚至小人之心地想过,陈听白确实心动,无奈又残疾至此,也就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让自己留下。 但无论是哪种猜测,都让徐邵华无法接受。 他十分讨厌这样,觉得自己宛如跳梁小丑,又觉得自己像一个要被豢养的宠物。 他那天从字里走了出来本来是打算再也不要和陈听白联系了,他真的难以接受和陈听白像今天一样躺在一张床上。 更何况陈听白连抽根烟讲究都那么多,和自己完全格格不入。 谈什么试试在一起,谈什么试着去喜欢他。 不过,现实就是现实,徐邵华再不想承认,也只能承认,他对着爸妈夸下的海口,只靠自己是做不到的。 你看,人真的很容易在现实面前妥协,前两天还说着自己再陈听白面前像个跳梁小丑,今天在会议室拿不下项目,就立马乖乖屈服。 几乎是一点纠结都没有的,就敲开了字里的大门。 还担心陈听白会拒绝自己,进字里前徐邵华还去了便利店买了瓶二锅头,自己一口气喝了几大口,剩余的往身上泼了点。 然而等自己来到了字里门口,看到字里的灯还开着,徐邵华就知道自己稳操胜券了。 有一个很厉害的歌手尝过的那首歌,有句歌词怎么说来着? 什么得不到,什么骚动。徐邵华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就这样,陈听白在脑袋疼作一团浆糊只好闭眼休息的时候,门口老式的电音门铃响了好几下。 他手肘杵在轮椅扶手上,手一滑,搭在上面的头颅重重往下拽了下。 陈听白一手扶着轮椅让自己坐正,眯着半睡半醒地眼睛。因为被吵醒,陈听白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正好奇这个点了,为什么还会有客人的时候,有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怀里那个人一身酒气,有着他日思夜想的熟悉体温,陈听白听到怀里那个人对自己说:“小白,原谅我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顾不得头疼,更顾不得因为他的突然到来惊吓到引起的震颤,陈听白担心的是徐邵华那么冷的天喝了那么多酒来到这里,路上肯定很冷。 他赶紧让胡聪把徐邵华扶起坐下,又让胡聪去里面接了杯温水出来给徐邵华喝。 “你说你,喝了酒就回家休息啊,外面那么冷你还来。”徐邵华一直拉着陈听白的手不松开,陈听白也由他拉着。 其实这样陈听白的身体一直是往前倾的,会让他很难受,但是陈听白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些。 反而还用右手在陈听白冰凉的手上来回摩挲,话虽是责怪,可是一点责怪的语气也没有,满是心疼。 “我只有喝了酒才敢来见你,我怕你生气了。”徐邵华不知道是不是酒劲真的上头了,讲话也软软的。 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和陈听白讲话,到底是不是自己本意。 陈听白听徐邵华这么讲,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明明那天被抛弃的是自己啊,明明这两天一直在等的,也是自己。 可徐邵华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就像有魔力一样。 陈听白甚至觉得,要是自己不那么别扭,早一点给徐邵华打电话,徐邵华就不用喝那么多酒,也不用那么冷的天,走那么远的路来这里。 总归,先动心的是自己。 又为什么要别人来遭这些罪? 胡聪把水端了过来,陈听白接过来让徐邵华喝点水。 陈听白脸绷得很紧,脸眼睫都半垂着,他将杯子递到徐邵华胸前,没多少感情地命令道:“喝了。” 徐邵华还是不松手,就着陈听白的手喝了一口水就不喝了。其实也没有醉,哪里来的口干。相反这杯水里不晓得被胡聪加了多少槐花蜜,甜得腻人。温水磨果徐邵华喉咙时,他差点没下意识地吐出来。 徐邵华还没有听到陈听白明确的回答,又问陈听白:“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如果我不敷衍,如果我真的喜欢你。” 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徐邵华的额头上冒出来了密密的汗珠。 陈听白退了出去,那架笨重的轮椅往前驶出去一截,坐于上面的主人像是想起什么来,又偏过头来。 轮椅靠背隐去他一大半的面庞,只剩眼皮绷得很紧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像用上好的玉料雕琢的一样。 “老实呆着。” 徐邵华眯朦地眨了眨眼睛,想追过去的念头瞬间被禁锢,只能局促不安地盯着陈听白离去的背影。 陈听白钻进了洗手间,他没想拒绝,这只是单纯想给徐邵华拧块毛巾擦擦脸。 顺便…… 顺便自己冷静一下。 水龙头是自动感应的,陈听白的手才伸出去,刺骨的凉水就汩汩留下来。冲去了陈听白手腕上得到墨迹,也冲得陈听白的手越发苍白,甚至因为太冰凉,骨节处已经翻出不自然的粉色。 陈听白微微往前倾斜,在安全的范围里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扯下扔进水池中。毛巾投进洗手池里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是拧不干的,只能叫胡聪进来帮忙。 “小聪,你说,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陈听白看着洗手池里的毛巾,突然就退却了,他轻轻问胡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外面的徐邵华。 “您不是喜欢他吗?这两天您不是都在等他吗?” “可是小聪,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你看我连他喝醉了,想拧个毛巾给他擦擦汗都做不到。”陈听白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今天徐邵华抱着自己的时候,明明开心得不行。 胡聪没想到自己老板还有这种担心,心里难受,心里宽慰陈听白:“这些事情,就不是师父你要担心的,你赚的钱,可以让你们都过的很舒服的,再者说了,他自己也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宽心吧。”然后把毛巾递到陈听白手上。 陈听白帮徐邵华擦掉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温温的毛巾在脸上轻轻擦拭,徐邵华觉得好舒服。 和陈听白在一起,除了一些别的他需要的以外温柔是他最贪恋的。 “邵华,我这两天都在等你,可是你都没来,我都要走了,你又来了。可是我怕我和你在一起,会让你为难,毕竟我的身体,没办法再好起来了。” 陈听白想了很久才开口和徐邵华讲话,他真的好想和徐邵华在一起。可是如果真的自己会变成徐邵华的拖累,那还是算了吧。 “可是你不是说,和你在一起,只需要喜欢你吗?那我喜欢你啊。小白,今天那么冷我都来了,难道你还要拒绝我吗?还是说你就压根没有原谅我?”徐邵华觉得陈听白也是好笑,这时候还在矫情什么,明明就是在等自己啊。 陈听白欠下身,把身体尽量凑近徐邵华。 他吻了徐邵华的额头,又尽所能地拥抱了徐邵华:“我讨厌有人为我牺牲,为我放弃什么,如果你有该走的路,有更好的选择,你就去,不要停留在我身边。你懂我的意思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把徐邵华激得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也抱住了陈听白,还在陈听白能感觉得到的地方轻轻地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简直没想明白这篇文现在来看为什么会那么难看,我以前脑子里都在装什么。 我已经很努力在修文了,但是基础太差,怎么修都是这破破烂烂的样子。 第17章 陈听白的手,竟然长了个冻疮。 吕老师看见了心疼的要死,立马买了双手套给他戴上,又叫陈父下了班一定要把冻疮膏买回来。转过头又埋怨陈听白开什么店,大冬天那么晚不回家,再大的生意也不能天天那么晚回家。 整个早餐时间一直都在叨叨,惹得陈听白早餐都没吃完就出了门。 胡聪觉得很难过,这是自己和陈听白过的算是第三个冬天了,前两年陈听白的手虽然凉,但是从来都没被冻过,更别说起冻疮。看着陈听白手上红红的冻疮,胡聪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有把陈听白照顾好。 反倒是陈听白觉得没什么,小时候冬天爬起来做功课,年年都会长后面高中骑自行车上学也长过,今年冬天那么冷,自己把早晚功课捡起来,长冻疮是正常的。而且长的还是左手,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知道家里面为什么会大惊小怪。 陈听白觉得自从受伤后,自己和父母就集体倒退到了他小的时候。他自己的衣食住行需要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让别人替他操心,父母也变得一惊一乍的,小小的冻疮都能让全家上下围着着急,想想就觉得无奈又好笑。 其实两个人确定了关系以后,好像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该做的功课还是得做。不过因为徐邵华年底工作太多,陈听白会刻意地将所有事情都往后拖一点时间再做,等着徐邵华来字里陪自己待会。 等两个人腻歪够了,还得先把徐邵华送回家他和胡聪才会回家。 这样一来,回到家里的时间点反而推后了很久。 陈听白无法久坐,回家时间那么晚等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是僵硬的,痉挛的次数也比以前多很多。 好几次都还没洗漱,他就已经坐不住了,胡聪从浴室里端着水盆出来准备替他擦身,他就已经陷在一堆软垫里东倒西歪,右手怎么撑都撑不起来。 但是也是有好处的,他不失眠了,回家洗漱后躺在床上很快就能睡着,跟着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头疼也好了。 看吧,恋爱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其实对徐邵华,陈听白觉得有点愧疚。 别的人谈恋爱,两个人下班了能出去走走,逛逛街、看个电影啊什么的,但是自己这身体,且不说这种天气出去会不会难受,就单这座城市这种水平的无障碍设施,要真的出去走走能走的自己一肚子火。 只能委屈徐邵华每天往字里跑。 可是徐邵华不这么觉得,自己并不想把他们这段关系公之于众,连路人都不想,他怕自己和陈听白走在路上,会有过路人猜测他们的关系,一想到这个,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徐邵华在庆幸还好陈听白还有个自己的店,下了班自己能去那里。 其实徐邵华蛮喜欢字里的,安安静静的。 上班累了一天,去那里坐会,也不错。而且陈听白安静事儿不多,也不会一直吵自己。 说起来,好像最近的到了字里还有吃食了。前天是鸡汤馄饨,昨晚是牛肉面,这些看着简单的吃食吃到嘴里徐邵华就知道了,绝对不是外面小吃摊随便买回来做样子的。可是字里有厨房吗? 吃了人家两天了,徐邵华也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按照陈听白的作风,今天也会有,或者说只要自己还去,就一直都会有。 下班路上,他特意去水果店打算买点水果一起带过去。草莓上市了,红通通圆滚滚的特别好看,徐邵华一不小心称多了,超了心里的预算。 ——操。 ——买个球啊。 徐邵华拎着这袋草莓一路走到字里,脸越来越臭。破塑料袋勒得手疼。 到了字里就把草莓扔陈听白腿上。 “我下班路上买的,你自己拿了吃,挺新鲜的。”徐邵华看陈听白被自己这么一扔给弄得不知所措,才开口讲话,不过语气里还是明显的不高兴。 陈听白却很高兴,他最喜欢的就是草莓。 没受伤以前每次草莓上市的时候和吕老师去超市,都会挑着好的买上一些回家吃,在学校里有家奶茶店的草莓奶昔特别好喝,陈听白更是每天都要来上一杯。后面出事以后就很少陪吕老师去逛超市,长辈买回来的水果大多苹果香蕉梨之类的,草莓就很少吃了,更别说腆着脸让老人给自己去买被草莓奶昔。 但问题是草莓被徐邵华一路提着到这里,塑料袋上原本松松垮垮的结这会因为重力的原因打的死死的,根本解不开,至少陈听白一只手解不开。 陈听白试了很久,塑料袋还是没有打开,他抬起头本想开口让徐邵华帮忙,但是发现徐邵华早就坐在一边打开电脑接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只好把草莓搁桌子上,等胡聪从路衡那边下课回来再说吧。 陈听白凑到徐邵华身边,想看看徐邵华再做什么。凑近了一看,电脑上除了写了个项目标题,就什么都没写了。 陈听白看着徐邵华的样子,觉得就像考试的时候交了白卷的后进生,不小心笑出声。徐邵华看到陈听白笑出声,更是烦躁,急忙合上电脑让陈听白该干嘛干嘛去,今晚难道不练字了吗。 陈听白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又转着轮椅往后退了退,和徐邵华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吃了东西脑供血充足,说不定就想得到了,后面小桌子上有吃的,你先去吃吧。”然后拿起毛笔练字不再管他。 徐邵华来到后面打开保温餐盒一看,是一份盖浇饭,西红柿牛肉,旁边还拿小盒子装了点咸菜。 光看卖相就很诱人了,味道肯定不会差,他拿起来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问陈听白哪买。 “我妈送来的,我不怎么吃外面的东西,我让我妈多做了些,你下班过来正好做晚餐了。”陈听白给徐邵华接了杯水,担心他吃的太急噎着。 陈听白做什么好像都很轻,没什么特别大的动静,也就轮椅转动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响动。 表情也不多,大多数时候,他的表情都是绷得紧紧的。和他的动作相违背,又莫名地很搭。一个学不会正确表达自己,却又随时都很温柔的人。 “所以你和你妈说了我俩的事情了?”徐邵华听到的重点完全不同,脑海里一下子飞速闪过好多。 陈听白眼睫小幅度地眨了下,他倒了杯热茶自己啜了一口,白雾氤氲出来。 “没有,我说的是小聪长身体,要多吃点,我妈就多做了。”听到徐邵华这么问,陈听白的心也沉下来。 虽然关于自己取向这件事,在家里一直都是一个秘密,不可能和爸妈讲。但是,和自己在一起这件事情,对徐邵华来说,难道真的那么难以启齿么? 徐邵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过了,赶紧开口和陈听白解释:“小白我的意思是我们才在一起,还不急着让家里知道,更何况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万一你爸妈不同意我们……” 陈听白打断徐邵华,“我知道,不用说那么多的。”拍了拍徐邵华的手。又转出去接着练字了。 提笔前,又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草莓,突然就不想练字了。 还好胡聪刚好下课回来了,看到桌子上放着袋草莓,陈听白说是徐邵华买来的,便拿去洗了端出来大家一起吃。 草莓端出来,陈听白一眼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草莓,上面还挂着水珠,他把草莓拿了起来,又转到徐邵华跟前,递到了徐邵华嘴边:“你也吃一个吧,当饭后水果了。” 徐邵华就着陈听白的手咬了口草莓。 说也奇怪,他不喜欢男人身上带着香味,可是又觉得陈听白身上的香味很好闻。淡淡的,绝对不是香水的味道,好像是某种香的味道。 最开始徐邵华还会觉得是陈听白这种瘫痪病人用来遮盖身上别的不好闻的味道故意弄得,但是后面一想,陈听白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身上沾到什么不好闻的味道。这种味道,一进到字里就有,特别舒服。 徐邵华忍不住问:“你会在店里撒香水?” 陈听白最开始没明白,后面想了想就反应过来了:“不是的,是我练字的时候,会点根线香,静心。可能是那个的味道。” “挺好闻。”徐绍华深呼吸了一口,笑了笑。 大概就是从那会开始,这股味道,在徐邵华的心里,就已经勾勒出来了陈听白的轮廓。无论是想到这股味道,还是想到这个人,都很轻易地能想到与他相牵连的所有。 第18章 接连几天,徐邵华来到字里以后都不太讲话,一直在鼓捣电脑里的文档,陈听白偶尔会瞟一眼看看,然后闭嘴带着胡聪继续练字。 他其实蛮想笑的,这都多少天了,才写了这么点东西,难怪工资低。不过想想徐邵华生气时候的臭脸,陈听白还是忍了下来。 最近胡聪和自己的进步都很大,特别是自己,差不多已经找回当初的水平,再练一段时间,明年开春说不定能出一幅好作品。 陈听白想想就开心,已经腊月了。天气越来越冷,最近每天晚上回家路上都能看到细细碎碎的雪飘落下来,路两边的灯练成一条蜿蜒的线,将那些细碎的雪花割裂开来陈听白光是在车里看都觉得冷。 不过腊月一到转眼就是正月,温度也会慢慢上来。陈听白甚至都已经在构思开春以后要准备一幅什么作品了。 想到这些,陈听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的很开心,笑出了声。 徐邵华在一边拼命想方案,听到陈听白笑出声愣了一下随即又翻了个白眼。他有时候真的理解不了陈听白,要不就是像以前那种不讲话装深沉搞得徐邵华不管讲什么都觉得很尴尬,要不就是像最近这样,会莫名其妙的傻笑。 虽然说人家笑也不关自己什么事,但是自己半天没想到个合适的方案,他这么一笑,徐邵华就觉得是在嘲讽自己是个傻缺。 “你笑什么啊,都打断我思路了。”陈听白好抓狂,都年底了,最后一个案子了,再接不到今年KPI完成不了,年终奖金又要泡汤。 陈听白被徐邵华吼了一嗓子,才发现自己已经笑出声了。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是在想明年开春要准备的作品,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徐邵华没好气地讲:“也不是,就是都好几天了,也没想出个好点子,可是项目完不成,今年的年终奖金估计又要泡汤了。润嘉的项目是大项目,我觉得我估计又要GG了。” 虽然说是自己家公司的事情,但是陈听白从未接触过,所以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听到徐邵华这么说,也知道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很重要,想了想开口说:“其实这个,就是站在公司能赚钱的角度上替客户想客户到底想要什么吧。“ 他是真不了解父亲公司里的工作流程,绞尽脑汁也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不妨……先想想你们能为他们提供什么,然后都记录下来。再不济,你可以找我爸啊。” 徐邵华听陈听白讲的,最开始还觉得有道理,后面听到说找自己老板商量,觉得完全是扯淡了。 “得了吧,找你爸有那么容易吗?又不是我爸。” “你不是中秋节还能去我家送礼吗?那现在也能啊。”陈听白觉得自己爸爸还挺好相处的,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应该会帮忙吧,更何况陈听白觉得徐邵华本来脑袋就灵光,多和领导走动走动这种事他应该是驾轻就熟的。 徐邵华听到这番话以为陈听白记仇,脸色更难看了,问陈听白:“不会吧?都那么久了,你还在记着你那幅字的事情吗?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啊?” 不等陈听白解释什么,就站起身来去到窗边抽烟。心里实在是烦闷。 ——回家算了。 ——听你嘲讽我真的是疯了。 陈听白看着徐邵华的背影,那些被风吹进来的烟雾让他轻轻咳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觉得徐邵华有时候,真的是过分敏感了,还不如自己一个残疾人心胸坦荡。 “你别生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是记仇,你还能进字里?”陈听白耐下心来和好好和徐邵华说:“我是觉得,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和我爸商量,你现在已经升职了,你可以去问。如果你觉得空着手去,这马上腊月了,你带点礼物去就行了。” 徐邵华把烟头扔到窗外的雪地上,火星马上就灭了,徐邵华觉得在钱这块根本没办法和陈听白讲。 如果说陈听白是树梢上的莹莹白雪,那么自己就是刚刚扔出去的那个烟头,已经被踩脏的雪浸得烂透了。 “你觉得我去你家,能带什么东西让你爸看得上,好烟好酒?我自己抽十块一包的云烟,喝便利店随便买的白酒,我能给你爹带什么?字画就更不用说,我买了字画,下个月那什么还房贷?拿什么吃饭?” 话糙理不糙,就徐邵华那点工资,还了房贷几乎不剩多。 捏着那点钱,别说买幅自己爸爸能看得上的字画,就连进艺廊的资格都不够。可是也不能老是拿自己的给他,一次还觉得新鲜,第二次这招就不好使了,陈听白也一时为难起来了。 陈听白消瘦的指骨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他思忖良久开口道:“这样吧,明天你好好在家写方案,后天你请个假,早点来字里陪我出去一趟。” 陈听白想了半天,还是只能自己出面帮他一把,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自己男朋友过年了还变穷光蛋吧。 “去干嘛?请假一天我全勤奖就没了,我这个人几乎不请假的,你那会病了我就请了一周了,扣了我好多钱呢。”如果陈听白能看得到徐邵华的内心表情,肯定会看到徐邵华翻了一万个白眼。 “你请假就是了,我能让你白请假吗?陈听白现在不想多说。 “哦对了,你早点来,那天可能会比较忙,一个地方在城东,一个地方在城南,要跑很远的。你也知道我这情况,没那么多精力,咱们早点去早点回,么?” 徐邵华想了想,答应了。又怕陈听白框自己,不放心又地问了一句:“陈大老板你不会是闲的太无聊要和我约会吧?” 陈听白也不耐烦了,驶着轮椅转了过去,招呼胡聪回家了。 ——什么毛病。 徐邵华赶紧关上窗户追过去解释:“你又一直不说,我很难不瞎想的。我相信你还不行吗?” 陈听白拉住了徐邵华的手,轻轻的捏了捏。 陈听白冰凉的手碰到徐邵华,徐邵华擦想起来什么。 他松开了陈听白的手,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说有东西要给陈听白。说着又着了回去在自己包里一通翻找。过了好一会,才从包里拿出一支小小的药膏来。 徐邵华眯笑着走到陈听白面前,蹲下身来拉着陈听白的左手,认认真真的在帮陈听白擦冻疮膏。 这时候徐邵华的神情显得非常专注,都有点严肃的样子。 因为专注于某件事,说话声就会变得小一些。徐邵华此刻说话的声音有点小,听起来有点儿黏糊,是少有的他温柔的时刻,“你说你也是,起冻疮了,也不会早点回家,天天那么晚回去。也不知道疼不疼。” 其实徐邵华前两天就买了冻疮膏了,一直忘记给陈听白,要不是今天陈听白拉他手,压根就没想起来。 “不疼,你知道的,我左手没知觉的。”陈听白气消了大半,声音也软下来。 徐邵华眉心皱了起来,有一道细细的纹路,还带着先前的严肃语气,“那也得注意,不是说你们瘫痪病人哪里破了很难好吗?这冻疮起一次,年年都会长的。” 他记得自己妈妈也会冬天长冻疮,但是没想到养尊处优的陈听白也会长。 那只陈听白口中没有知觉的手真的很凉,乍一握上去的时候徐邵华都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陈听白所有的指头都往里蜷着,修长的指头都扭曲地蜷着,原本和右手一样好看的左手变得怪异且不自然。 几个指节处都长了冻疮,比前两天他看到的还多了两个,红红的,于中央处结着一个厚厚的疮疤。 徐邵华每触碰一个疮疤,心里的不适感就多增加了一点。 非常难受。 陈听白看着眼前蹲着给自己擦冻疮膏的男人,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了:“邵华,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有些时候,你不用对我的一些安排太过怀疑。” 第19章 徐邵华出勤一直都不错,请假很容易就通过了。 只是这个月全勤奖注定没了。他心里一直在想陈听白最好是不要没事找事,要是明天敢脑子抽风带他去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他绝对要翻脸。 今晚不用加班,也不用去字里,徐邵华下班就早早回到了家。 徐邵华已经瘫坐沙发上很久了,不知道要做点什么。 都养成了每天晚上去一趟字里再回家,这么早突然回家了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更重要的是,徐邵华好像已经习惯了在字里每天那些用心准备好的晚饭。 徐邵华打开冰箱看了看,没什么可以直接拿来吃的东西,又翻看了外卖软件,他好像有点明白陈听白为什么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了。 ——有那么好吃的东西,谁还要去外面吃啊! 最后他随便煮了碗速冻饺子糊弄过去,竟然还没吃完。 看着那碗快煮成糊的饺子,徐邵华突然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个没什么表情,不会好好说话的陈听白,好像用了另一种方式正在一点点向他侵袭而来。 现在的徐邵华,习惯了陈听白绷着脸的温柔动作,习惯了他身上特异又好闻的香味,习惯了那些热腾腾的可口饭菜。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和陈听白谈恋爱。 吃完东西徐邵华才想起来项目方案才写了个开头,只能坐下来慢慢磨。