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强惨师尊奔现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和美强惨师尊奔现后》作者:堂前夜 文案: #那些年真香后自己烧自己的仙君大人# 郁芊穿书后,不小心捡了枚玉简,遇见了画外音前辈。 没有天降外挂,也没有提前剧透,只有阴恻恻的声音盘旋不断:“霁月门注定会因女主而覆灭,既然如此,不如提前踏破宗门,吞了掌门的元神,称霸修真界。” 作为一只单纯善良的社畜,郁芊拒绝了画外音的提议,一边给前辈顺毛,一边跑去抱掌门师尊的大腿。 要用大佬打败大佬,师尊看起来喜怒无常,实际上心软又纯情,只要献点殷勤,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就花开遍野。 郁芊操刀子下厨,师尊不动声色地将瓷碗偷偷保存。郁芊偷溜着送礼,险些被神品法器的回礼砸得眼冒金星。她夜半喝醉乘兴撒疯,醒来时对方任自己抓着他的手,轻声笑着。 郁芊:果然师尊是天底下最好搞定的男人,以后师尊罩我,我再也不用夹缝求生了。 直到她捧着玉简朝画外音大喊救命,而纯情好欺负的师尊从天而降时,郁芊傻了眼。 对着玉简,自称画外音,对我阴阳怪气,是王八蛋掌门师尊??? #男主过去惨了点,但我保证他身心安静,YEAH# 一句话简介:线上线下勾搭了同一个男人 立意:人定胜天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芊,苏柒 ┃ 配角: ┃ 其它:虐男 第1章 小丫头,你马上就要被灭满…… “郁师妹,不知今日课上讲的剑招,你听明白了没有?要是因为疏漏未入选舞剑,小心抱憾终生。”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午时阳光正好,器宇轩昂的大师兄长眉入鬓,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衣,通透如美玉,含笑看着郁芊,如一幅纯情师兄俏师妹的画卷。 若不是大师兄身旁站着脸黑到了极致的师姐,郁芊恐怕真会小鹿乱撞地应下来。 “不必了,师兄有这等闲心,还是多陪陪师姐吧。” 这些一看就是有重头戏的角色,郁芊避之不及。 郁芊是穿书的,不久前刚穿进了一本她只知大概内容,却不知道详细剧情的书里。 书的内容十分劲爆,讲的是宗门女弟子阮云脂倾慕掌门师尊苏柒不成,入魔魅惑三界六道,将苏柒囚禁十年,最终试图弓硬上霸王,被师尊反杀,临死前依然痴情不改。 简单翻了开头和结尾,郁芊已经把书丢进了垃圾桶。这是何等诡异的剧情和三观,男主堪称全剧最惨,女主坏得明明白白,就差把十恶不赦写在脸上,作者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能码出这种文。 结果这一丢,就把自己丢进了书里。 郁芊穿进书中时,刚和女主一同被收为掌门的亲传弟子,现在剧情还未开始,女主阴阳怪气,和她关系疏远,男主闭关修炼,无心宗门事务。郁芊穿书后,硬是找不出一丝何时会开始剧情的线索。 绚丽霞光携着光影,洒落在霁月门的正殿,玉华殿上。 纵不是大门大派,但比起那些空有几百剑修,灵石全用来呵护爱剑,个个穷得叮当响的大门派,霁月门还算富庶。 玉华殿的玉砖镶有明珠,从内走出,轻薄蛟纱拂面,金阳照入眼中,好不撩人。 郁芊蹲坐阶梯,将手随意地搁向玉砖,忽地感知到了什么东西。 拾起一看,是一枚玉简。 郁芊摆弄着这随处可见的通讯工具,正想着是哪名弟子粗心大意,丢在这儿时,玉简忽地发出了莹莹的绿光。 从里面缓缓地,柔柔地,飘出了一个声音来,不阴不阳,又尖又细: “小家伙,你可知道,这个宗门里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而且再过不久全要死绝了?”声音像翘着兰花指的太监,又像是跨拉脸摇着大蒲扇的糟老头子。 郁芊吓得差点把玉简丢出去,等回了神,那声音正发出一个长长的“嗯——”,像是在勾引她回答一样。 “不知道。”郁芊非常诚实。首先,她是个好东西,因此,那人说的话不成立。 “那我告诉你。”声音说,“掌门的首位亲传弟子,也就是你的大师兄,风流成性,沾花惹草无数,最终招致杀身之祸。你的同门阮云脂,矫揉造作,放荡不堪,勾引魔尊两界,引发大战。未来的霁月门最后一人,更是忘恩负义,为了心爱的女子背弃宗门。” “你倒是个正常的娃娃,可惜运气不好,早早地因为陷害阮云脂,被处决了。” 郁芊陷入了沉默,那声音说的话和她所知的剧情相差无几,还多了好几个具体的情节,而且据他所言,自己在这本小说里的定位好像是—— ——恶毒女配? 这是何等狗血又恶俗的穿越,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小丫头,别想跑。”玉简似乎读到了她内心的想法,阴森森笑道,“不然,你可要走在你师兄前面了。” 郁芊当机立断,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委委屈屈地捧着玉简回到了修阳殿。 掌门的亲传弟子一脉住在修阳殿,各自有分配房间。郁芊一进入住处,立刻反锁房门。 “老前辈。”她对玉简里的人说,“你描述的景象真是太可怕了,晚辈想也不敢想,只是前辈,你得给出证据来,不然,晚辈可要视你为招摇撞骗了。” 玉简果然给出了证据:“你的大师兄沾花惹草,如今正和阮云脂腻歪。我算算,这已经是第三次,这次幽会中,你的大师姐会手刃她的情郎,然后走火入魔,遁入魔道。” 郁芊:“???” 这么刺激的吗? 书中女主进入魔界时,确实曾见到入魔的大师姐。大师姐与大师兄已结为道侣,大师姐入魔,大师兄不知所踪,用脚指头想想就知定是遭遇了不测。 结合书与玉简所言,大师姐的确有可能在大师兄一而再,再而三与其余女子交好后,妒火攻心,奋起杀了这个薄情郎。 郁芊腾地站了起来。 她的脑子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浑浑噩噩,玉简所说的内容,和她对书本仅存的记忆一模一样,里面的人说的都是真的。 要是再不采取行动,剧情马上就要开始,安稳生活会立刻结束,她随时都要凉。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懒洋洋的声音再度从玉简中飘出,“你且宽心,我定会在阮云脂离开霁月门前,将这间破道观夷为平地,送你们归西。” “趁现在时间尚早,你不如快些给自己挑一块风水宝地等死算了。”语调轻巧且随意,仿佛在和郁芊聊今晚吃什么,喝什么。 郁芊的脑子险些没转过弯来,连女主都没开始作妖,霁月门居然空降大魔头,扬言要毁天灭地,这可是原作中从未发生过的事。 玉简背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扔在石阶上被人捡又是为了什么,她到底给自己捡了什么回来? 她还能苟多久? “老前辈,晚辈还是有些小聪明,对人情世故略知一二,说不定能挣扎一番。”郁芊苦着脸道。 依据她淡薄的记忆,如果玉简所言属实,那么一旦大师兄被杀,就给未来的剧情开了头,相反,要是能把剧情的起点掐死在襁褓之中,说不定还能继续在宗门苟下去。 她捻起另一枚玉简,开始联络。 “去寻你的大师兄么?” 玉简里的声音发出意谓不明的笑声,对郁芊的行为不置可否。郁芊颇有些奇怪地盯了它一会儿,忽地好像觉查到了什么一样,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灿灿的白牙。 “寻什么大师兄?身为女儿家,当然是联系大师姐才是咯。” 第2章 前辈您看我还有救吗?…… “寻她有什么用,小心那姑娘急火攻心,连你一道杀了。” 玉简中传来桀桀笑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一道消声咒,正忠实地覆在玉简上,防止他的声音外泄。 无论如何,这也只是宗门最普通的传音玉简,为了不暴露身份,在上面并无施加其余咒术,郁芊随手捏的一个诀,正正好好把他罩在了里面。 “晚辈说完话立刻解开禁制,求前辈不要生气。”消声咒加完,郁芊诚恳道歉。 被禁言的玉简:“……。” 郁芊取出宗门的传音玉简,输入灵力,连上了大师姐:“大师姐,你与大师兄一刀两断吧。” 玉简:哦吼? “近期大师兄一直冷落师姐,与其余女弟子纠缠不清,你莫非一点都不生气?” 说话时的郁芊灿烂地笑着,声音甜美,还夹杂几分诱惑人的意味。 “师姐为人仗义直爽,面对感情一事,与其优柔寡断,覆水难收,不如当断则断。撇弃这个,下个更好。” 言毕,郁芊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与大师姐的联系,解开了绑在玉简上的符咒。 “前辈,我说完了。”她说。 玉简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郁芊将它放在手心里讨饶:“画外音前辈,晚辈错了,还请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晚辈不喜人听我私语的小毛病。” 做为一名半咸鱼的传统社畜,该服软时,郁芊服得毫不犹豫,还不忘透露言外之意,下次需要时,照样会让他静音禁言。 “画外音是何物?”没在意郁芊无赖发言,玉简反而对新出现的词汇起了兴趣。 郁芊擦了擦冷汗,她本想把玉简背后的那人当做系统,可又觉得直呼画外音不太好,思来想去,在后缀上加了个前辈:“就是指像前辈那种,很厉害的人的意思。” “前辈,我做的还不错?” 画外音一声冷哼:“真是麻烦。” 旋即发出声长笑,不知那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点:“小丫头倒是有趣,原本我想着,霁月门一群乌合之众,早些铲平了才好,但你这么有意思,要是能让我高兴,留着这破宗门养你亦无不可。” 好大的口气,不,好危险的宣言。郁芊莫名其妙背了数十条人命,感觉自己突然责任重大。 一边喊打喊杀,一边又因为仅仅和自己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主意,要不是画外音的修为深不可测,郁芊都快怀疑对面是个寂寞的孤寡老人。 霁月门是自己所在的宗门,在接受莫名其妙背负全宗门命运前,郁芊决定最后挣扎一次:“前辈既然要诛灭我宗,为何要特意将玉简留在石阶上让晚辈发现” “自然是不想脏了我的手。”画外音不带感情地回复,“连骗带吓,寻个人给我表演一场好戏,杀百人和杀一人,当然是杀一人来得轻松。” 郁芊:QAQ 实锤了,是如同老干部霸总一般的变态啊! “怎么样?”画外音还在勾引她,“有没有兴趣替我杀了这群扶不上的墙烂泥?” 郁芊手一松,玉简掉落在桌案上,她一头栽进被子里,嘴里不停嘟哝着:“皇天后土”,“惨绝人寰”,“师尊救命”云云。 画外音的提案,她无视了个彻底。 “小丫头,别抱怨了。”玉简中的画外音如是说,“有人来找你了,你再这么消沉下去,小心被闯进来的人看笑话。” 他提醒着郁芊,临了,似乎为了符合自己的人设,多加了这么一句:“记着对付得有趣点儿,别叫我无聊。” 郁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有趣一点,有趣一点——” 机械地在房间四处摆弄着。 郁芊猜到了来的人是谁,从她一开始联系大师姐时,就已知道阮云脂会来找她。她和阮云脂及一众亲传弟子都住修阳殿,被找到是轻而易举的事。 阮云脂,书中的原女主,端着主角的架子,做着比恶毒女配更恶毒的事。 她自称最爱师尊苏柒,对倾慕者却来者不拒,剧情后期,还与帮助自己困住苏柒的魔尊发生关系。本人不仅毫无羞耻心,甚至觉得这方是真性情,坦然认为所有人都该属于她。 要是郁芊早穿来几天,肯定逃得离阮云脂远远的,可她穿书时,原身已经完成了拜师大典,成了阮云脂的同门。 原身天资上乘,可惜性情柔弱,剑招缩手缩脚不得锋芒,远不及阮云脂,阮云脂认为原身定是做了什么小动作,才让师尊瞎了眼收她为徒。 这也是半个月的时间,阮云脂为何对郁芊爱搭不理,满嘴辛酸辣的原因。她是魔道双修的结晶,是少有的天生仙骨,仗着绝佳的天资,把自己的这个羞怯内向的同门踩在了脚下。 本书作者唯一的良心,可能就是把阮云脂写死了。 郁芊正想着,猛然听见一声巨响,自己房间的木门被哐当一声踹开。 好家伙! 阮云脂前几日虽冷嘲热讽,可终究没撕破脸皮到这份上,现在的架势,怕是自诩捏准了郁芊的把柄,顺便一顿操作送她归西。 鹅蛋脸,小山眉,殷桃小嘴上抹着殷红的唇脂,一双黝黑的眸子又圆又亮,眨巴眼睛时,会蒙上氤氲的水雾。明明是那副性格的人,阮云脂的外貌却异常清纯,惹人怜爱。 和她比起来,讨喜程度上郁芊就差了一大截,她的脸型略尖,外加上挑的桃花眼,尽管脸上尚存肉嘟嘟的婴儿肥,形象总让人觉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阮道友,你这是作甚?”郁芊皱起了眉,坐在床榻上喝问道。 阮云脂一言不发,上去拔剑就砍,剑光划过,将郁芊手中的瓶瓶罐罐尽数砍碎,并不断向周围波及。 郁芊的手边是三瓶清心丹,身后摆着几箱清心丹,几案上除了平躺着的玉简,都是清心丹,阮云脂一剑劈过去,数十瓶清心丹应声碎尽。 “我今日要替师尊清理门户,砍死你这个长舌妇。”阮云脂娇叱道,声音轻柔,如泉水叮咚。 她挥剑再度劈下,直取郁芊的眼窝,下一刻,她手中的长剑霍地被荡开,与银蛇搅在一起,险些脱手而出。 原身的剑术不差,只是畏手畏脚,郁芊穿书后为了保命,苦练剑术,亦不比原身差,阮云脂仗着天资的三脚猫功夫,她自然能破解。 “你怎么——”阮云脂惊愕的语气卡在了喉咙里。 一击应下,郁芊毫不犹豫,窜到门边夺路而逃。 谁知人还没跑出房间,砰地撞在了另一人身上。 第3章 这个师尊她不可 郁芊一抬头,入眼便是洒落的黑袍。 明明皮肤白得像雪,却偏穿着黑衣服,衬得眼前人如同鬼魅一般。他五官生得好看,脸上棱角分明,略上挑的眼尾处有一颗魅惑的红痣。 红痣。 书中男主角,霁月门的掌门苏柒,眼尾也有一颗标志性的红痣。 霁月门不是什么大门派,全靠苏柒一人挤入了十大仙门。苏柒本人亦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实力强悍。 书中说他白衣胜雪,清冷少言,对待弟子却格外耐心,指点时总是不厌其烦,温和得近乎完人。 阮云脂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苏柒,伙同魔尊用捆仙锁刺穿了他的琵琶骨,扔到魔渊里关了整整十年。 琢磨着苏柒再无反抗之力,阮云脂欣欣然到了他面前,准备享用美味,结果人家哪怕修为倒退数百年,照样将阮云脂一掌打穿。 换做平时,郁芊绝对一个滑步到面前,嗨,帅哥,我可以,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一点都不可。 她直勾勾地盯着苏柒,你管这叫气质清冷?你管这叫白衣蹁跹? 苏柒和黑衣的同调性不是一般的差,倒也不是说他不好看,只是乍看之下,总觉得十分别扭。 仿佛整个人由内到外都在排斥一样。 若是能换一套合适的衣服,眼前必然是名举世无双的美人儿。 郁芊脑子里打着转,动作一点儿没耽搁,她紧急后退,余光撇了眼阮云脂,见她虽对苏柒的到来同样惊讶,脸上已经泛起红光,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掌门师尊他真的好惨啊! “你意欲何为?” 苏柒的声音低沉平稳,与他令人心惊的外表截然相反,不过是听着,就能莫名地安下心来。他整个人也唯有声音一点,像是小说描写的那般了。 阮云脂手里还握着剑,郁芊早就在跑路时撒手,剑柄安静地躺在地上。 阮云脂看着手里的长剑,朗声开口道:“师尊,郁芊败坏门风,散布谣言,造谣大师兄是人面兽心的败类,弟子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实在该罚。” “不知师尊觉得如何?” “师尊……”她微仰着脸,面上泛起柔光,苏柒波澜不惊的面容下,阮云脂正无法自控地深陷进去。 她这次来,是奔着让郁芊百口莫辩,杀之而后快的。郁芊传音联络上大师姐时,她也在场,郁芊句句都在暗讽她,甚至把她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并排作比,这怎令她不感到生气 不过是师兄对她好了点,就在她身后诽谤,恶意中伤,等以后她成了宗门最出挑的存在,不知还会挑出什么事儿来。 她看向郁芊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回过头时,又是花样的似水柔情。 “若是师尊觉得弟子错了,弟子可以道歉。”面对苏柒,阮云脂的语调柔得像是能捏出水样。 郁芊不想懂阮云脂的委屈和退让,她此刻只觉满头问号,她不过是和大师姐分析了一波现状,劝分不劝和而已,阮云脂怎么给她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抹黑同门…… 苏柒不做回应,只是略略摆动衣袍。 此前还得意洋洋的阮云脂刹那间脸色大变,站起身向后退了好几步,一头撞在了郁芊床榻的床脚,摔在她脚边,面色痛苦地挣扎着。 “我不知郁芊说了什么,倒看见你想谋害同门。” 苏柒轻声道,声音平静而冷漠,无视阮云脂惊慌的神色,手腕轻抬,修长的五指缓缓收紧。眸子里没有光点,只有几分隐约可见的厌恶。 阮云脂满脸紫红,正捂着脖子,疯狂地蹬着腿,眼瞅着马上就要闹出人命,郁芊艰难地挪到了苏柒身边,颤巍巍伸手,拽住他的袍袖: “师尊,这是徒儿的房间,您要是在这儿杀了她,传出去徒儿可怎么办……” 认清自己穿书的现实之后,郁芊就决定,在形势还未严峻到要跑路前,都在霁月门安心地苟下去,她把自己的房间当做未来长久的栖息地,半个月以来,甚至产生了家的温馨,怎么能忍心让它成为一间凶宅。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原著中你不是这幅德行啊!你写在脸上的厌弃是怎么回事儿,原女主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师尊? 一朝穿越,新人物画外音粉墨登场,原剧情男主也仿佛石乐志人设崩塌。郁芊顿时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听到郁芊的话语,苏柒手指一松,散开灵力,阮云脂深吸一口气,瘫软在地上,拼命地咳嗽。 “那你说说,她该如何惩治?”他含笑看向了郁芊。 笑容让郁芊不寒而栗,乍一看是笑起来如冰川融化的仙尊,谁知他下一刻会不会清冷地捏爆她的狗头。 她也没忘记躺在床头边的玉简,前有师尊逼问,后有画外音前辈看戏,郁芊只能按照剧本硬着头皮上了。 “我觉得也不用多罚,让阮云脂把她弄碎的清心丹赔给我就行了。”郁芊说。 “郁芊,你——”阮云脂的尖叫在苏柒带笑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如此甚好,你这儿被弄碎了多少,从她的份额中尽数赔给你。”苏柒说。 阮云脂不敢相信! 她是仙与魔的子嗣,一念升仙,一念成魔,自入霁月门,她杂念颇多,每次修炼都需要清心丹支撑,霁月门虽然富庶,对弟子的丹药发布规矩颇多,每月只给一瓶清心丹。 郁芊这是想要她修为停滞,她是故意在房间里摆那么多的,她就是掐准了想要害她!她原以为郁芊是在陷害大师兄,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目标居然是她! 郁芊则笑嘻嘻地连声答应,对满地滚落的丹药半点都不心疼。阮云脂珍惜万分的清心丹,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稀奇东西,但吃起来香甜可口,适合当零嘴儿嚼。 掌门师尊虽然莫名暴躁,幸好对她态度不错,郁芊不仅不怕他,对他的印象远胜阴阳怪气的画外音前辈。 她忍不住看了眼放在枕边的玉简,从一开始,玉简就静悄悄的,一声也没发出。许是察觉到了现在的状况,觉得苏柒不是个好惹的,麻利地回避了。 郁芊顿时有了扑上去抱住苏柒大腿,报告画外音存在的想法。 她终是没敢。 比起宗门的长远未来,还是小命的苟且比较要紧 “师尊真好,师尊再见,师尊记得带阮道友一同离去。”郁芊乖巧地站在房间里,点头哈腰送黑衣师尊与红眼女主。 长舒一口气,郁芊跌回了床边,捧起玉简开始叨叨:“前辈,晚辈做的如何啊?” 玉简中鸦雀无声,郁芊不信邪,又连着问了几声,唯见其上覆了层荧荧绿光。 她也被禁言了 第4章 她尬得能抠出座魔仙堡 仔细观察后,郁芊发现玉简上尽管荧光点点,应该出现的符文却不曾有。 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前辈到底是预备毁灭天地的大魔头,还是欺负人的小流氓? “前辈,晚辈知道你在糊弄我……”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玉简另一头又是长久的沉默,郁芊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宣言不够有趣,大魔头前辈懒得理她,于是开始嘤嘤嘤: “前辈你欺负新人弟子,你不讲武德。” 直嚎得头皮发麻,对方才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来。 笑得却不是她:“你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阮云脂被扔在了思过崖跪着,她的情哥哥来寻她,还被拒之门外,托你的福,我可真是大开眼界。” “你此前说了什么,我不曾听见。”他道。 郁芊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曾听见? 开玩笑!前辈要是不曾听见,怎么会在她快要没气的时候突然开口,他分明是听着自己的嚎啕,不紧不慢观光了一圈宗门。 自己的精彩表演,该不会已经被公开处刑了…… 她红着脸,哼哼唧唧地把自己的猜想与画外音一说。 “放心,他们听不到我们的交谈。”画外音宽宏大量地让郁芊安心,一边承认了刚刚他一字不落听完了郁芊的嘤嘤嘤。 他说完继续哈哈大笑,郁芊脸一阵接一阵地发热,尬得能现场用脚趾扣出一座魔仙堡来。 “前辈别说了,求您别说了,前辈晚辈何德何能,能取悦前辈,阮道友她不香吗?” 郁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前辈,您为什么要向晚辈开诚布公,说出您的真实目的,舍弃晚辈重新选您的刀刃不是更划算吗?” 如果只是单纯想要霁月门覆灭,和她说那么多话本就已经不合常理,哪怕画外音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只和她产生交集就改变主意,郁芊实在难以信服。 对面没有说话。 也没有告诉郁芊有人来找她的消息,郁芊正继续追问,扣门声凭空响起,吓得她又险些把手里不吱声的玉简扔出去。 “小师妹可在?”说话的声音郁芊熟悉,是霁月门的大师姐楚玉涵。 没错,就是被郁芊紧急劝分,似乎真的当机立断分手的那位。 估摸着画外音可能又要笑她,还容易被楚玉涵听见,郁芊眼疾手快,随手搬起床头玉枕,“啪”的一声砸在玉简上。 画外音当即噤了声,郁芊才敢放楚玉涵进来。 比起寻常女修,楚玉涵的扮相稍显中性,身穿朴素的黄色飞袍,发冠高耸,一双杏眼明眸善睐,苏柒的弟子中,郁芊长得最像恶毒女配。 “许明川拉不下脸见你,于是我来了。”楚玉涵开门见山,唬了郁芊一跳。 许明川是大师兄的名字,即劝分事件的男方。 在楚玉涵之前,郁芊从没尝试劝分。还没穿越前,她在闺蜜受挫时,苦口婆心地在男女双方间周旋,磨尽了嘴皮子。结果小情侣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转眼间分分合合数次,等正式分手后还来质问,问郁芊为何不一开始就阻止她犯傻。 郁芊赌咒发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积极劝分。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被拉进爱恨纠缠,就光荣穿书,此前的誓言直接应验在了楚玉涵身上。 楚玉涵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瑟瑟发抖的郁芊的脑瓜:“怎么,怕我吃了你?” “霁月门弟子入宗门一月后,门派会要求他们下山完成任务,这一轮轮到你了。”她说,伸手给了郁芊一个毛栗。 郁芊揉着头,嘟嘟哝哝:“我明明记得,阮云脂比我要先拜掌门为师,怎么提前轮到我了?” “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楚玉涵捂嘴,显然是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劝我,不仅许明川听见了,连阮云脂都没错过。” “她似乎来找过你麻烦,但弄巧成拙,被罚跪思过崖,许明川想去找她商议,被当场拒绝赶了出来,掌门弟子稀疏,这儿只剩下一个适合的了。” 楚玉涵说得随意又轻巧,并没有给郁芊身上加什么担子,不过是历练新人的门派任务,不会出什么乱,即使天降大任,也不会有人反应过激。她这样想着,抬起头,对上了郁芊惊恐的视线。 “大师姐的意思是,这个任务本该是阮云脂的?”郁芊问。 “是啊。” 郁芊眼前一黑,她知道画外音前辈为什么那么开心了,若是自己知道一个谐星突然遭遇这种事,想必也会啼笑皆非。 阮云脂是什么人,是故事的主角,她参与的任务,哪个不是涉及到故事主线 因为她的自救,阮云脂的任务落在了她头上,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要她来触发主线? 画外音前辈不知通过什么法子,知晓了未来事,发现阮云脂在无知无觉间,把重要的剧情扔到了她头上,当然是要笑掉大牙。 “大师姐,您再劝劝阮云脂。”郁芊恳求。 “劝过了。”楚玉涵耸了耸肩,“没用。” 郁芊一声哀嚎,满脑子都是自己大鹏展翅的咸鱼生活,楚玉涵离去的同时,她几乎是扑向了玉简:“前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等着看我笑话。” 从还未合拢的门缝中,楚玉涵满脸诡异地回头,看见郁芊捧着一块玉简哭天喊地。 这块玉简倒是眼熟,她来寻郁芊的路上,似乎看见师尊手中亦摩挲着同样一块玉简。