一直到十二点才勉强东平西凑凑出来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方案,然后爬到床上倒头就睡了。 睡着以前,徐邵华竟然神使鬼差地有点想念字里的那股味道。闻起来就觉得很安静。 徐邵华想,如果在床头点一□□种味道的线香,应该很好睡吧。 第二天徐邵华按照约定早早就到了字里。 没想到陈听白到的更早,徐邵华看了陈听白很久,总觉得今天的陈听白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觉得看不出来。 直到陈听白从茶台后面转出来徐邵华才看出不一样,平时的陈听白穿着都是以舒适为主,两个人认识又都是天气转凉后的事情,所以每次见到陈听白都是松松软软的毛衣或者是薄款羽绒服。 可是今天的陈听白穿得也过分隆重了吧。且不说一看就很昂贵的挺括西装,就说他那个已经下垂的双脚,能穿这种皮鞋吗?不会肿吗?再看头,还特意抓了造型,还带了副细框眼镜。 徐邵华脑子里蹦出好多想法,好多奇怪的想法。他都怕陈听白穿那么隆重下一秒要站起来问他结不结婚了。不过很快就把这个想法甩出脑子外面了,自己是什么艾斯比,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徐邵华仔细打量了陈听白好久,不得不承认,陈听白真的好看。是那种很精致的好看,只是平时穿的都偏舒适,所以看着还很小。 但是这么一打扮,就很英挺。 他转过头,发现连胡聪今天都穿的很正式,更疑惑了,这是个什么日子要这么打扮。只好问陈听白:“今天这是要去干嘛?怎么穿那么正式?” 陈听白让胡聪把准备好的衣服拿给徐邵华,告诉徐邵华:“今天去的地方比较正式,穿的正式一点好。我估摸着你应该和我差不多高,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先试试,不行咱们现去买。” 徐邵华拎着烫好的衣服进了休息间换衣服,还是没搞懂今天到底是要干嘛。他看看手里的衣服,感叹了一句,陈听白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有时候,真的是疯狂嫉妒陈听白啊,徐邵华有点不开心了,一是捉摸不透今天到底要干嘛,二是觉得同是三十岁,为什么自己和陈听白差距那么大。 收拾好出发,按照陈听白的地址输进导航里,终点显示的是一家艺术品拍卖中心。徐邵华好像有点反应过来,陈听白这是要帮自己准备礼物么?可是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么? 徐邵华挑着嘴角笑了下,言语间满是难以抵挡的不理解。但开心心大于一切,声音钻进陈听白的耳朵里就显得悦耳动听很多 。 “我说,你这不会是要带我去买送给你爸的礼物吧?没必要弄这么贵重的东西吧?这都赶上我多少个年终奖了。”他见过电视里那些天价的艺术品,贵的让人咂舌。 当时的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傻子,就是钱多了烧手。自己要是有钱,绝对不会去买这些东西,才不会花这种冤枉钱 再说,自己也没那么多钱。 “不是,不过这里有我要的东西,我要拿这个东西去给你换礼物。”陈听白坐在副驾驶上,翻看着今天会参加竞拍的艺术品讲解手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放着手册问徐邵华:“邵华,你开车技术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买车呢?” 徐邵华知道今天出来还真的是帮他,心情好了起来听到陈听白的问题摇摇头笑着说:“本来我妈说要帮衬着我买一辆,我没要,你知道我表哥的,就是上次在医院帮你处理伤口的那位医生,他买了辆沃尔沃,我不想比他差,所以就不买了,再攒攒钱买个好点的。还好公司离家离你这边都不远,我挤地铁也行。” 陈听白很久不讲话,后面快到了,才温温地开口和徐邵华说:“你会有属于你的好车的。” 进入会场以后陈听白一直都没出手竞拍任何一件艺术品,好像只是来走个过场一样。徐邵华看每一个作品都觉得很棒,内心越来越懵。 他在想,陈听白的眼光那么高的吗?不是说有他要的东西吗?直到最后的一件作品,陈听白卯着劲的出价,成交价格竟然已经七位数,算是今天所有艺术品里价格算高的了。 可是作者名字,徐邵华听都没听说过,还偷偷拿出手机来查作者的来历, ——新锐艺术家。这不就是还年轻?一看年纪,还没有自己大。 徐邵华真的觉得陈听白就是自己最讨厌那种人,钱多得烧手。 拍卖会结束以后他们三人一起出了场馆,迎面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陈听白停住和他打招呼,尊称对方一声林先生。 那个男人也站定了回应,又看了看胡聪怀里抱着的刚刚拍到的字画,笑了笑问陈听白:“陈老板又开始捧新人了。你说你今天花那么大价钱买下它,一个月后进你口袋的有多少?” 陈听白也跟着笑,伸手拍了拍胡聪的胳膊,示意他先去开车。然后回答那位:“咱们这行,不就是这样吗?当然,还是得他够优秀,才能让我看上。您不也是?” 林先生笑的更开心了,但是话语里徐邵华听得出来,满是对陈听白的奚落和怀疑“说到优秀,你不是更优秀?况且我听说你复出重新提笔了?估计很快就能看到你的作品了吧?还是,你要恢复很久?” “写字而已,我开心就写,写得好我就卖,写不好我就当练手了。复出这种话,放在我身上不适合,不过也是,您涉足娱乐行业太久,艺术类这点小钱您已经看不上了吧。”陈听白讲话也不客气,但是脸上的笑容还是挂着。“我们先走了。您先忙。”然后不等对方说什么,就绕开了那位林先生走了 徐邵华还是第一次看到陈听白讲话那么锋利,完全不给人面子,但是今天的陈听白,本来也是徐邵华没见过的一面。 上车以后,往第二个目的地驶去。第二个目的地,叫行间,字里行间,一看就是陈听白的地盘。 徐邵华越来越觉得陈听白绝对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画廊老板,他忍了一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陈听白,可是当到了行间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 字里是藏在闹市区的小洋楼,亲和又低调。行间是位于新城的一座充满现代感的建筑,气派且恢弘,一看就是大手笔。 “靠,你到底败了你爸多少钱啊。”徐邵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陈听白。人家都说艺术烧钱,徐邵华踩在行间的大理石地板上,深深地认同了这句话。 陈听白指挥着行间的员工将拍来的作品挂在正厅,告诉他们宣传方向,等这些事情做完了,才转过头和徐邵华说:“这是我自己的钱,或者说这才是我的事业吧,发掘新的艺术家,想办法把他们的名气炒起来,就像今天这样,然后利用他们的名气,售卖他们的作品,从中抽成。字里已经有四年了,行间是去年才落成的,但是离我太远,都是请别人在管理,我偶尔过来看看,不过目前看下来,收益还不错。” 徐邵华被陈听白讲的话惊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有人说人永远赚不到做自己认知以外的钱,他一直都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虽然现在他只算一个小小的项目经理,但不代表以后不行。 可今天,他突然有点承认这句话了。 过了好半晌,徐邵华才开口弱弱的问了一句:“这不就是炒作吗?” 陈听白不讲话,带着徐邵华在展厅里转,徐邵华也只能跟着陈听白在展厅里转悠,听着陈听白继续讲:“在你们眼里,这个差不多就叫炒作吧?不过艺术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人类对美学的极致追求,我只不过是发现可能大众会喜欢的美,然后捧了一把吧。哪里来的那么多横空出世的天才,学艺术的那么多,玩得好,是艺术家,玩不好,是兴趣班老师。这件事也不止我一个人在做,包括你今天看到的和我说话的那个人,背靠林氏,炒作这块,比我玩得溜多了。” 陈听白转了半天,取下来一幅作品,交给徐邵华。徐邵华还没从刚刚陈听白讲的话里缓过来,愣愣地接过作品,是一幅喜鹊报春工笔画。 “这个拿去送我爸,新人画的,价格不高寓意也好,我爸会喜欢的。”陈听白轻轻拍了拍徐邵华的手,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徐邵华还是没讲话,低着头看那幅工笔,陈听白问徐邵华怎么了,怎么从下车就呆呆的,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 “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后面过了很久,或者很多年,徐邵华都一直记得陈听白最后回答他的那句话。 “邵华,我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或者那么无能。” 当晚,陈听白借口有事没有回家吃饭,留给了徐邵华去见自己父亲的时间。很晚的时候,陈听白估摸着徐邵华已经从自己家里走了才回的家。 回到家以后他看到书房里挂着的喜鹊报春,就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可算是把年终奖金保住了。 果然,睡前陈听白收到了徐邵华的微信,微信内容是谢谢。 第20章 这座城市的雪下的好小气,都是细细的雪粒子。 徐邵华的老家下的雪才叫大,都是鹅毛大雪,徐邵华有时候都在想,为什么相差不算远的距离,但是雪下的都不一样呢? 好像在城里,羽绒服都不用买的太厚,而且随处都有空调。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庭,还铺了地暖片。 徐邵华没铺,他觉得没必要,根本就不算冷,用那种烧天然气的暖气实在是浪费。 不过陈听白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因为冷空气袭来的原因还是最近真的事情太多他又休息不够的原因,还真的病倒了。 也不算什么大病,连医院都不用去。就是他抵抗力太弱,冷空气一来就吹倒了。起初还只是嗓子痛,后面发炎引起的发烧,拖成了重感冒。 为了让陈听白好好休息,胡聪和吕老师商量了一下,索性在字里门口挂了个牌提前歇业,等过了年正月初八再开业。 等陈听白转转悠悠好点了才意识到字里已经关门好几天了。 ——那徐邵华呢? 这两天自己睡的昏昏沉沉,手机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不知道徐邵华知道自己生病了吗?别跑空了。 徐邵华当然跑空了,还发了火。 自从项目在他手中成立,加班时间就越来越长了。陈听白刚病倒那天他九点才从公司出来,到字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他到的时候字里大门紧闭着,往日昏黄的温暖的灯光一点没有,勾着头往里看,连花园里那些绿植上都罩着一层黑漆漆的防冻网。 徐邵华有点生气,明明平时不会关门那么早的。但转过头一想,最近的天气对陈听白来说确实是冷了点,早点回家也是正常的。 可是第二天徐邵华都不加班了,到了字里还是关着门。他站在字里门口,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缩在高领毛衣里的半个脑袋抖了两下。 掏出电话就打给陈听白,电话那边响了很久才接,还没等对面说什么,徐邵华就一顿骂:“靠!陈听白给你脸了是不是!我下班了往字里跑你可倒好,关门也不讲一声?” 对面那边顿了一会,才开口讲话,可是讲话的是胡聪:“老板病了,字里提前放假了,你赶紧回家吧,外面挺冷的。” 啊?生病了啊,陈听白可真容易生病。 从徐邵华认识陈听白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个月,但陈听白都生病好几次了。 他见过陈听白病得要死不活的样子,顿时就消了气,告诉胡聪好好照顾陈听白,然后挂了电话。 认识陈听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徐邵华都在打心眼里看不起陈听白,觉得他无非就是会投胎一些。 家大业大可以让他清清闲闲做个小老板,反正家里不缺他那碗白米饭,可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徐邵华眼睁睁看着一件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品经过陈听白的手,变得抢手,甚至连那个艺术家都上了杂志。 至此,徐邵华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就是要比自己强很多。 “字里,行间,字里行间,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徐邵华抽了口烟,看着字里的牌匾,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然后转过头走了。 后面的几天,徐邵华就没有再去过字里,也没有收到陈听白的任何一点消息。 徐邵华在想,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吧,至少自己老板也没有表现出来很难过的表情,那应该就是在家静养了。 陈听白好转过来,觉得脑袋清爽了一些,好歹不再是一团浆糊,只是嗓子还是哑,偶尔还是会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他让胡聪帮他把手机找来,手机已经关机了,充了一会电才打开。社交软件里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别的什么都没有,点开和徐邵华的对话框,更是什么都没有 陈听白问胡聪:“徐邵华没有打过电话来过吗?” 人都是会互相影响的,陈听白看着徐邵华天天抽烟,原本没有烟瘾的他竟然也会在烦闷的时候想要抽根烟。 很突然,说不上来的烦躁。 还好胡聪说了实话,是打过来的,在陈听白发高烧那天晚上。 陈听白一下子就开心了,那些突如其来想要抽根烟的想法又一瞬间退了下去。下一瞬手机界面就变成了通话界面,连什么时候拨出去的陈听白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徐邵华正在厨房里做菜,听到电话的时候锅里正火热,没办法接电话,就干脆等对方响过了一会自己打回去。 可是等炒了菜收拾好料理台就忘了,是都吃完饭了才想起来,好像刚刚有人给自己打过电话,急忙掏出手机一看,是陈听白。 ——能打电话过来,说明是好了吧? 电话拨出去,很快就接通了。对面陈听白的声音立马传到听筒里:“邵华,你吃饭了吗?” 不过语气还是很温柔,慢慢的,温温吞吞的,还带着一点病愈后的沙哑。 徐邵华心情挺好的,今天拿到了工资条,上面的数字让他身心舒畅,连带着对陈听白的语气都温柔很多:“这不是刚在炒菜嘛,才没有接电话。你好多了吗?” 陈听白不难听出徐邵华心情很不错,好久没有听到想念的人的声音,心情就更好了。低低地回答他:“好多了,只是嗓子还有点哑,今天已经不发烧了。” 陈听白听到电话那头有打火机的声音,想到徐邵华肯定是在抽烟。 徐邵华听到电话那头有忍着的咳嗽声,想着陈听白肯定是今天才舒服些,就给自己打电话。陈听白自己的声音还哑着,明明比谁都不舒服,却不忘了叮嘱徐邵华最近天冷,要注意别感冒。 这座城市太大了,徐邵华已经在这座城市拼搏太久,都忘了被人记挂和惦念是什么感觉。 “小白,你想不想喝冰糖雪梨?”徐邵华想到冰箱里还有前天超市打折买的雪梨,不过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舌头怕是有它自己的想法吧,怎么会问出这种没脑子的问题。他陈听白家怎么会怎么会缺这一碗冰糖雪梨。 可陈听白说想啊,陈听白还想到了那会受伤的时候,徐邵华煮得沙沙的红豆汤,这两天吕老师做的病号饭淡得不行,他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可是你现在怎么来啊,我听胡聪说在下雪。” 徐邵华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只是在飘着一点雪粒子,地上也只是薄薄地铺着一层而已,对从小在雪地里打滚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没关系,下的不大,一会我打车来。”徐邵华笑笑,然后让陈听白好好休息,一会让胡聪下楼拿就行了,他不用下楼。 雪梨切成小块在糖水里咕嘟咕嘟的上下滚动,然后满满清甜的香气弥散出来。 徐邵华在想,好像和陈听白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他一直以为如果和陈听白在一起要面对的是难堪和不便,但是好像根本没有这些麻烦,反而陈听白帮了自己很多,一碗冰糖雪梨,不算什么。 那天晚上很晚了,胡聪偷偷下楼,拿上来一个保温壶,里面装着一碗温度刚合适的冰糖雪梨。胡聪把陈听白抱上轮椅,推到窗前。拉开窗帘陈听白看到楼下站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徐邵华在楼底下看到陈听白把窗帘拉开,便用力挥手,两个手臂抬得老高。陈听白也抬起左手用力的挥了挥,有担心在窗子里徐邵华会看不到,又推开窗子。 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吹在陈听白的脸上,激得他咳起来。咳得太凶,甚至下面还漏了点尿液出来,只不过他自己没感觉到罢了。 徐邵华看到陈听白咳起来,连忙打电话给陈听白:“你丫是不是傻,才刚好就吹冷风!我看到你挥手了,赶紧把窗子关起来!” 陈听白有点喘,闭着嘴缓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冷不冷?” 徐邵华看到胡聪把窗子关起来,又听到陈听白没那么咳了语气也没那么凶了,有一脚没一脚的踢着地上的雪:“不冷,这里下的雪太小了,还没我老家的大,你看我都只穿了一件毛衣来着。” 以前的陈听白也不怕冷,冬天也是只穿一件毛衣一件外套就可以了。可是受伤以后穿得就多了,感觉不到的地方天气实在冷,也会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看着楼底下的徐邵华,有说不出来的羡慕,不过心里早就像已经喝过冰糖雪梨一样了。“快回去吧,明天还上班呢。要不要胡聪送你?” 徐邵华想了想回答:“得了吧,让他好好在家照顾你吧,这个点我能自己回去的。” 两个人隔着楼上楼下,隔着电话,再次举高手臂向对方挥手,然后道别。 第二天。吕老师在水池里看到一个洗干净的保温壶,问儿子哪里来的,陈听白笑笑没说话。 不过吕老师发现,自己儿子竟然在亲自写过年要用的春联。 她太久没有看到自己儿子在桌前写这些喜庆的东西,也太久没有在这间家里看到这么温馨的场面。一下子子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甚至还怕自己太激动让陈听白不好意思,看了半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又把门轻轻阖上。 第21章 吕老师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大概是被书香浸润太久,她对仪式感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执着。陈听白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甚至还会给丈夫写信,那些生活中的琐碎,经过时间的推移,从邮差的手里交递到丈夫手里,又是另一番浪漫。 后面陈听白还健康的时候家里每逢佳节都要被装点一番,连门外那棵他出生之时就种下的香樟树都要挂一些好看的装饰物在上面。 只是自从陈听白出事以后,这些东西就很少出现在家里。 倒不是陈听白自己拦着不让父母弄。只是他精力远不如从前,以前春节联欢晚会放完了,他都还能和父母作揖拜年,然后揣着丰厚的压岁钱出门和朋友闹到通宵。现在春节联欢晚会都还没过半,他的身体就会往下滑,搭在脚踏上的脚尖抖个不停。 坐都成问题,更别说吃了。 做饭的帮佣和母亲做的那一大桌子年夜饭陈听白没几个菜能吃,捡着撇去了浮油炖的鸡汤随便喝上两口,再吃一点容易消化的饭菜,这个年就算过了。 时间一长,家里自然就不讲究这些,连热爱仪式感的吕老师都收敛了很多,只把红包塞到胡聪手里,在手机里听学生们道个贺就算敷衍过去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年陈听白也来了兴致。胡聪认认真真裁了红纸,他认认真真地写了对联。 吕老师不说什么,但布置家里的举动越来越明目张胆,连沙发上的靠枕都换了几个大红色的枕套。看着家里红彤彤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连自己书房门口都挂了两串假炮仗,陈听白练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能看到,觉得怪好看的。 吕老师轻手轻脚地端来牛奶,轻轻放置在陈听白手边,她和蔼地问道:“儿子,你这都好了,也别天天憋呆家里了,让胡聪给你找套厚点的衣服穿起来,去逛逛商场,买点新衣服这马上过年了,也给小聪买点。” 说来也是矛盾,自己儿子天天往外跑,又担心他身体扛不住,可是天天缩家里又怕他无聊心里容易东想西想。 陈听白病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嗓子还有点沙哑,出去是没问题的。 但这两天找回点感觉,练字练得正起劲,不是很想出去,便回自己妈妈:“我衣服不都是您逛街就着挑了吗,再说了,我有衣服,都那么大人了,还搞什么新年买衣服这种名堂。” 吕老师抽了张纸给陈听白,示意他擦干净留在嘴角的奶渍,笑着轻轻拍了儿子一下,指指胡聪说:“你是不小了,可是我家有小孩啊,你看小聪还没买新衣服呢,过个年,不买点新衣服像什么样子,你不出去,小聪怎么敢扔着你出去。” 陈听白看看胡聪,小鬼在一旁红着脸装作没事人一样练字,其实偷瞄自己好几眼。 确实还是小孩啊,哪有不想出去玩的,自己有他那么大的时候,巴不得睡在街上,这会却要人家陪自己天天在书桌前练字。 陈听白把毛笔扔进洗笔池里,抬起头和胡聪说:“小聪,找外套去,咱们出去逛逛吧。” 陈听白突然想不知道徐邵华放年假了没,从那天他来送冰糖雪梨以后,就怎么讲过话。只是每天晚上睡前可以压着声音和他打个电话,不过也因为太晚只是随便讲两句就挂断了。 也不知道徐邵华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家里有没有也像自己家这么喜庆。 到了商场,直奔的就是男装,陈听白的衣服还好,裤子有一些难买。 都是长度够了,但是腰要稍微改一下。他瘫痪这么多年,身材早就和当初不一样了,坐得时间长,肚子上在所难免地堆了一点软肉,可腿部又肌肉萎缩得厉害,凡是能好好套在他身上的裤子,无一不是请人改的,所以只买那几个牌子的,颜色也就是一贯的黑白灰。 不过这次,陈听白多挑了一个别的色的毛衣,准备留着除夕夜穿。 刷完卡付了钱,让销售送去帮忙改着。陈听白和胡聪去别的店逛逛,他经常买的这家店对胡聪来说略显成熟了一些,不太合适。 临出店的时候陈听白看到了挂在一旁的一件长款驼色风衣,他一下子想到徐邵华。徐邵华个子很高,而且身材也是精瘦那一挂,穿风衣会很好看。 银行卡还在胡聪手里,小鬼还算机灵,没等陈听白吩咐,自己就已经取下风衣来屈付款。 只是没想象到才过了一小会,销售跑过来问,这个风衣有短款的,要不要帮陈听白换成短款。 陈听白没明白销售为什么会这么问。 销售说:“这款风衣有点长,如果您穿,下摆太长……可能会看起来没那么精神。” 言外之意就是陈听白坐轮椅上,穿那么长的风衣,会很憋臜。 陈听白发不起火来,人家说的是真的,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不用换,我是送朋友的。” 出了店,胡聪问陈听白,那件风衣是送徐邵华的吗?陈听白点点头,又问胡聪:“好看吗?” 胡聪脑补了一下,想象不出来,只好回答:“应该还行吧,他长得高。不过师父你穿肯定更好看,你比他好看多了。” 陈听白一听乐了,不过还是装生气和胡聪说:“你没听见刚刚那个销售说的吗?我坐轮椅上,不适合穿长款的。你故意的吧?” 胡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赶紧结结巴巴地和陈听白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夸你好看,我觉得师父你穿什么都好看。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陈听白听完,更是笑的开心,然后带着胡聪走进一家潮牌店。 仗着胡聪年轻,陈听白给他挑了好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全是在胡聪这个年纪的时候陈听白自己喜欢的风格。胡聪从试衣间出来,小鬼这两年被陈听白一家当自己的孩子养,已经没了当初才来的时候那么害羞了,几千块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没那么局促,只是还是小孩心态,表情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胡聪兴奋又局促,不好意思地捏着衣摆,小点小点地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问陈听白好看吗。 陈听白点点头,胡聪已经习惯了陈听白这样,他极少会正面地夸几句别人,甚至极少能笑得开心。能像今天这样挑着眉咧开嘴笑两声已经是难得。 他都点了头说好看,那就代表是真的好看。 —— 徐邵华在收拾过年回家的东西,他每年过年都回家的,往年还会和表哥一起回去。今年表哥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拒绝他了,总觉得夹在一对新人里浑身不自在。而且,今年自己和父母夸下海口了,怎么还可能坐表哥的车回家。 