师尊修为已至化神,玉简传音依靠神识即可,而像郁芊刚刚筑基,还习惯于混在炼气期的弟子中间,蹭门派一日三餐的,只能乖乖动嘴说话。 她浑身一个激灵,莫非郁芊在私下与师尊取得了亲密的联系? 让她及时收手,没继续钻牛角尖的话,是师尊指引郁芊说的? 楚玉涵再不能忍许明川对自己的忽视,在郁芊的声音传来时她的剑刃已经出到一半,多亏郁芊又为她指了条路,眼前得以豁然开朗。 要是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她真是让师尊操碎了心。 楚玉涵的内心酝酿出惊天大瓜,并打算偷偷私藏的时候,郁芊正捧着玉简哭天喊地。 “是啊。”画外音道,“是又如何?” 第5章 给师尊行个五体投地大礼…… 入夜。 郁芊仍坐在床边,晃荡着脚,不停地碎碎念:“早知是这样,我干脆直接去冲撞师尊,拽着他去阻止凶杀现场,总比得罪阮云脂强。” 哪怕随性如玉简那头的画外音,都忍不住咳了好几声,随后,郁芊听到一直高扬尖细的声音低了几分,对方像是突然严肃起来,不自觉漏出了真实的语态:“你不愿意接属于阮云脂的任务?” 郁芊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我只是觉得,接一个讨厌的人的任务,怪晦气的。”她绝对不能让画外音前辈发现,自己也知晓剧情。 前辈虽然聊天时态度尚可,但威胁她的话语有着绝对的压迫力,他会在无法掌控局势时杀了她,这是真的。 郁芊想苟命,不就是负责讲相声、唠小品、捧哏、逗哏,做就做,她最会苟了。 “前辈还未和我说为何会选择我。”她转移话题,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画外音轻轻一笑,并不打算回应的样子。 郁芊干脆往床上一躺:“前辈不回答,晚辈就先休息了。” 距离执行门派任务还有段时间,自己还有挣扎的机会,她不是没做过趁着这次任务溜走的打算,但怎么想都不现实,还是继续在霁月门宅下去更合理。 关于为什么偏偏选了自己,而不是楚玉涵、阮云脂这些一看就是重要角色的原因,画外音一直没有开口,玉简静静地躺在郁芊床头,像是失去了联络一般。 郁芊皱着眉进入了睡眠,连带睡着后做的梦也不愉快起来。 她梦到了一些自己书里不曾仔细看的情节,霁月门的大师兄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他惊愕地转过头,发觉楚玉涵满眼的血泪,正又哭又笑地拔出长剑。 她黄衣翻飞,剑柄上的挂穗疯狂地摆动,连着宗门敌袭的铃声大作,一身娇嫩的阮云脂捂着嘴,在一旁发出失声尖叫,然后由同门护着,夺路而逃,如入水泥鳅般离开了楚玉涵的攻击范围。 梦里的阮云脂无处不在,在她的身后,那些宗门弟子或是绞尽脑汁想要除去她,又或是早已成了她的影子,幽灵一般跟在她身后,争先恐后地替她除去敌手,再为她慷慨赴死。 对身旁的人置若罔闻,备受追捧的女修赤红着双目,由仙入魔,伴着阵阵银铃来到最高峰上的宗阳殿,张开双臂,轻声呼唤着苏柒的名字。 她牵着捆仙绳,开口是:“多谢魔尊。” 郁芊做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她的脑子不太清楚,眼前的场景没激起她的恐惧,她在一旁观看,只觉得:原来书里的剧情是这样的,这女主可真是瘟,走到哪儿哪死人。 怎么说呢,非常符合古早剧情。 而且剧情里的男主,真的好惨!好惨!不是一般的惨!人设里的苏柒明明超强,谁都打不过,怎么就现在就手无缚鸡之力,谁都打不过,这不合适吧? 郁芊还在叽里咕噜地吐槽,一双手伸出,遮住了她的眼睛,这双手非常好看,皮肤白皙,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触感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这便是霁月门的未来,一个个都忘记了自己的宗门,为了一个女人相互厮杀,然后尽数覆灭。”背后响起了画外音的声音,郁芊知道了那双手的主人。 “你不是问我为何偏偏选了你?” 声音忽地不再尖锐,变得低哑,郁芊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可惜梦里的信息过少,她完全不记得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那是因为以你为首的那一帮人实在可怜,还没来得及陷入闹剧,就被处死,我想送你个机会,是做我的刀刃,还是当他们的救命稻草?” 郁芊被那双凉飕飕的手遮着脸,浑身都不舒服,前辈的话她听懂了,但这双手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摇晃着脑袋,想摆脱不适感,发现无法解决问题,干脆整个人转了过来,一把搂住了身后站着的人,双手胡乱抓了抓,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把脸埋了进去,终于暖和了。 “前辈的手真好看,人一定更好看。”她答非所问。 被她抱着的人身体一僵,郁芊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她没有尽职尽责,有问必答,才让他不满意,连忙嘟哝:“晚辈要是能让前辈高兴,晚辈也是十分高兴,啊……前辈真暖和……”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虽然手很冷,幸好怀抱是温暖的,郁芊没忍住,在他身上蹭了又蹭,方才想起剧情好像没结束,等她回头时,身后血腥的场景突然之间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环绕在眼帘上的寒意,郁芊没看见最后一幕,阮云脂被摔在地面上,死不瞑目地望着天空。 半梦半醒之间,郁芊感觉自己悬浮在空中,直到她伸出手抓住了什么,才从梦境中脱出,回归现实,睁开双眼,吓得魂飞魄散。 自己的确抓住了什么,抓住了掌门师尊的腰带。 昨夜的梦她已经忘了大半,只记得画外音前辈出现在了梦里,指着一团红色的东西向她问东问西,她本就记得不太清楚,一睁眼看到苏柒的脸,彻底忘了自己到底梦到了些啥。 大脑迟钝反应了一会儿,她决定恶人先告状:“师尊为何出现在弟子的房中?” 还未经过梳理的头发稍显凌乱,脸上满是讶异的神情,在慌乱松开手后,脸上涌现出了羞耻的红晕,郁芊两只手不知道摆哪儿,只想现在起身,给苏柒来个五体投地大礼。 这简直是郁芊有史以来最丢人的一刻。她知道自己喜欢说梦话,晚上睡觉又多梦,经常不自觉地在被窝里扑腾,但直接扑到别人身上,这是第一次。 “昨夜似有贼人闯入,我放心不下,特来看看你。” 苏柒面色复杂,眼中似有火焰灼灼,随时都会点燃眼尾的红痣。 然后就被我八爪鱼一样的扑上来,还险些被扒是吗,她完蛋了!师尊对不起!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第6章 互扯裤腰带的交情 苏柒眯起眼睛,试图掩盖自己眼底的阴狠。 手指勾住不该勾的位置,一张脸腾升起不可思议的绯红,如果是过去,并不会引起他的在意,不过是个姑娘察觉事态不妙,惊慌失措罢了。 只是现在哪怕他知道郁芊并无别的意思,依然不可抑止地起了厌恶之心。 他被生不如死地囚-禁了十余年,如今重生回到了一切的原点,尚未被火焰覆盖的霁月门。 记忆中的十年,自己曾经的弟子,已堕落成魔修的阮云脂莲步款款,在他身边招摇,满脸的羞涩迷醉,眼神如狼似虎般在他的全身打转。 若不是中了阴招,苏柒本不应该被囚-禁。 娇娆的阮云脂在他的耳边你侬软语,锲而不舍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又在他面前与魔尊无所不做,试图激起师尊的愤怒。 苏柒淡漠地忍受了这一切,等重生之后,却无论如何忘不掉那段令他脊髓发寒的记忆。独自一人时,他细细盘算着一路来霁月门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不禁哑然失笑。 他不曾想到,他的所有亲传弟子,全部都在以阮云脂为中心的旋涡中,唯一在边缘游离的人,早就不知何时,在不知名的角落消失,只余阮云脂流着两行清泪,哭哭啼啼汇报死讯。 他有着自己的考量,笃定自己能给郁芊等量的报酬,于是毫无顾忌地利用她,同时不断试探。 郁芊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一旦发现心术不正,随时都会丢弃。然而自己的情绪忍伪装得不够完美,被芊芊十指一动,就差点儿失控出手。 他告诉自己,自己需要这枚棋子,只是棋子罢了,无需将她当做女人。他厌恶的触碰不来自于她,没有理由对她下手。 郁芊捂着小脸,半羞半恼地低着头,余光猛地看见苏柒逐渐握紧的五指。 她开始慌了,莫非师尊以为她占了他便宜。可那都是她在梦里无意识做出来的举动,追问起来,她连八百字的检讨书都写不出来。 眼见苏柒的脸色越来越黑,郁芊急中生智,抓过苏柒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师尊,我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苏柒青筋暴起的手蓦地静止不动了,郁芊合上眼睛,准备装死。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请让她快快醒来,告诉她自己从未见过师尊,从未拉过师尊裤腰带,也从未自己凑上去给师尊拉腰带。 她闭紧眼睛:“徒儿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师尊让徒儿解释徒儿为何会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动作,徒儿也没法解释。” 层层堆积的愤怒,似乎刹那间烟消云散那般,看着郁芊视死如归的模样,苏柒哭笑不得地收回了手。 传音入梦的必须条件,便是施术者需要近身,触碰另一人的眼睑。他想要一个答案,于是在晚上询问了郁芊,谁知郁芊睡得正香,压根没在状态,全程嫌弃手太冷,鲤鱼打挺般翻身而起,一把搂住他的腰,怎么甩都甩不掉。 除了睡觉不打呼噜,郁芊一晚上简直闹腾得不行,临醒来前,状似痛苦地挥了挥手,手指落下时,做了那个苏柒不愿在回忆第二遍的动作。 不,昨晚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不知师尊能否给弟子些防身的法器,或者为弟子布置结界,以防弟子的房间被再次闯入。” 苏柒迟迟没有开口,郁芊心一横,嚯地又睁开眼,抓住关键词开始转移话题:“师尊说我的房间有外人闯入?弟子甚是担心,万一今晚再这样该怎么办。” 昨晚闯入她房间的,应该是画外音前辈,他一副风轻云淡,又能在师尊发现前抽身离去,想必普通结界对他没有用处。郁芊并不担心前辈对她下手,也不觉得师尊会把多么贵重的法器给自己。 当务之急,是要岔开现在的话题。 她和苏柒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良久,她听见师尊开口:“既然你想要,就穿上衣服随我来。” 郁芊低头一看,自己正穿着亵衣,连袜子都没穿上,姿势极其不雅,当下连着鞠躬:“师尊对不起,徒儿错了!” 苏柒用袖子挡住脸,不想暴露此刻的想法,郁芊更是麻利起身,趁着这个时机把玉简往被子里一揣,防止师尊发现,麻利地穿好了衣服,梳理完毕,焕然一新地站在苏柒面前:“师尊,弟子好了。” 她生的一副好相貌,是霁月门的所有弟子中最好看的,天赋亦是不俗,不然苏柒不可能将她收为弟子。只是前世的时候过于自卑,从未正面看待过自己,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眼下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她的性情有了极大的变化,从拜入师门的那一刻起,就与苏柒的记忆不同。 其余人永远不会察觉到的事,苏柒却知道了。 将眼底的阴郁抹去,他对郁芊说:“关于你讨要法器一事,现在跟我去个地方。” 师尊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郁芊大吃一惊,不敢发表过多言论,只得紧跟在苏柒身后。 苏柒与原作的人设不同,郁芊没那个自信,把他想象成爱护弟子的良师益友。他让她为了法器和他走,不知道抱有什么目的,郁芊只希望那个地方稍正常些,她已经有了一个画外音前辈,实在不想再有一个不正常的师尊了。 郁芊一路低着头,等苏柒停下了脚步,她才顺着苏柒的目光看去,一张嘴顿时长得老大,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所谓去个地方,去的是掌门师尊的窝吗? 她下意识退后了半步,眼前的确是苏柒的住所,霁月门宗阳殿,气势恢宏,位于山峦最高峰,九根玉柱参天,站在前方如同蝼蚁望巨木。 这个没有屋顶,晨曦之下还点着数跟鲛人烛,屋内空荡荡连家具都少有都地方,是原文男主的住处 “你很惊讶”苏柒眯起眼睛问她。 “这这这,师尊你对你的屋子做了什么”郁芊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面目狰狞地答道。 等随苏柒踏进门,郁芊的身上已经密密麻麻起了一次鸡皮疙瘩。 刚刚那句问答,要是她答错了会怎样? 从拜入霁月门后,她就取代了原身,除了苏柒,没有人会刻意去在意她的言行,而苏柒刚刚的提问,分明是在试探她。 不会吧?不会吧? 男主不会和画外音前辈一个性质,都是知晓剧情的存在吧 不像穿书,就是重生! 这本书是写的实在太烂,被穿成筛子了是嘛? 第7章 暴发户土豪式扔法器…… 苏柒的眸子是极深的黝黑,在几近苍白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几步外远看他,肤如凝脂软玉,眉眼细长直扫入鬓角,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抬着头皱着眉,薄唇微抿,独自一人立在空旷房中。 他的眼神却一直是暗的,如同他身上的那套黑衣一样,他伸出手,白细的手腕一点点在郁芊眼中上移,他指尖微动,取出一个木盒,“哐当”挥手将盒子掀翻在地。 堪比金丹期实力的法器,叮叮咚咚洒在了郁芊的脚边。 郁芊低头懵了一瞬,下意识俯身去收拾,听见苏柒不解又嫌弃的声音:“你捡那些做什么?” 郁芊立刻收回了手,看着苏柒的一举一动,她险些都快忘了,眼前这个可不是剧情里的不染凡尘的高岭之花,他极有可能与画外音前辈是一类人,是个重生的角色。渡过了书中漫长的半生,重新回到了剧情还未开始的霁月门。 郁芊脚边的法器对苏柒而言,恐怕已经不足以他给一个眼色。 哪怕对于郁芊来说,每一个法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也只能假装不在意地背手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苏柒粗暴地一挥袍袖,把元婴法器统统扫到地上,再一挥,出窍期的法器也被扔了出来,全数砸落在郁芊脚边。 郁芊如鲠在喉,只能用微笑表达她对苏柒行为的抗议。 她能怎么办,苏柒修为已至化神期,放眼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年轻有为,别说他扔几个法器,哪怕他把宗门掀了,两袖清风成一名散修,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表达不满。 苏柒坐镇霁月门,带着一群半死不活的剑修跻身十大门派,全凭他本人的一念想法。如果他还是书中描述的那个师尊,郁芊自可以将画外音前辈的事和盘托出。 可惜可惜,现在只要苏柒不公报私仇,先杀阮云脂,后屠宗门,郁芊就谢天谢地了。 在她胡思乱想时,苏柒嫌弃地拎出来一堆法器:“这些法器,能抵挡分神期以下的所有修士,你随意挑一个罢。” 不,不愧是化神期的大能!!! 郁芊两腿一软,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像是站在一堆金币上的乞丐,大善人嫌弃金币太挫,批发了一箩筐价值连城的宝石,让她随便挑,拿哪块都行。 “师尊。”她仿佛活在梦里,“我真的选哪个都可以吗?” 苏柒肯定地点点头,他收集低等法器,本是为了给弟子应急。然而郁芊脚边的所有法器,前世没有用在霁月门,反而被魔尊收缴一空,成了一堆废铁,根本是无用之物。 郁芊受宠若惊,颤抖着五短手指,战战兢兢地挑了半天,在得到苏柒的准确回复后,果断挑了个最厉害,最金光闪闪的。 那是一面小金钟,看上去精致小巧,不过手掌大小,但只要一晃钟,钟声响时就能结出结界,向外衍伸数十丈,常人无法击碎,更别提进入结界。 她不讨厌画外音前辈,但一想着有人会在她睡得正香时摸到她窗前,她就不寒而栗。 郁芊反复地操作着金钟,苏柒看在眼里,开口道:“那人虽进了你的屋子,却没害你,你为何如此害怕?” “师尊你有所不知,无论那人是何居心,半夜三更不速而至,都足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郁芊回答道,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画外音前辈在一旁监视。 “哦……”苏柒意味深长道,郁芊歪了歪头,脑袋空荡荡的,不愿意与师尊耍心机,反正她也耍不过一个重生的人,干脆躺平。 苏柒再度开口,郁芊的心头顿时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拿着这个做信物,去解了阮云脂的禁闭,顺便告知她,说你愿意接替她接受任务,并且此次任务事关重大,我与你同去。”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郁芊险些晕厥,她现在正是骑虎难下,对于知道阮云脂会对他做什么的苏柒来说,主动丢锅,表达自己希望苏柒与阮云脂同行乃是下下之策,阮云脂的门派任务事关主线剧情,劝说苏柒不去也是不可能的。 照这么看,自己好像只能接受了,但问题又来了,苏柒刻意让她去通知阮云脂,是想把她当刀子耍,引得阮云脂心生嫉妒么? 师尊,您不在意,徒儿还想在宗门苟命。郁芊对着手指,怯怯地偷眼看苏柒:“师尊,徒儿不是很想见阮道友。” 说着还抹了抹眼睛,努力挤出几滴泪来:“阮道友对徒儿敌意颇大,徒儿怕她。” 她说得诚恳,嘤嘤哭诉完毕后,却见苏柒没有半分动摇:“是我的意思,你不过例行通知而已,与你何干?” 他不会放过让郁芊出现在阮云脂面前的机会。 苏柒话说到这份上,郁芊只能点头答应。她将金钟收入空间袋中,面带微笑走出没有顶的宗阳殿,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塌了下去。 她绕着思过崖周围走了三圈,硬是没想出如何在不招仇恨的情况下传达消息的办法。 不管是此次,还是阮云脂找她“兴师问罪”的那次,苏柒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偏袒。 这对阮云脂来说,可不是什么只得开心的事,郁芊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苏柒明摆着把她当做了牺牲品,推出去报复阮云脂。 师尊,你说你一个得道高人,用雌竞的方式欺负人,不觉得恶心么?郁芊忍不住望天,再度出现在思过崖。 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她在禁闭室的门口寻到了另一人,只是刚见到那人,郁芊的眉毛不禁扬到了天上。 那人环胸抱剑而立,容貌清秀俊朗,脸上愁眉不展,看上去也在石室前兜兜转转了好久。 郁芊看到他时,自己也送到了那人眼皮子底下,两人避无可避,直接打了个照面。郁芊不慌不忙,含笑扬手打了个招呼:“大师兄好。” 昨日还疑似脚踏两条船,托郁芊的福,许明川今朝已经两手空空。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大师兄。 第8章 你再骂? 清风送爽,拂面清凉,许明川错愕地看着郁芊扬起眉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师兄莫不是不记得我了。”郁芊坦坦荡荡,“大师兄放心,我与阮道友是在同一天拜师,既然阮道友不愿意,我愿意接替阮师姐完成门派任务。” 说完这话,许明川顿时一展愁容,他连连点头,听郁芊说了声:“既然如此,麻烦大师兄将此事通知阮道友,就说她不用完成任务了。”转身就走。 他像是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上前一步,一把把郁芊的手腕抓住,急切问道:“郁师妹,你可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让玉涵生气到不要我。” 郁芊的眼神飘到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上,又看向许明川。许明川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急切道:“此次任务,我会与你同行,你我是同门师兄妹,我绝不会将私怨带入其中,但小师妹能否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会让玉涵与我决裂。” 他还不知道苏柒也要同行的事?郁芊的脑海里冒出了第一个念头。 随后,她看着自己被扣紧的手腕,冷声道:“师兄,松手。” 许明川愣了一下,乖乖松手:“你不喜欢这样?” 郁芊有点被气笑了,许明川对人可谓是来者不拒,楚玉涵不知多少次被冷落在一旁,他皆是不理不睬,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 等等,莫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师兄,这事儿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和你说,不如咱们在路上慢慢聊。”郁芊竖起手指摇了摇,“但师兄要向我保证,平日理我三步开外。” 许明川苦恼地皱起眉,伸手扶住额头,眼里全是痛苦之色,显然还没能忘记昨日楚玉涵与他恩断义绝的场面。 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何因为师妹的几句话,她就要弃他而去,这绝不是师妹几句话就能操纵的事,他定有什么事对不起她,但他浑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等再抬头,郁芊已经脚底生风,把交代的任务交给他,远远飘来一句:“大师兄可别让阮云脂来找我麻烦——” 长远来看,阮云脂肯定已经记恨上她了,但郁芊专注当下,能平安度过一天就是一大胜利。 晚上回到修阳殿,郁芊翻出玉简,将苏柒要与她一同去的事情和画外音前辈说了。 “前辈,真是抱歉,晚辈不能带前辈一同前去了。”郁芊的语气里充满了歉意,表情却笑得甚是开怀,“前辈也不要跟着晚辈,要是被师尊发现,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今个儿口气倒是不小。”画外音的话里戾气颇重,显然对郁芊晾了他一天的事有很大不满,“怎么,连想点办法把玉简带在身边都不愿意?” 郁芊嘻嘻笑着:“不愿意。” “我劝前辈不要在掌门师尊不在的时候轻举妄动。”她掰扯着恐吓道,也不管说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师尊离开宗门,必然会提前布下法阵,前辈要是自以为得了空隙,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画外音前辈没管这些有的没的,阴阳怪气哼了一声:“你就是不愿带我一同前去,为何?你可知你不在几日,我就要寂寞几日。” 郁芊脑子一热,小嘴一撇,一不留神就把真话说出来了:“夜袭女孩子住所,晚辈才不要带个变态下山做任务。” “你喊我什么?”画外音被她一嗓子嚎得火冒三丈。 “不仅夜闯我的房间,还监视我的行踪,前辈不是变态是什么?”郁芊晚上受画外音前辈的罪,白天遭师尊苏柒的罪,憋屈了一天,火气也上来了,但又不敢说得太重,嘴里在骂人,语调还是软绵绵的。 乍一听像极了撒娇,话已出口就改不掉,郁芊干脆撕下面皮。 “你再阴阳怪气,不男不女,我也听得出你是个男人。一个男人不仅监视女孩一举一动,还半夜入室,前辈真是不知廉耻。” “你再骂?” “老色痞!王八蛋!混蛋!”郁芊抄起枕头就往玉简上砸。 硬邦邦的瓷枕砸在玉简上,虽不至于砸碎,砰砰砰清亮的撞击声仍传出去老远,极富有威慑力。 玉简一直静悄悄的,等郁芊发泄完了,里面的人才终于开口:“你就这么讨厌被盯梢?” “嗯。”郁芊皱着眉头,终于把嗓音掰了回来。 她要是继续一边撒娇一边聊天,心底的火气没发泄,倒先把自己恶心坏了。 沉默了许久,郁芊听到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轻哼:“既然你讨厌,那我以后不再来便是,这次的事,你且随性。” 话里的意思,是允许郁芊将自己留在霁月门。 郁芊仍不放心:“前辈,要是你敢趁机动手,掌门绝对饶不了你。” “哎哟,我好怕怕哦。”玉简里的人拉长了语调,努力展现自己的恐惧,“你们的那个长安子苏柒,我真的好害怕。” 郁芊翻了个白眼,无力表达此时的情绪,转而又觉得和性格古怪的前辈多说无益,调整好心情:“不过前辈你且放心,我下山走一遭,遇到什么奇闻轶事,都会讲与前辈听。” “只要前辈能好好呆着,不要动晚辈的宗门,晚辈保证前辈想听多少听多少,直到腻为止。”郁芊赌咒发誓道。 玉简里传出笑声,对郁芊说的话不屑一顾,却也没泼她的冷水。郁芊自我安慰谈判成功,把玉简放到漆盒里收好,放入了储物袋中,临了还怕得罪对方,交代了句:“前辈晚安。” 说完这句后,玉简在储物袋中被封住,无声音再传来。 空旷庭院中。 苏柒两根手指捻着玉简,上下左右观赏一番,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的周围点着数根火烛,皆是鲛油制成,灵力点燃,无论风雨都无法将之扑灭,在绚丽的烛光下,墙角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 明明夜已入深,宗阳殿在火光中亮如白昼。 