只是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和陈听白开口把车子借给他开回去,他原本是想的让陈听白和他一起回去的,但是一想到陈听白也要出现在自己家人面前,他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但是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什么来什么,这个人真是不经提,陈听白打电话给自己,让下楼拿东西。 徐邵华当初买房的时候预算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一个以前电力局的老式楼梯房。还算好原屋主那对老夫妇比较爱惜房子,徐邵华接手过来时都只是稍微装修了一下就可以美滋滋地搬进去,都没花多少钱。再加上离上班的地方只有三站路,这么算来,还是他捡了个大便宜。 但是老小区,无障碍设施做的实在差,陈听白每次都把他送到楼下就进不去了。最近小区门口在做门禁系统的维修,施工工具摆了一地,陈听白更是连小区大门都进不去了。 徐邵华披着一件老长的大衣就跑出来,看得出来是放假状态了,头发都没好好梳理一下,这会被风一吹,更是乱糟糟的。 陈听白打开车窗,冲徐邵华挥挥手,只是自己被特殊的安全带牢牢的束着,不好做太大的动作。 一凑近车子,徐邵华就嘟囔起来,“你说你那么冷了,你来瞎逛什么呀,冷不冷啊,有什么东西让胡聪送过来就行了呀!” 话音将落,他就看到陈听白穿得够多,连脖颈上都围着一条围巾。 陈听白的锁骨很好看因为瘦的原因特别明显,美中不足的就是脖子最下面开了个口子。徐邵华某次无聊的时候还问过陈听白这是怎么弄的,那会陈听白告诉他,是出事时抢救做了气切留下的疤痕,时间的推移下变成了圆圆的一个小洞。 可能是身上比这严重的伤疤多了去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伤疤就算不得什么。陈听白有些时候衬衣扣子不会扣到最上面,这个圆圆的疤痕就会显露出来,今天被围巾遮了起来,徐邵华一下子还没太习惯。 “我带胡聪出来买点衣服,也给你买了一件风衣,新年礼物。”从坐上车陈听白就一直抱着那个纸袋,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可以把纸袋拿给徐邵华。 徐邵华接过去,朝袋子里才看了一眼就说了好几句谢谢,看得出来是很喜欢的。 “邵华,你春节会在这边过吗?”陈听白这两天查了好几家春节期间不休息的餐厅,选了两家无障碍做得很好而且评价也不错的,准备和徐邵华一起去尝尝,所以得事先问问徐邵华的安排。 “过年要回家的,你也知道,平时我们没那么多假期,能好好回家陪陪父母的就过年这点时间了。”徐邵华实话实说,他都快收拾好行李了,过两天就要走了。 陈听白低下头,失落在所难免,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眼睛里的笑意一瞬间都消散了。 “也是,好好趁这段时候陪陪家里人,自己也放松放松,我们节后见。” 徐邵华看出来陈听白不高兴了,心里一横,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别呀!什么节后见,我还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我老家玩两天,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景区,很漂亮的。每年过年那段时间人很多都去那里旅游的,你一天不是在家就是在字里,都没出去过吧?胡聪肯定也没去过,一起去啊,就当旅游了。” 陈听白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徐邵华。 这人刚刚说什么来着?要带自己回家?确定没喝酒吧?不是醉话吧? 他不确定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徐邵华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当旅游了。” 陈听白再次确认,得到的答案还是那个,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徐邵华低着头和他说话,他没有闻到任何一丁点酒气,不是在说醉话。 “那你什么时候走?”陈听白没由来的紧张起来,脑子里想了好多东西,自己出门一趟很麻烦,更何况是去徐邵华的老家,要做的准备太多,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让他准备。 徐邵华算了算,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回答陈听白:“今天才二六呢,还早呢,咱们二九回去,先在镇上住一晚,三十到家。” 陈听白听听时间,又在心里盘算一番。 时间是够的,这几天抓点紧的话。 “好,那二十九早上我和胡聪来接你,不过胡聪不认路,得你开车了,你开慢点,开的快我可能不舒服,所以还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的时候赶到。“ 陈听白有点不好意思,他挺抱歉别人因为他开夜车的,更何况这是徐邵华。 “害,没事,我开慢点,咱们几点到都行。” 这时候了,怎么可能还顾得上几点能到,更何况回家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头一天几点到一点都不重要。 等徐邵华进了小区,陈听白还没缓过劲来,激动得连带着左手都在颤抖。陈听白用用手死死的压着左手,让它快快安静下来,自己也尽快平静一下,以免“乐极生悲”。 “小聪,你要没什么事,可能要麻烦你陪我再去逛一趟商场了。” 第22章 陈听白最近将那些碑帖都收了起来,和胡聪一起写了好多春联。案桌上全是胡聪精心裁好的红纸,大的小的、宽的窄的一应俱全。 本来吕老师是要□□联的,往年陈听白从来都不会写这个,但是今年说要买的时候陈听白竟然开玩笑说家里就有俩写字的,为什么要出去买?是外面卖的金粉撒的够多吗?他也能用烫金红纸写啊。 只不过开玩笑的时候脸还是绷得很紧,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丧着脸质问。 这番话逗得吕老师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你珍惜点,你可是书法家,怎么能拿来贴春联。” 陈听白不以为然,稍微露出来了点笑色回应吕老师:“写字嘛,不就是拿来用的,挂着和贴门上,有什么区别吗?” 以前的陈听白就这样,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书法作品是多么值钱的东西。写了就写了,才不管写完以后那些作品用去干嘛了。 大抵在强者的心里,下一次写的永远会比这次更好。所以不必留恋,也不需要过多的在乎。 陈听白给家里写的春联主题是平安,但愿岁岁人常在。 最后一捺写下,陈听白满意地看了眼面前等停笔的时候陈听白突然想虽然徐邵华不再这里过年,但是总的门上地贴点东西吧。 不能一年到头门上都没有个对联吧,这样看着多冷清。 可写什么好呢?他原本也想照着家里的写一份,但是转念一想徐邵华那么年轻,那么健康,好像不需要自己用这种办法来为他祈求平安。 徐邵华处于事业上升期,他要的是他想的远远不是现在这样吧。 那就祝事业有成,祝财源广进吧。 腊月二十八,陈听白打电话给徐邵华,请他来自己家一趟,拿点东西。 徐邵华到的时候,陈听白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了。 他的发梢上落了一点雪,似是有感召一般,陈听白慢慢地转过头来,发梢间的白雪衬得他的瞳孔漆黑,如雕塑一般。 徐邵华远远看着陈听白静静坐在那里,觉得陈听白真的好好看啊,好看得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 徐邵华那天回到家就试了那件风衣,大小刚合适。他知道陈听白虽然一直坐在轮椅上,但是个子不比他矮,自己能穿得好看,就更别说生的精致的陈听白。 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这一霎那间徐邵华突然想如果陈听白可以站起来,能穿这些长长的风衣,一定会更好看。 他走到陈听白面前,轻轻掸掉他头上的雪。给了陈听白一罐他刚刚从便利店买的热牛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陈听白的时候,也能放低声音,轻轻地对陈听白讲话:“怎么在这等?雪都落在头上了,喏热牛奶,快暖暖手。” 温热的牛奶透过皮肤,刺激神经,好像连着身体已经死去的部分都能感觉到温暖。 陈听白由着徐邵华替自己拂去身上那一点点雪。只是自下而上望向徐邵华的那双眼睛比平时要柔和很多,连紧绷着的眼皮都松弛下来。 其实是冷的,他半张脸都缩在高领毛衣里,所以连带着声音都是闷闷的:“还好,我也才等了一会你就来了,我都是估摸着你差不多快到了才下来的,你知道的,我动作又慢。” 陈听白抬起头迎上徐邵华的笑脸,自然也笑了起来。陈听白其实天生就长了一张笑脸,笑起来嘴巴两边像个括弧,徐邵华每次看到陈听白笑起来都会觉得很舒服。 听风灌耳,当浮一大白,果然配得上这个名字。 只是他很少会笑,又或者就是因为笑的时候太少,所以每一次笑的时候才会更可贵一些。 陈听白下巴指了一下膝盖,徐邵华看到陈听白膝盖上有一匝叠好的红纸,还有一串钥匙。 陈听白看出徐邵华的疑惑,还没等徐邵华开口问,就已经解释了:“一会你把车开回去,我想了一下,我出门一趟比较麻烦东西比较多,你可能也会需要装一些行李所以需要两辆车吧。” 陈听白顿了一下,然后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讲:“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联,我给家里写了一份,也给你写了一份,要是没买,你就将就着用。”说完脸上还有一点点不自然的红晕。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书法家还写春联那么俗的东西?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贴门口了,得好好收起来。” 徐邵华听完也乐了,他没接触过别的艺术家,但是不都是说艺术家们很爱惜羽毛不轻易会把自己的才华外露么?怎么眼前这位大艺术家,还写起春联来了。 打开一看,更乐了,春联内容竟然是最常见不过的前程似锦、招财进宝。 徐邵华笑的更开心地揶揄道:“我以为会写特别文绉绉那种没想到和外面店里卖的那种没两样,不过字写得课真好啊,果然是专业的,纸也好看,都好看。” 陈听白声音还是温温的:“祝徐先生来年前程似锦,财源广进,平平安安。” 徐邵华也正了正身子,微微鞠躬,对着陈听白说:“那我也祝陈先生来年身体健康,福满多多。” 外面还是太冷,徐邵华够过身子去亲了一下陈听白的嘴唇,发现他就算穿得仔厚,身上也是凉的。半只蜷在袖口的手更是像一块冰一样,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陈听白口中的痉挛,反正还窸窸窣窣地颤抖着。 怕陈听白再吹会冷风又病倒了,徐邵华推着陈听白进了小区,先把陈听白送进单元楼再自己去地下车库取车。 晚饭过后,陈听白把写好的对联交给吕老师。告诉吕老师别一个人贴,明天上午让爸爸贴。吕老师打开对联看了看,无论是字本身还是对联内容都满意得不行,连声应下。 陈听白看到吕老师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便拿起来看。发现是年夜饭的菜单,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串。陈听白连忙说不用准备他和胡聪的,少做点,不然吃不完的。 “意思是你不在家吃年夜饭啊?”吕老师惊呼,这还是儿子这几年来第一次说不在家吃年夜饭。 陈听白没抬头,拿笔划掉了几个高油高糖的菜名,难得好声好气和妈妈解释:“不是年夜饭不吃,是要出去过年。” 吕老师心里有点不自在,要是俩孩子都走了,就她和丈夫两个人这个年好像就没多大意思了。 她不死心地问道“儿子那么冷的天,你要去哪?更何况都过年了,你走了,我和你爸太无聊了。” 陈听白觉得自己妈妈这理由也太蹩脚了,笑出了声,不过还是耐心和妈妈讲:“妈,小聪来到我家两年了,哪儿都没去过,我带他去周边转一圈就回来了,不会去很多天的,您和我爸挺恩爱的,趁我这个大麻烦不在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陈听白一向主意大,吕老师从来犟不过儿子。她想了想也有道理,不过听到陈听白说自己是大麻烦的时候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拉过儿子静静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替他把手指头挨个舒展开做按摩。 她的语气放的更温柔了:“我的儿子怎么是大麻烦呢?你永远都是妈最棒的儿子,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要挑一个好点的酒店,你挑食,外面的东西不一定吃得惯,让胡聪眼睛擦亮点,紧着好的餐厅去,别心疼钱。” 陈听白也放着笔,转过来伸手拍了拍妈妈的后背,半开玩笑着和妈妈说:“别担心,他会的,更何况和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个我朋友呢,他们俩肯定把您儿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您儿子走到哪都脚不沾地,手不碰水,是大爷来着。” 第二天,陈听白起了一个大早,出房间的时候,看到自己父亲正站在人字梯上贴春联,而自己母亲站在父亲身后一会歪了一会不对称地指挥着。 真的要过春节了啊。 “提前祝爸妈新年快乐啊!”陈听白扯着嗓子朝老两口喊了一声,吕老师才转过头看到自己儿子已经起了,身上还穿着一件红色的菱格毛衣,衬得他脸更是白白净净的,又喜庆又好看。 “儿子新年快乐,健健康康!”吕老师心情也好,头天给自己儿子收拾随身要带的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儿子还年轻,多出去看看也是好事,这会看到儿子难得穿这么应节的衣服,更是觉得儿子肯定也是很开心的。 她走近陈听白,左右看看,又看看胡聪,也收拾得板板正正的,掏出两个红包,才看到陈听白的膝盖上也放了两个红包,四目相对都笑了起来。 “这是给您和我爸的红包,一家人,图个吉利,我的就给小聪吧,小孩都喜欢这个。"陈听白把红包塞到吕老师手里,又把吕老师手里的红包都递给了胡聪。 等陈听白听完胡聪一连串的谢谢,又和吕老师开了会玩笑,陈父的对联也贴好了,陈听白和爸妈说了再见,就带着胡聪出了门。 才出地下车库,陈听白就打电话给徐邵华。 温温的声音顺着电波传到了陈听白的耳朵里:“邵华,早安,我们出门了。” 第23章 大概学多了传统文化的人,多少都有些讲究,陈听白临床出门前抬眼看了下日历。 他家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日历,吕老师每天起床都会认真地将前一天的日历撕下,然后用笔在日历空白角落写一点给保姆阿姨的备注。 日历上说,今日宜出行。是一个适合拜客的好日子。 两辆车在街道旁的加油站汇合。徐邵华大概开得更快一些,他早早就到了,车窗摇到了最底下,一条胳膊搭在门窗上。 今天大概真的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连阳光都将将好,它被路两旁的树影切割成斑斓的碎片,闪烁着打在徐邵华的发梢。 陈听白远远看着,觉得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漂亮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像一块小小的石头,轻轻扔进结冰的水面,水面上那层薄薄的冰出现了裂缝。阳光顺着那些裂缝照射进长年被冰冻的水底。 胡聪将车子停在徐邵华开的那辆车旁边,徐邵华笑得眉眼弯弯,立马打开车门绕到陈听白那侧。 在等陈听白的这段时间里他打开手机看小视频打发时间,最后一个视频是个搞笑博主发的。看得他笑了好一阵,现下眼底的笑意都还没消干净。 因为心情好,徐邵华今天算得上格外贴心,才打开车门就伸手摸了一下陈听白的手。 “还好,没穿太少,手不算凉。” 陈听白的左手仍旧冰凉地蜷着,五指往里,揉做一个软拳。但还好,右手还算好,手心还能摸到点儿温热,不晓得是不是冻疮膏真的起了作用,小拇指上的那团红疮也不见了踪迹。 这段时间见面次数太少,陈听白实在想徐邵华,顾不得胡聪还在旁边红着脸,他抬手勾住徐邵华的脖颈努力够起头吻了上去。 徐邵华应该是昨天才理了发,不晓得是不是图便宜没找一家好点的理发店,理发师把他后脖颈那里理得很短,突兀的短发扎得陈听白的手心很痒。 但特别好摸。 片刻后,陈听白松开怀抱。 他眼神扫到旁边那辆黑色的车子,徐邵华似是有感应一般,立马开口问他:“要和我坐一辆车么?不过我开的应该没有小聪好,可能不太稳。” 如果放在平时,陈听白大概会拒绝。自受伤以后他对车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慢可以,但一定要稳。 但此情此景,理智完全没用,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绑在他身上的安全带已经被徐邵华解开了。 他出行麻烦的一点就在于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都需要别人抱才行。而抱起来的一瞬间又会让他非常难受,天旋地转的。一阵一阵的黑晕让陈听白忍不住闷哼了几声,下意识地头一歪靠进了徐邵华的怀里。 徐邵华怔了一下,轻轻笑了一声。 “有那么难受嚒?早知道就在那辆车里了。” 还算好,徐邵华开车很稳,陈听白坐副驾驶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看得出来,今天的徐邵华心情特别好,甚至还在吹口哨。 陈听白也想学着吹,不过他以前就不会,受伤以后气息没以前强,更是吹不起来,只能稍稍撮着嘴尽力试试。 没想到没徐邵华看到了,他被逗得放声笑了起来:“小白你太好玩了,你这样吹不响的,你得嘴巴再嘬起来一些。” 说着又表演了一遍,眼睛盯着路面,但是头微微转过来了一点方便陈听白看到。 陈听白笑笑,没好意思地将头转朝车外。叮嘱他好好开车,他学不会不学了。 高速公路上很无聊,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路。 陈听白怕徐邵华觉得无聊,就伸出手想要够到操控盘把歌点开。可是身体被束缚带绑着,根本够不到。 徐邵华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然后微微调整了空调的出风口对着陈听白。陈听白看到徐邵华的动作,摇摇头说:“不会,你开车很稳,我这会没什么不舒服的,我是想着你要不要听歌呢?” 徐邵华愣了一下,不过还是点开了音乐系统。音乐一放出来,徐邵华更是觉得陈听白这个人还真是奇奇怪怪。 在他的想象里,陈听白都快老僧入定,四大皆空了,结果这些歌都吵的他耳朵快要聋了。急忙又关了。 “你不喜欢吗?”陈听白看他的反应,也想起来自己的歌单大多数摇滚,一般人可能会听不惯。 徐邵华不好直接评判别人的爱好,只能换了个说法绕过去:“也不是,只是前面快到休息站了,我们能休息会,我这会也不觉得无聊,这不是一路都在和你讲话吗?” 前面两公里就到休息站了,陈听白需要休息,自己也需要吃点东西再接着上路。毕竟下午不知道能不能碰到休息站,陈听白在车上,自己不能开很快,这样一来等到了镇上说不定天真的会黑了。 想到这个,徐邵华并不是很高兴。 说起来陈听白到底在车子后备箱装了些什么啊,路上一直都有叮叮咣咣的声音。他这样的残疾人出门真的有必要带那么多东西吗,响了一路了。 徐邵华也不好意思问,万一又触碰到陈听白哪根敏感的神经掉头不去了呢,徐邵华也只能忍着。 车子驶入休息站,回头看看胡聪还没到,只能先找停车位等着。 徐邵华停下车来,发现陈听白的脸色不太好,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给陈听白喝,陈听白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就不喝了。徐邵华问:“你怎么了?真的没有晕车吗?” 本来这种事情,不应该让徐邵华做的,但是胡聪还没到,眼下只能让徐邵华帮忙,陈听白闭上眼睛声音很小地对徐邵华讲:“邵华,我到定时排尿的时间了。” 车外有一辆大货车经过,徐邵华没有听到,又凑近了一些让陈听白再讲一遍。 陈听白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还死要面子,那肯定要完蛋,只好再讲一遍:“我到定时排尿的时候了,你能不能……” 可是陈听白话都还没说完,就看到徐邵华脸拉得很长,然后话就说出口了:“所以,你要我帮你换那个吗?” 他根本不想,连提都不要。 陈听白连忙解释:“不……不是的,我只是想你能不能帮我坐到轮椅上,然后陪我去问一下有没有无障碍卫生间,只要把我送进去就行了,剩下的胡聪会帮我的。”他也不愿意徐邵华来做这些事,在徐邵华面前,他总想要维持最最后的尊严。 可是徐邵华连去问无障碍卫生间都不想去,推脱着:“一会胡聪马上就到了,你先在车上等会,我下去看看他是不是到了。” 说完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就出去了。 徐邵华刻意绕得很远,一直走到了餐厅后面的吸烟区。刚点上一根烟,就看到胡聪的车子开了进来。 看到胡聪,徐邵华又想起来刚刚尴尬的事情,冷着脸淡淡地和胡聪说:“你快去看看吧,他说他要上卫生间了。” 胡聪听完心里偷偷骂了一句,踩了一脚油门就去找陈听白在的那辆车子。徐邵华想了一下,也跟着上去了。 等徐邵华到的时候,两辆车子挨着停在一起,车窗门都紧紧的关着,徐邵华想着可能是去卫生间了吧。下意识想拉开车门进去坐着等,顺便想想一会要吃点什么。 没想到车子门紧紧地锁着,他没办法进去到车里,只能冷着脸杵在车面前。 没想到应该在卫生间的两个人,竟然从里面打开了车门,胡聪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而本应该坐在副驾驶座的陈听白横躺在后座,双腿无力地塌在座位下面。 车内本就封闭,这会还有一些不愉快的味道。 徐邵华再也维持不了愉快的心情了,一路上莫名其妙的坏心情在这一刻间都迸发了出来,像岩浆喷发一般:“你搞什么啊!我都说了胡聪马上就到了你就不能忍忍吗!你觉得好闻吗!”说完立马把四扇车门全部打开来。 冷风一下子就钻了进来,吹散了难闻的味道,也吹进了陈听白的四肢百骸。 “你不知道吗?瘫子本来就这样,不要说忍,拉了,尿了,都不会有感觉的。“ 陈听白的心情从徐邵华逃一样的下了车以后就变得很差,这会被陈听白一通吼,更是难受,话是说给徐邵华听的,但是话里好像有针,一字一针都在往自己的心上扎。 徐邵华以为陈听白会和他吵架,又或者会放低姿态的道歉。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可以让他再续上一波怒火,把心里的不爽发泄个干净才好。 没想到他这么说,徐邵华反而不知道要怎么接了,声音软了下来,反倒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会我们还得坐车上很久,有味道你自己也不舒服,我把你抱轮椅上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好么?” 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解释说的什么鬼话,能信才有鬼了。只好站车子外面等着陈听白的“发号施令”。 陈听白闭上眼睛不作回应,他一向如此,气极了反而就不说话了,有时候还会闭上眼睛用右手遮着眼睛假装是在睡觉。 他现在真的没有一点心思去和徐邵华争论什么,只是静静的等胡聪扔完垃圾过来。 要说想说的话有很多。 ——为什么不愿意陪我去卫生间? ——为什么要仓皇逃走? ——我就那么不堪吗? 在闭上眼睛休息的这段时间,陈听白又想起来在医院那会,那个人后退的那步。 休息站的餐厅都是一些经济实惠的快餐,主要还是要方便来来往往经常奔波的卡车货车司机,这样的菜色往往香料用的都重,口味也偏重一些。 偏偏陈听白很多香料都不吃,更别说味道偏重口的那些快餐。 胡聪挑了几个比较符合陈听白口味的蒸菜,又加上徐邵华好言好语的劝着才稍微吃了几口。 反正,他本来也感觉不到饥饿感不是么? 可是在徐邵华的眼里,陈听白就是甩脸子给自己看呢,就是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呢。 他自己也吃不下了,带着火气的扔下筷子就出去了,吓得塞到嘴里的米饭都没咽进去。因为带着火气,徐邵华拉动椅子的动静特别大,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餐厅里所有人都顺着声音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又被坐在轮椅上的陈听白吸引,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胡聪胆子小,吓得筷子都掉在了桌上,愣怔着看着徐邵华的背影,那双筷子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陈听白没管徐邵华,只是把装着热茶的纸杯往胡聪那边推过去,声音尽量温柔地安抚胡聪:“不用管他,你慢慢吃,喝点热的。” 等胡聪吃饱,推着陈听白出了餐厅,徐邵华已经抽了两根烟了。徐邵华看到他们出来,赶紧凑上去,和他们一同去开车,只是徐邵华个子高腿长,比胡聪走的要快一些,到了车子面前,徐邵华还是先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陈听白先上车。 