他将手中的玉简放下。 第9章 只许踩着高跷站在师尊剑上…… 翌日, 气急败坏的阮云脂不要命地冲到了玉华殿前,却没有等到下山的三人。 根据自己关系稍好的小师侄说,今日辰时师尊突然提出要与郁芊一同下山,并且要求大师兄同行。 大师兄与师尊,都是阮云脂重视的对象,如今纷纷抛弃了她,把本应属于她的任务安排给了郁芊。 阮云脂恨恨地将长剑插入地下,磨着一口银牙,抱着师尊可能还未离去的侥幸准备回到宗门,这宗门任务本就是给她的,郁芊夺了她的机会,她只要将机会重新抢回来,师尊还是她的。 她刚一回头,就见霁月门周围不知何时树立起一道结界,淡金的符文若隐若现,保护着矗立于山间的狭小宗门。 霁月门落座于半山腰,一路蜿蜒直至山顶。 旭日照常东升,夕阳带着金光洒落,照得楼宇璀璨如宝石,仿佛镶嵌于山中,霁月门虽然不大,建筑分布错落有致,精巧细密跃然其上。 初次看见霁月门整体风貌,美得让人失了神。 苏柒的院子落座于山顶,赭灰与雪白间,失去了房顶的屋舍仿佛当空斩下无形的利刃,将一座青山劈为两半。 山峦之下,谷底张开巨大的裂口,等着山崩之时将其上繁华吞噬殆尽。 郁芊忍不住瑟缩一下,险些从苏柒的仙剑上摔下去。 眼下,她正苦恼着一张脸,脚上踩着两块厚木片,站在疾驰的仙剑上动也不敢动。 她傻,她真傻,她明明知道师尊在表面上刻意挑起她和阮云脂的冲突,又怎么会错以为师尊真的会对她上心? 苏柒一大早就被郁芊堵了门。 小姑娘拽着大师兄,情真意切地出现在了他的院子前,许明川许久不曾来找过苏柒,一见到被掀了屋顶的大殿,忍不住呈现出了和郁芊一样的表情,下巴颏子险些掉到了地上。 “师尊。”郁芊如此恳求,“如果我们依常路下山,必然会被阮师姐碰上,少不得要一番纠葛,不如我们今日绕路走,也省得师尊费心。” 说着她看向许明川:“大师兄你觉得是不是?” 郁芊想了一晚上,终于确定许明川是个实打实的缺心眼,直到现在都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她越想越看透许明川,等她彻底想通后,忍不住被气笑了。 大师姐是真的惨,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人,缺心眼到这种地步,她也是活久见。 许明川觉得,既然是门派任务,自然不应该在宗门处多加纠缠,当下欣然同意,无条件赞成郁芊,郁芊就是看中他傻这点,把许明川一起拉来。她一个人还好说,加上大师兄一起请愿,师尊总不能再和她过不去吧。 苏柒有些发笑,看着郁芊期待的目光:“我们现在即刻启程,你的御剑之术练得如何?” 郁芊脸上的表情登时有些挂不住,她摸了摸背上挂着的寒铁剑,那只是修道弟子通用的练习武器,她刚拜入师门一个月,连剑冢都还没进,哪有什么本命剑。 修道之人有了本命仙剑,御剑方能得心应手,她虽然能勉强驾驭寒铁剑,但失败次数多过成功,要是她在苏柒面前卖弄,一不小心栽了跟头,该如何是好? 说到本命仙剑,郁芊本想这辈子都不要拥有,原因无他,凡品的本命法器随处可见,但上品,或是神品的仙剑,存放于雪鹭城的剑冢中。 稍有作为的剑修弟子瞧不上凡品法器,皆取剑于剑冢,剑冢十年一开,距离下一次开启约莫还有三月有余,每开一次剑冢,各门各派便要出一位未取得本命剑的弟子,上前舞剑。 舞得好,剑冢里的剑灵开心,就放这一派的人进去,舞不好,整整一个门派的人就要被牵连,挡在剑冢外,十年后再战。 书中,在三个月后代表霁月门舞剑的人,正是阮云脂,众所周知,只要女主舞剑,必然会出现恶毒女配,各路妖魔与她作对,然后牵扯出一系列感情纠葛。一想到此,郁芊就恨不得剑冢过十年再开。 她发现她错了,没有趁手的法器,她连阮云脂埋的草蛇灰线都没机会看到,就要被自家师尊嫌弃,不知落得哪个下场。 “师尊,弟子还不怎么会。”她嘟嘟哝哝地开口,脸涨得通红,声音细弱蚊蚋,恨不得现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许明川善解人意,一听到小师妹有难,立刻积极站了出来:“师尊,我愿意带小师妹一同上路。” 郁芊朝他投去惊恐的目光,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拒绝二字,她眼珠子一转,何不趁败了师尊兴致的时候,赶紧告辞,帮师尊再找个路人弟子,转移师尊的注意力? “师——” 她打定主意,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一把剑横陈着悬浮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剑身细长轻薄,泛蓝白光泽,只消一眼,长夜微凉直入人心。 那是苏柒的本命剑,从剑冢中游一遭带回的名剑千山月。 在被阮云脂抓获后,书中再没写过这柄神兵的去向,郁芊虽然知道有这么一把仙剑,但看书看得实在不走心,直到看到本尊,才对这柄名剑有了直观的认识。 看一眼苏柒,她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干掉。看一眼千山月,郁芊已经被切成肉片,躺在案板上等着装盘入锅。 郁芊:嘤嘤嘤…… 苏柒提溜着郁芊,想把她往仙剑上放,却嫌弃她踩着自己的爱剑。郁芊急中生智,连忙从空间袋里取出几个木块,踩高跷样垫在脚下,对苏柒说道:“师尊,您看这样行不。” 苏柒这才满意,将郁芊放落在剑上,而一旁的许明川看着苏柒的一系列举措,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出声提醒:“师尊若是不想让师妹御剑,我宗也不是没有仙鹤坐骑,可以……” 他的话在郁芊的惨叫中收住,千山月像是一枚箭矢,从院落中冲了出去,只能看见苏柒遥遥一招手,在宗门上空添置了防御的结界,一剑二人差点儿淡出许明川的视野。 许明川连忙御剑追上。 这实在不是仙鹤能匹敌的速度! 第10章 心机嘤嘤怪 高耸巍峨的青山在郁芊的眼中迅速退却,细密的云层擦着脸颊,打着卷儿吞黄吐金。 风刃刮在脸上的感觉没有袭来,郁芊终于敢转过身迎着仙剑飞行的方向。 苏柒稳稳踩在仙剑上,随意地控制着方向,除了捏避风诀时涵盖了郁芊,完全忽视了她这个人。 他连自己的剑都不让郁芊踩,郁芊几次想在他加速的时候拉住他,都胆怯地将手收了回来。 倒是身旁的许明川一直朝她做手势,意思是郁芊要是愿意,可以来踩他剑,甚至张开双臂等着接郁芊。 郁芊:……,哦,我亲爱的上帝,这究竟是哪里出来的傻白甜? “你愿意慢悠悠从宗门离开?” 郁芊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才注意到,原来是苏柒在和她说话。 这不能怪她,说话时苏柒连头都没回,他的背影像是漆黑的唐刀,锋利无比,细微晨光洒落,没照到苏柒,只从郁芊的指缝间溜走。 “若是讨厌霁月门,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郁芊吓得忘记自己踩在木片上,倒退一步,踏上了千山月。 远处天地一色,金色的微光将郁芊与眼前人割裂,郁芊自觉根本和师尊不是一路人,她要啥没啥,为何偏偏被潜移默化地盯上了。 “徒儿并非讨厌宗门,只是单纯地不喜阮道友罢了。”她圆滑地答道。 顺着苏柒的话打下去,就会让苏柒起疑心,要是忤逆苏柒,不知何时就会死翘翘,郁芊选择甩锅给阮云脂。 “好巧。”苏柒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我也讨厌。” 日头逐渐攀升,郁芊沐浴在阳光里,而她面前步步都在挖坑的苏柒,一身黑衣像是将旭阳尽数吸收,郁芊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出他有一丝的暖意。 “师尊怎么会讨厌阮道友?要是师尊厌恶她,当初就不该将道友收为弟子。”她打了个哈哈,略过这一话题。 郁芊语气软糯,讲得话拐弯抹角,却让苏柒挑不出错误来,他面色微沉。 他不喜欢聪明人,郁芊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实际上脑子异常好使,这对于他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想要一个易操控的人偶,一步步踏入局中,最后自会让她功成身退。 他冷冷道:“你太聪明了。” 郁芊一个劲儿地点头:“师尊,请相信弟子的脑袋,弟子一定不会叫师尊失望,只要不让弟子违背师门之谊,师尊叫弟子往东,弟子绝不往西。” 苏柒一拳打在棉花上,颇有些不高兴,随性摇了摇手,加快飞剑的速度。 他们本就沿着九溪往山下俯冲,剑身颠簸,吓得郁芊来不及思索,一把拽过苏柒的袖子,等思索完毕,干脆又卷了卷,颤巍巍道:“师尊,要要要,要掉下去了。” 她这话不一会儿就有了回音,许明川急吼吼赶上:“师尊您何必如此,小师妹初次下山,修为尚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苏柒稳住剑身,转身看郁芊。郁芊像是初阳下含苞欲放的娇花,又似摇头摆尾的幼年红狐,此刻花容月貌的脸上,一双上翘的桃花眼饱含泪水。 这倒不是装得,郁芊连御剑飞行都没飞过几次,从小虽然爱做过山车,但眼下安全带,安全绳尽数没有,她在和苏柒聊天的时候,已经吓得腿抖。 原本因为恐惧才拽住苏柒,等冷静下来,她发现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她拽着苏柒的时候,苏柒回头看了她一眼,尽管面色铁青,但碍于许明川就在一旁,没说出什么言论。 郁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挪上前一步,缓缓地,鼓足勇气地伸出手,把苏柒的腰搂住。 对方的身子在一瞬间僵硬起来,郁芊趁着这个时机大声嚎哭:“师尊,徒儿真的好害怕啊,徒儿不敢松手,一松手就要掉下去了。” 师尊哪里都好,就是多了个重生属性,顺带还长了张嘴,郁芊铁了心不让他开口,全程哆哆嗦嗦的。不管苏柒说什么,她永远都是那句:“徒儿害怕。” 苏柒:“你是故意的?” 郁芊:“师尊,徒儿害怕。” “放手!” “徒儿怕嘤嘤嘤。” “……” 郁芊听到苏柒长叹一声,他手指轻轻一捻,施加在郁芊身上的避风诀少了大半。苏柒本想威慑郁芊,谁料郁芊一见风起,大喊好机会,当下搂得更紧,顺势将脸埋进了苏柒后背。 这下好了,连回话都省下了。 苏柒的身子僵硬,许明川还御剑飞在一旁,关切地询问郁芊出了什么事,郁芊自然没有回答,苏柒一系列操作不仅没让郁芊服帖,还顺势帮她解决了许明川的麻烦。 郁芊还没想好该如何告诉许明川,他错就错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普通渣男直接进焚化炉,要是浪子回头,还能来一场破镜重圆的火葬场,向他这种,娘子都没了还在那儿愣头愣脑,恐怕连后续都不会有。 这不,原剧情里不就一剑穿心,没了后续? 山下城镇中的百姓分不清修真与飞升的区别,只当全是仙人下凡,又敬畏又崇拜,一遇到妖魔鬼怪,往往会向他们求救。 上天有好生之德,收到请求的修士自然愿意提供帮助,一来二去,就成了分配给门派弟子的任务。 霁月山下数百里外的柳河县,就遇到了这么个事,愁得知县想秃了大半个脑袋,最终派人上霁月山,朝居住在山顶的“仙人”求救。 这就是郁芊此次的门派任务。 来到城镇,三人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御剑飞行,不得已落到了地上。 郁芊一落地,立马和另外二人保持了安全距离,不忘朝许明川询问:“大师兄,我们此次下山具体要做什么,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为了防止弟子初次下山,就因为任务内容临阵脱逃,门派任务一般不会提前知会弟子。即使到了这份上,许明川仍公事公办,严肃道: “小师妹,除了此事与魑魅魍魉,鬼混作祟有关,师兄再无可奉告。” 第11章 弟子怕鬼 修仙之人不问凡尘之事,但魑魅魍魉之流,本不应流连尘世,又是凡人所不能抵挡之物。修士受到的委托,降妖除魔就要首当其冲。 这件事,郁芊才想起来。 她面色一僵,脸上的表情比被苏柒诘问更难看。 她, 怕鬼。 郁芊从小就是这么个人,虽然对惊悚恐怖片有着自己的兴趣,却只敢开着大灯听鬼片的解说,自己单独看个恐怖漫画,都会半夜在被子里睡不着觉。 听到任务的刹那间,她的脸色就变了,可惜大师兄自以为仁至义尽,早早转过身,没注意到郁芊惨白的小脸。 郁芊咽了口唾沫,这是修真/世/界,搞不好真能和妖魔鬼怪打个照面,其余三个还好,要郁芊和那些形状凄惨的鬼魂面对面…… ……要不她还是跑吧? 不,现在逃跑,一定会被师尊揪回来的…… 眼下天色已晚,三人直接在客栈入住,其余两人早早回房打坐,只有郁芊还撑着脑袋,举着筷子,在想白日大师兄说的话。 上楼前,许明川还想问郁芊关于他错在哪儿这种事,话还没出口,就遭到了郁芊的无情赶客。 大师兄完全没感受到小师妹的郁闷,火上浇油:“此次任务特意选在阮师妹结仙缘,被我们寻到的地方,本想带着阮师妹故地重游,谁知苦了郁师妹……” 郁芊愤怒地让许明川有多远走多远。 客栈的掌柜拉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桌案边的小姑娘先要了盘牛肉,啜着小酒干了,然后开始疯狂点菜,几盘扫光,问他要了口铁锅,里面盛上水,在配上各种蘸料,把店里吃剩的生食倒进去涮。 她还要吃多久……? 掌柜转身从厨房里一顿捣鼓,端了盆花生出来,放在郁芊面前:“天色已晚,这位娘子该歇息了。” 时间已至深夜,郁芊抬头一看,果然除了苏柒的房间外,其余的屋子已经一片漆黑。 “再让我待会儿,我又不是不付钱,掌柜的您别赶客嘛。”郁芊抬起头,嘻嘻一笑。 “掌柜的,听说附近的柳河镇最近闹鬼了,是真是假?”她趁机打听,一边伸出筷子,戳了戳已经被剥好的花生粒。 她抬着头,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一般,上挑的眼尾能勾人,一颦一笑,比山花还烂漫几分。凑近了仔细看,她果然不像什么惹人喜欢的娘子,生得实在太过明艳,让人没办法把她当成好人。 掌柜饶有啥事地咳嗽两声:“小娘子有所不知,柳河镇闹鬼已有十日,最近三天晚上,每晚都会有男子被缝嘴挖心,打断四肢凄惨而死。” 郁芊皱了皱眉:“这并不是只有鬼魂才能办到的事儿,掌柜的怎么确定是闹了鬼?” “额……自然是,自然是有人见着了。”掌柜没想到小娘子听故事还要证据,当下稍加思索,信誓旦旦地说道,“小人的客栈迎四方来客,自然是听人说起过。有人深夜在柳河镇的吴家庄,看见有一名身穿红衣的女鬼双脚离地,漂浮而行。” 啪嗒一声,郁芊手中的筷子掉落在了地上,她面色煞白,吞吞吐吐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莫非小娘子要去那里?”掌柜热情地把花生盆推向郁芊,却又被推了回来。 郁芊叹了口气,伸手扣了扣花生盆:“掌柜的您放弃吧,我早看出来您往里面放东西了。” 她话音刚落,掌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花生盆从桌上掀起,朝郁芊脸上砸去,男人粗糙有力的手指削尖如利刃,往少女的脖颈处抓去。 指尖触及硬物,他一把抽手,原以为能带出一连串的血珠,谁知定睛一看,手里只有一块碎银。 “我又不是吃饭不给钱。”郁芊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掌柜原以为丫头佩剑,只是出行虚张声势的道具,等她拔剑出鞘,才察觉到大事不妙。 伴随仙剑出现的,还有她浑厚的灵力。这不是普通出来闯荡江湖的丫头,这是修仙之人下山降妖。 ……降妖。 他不就是妖吗! 除了这个小丫头,楼上还有两个人,他能不能打赢她还说不准,要是事情闹大,他怕是会死无全尸。 掌柜心下大骇,当机立断收了法术,“噗通”一声跪下:“奶奶,小人虽然是妖,但刻苦修炼,从未杀人害人,求奶奶放我一条生路。” 能屈能伸才是好妖怪。 他这一跪,顺势露出了妖怪的原型,人类的耳朵消失不见,脑袋上长出两只乱颤的猫耳。 郁芊盯着掌柜鼻子上突然冒出的胡须足足看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只猫妖,看这毛色,还是本土最泛滥的狸花猫。 她刚把剑拔/出/来,本想一击脱身,蹿到二楼找仍旧亮着灯的苏柒求救,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逃命,对方就先认输了。 看了眼瑟瑟发抖,一根尾巴要变不变的猫妖,郁芊重重叹了口气,懒得收剑,将剑刃直接插进了餐桌里。 掌柜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身后的尾巴再也藏不住,呲溜一下炸了起来。 郁芊:“……噗。” “你说你没害人,那你在这里面撒的迷药是怎么回事。”她佯怒道。 猫妖掌柜赶忙解释:“奶奶有所不知。” “叫谁奶奶呢!”小姑娘顿时火起。 两道柳叶眉皱成一团,猫妖连忙改口:“仙子有所不知喵,这家客栈的前厅,是由小的用法术化成喵,近日因为柳河镇的事儿,小的也想前去分一杯羹,打算今晚动身喵。” “喵……谁知仙子一直留在前厅,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担心收了法术吓到仙子,才在花生里加了迷药喵。” “句句属实喵!” 猫妖一脸诚恳,甚至连口癖都不自觉加上了。 他一脸希翼地看向郁芊,却发现人家根本不买账,质问道:“柳河镇闹鬼,关你什么事。” “那不是普通的闹鬼喵。”猫妖说,“普通人头七过后还未安息,怨念才会化作游魂。可柳河镇的那个人十天前死去,当天晚上,鬼混就开始作祟了。” 第12章 徒儿没有逃跑,没有!…… 郁芊原本兴致勃勃,猫妖掌柜话音刚落,她的脸色又白了一层:“什,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掌柜睁着一双提溜圆的眼睛,“普通人类可没第一晚就孕育魂魄的本事,其中必然有什么玄妙之处!” “你要去对死人做什么?” “小仙子千万别误会。”眼见小姑娘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猫妖赶忙解释道:“我已经被教训过好几次,坚决不会偷摸吃肉的喵,小的只是想搜搜,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机缘。” 郁芊不知该如何发火,猫妖说得振振有词,但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你说的那个红衣鬼,怨气重吗?” “她不是重不重的问题,要是没有外力,即使是有滔天怨气,也只能等到头七才能重返世间喵……”猫妖答道,不知道郁芊还会问什么。 “但她的确已经造成伤亡,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厉鬼?” “应该是的喵。” 原本插在桌案上的仙剑霍地拔出,吓得猫妖耳朵乱颤。 郁芊皱着眉头,将仙剑插回剑鞘,抬眸看了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眼底却浮现出几分希翼的猫妖:“不许去。” “小仙子,我是好妖怪,我又不吃人……” “不许去!”郁芊扬起语调,满脸的不高兴。 掌柜头顶的耳朵原本高高立起,被郁芊呵斥后,沮丧地垂了下来:“哦。” “小仙子莫非也要往柳河镇去?最近大大小小的妖怪聚集在那儿,小仙子可要当心喵……” “我是要去那儿,要是你惜命,我劝你还是在这儿待着,免得有去无回,得不偿失。我师尊可厉害了,你连我都打不过,休想从他手中逃脱。” 猫妖掌柜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耳朵不自觉动了动:“小仙子去哪儿喵?” “我出去冷静冷静。” 在被郁芊吓唬的当儿,掌柜的伪装基本全部撇去,感知能力大幅上涨,敏锐地听出郁芊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他狐疑地转过身,小姑娘正如她所说的那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客栈。 他算是安全了吧?要是小姑娘再拿着剑吓唬他,说不定他会彻底原形毕露。 猫妖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漆黑的楼梯,浑身树立起的毛发缓缓消失不见,变回光滑细腻的肌肤。 他抬头向上看,身体的变化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站在二楼的过道,手扶走道的扶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男人的动作悄无声息,猫妖掌柜不知道他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听了多久,只觉得乌黑的眸子在黑眼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如同潜伏在黑夜中等待猎物的野兽。 黑衣像是斗篷一样从天而降,猫妖浑身炸毛,抢在对方落地前现出原形,惨叫着往屋顶跑去。 郁芊被突然爆发的惨叫声吓得回头,只看见一只狸花猫四肢并用,从天窗蹿到屋顶,拥抱高挂柳梢的月亮。 她紧张地握住剑柄,过了许久,却没等到后续。郁芊顿时无语,这凄惨的叫声,莫非是恢复原形前掉水盆里了? 她最后散步的心情都没有了,干脆寻了个角落蹲下,痛苦地抓起了头发。 厉鬼…… 主线…… 苏柒…… 要她狗命的三要素,被郁芊一个任务碰了个遍。听猫妖的意思,柳河镇的闹鬼绝非普通恶作剧,那儿闹得是真鬼,还是厉鬼,的的确确一晚上杀一个人的那种。 自从穿书之后,郁芊苦练剑法,可她刻苦修炼的功法是用来从修士手底下逃命用的,逃不过鬼魂。驱鬼辟邪之术,她会是会,可那是厉鬼,厉鬼!传说中穿着红色嫁衣,满眼血泪,配上音乐特效放在银幕上会被和谐的那种! 她恐怕还没把驱鬼剑使出来,自己就先没命了。 不过,据说前几晚死的都是男人,说不定那鬼重男轻女,不杀女人。 郁芊眼前一亮,随后又低下头痛苦抓瞎:万一她男女通吃呢? 她蹲在角落里,口中碎碎念不停,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圆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石锤之下,要不跑吧? 比起和魑魅魍魉面对面,师尊何足道哉? 她出门时顺手带了空间袋,虽然有点对不起画外音前辈和师门上下,但她相信师尊和画外音前辈聪慧过人,一定能找到新的弟子代替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地面站了起来,正准备做决定,身后忽然一阵凉意袭来,把她从外至内缓缓渗透。 不,不妙……郁芊顿时心头一凛。 大开大合的天地不知何时已万籁俱寂,黑夜的清冷攀上郁芊的双足,延伸至四肢百骸,这统统没有第六感所带来的寒意强,郁芊只是站在原地,连头都没回,就已经知道身后是什么东西了。 逃跑计划取消!她当机立断,笑盈盈地转过身,语速极快,不带标点地将临时准备好的话于和盘托出: “师尊晚安,弟子不久前刚得到了关于本次门派任务的消息但由于内容过多不知该如何交代弟子心烦意乱所以出门散心——” 师尊,我没有想跑路! 郁芊就差把字写在脸上。 在郁芊炮弹连珠的狡辩下,苏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假装没看到的郁芊:师尊,您人设崩了。 苏柒努力地当做无事发生,他仍是一身的黑衣,此刻挑眉抿唇,一只手抬在半空,两根手指之间,拎着一只耷拉着脑袋的狸花猫。 “你是从它这儿打听到的?”他似笑非笑,眼眸似是无尽深渊,暗不见底。 郁芊瞠目结舌,原来此前那一声惨叫,是掌柜的企图逃离师尊魔掌时发出的,只是可惜功败垂成,最终还是栽了。 “掌柜的?”为了确定真实性,郁芊试探着朝狸花猫打招呼。 狸花猫有气无力“喵”了一嗓子,示意此事为真。 “阿这,师尊你……”郁芊一时间手忙脚乱,心中情感难以言述,苏柒还在一本正经审问:“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郁芊已经再也正经不下去了,捂着脸哭笑不得:“师尊您先放了掌柜的,弟子刚欺负完他,您不能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她十指张开,透过指缝观察苏柒的脸色,纤细的手指后是一双忽闪的大眼睛,闪烁着机敏的光芒,宛如空中的满天星辰。 狸花猫四肢轻盈地落在地上,勾着尾巴窜上了树,从这棵跳到那颗,踢下一连串的枯叶。 第13章 莫回头,继续。 “据弟子所知,柳河镇在五天前死了个姑娘,死后怨气在当天晚上就结出实体,开始作祟,等到三日前,她的实力大涨,开始在夜晚杀人。” 郁芊将自己从猫掌柜那儿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疑惑地抬起眸子看苏柒:“师尊觉得如何?” 她自觉朝苏柒报告根本是废话,眼前站着的是重生后的师尊,当年柳河镇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柒比谁都要清楚。 但她没法点明,只能装着一副与苏柒分享情报的模样,皱着眉将知道的事缓缓道来。 夜显得更加清冷了,似乎也与她一直被凉凉注视着有关。郁芊也曾趁着月色在门派耍剑,从未有过今日的寒意,那不想黑夜本身携带的,倒像是百鬼出巢,阴气叠起,将尘世的暖意尽数驱赶。 “此事的情况,我略知一二。”苏柒终于开口,“你得到的情报,十有八九是真的。” 真的有鬼!郁芊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一股比此前诸多更甚的寒意从脚底心窜起,直蹿到郁芊的头顶,她的背后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感觉萦绕在她身后的凉意愈加凶猛。 她觉得自己背后有什么人,不管苏柒还皱着眉站在她身前,转过头,怯怯地想看看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的头刚转到一半,就被苏柒掰了回去,郁芊甚至能听到一声微妙的“咔嚓”声,在苏柒挡住她视线前,她似乎看到身后乌压压挤着的数道怪影。 