本来陈听白想的是上胡聪开的那辆车,但是后面想想未来几天都要和徐邵华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本来就是自己麻烦,如果这时候还摆出大爷脾气,这个年也是过得头疼,见徐邵华也服了软,就还是让胡聪帮自己坐回到徐邵华的旁边。 还好,后面的车程,并没有再发生什么。 只是,后面的车程,陈听白和徐邵华再也没讲过一句话。 陈听白一路闭着眼睛半是休息半是生气,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镇上了,天也擦黑。 而徐邵华一路上也觉得憋屈,想找点什么话题,但是几次侧目看向陈听白,他都是闭着眼睛,不知道真睡假睡。他又怕自讨没趣,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专心开车。 怕陈听白不舒服,徐邵华不敢怎么加速,等赶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徐邵华开了一天的车,只想立马找间旅馆住下。 没想到一直跟在后面的胡聪却超了上来,然后又慢慢减速直到停车,徐邵华抬头一看,是家宾馆,徐邵华心里高兴起来,以为可以休息了,也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没想到胡聪只是进去了一会又出来了。 徐邵华不解,正打算伸出头问胡聪怎么了,就听见陈听白说:“他下车是问宾馆的卫生间设施的,你知道我情况的,有一些宾馆的条件我住不了。” 徐邵华才意识到,不光行是个大麻烦,住也是。 陈听白点点头,又将车头调正,准备继续往前开,心里清楚,可能光找宾馆这件事上,又要耗费很多时间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徐邵华心里的不耐烦又慢慢堆积起来,就差第二次火山喷发了。 万幸火山再第二次喷发的时候,胡聪终于找到了一家相对来说合适的宾馆。 胡聪才刚开口说住这里吧,徐邵华就迅速停了车,转去胡聪车里拿了行李进了宾馆大厅。 等胡聪和陈听白进到宾馆里,徐邵华已经办好了手续,然后把一张房卡交到陈听白手里,就头也没回的进了电梯。 陈听白看了看手里的房卡,双人标间。 知道今晚是进不了徐邵华的房间了。 第24章 刚受伤出院那会陈听白恢复得没现在好,连右手的活动能力都不如现在。不仅如此,他还经常痉挛,两条腿随时像上了发条抖个不停,稍稍不注意就能把自己扯下床去。 不过始终陈听白已经是成年男性了,吕老师就算再想随时跟在身边照顾他也得避讳一些。没办法只能给他请个护工。 但随时随地都有个人跟着的感觉并不好,陈听白一度敏感到家里这么做不是在保护他,而是在监视他。 没多久就发了一大通脾气,夜里就算再难受也不要看护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里,说什么都要自己睡。 但徐邵华不同。 至少陈听白觉得他是不同的。徐邵华不是家里请来只会刻板地跟着他的看护,也不是被自己捡回家的胡聪。 他是男朋友,是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对于那方面的事情,陈听白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性了,纵//欲或是克制,都不太重要了。 至少现在,他应该算是克制的那类。 但不代表不想和自己的男朋友亲密接触,亲吻、拥抱、怎么都行,哪怕是躺在一张床上说说话也行。 “师父……”胡聪抬手在陈听白眼前晃了晃,小鬼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师父两个字讲得南腔北调,硬生生把陈听白拉扯回来。 陈听白回过神,眼睫垂着应了一声。 他坐了一天的车,下肢肿得厉害,方才把他从车上抱下来时胡聪就看到他脚踝肿得特别厉害,原本细瘦的脚踝肿得像两节白萝卜,把鞋子撑得满满当当。 或许是察觉到陈听白的情绪不佳,胡聪脸上带着点讨好,眯笑着问他:“师父,累了一天了吧?我给你泡个脚?” 一盆调得微烫的热水被胡聪端到陈听白脚边,他使了点儿巧劲儿帮陈听白的鞋子脱了下来,慢慢将陈听白的脚放进热水里,一边泡一边按摩着。 很多时候陈听白其实也没把胡聪当佣人或者别的,小孩叫了他一声师父,那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他半个家长。 好像世间所有的关系,一旦变成了家人,就更容易察觉到别人难以察觉到的情绪。 胡聪一直垂着头替陈听白揉着脚,一直到陈听白高耸的脚背软了下去,又变成了平时那样往下耷着的样子。 他一直不说话,脸上表情也没太多的变化,可陈听白还是伸出手半揉半抓地抓住了胡聪的头发。 他问:“怎么?上午拿了那么大一个红包,还是不开心。” 他力气不大,只是指尖有些凉,他这么贴着胡聪的头皮抓着胡聪颅顶的头发让胡聪觉得有些隐晦的疼。 蹲在他身前的胡聪宛如被戳中心事一样,耳根瞬间红了起来。也不管手上还湿淋淋的,马马虎虎地揉了揉耳朵,随后又顿了一下,然后老实地交代:“就是……就是觉得来这一趟,挺不值得的。” 胡聪越说越上头。 抬起脸来,忿忿然地问陈听白:“我其实一直没想明白,师父,你喜欢他什么呢?” 热水把陈听白苍白的脚烫得发红,他太久不说话,眉眼紧紧绷着,胡聪以为做自己又惹他不开心了,哪还敢多问,只好急忙帮陈听白擦干净脚上的水迹,然后把陈听白转移到床上。 等胡聪把水倒了转出来时,陈听白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仍旧歪靠在被子叠成的靠垫上。 镇上的宾馆不如市里的酒店,更不如家里那张为陈听白定制的床,陈听白靠得歪歪斜斜,两条腿不知道怎么弄的,摊朝两边,脚背蹭着床面。这么看,显得略微有些狼狈,一点都符合他身上那股子气质。 怕陈听白再这么歪着会摔下床去,胡聪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陈听白面前,一把将陈听白捞起来重新扶着靠了回去。 他托着陈听白的后背,打算将陈听白放平躺下去。 陈听白自己坐不稳,身体倾向胡聪。 他半张脸都在胡聪胸口,说话声很闷。闷得都快听不清,都没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声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他是天生的表演家吧,不经意间就表演出来了崇拜我这件事,让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还是个书法家。” 陈听白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即便他演技烂了点,我也想试试。” 徐邵华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刚被吵醒的时候还有点生气。等拉开窗帘看到街道上铺满了一层红彤彤的纸屑,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家。 而且真的已经是要过年了。 他把窗帘拉开,让光线透进来。 说来说去,徐邵华就是很喜欢自己家乡,宾馆附近就有一个早点摊,他住在二楼,能清楚听到油条下锅的滋啦声。 他好想立马冲下去买一碗热热的豆浆配着油条吃下去,这是他这么多年漂泊在外最怀念的味道。 徐邵华迅速冲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就下楼了。 要不是宾馆的门口还听着陈听白的两辆车子,徐邵华根本没想起来,这次回家,身后还跟着两个“麻烦”。 可是也多亏了这个“麻烦”,自己才得以像今天这般“衣锦还乡”,所以无论如何,徐邵华还是打心眼里感谢陈听白的。 昨天对人家那么不礼貌,一会要赶紧去看看人家的,徐邵华一边想着,一边把手机掏出来查看镇子附近那个景点的门票详情,打算等明天带他去转转。 今天不行,今天他一会就要往家里赶了。 徐邵华拎着豆浆油条敲开陈听白房间门的时候,陈听白已经起来了,正在卫生间里和牙刷做斗争。 徐邵华进到卫生间里,看到陈听白把牙膏放在洗漱台上,右手拿着牙刷,左手压着牙膏在往牙刷上挤。动作很慢,但是还算是可以独立完成,徐邵华就没打断他,只是靠在门框边上静静地看着。 陈听白也看到徐邵华了,只是他现在没心思管徐邵华。洗漱时间原本胡聪要帮他的,但是都被他拒绝了,能自己完成的事情,他一般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只是样子不好看,时间花得多一些罢了。 只是洗脸的时候就更麻烦一些了,陈听白的腰间绑着一条帮他坐稳的安全带,离水池有一段距离,如果不往前够就会把身上弄湿,如果往前够得太多,又怕洗完脸直起身来难。 所以陈听白只能转了转轮椅,侧对着洗脸池,然后伸手捧一捧水扑在脸上,不过身上还是多少沾到了一些水渍。 这些都是小事,真正难的是拧毛巾,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的陈听白根本办不到。不管怎么弄,毛巾还是在稀稀拉拉的往下滴水。徐邵华走上前,很自然地把毛巾接了过去,帮陈听白拧干水分,又舒展开,就着手帮陈听白擦干脸上和右手上的水,想了想也拉起陈听白的左手,轻轻把陈听白的左手手指轻轻展开,挨个手指和掌心掌背擦了一遍。 擦的时候徐邵华还眯笑着还问陈听白:“我这么弄,你会不舒服吗?” 陈听白摇摇头,又让徐邵华帮他从洗漱包里把发蜡拿出来打开盖子放洗漱台上,陈听白手上蘸了一点发蜡,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把刘海都理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一下子看起来就精神了。 当然在徐邵华心里,说他看着精神,指的是忽视他坐在轮椅上,还要忽视他虚虚点在踏板上的那双瘫脚。 说白了,只是上半身看着是个精神的年轻男人。 徐邵华转过头照了照镜子,刚刚洗了头只是吹得半干,这会在楼下风一吹,显得有点潦草,就也在手里蘸上一点发蜡,把自己的头发也打理了一下。 弄好以后回头看到陈听白,也打理好了,就绕到轮椅后面把陈听白推出卫生间推到小桌子面前。 胡聪找前台要来了几个纸杯,把塑料袋里的豆浆倒出来,这会已经放凉刚刚适合入口。 陈听白又从打包袋里找找了双一次性筷子递到陈听白的手里,高兴地说:“你尝尝这个豆浆油条,我以前在镇上上学,最喜欢的就是他家的早点了。” 陈听白看着纸杯里的豆浆,还是拿起来喝了。他在心底默默盘算着,这算不算是徐邵华主动低头了,那自己也没必要再接着板着脸。 他一向好哄,以前的恋人太疯玩得忘乎所以,等恋人想起来,陈听白早就生气了,但是只要那个人说几句好话,陈听白的括弧笑又爬上脸。 这会也是,虽然做不到笑起来,但是开口已经是温柔的语气:“你也吃吧,昨晚你都没吃东西。” 徐邵华知道陈听白没有生气了,也拿起筷子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吃了很多,连浸泡油条的豆浆都喝了个干净。 “我也不知道什么合你口味,你一会让胡聪去这家馆子订几个菜,咱们中午吃顿饭,然后回家去吃年夜饭,这个馆子应该你会喜欢吃,已经是镇上很好的餐厅了,小地方别嫌弃。”徐邵华吃完把塑料袋纸杯都收了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又就着宾馆的纸笔,凭着印象写了个餐厅的名字,交给陈听白。 陈听白接了过来,看着纸条想了好一会才应下来,说:“不会,来当地就是要尝尝当地的特色的。” 徐邵华听了陈听白的话,微微放下心来,接着说:“晚上要回村里,亲戚朋友肯定多,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就在这等我,哪儿也不要去,不然我找不到你了。”他弯下腰来冲陈听白笑着解释,声音已经是尽所能的软。 陈听白点点头,又听到徐邵华说:“晚上和我爸妈吃顿饭,我们就还是回宾馆,明天带你去逛?好不好?” 陈听白左手尽可能的挪动了一些,碰到徐邵华的手,然后右手也牵住徐邵华的手,低低地说:“你爸妈肯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跟你回家吃年夜饭。” 徐邵华还是第一次知道陈听白的左手也能稍微动动,只是在那只手碰到自己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 不动声色的把手从陈听白手里抽出,然后说:“没事,老人喜欢热闹,你别多想。我去买东西了,一会就回来了。” 然后转身出了陈听白的房间。 陈听白在窗前坐了很久。 说是出来旅游,但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者说他对所谓的旅游根本没兴趣,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就是陪徐邵华回家过年的。 他把胡聪叫了进来,告诉胡聪订餐的时候订两份,午餐和晚餐都要订。 胡聪疑惑,不是说好了晚上去徐邵华的家里吃年夜饭吗? 陈听白笑了,随即又摇摇头,哪有随随便便去人家家里吃年夜饭的。 更何况到时候,要怎么向徐家父母介绍自己的身份,他不甘心只做那个“朋友”,可是徐邵华也绝对说不出口那句“男朋友”。 胡聪出门去订餐,陈听白还是坐在窗边看着人来人往,这里是和自己在的城市不一样,这里的人好像每个人都彼此认识,见了面都会打招呼寒暄两句,然后才离开。地面上原本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雪,现在也被早上放的鞭炮纸屑覆盖,白里透红的很好看。 其实他也喜欢热闹的,他喜欢这种满满是烟火气的地方,所以那会才会把字里开在热闹的艺术学院附近,为的就是可以哪怕只是在屋子里也能听得到外面的热闹。 ——人间。 没错,就是人间。这是陈听白看着窗外的时候脑子里蹦出来的词。 他的天地是一个人的,是渺小的,是需要别人低下头弯下腰来的。 可是这不是人间,人间是一碗热豆浆,一根脆油条,一地红炮仗,一个心上人。 想到这些,陈听白的心情好了起来,也不再纠结这一趟到底为何而来,或者说晚上要怎么面对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年夜饭,他只想徐邵华尽快回来,他们三个人吃了饭也许时间还早还能下楼去转转。 先回来的是胡聪,手里拎着两大个打包袋。陈听白看了看打包袋的大小,问胡聪:“你怎么买那么多?能吃得完吗?” 胡聪笑笑,眼睛里也尽是欢喜,他兴奋地告诉陈听白:“咱们才出门的时候,您妈妈给了我好多钱呢,她让我年三十一定要和您吃好的,我就多点了两个菜。这个镇子太像我老家了,我刚刚都看到吹糖人的了,我自从从家里出来到跟着您,都是往大城市跑,都很久没有看过有吹糖人的了。” 陈听白听完也乐了,绷着的脸如春风拂面般微微露出来了个笑。 糖人那都是他很小的时候才见过的了,长大以后就没见过了,除非是去什么古镇旅游才有机会见过。 不过他觉得那玩意儿甜的腻人,都不会买的,没想到跟着自己的小孩会喜欢。便开口说:“那要不然一会徐邵华回来,你把350的钥匙给他,咱们不去他家吃晚饭了,我和你今天就在镇上转转,反正看着也热闹,省的去他家还不自在。” 胡聪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也不想去陌生人家里吃饭,更何况他就不喜欢徐邵华这个人,去了也尴尬。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开口和陈听白说:“不过师父,350的钥匙本来就在邵华哥的身上啊,他是开那辆车去买的东西,我们不用给他钥匙,一会和他说一声咱不去了就行了。” 随着胡聪把这句话说出口,陈听白的刚飘起来的心,又沉入海底了。 村道不好走,尽管这两年已经来了很多工程队修整了,可是还是没有城市里的公路平整,后备箱里的东西因为颠簸响了一路,陈听白已经烦得骂了好几次了 ——曹,到底是装了多少东西在里面,真的出门需要那么多东西吗? ——还好到家也只是停着,不会被人知道后备箱里到底装了什么。 徐邵华这么想心情也好了很多,踩了一脚油门,把速度提了上去,在午饭前赶到了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你们别看现在才更新,但其实这才是我写的第一篇文,早在还没签约的时候就写的了。 当时只是脑子里闪现了这么两个人,然后就写了。就像文里说的那样,很拙劣,又很垃圾。怎么说呢,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憋屈两个字。包括我现在看都觉得很憋屈,完全想不到我怎么会生产出来这样的两个纸片人。 这本书里的徐邵华对小白根本就没有爱,可能有依赖,可能会偶尔有心疼,又或者是习惯了陈听白的存在。但正如同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陈听白什么时候写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也不明白自己有没有真的有一瞬间动心了。 但追根究底,徐邵华从一而终,就是一个演技拙劣的表演家,利用大于心动。 小白沉寂那么多年,遇到这么个人,动心了,甘愿的,哪怕最后输得一塌糊涂,也算是自己甘愿的。他字里行间,言行举止都已经全部写满了喜欢徐邵华,所以就算还想维持那一点点自尊也无济于事。 输了就是输了。 抱歉,忍忍,如果实在不喜欢不用勉强,我把他发完以后不会写那么憋屈的文了,就当是我留个纪念。好歹是长子,不能一直这么空着。 鞠躬,谢谢你看我的文。 第25章 村道难走得要死,徐邵华磕磕绊绊开了好几个小时才到的家里。还算好他爸下岗前还捞到了一套老职工楼,不用再回到更偏僻的自建房。 他抬手看了眼腕子上的手表,十一点刚过不久,亲戚们应该还没到。老小区停车位不多,陈听白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宽裕点儿的场地停车。 停车时徐邵华停得小心翼翼,生怕前后左右的车子剐蹭到陈听白的这辆车。说是说这辆车被他开了来,但徐邵华脑子还算清醒。还能记得住这辆车不是自己的,不是他的,他只是“暂时”地拥有这辆车。时间到了,就得还回去了。 很多时候徐邵华都挺矛盾的,他知道自己怀揣的这些想法太过罪恶。每个人都生来该有自己的路要走,一步登天这件事根本不可能。自己的前程,为什么要踩在别人的真心上?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自小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小镇上,小到什么地步呢?小到他们镇上有个公交站名就叫高中,小到他的太多同学高中都还没上完就已经乘着火车南下去打工,小到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一向节省的父母都摆了几桌宴席来庆祝家里要出一个大学生。 实在太小了,小得他从这里爬出去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等他爬出去了,才知道外面大得他有心无力。连简简单单买套老破小,都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可陈听白呢? 凭什么他就可以一出生就在罗马?凭什么这样一个随时不给人好脸色的人,能被谁都喜欢,就算瘫坐坐在轮椅上,什么都做不了的人,还是只要他愿意,所有东西都可以为他所用? 嫉妒在阴暗的土壤上结出邪恶的花,徐邵华很难不去为自己想,反正这些东西不过是从陈听白那双随时蜷着的手里撒漏出来的一点碎渣。 他拥有的还更多,自己只要一点点就好。 只要一点点就好。 其实徐邵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陈听白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说了这个年就真的没办法好好过了,至少这个年夜饭是吃不成了。 再说了,胡聪应该已经点好了饭菜,肯定不会饿着他陈听白的,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如好好吃完饭再回去认错。 至少现在徐邵华是真的不想回去。 锁车,上楼。 到了家里徐邵华还是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家里,竟然发现沙发换了一个,原先那个很久很久的沙发已经被新沙发取代了。 新的沙发看上去果然漂亮,是现在很流行那种极简风格的粗麻布料的沙发,坐上去也很软,再也没有半个屁股陷下去的事情发生。 徐邵华觉得这间家里终于有个物件是他能看得上的了。先前在楼下隐晦的烦躁渐渐褪去,他高兴地站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新年大红包塞到爸妈手中,大声地祝爸妈新年快乐。 两个老人也乐呵呵地收着,反正都是替儿子攒着以后娶媳妇用。徐母看着儿子,越看越满意。 当初咬着牙送他去大城市里读书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你看他现在,又在大公司里上班,还自己买了房子,身上这身行头一看就价钱不菲。 她和老徐这辈子能再等着徐邵华结个婚,就算是心满意足了。她突然想到不久前儿子回来的时候说年底就能买车了,不晓得买了没有,想着就问出了口:“儿子,你今年过年回来怎么没和你表哥一起回来?你真的买车了?” 徐邵华拿起盘子里一个肉丸子就往嘴里丢,听到自己母亲的提问,还刻意清了清嗓子,像是宣布重大事情一样:“是啊,就停楼下呢。”说完还把爸妈都引客厅的窗前,朝楼下的车子指了过去,带着满满的自豪说:“不错吧,是不是比我表哥那辆好多了。” 徐父是个老实的人,前两年还在机械厂的时候因为工作需要三天两头就往城里跑。这辆车子他大概知道个价格,心里一惊急忙问儿子:“儿子你老实说,你在城里,到底是做什么的,你刚买了房,房贷还那么多你是怎么买的车子?” 徐邵华不乐意了。凭什么表哥买车子全家都那么羡慕,巴不得把表哥捧到天上去,到了自己把好车开回家却变成质疑了,讲话也就没有那么客气:“所以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吗?那车就停在那里,钥匙在我兜里,你是觉得我没这个能力吗?” 这两年徐邵华回家不多,即便回来了和父母之间的交流也不多。徐父担心他误入歧途,还在絮絮叨叨,劝儿子要本分,要脚踏实地。 徐邵华已经不耐烦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手一言不发,徐母怕他们父子二人再吵起来,一直在嘴里念着“大过年的你少说两句”,又夸了儿子一通,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到了十二点半,亲戚们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年三十都是在他家吃饭,年初一又去另一家,像这样换着吃一直到年初五,因为初六孩子们都要去上班了。 徐家煦小两口是最后一个到的,手里还提着两提保养品。 进门后徐家煦挨个和长辈打了招呼就说:“楼下那辆350是谁的啊,这小区出去的到个个出息了,平时看不出来,等过年回家了开的车一辆比一辆好。” 徐邵华给表哥表嫂拿来了碗筷,自己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自己母亲说:“是我们家邵华的,今年他不是没和你回来啊?他自己买了车开车回来的。” 不光是徐家煦,连别的同辈哥哥姐姐都被吓到了。 徐家煦在想自己这表弟今年这是赚了多少啊,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平时买个东西还要左思右想,不过很快徐家煦转念一想也就没说什么了,难说人家就是有本事呢。 然后张口跟着别的亲戚一起夸了几句徐邵华就张罗着开始动筷。 陈听白和胡聪在宾馆里等了很久,这已经是胡聪第二次请客房服务人员把菜拿下去热了。再是好菜,这么来回折腾几次后颜色看着也不新鲜了。 陈听白等不了了。他瘫痪位置高,本应该感觉不到饥饿的,但人体太过复杂,这几年他每次太饿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难受,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头晕。 此刻,陈听白已经感觉到一点不舒服,说不上来是一直在窗口吹风导致的还是饿极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陈听白心里也清楚,这顿午饭,徐邵华是不会回来吃了。 他拨动轮椅转过身去,慢慢移动到沙发边轻轻拍了两下看电视已经看得睡过去的胡聪。 陈听白心情不算好,说话声也冷冰冰的,“醒了,吃饭吧。” 胡聪看小品都看得快要睡着了,但他肚子很饿。早上就吃了点豆浆油条,这会早就饿得偷偷咽了好几次口水。 他赶紧关了电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桌前帮陈听白布菜,等自己端起碗来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徐邵华还没回来。 他问陈听白:“我们不用等邵华哥了么?用不用我帮他留下饭菜?” 陈听白摇摇头,专心吃饭。 胡聪想起来陈听白说下午陪他出去转转,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想开口问陈听白,但是又怕陈听白心情不好,抬头瞄了陈听白好几次,陈听白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他:“想说什么就说,你这么看我,我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胡聪听得出来,陈听白心情不好,更不敢说了,索性乖乖闭嘴吃饭。 陈听白看胡聪一直不说话,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好像是对小孩发火了,赶紧把声音放柔和些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下午还出去么?” 胡聪抬头看着陈听白,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不过陈听白的话,他从来都不会当没听见,只能点点头,又怕陈听白生气,赶紧把头低下去扒拉碗里的米饭。 “这有什么不敢问的?我答应你了,我就会做到,你知道的我从来不骗你的。快吃饭把,吃了饭你帮我收拾好我们就出去转转。”陈听白最头疼胡聪这点,胆子太小,好像自己能吃了他一样。 但他拿胡聪也没什么办法,胡聪在外面流浪了那么多年,吃过的苦是自己绝对想不到的,胆子小一点也正常。自己干预过多,反而会让胡聪更放不开,只能自己尽量对他温和点。 胡聪听到陈听白的保证,赶紧往嘴巴里塞米饭。菜都忘记吃,只想赶紧吃完好出去转转,陈听白看他样子实在是又无奈又好笑,只能够着身子地往他碗里夹菜。 吃了饭收拾清爽出门,陈听白才知道旅游小镇在这种旅游旺季的时候人有多多。别说他还自带坐骑,就连胡聪那么小的个头有时候想买点什么都难挤进去。 最糟糕的是很多地方根本没无障碍设施,连个坡道都没有,陈听白根本去不了,出去两个多小时,有一半花在了找无障碍通道上,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也根本不算游玩,简直就是人看人。 对陈听白来说,最烦躁的事情莫过于此。 他变成了整条古街上的焦点,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在看他。 大人还只是瞟一眼就走了,小孩子投射过来的“注视礼”才是明目张胆,还夹杂着家长的“残疾人……不要看……不礼貌……”等小小声的悄悄话。 日历上说这两天宜出门,陈听白第一次觉得这种事情不可信。 不知道是心情太差还是天气太冷,总之他痉挛了。最开始还只是双腿突然“活”了过来,在脚踏上一直颤抖。后面就变成了疯狂跳动,要不是身上还有一根安全带,他根本坐不住。 这一番折腾,鞋子也早就蹭掉了,脚就挂在脚踏上,脚尖瘫软地朝下耷拉着,又狼狈又奇怪。 胡聪已经顾不上鞋子了,直接蹲下来死死的抱着陈听白的双腿,他都要恨死自己了,怎么会提出来要出来玩这件事,外面那么冷,怎么可能适合出来玩。 直到痉挛那阵过去了,胡聪红着眼睛帮陈听白把鞋子重新套在脚上,推着陈听白回了宾馆。 出门前收拾的干干净净现在也早就不行了,胡聪把隔尿垫铺在床上才把陈听白也抱了上去,脱开裤子,果然泄得一塌糊涂。 胡聪帮陈听白按揉着小腹,把余尿排干净,又轻轻替陈听白翻个身把后面也擦拭干净。 陈听白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的自己,他也不能做什么,只能闭着眼睛让自己像一具死尸一样任由胡聪处理,反正感觉不到不是吗?那就也不看就好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陈听白听到胡聪的脚步声走远,过了一会又走了过来,他都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胡聪在用热毛巾帮他擦拭着他的不堪。 “小聪,我这样,是不很难看?”陈听白很难受,但是他太累了,现在的他不是主动闭上眼睛,是真的太累了,只想沉沉睡去。 真的太累了,连发出的声音都细得听不大清楚。 等陈听白一觉醒来,窗子外面已经黑得彻底。 胡聪倒是老实,还乖乖地坐在他脚边。见他醒了,胡聪立马凑了过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能有哪里不舒服? 就痛啊,神经痛。扯着全身那种疼痛,从脊椎传来,一直传到头发丝的那种痛,他甚至都动不了,感觉哪怕是偏头都很难受。 “几点了?你吃饭了吗?”房间里也没开灯,唯一亮着的只有胡聪的手机,他搞不清楚是已经深夜了还是只是自己刚醒过来还没适应。突兀的光有些刺眼,陈听白把头偏了过去,开口问问题时又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 胡聪拿起手机看了看,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了,他如实告诉陈听白:“已经十一点多了,我不饿。” 陈听白不用问都知道徐邵华还没回来,也不想问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想立马就回家。 只是陈听白心里憋着一口气,必须要等到徐邵华回来,当面把这口气撒了,不然他绝对不会甘心。 “小聪你听我说,你现在开了灯帮我换一身衣服,要厚一点,然后你去前台,拿一张他房间的门卡进去等他,他回来了你就把他带过来。听话。”要不是现在他根本爬不起来,应该去他房间里等着的是陈听白他自己,可是现在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胡聪不放心留陈听白一个人在房间里,他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徐邵华才会回来,对他来说绝对不能让陈听白有一丁点闪失。 陈听白用尽全力伸出手拍了拍胡聪的头,忍着痛告诉胡聪:“乖听话,我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不会有事,不然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真的很难受现在,不想和胡聪多说,只催他赶紧帮自己把衣服换好。 有些话,就是再难受都要等他回来说清楚。 第26章 陈听白痉挛过,胡聪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这么呆着,总害怕他会出事。但陈听白脸色比先前还难看,说话声也冷得像在冰窖里似的。 不要人陪,说什么都不肯让胡聪继续留在他的房间里。 他被陈听白捡回家时陈听白已经过了气性很大的那阵子,平时虽然冷着脸,但还多少能听得出来点儿温存。至少今晚这样的神色胡聪是没见过的,怕他真的生气,胡聪只能听话地离开。 他还算懂事,出去前在陈听白的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好让陈听白可以半靠着躺在床上,看起来可以略显精神一些,也不会摔下床去。 房间门被轻轻阖上,房间里只剩陈听白一个人。 除了呼吸声外,什么动静都没有,落针可闻。 陈听白不知道徐邵华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又或者是今晚都不会再回来了。但是他还是想等,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以这种姿势,他可以审视自己的身体。 从陈听白出事以后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后,他就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体。每当只剩自己一个人,又可以低头看到自己身体时,他觉得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都不叫看一看你做自己,而是算审视。 就如同审视别人、审视某个物件一样。 毕竟目光所及之处,他都没有任何知觉。温柔仔细地对待,又或者是愤怒地发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这具身体都不会给予他任何反应。 不会疼,也不会觉得舒服。 只剩麻木两个字。 那时的陈听白每天醒过来都在想要如何才能死了算了,能不能原地消失? 曾经也试图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亲自了结自己,但是一个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帮忙的人哪会离得开人,立马就被发现了。 后续当然就是父亲的含着泪的沉默寡言,母亲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哭着求他不要想不开,他们两口子只有他这么个儿子,绝对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才突然发现那个在学校里说一不二的年级组长竟然已经长了一些白头发了,后面就再也没动过自杀的念头。 可是并不代表他接受了自己,这么多年他努力赚钱工作,不是说他多缺钱,而是他想告诉别人自己哪怕残疾了,但不是残废。可是每一个第一次进字里的客人,或者是拍卖会上的客户艺术家收藏家,都会从上到下地审视他一遍,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陈先生身残志坚,头脑还好,那么懂得运作” 而他只能抬着头看着他们,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报以他自己都觉得假的笑容。 你看,健全人和自己就是有区别,他就是一辈子只能抬头仰望着他们。 这个“他们”里,也包括着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徐邵华。他也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自己这样,徐邵华这样的人,从才华到收入,都不可能入他的眼。 更别说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那点花花肠子,他陈听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他又想到他那次腿受伤,徐邵华在医院里对他那么好,替他紧紧地握着手,还喂他红豆汤。 又想起冬天那次生病,那么冷的天送来的那壶冰糖雪梨,还有在字里他帮自己涂冻疮膏。 从受伤之后这六年,头一年在医院,医生护士每天进来帮自己检查身体,换药换尿管,像具尸体一样。 第二年在康复医院,拿起他小时候都不玩的积木一块一块搭建,用很长的时间重新学着简单的自理。后面开了字里,然后组建了行间。 就如同母亲说的那样,他的儿子每一天都在进步,每一年都比上一年好。 可陈听白又清晰地知道,这些在他眼里都不算进步。准确来说,还不如叫弥补。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修补好自己。 他不想承认都得承认,他就是自卑,他原来站的那么高,这一摔把他直接摔落泥潭,爬都爬不起来,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现在的他,好像真的会因为别人的一点点好而沦陷。哪怕徐邵华的演技太过拙劣,可他投来的那一眼崇拜,真的让陈听白怎么都移不开眼。 现在看看,哪怕衣服裤子乃至袜子都穿的好好的,可是还是难以掩饰住陈听白已经变形的身体。 他的左右两只手一只因为长年累月的依赖,一只因为经年的废用,差距不是差的一丁半点,左手已经软弱在一起无法伸展开来,特别无名指和小拇指,都已经蜷成两个扭曲的圈圈,平时胡聪想帮他伸展开都很难,稍稍用力又会疼得不行。 两条腿更是不像个正常人的腿,隔着裤子看都细得不正常,双脚更是整个掌心都贴着床单,虽然穿着袜子,但是他知道他的脚趾也像手指头一样早就都往脚掌心扣进去了。 这就是他陈听白现在的身体了。 可是这不是他啊,陈听白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他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徐邵华回来。 徐邵华打开房门的时候,胡聪就坐在房间里的茶几前。 他被吓了一跳,按在开关上的手指又重重地将灯关了回去。今天玩的太疯,晚上甚至还喝了两口酒,徐家煦劝他喝了酒就别回去了。 他还是撑着回来了,今天一天已经够了,如果再不回宾馆就真的过分了,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 后面没办法,是自己表弟帮自己把车开回来的,还好表弟家也住镇上离宾馆也不远,可以走回去。 胡聪也没多说什么,抱怨都没有,只说了陈听白在隔壁房间等他。可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慌,他知道这次,可能没那么好说得过去了。 他们两个人前后脚踏进隔壁房间,陈听白看到徐邵华进来了,他让胡聪出去在外面等着,他有话要单独和徐邵华说。 胡聪前脚刚出去,陈听白紧跟着就开了口:“今天满足吗?” 徐邵华又感觉到那天在酒吧里那种感觉了,那种虽然陈听白是在仰望他,但是却凌盛于他的那种感觉,这时候他根本不敢玩什么花招,乖乖开口:“对不起,我撒谎了,我今天不该扔着你回家,主要是……” 陈听白打断了他的话,他从来不喜欢听解释,更何况是这时候:“解释就不用了,把车钥匙放着吧,我们结束了。” “干嘛呢?”徐邵华一听,心立马就慌了起来。说来也奇怪,明明知道做自己不喜欢陈听白,但听到陈听白要分手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害怕。 只是大概和陈听白呆久了,他也学不会好好表达自己情绪,内心慌乱如荒野乱草,面上却皱起眉来,只会火大地问道:“就这种事情还能闹分手吗?多大人啊,还像小孩子一样闹分手吗?” “徐邵华,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 陈听白把胡聪叫了进来,把他背到背上,临出门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们到了前台退了房,想了想陈听白把另一辆车的钥匙给了前台,请他明天转交给与他们一起入住的那位先生。 后面的轮椅行李都是胡聪跑上来拿的,徐邵华还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这一次陈听白那么坚决,甚至连他说句好话的时间都不给。 这一夜,是2020年的春节,万家欢聚,唯独只有陈听白和胡聪,是在高速公路上。 陈听白身体还是很痛,胡聪顾虑到他不舒服开的很慢,可是陈听白却第一次要求他开快点,再开快点,他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回家了。 车子后备箱还是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胡聪小声说:“徐邵华不会是把咱们车子弄坏了吧?” 陈听白反应了会才开口说:“你忘了吗?那天我们折去商场买的那些烟酒糖茶,本来想着去人家家里一趟总要带点东西的,今天估计是他自己也没发现吧,不然还能给他再长点脸。”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他听到声音就知道徐邵华今天根本没有打开后备箱把自己买的东西装进去。 或者说他就压根没有买东西。 陈听白闭上眼睛想休息会,不再去想今天过的有多可笑。 可是脑海里突然想到六年前,也就是他出事那晚,也是在公路上,他躺在地上,等着救护车来,然后他瘫了。 今天的他,躺在宾馆里等着男朋友回来,然后和男朋友分手。 好像他一直在等,可是好像从来没好结果。 即便开得再快,也将近六个小时,天都亮了才到小区。 陈听白脸色已经很不对劲,这一路完全都是在用意志力撑着,胡聪才顾不得要先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直接停到了家门口。 也想到了这时候的陈听白根本坐不了轮椅,只能把陈听白背到背上,然后用脚踢门,一边扯着嗓子喊门。 吕老师怎么都没想到才两天不到的时间自己儿子就变成这样,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鞋子都没穿直接就应了过来,一直问:“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呀?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手那么凉呢?胡聪你怎么照顾的你师父呢?” 陈听白实在不想讲话了,但是他也不想自己妈妈在耳面前一直叫,只能开口说:“妈,我这会真的很难受,很累,我想洗个热水澡,您能帮我去放热水吗?胡聪那么小的个子背着我也挺费劲的。” 吕老师听到才反应过来,赶紧进到卫生间里帮他放水,胡聪则帮他把衣服换下来,准备洗澡。 洗澡水放好,抱起陈听白泡到浴缸里,然后一只手扶着陈听白,一只手帮他清洗。 陈听白看着水里自己的身体,忽然间觉得胡聪搅动浴缸发出来的水声很吵。他想自己呆会,努力抬起左手蹭了蹭胡聪和胡聪说:“你出去找两块大毛巾吧,我不想用卫生间里的,总觉得不干净。” 一夜未眠,加上身上不舒服,陈听白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刮过地面一样。 胡聪怕他再出什么意外,不敢走开,陈听白用右手撑着身体对他说:“赶紧去吧,我这会舒服一些了,我能坐稳。你这会不去拿一会你还是会去拿,趁我现在还坐的住,快去吧。” 吕老师煮了一锅姜汤,从厨房里端了出来,准备一会等儿子洗完澡出来给他喝下去,却发现胡聪竟然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聪,你怎么会在外面?小白呢?洗好了吗?”她心都要到嗓子眼里了,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胡聪被吕老师这么一问也被吓到了,心里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出来这一会有多傻,开口回答:“师父快洗好了,他想自己泡会,我出来给他拿毛巾。”说完扭头就往卫生间走去,赶紧打开卫生间的门。 吕老师也紧跟在后面。 然后胡聪被看到景象吓到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听白整个人没在水里,口鼻处正往水面冒着气泡。 吕老师一把把陈听白捞了起来,然后拍着陈听白的脸一直喊着:“儿子,儿子快醒醒,你别吓妈妈……” 直到哭出声来。 陈听白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更不想想不开自杀。 他就是看着水里的自己,突然就觉得想把整个人都埋到水里去,好像在水里只有水泡的声音,他心里也能跟着跟着水温慢慢温暖起来。 一听到妈妈哭起来,他就睁开眼睛了,陈听白的眼睛很红,不知道是洗澡水进了眼睛还是被水呛了这会咳的,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吕老师这会来不及深思的原因,他声音很哑,夹杂着哭腔,他问自己的妈妈:“妈妈,为什么是您的儿子我呢?”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 第27章 结束了吧?这算已经结束了吗? 陈听白没想到自己30岁的恋爱会结束得那么快那么狼狈。不过短短一个冬天,春天都没有来临就已经掐断在那个深夜。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甘心,好像也没有。 在这段恋爱里,陈听白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把字放得太低。 不对等的关系迟早会出现问题。 可能他在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太好,他想要的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那种纯粹不带杂质的感情,不带一丁点别的因素全身心投入的喜欢。 可是徐邵华做不到,徐邵华一开始从他身上看到的,就已经带着别的东西了,怎么可能还做得到全身心的投入。 陈听白在阳台上抽了好几根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抽,他没有烟瘾,抽屉里的烟都抽完了也没发现,这包还是找父亲要的。 他这几天痉挛频发痉挛,现在脚踏上的脚不安分地一直在踢踏,连带着夹着香烟的手指也抖个不停,烟灰抖落了一身。 这个春节陈听白过得肉眼可见的不好,连带着陈家父母也过的不好。特别是吕老师,昨天儿子溺在浴缸里那会把她吓得不轻,尽管后面陈听白再怎么解释说是没坐稳自己滑进去的,吕老师都不相信。 昨晚索性都是睡在陈听白屋里,时不时醒过来看看陈听白是否安好,再帮他翻个身调整个姿势。 陈听白是醒着的,只是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如果再说自己失眠,不是更添麻烦吗? 其实陈听白自己挺会开解自己的,真的没到寻死觅活那一步,甚至这两年连真的生气难过都少有。 三十岁的人了,再为了一点感情的事情闹得全家人不得安宁真的说不过去。可是就是提不起精神来,觉得没劲,原本吕老师说要带他出去转转,看他这样子也没敢开口。只得由着他自己安静的待会。 徐邵华一觉醒来才算真的酒醒,还奇怪自己怎么是躺在陈听白和胡聪的双人间里,打开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陈听白和胡聪的洗漱用品都不见了,又走出卫生间,拉开衣柜一看,行李和脱下来的大衣也不见了。 徐邵华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努力回想昨晚回到宾馆以后的事情。一直到这个时候,徐邵华才意识到,他和陈听白好像是分手了。 陈听白昨晚和他说了结束。 一开始还觉得解脱,毕竟他对陈听白的身体实在接受不了。特别一想起那天晚上在字里,他匍匐在陈听白下//面,他就觉得难受。 抽了两根烟以后,他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了。 昨晚陈听白和他说分手时那种慌乱的感觉又从心尖上蔓延开来,难受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围着客房转了两圈,本就还没打理好的头发更是被抓得像个鸟窝。 徐邵华给陈听白打了好多电话,最开始是无人接听,后面就变成了关机,他开始慢慢反应过来,这次的陈听白已经没那么好哄了,甚至真的已经完了。 他着急忙慌地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要回市里,公司有事,然后母亲还来不及听抱怨大过年还要加班就赶紧挂了电话收拾东西退房。 退房的时候,前台拿出一串车钥匙交给徐邵华,对他说:“先生,这是和您一起入住的那位先生托我们转交给您的,他让您开回家以后直接开去他家停好,不用再单独知会他了。” 连见面都不用了吗?陈听白已经厌恶自己到这个地步了吗? 徐邵华接过钥匙,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又问前台工作人员:“他还说什么没有?” 前台工作人员回忆了一下昨晚那个男人,那会那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是身体非常不舒服,连给他们钥匙讲话都好像是忍着疼的,多的话好像还真没讲什么了。 工作人员思忖几秒,带着职业微笑告诉徐邵华:“昨晚那位先生身体好像很不舒服,所以并没有讲什么,只是把钥匙给我们就离开了。”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徐邵华点点头,和前台工作人员道谢,然后拉着行李箱拿着钥匙走出了大厅。 门口的迎宾九十度鞠躬,对他说:“感谢选择,欢迎下次光临,祝您旅途愉快。” 并不愉快,甚至觉得这次那么莽撞,完全是该死。 刚刚前台说什么了?好像说陈听白不舒服,是生病了吗?还是哪里疼?可是为什么都那么不舒服了还要连夜离开呢?为什么不住一晚再走? 现在好了吗?还难受吗? 徐邵华车开了一路,心里乱了一路,甚至想一度找出口调头回去算了。 车子越临近市区,就越害怕面对陈听白,可是他明明回来的目的就是想要见一见陈听白,至少要说一句对不起。 车子驶近陈听白家在的小区,门卫看到是陈听白的车都没登记就直接放行了,他在下地下车库之前又给陈听白打了个电话。 这次终于接通了,对面陈听白的声音听起来还好,只是有点小,徐邵华赶紧对着电话讲话,生怕陈听白会挂了:”小白我回来了,我就在楼下,你能不能下来一下。“ 电话那头很久不讲话,徐邵华以为电话被挂断了,喂喂喂地讲了好几声,那边才开口:“是我没讲话,不是信号问题。你把车子放着就行了,钥匙你交给门卫,我空了会让胡聪去拿,我现在……不方便。” 其实并不是不方便,是下不来。 他一夜没睡,早早就起来坐在阳台上抽烟。后面临吃午饭的时候又发生了痉挛,昨天的神经痛又如鬼魅一般附在他的身体上,现在的他不要说下楼,下床都难。 况且,他也不想见。 “你下来拿,车钥匙给别人我不放心。”徐邵华咬死了一定要见他,连这种理由都用上。 陈听白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情绪,对着电话那边说:“车子而已,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昨天不也把钥匙给你了吗?况且,我不缺这辆车你明白吗?” 我不缺这辆车,更贵的,更好的我也不缺,可是信任一旦打碎了,就没了。 徐邵华听出来陈听白的言外之意,羞愧得简直要钻到缝里去,不好再说什么,临挂电话前他又对陈听白说:“我只是想和你说句对不起,如果一会你方便了,就下来吧。” 陈听白听到电话那边已经变成嘟嘟声,伸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瞌睡没来找,疼痛倒是越发紧跟着。 他喊胡聪进来给他喂一颗止痛药,胡聪把他抱起来一些,喂给他一颗小药丸,又就着胡聪的手喝了几口温水。 等他躺平,胡聪饶到窗前帮他拉起窗帘让他安静休息,没想到却看到了楼下站着徐邵华,徐邵华也看到了他,还冲他挥手。 陈听白好半天没听到拉窗帘的声音,转过头来问胡聪怎么了,胡聪告诉陈听白胡聪站在楼下。 陈听白说:“拉上吧,没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这篇文当初很文盲地一鼓作气写到了这里,后面的都是断断续续写的了。所以修到这里,黑历史就算修完了。 接下来想问问各位姐妹的想法,是憋屈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想接着憋屈下去? 