刚刚察觉到的寒意不是错觉,她背后是真的有东西,真的,还不止一个! “此事柳河镇方圆十里的大小妖魔人尽皆知,如今是头七后的第三天,此后数日内,厉鬼的实力会缓缓下降,最宜除去。等除去之后,就能慢慢调查她究竟哪里不同。”苏柒淡声说。 红衣鬼的任务是许明川死后,他紧急接手宗门事项时,亲自发给阮云脂与一同前往的弟子的,从这个任务之后,阮云脂一步步走入魔道,而他毫无知觉。 “你只需随我去柳河镇,之后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不来打扰我,随你高兴。”他对郁芊说,阴郁的眼神里饱含震慑之意。 “师……师……师尊……此言何意……?”郁芊的声音哆哆嗦嗦。 该不会是震慑过头了,把孩子吓傻了? 开什么玩笑,一个能对着与她性命攸关的玉简唠嗑的姑娘,怎么可能被一个眼神吓到。 “你不是很聪明么,连这话都听不懂,你怎么了?”苏柒才发现郁芊的不对劲。郁芊两腿发软,十指扣紧,搅在身前,两颗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开口说话时,每个音节都在发抖。 苏柒问完话后,竟然还看见两颗泪珠没能刹住,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跳出。 “弟子,弟子……师尊,弟子背后到底有什么?”郁芊带着哭腔问道。 苏柒抬眼一瞧,脸上皮笑肉不笑,正欣赏着郁芊的反应:“不过是几十个成精的畜生,还有屈死的亡魂,都想要把柳河镇的机缘据为己有,趁着今日镇内人心惶惶,防守松懈,一窝蜂往镇上涌罢了。” “为师劝你不要在意,虽然都是些小喽啰,但如果不幸被大妖盯上,难免让人费心。” 苏柒的话语不仅没有安慰到郁芊,还往她幼小的心灵上剜了一刀,他说完话,郁芊整个人嘴唇苍白,抖得难以自持。 “别回头。”苏柒忽然发现了什么,“我看到了你对付不了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郁芊只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听到是她对付不了的,强烈的恐惧驱使她赶紧行动,在逃命前,她神使鬼差地转过身子,想要看一看—— ——那里到底有什么。 “刚夸你聪明,怎么突然就如此蠢笨?” 她的后脑勺被毫不犹豫地摁了下去,撞进了略有温度的黑袍里:“都和你说那是你对付不了的东西,你长得让人过目不忘,只消回头一下,就会被盯上。” 她看不见苏柒的面色,只能听出他的语气尤为不善:“你现在还不能被他看到,他不敢靠近,你立刻回去。” 他严厉地说着,谁知道小姑娘并不买账,或者说无法行动,她甚至哭得更大声了:“师尊,弟子动不了。” “?”苏柒疑惑。 “弟子害怕,怕得一步都动不了!”郁芊用尽全力,张大嘴巴发出声音,细微得像是蚊子嗡嗡叫一般。 她是真的怕了,脸色惨白,四肢发抖,泪珠顺着下巴滚落而下,嘴唇轻颤,吐出的字节含糊不清。 垂下目光,小姑娘正依偎在自己怀里,瑟缩着发抖,苏柒面上的笑容消散,无声叹了口气,半抬眸子,平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妖魂。 背后悬挂着的千山月宛若流星一闪,托着绚丽的长尾巴,划出冷白色的曲线,妖魂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立时消失不见。 清理完离开的魔尊遗留的杂碎后,冷笑重新回到了苏柒脸上,他容颜精致,眉目像是一笔一划描摹上去,唇角勾起时,是一副精心绘制的画卷。 然而画卷无人欣赏,低眸一瞧,小丫头还在抖个不停。苏柒认命地闭了闭眼,朝郁芊伸出手,几次缩回来,最终将手环过她的腰腹,用力一抬,将她托在肩上,扛着走。 “哎哎哎——!”郁芊的声音从初时的惊疑不定,最终变成了卡在喉头的尖叫。她蹬着两小腿,发觉挣脱不能,干脆不动了,乖乖趴在苏柒身上。 反正自己还在发抖,动弹不得,既然苏柒乐意,她白嫖一个人工轿子不香吗? 苏柒身形消瘦修长,搁在她肩膀上,郁芊硌得慌,忍不住扭了几下,还觉得不舒服,想着苏柒的耳朵就在唇边,提个小要求也不会死人,柔声开口道:“师尊,这个姿势不舒服,弟子能换个姿势吗?” 苏柒一愣,不禁停下脚步,郁芊趁着这个空隙,从苏柒肩膀上滑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朗声说:“师尊,我好了,您继续。” 第14章 吴家庄的姑娘,在十日前…… 郁芊维持着这个姿势。 须臾之后,她惊觉:“师尊,弟子这个位置,更容易看到身后,我还是换回来比较好。”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算重新往苏柒身上爬,苏柒忍不住皱眉,话再出口,已多了几分嗔怒:“你身后已经没有东西,还不住手!” 郁芊听完,浑身上下放松,四肢不再僵硬,她身体一软,听话地滑回原来的姿势,落入苏柒怀里。 “那真是太好了,师尊我们快回去吧。” 现在绝对不能自乱阵脚,被苏柒扛起来的时候,郁芊大脑对四肢失去了控制,动作几近失调,一旦得知鬼怪已经失去踪影,飘到九天外的灵魂归位,她便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她好大的胆子!竟然任由男主角扛着她,还主动投怀送抱,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刚刚她舌头打结,说了什么话? “弟子能换个姿势吗?” 自己胆子怎么那么大,这么有勇气,怎么不拔剑杠那位要灭宗门的画外音前辈? 现在解释只会越描越黑,郁芊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副我就是做了又怎样的架势,还装腔作势瞟了眼身后的位置。 背后是天地交融的夜幕,空荡荡的无一物停留,在不久之前,还有无数妖魔鬼怪,携着阵阵阴风让郁芊汗毛倒竖。 回头是喜怒无常的掌门师尊,像是端一道菜样抱着她,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眉宇间却并无笑意。 “那就回吧。”苏柒道。 苏柒连放都没把她放下来,抱着郁芊大步流星回到客栈。狸花猫正窝在炉灶边,悠哉地舔着手,见到苏柒的一瞬间喵的一声,身体膨胀成平常的两倍,分明是炸毛了。 “去,把和我们一同来的客人喊下来。” 狸花猫怒不敢言,只能化成人形,与表情苦涩的郁芊对视一眼,灰溜溜地上楼去了。 苏柒寻了椅子坐下,他没放开郁芊,郁芊瞅着他也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模样,顺着他的意思,坐在他腿上。 温软触感贴上来的一瞬,郁芊察觉到苏柒浑身僵硬。 不是想要彰显自己不要阮云脂要她么,该配合你演出时我双手奉上,老板怎么还闹别扭,莫不是率先绷不住人设? 到目前为止,郁芊对苏柒的想法一头雾水。 且不论他刻意物理层面上与自己拉近距离,直接挑起阮云脂不满,拿此次行动来说,郁芊原以为他会独自前去,一探究竟,谁知他不仅把自己带上,还带了个大师兄。 原剧情进入主线任务时,大师兄早就被大师姐杀死了。此次任务不带原本应该参与的弟子,反而带大师兄做什么,直播吃苏柒自导自演产出的“狗粮”吗? 说大师兄许明川到,他心无旁骛,打坐到半夜,忽然被掌柜的敲门,回神后才知道师尊和小师妹都在楼下等他,急急忙忙下楼,被眼前的场景当场惊掉了下巴。 郁芊:……好丢人。 为方便聊天,猫掌柜点上了一盏油灯。 许明川半晌没回神,这这这,这是怎么了,莫非师尊和小师妹察觉他品性不端,被楚玉涵抛弃,所以联合起来摆出这种姿势,难道是为了惩罚他平日的为人? 可他现在还处于懵懂状态,这种症状他还有救吗? 许明川急得有些想哭。 在许明川丰富多彩的脸色下,坐在苏柒腿上的语气沉默抬头,和苏柒眼神交流。 郁芊:师尊你看,大师兄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的脑回路和我们接不上。 苏柒:…… 郁芊的后背传来一股轻柔的推力,苏柒也意识到,临时起意编排的戏码对许明川并不奏效,郁芊乐得顺势而为,往前一蹦,轻盈地踩在了实地上。 如鱼入水般的笑容一下子在脸上绽放开来,吓得掌柜忍不住后退一步,郁芊眼尖瞟见,失望地撇了撇嘴。她就知道,自己这张恶人脸肯定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还是阮云脂好,脸蛋极具欺骗性,微微一笑甜美可人。 苏柒轻咳一声,唤回了郁芊的思绪,他伸出手,指节扣了扣桌案,吩咐许明川:“把你知道的,此次任务的具体情况,都与她说了吧。” 许明川亦是震惊:“师尊你竟然不知?” 说完后,他又主动替苏柒挽尊:“师尊一直闭关修炼,门派任务由我与玉……楚玉涵接手,师尊不太了解实属正常——” 郁芊没认真,把头低下憋笑,憋得小脸发红,浑身上下冒出热气,她双肩耸动,细碎的乌发在苏柒眼皮子底下轻轻颤动。 许明川还想再多说些什么,苏柒皱了皱眉,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把红衣女鬼出现在吴家庄的事情,详细给郁芊说说,她已经差不多知晓了,无需再隐瞒什么。” 言下之意,他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明川自知误会了师尊,连忙闭上嘴巴,先夸了郁芊:“小师妹果然是七窍玲珑心,一晚上就得到了任务信息,师兄之前带的几任,都是等到到了目的地才想起询问的。” 然后才回归正题:“我们接到柳河镇知府求援时,柳河镇刚出现第一名死者。据说杀人者身穿红衣,是柳河镇吴家庄庄主吴辛的女儿,吴家庄繁华一时,如今已然败落,庄内只留庄主吴辛,以及一儿一女。他的女儿在十日前不幸身故,被草草下葬。” “她的死因是什么?”郁芊敏锐询问。 许明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第15章 不灭的烛光 “不知道?”郁芊一张嘴鼓了起来。 她一副贵气的恶小姐在打坏主意的模样,许明川深知郁芊本性,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看郁芊一张花容失色的脸蛋,了然地伸手摸了摸下巴。 “莫非小师妹,你怕鬼!”他拍手道。 苏柒像是看白痴般看了许明川一眼:“休要跑题。” 许明川从善如流地收敛神色,严肃地朝郁芊点点头:“是的,通过排查,基本可以确认红衣鬼的出现,与吴家庄庄主之女吴槐的死亡在同一日,吴槐有重大嫌疑,可吴辛打死不说吴槐为何而死,他说了埋葬尸首的地方,官府派人前去,什么都没有发现。” 郁芊双手抱肩,将自己搂紧,许明川继续说:“本来知县不想求助于修士,可不仅吴辛言辞躲闪,他的独子也不见了踪影,才出此下策。” 幸亏知县未卜先知,如今连人命都出了,就不再可能是普通人恶作剧之类,要是不能及时收服鬼怪,更大的祸患说不定会接踵而来。 苏柒一言不发,目光凝视着窜动的火焰,耳畔传来郁芊的问话:“你说吴辛的独子失踪?” 许明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自己知道的消息:“红衣鬼出现当晚,吴辛的独子,吴槐的幼弟吴璧就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在目前已经发现的死者中,尚还没有出现他。” 郁芊忍不住挠了挠头,对这些浮于表面的消息感到疑惑:“或许吴璧是故意扮鬼……” “那就不可能出现死者。”许明川说,“他才十四岁,比你还小两岁,怎么有能力去杀人?” 郁芊被反驳,干脆托腮不再吱声,她偏过头去看苏柒,师尊的表情平静,一如初始。他明明是知晓最多的,从头至尾却不曾开口,发表任何看法。 原著中阮云脂如何解决这一事情,郁芊不知道,但苏柒必然知道,他既然不开口,代表他心下已有思量,郁芊继续费神费力不讨好,何必呢? 她就是个工具人,无论脑子转得多快都无济于事,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地当一条咸鱼。 于是她放空自我,许明川还在苦思冥想,猜测能在第一天就显灵的究竟是个什么大妖,郁芊悄咪咪探出一根手指,用灵力御起鸡毛,隔空去逗趴在房梁上的狸花猫。 谁知鸡毛刚飘到高空,就被摁了下去,郁芊头顶有目光扫过,她打了个寒颤,又不敢无视,只得回头,冲苏柒展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苏柒问,他笑得和蔼可亲,像极了童话故事里乔装打扮,诱拐无知小孩的老妖怪。 郁芊一时噤声,她怎么有种开学典礼校长讲话,在开小差时突然被点名的错觉。不知道苏柒问她,是问关于此次门派任务,还是让她自我检讨。 “弟子无话可说,请师尊指教。”不管问哪个,先认错才是王道。 苏柒笑得甚至愉快,对郁芊说:“要是没什么想说的,早些去休息。” 郁芊眨巴着眼睛,觉得太阳马上要从西方冉冉升起,师尊这是突然转了性子,为什么要对她一个工具人这么温柔? “是人是鬼,不过都是眨眼伏诛的。”苏柒低下眉眼,独自呢喃道,他目光灼灼,似是陷入沉思,回忆起曾经经历的那一段不堪的,令人深恶痛绝的往事。 “与你们何干?” 许明川的脸上呈现恍然大悟之色,一边笨拙地敲了敲脑袋,他都忘了此次有师尊相随。因为是门派任务,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帮助小师妹渡过难关,彻底把师尊丢在了一旁。 既然师尊发话了,就说明此次小师妹由师尊亲自指导,他用得着担心么? 许明川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郁芊尚没有离去的打算,他便自己独自上楼打坐,一行三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正儿八经认真修仙。 许明川离去后,苏柒的目光落在了郁芊身上,小姑娘手里捧着碗豆浆,是猫掌柜帮她临时热好的,她吹了几口,扬起脸大口饮下,咻地放下碗,脸色泛红,嘴唇湿糯,还有残余在上面的汁水。 “你不上去么?”苏柒问她,他本来就是叫她去休息,结果许明川硬是理解成对他说话,屁颠屁颠独自离开,郁芊反而留了下来。 郁芊苦着脸,可怜巴巴地开口:“师尊,徒儿大半夜听了鬼故事,一闭眼全都是妖魔鬼怪,您让徒儿留在楼下吧。起码楼下,还有师尊陪着我。” 苏柒没理会郁芊可怜巴巴的说辞,指尖微动,将抱住房梁瑟瑟发抖的狸花猫拽了下来。狸花猫刚落地,就地一滚成了人形。 “带她去楼上,晚上冷。” 郁芊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多谢师尊,有人陪就好,嗯,猫也行,没绝育的公猫我也没问题。” 说着她戳了戳狸花猫的脑门:“听到没有,今晚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许变成人形,不然就把你炖了。” 猫妖掌柜:“……喵~”又变回了猫的形态。 郁芊大为满意,抱着狸花猫准备上楼。她如今万万不敢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可要是有人陪,就好多了。 她心情愉悦,抬脚往楼上走,走上楼梯时,突然心念一动,回头看了苏柒一眼。 昏暗烛光下,透过缭绕的烟雾,容颜如画的仙人微侧着脸,眸光与她在空中交接,他有一瞬的愣怔,随后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露出了郁芊从未见过的笑容。 郁芊撕心裂肺:师尊你别笑了,我看见你笑我心慌! 她迅速转头,六根清净,抱着狸花猫蹿一溜烟儿上了楼。 结果却是抱着猫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当她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翻身而起,偷摸着打开门时,明亮的灯光从门外漏进了房间里。 苏柒仍在一楼坐着,他的面前点着三盏油灯,比郁芊离去时还多了两盏。俊美的容颜被描上了一层金黄,他支撑着身子,目光迷离,眼中全是火光无法驱散的恐惧。 第16章 着红裳的小娘子 疑惑与诧异在郁芊脑海中一闪而过。 旋即,她迅速合上了门,甩甩脑袋,暗示自己什么都没发现。知道得越多越难苟命,这是每一条咸鱼必备的知识点。 她仰面躺在床上,硬生生睁着眼睛,伴着投入房间的细弱烛光,就这么过了一晚。 第二天离开客栈,前往镇上。 走出客栈前,郁芊特意看了看纹丝未变的前厅,恢复成人形的猫掌柜坐在柜台前,面无表情地招揽生意,显然已经放弃前往柳河镇。 不知原书里猫掌柜结局如何,恐怕现在聚集柳河镇的那群妖怪,结局都不会好到哪儿去,郁芊看了眼苏柒的背影,在心里腹诽道。 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许明川正在郁芊边上走,听到哈气声,偏头训她:“小师妹昨晚定没有好好打坐,调理灵气,是不是又沾枕头就睡了?” “大师兄,给我个面子。”郁芊哭丧着脸。 正统修仙,修士每晚需入定打坐,吸收天地灵气。穿书而来的郁芊对这些避之不及,在霁月门的时候,郁芊晚上就没少偷懒,还被抓包过几次,如今门派任务写做任务读作度假,还有苏柒相随,郁芊更没了好好修炼的心思。 她又不追求长生,就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执着大道做什么? 许明川并不给郁芊面子,一张嘴仍在叭叭叭不停:“我等作为修道之人,吸收天地灵气充盈己身,远比睡眠要有利,师兄早就和你说了,不要贪恋凡人的欢愉,你……” “师兄!”郁芊气急败坏地打断了许明川,压低声音喝道,“你再多说一句,我绝不告诉你楚师姐为何不理你。” 她当然知道修仙之人不怎么需要睡眠,每晚靠入定打坐就能恢复精神,等到了苏柒那个层次,体内灵力充沛,连打坐都不需要。 明明在一楼静坐了一整晚,苏柒的脸上似乎没有半分的倦意。 被郁芊威胁一通后,许明川立刻闭嘴,郁芊执着地观察着苏柒,努力想在白如美玉的脸上找出两颗熊猫眼,可惜完全看不出他面色好坏。 不多时,来到了镇上。 柳河镇气氛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往吴家庄的方向走去,离庄子越近,行人就越发稀少。 苏柒毫不在意周围人多还是人少,在一片萧瑟中如入无人之境,郁芊紧赶慢赶,口中还不忘嚷嚷: “师尊,我们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深入敌营真的好吗?徒儿觉得还应该事先调查,把搜集到的信息补全,看到那个女鬼才不会慌乱。” 许明川跟着苏柒健步如飞,屏住笑声转头安抚郁芊:“小师妹,无论那鬼有多厉害,师尊跟你在一起啊。” 郁芊快被急哭了,顿足道:“这不是师尊能不能解决的问题!” 对女鬼一知半解,不论身后有多厉害的靠山,她哪怕就站在那儿,背对着她,郁芊都能腿肚子发软,要是能弄懂鬼魂出现的前因后果,她或许就不会那么怕。 女孩子的心思,大师兄怎么就是不明白? 小师妹一提起鬼怪,眼泪水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许明川顿时慌了手脚,又牢记郁芊的威胁,不敢去哄她。 他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突地略过一阵风,苏柒居高临下,朝郁芊道:“想问什么就去问,等你问完,我们再去吴家庄。” 郁芊立刻抹去泪水,绽放出一个笑容,转身拉住一个过路人问话。 许明川眨巴眨巴眼睛,这种情况居然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吗? “你说那只游荡在吴家庄的女鬼?”提起吴槐,对方先想到的不再是吴家庄的小姐,而是红衣鬼。 “是的,我们想知道她因何而死。”郁芊努力地维持笑容,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自己这张恶人脸不仅没拉到人缘,反而让人觉得自己在图谋不轨。 路人视角下,衣衫华丽的小娘子背负华丽长剑,一脸外露的傲气,鸦青色的扇羽扑朔,嘴角挂着不正经的笑容。再看走在她身后的二人,容貌怡丽,气度不凡。 这小娘子一定是传说中知县寻来的收妖人,另两名男子想必是她的手下。 “你们终于来了!”路人握着郁芊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这段时间我们全镇上下人心惶惶,就怕哪日轮到我们了,昨日,就在昨日,妖风阵阵,我差点儿怀疑,小老儿熬不过这一劫了。” 热情来得过于猛烈,所幸郁芊脸皮够厚,不仅没有被路人激动的话语吓倒,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你说吴槐么?吴辛给他女儿安排了一门婚事,结果女儿不愿意,跑了,没过多久就传来死讯,约莫是逃婚的路上横死。那姑娘真是造孽,自己死于非命不说,偏偏还要祸害乡里。” “逃婚的路上遇难,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尸体被运回了吴家庄,怎么运送的我不清楚,葬礼的确在吴家庄举行。” 郁芊沉吟片刻,继续问:“听说吴槐还有个弟弟?” “他早就失踪了。”路人摇头叹息,“吴槐下葬的那一天,那孩子都没出现,恐怕是第一个遭了吴槐的毒手。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孩子可是吴槐的亲弟弟,她怎么能忍心害他?” “奇怪,一子一女都死了,吴家庄的庄主难道没什么反应?” “他也是惨,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化作鬼魂出现,哪还会有什么反抗心思,要不是官老爷觉察不对劲,亲自来问他,恐怕他要躲到我们都死绝了,都不把女儿化鬼一事说出来。” 他止不住摇头叹息,郁芊配合着点了几下头,对他说:“多谢您了。”不再停留,朝吴家庄走去。 一路上,她捏着下巴沉思着,傍晚时分,几人来到了吴家庄,庄园周围的田地早已尽数卖出,止不住地透露萧瑟之感。 许明川上前敲了门,说明来意,不一会儿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头发花白,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匆匆而至。 “几位道长,小人吴辛,是吴家庄的庄主,多谢几位为撇舍之事远道而来。” 吴辛身上的料子不算好,饰品没一件值钱的东西,他穿得鲜艳,赫然有种强撑着面子的感觉。进屋一看,庄子果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幸亏正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能用来接客。 落座后,趁许明川说明来意的时间,郁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正厅打着转,提防女鬼吴槐不知从哪儿蹿出来。 “多谢几位道长。”吴辛老泪纵横,“老夫一生与人无冤无仇,做事坦荡,谁知一子一女命运多舛,如今小女已经化为厉鬼,小老儿只能大义灭亲了。” 说的比唱得还好听,谁知道吴辛在闹鬼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开口就要超度女儿,只字不提儿子,连找回他都念头都不曾有。 那位名叫吴璧的弟弟,在其中或许扮演了什么角色。诸多猜想,郁芊只能憋在肚子里,本人按照苏柒的吩咐去办事。听他的意思,今晚就准备去会会女鬼。 当天夜里,苏柒不论走到哪里,身边都粘了个郁芊。 “我不是让你独自在房间里待着吗?”苏柒投去不解的目光,许明川在巡视吴家庄,在房中绝对安全,可郁芊打死不干,黏着苏柒一路跟到门外。 郁芊睁大了眼睛,努力驱散积攒了两天的困意:“莫非师尊不知道,鬼怪最喜欢的便是攻击落单的人?” “这是从哪个话本子看来的?”苏柒低声道,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郁芊只能听见一点细碎的嘀咕,还奇怪为何师尊要说悄悄话。 有什么想让她这个工具人做的,直接吩咐就是,她又不敢拒绝。 二人无一开口,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一路打听消息,现在有什么想法?”苏柒率先开口,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无法忍受夜晚的安静。 郁芊眨了眨眼,托起下巴组织着语言。 “结合路人的言论、吴辛的动作,与其说吴槐是逃婚遇害,我更倾向于她是抗婚被杀,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吴家庄。不然,吴槐逃婚却被吴辛追踪到,死去尸体运回家又无人记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尊徒儿只是随口一提您切莫当真!” 苏柒嗯了一声,不知回复的是郁芊提出的哪一点,郁芊听苏柒又不再开口,正准备继续说下去,不期然一抬头,忽地听到苏柒出声提醒:“别回头。” 郁芊:“?”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她转过脸去。 入眼是绯色如血,女郎穿着大红装,捧着红盖头,施施然悬浮在阵眼数步外。 她乍一看与旁人无二,是个温温婉婉的小娘子,只不过皮肤呈现青白色。 红衣绣凤,长裙垂地,散落在外的青丝勾着金丝银线,上有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莲花并蒂。 郁芊的脸色刷一下白了。 苏柒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一招,早已蓄势待发的冰锥如雨点般砸落,将红衣女鬼笼罩其中,一同被集火的,还有偷偷跟在女鬼身后,张大了血盆大口的妖魔。 第17章 穿喜服的少年郎 无论是何种妖,修得是何方道,只要被冰锥刺中,全部像是实体被贯穿一般,徒劳地发出垂死的惨叫。 凡间界灵力稀缺,苏柒出手时,郁芊看到了肉眼可见的磅礴灵气。 狂风沙沙作响,整座空旷的庄园回荡着沉闷的隆响。