我以前和几个玩得好的剧透过,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甜的章节了(当然这篇本来也没什么甜的章节)。如果接下去的话,小白会经历母亲猝死,和徐宝和好,然后再一次被徐宝抛弃的憋屈人生。就反正很惨,很狗血。如果不想再继续了,这里可以完结了,反正已经be了。 全文总共也没多少字,又是黑历史,我当时只是想着更新一下,挂个完结,没想重新去补充更丰满的剧情,所以就算继续,大概也就五万字就没了。 请在评论区留下想法哦,谢谢,鞠躬。 第28章 不知道是上火还是怎么的,陈听白最近这两天觉得牙齿很痛。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陈听白还以为自己是突然间抽烟太多有些上火。本来不该放在心上的一点小事,后面却变成了咀嚼的时候也痛。 牙痛这种事情比起神经痛来说太微不足道,还不足以要吃止痛药的地步,只是让胡聪找了点清火药或者消炎药吃下去。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初六复工的时候,他的脸竟然因为牙疼肿了起来,甚至刮胡子的时候都疼的不行。 吕老师看着他肿的老高的脸,心疼得不行。她小心翼翼地用热毛巾将陈听白腮边的剃须泡沫擦干净,刮过胡子后陈听白白皙的脸上沾了点不自然的绯色,显得脸颊更红了。 吕老师开口劝陈听白:“哎哟,你这估计是长智齿了,得去拔了吧,你说你也是三十的人了还长什么智齿啊,小时候活蹦乱跳的一天喝多少高钙奶都不长,现在反而冒出来了,遭罪吧?是不是疼得厉害。” 吕老师还在喋喋不休,陈听白却一声叫了起来:“您的意思是我瘫了所以连智齿都不配长了吗?” 所以瘫了不但不能走路,不能站立,不配谈旗鼓相当的恋爱,现在连智齿都不配长了吗? 吕老师噤声不语,又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刚自己说的话,还是没明白是哪句话戳到了自己儿子的雷点,怎么说炸就炸了。 她不敢讲话了,生怕哪句话再说错。 她明显能感觉到陈听白最近身上的低气压,虽然从初一那天回来以后虽然表面上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该写字写字该吃饭吃饭,甚至看着比平时都还要乖。 但是阳台上的烟灰缸里不消一会就堆满的烟头,练字课纸捡起来看也是一堆他小学都不一定犯的低级错误,都在告诉吕老师她的儿子最近绝对是出事了。 这种状态,对陈听白的身体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吕老师还记得当初车祸过后不久陈听白以前玩乐队的朋友来过以后他也是这样,不发脾气,也配合治疗。但是就真的一点生气也没有,由着人搬动他的身体,给他更换导尿管,哪怕医生提醒他很多次他的右手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他也鲜少会动动。 一切都是等着别人帮他。 起初吕老师也以为是儿子听话想通了的表现,还背地里和丈夫说儿子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可是现实往往不会尽如人意,反而一切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 守夜的时候吕老师发现陈听白要么睁着眼睛到天亮,要么睡着了反而浑身僵直,连表情都变得痛苦又挣扎。 再到后来,陈听白想睡都睡不着了。因为他开始神经痛,或者一个接一个的做恶梦。夜里睡不着,白天本来就因为病痛的折磨没多少精神。 经过这么一遭,更是看起来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短短两个月,体重直线下降,连同英俊的脸盘子都消瘦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巴更是因为做恶梦或者别的原因咬破皮很多次,后面直接变成了口腔溃疡。翻开嘴唇给他涂药的时候,吕老师看着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心疼得简直想掉眼泪。 吕老师不愿陈听白再经历一次那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只能私下里叮嘱胡聪一定要看好陈听白,要是有一点点不对劲,都要及时和家里人说。 其实胡聪多少也感觉到了陈听白最近的不对劲,早晚课还是每天都会带着他做,但是和平时不同的是陈听白还没写多少就扔着笔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了然后退到一边看着自己练。 可是胡聪毕竟不是专业的看护人员,他下意识想可能是年三十那天的神经痛让他一下子没缓过来,所以才会觉得精力不如年前。 吕老师交代他关注陈听白的睡眠他也一直在观察,每天晚上陈听白都有好好睡觉,可能真的只是还没缓过来,等再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了。 可是胡聪没注意到的是陈听白自从受伤以后,最擅长的就是装睡。 装睡多简单啊,像他这样的瘫痪病人只需要闭上眼睛就可以,反正翻身有人帮他,变更姿势有人帮他,连看看是否尿在裤子上了都有人帮他,他只需要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他讨厌睡觉,就如同讨厌自己一样。 也尝试过去见周公,但是梦里出现的都是不好的东西,梦到车祸,梦到复健,梦到演唱会那天,梦到年三十那天。 等一觉惊醒,他就会痉挛,或者神经隐隐作痛。 如果是这样的睡眠,那他宁愿不要。 睡不好的结果就是白天的疲惫,或者易怒。 就像今天这样,陈听白也觉得自己对着母亲发的火实在是莫名其妙。确实三十岁还长智齿这件事几乎少见,而母亲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看着母亲突然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连眼神都小心翼翼,他就觉得难受。自己有什么资格朝爸妈生气,他抬起头放低了声音,还是拿出往日的略带冰冷的温柔对吕老师说:“对不起妈,我最近可能是上火了,牙痛火气也大,我回头会去看牙医的,您不用担心了。” 吕老师见儿子不发火了,也认了错,先前还噤声局促的模样消下去了些。她是高中班主任,叛逆期的孩子见多了,有些时候就当陈听白的叛逆期来得晚一些,并不会斤斤计较。 大概母爱这种奇妙的情愫可以包容孩子的一切,吕老师亦然。 已经几近退休的中年女人长期站在讲台上,身上的职业病也不少,她晃晃悠悠地蹲下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双厚袜子蹲下去替儿子把袜子穿上。 虽说按月份算现在已经是春天,但是初春化雪要比冬天还冷,陈听白穿得衣物都还是以保暖为主,穿上了弹力袜外面还要再穿一双羊绒毛袜。陈听白看到自己无力垂软的双脚被吕老师抱在怀里,然后帮他套上,再小心翼翼地舒展开脚趾后帮他穿上软底的运动鞋。 母亲握着自己脚帮自己穿袜子时的举动有多轻多温柔,陈听白的身体虽然感觉不到,但都看在眼里,至少他的心里是记得的,是感觉得到的。 那么多年,就是这些丝丝缕缕的温情将他从冰窖里慢慢拽出来,还能让他觉得有点什么是值得惦念的。 临出门的时候,吕老师不放心,又弯下腰来对陈听白说:“儿子你已经大了,很多事妈妈没办法一一过问,不顾妈妈相信你你会解决得很好的对吗?你会把身体放在第一位的吧?” 陈听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想他应该会好的吧。 答应了胡聪要年后就要和他一起准备书法比赛的事情,陈听白索关着字里的大门带着胡聪在里面成天练字。 生意不做了,反正学校也没开学,偶尔一点小单可有可无,还不如安安心心准备比赛。他实在没那个精力,牙齿那么疼的前提下,还要为了三瓜俩枣和客人掰扯半天。 要不怎么说陈听白有钱任性,开个店不过是为了消遣时间,不至于让自己成天瘫坐在家里去思考浮云怎么飘。 想到这里,陈听白练字的笔顿了一下。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上,将才写好的字被洇得不能看,留下一个扭曲的疤点。 他在想要是当初也能牙疼就好了。 这样就没那个精力去和徐邵华掰扯,后面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想这么多做什么……” 陈听白咧开嘴角哂笑一声,自言自语的声音飘进了胡聪耳朵里。小鬼倏然就抬起头来看着陈听白,以至于陈听白脸上那抹自嘲的笑还没收干净全被胡聪收进眼底。 已经开春了,胡聪又换回了他那些旧衣服穿。大概是苦日子过惯了,节省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根本舍不得穿陈听白年前替他买的那些新衣服。春装单薄,加上穿了两三年有点褪色,穿在胡聪营养不良的身上更是显得他的肩膀瑟缩单薄。 胡聪半路出家,以前卖手写春联那点本事不过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教了点三脚猫功夫,写个春联还能唬唬门外汉,真拿去参赛就不够看的。还好他算得上有天分,再加上这两年路衡一直在盯着他的基础。 现在的水平参加个市里的书法比赛拿个二三名不成问题了,只是陈听白要求高,想要他拿的名次更好点,所以才拉着胡聪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临那些他觉得很适合胡聪的帖。 胡聪这个人最好的一点就是听话肯努力,只要是陈听白吩咐下去的,都能脚踏实地地完成。 反倒是陈听白自己,一方面是夜里失眠,一方面是牙疼,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思练习。看着纸上的墨团他彻底没了心情,扔着笔退到一边看着胡聪写。 小鬼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陈听白抬手屈指在案桌上扣了两下,“快写,不要发呆。” 胡聪有个小毛病,就是收笔不利落。 陈听白以前就发现了,虽然说有的人就是喜欢这样,以前在学校里又同学也会有这个习惯。但是陈听白写字一直喜欢干脆利落,所以他一直看不惯胡聪这个毛病。以前看到了会轻声细语提醒,或者就打回去让胡聪重新写。 这个问题陈听白记得他提醒过胡聪很多遍,不知怎么的,今天突然没了那么多耐性。 陈听白语重心长地对胡聪讲话:“小聪,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了,不要留尾巴,你写字干脆利落点。” 不难听出,语气里已经非常不满了。 他真的搞不懂为什么讲了那么多遍的事情了,胡聪总是改不掉。 胡聪听到陈听白又在纠正他的这个“小毛病”。像小时候在学校里犯错被老师逮到一样,立马挺直了身子连带着练字的姿势都比先前端正很多。可是心里一紧张,别说收尾,连字都写不好了。 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他改掉这个习惯,第一次陈听白帮他指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问过路衡,路衡当时说的是:“能收尾收干净当然好了,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就当是你的一个特点也行。” 陈听白看到胡聪身体僵硬,手都有点不稳,写的字一个不如一个,又稍稍说话柔和了点:“我又没骂你,你紧张什么啊。你好好写,把习惯改了就行了,身体放松点,你抖成这样写什么啊。” 胡聪拘谨地点点头,小声回答道:“我……我知道的。” 他搁笔站起来煞有其事地甩甩手,扭扭腰又坐了下去。 可是习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改了,一动笔一收尾,还是拖着个小尾巴。陈听白看到了,重重呼出一声鼻息,本就疼的后槽牙更是咬得响。 胡聪听到这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紧张得手心里冒汗,他转过身对陈听白说:“您别生气我会好好写,我一定改。” 陈听白也是恨站不起来用手敲他脑袋,只能摆摆手说:“赶紧写啊,你承诺半天还不如专心点。” 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才学写字的时候有没有那么让人头疼。 胡聪心里很慌,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越是逼得紧,越是出错。说得好听点是心理素质差,说难听了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磕磕绊绊临完灵飞经,简直难看得不忍直视。 陈听白的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完,抬手就把胡聪临好的纸掀翻在地,连带着摔成两半的还有他最喜欢的一个砚台。 砚台中磨好的墨汁全部打翻在两个人的腿上脚上,胡聪下意识还往后跳了一下,只是贱到鞋面上。陈听白无法动弹,没来得及躲避,小腿上还有拖鞋上全脏了。 看着裤子上鞋子上溅满了墨汁,陈听白心里那团火更是烧得噼里啪啦响。他火发得大,嗓门也大起来:“你躲什么啊!回家洗干净就完事了,我特么的都不嫌脏你嫌弃什么啊!我这让你写字我有错吗!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你是不是不想参加比赛你直说啊,接着裱画不就行了,或者滚回年货街接着写春联!” 谁都知道陈听白的脾气不好,就连隔壁艺术学院的学生都知道字里的老板不好惹。他一向不会给谁好脸色,但仗着装裱修复的能力强,师生们只能捏着鼻子请他帮忙。 但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他们又知道了。陈听白只不过是习惯冷着脸,剩余的也没多少和“脾气不好”这四个字沾边。 至少,极少有这么愤怒的时候。 正是因为这样,胡聪才知道这次惹麻烦了。陈听白那么爱干净,这会一条裤子肯定毁了,急忙拿抹布给陈听白擦墨迹,一句话都不敢讲。 他一边擦一边懊悔,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躲。他倒是好,及时就躲开了,但陈听白心思敏感,肯定要多想。不发火才怪。 可惜陈听白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撒完,见胡聪鸟悄不敢吱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得更来劲了:“你擦什么啊,这是能擦干净的吗?让你练字的时候都没那么细致。你到底再想什么啊胡聪?” 胡聪一直听着陈听白的喋喋不休,起初不敢说什么只敢默默掉金豆子,后面终于也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哽着脖子和陈听白说:“路老师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小习惯,不用改的。” 陈听白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烧得他仅剩的一点理智都化为灰烬:“你懂我懂?他懂我懂?你别忘了,我就算瘫了,在书协那里也是有名字的,你要是觉得他厉害你跟着他啊,你跟着我干嘛?” 胡聪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他哭相太难看,整张脸皱成一个包子,哭得像死了爹一样,又可怜,又难看,又委屈。还算好字里的门没开着,不然路过的行人,怕是都要朝里头看两眼。 陈听白的理智慢慢回归大脑,智齿的疼痛也把他拉了回来。 是不是真的太凶了?确实人家的习惯,怎么可能立马改掉。 而且陈听白意识到,自己不是因为胡聪这小小的无伤大雅的习惯在生气。 想来想去,陈听白觉得做自己实在不该。 三十岁的成年男性,不该用比自己弱小的人来做内心躁郁的宣泄口。作为胡聪的长辈,也不该这么骂他,没个家长的样子。 陈听白伸出手抽了几张抽纸递给胡聪,说话也软下来:“对不起,我牙太疼了,火气有点大,你别哭了,也不早了,你去吃晚饭吧,吃了饭你给我带包牛奶来就行了,明天接着练吧。” 胡聪止住了哭声,擦干了眼泪,只是还有一点点抽抽。 陈听白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的,把胡聪拉到跟前艰难地开口:“小时候我老师教我写字的时候就说过写字一定要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你是我主动要求跟着我的,私底下你也喊我一声师父,所以我也真的把你当我徒弟,对你要求自然也严,我身体不好,心情烦躁有时候……有时候在所难免会讲话暴躁一些,但是我真的不是刻意要说伤害你或者打击你,你很好很努力,别哭了,明天好好练吧,先吃饭去。” 因为歉疚,他难得地抬手替胡聪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陈听白瘫痪的位置太高,血液循环差,虽然右手这些年锻炼得很好,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但还是很凉。碰到胡聪因为哭泣胀红发热的脸,激得胡聪往后缩了一下。 随后又像犯错了的狗崽子一样凑上前主动蹭在陈听白冰凉的指尖上。 胡聪当然知道陈听表毫无恶意,对他多好说句恩同再造也不为过。也知道陈听白最近心情差,能低头和他说好话认错胡聪已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嘟嘟囔囔:“我知道的,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会好好写字的。” 胡聪把他手上溅到的墨用纸好好擦干净,低着头不敢看陈听白。 不过有些话不得不说,估摸着陈听白今天发了这通火心里也舒服些了,小心翼翼地和陈听白说:“师父,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得了,别想了,你现在也厉害,你看新城区那边的艺廊开得那么好,过两年重新好好找一个更好的。当务之急咱明天去把智齿拔了吧,你也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陈听白摸摸胡聪的头发,叹了口气,垂着眼眸:“有些事过不过得去的,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听别人说智齿长出来了就不疼了,由着他长吧。你要是不愿吃外面小吃店的东西咱们就回家吃吧,回家吃你吕阿姨做的营养晚餐。” 只要他瘫痪一天,就绝对过不去的,他和健全人,差距是他没办法坐在轮椅上能横跨过去的。就像这颗横着长的智齿,就算长出来了,不疼了,但是长歪了就是长歪了,假以时日,它还是会发炎。 胡聪收拾好东西,推着陈听白出了字里的门。陈听白兴致不高,一直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脏裤子。 一撇眼睛,看到了门口几个烟头,烟蒂上的logo他熟悉得不行,曾经还向那个人吐槽说这个牌子的烟很呛。 陈听白盯着那些烟头看了很久,以至于胡聪拍他肩膀说抱他上车了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手搂住胡聪,在进车前说:“明天,陪我去拔牙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就续上吧。 emmmmmmm,虽然你们都说写得好,但是这样的夸奖还是让我羞愧难当,真的磕头了,竟然那么包容一个绝望的文盲。谢谢,谢谢你看我的文。 我尽量圆一个通顺的逻辑,要是圆不上,也请见谅,真的就是黑历史。呜呜呜呜呜呜,我打算去好好学学怎么写文,不能一直让你们看我用脚扒拉键盘。 鞠躬 第29章 陈听白不愿意去公立医院排队,说是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恶心。 其实为什么不想去,大家心里都知道。吕老师不勉强陈听白,帮他预约了一家私立医院,本来打算要陪儿子一起去的,但是陈听白说什么都不愿意,只能让胡聪放机灵点。 牙科诊所人不多,到了报上电话号码就会有工作人员引导到治疗室。 陈听白一直阴沉着脸,左边的脸颊因为牙龈发炎的关系微微有点肿,这种情况下就算长了张天仙的脸也显得滑稽,剩下的一点点,就是没什么威胁力的冷脸。 胡聪怕再惹他生气,一直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推着他做各项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医生告知还是要拔牙。 治疗躺椅陈听白上不去,医生为难地看着他,又碍于他难看的脸色不敢说什么,还是胡聪硬着头皮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 已经很久没有再碰到这种事情了,明晃晃地躺在无影灯下。医生带着口罩和一次性手套的医生俯视着自己。陈听白甚至紧张地手紧紧地攥着衣服,他张着嘴巴,闭着眼睛。 还好只有打麻醉那会会痛,之后就只有机械声传到耳朵里。 “好了,一会再打一针消炎针就好啦。”医生扶着陈听白吐了一口血沫子在小池子里,笑着和陈听白说已经结束了。 原来那么快就结束了。 这次牙疼,他疼了快十天。 可是拔牙的整个过程大概还没有半个小时。 智齿这种东西,半点用都没有,人类已经进化到不需要他的存在。生长的时候还会疼痛发炎,说不定还会长歪,影响别的牙齿。 那么荒唐存在,像极了陈听白来得莫名其妙又走得莫名其妙的这段感情。 现在,都结束了。 医生说打了消炎针,回家再吃两天消炎药,饮食清淡点,过两天就都好了。 可是感情会那么快好吗? 那个人站在字里的门外已经好几天了,陈听白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门口的烟蒂。心里都会觉得快要窒息了,他根本就不想要这种连道歉都算不上的挽回,可是要是连这一点点都没有,那他这段感情岂不是更荒唐可笑。 “医生这个骗子……”这是麻醉过了以后陈听白不知道第几次咬牙切齿地问候医生了。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他还是牙疼,还是吃不进去任何东西。 洗漱的时候照镜子,脸好像肿得更高了。 因为牙疼,他更睡不着了。 失眠和没有办法好好睡觉,他的体重肉眼可见地往下掉,眼眶上也挂上重重地阴影。 吕老师不知道陈听白到底怎么了。明明已经是很平淡又兼顾营养的食物,端到桌上陈听白还是吃不进去。晚上也是这样,热牛奶试过,安神的助眠精油也试过,半夜起来打开陈听白的房门却发现他还是醒着。 每每问起来,陈听白搪塞的理由还是那句牙疼睡不着。 牙疼是真的,睡不着吃不下也是真的。 只是睡不着吃不下却不单单因为牙疼。 陈听白心里很清楚,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陈听白也不愿意呆在家里,还是每天都会去字里。要是一直在家里,吕老师会一直愁眉不展地看着他,变着法儿地给他做吃的或者是督促他去睡觉。 陈听白觉得这样更烦躁,他非常讨厌这种关怀,好像他已经没用到连这些事都需要别人操心。他去了也不做什么,喝茶,发呆,偶尔在院子里抽烟。 “小聪,止痛药怎么没有了?”止疼药没有了,陈听白有点烦躁。 胡聪摸了摸鼻子,满脸愁容:“阿姨没让买了,她问过医生,医生说你现在已经不用吃止疼片了。” 陈听白其实牙已经不疼了,脸颊的肿也早就消了,可是陈听白还是烦躁。 没有好的,大概是他自己。 那些身上受的伤,心里的烦,别人没体验过,又怎么会切身体会?那些所谓的医生说,只不过是借助着先进的科技锁下的评判。可真的好没好,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清楚得很,他没好的,其实不是牙齿。 陈听白真的感觉到疼的地方,也不是那颗早就被拔掉的智齿。 陈听白也知道,那个人还站在门外。 一直呆在字里,反倒是像他不敢面对徐邵华一样。可是这会出去,总要碰面。 这些都让他觉得烦烦烦! 已经很晚了,陈听白坐在门口呆了很久,他手一直在腿上摩挲着,揉搓着裤子的布料。最近生活作息完全乱得不像样子,吃的东西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规律的复健,陈听白觉得自己瘫在轮椅上毫无知觉的腿又细了好多。 门外徐邵华在抽烟,烟味陈听白都能闻到。 “胡聪,走了,回家了。”陈听白想回家了,或者说想借着出门的名义看一眼门外那个人。 屋子里的灯被胡聪一盏一盏关掉,字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只剩外面的路灯那一点点光射进来,射在陈听白身上。 有时候陈听白都觉得莫名其妙失恋而已,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算怎么一回事。可是一想到连两个人在一起都发生得莫名其妙,就会觉得越是这样越不甘心。 更多的应该是自己和自己较劲吧,要是放在以前,放在自己没有受伤以前。徐邵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入得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现在连徐邵华这样的人都可以对自己敷衍欺骗,偏偏自己还每次都中招。 陈听白被胡聪推着出了字里,徐邵华果然还站在门口等着。 徐邵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都要来等着,从过来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要是今天陈听白没原谅自己,那就再也不来了。 然而每天立的flag第二天都会被打脸,第二天他还是会过来。到了门口又没脸进去了,就站在门外抽烟。