朱红的大门猛烈地颤抖着,门栓摩擦,发出诡异又凄厉的声音。 苏柒站在她身旁,身为剑修却不使剑,仅是轻轻挥了挥手,凌厉的攻势眨眼袭来,拉出了一条无形的长线。 被杀死的妖怪不曾流血,死后什么都没留下,苏柒一招下去,清理了一群,眨眼间身前便空无一物,除了一抹鲜艳的红影。 他偏偏放过了飘在最前方的红衣鬼。 苏柒收手转头,余光瞥见郁芊正紧张地催动金钟,想要让自己在被吓得动弹不得前,开辟出一处安全的空地躲藏。 “金钟只能挡住实体,鬼怪之流,是挡不住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从苏柒的幽幽叹息声中,郁芊听到了几分玩味。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回过头,费劲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万一弟子成了师尊的累赘,这可如何是好?” 原因是这个? 苏柒一直觉得郁芊很聪明,真知灼见暂且不论,明哲保身这一套,她玩得很是顺溜,但他偏不喜欢这副模样。 他计划中需要的人,是懦弱,内敛,没胆子也没心眼,将宗门弟子挨个掂量后,他挑中了郁芊。 原本一切尽在掌控,只可惜他的弟子从拜入师门的那一天,就换了芯子。在试过各种办法,却判别不出对方是夺舍还是什么后,如同他的重生一样,苏柒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新徒弟,权当自己在前世就与原本的弟子师徒缘尽。 新的郁芊和曾经没有存在感的弟子大相径庭,她迎合着苏柒的想法,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她眼底的光彩,有好几次让苏柒差点想放弃伪装。 他及时克制住自己,将眼底跳动的火焰隐去,郁芊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不添乱,让苏柒完美地按照他的计划行动,腰身一阵暖意贴来,她的腰部被轻轻带起。 她以为又要像昨日那样被抗肩上,当下摆出了她自认为最舒服的姿势,不期然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苏柒单手环着她,身形微动,与扑将上来的妖魂错开。 身后有鬼!!!!!那红衣服的小娘子是什么时候跑到她身后的????? 阴风擦过郁芊的面颊,旋即消失不见,郁芊等阴冷感淡去,将头猛地从苏柒怀里拔出,用力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乖乖把下巴搁他肩膀上。 郁芊:习惯了习惯了,师尊就是这么反复无常。 “好好看着,如果能从这红衣鬼上看出什么端倪,就告诉我。”苏柒道,一只手稳稳地托着郁芊,心念微动,凭空凝出绳索。 他想活捉这只女鬼,郁芊判断。至于原因她无从考虑,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 “师尊,徒儿抱稳了,您随意。” 她像只八爪鱼一样贴在苏柒身上,正准备谨遵师命,好好观察女鬼时,一缕幽香拂面,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了数倍的,漂亮的让人流连忘返的,青白色的脸。 这只鬼娘子会瞬移啊啊啊啊啊啊!郁芊差点儿尖叫出声。 红衣女鬼面容精致,除了肤色和缥缈无实体的身姿,乍一看与旁人无二,是个惹人心动的小娘子。 与郁芊四目相对,小娘子咧开嘴笑了。 郁芊和她面对面,在她张嘴微笑时,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撩拨一般,竟不可思议地滋生出对女鬼的亲切感。 幸亏她是筑基期的修士,还认得眼前是只可怕的女鬼,换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恐怕已经沦陷,不怕死地奔赴女鬼。 这或许就是女鬼的杀人之法,郁芊心里思量。 苏柒头都没回,灵力结出的锁链伴着沙沙声已至,将红衣女锁住。一阵阵凄厉的尖叫传来,女鬼像是早已失去理智般,不听人言,只是一昧地四处冲撞,想要逃离牢笼。 苏柒眯起了眼睛,将眼底的失望盖住,五指缓缓握紧,不想在这只无法交流的女鬼身上浪费时间。 尖叫声更为猛烈,趴在苏柒肩膀上的郁芊歪着脑袋,从锁链的缝隙里偷看女鬼的红衣,她的胆子渐渐回来,原本发着抖的嘴唇停了下来,能听她操控。 “咦?” 还没意识到自己能自然说话,郁芊心里奇怪,下意识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苏柒的手蓦然顿时,低头向郁芊看去,红衣女鬼趁着这个机会,化作青烟穿过锁链的缝隙,尖叫着,遍体鳞伤地逃窜,直至消失不见。 郁芊:“……”不会吧? 不会是她捣乱,使在黑化边缘大鹏展翅的男主疏于防范,让女鬼有了可乘之机跑路吧? 她完蛋了,郁芊心一横,闭上了眼睛等死,还很不争气地维持着八爪鱼趴肩膀的姿势。 “你看出什么了?”这次郁芊听清楚了,苏柒朝她的问话中,确确实实有那么几分鲜活的笑意,笑得郁芊小脸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师尊想要我说?”她红着脸,嘀嘀咕咕地开口。 苏柒朝她点了点头,想看看保命思维绝佳的小姑娘会说出什么话,郁芊低头思量片刻,霍地抬起头,用精简的语气向苏柒发问:“师尊,你可注意到了那女鬼的衣服?” “一件绣花的红衣,怎么了?” “师尊不觉得,那是一套喜服?” “喜服为何物?” 苏柒一句话,让郁芊差点没从他身上掉下来。 原著中的确提到过,苏柒自幼在山中修炼,骨龄不过百就结成元婴。但她没想过,苏柒居然连凡间界的常识都不懂。这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这是迪士尼在逃森林公主。 郁芊的心情上下起伏,苏柒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郁芊正捂着嘴惊讶,听到苏柒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何为喜服?” 怎么就生气了?郁芊委屈。 “喜服乃是婚庆时穿的衣装,如果女鬼是吴槐所化,都说她是逃婚时意外横死,可逃婚为何要穿喜服?再者,师尊与她…单方面碾压时,她曾试图勾引徒儿,徒儿觉得她的能力并不出众,只能对付普通百姓,你说她是什么强大的鬼魂……” “徒儿不信。”说着,还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奇了怪,她好端端说着她的推理,苏柒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 他刚刚的确生气了,而且生了很大的气,连一直挂在面上的假笑都不要了。郁芊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她需要说些什么,缓解眼下尴尬的处境。 “师尊——”她仰头看去,与苏柒四目相对,惊愕地发现原本在苏柒眼底跳跃的怒火,几乎在她抬头的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她熟悉备至的眸子,倒映其中。 她正准备继续开口,远处脚步声急促踏来。几声轻响过后,许明川的身影出现在了庄园正门里侧,郁芊与苏柒相拥的画面被他喜闻乐见再度撞见。 郁芊几乎是下意识撒开手,后退着跌落到了地上。 苏柒是这么会隐藏情绪的吗? 刚刚到底被气成什么样了,才会控制不住地情感外泄?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但并不害怕,身体不知为何,甚至反其道地燥热起来。 “师尊,小师妹,我可以说话了吗?”许明川哭丧着脸,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在吴家庄内发现了红衣女鬼的身影,一路追踪到此处,发现她消失不见,可是师尊已将她拦下?” 郁芊刚热起来的脸瞬间冰凉:“你说什么?” 许明川满脸莫名其妙:“我在庄内看见了红衣鬼游走,一路追踪至此。” 对于红衣鬼来说,刚刚她的表现的确太弱,但要是那只是个小分/身,实力不济也说得通。 “师尊。”郁芊问苏柒,“您觉得那红衣鬼的实力如何,与我们交手的那个是本体吗?” 许明川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惊讶地望向二人,倒不是惊讶于情况的怪诡,只是掌门师尊自从出关后,喜怒无常有目共睹,郁芊直接向师尊发问,他生怕师尊的性格反复无常,当场发怒。 只见苏柒略一迟疑:“是真的。” 师尊居然好好说话了!不对,跟小师妹在一起的时候,师尊好像一直都很有耐心,果然他只配被师尊扔一脸的任务卷轴,灰溜溜去安排三人同行的事务吗…… 只见郁芊揉了揉通红的小脸,绕着正门走了一圈,伸出一条腿踢了踢朱墙,突然来了精神,一边敲着大门旁的高墙,一边惊呼道:“师尊,这面墙是中空的!” 话音刚落,朱红的墙面从郁芊的眼前裂开,轰然拦腰斩断,细碎的土屑从郁芊周身划过,以不可思议的轨迹落到四周。 郁芊站在离土墙极近的位置,没被沾染分毫。 苏柒虚虚一指斩断空墙,碎石土木掉落,里面的藏身之物无处可去。待周围再度安静后,郁芊看到了躲藏在缝隙中的艳红身影。 第18章 替你保密,护你无恙。…… 那面墙原有一个小门,被苏柒干脆利落一击斩断后,原本隐藏其中的门哐当一声掉了出来,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点灯了。” 许明川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柒朝郁芊勾了勾手:“既然你猜对了,想必已经准备好解释原因。” 郁芊突然觉得,其实苏柒的笑容也没多可怕,她扬起了许明川递来的灯笼,看见鲜艳红衣垂地,墙中人头戴沉重的头冠掉落在地,双目浑浊,头发散乱,遮住了原本的面容。 双手双脚挂着沉甸甸的镣铐,铁链已断裂。仔细看去,十指尖血迹斑斑, “师,师尊……”郁芊颤抖着声音问,“是人还是鬼?” 苏柒也在看那人,他从郁芊的灯笼里挑出一颗火星,弹指往土墙中飞去,火光照亮了墙中人的面容,苏柒一颗心像是从冰湖中捞出,又跌入岩浆中一般,五味杂陈。 “是人。” 郁芊提起灯笼,带着光亮往前走去:“既然是这样,前七天的闹鬼,皆出自人手,等头七过后,吴槐的怨灵才出现于人世,虽然很弱,但仍成了杀人的厉鬼。” “这般就说得通了,你是……” 苏柒站在光暗交界处,眯着眼睛,不去理会郁芊的惊呼。墙中人呆滞地转过脸,看向郁芊,那张脸全是污秽,肮脏不堪,郁芊将他的乱发拨开,黛眉蹙起:“果然……” “是个红衣少年郎。” 穿华美嫁衣,身着凤冠霞帔的,少年郎。 “吴璧。”她笃定地将这个名字说出口。 是他。 苏柒看向他,他是他此行想要寻到的重要角色,不想他在这个任务中,居然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 在前世,他用的是一个化名,是他最后的弟子,永远跟在阮云脂身后,乖巧喊她姐姐。 “姐姐,我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你只管放手去做,无论做什么,我永远支持姐姐。” “姐姐,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血是上好的修炼药材,有了她,你就能接近你爱的师尊了。” 他并不是什么修炼道具。吴璧天资平平,就连爬上御华山,来到霁月门都拼尽了全力。他执着地想要拜苏柒为师,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成为阮云脂的同门。 他是第一个,愿意为阮云脂赴汤蹈火,替她出谋划策,同时也是不费余力地劝阮云脂偏离正道,遁入魔渊的人,哪怕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蛊惑阮云脂亲手斩杀同门,他也在所不惜。 再次看到他,苏柒曾被贯穿的琵琶骨隐隐生疼,一想起彼时受到的折磨,他都痛得甚至挪不动步伐。 在来的路上,他做过无数种设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阮云脂不过去他那儿执行了一次门派任务,他就对她死心塌地,但这种相遇,苏柒此前并未作想。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他喃喃自语,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甚至不能自控。 许明川没苏柒的忧愁,他有相同的疑问,三步并作两步,等赶到近前时,郁芊已经三下五除二将吴璧制服:“小师妹,你是怎么知道前七天是弟弟在扮鬼?” “这不是很容易猜到的吗?”轮到郁芊疑惑了,她瞅了瞅许明川,又看了看苏柒,“不会吧?你们两都没猜出来?” 许明川:“……”他该怎么回答,能同时保住他和师尊的颜面呢? 郁芊笑眯眯地看着许明川,一边提心吊胆地等苏柒那边的回复,也不知她一系列操作下来,苏柒是会觉得她大有价值,还是嫌弃她事儿太多。 但等了许久,不见回应。 郁芊:咦? 她看向苏柒,苏柒也正看着她,或是被她按住的人,发现郁芊再看他的瞬间,他竟一反常态,仓皇地将目光移开,从那双黯淡的眸子里,郁芊再一次看见了此前客栈时,她意外见到的恐惧之情。 她低下头,看向吴璧。 “你……认识阮云脂吗?”郁芊的双唇一张一合,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少年郎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她,郁芊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吴璧闷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郁芊龇牙咧嘴地架住他,一边嚎一边冷静分析:“看来这家人与阮云脂有前缘啊。” “大师兄,你不是说过阮师姐是在柳河镇寻到的仙缘吗?她进入宗门前,很可能遇到过这对姐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才有现在这种结局……好重好重好重!” “许明川。”这个时候,苏柒带大师兄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去把那人扛进房间里。” 许明川乐颠颠地上来,从郁芊手里接过人,下意识没碰到郁芊,小师妹聪慧,他还想着小师妹为自己解惑,告诉他楚玉涵为什么不要他了,才不会忤逆小师妹。 工具人许明川扛着吴璧走在最前面,郁芊赶上几步,努力和苏柒并肩,对方原本走得极快,郁芊吃力地跟着小跑几步,发觉他的速度破天荒地慢了下来。 “原本阮云脂到这儿来,回宗门后与我说,红衣女鬼身上有一颗灵石,让妖魔鬼怪趋之若鹜,可女鬼死后,灵石化作了滋养魂魄的灵力,不论再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你觉得如何?” 苏柒难得的坦诚,让郁芊受宠若惊,下意识地答道:“不可能,女鬼实在是太弱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奇怪的法宝,她……” 话说到一半,她的舌头就打结了,频繁的思考事情,再加上苏柒突如其来的和平态度,让她一时间得意忘形。 暴露了,阮云脂来这儿是书里的剧情,对于苏柒来说,是上辈子的事,她怎么那么坦然地就接受了?战战兢兢地守护自己穿书的小秘密,结果居然栽在了这儿。 她,完,蛋,了! “你在害怕什么?”趁着郁芊的眼泪还没掉下来,苏柒先一步开口,郁芊见风使舵,立刻把几颗晶莹的小豆豆收回眼眶。 “我知道你的秘密,关于我的事,不论你知道多少,最好保持安静。”风轻云淡一句话,苏柒已将此事揭过。 “那师尊——之前与弟子的约定可还作数?”得了便宜,郁芊锲而不舍。 苏柒停下脚步,思量许久到底和郁芊做过什么约定,终于记起来了:“你不捣乱,我保你周全。” 郁芊感动得老泪纵横,师尊真好,谢谢师尊,师尊真是海纳百川不记仇,聪明机智度量大。 生得是人间绝色,出口是玉石之声,眼中有万千星辰。此刻,现在,实力强大且知道她的秘密但仍愿意护着她的苏柒,在郁芊心里就是神,她就是苏卫兵! 限定。 “徒儿就知道,师尊一定会最喜欢徒儿的。”她流下了欣慰的泪水,“师尊你要是有事要问徒儿,徒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劳心可以,劳力之事,徒儿弱且菜,就没必要找徒儿了。” 满口鬼话,苏柒哑然失笑,他侧过头,没让郁芊看到自己控制不住的笑容。 在郁芊开口前,他没有设想过阮云脂曾在柳河镇埋下隐患的可能,说来惭愧,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阮云脂是在柳河镇被许明川遇见,指引她前往御华山修仙学艺。 “既然如此,不防说说,你觉得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他低头问郁芊。 “路人以为吴槐是逃婚,但化作女鬼时,她穿得是婚服,说不定吴槐不是逃婚,而是死亡后被掩盖成失踪后找回尸体的模样。她下葬的地方尸体不见,许是根本没有埋藏在那处,而是穿着喜服,被扔进了土坑里……” 郁芊咬了咬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等着什么东西过来,把她吸收。” 吸收的方法,有很多种,最有可能的,也是郁芊最不想看到的,是生吞活剥。 “为何会变成这样,恐怕就要等吴璧醒来后,才能进一步知晓了。” “其实没必要等他醒来。”提起吴璧,苏柒显得不甚耐心,郁芊不禁想,或许是原剧情里,吴璧扮演了什么重要的角色,惹得苏柒如此讨厌。 “能令群妖前仆后继,趋之若鹜的,无非是仙家法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阮云脂定是给了他们什么,让他们身在凡间界,因为藏有秘宝,惹得一身骚。” 郁芊歪了歪脑袋,不置可否。与苏柒错分分别时,女孩扬起明艳的笑脸,打起精神问:“师尊,不知弟子是否可以独行动?” 等了片刻,没有听见苏柒的回应,郁芊全当他已经默认,拔腿往厨房跑去。 从早到晚一整天,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好吃的了。 大师兄和师尊是自愿修仙,辟谷后饮琼浆玉液,吸收天地灵气,可她不一样,郁芊俗到了骨子里,深爱着麻辣兔头、香煎臭豆腐、椒盐猪蹄、蟹黄炒蛋。 她吞咽着唾液,来到吴家庄的厨房,当场被空荡荡的房间惊呆。 幻想的食物尽数破灭,郁芊蹲坐在地上,柳河镇有夜市,现在去买点东西还来得及,她手里有金钟,能防住那些小怪,但若是半夜撞鬼,她吃不了兜着走。 被肚子里馋虫勾引的郁芊,终是下定决心,脚底抹油,滑到了苏柒房间的门口。 食物为大。 第19章 弟子携师尊入凡尘 一轮月华,孤星几点,大地分明。 银盘外是夜色浮罗,失了御华山如梦似幻的烟雾缭绕,添了灵力稀薄的刺骨严寒。 风声断断续续,刮着半开的窗牗,一开一合,吱呀吱呀,穿过月光破碎的厅堂,落在了苏柒手心上。 一轮水镜伪装成玉简,投射霁月门的情况。苏柒离开宗门时,整个御华山被他设下阵法,每一丝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 出事的是霁月门的奉药阁,阮云脂隐匿身形,颤抖着用自己的鲜血涂抹在结界上,将设定在草药阁周围的阵法淡出一道裂口,跻身进去。 她没发现这是苏柒特地为她准备的阵法,只觉得是自己聪慧过人,想到了这等完美的补救法子,嘴角洋溢着激动又紧张的笑容。 她蹲守了一阵子,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不再刻意隐藏自己,起身往奉药阁里冲去。 在做出决定前,阮云脂试过各种方法,她心思细腻,又经常随性做些不太合适的事,进入宗门之后,此前的恶果就暴露了出来。吸收天地灵气时,总是无法静心,需要依靠门派的清心丹才能沉下心。 这是她的一大弱点,虽然努力隐藏,但仍然被人发现,被人利用,她要抢在师尊没回来前,得到充足的清心丹,方能继续修炼,马上就是剑冢开启的日子,身为全门派的希望,她要展现惊鸿一舞,万万不能因为郁芊的毒计耽误修炼。 阮云脂进入奉药阁的身影,把苏柒稍稍柔软的心,瞬间再度冻结。阮云脂其人,是彻彻底底的无可救药,除去郁芊,他不认为其余人会有什么改变。 包括他此次带来的许明川,遇到的吴璧,许明川且不论,比起预设,他有更好的方法处理那个不安定的弟弟。 轻柔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郁芊一进苏柒的房间,就被分分钟闪瞎了,苏柒像是将能寻到的油灯全部点亮,满屋子都是亮堂堂的,他浑身上下皆是点点光华,金辉之间,一扇木窗打开,苏柒坐在窗边,手掌轻合。 她进来时,好像看见了什么景象,在她进门的一刻消失不见。她原本还想问问情况,直到看见苏柒一脸的“有事说事”,立即识相闭嘴 “师尊,弟子想去柳河镇的夜市瞧瞧。”她说。 深更半夜,为了这种事专程来和他说? 苏柒随口答道:“我不拦你。” 郁芊伸手一摊,满脸赖皮样:“外面对弟子虎视眈眈之物不在少数,弟子冒昧,想问师尊讨些术式。” 您的弟子芊芊,大半夜来讨符咒去买饭,简称讨饭。 尤其是防范魑魅魍魉那一类的,其余对付妖物,哪怕是防范坏人的,都是多多益善。她原是想说这些的,被她倔强地咽了回去。 苏柒满脸的复杂,郁芊紧张地张着手,自觉自己哪里都没做错,苏柒的反应全都源于他奇怪的脑补,意识到这点,她要饭要得更有骨气了。 苏柒抽了抽嘴角,郁芊觉得他该笑了,谁知他又将笑容收了回去,郁芊担心自己哪句话戳到苏柒痛点,惹他动怒,正瑟缩着想溜时,他又笑了出来。 郁芊:大哥,您不累吗? 时而暴躁易怒,时而克制隐忍,郁芊大老远看着,只想叹气。 师尊,其实您没必要太克制,您瞧那位联系上我的画外音前辈,整个人就是放飞自我的架势,天天捏个兰花指在那儿无偿唱戏。郁芊几天没听玉简嚎叫,都有些不习惯,开始想念能唠嗑的老前辈了。 头顶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郁芊眼前一亮,霍地抬头,苏柒手中捻着一沓符文,在她眼前晃荡,郁芊盯着符纸,与苏柒僵持许久后,最终没忍住,伸手去够苏柒的手。 那是美好与希望,是彩虹与鲜花,是食物与救命稻草! 一半截如玉的凝白落入苏柒的眼中,郁芊心外无物,奋力地想要拿到东西出门。苏柒不紧不慢,慢悠悠地一张一张符给她,口中介绍着每一张的作用和用法。 郁芊一边用心默记,一边频繁点头表示在听,直到最后一张符,苏柒的声音有了莫名的迟疑:“此符算是半张废符,但放到现在姑且能派上用场,它对修士无用,但若有普通人想要伤你,将此符贴于额前,他将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此生任你摆布。” 他垂下手腕,示意郁芊去取,下一刻,郁芊像只猫儿般蹦跶上前,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没拿符纸,反而抓住了苏柒的手腕:“师尊也随我一起前去,可否?” 苏柒的嘴,骗人的鬼。 这分明是苏柒特地准备,给吴璧的大礼,只是良心未泯,才想借她之手把这张符处理了,谁知道他还有多少手段,擒贼先擒王,能阻止苏柒下手的方式,就是不给他机会。 郁芊的手背是如玉的凝白,掌心布着一层薄茧,苏柒低眸,看着紧贴手腕的手心。 表面嚷着不想做事,私下却在苦练剑招?他倒是失策了。不知她精心演绎,内心是否在谋划着什么。 郁芊抓着的手腕被无情抽回,苏柒背手起身,朝她笑道:“我虽与你同去,但若非关键时刻,我绝不出手。” 虽是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比平日收敛了几分。 郁芊点头如捣蒜,管他心里有多少小九九,抱上大腿就完事了。苏柒也不问郁芊要去做什么,随手捻了个诀,跟着她走进了人群熙熙攘攘的夜市。 清脆的脚步声在人群中响起,黄衣少女发髻高耸,着装清爽,难掩眉宇间的张扬,她激动地打开空间袋,如数家珍地倒出了几两碎银,几枚铜钱。 “我昨晚把火锅的做法告诉了猫掌柜,是他给弟子的报酬。”她回头朝苏柒炫耀道。 然后一头扎进人堆里,开始和一群大老爷们吆五喝六,疯狂砍价。 苏柒原以为郁芊有什么筹划,特地把他引到无人处动手,此刻被郁芊说扔下就扔下,孤零零地站在人堆旁,回过神后,心情莫名有些酸楚,他伸出手,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一缕神识进入无人街巷。 郁芊终于折腾完毕,手中的碎银花个精光,她嘴里叼着半只烧鸡,手中拎着一壶酒,几样生食,看上去意犹未尽,还打算自己操刀。 “吴家庄的厨房没什么吃食,调料倒是还有盈余。我白日时就与吴辛说过,我会按价还他钱。” 苏柒并不是想问她要做什么,他扬起手,点向角落一处:“那儿有几个妖怪,正打算趁乱袭人,你去将他们解决了。” 郁芊踌躇片刻,发现自己没什么借口躲开,正巧现在兴致高昂,喊了声:“得咧,师尊帮我拿下菜。”将手中的物什塞给苏柒,挺剑而出。 苏柒:……? 第20章 不必怜惜弟子这朵娇花…… 对方是几个修为尚浅的小妖,正叽叽喳喳地讨论如何引出吴家庄的女鬼,不想有一小娘子横剑在他们面前,一声娇叱:“妖怪,速速退去,不然你姑奶奶我剑下无情!” 众妖:…… 哪里来的唱戏美娇娘? 有人认得郁芊,连忙开口点破她的身份:“她是今天来吴家庄的几人中的一个!”其余人立刻警惕,有几妖没等郁芊再开口,已经出手。 女鬼身死魂生,定是有什么奇缘,纵使如此,此鬼的实力依旧不强。他们就是看中了这点,才会结伴来猎杀她,等到取到了奇缘,再将同伴害死,独占此物。 几妖上前,立时被挑飞,郁芊的走位很古怪,她向前窜一步,就要后退两步,来来回回几次,她的身形不进反退。 众妖惊异,苏柒站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郁芊手里舞得是霁月门的剑法,脚下的步调是逃跑的谱子,费尽心机把逃窜和攻守结合,难为她手中生茧。 说一千道一万,眼前只是个智勇双全,却又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的小丫头罢了,一旦了解到这点,手里拎着菜的苏柒就觉得,自己特地跟郁芊一道出来,此时此刻的样子活像个傻子。 “我记起来了,她怕鬼!”终于有妖怪记起来郁芊的属性,喊道,“放鬼娘,快让鬼娘出来!” 郁芊的脚步猛地刹住,看清逐渐浮现在眼前的虚幻身影后,吓得撒腿就跑:“师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娘修为是几人中最低的一个,加入合作是因为她善于隐蔽,可以护着小妖从大妖眼皮子底下逃离,平日里她缩在最后,满腹阴谋算计,如今看眼郁芊一剑挑三妖,却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得心情愉悦。 “小姑娘,你别跑。”她嘻嘻笑着,身形虚晃,朝郁芊伸出白骨五爪。 她没抓到郁芊,就被人一袖子拍落在了地上,滚了几滚。 “她不是鬼,是白骨成精后幻化出的灵体。” “那就是鬼!”郁芊攀在苏柒身上,把礼义廉耻丢在脑后,指着鬼娘,“师尊上,快干掉她!” 鬼娘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块肉的男人,会是这名娘子的师尊。她转身欲逃,轻薄身体已被灵力咻地贯穿,速度之快,她还来不及迈出一步。 在被干掉之前,鬼娘的心里五味杂陈,嘴巴仿佛被塞了一坨只有狗才会吃的食物。 “师尊,您能不能顺手,把其余妖怪也给做了呢?” 意识消失前的一刻,鬼娘听到了郁芊怯懦的声音:“当然,留一个活口审问也可以。” 鬼娘:“……” 我去你的修/真/世/家! 依照苏柒平日的表现,不管他开不开心,现在总该是要笑的,但直至最后一个瘦如竹竿,面色青紫的小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郁芊都没听到他愉悦的声音。 或许是她太冲动了,主动地投怀送抱,打得苏柒措手不及,以至于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瞅着苏柒没有动向,郁芊从空间袋取出捆妖索往前一抛,就把那小妖绑了个结实,小妖在地上满地打滚,郁芊正准备从苏柒怀里跳下,捆妖索咻地从地上飞起,带着小妖往吴家庄的方向飞去。 苏柒的上下唇瓣无声地开合,在郁芊没发现时,已经念好了咒术,看这方向,恭喜大师兄职责喜加一。 “师尊,你很不道德。”感情带着许明川,就是为了增添一个勤快的工具人,“非常不道德。”郁芊忍不住摇头晃脑。 “不过师尊放心,弟子已经丧失了一盏茶时间的记忆,心目中的师尊高风亮节,堪比日月。” 鬼怪被消灭,郁芊想从苏柒怀里跳下去,然而她试了几下,发觉苏柒的掌心在不自觉用力,把她牢牢按住,挣脱不能。 郁芊郁闷,她扭过身子,颇有些气鼓鼓地看向苏柒,她看到了一张笑意不在的脸,苏柒扶着她的肩膀,眸底是一片寂静幽潭:“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怕我现在处置你吗?” 怎么,怎么就又生气了呢?郁芊的脸上,茫然比惊愕先一步展开,她一脸懵逼地与苏柒四目相对,试图回到地面,假装无事发生。 “师尊不也抱了我很多次?”逃逸无果后,郁芊底下头,心里大声叭叭,嘴上的声音细弱蚊蚋。 “我想如何,你自当尽力奉陪,这不是你的意思吗?”苏柒问。 “对啊!师尊你看,此前那么多次,你要抱我,我躲都不躲,除了我,谁家姑娘还有这么厚的脸皮,这么乖巧的工具人,师尊哪里找得到?” “弟子只是因为恐惧鬼怪,才失了魂魄,对师尊上下其手,师尊既然享受了弟子的福利,在某些方面,还请也让弟子……沾点便宜。” 郁芊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在苏柒面前搓了搓,表示想和师尊来点无伤大雅的交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得到的只有一句重复的,似笑非笑的评价,除了这句话,苏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师尊。”郁芊整容反驳,“不是胆子大,是脸皮厚!”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郁芊在苏柒手上躺平:“来吧师尊,要是你无论如何都觉得弟子主动触碰玉体,乃是大不敬,想做什么直接来,不必怜惜弟子这多娇花。” 我两都是互相扯过裤腰带,啊不对,互相知道彼此秘密的交情了,为何还要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师尊你真的要处置弟子,弟子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辩不出一条生路来。 苏柒绝不是原剧情的如玉谪仙,离精分黑化的暴躁美人儿,又有那么点距离,郁芊总是觉得苏柒有些假,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精致的诡异。 她都快忘了,眼前人有着十年被痛苦折磨的回忆,关押在深不见底的魔渊,过着从云端跌落,被不断羞辱、践踏,自尊被一片片活剐下来的日子,他要是黑化得彻底,早就像画外音前辈那样毁灭宗门了。 画外音前辈还只是口嗨,如果苏柒想,他轻而易举就能办成。 从他重生,却不选择毁灭宗门的那一刻,郁芊就无法理解他的心境了。或许苏柒在谋划着什么,而郁芊除非特意去苦思冥想,不然无法触及。 她只是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十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人的心智摧毁了。 月光照在苏柒的脸上,像是为他上了一层银漆,郁芊仰着脑袋,眸中景象闪烁着点点荧光,她突然没法肆无忌惮地开口,唯恐再说什么,让苏柒想起不好的回忆。 苏柒终究没对她出手,搂住她肩膀的手甚至收拢了几分,他朝来路走去,走进了夜市的灯火中,此刻还未闭市,人潮涌动,郁芊伸出手,环在了苏柒脖子上,一边把头埋了进去。 苏柒听见小姑娘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话,仔细听,听到她在说:“师尊不觉得这样的弟子很招人喜欢吗?在弟子面前,师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弟子都不会有什么想法。” 郁芊感受到苏柒步子一顿,明白他听到了自己的嘀咕,提心吊胆等了许久,最后只等来了一句重复的话语:“好大的胆子。” 师尊您是语文阅读出题老师吗?她现在是不是该拿出一张卷,开始分析“请问师尊苏柒连续三个‘好大的胆子’,各自代表了什么,在全文有什么作用?” 第21章 他是无辜的怪物 阅读理解什么的,她才不干咧。 这么想着,郁芊又将脸深埋了几分,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苏柒低头看了几次,郁芊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她明明没有睡着,一双忽闪的桃花眼还时不时瞟向他,观察他的情绪。 这副模样,硬生生和此前他去找她,却被睡梦中的郁芊扑进怀里,半天没拽下来的形象重叠。 苏柒的眉心拧起了一个疙瘩,郁芊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走到门口时,她被放了下去,苏柒没有一路把她抱回房间,在许明川面前招摇一番,将食物从空间袋中取出,递给她:“庄子内外都有结界,你无须担心夜间撞鬼。” 郁芊应了一声,笑容恍若芍药初绽。 凭着这个笑脸,她得到了苏柒的叮嘱:“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从吴璧和那妖怪口中掏出信息。” 郁芊前脚答应,后脚一步蹿向厨房,利用仙术三下五除二,涮锅、点火、烧水。 穿书前的厨艺,被她带到了书中,所幸还没退化。霁月门没辟谷的弟子,宗门每日提供吃食,可那些满脑子剑啊,道啊,功法啊的脑袋,哪里懂得美食的乐趣,只会提供每日重复的营养餐。 集市上,郁芊已经吃了很多,夜宵再来重盐重油的菜肴反而得不偿失,郁芊清点自己买来的东西,最终决定随便做做,找了块展板,开始剁肉、切青菜、划拉皮蛋。 先用温水煮了姜片,焯了瘦肉。再焖好水,加入米、肉,少量切丁皮蛋,姜末,接着将熟肉撕碎,和剩余的碎末一起煮。 掐着时间等粥熟时,郁芊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擦着自己的哈喇子,她故意多煮了些,要是自己良心未泯,就带点给苏柒当赔礼。 可怜的师尊自小在山中修炼,吃得都是干巴巴的灵果、仙露,英年早辟谷,此后再未尝过人间烟火,太惨了,太苦了,错过舌尖上的文化,这是一件何其悲惨的事。 最终,郁芊揉着肚子,暖呼呼地窝在炉灶旁,用水缸的水洗了脸,完全背弃了初心,极不情愿地,将剩余的肉粥舀出装碗,打包好带上厢房。 夜已入深,子时将过,苏柒的房间仍然燃着明灯,在这样的灯光下,郁芊猜没有人能睡得着,她在灯下驻足,担心自己贸然前去,会撞见苏柒的计划。 须臾后,苏柒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下意识地将手中玉简再度藏好,才将沉重的雕花门打开。 门外无人,只多了个托盘,托盘上的瓷碗温热,飘散出奇特的香味。旁边附赠一张字条,上面是工整清秀的毛笔字,写得内容洋洋洒洒,唠唠叨叨。 无非是认真地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觉得自己过于放纵,轻薄了师尊,无奈实在没什么擅长,只能亲自下厨聊表心意。 苏柒端起碗时,从角落伸出的竹竿试探几下,带着托盘一起收了回去,轻快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踢踏踢踏地逐渐远去。 厢房内,正专心修炼的许明川被脚步声吸引,睁开眼睛,空气中溢满了咸鲜的香味,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咽了口唾沫。 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做得那么香?放毒的人心里没有点数吗? 放毒的郁芊正仰面躺在床上,打着饱嗝进入梦乡,一边抱有侥幸心理地期待着苏柒的反应,是不是能稍稍退后一步,允许她日后多占点便宜。 被如此希望的男人,此时正将已用仙术清理干净的空碗放在一旁,迟疑许久,将空碗放入了空间袋中。 如果不是为了营造郁芊受他青眼假象的缘故,苏柒不会主动去碰她,他向那人展现时,知道郁芊的不快,亦在压制心头的恼怒。 在此之前,他曾被一个人以同样亲昵的姿态折辱过,被恶狠狠地撂在地上。 “为什么我仍不能随心所欲?”一闭眼,阮云脂的尖叫声就响在了耳边。 她睁着秋水潺潺的眸子,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烦躁地来回踱步。 “再清高的男人,总有承受不住,摇尾乞怜的一天,为什么他不能?我等了他快十年,锁了他整整十年,不给吃、不给喝、不让他有修炼的机会、不准令九大门派突破魔族防线,为什么他仍然不肯和我说话。” “我费尽心机抓住他,是为了得到他,他和我说说话,不求他爱我,哪怕骂我,侮辱我也好。”晶莹的泪水从脸庞滑落,阮云脂搂着魔尊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胸前,哀哀道。 “我不配一个回眸吗?” 他们的谈话故意在苏柒面前展现,等来的仍然只是平静冷漠的目光,无悲无喜,一如苏柒刚被囚/禁时那般。 “杀了吧!把他杀了吧!”阮云脂推开魔尊,大踏步走向苏柒,“我不要他了,我现在就杀了他,然后和你一起去魔界……” 苏柒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就去点亮油灯,等指尖感受到火舌舔舐的滚烫,他才像是后知后觉般抽回了手,从空间袋中取出鲛人烛,摆在桌案中,再度点上。 修真界的蜡烛,火光赛过普通火烛十倍,直到满屋亮如白昼,苏柒才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他讨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厌恶孤身一人在封闭房间的感觉,更排斥被人搂抱,或是一个包含□□的眼神。彼时苦苦积攒十年灵力,在阮云脂近身时一朝爆发,杀人于呼吸间又如何? 杀了阮云脂,杀了与她同行的所有人,除魔卫道一夕一朝又如何?她的眼神,她的一言一行,她所做出的的那些事,已经牢牢印在了苏柒心里。 透过阮云脂,他唯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阴谋与肮脏,他甚至需要强忍恶心,一层层地去拨开,他暂时不能杀阮云脂,起码要等到从剑冢回来,才能随心所欲地将她碎尸万段。 郁芊也是如此。 窗外仍是清风、明月、朗星,天空从黑转蓝,由暗变明,一线天光乍现,日光洒落。 第22章 解谜题 郁芊被扣门声惊醒,许明川半是无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师妹,你是不是又睡过头了?今日是审问吴璧,你昨日捎给我的那只小妖的大日子,希望你不要忘记。” 郁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高声应答后,麻利梳洗完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房门:“大师兄,我好了,需要去请师尊吗?” 她打开门。 许明川身边站着一个眼熟的少年,已经换上了平日的常服,缄默不语地站在许明川身旁。 许明川见郁芊出来,没先打招呼,反而向少年道:“你昨天也见过郁师妹,你且放心,她心思比我细腻百倍,你要有什么冤屈,只管跟她说,由我帮你看着,她绝不敢出纰漏。” 他状似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背,才转头和郁芊说道:“郁师妹,这位是吴璧小友,过会儿会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你和盘托出。” 说完,还半开玩笑地警告郁芊:“可别因为他扮鬼,师妹怀恨在心,就欺负他。” 郁芊:…… 不是,大师兄,你对大师姐也是这个态度吗? 前几天还哭天喊地地求我,让我告诉你你做错了什么,今个儿就翻脸不认人,还子虚乌有地警告我。 要是许明川对楚玉涵这个态度,别说追妻了,这辈子能不能被楚玉涵搭理一句都是个问题,哪个伤了心的小娘子,愿意理会一名距离大猪蹄子只有一步之遥的死鬼? 他还把“郁芊很行”写在了脸上,是她帮忙抓住的吴璧不假,她都立下了大功,许明川就不能让她睡个懒觉,或者干脆关心师妹,放她的假,和苏柒两个人把此事解决了,可恶之至。 “我明白了,大师兄。”郁芊怀恨在心,用恶人脸朝许明川露出了一口灿灿的白牙,笑得二人不寒而栗。 “等人员到齐,吴小友就可畅所欲言。” 一只许明川,一只吴璧,一只竹子精,一位苏柒,人不一会儿都到齐了。郁芊昨晚的殷勤丝毫没有打动苏柒,苏柒听完了许明川的提议,半点不怜香惜玉地表示赞同,二话不说,让郁芊主持大局。 郁芊笑容满面,把两人一起恨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抢在开始前说:“我们就这么开始了,吴辛怎么办?” 许明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师妹你还提这干嘛,昨日随捆妖索一道来的,不就是小师妹要我把吴辛先一步关押的字条吗?” 上面还有师尊的批注,许明川本就觉得吴辛有问题,更不敢怠慢,二话没说,将吴辛从睡梦中拽了起来。 郁芊秒懂,不再追究,直奔主题,她先问竹子精:“你来柳河镇,是想找什么?” 竹子精还在发抖,听到郁芊简单的问话,不由得一愣,随后感觉到满屋肃杀的气氛,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来找宝贝的,具体是什么宝贝,小的不知道,只是猜测在已经亡故的吴小姐身上。” 郁芊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吴璧:“你的姐姐下葬时,是不是带了什么宝贝?” 吴璧目光阴沉,郁芊问话时,他没有直接答复,反而直视她的眼睛,内里像是有火焰即将喷出:“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回答我,阮云脂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宗一名有劣迹的弟子。”郁芊给出答复,“实不相瞒,正是我的师姐。” 吴璧低下头,嚼着“师姐”两个字,随后错愕地念出“有劣迹?”,尾音上扬,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郁芊不好意思明说,只得求助于苏柒。 “她恶意构陷同门,意图在寝殿动手,已被惩处。” 苏柒的回复像是挑到了吴璧的哪根神经,他突然笑了起来:“是么?” “她在我们镇上时,人人赞誉有加,即使她离去后,仍有不少赞美流传,我还以为她会永远保持冰清玉洁,不想这么快就原形毕露。” “我姐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家。”他冷漠地对竹子精道,“不知您是被什么样的说辞惊动?” “莫非是我姐姐的身体是修炼的好材料,可惜无人赏识,已经过了最佳的修炼期,即便有了子嗣,也及不上我姐姐的万分之一——这一说法?” 竹子精不敢不答:“差,差不多。” “可笑。”吴璧咬着牙,恶狠狠道,“我与阿姐一起长大,阿姐从未招惹什么妖物,阮云脂从柳河镇离去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阿姐的身边总是会遭遇怪事。” “她原本喜欢女扮男装,与我同去镇上游玩,就是被你们这些妖祟逼迫,连家门都不敢出,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说到最后,吴璧几近哽咽,许明川都怀疑他是否能将吴槐的死因说出,吴槐遭遇此等怪事,吴辛又怎么会放心送她出嫁,她又怎么会逃婚? 郁芊看向苏柒,他也正兀自沉思,迎上郁芊的眸子,迟疑片刻,朝她微微一点头。 郁芊明了,她横下心,问道:“可是有妖物上门提亲了?” 许明川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跌下去,人妖殊途,对方周围危机四伏,哪个妖怪那么大胆,敢向吴槐求爱?不,说不定根本不是求爱,是…… “你猜出来了?” “是。”吴璧点了点头,“我的好父亲,明知那是魔,但魔头许下重金,那些钱,足以让败落的吴家庄重振雄风,父亲毫不犹豫,就把他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给卖了。” “阿姐不从,父亲就把阿姐绑在了厢房,不给吃喝。” “——然后,父亲发现了个怪事,魔头对阿姐的处境毫不关心,只让父亲对外宣称阿姐远嫁,然后再不提阿姐的情况,结合之前阮云脂留下的话,父亲就想,也许魔头要的,根本不是阿姐去做新娘子,魔头要的不是阿姐,是阿姐的身体——” “——于是,他对魔头说,他还有个儿子,虽然没有被提点,但姐弟二人同父同母,或许弟弟也有可取之处。” 郁芊安静地听着,没有阻止吴璧:“你以为我的一身喜服是哪儿来的?这是我的父亲为我准备的,为我穿上的,准备送我‘出嫁’的。” 第23章 鱼干芊芊被迫支棱 明明是盛夏,许明川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听到了一个故事,父亲卖儿卖女,向魔族求财,魔修多是背信弃义之人,更何况用如此手段,他根本不相信魔头会在事成之后兑现诺言,吴辛为了永不会成真的美梦,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推向死路。 他紧张地看向师尊与小师妹,发现二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淡定。小丑竟是他自己?许明川委屈地闭紧嘴巴,听一脸淡定的郁芊沉默片刻,继续说话。 她先前的沉默,是让吴璧调整情绪。 “言归正传,阮云脂说你阿姐是修炼的好材料,有什么依据?”魔族又不是傻子,单凭阮云脂一句信口胡诌,就一传十,十传百,风言风语甚至吸引了大佬。 苏柒当时让她低头,不要被看见脸,防的兴许就是闻风而至的某位大魔头。 吴璧歪过头,脸上是疯狂与苦涩:“阮云脂离去前,我阿姐生了场大病,她明明厌恶阿姐,却为阿姐燃上了一支香烛,说是驱邪之用。” “我觉得有古怪,就割下一块藏匿。” 他的阿姐,是柳河镇远近闻名的美人儿,性情温和,待人友善,时常女扮男装溜出吴家庄,和他在镇上溜达,柳河镇的居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愣是没让吴辛发现二人的行径。 直到某一日,二人在街上闲逛时,遇见了名游历至此,寻求仙缘的娘子,娘子一眼看出了吴槐的女儿身,大声恭维她的容颜。吴槐怕被吴家庄的人发现,随意应付几句糊弄过去,拉着弟弟低头就走。 吴璧偶然一回头,看见了扬着脸的娘子脸上的震惊与愤怒,像是精心准备的礼物被愤然摔在地上,无情碾碎一般。 阮云脂在柳河镇待得不久,大部分时间都在周围寻找奇遇,她空闲时,时常出现在吴家庄。每每看到她,吴璧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像只毒蛇,将目光锁在了自己的阿姐身上。 她要是真在乎阿姐,真心实意送她那柱香烛,就不会笑面迎人,转身时猛地沉下脸,就不会假装随意闲聊,状似不经意地找出阿姐藏起的男装,抖落在吴辛面前,就不会对着古铜镜,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脸,反手琢磨阿姐的妆容。 阿姐可真是漂亮,躲藏在阴暗处,将阮云脂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的吴璧这样想,漂亮到阮云脂从初见开始就在嫉妒,嫉妒到想要把阿姐毁掉。 他以为阮云脂走了之后,阿姐就会安然无恙,直到香烛点燃后,他才愕然察觉,一切都回不去了。 听完了吴璧一个人的叙述,郁芊盯着香烛,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乖乖双手捧好,奉到苏柒面前:“师尊,您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手中一轻,苏柒捏着被吴璧砍下的一大截香烛,闻香般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对修士而言,这的确是救人的好东西,其中混有正元丹磨成的粉,一般会用于恢复灵气,甚至在渡劫进阶时,也会用到这东西。” 郁芊的表情带了几分厌恶:“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太多了是么?” 苏柒将香烛还给郁芊,稍稍做了答复:“一个普通人,哪怕只在点燃此香的房间里待上一瞬,体内的灵气就会远超旁人,再加上她体内灵气无法自由流转,只能一点点发散,约莫几月之后,才会恢复原样。” “但一星半点的灵气,吸引不到魔尊那样的存在,阮云脂恐怕是提前使了什么法子,打开了吴槐体内的奇穴,才让灵气畅通无阻地在她体内滋生。” 所以,吴槐才会生病。她病的时机很巧妙,就在阮云脂引领吴辛撞破吴槐男装,吴辛痛打女儿之后,她生病了,吴辛害怕落人口舌,不敢寻医问药,阮云脂自告奋勇,化解了这次难题。 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从见到吴槐的那一瞬间,就想着该如何毁掉她,吴槐的容貌让她分外不满,为何会有小娘子长得如此招人喜欢,如此令她生恶。 “我与阿姐一同被逼穿上喜服,锁在房间后,我想办法割断了手脚的锁链,却因为敲不开镣铐弄出响动,吴辛带人上楼,阿姐为了给我争取时间,从二楼跳了下去。” 吴璧平静地说,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显然在隐忍极大的愤怒。 郁芊点了点头,在心里把整件事梳理了一边,吴璧的叙述中,阮云脂因为对吴槐的容貌起了嫉妒之心,设计营造出吴槐的身体灵气充盈的假象,引来了四面八方的魑魅魍魉,吴辛卖女求荣,还顺带捎上了自己的儿子。 吴槐为了给吴璧争取时间而死,吴璧为了报复吴辛,从吴槐死的那天起开始装神弄鬼,不料等到吴槐头七的那天,他的阿姐真的回来了。 却没了意识,失了理智,成了杀人的厉鬼。 她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位红衣女鬼,吴槐长得的确好看,而且容貌和郁芊不一样,算归于阮云脂那一挂,却又胜阮云脂三分。 就这?就因为这?要么吴璧在说谎,要么阮云脂脑子有问题,就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因素,如此对待一个无辜的姑娘。 “最后的问题。”郁芊问他,“你阿姐在哪里。” 吴璧的脸上是凄惨的苦笑:“这你要问吴辛,我寻了十日,也没有找到。” 郁芊早就忘了故事里的另一位角色,听到吴璧的话,正准备出门拿人,苏柒早已熟练地吩咐起许明川:“去,把他带过来。” 郁芊的脚步停了下来,果然,带着大师兄,一路上便利多多。 不一会儿,吴辛一身狼狈地被许明川扔进了屋子,他在地上滚了几滚,一抬头见到吴璧,张嘴就骂了出来:”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居然告密谋害亲父,你个不孝子!” 郁芊恨不得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你把吴槐藏哪儿去了?” 提到吴槐,吴辛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恐惧之色,他连连摇头,惊骇道:“你要找吴槐,不,她的尸身早就被超度了百八十次,根本没用,即使把她的骨头烧成灰,女鬼都不会散去!” 