他在等陈听白出来,哪怕是阴沉着脸让他滚蛋,那以后就不来了,也算是能画下个句号了。 要是陈听白能让他进去,给他个台阶。那徐邵华也能顺着台阶道歉也好,说几句花言巧语,说不定也能和好。那就是最好了。 偏偏陈听白也在等徐邵华进来。 “陈听白……”今天陈听白出来得早,徐邵华的烟都还有四、五根。过去这几天一般都是徐邵华把烟都抽没了,陈听白还在里面丝毫没有走的样子。 这算是两个人那么长时间第一次见面。徐邵华第一眼看到陈听白的时候心里都重重停了一下,这才过去多久?怎么他会成这样,瘦得脸上都没有多少肉,下巴那么尖。整个人像是生了场大病一样。 徐邵华忍不住走进了些,弯下身看着陈听白,他连眼睛里都没有神采,黑黑的,一点都不亮。徐邵华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惊讶,压着嗓音问陈听白:“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那么差?” 自己已经难看到这个地步了吗? 被徐邵华这么一问,陈听白越发烦躁,他别过头不看他,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回应:“没什么,前几天牙疼没休息好。” 徐邵华往前迈了一步,人下意识间培养的习惯真是要人命。和陈听白待久了,徐邵华很多动作都已经在向胡聪靠近,只要身体往下一蹲,就自然而然地回帮陈听白把歪朝一边的腿扶正。 凭手感都能感觉得到陈听白瘦了太多,短短几日,他的膝盖骨都要比原先突出很多。但天天坐着的原因,脚踝又肿得厉害,连同袜子都撑得满满当当,又勒出一条深深的勒痕。 徐邵华有点心疼,这种隐晦而且钝的疼痛让他最近都没想明白的情绪一下子解开来。 先不说喜不喜欢,至少是歉疚的。 他的手没离开陈听白的腿,因为歉疚,他不停地摩挲着陈听白的腿,声音难得地带着些颤抖和沙哑,“陈听白,我是来道歉的……我最近都在门外……” 徐邵华的眼睫垂着,不晓得是不敢看陈听白的眼睛还是在认真看着陈听白的腿脚。 陈听白一直不说话,也没有让徐邵华让开。 初春的风有些冷,四面八方凌乱地吹着,吹得陈听白的裤脚猎猎作响,连同他往下坠着的足尖也点点踏踏得到。 他太久没有说话,久到徐邵华脑子里飞速在转应该要说点什么。思忖间,又听到从他上方传来重重一声鼻息。 陈听白缓缓睁开眼睛,右手微不可见地握紧,又慢慢松开,然后像失了力气一般垂下扶手。 他说:“我今天不舒服,我要回家了。” 陈听白在等徐邵华的道歉,等真的徐邵华面对面讲的时候,他又觉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说了又能怎么样。 徐邵华好不容易逮到和陈听白面对面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他一把拉住陈听白轮椅的扶手,将陈听白扶正看向自己。“你听我说,我那天确实做得不对,我本来不是这么想的,我是真的想带你去我说的那个风景区玩的,只是还没有办法把你带到我父母面前,你要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和你本来就不可能!” 陈听白右手使劲推了徐邵华一把,他真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最近真的已经很烦了,我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徐邵华被推到在地上,这是少数他要抬头看陈听白的时候。陈听白背对着光,脸色惨白,然而气势却不输任何人。 完了,可能真的完了。 第30章 陈听白觉得自己最近光是动一动就累得很,这会怎么又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把徐邵华推到在地。看着徐邵华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陈听白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陈听白不喜欢被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同样也不喜欢俯视别人。 人与人之间,最好的目光交集,应该是互相平视。 他平静地看着徐邵华,不难过,也不愤怒,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徐邵华,其实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那道不道歉,就没那么重要了。” 好像在把他推出去的那一瞬间,陈听白整个胸腔里蓄藏了很久的怒火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在那愤怒的推搡里已经全部发泄了出来,现在的陈听白像只泄了气的气球,连身体都往后靠在轮椅的靠背上。 他的左手还有两条腿还在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微微颤抖。 声音却已经说得又淡又轻。 口腔里的牙齿好像又在隐隐约约作痛。 “小聪,回家了。”陈听白不再看地上的徐邵华,只是扭头淡淡地招呼胡聪帮他上车回家。 突然在这一刻,陈听白会觉得很困,恨不能现在就有一张床能让他躺下睡觉。以前陈听白身体舒服的时候,偶尔还会自己用手撑着从轮椅上转移到车子后座。他知道怎么用巧劲让自己“摔”进车里,胡聪会帮他把腿摆正,将他扶坐好。可是今天不行了,今天用脚趾头想,他都没有这个精力和体力能把自己撑起来。 轮椅停在车面前,他静静地看着胡聪将车门开到最大,然后抱起自己放进车里。身体好像有一条线,线的这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胡聪的胳膊在紧紧地搂着自己,线的那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看着两条腿一晃一晃的。 车子才进到小区,陈听白就看到家里灯还亮着。最近都是这样,吕老师会一直等着陈听白回家,无论多晚。 新学期开学吕老师带的班级就正式进入了高考倒计时,她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往年带毕业班家里的家务还有伙食都会全部让阿姨做,吕老师就只管抓教学质量。偏偏今年这个节骨眼上陈听白又开始吃不进东西,吕老师咬咬牙又把掌勺大权接了过来。只为了给陈听白多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 陈听白挑食但是不会过分挑剔吃的,除却不吃的那几样东西,别的只要能填饱肚子他都会吃。也只有当妈的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喜欢吃些什么,自己累点没关系,儿子不能一直这样什么都吃不进去。 所以无论陈听白多晚回家,厨房的炖盅里永远有一盅炖的将将好的吃食。 听到门锁开了,吕老师立马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门口迎接:“儿子回来啦,今晚还挺早。在外面有吃东西吗?没吃啊,饿了吧?妈今天给你炖了豆腐鲫鱼汤,一会喝点。” 边说着边蹲下身帮陈听白脱鞋,陈听白的脚要是塞在鞋子里一整天,很容易水肿。吕老师顺道帮陈听白把袜子也脱了,就这么蹲着低着头帮他做着按摩,又是揉捏又是摩挲的。 吕老师做得自然,陈听白却坐立难安。有什么用呢?蜷缩着的脚趾就算现在伸展平整不消一会就又蜷缩起来了。至于冰凉就更是难以改变,泡热水都不会暖和多少,更别说母亲这一小会的揉揉捏捏。完全就是徒劳无功,那为什么还每天都要这么辛苦蹲下来帮自己呢。 “妈,别弄了 。您让胡聪帮我把拖鞋套上就行了。”陈听白把手放在吕老师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她。 “拖鞋就在妈手上干嘛还要麻烦小孩子啊,妈给你穿。”吕老师吧陈听白的脚轻轻抬起来套上拖鞋,他的脚下垂得厉害,套不住拖鞋。吕老师自己在后面用针线钉了条宽松的松紧带,这样就能稳稳地套在陈听白的脚上。 她把陈听白的脚放在踏板上,站起身来转到陈听白的身后:准备推陈听白去洗手吃饭。大概是突然站起来的原因,吕老师眼前一阵黑晕,还好及时扶着陈听白的轮椅才没摔倒。 她缓了一会才重新和陈听白说话“来,妈推你进去洗个手出来喝点鱼汤。妈跟你说,今天妈妈趁学生午休特意跑去菜市场买的豆腐和鲫鱼,可新鲜了,比超市的新鲜……” 可是陈听白压根不想喝什么鲫鱼汤,刚才在字里门口他就觉得又牙疼了,现在更是疼得厉害。他只想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他今天累得连澡都不想洗,反正他洗澡也是胡聪帮忙,那躺在床上让胡聪擦一下也没多大区别。 “妈让胡聪喝吧,我真的累了我想睡觉。” 吕老师头隐隐作痛,太阳穴一直突突跳个不停。但又出于本能地心疼陈听白还什么都没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言好语地回答陈听白:“你听妈的,喝了汤你胃里暖呼呼的再洗个澡就能睡得着了。你就是吃得少胃里烧得慌所以睡不着。” “妈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儿子是高位瘫痪,你儿子不会感觉到饿的,根本不会有什么胃里烧得慌的感觉!你儿子只有这上面又感觉!”陈听白想不通大家都怎么了?为什么明明知道他都瘫了还妄想着他在感知平面以下有什么知觉。 吕老师没想到陈听白情绪那么差,被他这么一通无名火骂得眼睛眨巴眨巴的,可是心里还是觉得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医生说就是感觉不到饿才……” 陈听白转着轮椅往前走了一点,然后把轮椅转了个头面对着吕老师:“医生说的,医生说的,医生当初还说我只要不放弃肯定能好一些,我好了吗?!啊?我特么的还不是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轮椅上吗?我也是活生生的人,我就是不想吃啊!不行吗?” 吕老师的头晕还没缓过来,先前扶着陈听白的轮椅还好,突然能扶着的东西没了,她差点没站稳,还算好身边还站着胡聪,一把揪着胡聪的衣服才没摔倒。 可是陈听白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是很困不行吗?我就是很累不行吗?我也不愿意啊!我也不愿意我每天死气沉沉的啊!我还不愿意出车祸瘫痪呢!这些事是我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吗?我就是想睡一觉有错吗?你不是天天半夜来我房里看我睡了没吗?我现在想睡觉不是顺了你的意了吗?我不想喝汤,天天给我弄你看我喝进去几口了?我要睡了,您让我睡一觉行不行!” 说完自己转着轮椅进了卧室,他在卧室等了一会,胡聪还没跟进来,又大声吼了一句:“胡聪!人呢!” 吕老师还紧紧地抓着胡聪的衣服,闭着眼睛不敢动。她太阳穴好像有一根血管突突突地直跳,心脏也是跳得厉害,好像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一样。 “小聪,你把我扶沙发上坐着赶紧进去看他,他一个人不行的。”吕老师强压着恶心,睁开眼睛对胡聪说。 一场争吵耗尽了陈听白最后一点体力,他由着胡聪帮他换衣服,擦身子,然后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沉沉睡去。 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太累了闭着眼睛休息,脑子了其实还是一团浆糊,和徐邵华的那些事情像是跑马灯一样一帧一帧闪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又闹着要去书房看会书。 最近他这样胡聪都已经习惯了,胡聪帮他套了件衣服在身上,把他抱坐在轮椅上推出房间。 客厅的灯还开着,吕老师还披着她的那条羊绒披肩歪坐在沙发上。不晓得是不是只开着落地灯的原因,陈听白远远看着吕老师觉得她脸色惨白。 他转着轮椅到沙发边上,轻轻推了一下母亲:“妈,回房间去睡,太晚了。” 只是这么轻轻一推,吕老师就倒在了沙发上。 吕老师的倒下的时候陈听白愣了一会,平时母亲从来不会在沙发上睡觉,更何况电视又没开着。他又凑近一些还一边说:“妈,去床上睡了,你这么睡沙发上会感冒的。” 吕老师的手垂着,伸在沙发外面,陈听白凑近的时候碰到他扶在钢圈上的手。 是凉的,是冰凉的。 就只是指尖一瞬间的触碰,却像是海啸那样的滔天海浪向陈听白席卷而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的恐慌在这一刻爆发。 吕老师还是这么静静地、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横倒在沙发上。 陈听白从未有一瞬间像现在那么害怕,连声音是是颤抖着的:“妈……妈……小聪你过来看看我妈啊!”他本来自己已经把手伸到了吕老师的脸面前,就在触碰到鼻息的一瞬间又立马缩回来,说着扭头招呼胡聪过来。 他实在没有勇气去亲自确认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还活着这件事。 胡聪也没见过这种事情,不过联系两三个小时前陈听白和吕老师吵架那会吕老师的样子 ,这会她眼睛紧闭,想也能猜个七八成。 胡聪簌簌发抖,伸长手臂在吕老师的鼻底探了一下,心也沉了下去。 在过去的这两三个小时里,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她一个人痛苦地、突然地停止了呼吸。 陈听白瞪大双眼,期待着胡聪松了口气地告诉他没事,可是胡聪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懂什么啊!你别瞎说!我妈才五十四岁!” 陈听白一把推开胡聪,大声骂他。转过头拉着吕老师的胳膊猛烈地摇晃:“妈你快醒醒,你起来骂胡聪,他不会讲话,你别生气,你只要醒过来我把他赶出去,他嘴巴乱讲。” “妈我错了,妈我再也不对你大声讲话了,你醒醒啊!”陈听白摇晃吕老师的胳膊,可是沙发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他又改成摇晃吕老师的肩膀。 他摇晃的动作太大,吕老师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还好胡聪一把扶住。胡聪小声地说:“师父你别这样,阿姨……真的不在了……” “你住嘴啊!你特么再乱说你就滚啊!”陈听白像疯了一样,根本听不进去。 转过头又安静下来,好言好语地像是在哄一样拉着吕老师的手说话:“妈……你吓到儿子了,不闹了好么?你醒醒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看你儿子脚上都没穿拖鞋,胡聪太笨了都没给我穿拖鞋,你醒过来帮我好不好,求你了。” 喉头的低声细语已经变成了呜咽:“我求求你了……醒醒好不好……我求求你啊……” 陈听白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吕老师身上,她的四肢已经冰凉,不过被衣服覆盖着的地方,还有一丝丝余温,最后一点点属于人世间的温度。 最后一点点,陈听白熟悉又贪恋的温度。 “师父你快起来,我把阿姨抱到床上去,趁……还能给她换套衣服。”胡聪也在哭。 吕老师对他很好,他来到这个家里那么长时间,吕老师像对待小儿子一样对他。他实在讲不出趁吕老师还没凉透身体变僵硬这句话,可是吕老师走得突然,绝对不能让吕老师就这么走了。 归根究底,该怨谁呢?怨陈听白无处宣泄的怒火,还是怪吕老师自己忍着难受也要为儿子着想。 或者也该怪他自己,当时就该发现吕老师不舒服,该壮着胆子让陈听白冷静冷静,然后及时送吕老师去医院。 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胡聪使劲把陈听白扶正做好,然后抱起吕老师进房间,放好在床上。 换衣服的时候,胡聪又犯了难。按理来说这些事应该是亲人来做的,奈何陈父恰巧在邻市出差,陈听白自己的衣服都是他胡聪帮忙穿,更别说帮别人换了。胡聪捧着衣服看着陈听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听白愣愣地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吕老师,那么安静,和平时睡着了有什么区别。他甚至恍惚还能看到吕老师的胸膛还起伏着。 甚至都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到妈妈。 “你来换吧。” 吕老师平时大多数在学校里,她的衣服都以素净大方为主。以前吕老师还有点微胖,自从陈听白出事以后,这几年太过操劳又瘦了下去。现在因为停止血液流动的原因,看起来又瘦又苍白。陈听白一眼都舍不得挪开,看着胡聪帮她一件一件脱掉衣服,又穿上崭新的衣服。 “你帮我把我妈抱起来,我给他梳个头吧。”因为吕老师先前洗过澡的原因,头发还散落着。陈听白转着轮椅到梳妆台前将梳子放在腿上又来到床前。 吕老师的头发很多,陈听白记得妈妈是有白头发的,只是她有染头发的习惯。她比较节省,不太愿意去美发店染,都是自己买染发剂回家染,大多数是父亲会帮她染,偶尔陈听白也会帮她一下。她的头发不长,但是很柔顺,轻轻一梳就非常漂亮。 陈听白小时候最喜欢玩妈妈头发了,会把妈妈的头发一圈一圈绕在手指头上,在妈妈的怀里笑着说帮妈妈烫头。有时候难免会弄疼妈妈,被吕老师假装生气往屁股上拍一巴掌。 没想到再一次盘弄妈妈的头发,是在帮她整理仪容仪表。 一想到这个,陈听白的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今晚最后妈妈说了什么来着?她说自己喝了汤就睡得着了。 是了,妈妈还炖了鲫鱼汤,说是今天买的很新鲜的鱼。 陈听白让胡聪把炖盅端来,放在床头柜上。他打开炖盅的盖子,奶白色的汤呈现在陈听白眼前。上面已经微微结了一层油脂,不过还能看得出来是温热的。 “妈,你看我听你话,我现在就把鱼汤通通喝干净。”拿着勺子的手一直在颤抖,根本舀不起来汤,还没到嘴边就已经洒了大半。 他停了下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汤洒了就没了,妈妈会不高兴的,要全部喝了。过了好一会才镇定下来,接着喝汤。 吕老师的习惯会先把鲫鱼煎一下然后再炖汤,喝起来的味道非常浓郁鲜美。陈听白最喜欢喝,连里面的豆腐都可以全部吃完。 陈听白一边哭一边吃,好几次被呛得咳嗽。瘫痪病人大半个身体没有力气,他每次咳嗽都咳得艰难又漫长。 他整个身体都缩在一起,连平时安静没用的左手都微微抬起来一些在胸口上胡乱地动了几下,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帮助能咳嗽咳得顺畅些的动作,奈何左手本就无力,做的动作更像是痉挛时身体无意识的抽动,根本没有什么作用。他的脸被憋得通红,脖子和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 真狼狈,一辈子吃相斯文的陈听白,竟然还有因为吃点什么东西狼狈成这样的一天。 胡聪怕陈听白呛到会影响呼吸,万一再出事就更不值当了。他一边给陈听白喂水一边顺气道:“别吃了,你现在边哭边吃是不行的,鱼汤都凉了。” 陈听白用手肘推开胡聪,继续佝偻这身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碗里的豆腐和鱼肉,他吃得满嘴都是,却还停不住:“你懂什么!这我妈做的!” 这是我妈做的。 这是我妈做的最后一顿饭。 第31章 徐邵华感到很奇怪,今早竟然不开例会。 一般来说每周一喝周五早上都会有会议的,今天会议非但被取消了,好像高层都不在。他起身借着去打印文件的时候和另一个同事说话:“今天好像总监他们不在,是怎么了?” 因为管理层不在,大家都放松很多。被询问的那个同事喝了口咖啡,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话:“你不知道吗?老板老婆去世了,今天领导他们都去吊唁了。” 老板老婆?那不就是陈听白他妈吗?陈听白才三十,老板岁数也不大,那她老婆应该也还很年轻啊,怎么会突然去世了? 徐邵华手一抖,打印的文件掉在地上,洋洋洒洒一大片。他急忙蹲下身捡,那个同事也弯下腰帮他收拾,嘴里还小声说着:“前两天就走了,那会好像我们老板还在邻市吧。你说说多可惜,说是带完这届毕业班就退休了。” 徐邵华皱着眉问:“所以是什么原因去世的啊?听这意思也没病啊。” 虽说是说天灾人祸谁也不能说得清什么,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任谁也不会内心毫无波动。更何况徐邵华和陈听白还在不久前有过这么一段。 同事把理好的文件交到徐邵华手里,想了好一会说:“其实陈总老婆高血压本来就一直都有的,可能带高三压力也大,太过劳累了吧。要我说可能和陈总儿子也有关系吧,你不知道,陈总儿子前些年出车祸瘫痪了,不是那种不能走那么简单,是直接没办法自理那种,反正残疾得很严重。谁摊上这么个事情不劳累的。你别看陈老板表面上云淡风轻的,那你是来得晚,头两年头发都白了好多了……哎哎你干嘛去?” 徐邵华随手把资料放在同事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嘴里说着:“我家里有点急事,要请假。” 人是陈总出差那天去世的,那当时陈听白在哪?该不会只有陈听白一个人在家吧? 徐邵华和陈听白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能在字里吃到他妈妈做的饭菜,从陈听白的话语里也能听得出他对母亲的尊敬和爱意。要是陈听白一个人面对母亲的死亡,该有多痛苦? 这个时候,必须要去看看。作为下属,作为……陈听白的朋友。 徐邵华先到的市立殡仪馆,今天办事没有一家是姓陈的。辗转徐邵华又到了省立殡仪馆,才终于找到陈听白家办的告别厅。 陈总和几个亲戚在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人,徐邵华起先还想了一大堆理由和陈总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等到了面前,自己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反倒是平时雷厉风行的陈总看起来老了很多,拍了拍徐邵华的肩膀,微微地说了声:“谢谢。” 吕老师生前桃李满天下,这会前来吊唁的学生很多,沉默不语的,还有哭到不能自已的。饶是徐邵华再铁石心肠,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也难受得不行,觉得心里堵得慌。 徐邵华一眼就看到陈听白,他坐在灵堂最里面,身后是他母亲的棺椁。陈听白穿着一身黑西装,怀里抱着他母亲的遗像。 距离上次在字里见面才过了两三天,可是陈听白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他本来皮肤就白,这会看着更是脸嘴唇都没有血色,脸盘子上唯一的颜色就是挂在眼底的那两个黑眼圈。 现在的陈听白瘦得过分,平时剪裁得体的西装这会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大,身体越发佝偻。特别脑袋上还顶着一条长长的麻布,这种样子说是枯槁一点都不为过。 陈听白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捧着母亲的遗像,吊唁的亲戚长辈总会到他面前低着头和他说几句安慰的话,而他却双目呆滞没有任何回应,像是一尊雕像。这样的陈听白徐邵华有点不忍心靠近,怕打扰他,怕惊动他。 还是陈听白先看到的徐邵华,陈听白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坐正坐直。只是他因为久坐的关系才轻轻一动,原本还安安静静搁在轮椅踏板上的腿就抖动,这是痉挛的前兆。这下子,徐邵华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陈听白,蹲下来帮他捧起两条腿简单地做按摩,让它们归于平静。 徐邵华抬起头看到陈听白也在看着自己,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就行……” 陈听白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徐邵华。 谁也不知道,短短的这几分钟对视里,陈听白的脑海里在想什么。 “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别多想,保重好身体。”平时很会讲话的徐邵华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别说要说点什么了,他连双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想了好一会又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没头没脑,看到陈听白除了消瘦以外还好就打算回去了。 陈听白突然伸手拉住徐邵华的衣角,徐邵华往前走差点还把陈听白带倒。还好旁边的胡聪一把扶住他,徐邵华也及时反应过来:“哎哟,祖宗,你这是干嘛,你差点摔了。” 陈听白其实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只是他是吕老师唯一的儿子,要是连他都倒下了,家里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这会全凭这样的念头还能坐在灵堂前。他这会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腿上,靠他自己坐起来简直难如登天。徐邵华和胡聪一个扶一个护帮着他坐稳,等坐稳以后他开口第一句话说的却是:“还好,相框没有摔出去。” 