吴璧的表情比吴辛更为惊恐,他死死盯着吴辛,一字一句问:“你把阿姐怎么了?” 吴辛见吴璧失色,刚要出言讥笑,郁芊一见不再犹豫,伸手将他的双手扭到背后,狠狠一拉,吴辛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已经被拉得脱臼了。 就算郁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咸鱼社畜,面对这样的人渣,她根本忍不了,哪怕是别人替她动手也不行。 “你没把吴槐烧了吧?” 吴辛扬起脸,看到的是少女笑容,从郁芊走进吴家庄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那样如花似玉的华贵脸庞,那样阴险狡诈的笑容,她一定会把他干的丑事戳穿! “毕竟,她的身体还要被与你交易的魔头‘享用’。”郁芊蹲下身,挑起吴辛的下巴,眯起眼睛,一脚踹在了他脸上。 “你要怎样!”吴辛惊恐地大叫,“我是柳河镇的人,你们杀了我,就是与天下黎民百姓作对。” “开玩笑。”郁芊取出手帕,一根一根地擦拭着自己碰过吴辛的手指。 “吴庄主,你不仅合谋杀害你的亲生女儿,还不打算放过你的儿子。你可别忘了,我们是被柳河镇的知县请来的,你做的事,自然是要报告给官府,以凡世法律审判。” “不是我杀的!”吴辛叫得撕心裂肺,“她是我的女儿,我只要不杀她,我想怎么做都可以,你怎能血口喷人?” 他自以为是的反驳,只得到了小娘子咯咯一笑作为回应:“庄主,您真的想多了,小女子说你杀人,难道你还要召出那位魔头替你作证不成?” “当然,小女子也可以说得更狠一点,你杀了吴槐,而且卖女求荣,在她死后配了婚约,结果对家反悔,你就把她……这样或许,判得还会更重,你死得会更惨。” 吴辛的脸上只剩惊恐,郁芊面容一肃,当头棒喝:“说,吴槐的尸身在哪里!” “在后院池塘旁的淤泥里。”吴辛面容呆滞的回答。 郁芊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朝许明川:“大师兄——” 她的脸上挂满了可怜巴巴的委屈之色,许明川心一软,知道郁芊怕鬼:“此事我来做,师妹和师尊就在此处等候好了。” 郁芊大喜,半露被苏柒截了胡:“我二人与你同去,郁芊,记得带上那三个人。” 郁芊眼前一黑,麻木地点点头,哭丧着脸跟去。她已经破了案,耍了帅,就不能放她去休息吗? 铁锹深插入土中,掀起潮湿的黑土,翻土声有节奏地响着,一铲,一铲,直挖到最深处,碰到了实物。 郁芊终于和吴槐见了面,那张脸已经连轮廓都看不清了,更枉论昔日的美好。 “闭眼,退后。”苏柒的声音传来。 郁芊听了,自己没闭眼,反而捂住了吴璧的眼睛,口中还唠叨:“稍等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异常听话地拽着其余人,退到了十米开外。 苏柒缓缓伸手,寄出灵力,干净利落地朝吴槐的身体打去。 一团魔气混着血肉,汹涌而出,郁芊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柒,看他毫不犹豫将身上的千山月拔出。 第24章 看到没,这是勾引…… 与其说魔气化人,不如说那是魔君的一缕神识,在吴槐体内搜寻想要得到的东西,如今被劈斩后,不得已成人而出。 成为人形的瞬间,残余的魔气向四面八方涌去,正中心的人毫不犹豫,扑向苏柒,与他交手。 眨眼之间,二人过了一招,也仅仅过了一招。 厚黑的长衫垂散而下,像是一座漆黑屹立着的高塔,千山月带着流星一般的尾光,劈斩在人影身上,随后是本不应存在的鲜血飞扬,人影再度分裂,追上了提前散开至四方的魔气。 他要跑了。 许明川拔剑准备要追,当场被小师妹死死拽住:“大师兄你考虑清楚,那可是能从师尊手中逃离的存在,你对于他而言,恐怕是只蚂蚁。” 神识的主人,绝对是一名不可小觑的大能,或许就是郁芊来路上险些撞上的那位,想到这里,郁芊急忙抬起手,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魔尊的神识在半空中重新凝结,他知道苏柒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找到他,更没想到自己虎视眈眈许久的吴槐身上,居然什么都没有,她的身体更是一具废品。 许久的辛苦都白费了,但苏柒此行带了个姑娘,如果将这个姑娘作为突破口,说不定他就有机会将苏柒置于死地。 在飞离的同时,他向脚下一行人投去一瞥,出乎意料地没能看清那姑娘的脸,郁芊挡住了魔君的视线,她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从她的头顶划过,片刻后归于虚无。 “你看看,我已经将她的身体交给了魔头,按理说心,肝,肺全部被掏了个遍,她早就被镇住了,现在根本没用。” 吴辛凄惨的尖叫声再度响起,却戛然而止,苏柒收了仙剑,一双眸子平静地看向他,突如其来的威压骇得吴辛说不出话来。 苏柒转身朝郁芊走来,胸前免不了粘上血,有黑衣做底,只能看到那一角颜色更深。 “他说得没错,那具身体已经不成形了,骨架被抽走,每一寸经脉都被翻烂,无法用寻常方法超度吴槐。” 明白了苏柒在说什么,郁芊忍不住面色煞白,吞吞吐吐道:“难道说,我们要从女鬼本身下手?” “是啊。”苏柒意味深长道,将郁芊惊恐的表情收入眼底。 “今晚你和许明川分头巡视吴家庄,一旦发现红衣女鬼,就发出信号。” 即使知道自己通过软磨硬泡,能成功拉到苏柒和她组队,郁芊仍老大不情愿,她站在地上,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又看,终于赶在许明川哭笑不得拉她走时,想出了一个主意。 苏柒将郁芊苦恼的神情收入眼底,刚轻轻叹了口气,想着替她前去搜寻,就听小姑娘如同劫后余生般大喊:“师尊,我有办法了,我们不用分开行动,也能把吴槐姑娘勾引出来。” 昨日见到吴槐,她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了吴家庄大门口,她确实把郁芊当成了目标,但那是因为苏柒甚至没有给她上前的机会。 而她杀人的法子,是让男子放下戒心,引他来到自己身边,再痛下杀手,靠美貌杀人,倒也符合她因容颜引起阮云脂记恨,惨遭杀害的结局。 “如果她遇到的是寻常男子,一定会像前几晚杀害的人一般,先将他勾引过来,再残忍杀害。” 郁芊转过头,看向许明川。许明川愣头愣脑地和她对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问:“郁师妹,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引诱那个红衣女鬼吧?” “就是。”郁芊回答道,顺势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大师兄,帮我一次,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这意思,就是许明川只要帮了他这个忙,小师妹就愿意告诉他为何楚玉涵会抛起他不顾,许明川大喜,当下连连点头,立刻回答他愿意。 郁芊双手握拳,在胸前比了个成功的手势,抬头朝苏柒厚脸皮地笑了起来,苏柒摇了摇头,终究是无奈一笑。 日暮西山,金黄的余光消失不见,天尽头的红鳞滚了又滚,最终消失在了吞云吐雾的黑暗中,吴家庄附近的树林沙沙作响,在死一般的万籁俱寂中响彻云霄。 受了郁芊的委托,许明川被迫出现在吴家庄被削落一般的矮墙边,等着传闻中的红衣鬼。 昨日师尊和小师妹遭遇厉鬼时,他并不在场,对红衣鬼的了解一穷二白,只能默念小师妹给他提供的唯一信息: 这女鬼靠勾引男子杀人。 黑暗中亮起一点红,许明川一手按剑,另一只手捏符,屏住呼吸,看女鬼的身影逐渐显现。 她全不似郁芊描述的那般恐怖,身着凤冠霞帔,一张俏脸栩栩如生,双目乌黑,容貌姣好,见到许明川,状似天真地拍手笑道:“公子的剑与符,真是常人不能及的神品。” 许明川还以为会是袒胸露乳的场景,突然被怼了一脸的人畜无害,他愣住了。 “公子可是修道之人,小女子自小就对修仙世家分外崇拜,也偷偷学了点皮毛,不知公子可能教教我?” 她灿烂地笑着,双掌合十,像只无辜的小鹿,眨着清澈漆黑的眼瞳。 死后的吴槐早没了身前的记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也不明自己要做什么,她仅仅是被残存的情绪驱动着,用世间万千情绪,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投人所好,演绎一个个勾人的女孩。 她已经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何事,只专注于眼前人,许明川会被怎样的方式催动心弦,她就会怎么做。 她伸手招了招,妖艳的大红衬着清纯无辜的小脸,她当真比阮云脂更美,做着与阮云脂一模一样的动作,肆无忌惮地提着要求,向许明川讨要偏爱。 这便是被郁芊絮絮叨叨许久的勾引,许明川的大脑一片空白,突然意识到了小师妹为什么会这么说,自己只要答应帮小师妹那一回,自己就会见到女鬼向他展露的姿态。 和曾经的阮云脂一模一样。 许明川慌了。 第25章 师尊,我们一起睡觉吧!…… “公子在做什么?”红衣娘子的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许明川光顾着后悔自己的言行,倒是忘了这位主儿。佩剑转瞬出窍,二话未说,对准了红衣女鬼:“这位娘子,在下前来超度,送娘子往生。” 嫣娘悬浮于半空,清风拂过,将殷红裙摆刮起,她的身下是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双腿存在的迹象。 “公子怎能如此言语,小女子见公子俏丽,特来请公子与我成婚。”身穿大红喜服的女鬼咯咯地笑着,冲向许明川。 “公子请了——” 危墙之下,郁芊停止颤抖,鼓起勇气探出小脑瓜,咻地一下缩了回去。 “师尊,大师兄拿捏吴姑娘绰绰有余,你可别出去帮忙。” 许明川眼中的绝色美人,在她眼中鲜血淋漓,面目可憎,了解了前因后果,郁芊不是那么害怕吴槐,但远远没到能和她接触的程度。 哪怕只是躲在一旁看一眼,郁芊也怕得瑟瑟发抖,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苏柒。 苏柒举目望矮墙:“我非君子,为何要相帮?” 郁芊兴致恹恹地别过头,继续偷窥许明川揍女鬼,耳畔传来苏柒不急不缓的话语:“相比起许明川,我更在意你的处境,你猜是为何?” “因为师尊——”郁芊回答。 吴家庄外的结界实体若隐若现,比晨时注入了更多的灵力,缘由自然是在后院池塘中与苏柒交手的那一缕神识。 苏柒并不想让神识的主人知晓郁芊是谁,郁芊也怕自己被看到,从此被不断地找麻烦,两人一拍即合,再度黏在了一起,留下孤零零的许明川一个人打怪。 思及此处,郁芊心里犯愁,不要脸如她,也觉得此举有些麻烦苏柒,自己欠了对方那么多人情,是时候做些什么讨好他一波。 苏柒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册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同的菜名,郁芊虔诚地双手捧着,像是递上牺牲、贡品:“师尊可有什么想吃的,弟子虽不才,但都能做。” 如果苏柒吃她这份谄媚,郁芊有信心帮助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她捧着的竹简甚至没能离手,苏柒随意展开翻阅一眼,还给了郁芊,淡漠的脸上不置可否。 身后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来自已经被许明川刺入灵核,贴上伏魔咒的红衣女鬼,许明川的本事绝不再一般修士之下,降妖除魔,超度鬼魂,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郁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又庆幸来这儿的只有他们三人。 在浑浊含糊的话语中,她只能听清吴槐口中吐出的两个话语,或许是她在死前心中唯一的念头,才会直到死后,仍盘旋于脑海中,久久不曾散去。 快跑。 苏柒身边的姑娘抬起手,抹了把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许明川的方向:“恭喜大师兄除去恶鬼。” 她转身时,身前已经空无一物,只有许明川收剑入鞘的声音清脆响起。 许明川和她心有灵犀,二人只字不提吴槐的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停在离郁芊三步之遥的位置,哭丧着脸:“小师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一切都由大师兄的想法来即可。”郁芊耸了耸肩膀,转眼就岔开了话题,“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早些休息。” 说是休息,郁芊根本没打算早早睡觉,苏柒刚回到房间没多久,敲门声如往常一样再度响起,他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水镜驱散,起身打开门。 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木门缓缓从视野消失时,如他所愿,他看到了一个眉语目笑的姑娘。 郁芊一身桃粉色的衬裙,外披玫红马甲,她特地施了粉黛,梳着双环髻,发环前还有两团雪一样的绒球,手中正捧着原先的竹简:“师尊,您觉得弟子的提案如何?” 她手中的竹简被拿起,苏柒却没去看它,反而直接放入了袖袋中:“你想要什么?” 郁芊的目光从桌案上摆放的玉杯一扫而过,伶俐答道:“弟子想出去玩,之前师尊给了符纸弟子一个都没用掉,这次无需麻烦师尊陪同,一个人去就可。” 苏柒能察觉到郁芊的真实意图,郁芊不禁大为感动,但等她说完话后,却发现苏柒的表情并不愉快,反而带着几分遗憾。 她哪句话说错了吗。 “师尊,我已经把吴璧交给大师兄看管。至于吴辛,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再留在吴家庄可能会被匿名人物活活打死,我想在出门时,顺便把他带去官府关押,弟子还能领到知县的赏银。我们不日就要回到宗门,赏银现在不用,到时候就浪费了。” 即使是修真界十大门派的聚会,流通的货币也是灵石、玉币,凡间界的碎银毫无用处,郁芊又不是精致女孩,可能转手就给丢了,哪怕是几个小钱,也是怪心疼的。 她给苏柒分析利弊,情真意切,让苏柒觉得如果不放她出去玩,郁芊下一秒就要闹起来了。 郁芊身手了得,又有符纸和金钟加身,放她一个人离开,应该不会有事。苏柒心里这么想,嘴巴愣是没把决定说出来,反而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不想趁机离开?” 郁芊一愣,然后起手鞠躬作揖:“弟子怎么会离开呢,弟子说好了要做师尊手下的人,自然是要奉陪到底。再者,弟子已经上了阮云脂的黑名单,现在走了,说不定要落得吴槐那样的命运。” 阮云脂的处理,也是个问题,郁芊用脚指头也能猜得到,前世吴璧必然是去找阮云脂寻仇,恨屋及乌,把苏柒也算了进去,不知今生苏柒会作何决定。 “既然如此,那你且小心些。”幸好苏柒似乎也有自己的心事。 郁芊欢呼一声,二话没说,转身从二楼的过道跳下,猫儿般蹿出吴家庄,投入了没有危险鬼怪的夜市。 今日恰巧是凡世天子生辰,举国欢庆无哀事,夜市的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在柳河镇的街道上,满眼都是笑逐颜开的表情,所有的悲痛离别,都在此时时刻被齐齐抹去。 郁芊融入人群中,一头扎进人潮,随手拉了个人问了大致的方向,摸到了心心念念的布庄。她早早就探到了店铺,身上的这件就是白日探店时看中,趁着抓捕女鬼的计划还未实施,悄咪-咪打包回来的。 修真界的确也有仙衣,可修道人看不上花花绿绿的锦缎,衣服或黑或白,清一色遗世而独立的风格,苏柒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郁芊起码见到他换过三件衣服,全是黑色的。 明明是绝色郎君,偏要穿与自己最不搭的衣裳花样,简直是暴殄天物,难得来一趟凡间界,不多带点特色回宗门,实在是令人不齿,至于苏柒的衣服,郁芊买几件脑补脑补,心里偷乐就行,交给他什么的大可不必。 “掌柜的,这件帮我包起来,还有这件,那件。” 一进店铺,郁芊立刻投入了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世界中,她忽地看见了另一处,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还有那边的,我也去看看。” 掌柜突逢贵客,乐得合不拢嘴:“小娘子,这些可是男装,小娘子也一并要么?” “要。”郁芊来到整齐摆放的男装面前,伸手认真地挑选着。她就看看,要是被发现,就借口自己受了天大的恩惠,想还苏柒人情,或者干脆抢在苏柒发现前销毁罪证。 郁芊在自己需要刻苦练习的术法里加上御火术,拿出了十二分的严谨,对衣料子挑挑拣拣,等走出布庄,一手拎着一个大箱子,差点儿吓到来往路人——小姑娘好生臂力。 万家灯火照得夜晚如同白昼般绚丽,千家万户笑声不绝,空中有孔明灯缓缓升起,河边飘着数盏河灯。 街角的酒肆热闹非凡,有大碗喝酒的豪爽汉子,也有雅间里觥筹交错的贵客。 郁芊咽了口唾沫,她还从未喝过古代的纯酿。她的酒量不上不下,属于喝一两杯白干没事,半瓶下去魂游天外的类型,据说古代酿的米酒度数很低,太白居士还能时不时饮上三百杯,丁点儿事都没有,她稍微喝点,应该没事吧? 将买的物什放入空间袋中,郁芊开始不受控制地挪动脚步。 “掌柜的,来一碗!”穿着粉嫩衣裳,容貌却甚是骄纵的小娘子进入酒肆,扬手吩咐道。 捧起热茶,苏柒缓缓抿了一口,费力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茶盏上飘着三根紫灵草,紫灵草是醒神的绝佳仙草,只消一根,哪怕是仅仅嗅闻一下,纵使一夜未眠,第二天也能神采奕奕。 他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是不愿意闭目,还是不敢陷入黑暗。 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扶手,他回忆起了今日见到的黑影,从吴家姑娘的身体内浮现出,几乎在瞬间认出了他,对他出手,一边观察自己身后人,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他是尚未和阮云脂勾结魔尊,令苏柒感到惊讶的是,比起看中阮云脂,魔尊竟早已盯上了他,并试图看清郁芊的模样,既然如此,他去勾结阮云脂,理由恐怕并非简单如情爱。 早早设在藏卷阁的陷阱,意外有了用武之地。 苏柒不自觉牵起嘴角,又低低叹了口气,舒缓了眉眼,再掩饰不住其间的疲惫。 他早就想过,魔界的头领怎么会为了名不见经传的霁月门弟子耗费重多财宝协助,无非是另有所图,甚至目标与阮云脂相同,他也差点儿被成功地搞得万劫不复。 以往只是猜想,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跌入陷阱被捉时,苏柒眼前云雾缭绕,举步维艰,如今稍稍有了些许眉目,却仍然猜不透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今夜比起往日,外界要喧闹许多,不止郁芊,许明川也会忍不住去凑一番热闹,吴壁被郁芊锁在房间里冷静,整个吴家庄,好似只有苏柒一人存在。 他将身子斜倚在床边,伸手抚上眼睛,眼底挣扎的神采的余晖一点点消失殆尽,再度成了以往的冷漠与平静。 骨节分明的手掌捧起茶杯,修长的五指从黑色广袖中伸出,遮住持拿玉杯的手,欲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嘴唇尚未湿濡,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仿佛是竹竿敲击木头发出的声音。 苏柒了然一笑,放下玉杯,起身开了门。 他没看到预想中的长竹竿,木托盘,只有一个姑娘正小脸通红,一双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酒气。 苏柒轻轻皱起了眉:“你……” “师尊!”郁芊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激动难耐地问道,“请问您有趁人之危的陋习吗?” 苏柒:“……” “没有是吧?”郁芊瞬间自问自答,欢快地扑了上去,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哝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仔细听久,才分辨出来,她说的是: “师尊,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吧,五天,起码五天,如果是我早就猝死了,师尊你好惨……”说着还哭了起来,边哭边把眼泪蹭在苏柒衣服上。 许是真的太久不曾休息,苏柒的反应迟缓了许多,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呵斥了起来: “让你独自出门,你怎么喝醉了……” 郁芊笑着锤着苏柒的肩:“师尊,你人设崩完了,你现在应该桀桀冷笑对弟子发出无情嘲讽啦。” 一边笑,一边抬起头,伸手想去捏苏柒的脸颊,被一手一个拍落。 “师尊,你别难过,也不用那么累,和弟子一起上床睡觉吧,弟子保证会一直陪着师尊。” 苏柒语气急促:“孽徒,给为师住口!” 第26章 只有芊芊宠师尊的份 郁芊发髻上的毛团子抖了抖,怯生生抬起脸蛋,委屈巴巴地看向苏柒。 这副模样苏柒见过许多次,明明平日笑起来,或者面无表情,都像极恶人的小丫头,一旦皱着嘴,挤出几滴眼泪,瞬时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师尊,弟子看见了,师尊偷偷在喝特浓的醒神茶。”她张牙舞爪地卖弄自己的聪明。 苏柒的脸逐渐变黑,他一边躲避着郁芊伸来要抱抱的手,一边捞起她的身子,托着乱蹬的双腿预备往外丢:“休要借酒耍性子,装可爱也无用。” 还没来得及开门,许明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尊,您知道小师妹去了哪里,弟子有事请她帮忙。” 今晚是许明川的不眠夜,傻小子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挽回楚玉涵的心,需不需要学话本子里的负荆请罪,或者问师妹借一下从凡间界淘来的搓衣板。 这是个机会,苏柒这么想,但和怀里嘻嘻傻笑的郁芊对视一眼,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下郁芊推回里间,朝许明川道:“郁芊不在此处。”其余的废话,懒得和许明川细讲。 回复了他,望向里间黑洞洞一团,苏柒无奈地按了按额头,随手端过放在案上的玉杯,走进里间,头也不抬地说:“把这个喝了,然后赶紧回去。” 郁芊傲娇地别过脸:“不要,这是师尊喝过的,徒儿是什么人?才不要跟师尊间接亲嘴!” 她正趴在那张从未有人睡过的雕花仙鹤床上,枕着童子抱鲤瓷枕,朝苏柒招招手:“师尊快来呀,师尊如此不在意自己。要是师尊有个三长两短,徒儿该怎么办?” 苏柒脸上的阴沉消散了一些,他走近几步,伸出手逗弄着扑他手指的郁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是你知道了什么,但瞒着我?” 下一瞬,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数倍的脸,郁芊愉快地伸手抱向苏柒:“想要套路我,您还欠几百年的修炼。” 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一歪,撞向靠床的扶手,苏柒眸光一束,想要去拉她,不由自主地被郁芊拽着向前扑。 郁芊得意洋洋地仰躺在床面上,脸上的绯红像是三月桃花,愈放愈烈:“你瞧师尊,只有你被我套路的份,我平日里顺着你的话讲,是芊芊在宠你。” 苏柒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略带僵硬地将自己的手从郁芊耳畔的碎发移开,被一把抓住,郁芊使劲一拽,就要将他拉到床上去。 他寄出灵力想挡,门外又好死不死地响起了许明川的声音:“师尊,弟子找遍了吴家庄,都没见到小师妹,小师妹可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此时动用灵力摔走郁芊,在门口的许明川一定会注意到,郁芊的小脸上浮现洋洋得意之色,被他捂住嘴唇,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师尊您瞧,连老天爷都在帮徒儿。” “今日她去了闹市,你去那儿寻她。”苏柒扔去一句答复,专注于处理眼前人。 郁芊的确聪明,又懂得明哲保身,唯一的缺陷就是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一昏头,就把满腹小九九全招了,只要拿捏好分寸,不被小人所害,她的前途仍不可限量。 “师尊你在想什么?”郁芊大声抗议道,一把揪住苏柒,“你好好看着徒儿,徒儿的美色不足以让你入梦吗?” 不足以! “徒儿经过几日研究,知道师尊怕黑,害怕独处,特地牺牲自己来陪侍,不想师尊竟然如此对待我。徒儿不开心,徒儿要闹了,哄不好的那种。” 以苏柒的修为,将小声嚷嚷的郁芊强行打醒,扔到大庭广众之下并不是难事。但他不讨厌郁芊的举动,纵使是贴身的触碰。 “你从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他轻声询问,试图取得一个答案, 回答他的只有轻微的鼾声,郁芊缩紧身子,紧贴着苏柒,酒意上头,红着脸睡了过去。