徐邵华扶额,叹了口气和陈听白说:“都这时候了,你还管相框,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啊,你现在脸色特别差你知道吗?让胡聪帮你抱会吧,你在旁边休息会。”说着便动手打算取走陈听白怀里的相框。 没想到陈听白两只手死死地护着,别说取了,抽都抽不走。他死死地护着,大概是太用力的原因,连声音都有点变了:“我不,这是我妈!”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她的遗像,我说什么也要捧好。 徐邵华不敢用力,生怕把陈听白再弄摔下来,他松开手安抚陈听白:“好好好,不休息,你坐稳了。你说要是你今天在这摔了,老太太怕是走都不会安生吧。” ……又不说话,陈听白又不说话。 尴尬的又是徐邵华,这次他真的打算走了。 “……来了就呆着吧,一会就结束了,再留一会吧。”陈听白实在没有心思兜圈子。 前来的大多是父辈的朋友还有母亲的学生,这些年他没有朋友,今天站到他面前的只有胡聪,还有一直在外面帮忙的路衡。 徐邵华点点头,静静站在徐邵华的一侧。陈听白是真的坐不住了,两只手要死死地搂着相框,几乎没有支撑力,身体在慢慢往下滑。知道他性子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看他坐不住的时候帮他扶稳坐好。只是身体一动,他的腿就会微微抖动起来,有时候左手也会跟着颤抖。徐邵华头疼得不行,怎么会有那么倔的人。 吊唁结束,陈父和司仪张罗着家属一起陪同去公墓。安排到最后举遗像的人,喊的却是胡聪。陈听白先前已经累到完全听不进什么声音,一直都是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这会突然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他父亲:“为什么是胡聪啊,不是一直都是我吗?” 陈父弯下腰来,神情悲怆却还要强作镇定。这场意外,他的悲痛不亚于陈听白,这会却还要反过来安慰瘫坐在轮椅上的儿子:“儿子你听爸说,一会你就不去了,公墓在山上,你上不去。还要……还要火化,时间太长了,你身体受不了的。一会我先让人把你送回去休息。” 陈听白拉着父亲的手,语气里全是恳求:“爸我求你了,我可以让他们背我的,是吧?徐邵华你可以背我的。”说着又转头看徐邵华。“还有路衡,路衡也可以的。真的我撑得住,我撑得住的。” 要说只是背那么简单,有什么不行。只是到了墓地,到了火化场,谁来照顾他。他现在的体力已经可以说是强弩之末,要是在路上再有点意外,是忙着顾他,还是忙着处理吕老师的后事。一时间谁也不敢答应他,只是他的眼神又那么痛苦又卑微。 陈听白从来没有这一刻,是如此厌恶自己的残疾。 路衡壮着胆子无视他的眼神蹲下身来劝他:“小白,你听话,一会事情还有很多。你要是去了反而我们都不能安心处理阿姨的事情。再说了,你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休息过了,你回家休息,不然阿姨会生气的。你肯定不想看到你妈妈不开心吧。” 陈听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保重好自己,就够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保重好自己。 过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铁了心要去,徐邵华已经动手解开外套的扣子准备一会背他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说话:“小聪,你过来。” 胡聪走到陈听白身边,陈听白松手把相框递给他:“你要拿好,要端端正正地端着,不要歪斜。我妈一生行得正坐得端,照片一定要拿好了。” 胡聪点点头伸手去接,却发现陈听白还是拿得死死的。 僵持很久,陈听白泛白的指尖慢慢松动,他珍重地将吕老师的遗像交给胡聪。遗像递到胡聪手里的一瞬间,陈听白像脱了力一般,自吕老师停止呼吸的那天晚上绷着的那根神经在此刻突然像经年许久未调的弦松垮下去。 连带着他自身肉眼可见地歪靠下去。 因为陈听白行动不便,很多事情只能胡聪代为帮忙,昔日精神的小伙子现在头发也乱糟糟的,还耷拉着两绺在额前。 陈听白伸手帮胡聪理了下头发,他扯了扯嘴角,挤出来一个不怎么样的笑容说道:“你是替我去的,别人让磕头,就麻烦你替我一下。你别忌讳,我妈这几年对你也很好的,你就把她做你的一个长辈。回来……回来我会给你个红包冲一冲的。” “放心吧,师父我会的。” “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是我无能,没有办法亲自把我妈送进墓地里。是我给所有人添麻烦,我不要我妈最后的时刻还在成为她的累赘,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等送葬的队伍走了以后,徐邵华准备送陈听白回家。 扭过头发现陈听白在哭,喉咙里没有半点声音,只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低落在裤腿上。 第32章 很长一段时间,徐邵华都自以为很了解陈听白这个人。 陈听白这个人,要面子。瘫痪的人腰肢无力,别的人要是像他这样,只能软塌塌的歪靠在轮椅靠背上,但陈听白非要戴着腰封被机械性地捆得笔直。 徐邵华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曾经问过为什么陈听白既然不缺钱,为什么还要天天守着这个小店。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陈听白微微有些乏,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撑着头颅在假寐。 不知道是因为小洋楼的电路真的无可救药,还是陈听白有意为之,反正字里晚上的光线不怎么好。除却工作的那张大案桌顶上的吊灯亮一些外,别处的灯光都昏暗暗的。在这样的灯光下,陈听白的脸庞的线条像是用一块上好的玉石雕琢出来的一样,既温润,又清冷。 问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徐邵华刚得知陈听白点在香炉里的那根好闻的线香,一根都快顶他半个月工资。而陈听白好像不要钱一样,随时都让字里里头飘荡着着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纯纯烧钱。 原本只是小声嘀咕,但字里实在太安静,他的那声嘀咕也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连胡聪的笔都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地继续一笔一划地临着帖子。 只有陈听白,还是手杵头颅阖目不语。 只有徐邵华看到了,他看到陈听白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下,五根手指慢慢地握成拳,过了很久之后才又慢慢松开。 时间长了,徐邵华的视线就又不由自主地从陈听白的手上挪移到他的脸上。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徐邵华每次看到陈听白的脸都会想,要是陈听白不坐在轮椅上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他就会真的喜欢上陈听白,抛却那些阴郁龌龊的想法,和陈听白坦坦荡荡地谈一场恋爱。 或许是徐邵华目光太过直白炽热,一直阖着眼的陈听白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徐邵华看过来。 先前面部肌肉放松时的那些温润荡然无存,只剩紧绷的清冷。 徐邵华还未回过神来,冷不防的目光交集让他怔了一下,而后迅速移开视线。还装模作样地捂着嘴咳了一声。 那天晚上他以为得不到他想听到的答案了,却没想到在分别前两个人拥吻的时候陈听白贴在他耳边微微喘着气反问他:“你猜字里为什么要叫字里?” 后面的好几天,徐邵华从一开始捉摸不透到慢慢忘记了这件不太重要的事情。 然后又在陈听白艰难地用右手做一切事情的时候忽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那个答案。 字里,自理。 像陈听白这样的人,大概尊严大于一切。 他抬眼就能明白徐邵华心里那点思量,不说是因为他给得起。那些东西就如同他燃在字里里的线香一样,不过是他的身外之物。 陈听白可以允许千金散尽,反正终将还复来。 陈听白可以人生千错万错,只要他甘愿,那别人说的错就不算错。 陈听白甚至允许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共生同长,反正他要的无非就是崇拜两个字。 可陈听白决不允许自己自尊被玩弄。 所以那天晚上的欺骗绝对不可以,所以徐邵华支支吾吾又不诚心的道歉也不允许。 更不可以真的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家里等着别人伺候照顾。 然过刚者易折,陈听白胜在太过要强,也败在太过要强。 大概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接受自己一朝跌入泥潭这件事。 徐邵华心里清楚,要不是太需要崇拜的眼神,陈听白甚至都不会向他投来一个眼神。他们两个人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以后。 那个除夕夜,他把陈听白的自尊扔在地上碾碎。 陈听白又佝偻着身子将那些碎屑捧了起来,借着怒火或者别的什么将它们粘了起来,勉强糊成个罩子将自己罩起来。 只是连陈听白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把火竟然会连累到别人。 那些好不容易粘起来的碎屑,又在母亲的死亡中灰飞烟灭。 从来不在人前掉眼泪的陈听白,此刻一个人在殡仪馆的角落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那几声遏制不住的呜咽里,几分是给吕老师的,几分是给自己的,大概只有成停摆自己才知道了。 人潮随着送葬队伍的离开也渐渐离去,本就不该热闹的场所现下只剩伶仃一个工作人员还在打扫卫生。一身黑衣的陈听白孤独得徐邵华心头像被针尖戳了一下。 人终究是感性动物,暂且将那些功利的想法摒弃,徐邵华也眼眶酸胀得难受。他偏过头搓了两把脸,找工作人员要了两张纸巾后慢慢走近陈听白。 自吕老师走后陈听白便再没合过眼,脸色差得没比刚刚送走的吕老师好到哪里去。先前还能卯着劲儿打起精神来捧着遗像的人,现在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样歪斜靠在轮椅靠背上,任由徐邵华拿着纸巾擦过他眼底的青色,将他眼眶中溢出来的眼泪拭去。 陈听白的手吊在扶手之外,手指松松垮垮地因为地心引力而往下耷拉着,仔细看的话还在微微颤抖。因为太用力握着相框,他的手心还有几道红痕至今未消,看样子连抬手都困难。 徐邵华总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但自己实在不是那个会安慰人的,好几次张开嘴巴都不知道要说句什么。 想半天挤出一句:“我……送你回去吧,这怪冷的。” 话刚说完,徐邵华又觉得不妥,陈听白万一回到家看到关于吕老师的物件,一下子绷不住。 他补充道:“或者,我送你去字里,反正得找个地儿让你躺下睡一觉。” 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陈听白身体是个什么模样,徐邵华就算不想记得也都刻在脑子里了。 这会低头看一眼陈听白的脚就能明白,如果在不休息,绝对要痉挛,甚至更严重。 其实现在就已经在痉挛了,只不过他今天身上绑着的带子太多,连小腿中间都绑着一条,加上还穿着皮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点不明显的跳动迹象。 徐邵华以为是陈听白真的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自作主张地打算绕到陈听白后面,先把陈听白推出殡仪馆。 哪知道在徐邵华刚抬脚时,陈听白一直垂在外面的右手动了两下。 然后几乎是一帧一帧,像被人按了放慢键一样,颤抖着慢慢缩了回去,一直到搭在轮椅上。 擦干了眼泪的陈听白又变成徐邵华最熟悉的陈听白。 眼皮紧绷,眼神冷冽如远在高山的神祇。 他操纵着轮椅往后退了一节,于徐邵华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殡仪馆的大吊扇呼啦啦地吹着冷风,陈听白的声音顺着冷风传递到徐邵华的耳朵里。 “你有要和我说的话吗?” 徐邵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墙壁高处的窗子被殡仪馆的员工推开,细如柳叶的光线投了进来,又飞快地掠过陈听白的脸颊。只这一瞬间,徐邵华好似感应到什么,又着急忙慌地问道:“说什么?” “我说——”陈听白好累,说话的声音都不如平时,尾音拖得有点长。 在长长的尾音里,徐邵华的心也被吊得很高。 那种惧怕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陈听白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徐邵华,然后认命般将眼睛闭上。 他说:“你辞职吧,这座城市那么大,我能去的地方不多,你只要辞职,我们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不太合理,后面几个情节我要砍掉了,还在一起真的不合理。以陈听白的性格不可能还会心软复合的,不然太无语了。 差不多结尾了,尽量三章之内吧。这个月把这两本不申榜的都完结掉。 鞠躬,谢谢你看我的文。 第33章 陈听白整个人憔悴得不行,脸色惨白浑身虚弱得徐邵华都在质疑他是哪里来的力气把手挪到轮椅上的。 可他眼睛又很亮,投射过来的视线恍若会烫人一样,烫得徐邵华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除夕那天夜里他喝得过于多,即便感到害怕也能仗着酒气为自己壮胆。至于后面的几次见面,陈听白就算怒气汹汹,但架不住身体上的的疲惫,所以连说话都没多少气势。 为此,徐邵华即便和陈听白面对面,也没多少惧怕的。 说到底,人活一世,哪有为一段感情绊住自己的。 当初在一起原本就是一场乌龙,就算结束了也不可惜。只是,该用另一种办法的,不该是两个人在殡仪馆里相对而立,由头顶上的冷风传递这句话。 人就是很奇怪。 徐邵华一遍一遍地洗脑,洗脑自己不爱、不喜欢、不稀罕、不挂念、不惋惜。 可听到陈听白出事了,还是会想来看看。 见到陈听白难受憔悴,也会跟着红了眼眶。 就连现在,陈听白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他也会没来由地觉得难过。 这种感觉上不顶天,下不着地,像灵魂飘在空中一样,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最难受的是,哪怕是到现在,他都想不出来什么话语阻止这一切。 哪怕是一句道歉,徐邵华都不知道要先从什么地方讲起。 相反,陈听白又觉得自己又好多话想说。 这辈子所有的一切像走马一样在眼前一一掠过。 他看见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在院子里给家里的香樟树浇水。听说那棵树是他的生辰树,吕老师出月子那天丈夫种下的,让写字隽秀的她在树干上刻了陈听白的名字。 春夏傍晚,父亲买来上好的牛肉,一家人在树下支起烤炉烧烤,父亲的啤酒沫溅起,啤酒花混着香樟树的味道飘散在空中。 冬天某个清晨,雪盖满了整个院子。父亲在树下堆了个胖乎乎的雪人,将陈听白的围巾松松垮垮地围在雪人的脖颈上。爷俩打雪仗打得满头是汗,吕老师就在二楼的窗口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上楼吃早餐。 他看见他捧着一张鲜艳的奖状兴冲冲地跑到母亲跟前,说以后要当个书法家。彼时他还没长太高,母亲得弯下腰才能和他目光平齐。就如同出事后这样,所有人都要弯着一点腰,才能和他目光平齐。 但也只有母亲做到了,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委身困顿于轮椅中,吕老师一直都微微弯下腰,慈眉善目地朝他笑。 那天母亲弯下腰,揉了揉陈听白毛茸茸的碎发。 “好,我们小白以后要做书法家。” 陈听白看见的太多了,看见自己叛逆期染着一头蓝发,将指尖的鼓棒转出一朵花。 看见自己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青春和骄傲。 看见自己的笔断了,看见自己的章坏了。 看见初秋站在字里门口英俊且满眼是光的徐邵华。 那么多重重叠叠的画面,好的坏的、完美的、烂掉的。 陈听白绚烂又潦草地看见了自己一生。 这一生里又没有哪一幕在他面前长长久久地停留片刻,最后进入他眼底的,只有面前春唇色发白,嘴唇翕动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徐邵华。 他吸了下鼻子,长长的眼睫盖住他的眼睛,让不远处的徐邵华看不透他的情绪。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 ” 陈听白好像在说给徐邵华听,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大概在赌,赌我残破至此,都能把你当做救命稻草了,想来也不会有多少脾气。是在一起还是分开,主动权都咋子你手上,横竖你吃不了亏。” 环境大概会影响一个人,徐邵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陈听白说话的声音很像字里里点的那种线香。 因为气息弱,他说话声总不大,飘飘渺渺的。即便冷言冷语,但总能听出点藏在冰泉下的温存。对胡聪说话的时候这份温存不多,但对他,那份温存要大过冰冷。 他以为陈听白说话就是这样的,没想到不是的。 现在陈听白说话就和往日一点相似都没有。 他声音很哑,是万分失望又无处发泄的那种沙哑,一个简单的疲惫两个字不足以形容。 这段如同结案陈词一样的话像一记一记的耳光,不停地扇在徐邵华脸上和心上。 他不得不承认,又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不,不是的,小白你听我说,我……” 一直到现在,他才像回过魂来,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凑到陈听白面前。然后为数不多地半蹲在陈听白腿边。 徐邵华像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样,一把抓住陈听白的左手,用力地擒住他蜷成一团的软掌。 他着急忙慌地道歉:“不是……小白,你听我说,我……” 陈听白眼睛向下垂着,看着徐邵华拉着他那只毫无知觉的手掌,从徐邵华泛白的指尖都能看得出来,徐邵华此刻有多慌张。 除夕夜那天晚上,陈听白一度想等徐邵华回来了,他一定要让徐邵华像现在这样,半跪在自己脚边,惊慌失措地求饶和道歉。 后面在字里的门口,他看见墙角一地的烟头,他也想过。要是徐邵华能进来,好好低头认错,说不定他的智齿就不会疼了。要是身上舒服松快一点,他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烦躁,心情好一点,他就消气了。 可到了现在,他又不觉得有多好过了,没有久违的畅快,更不觉得这样心里会舒服。 徐邵华的指尖到底什么温度,他感觉不到。徐邵华这句道歉里有多少真心,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就像看别人的事情一样,毫无表情地看着徐邵华断断续续又着急忙慌地解释。 具体听进去多少,陈听白也忘了。 他觉得好累,慢慢合上眼睛然后睁开。 “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在洗脑,洗脑你爱我的字,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是我先开始赌的,赌来日方长。即便没有多少把握,我还是上了赌//桌。徐邵华,我输了,也输不起了。所以别再有任何交集了,你现在工作在我爸的公司,我们就怎么都会有交集……” 陈听白顿了一下,“或者换个说法,我会想到你接近我的目的。” 话音落地,徐邵华也怔住了,刚刚还说个不停的嘴巴噤了声,只剩嘴唇还在翕动。 先前俯视陈听白的时候看不到陈听白的眼神,现在他仰着头,能把陈听白眼底所有的情绪都看得清楚。 先前还是麻木疲惫的眼神,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变了。 变成了徐邵华最熟悉的眼神,那种眼神,在每一个看不起他的人眼中他都见过。 是最轻描淡写,又最令他憎恶的嫌恶。 先前的恐惧和惋惜像一个薄薄的气球一样,被轻轻戳破,露出来了包裹坐在最里面的愤懑。 徐邵华突然笑了起来,眼睛眯成长长一条细线。 “陈听白,你怎么到现在还要嘴硬啊?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端着啊?” 徐邵华都没用力,只是轻轻一推,陈听白的轮椅就往后退了一大截,而坐在上面的陈听白却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 明明就是一推就倒的人,凭什么要坐得端正,凭什么要决定他的去向。 徐邵华站起身来,虚虚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怒极反笑地问陈听白:“知道我小人,知道我卑鄙,甚至知道我根本不爱你,但还是留着我,不就是因为你没人要吗?” 他一向擅长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此刻慌乱也好,真的被戳破了心思而你恼羞成怒也好,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再收回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接了下去,“陈听白,连我,连我你都看得上,你还不承认自己已经一文不值了么?” “这样的你凭什么要决定我的去留?” 比起陈听白冷静如玄冰一样的声音,徐邵华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特别还是在这么冷清的地方。就算殡仪馆工作人员再不想八卦,也还是被动静吸引,不停地偏过头来看着他和陈听白。 很多个瞬间,徐邵华觉得自己明明可以说点别的、做点别的,但到了最后,都变成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外的做法和说法。 相反陈听白 ,他还是冷冰冰地坐在远处。 忽然,陈听白的手慢慢挪动,挪到了自己口袋里。徐邵华都没看清,就见陈听白往地上扔了个什么东西。 清脆的一声响,又什么被砸碎了的动静。 徐邵华怔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是该朝地上看还是去看陈听白的动静。 还没回过神来,陈听白已经调转轮椅往外面走去。只留下他一个静默的背影。 “陈听白……” 喉咙总是比脑子快,徐邵华瞬间又叫住了他。 那个慢慢离开的背影竟然停了下来,但不打算转身,只是偏着头等着徐邵华往下说。 陈听白忽然想起来什么,哂笑了一声问他:“我想,你应该从来没好好看过我送你的那些东西。” 徐邵华抿着嘴算是默认。陈听白有些时候会冷不丁送徐邵华几本书,又或者一点在他看来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现代社会节奏那么快,徐邵华哪有时间去翻那些书,它们还崭新地躺在家里的书架上。 得到理想中的答案,陈听白紧绷着的肩膀倏然垂了下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资格,明天上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好了,不要把自己弄得太难看。散了吧。” 然后,陈听白便再没回过头。 在那些半是好奇半是看热闹的眼神中,徐邵华突然觉得很累。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和陈听白所有的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即便他用骗的,骗来了虚荣,骗来了一点点短暂的好处。可有什么用,转过头,那些东西都不是他的,他只是短暂地有过而已。 而陈听白,即便狼狈不堪,他还是坐在高位,仍旧有下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扑上去。 徐邵华转过视线,地上躺着一把钥匙,钥匙扣上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白色石头已经被摔得粉碎。 听风徐来的听字和徐字都各被摔断了一个角,一点价值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完结了,本文盲摆烂了。 把大纲砍了好多,起码砍了三万字的。 简直想不通当初为什么要写这本文,现在来看真是哪哪都充满槽点,但是按照原大纲,真的会把小白写得好贱(文盲深夜掐人中)。错的感情,怎么都是错的,结束了也不可惜。 OK,黑历史结束了,磕头了,感谢你看我的文。 另外,这本真的实在太差了,如果有打赏过的,可以在评论区讲一下,我把打赏的晋江币还你,随便看看就好,不值得花钱。然后下一本会把闻人蓄弄完,这个月内完结,还望继续支持~谢谢你看我的文。 另外说一句,妇女节快乐。 愿每一个姐妹,都有坚持自己的勇气。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