苏柒忍不住长叹一声,想要起身,谁知郁芊睡梦中依旧没伸手,抓住衣衫的五指有力地握紧。 她若无其事地做着大不韪的举动,从不知何时起,就注意到了丝丝细节,把苏柒的处境推敲出来,清醒时佯装不知,结果待一醉酒,该抖得一件不落,全被她抖了出来,态度天旋地转的变换,令苏柒哭笑不得。 他当初选定这样一个人,是一件何其失败,又何其幸运的事。 苏柒无语地盯着纤纤五指许久,一阵甜香萦绕,让他忍不住看向郁芊,他不知道郁芊在他身旁躺了多久,自己正一点一点,陷入绕梁不绝的甜腻和酒香。 他忘记了自己害怕闭眼的原因,忘记了一旦入梦,会陷入比现实可怖百倍的幻境。 即使在记忆中早已死去,阮云脂的游魂仍纠缠着他,刺激着苏柒的每一处意识,他新鲜的伤疤被再度翻开,血淋淋地展现。 在郁芊指出吴槐的衣装时,苏柒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某年某月某日,阮云脂手中捧着大红衣裳,亦步亦趋,袅袅婷婷,来到他身前,俯身低吟浅唱。 “师尊,随我生同屋,死同穴,可好?” 阮云脂勾着长发,在他的眼前晃着。 她一身火红,手中拿着捆仙锁,持着千山月,挑着猩红的血珠,她擦着万花而过,脸上的鲜血如唇珠胭脂。 “人间界的喜服,永结同心之好。云脂想要得到师尊,哪怕马上就要死了,也要与师尊在阴曹地府夫妻双双。” 她的眼神中满是悲戚,像是苏柒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但苏柒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做了一个合格的师长,传她霁月门的功法。 然后像是人偶一样,被锁在着幽静的石室里,满耳满眼的污浊,一锁就是十年。 苏柒伸出手,一寸寸地靠近她,逐渐贴上了阮云脂的脖颈,心中恨意翻腾,他只要收拢五指,就能在一声脆响中结果她的性命。 阮云脂笑语嫣然,她的容貌突然开始变换,逐渐失去了纯真的神色,眉眼勾起,她伸出手,主动环上苏柒的身子,言语间尽是笑意: “师尊,你看,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将苏柒从睡梦中唤醒,他正轻抚郁芊颈肩无暇白壁,只要稍稍用力,眼前做着甜梦的姑娘就会瞬间变成一具尸首。 他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起身,等他试着挪动身子,才发现自己仍被郁芊死死拉着,郁芊甚至感觉到了移动,微微皱了皱眉,就想翻身,可惜身后就是栏板,被迫维持原样。 苏柒的手缓缓地从她的肌肤上移开,背脊像是根突然折断的松树,直直弯了下去。 他害怕惊扰到郁芊,没有弄出响动,只是伸出手,一点一点,一根一根,掰开了攥住黑衣的右手,从空气中挣扎了出来。 窗外明月依旧,苏柒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阮云脂的出现不过是短梦一场,仍能让他惊醒时浑身冷汗,他扶住床边的木几,苦笑着缓缓坐落在椅上,端起了已经凉透的茶盏,凑到唇边,又缓缓地放下了。 郁芊的手中突然失了依凭物,忍不住向外招了招,乱动的右手正好落入苏柒眼中。 鬼使神差地,他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郁芊在梦里像是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甜笑,往床边挪了挪,将苏柒的手握紧了几分。 深夜,苏柒没有点灯,他几次想伸出手,最终只是看着郁芊,将她睡着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她的身体的确是前世自己门下的弟子,然而她的魂魄,在苏柒眼中始终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你的运气着实不好,来到宗门后,遇到的人是我。”苏柒垂眸喃喃自语道,窗外冷风卷入,他稍稍勾手,窗门立时闭合,暖意逐渐在房间内攀升。 是他不好,若是前世,他或许能给郁芊一个理想中的相遇。 他牵起那只素手,轻触了一瞬前额。 第27章 弟子还有更刺激的事没做…… 郁芊很早就注意到苏柒的不正常,尤其当她看到那杯仙茶后,彻底明白了苏柒的情况。 那可是紫灵草,相当于二十杯特浓咖啡的剂量。 苏柒喝这个,不是在故意作死吗? 只要稍加思考,立刻就能推出,苏柒一死,郁芊会迎来画外音前辈的肆无忌惮,阮云脂的报复,不知名魔头的盯梢,以及霁月门的灭门结局,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原本已经将这件事压入心底,进入酒肆小酌两杯,愁绪再度萦绕郁芊心头,她苦恼地想着怎么办,深感苏柒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没错,在她眼里,几大坛美酒,不过是小酌几杯而已。 她发誓,只是小酌几杯,甚至喝的时候还嫌酒味太淡,至于后面什么时候断片,她一丁点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为什么醒来时她在床上,在苏柒的床上! 郁芊眯缝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右手,确认再三,是她抓着苏柒,险些没哭出来。 那个什么,画外音前辈,我为自己找好风水宝地了,您什么时候灭门? 苏柒仿佛知道她醒着一样,慢条斯理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 “宠我?” 不,没有的事,只有师尊宠弟子,哪有弟子宠师尊的道理。 “你的美色足以让我心动?” 怎么可能!弟子无盐之貌,比钟无艳还差三分,在师尊面前晃悠都嫌丢人。 “要与我同床共枕?” 师尊您直接给我个痛快,好吗? 睫羽轻颤,像是轻轻飞舞的蝶翅,一张一合,没有睁眼。 扇羽的主人,连呼吸都尽可能轻浅,郁芊将自己缩在床榻的角落,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努力叫嚣:“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对,没错,就这样,慢慢地淡出苏柒的视线,然后歪到床下,爬出房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全身而退。 怎么可能! 郁芊壮着胆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意料之中地被苏柒眸中冰雪淋了一身。 “师尊,晚上好。”她瑟瑟发抖,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只能强装出笑意,“徒儿没对师尊做些什么吧?” 她记得不太清楚,好像什么都做了,如果做了什么,师尊怎么会放她活到现在?所以应该什么都没做吧,但她完全没办法说服自己。 苏柒一时间没有回答她。 郁芊大着胆子去看苏柒,他穿得是早上的那身黑衣,大滩的血迹已经被仙术洗净,衣衫整洁轻薄,交叠的衣领处,有一道极细的缝隙,从胸前撕裂开来。 顺着裂缝,似乎能看见苏柒白瓷般的肌肤,郁芊醒来时,整个房间黑漆漆的,无处不在的月光消失不见,像是特意为了她,把窗门全都关紧一般。 苏柒刚刚点上一盏灯,灯火明暗闪烁,隐约间好似给他刷上了一层白釉,往上看,是阴影稍重的锁骨。 往下看…… 咕嘟。 郁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随后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是睡糊涂了吗,看着苏柒咽口水,她是个资深老色痞不假,但也只敢对着纸片人酱酱酿酿,对面是真人,上下其手是要命的! 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吗? 你瞧,师尊眉头都皱起来了。 “师尊,徒儿错了!”郁芊不再犹豫,四爪并用,扒拉着挪到床下,站稳后笔直弯腰,给他鞠了一躬:“徒儿擅闯师尊住所,罪该万死,望师尊恕罪。” 她瞥向自己的右手,不自觉伸了伸五指,心下疯狂打鼓。虽然残余的触感有些奇怪,但自己的胆子那么小,应该不会做什么事,应该吧,应该…… “你不曾做大不敬之事,何故讨饶?”苏柒的声音响起。 呼—— 郁芊长舒一口气。 “想必在你心里,你还有更刺激的事未做。” ——师尊怎么知道的?不对!她得赶紧说些什么转移话题。 “师师师师师……师尊,弟弟弟弟弟,弟子前去夜市时,路过布庄,嗯……店老板看我有缘,就,就就送了我几套男装,若,若,若是师尊不介意,弟子将这些衣裳献给您。” 话音刚落,郁芊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两件锦袍,其一皎洁如山间明月,其二青葱若山间翠竹,苏柒的目光如蜻蜓点水看了过来,又迅速撇开。 郁芊:不喜欢白色和绿色?师尊明明很适合淡色系,怎么嗜好这么奇怪? “你究竟喝了多少?”苏柒手指点着书案,状似不经意问起。 郁芊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叽里咕噜乱转,嘴唇上下翻动,磕磕绊绊地回答道:“除了夜市购置必需品,徒儿把所有的赏银都用来买酒了。” “哦?” 哦什么哦,你们两个修士难道还要和我身娇体软的小女子抢钱不成,虽然我除了动脑什么功劳都没有,但师尊和大师兄怎么会需要银钱这等俗物呢,全都给小师妹不是在正常不过。 郁芊心里疯狂狡辩,人在屋檐下,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就是这样。” 第28章 没救了,火葬吧。 好尴尬。 问完话后,二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郁芊手中端着两件叠好的衣裳,端端正正地站在苏柒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她满脑子都在乱想,苏柒的皮肤真白,模样真俊,睫毛真长,他要是真不放过她,那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和苏柒四目相对,过了许久后,她看见苏柒白壁一般的双手动了动,将案上的玉杯平平推给她:“这是我新准备的,你不必介怀。” 杯中是碧绿清澈的茶水,郁芊毫不迟疑,笑得谄媚:“徒儿怎么会介意呢,是师尊不介意徒儿才是。”说着立刻收起了衣服,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个干净。 茶水中只放了一星半点的紫灵草,郁芊喝得本就是凡间酒,对修士几乎不起作用,她纯属喝了太多,又懒得动用灵力,才不小心昏了头,一杯茶饮下,脑海中瞬时一片清明。 放下水杯,看苏柒也不馋了,空间袋里的衣服也不愿意给了,脑袋灵活地转动了起来,思索着逃离的法子。 苏柒并未给郁芊思索的机会,连玉杯都没问她要,似是半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走吧,你在我这儿的这段时间,许明川寻了你两次。” 郁芊如获大赦,一边感慨大师兄好惨,一边朝苏柒再鞠一躬,拔腿逃出了房间,重重舒了口气。 继拉拽师尊裤腰带后,恭喜她第二次师口脱险。 郁芊离去的当口,苏柒轻啧一声,伸手扶住桌案,另一只手袍袖一甩。紧闭的木窗被扫开,早已备好的鲛人烛整齐亮起,将房间照得通红,掩盖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即使无光,他也能看清,郁芊刚睡醒时,睡眼惺忪看向他的眼神,里面有赞许,惊艳,欣赏,以及其他别样情绪。 他讨厌白衣,讨厌这种目光。 苏柒原以为自己会在瞬间暴怒,当场将郁芊碎尸万段,可直到郁芊活蹦乱跳地离开他的房间,他预备的灵力也没寄出去。 他竟然不愿意杀她,甚至在郁芊离开时,有了伸手拉住她的冲动。本是两个不可能产生交集的局外人,却莫名滋生了患得患失的情感,他恐怕得了失心疯。 郁芊觉得,许明川约莫要失心疯了。 “小师妹,师兄找了你许久,从子时寻到了寅时,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见我,都是师兄的错。” 且不提子时到寅时她到底做了什么,许明川的发言就差点儿让郁芊下巴脱臼:“大师兄,你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关于玉涵的事。”许明川熬了大半夜,眼睛通红,险些就给郁芊跪下了,“都是师兄的错,师兄不应该忽视玉涵的感受,明明已经结为道侣,却招惹同门女弟子,小师妹你帮师兄想想办法。” “没救了,火葬吧。”郁芊冷漠转头。 “小师妹!”许明川的惨叫声响起。 郁芊一个头两个大,她还是个未经情事的黄花大闺女,如何帮渣男出谋划策,要她说,许明川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师兄,我教你一个法子,等回到宗门后,你去我那儿取一块搓衣板,再背上一根荆条,把你这些年寻访秘境得来的法器,灵衣,各种药材,还有所有的灵石、玉币,总之就是所有的家当都带上,找个安静无人的晚上跪师姐门口。” “让大师姐知道就好,其余人不能打扰,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大师姐回心转意,我就不知道了。”郁芊耸耸肩。 比起许明川,她更关心自己的事:“大师兄,你从子时找到寅时,期间就没碰到我一次吗?” 许明川不明白郁芊问这个作甚,回答道:“是啊,我找遍了吴家庄,柳河镇的夜市,都不曾发现小师妹的身影,小师妹究竟去了何处?” 郁芊闭口不言,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你去问过师尊吗?” “问过。”许明川叹气,“但师尊比起闭关前性格大变,回答时连门都不曾开,我不敢打扰,只能先走。” 好,破案了,从子时到寅时,一共两个时辰,她都待在苏柒房间里。 郁芊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要说她什么都没做,郁芊打死都不信,可苏柒偏偏说她什么都没做。是郁芊的世界出现了错误,还是苏柒对她网开一面?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苏柒放过了她,打算各退一步,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想清楚经过,郁芊的脸腾得一下烧得通红,整个人头重脚轻,连站都站不稳了。 大师兄,你那儿的焚化炉还有空位吗?加师妹我一个可好? “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许明川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郁芊头顶冒烟,脚步虚浮,她浑浑噩噩地摆了摆手,念了句:“没事,没事。”声音像是烧开的热水壶,晃晃悠悠地往自己屋里去。 她能做什么?大半夜钻到苏柒房间,还在人家床上醒来,而且苏柒就在她身旁,回想起喝醉前想起的事,她约莫心动不日行动,直接拽着人家上床睡觉了。 郁芊走进自己的房间,一把将门合上,缓缓蹲下,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哑着嗓音叽里咕噜自言自语。 “完蛋了,这次真的完蛋了,不仅形象在师尊心里一落千丈,更是欠下了一大票人情,这可如何是好……” 这已经不是送衣服能解决的了! 直到第二天,郁芊仍没缓过劲来,进入正厅看见苏柒,两腿一软,差点儿行一个五体投地大礼。 “做什么?”苏柒的声音一如往常,假装漫不经心,“就是这么给你的师侄做榜样么?” 啥? 郁芊抬眼看去,正厅里,吴璧正在那儿跪着。 第29章 仙剑给你踩,马甲不能脱…… 郁芊兴许是真的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 “师尊,你该不会是收他当徒弟了?” 吴璧是原剧情的人物,她观苏柒对他的态度,十有八九是反面人物,即使如此,苏柒仍然收他为徒,不是老土失忆梗,就是脑子有病。 迎着郁芊惊恐的目光,苏柒心平气和,宛如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回避她。 “小师妹,你在做什么呢。”一直被无视的许明川欲哭无泪。 他正站在跪着的吴璧面前,明明他才是主角,自郁芊进来以后,他就被一直无视到现在。 郁芊笑盈盈地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许明川,大吃一惊:“大师兄,你竟然在这里?” 许明川欲言又止,他好歹也出过力吃过苦,这轮任务,他的存在感就这么低吗? 郁芊盯着许明川看了一时半会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师尊,您刚刚说吴璧是我谁?” 她终于睡醒了。 苏柒原本心里想着,要是郁芊心中有分寸,他权当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行动照旧。 郁芊明显没给他这个机会,至今还浑浑噩噩,没从梦里醒过来,她的眸中是光斑点点,藏着几分笑意。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知道苏柒放过了自己,没和自己计较昨晚发生的事,郁芊对苏柒的好感度猛地上窜了一大截,一发不可收拾。 “小师妹,是我收徒啊!”许明川说,“你也不和我说些什么。” 郁芊如梦初醒:“恭喜大师兄,恭喜恭喜,大师兄,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许明川满头都是问号,最终,仍是苏柒替她解答了疑惑:“吴璧的确想拜我为师,但我想,他这样的资质,交予许明川会更加合适。” 说白了,就是不想收吴璧为徒,但是为了接下去郁芊不知道的剧情,苏柒仍打算带着吴璧,因此选了个两全其美之法,将吴璧扔给许明川带。 郁芊忍不住愁眉苦脸地挠头,等回到了宗门,她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让画外音前辈给自己点剧透。 许明川得师尊相助,见到小师妹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连忙转身,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又努力想做出师尊的威严:“既然是师尊的意思,即日起,你拜入我门下,无需从外院修炼入学。” 吴璧兀自低着头,不知作何想法,直到许明川重复了好几遍,才后知后觉点了点头:“弟子一定谨遵师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郁芊同情地瞥了眼许明川,猛然察觉到,此前诸多种种皆是临时起意,苏柒带着许明川的最终目的,就是替他接下吴璧这个担子。 想到这儿,郁芊看许明川的眼神更同情了几分。 大师兄你好惨,真的,工具人如你,可真是太惨了。 谁让你憨憨地负了大师姐,成了一切悲剧的开端,活该。 等许明川和吴璧二人离去,房间里只余郁芊和苏柒两人,郁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苏柒眨了好几下。 甚至还冲他扮了几个鬼脸。 “昨日吴璧向我们讲述的故事里,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苏柒忍不住把头偏向郁芊。 郁芊伸出一根食指轻点脸蛋:“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一点他没有说罢了。” “他才不是走投无路,碰巧落到我们手里的无助男子,他等了我们许久。” 今日就要回师门,郁芊又换回了霁月门的百鸟羽袖袍,两股发辫垂至耳畔,顺着白皙的脖颈披散而下,荡至胸前。 她第一次试这种发型,乖巧的造型和她张扬的脸蛋并不相配,但看久了,发觉别有一番美感。 若不是早有计划,吴璧怎么能如此熟练。他通晓吴家庄内部的捷径,明知已有修道人在其中巡视,能一口气全部惊动,然后藏身于空墙之中。 等着他们发现他。 “或许从他姐姐死去的那一刻起,吴璧就已经决定要靠装神弄鬼引起注意,再看菜下碟,见招拆招。” 郁芊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幸好,比起阮云脂故地重游,他成功等来了我们。” 吴家庄的大门外,是被整齐交叉贴上的封条,吴辛被郁芊客观地阐述了他的行为,秉公执法的知县大人抄了吴家庄,将吴辛判做三日问斩,又被郁芊苦恼着小脸,唠唠叨叨说了一些道理,被判了即日问斩,郁芊离开时,吴辛早已人头落地。 事情进展完美,那个看起来很强的魔尊再也没出现。 吴璧的目光从紧闭的大门处移开,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他由衷地感到喜悦,不止是自己的父亲伏法,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他终于能够离那个女人更近一些了。 他说谎了,吴槐从高阁一跃而下时,他已经逃到了楼下,只消一伸手,就能拉住她,带她离开。 伴随着吴槐的身体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封书信,以及半截香烛。 他的阿姐比他聪明百倍,又比他愚蠢万倍。只要她还活着,哪怕平安地苟且偷生十余年,阮云脂下山后,绝不会放过他们。 只要他提早发现,再提早一些,兴许都沦落不到现在的这种境地。 “别走神。”许明川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弟子,“站在仙剑上走神,在半空小心摔下去。” 他们即将踏上回程,郁芊捻着自己手中的寒铁剑,几次催动后,终于勉强让它悬浮在半空。她将目光从明显走神的吴璧和一脸惆怅的大师兄身上移开,正要踩上自己的仙剑。 寒铁剑晃晃悠悠,在空中倔强地浮动着,明明郁芊操控稳扎稳打,仍在最后一刻前“咣当”落到了地上。 郁芊不禁瘪起了嘴,回头一看,见苏柒正缓缓收手,显然她刚才的做法并无疏漏,是被故意打断的,她颇有不满地挑起眉毛:“师尊,这是何意?” 反倒是苏柒有些踌躇,似乎被郁芊的质疑弄得猝不及防,他停顿片刻,指了指自己身前:“上来。” 心里想撑出应有的气势,说出来的话绵软无力,甚至还有了询问的意思。 郁芊顿时喜上眉梢,带着一颗飞扬的心蹦到了苏柒面前:“师尊真的吗?弟子可以站在师尊身前吗,师尊允许弟子踩您的千山月了吗,弟子真的不用拿点东西垫着窝在后方了吗?” 被苏柒拎到后方位的记忆恍如昨日,没想到师尊的态度突然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大转变,深究原因没什么益处,郁芊只觉得自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当真是莫大的太幸福。 被一连串炮弹连珠的问话打个措手不及,苏柒没去看郁芊,兀自点了点头,下一瞬,扎着两个小丸子的姑娘浅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前,微仰着小脑袋:“师尊,我准备好了。” 说着还要去拉苏柒,苏柒轻轻一挣,长袖从郁芊手心里脱出:“没事的,无需碰我。” “哦,弟子总算明白为何师尊会突然生气了。”郁芊笑着收回了手,转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师尊要是不喜欢就说,没必要忍着。弟子向师尊保证,以后只有师尊摆弄弟子的份,弟子绝不随意上手。” 破案了,原来她抱完师尊后,师尊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不喜欢被人碰,作为一个不知道被做过什么的受害人,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应当的。 她此前一直没注意到,都是她的过失,真是多谢师尊一直没有发作,师尊真好,她不允许有人说师尊的坏话,画外音也不行。 心情愉快,郁芊的话不禁多了起来:“师尊你瞧,我们已经离开柳河镇了。” “那个是之前路过的客栈,猫掌柜仍然在经营。师尊不知道吧,整个前厅都是猫掌柜妖术做成,省了好大一笔银两,可惜他修为低微,不然就能把桌椅、卧房也都用法术变出来了。” 郁芊背对着苏柒,苏柒看不清她此刻的脸色,他低下头惨淡一笑。千山月在空中稳如平地,全无了最初前往柳河镇时,如一支穿云箭的浩大声势。 在他耳畔边回荡的话语,他大多听不真切,郁芊让他无需忍耐,殊不知世间多少事,都只因三个字忍不得。 “你觉得我如何?”他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 郁芊回头即答:“师尊是我遇到的人里面,最最好的一位了。” 他决不能让郁芊知晓,她手中玉简联络的那个人就是他,苏柒下定决心。 在凡间界几日过后,重回霁月门,郁芊猛地就有了闯入瑶池仙境的错觉,她努力打消这种念头。在缥缈的云烟中,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一见苏柒回来,纷纷互相使着眼色,为首的楚玉涵更是满脸的苦相。 许明川几次欲张嘴,最终没能开得了口,等苏柒收剑后,楚玉涵几步上前,报告门内事务:“启禀师尊,霁月门的奉药阁,上书囊失窃,盗窃者至今没被找到。” 仙门居然还会遭贼?郁芊忍不住满头问号,身后的苏柒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缓缓开口:“都丢了些什么?” 楚玉涵如实禀报:“奉药阁丢的是天净瓶,上书囊登记宗门任务的名册尽数遗失。” “最后登记的一项,正好是赴往柳河镇的门派任务,人员尚未改动,仍是阮云脂。” 第30章 (含入v公告) 师尊您请…… 一开始听说宗门遭了贼,郁芊还有几分震惊,等听到丢的东西后,她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平静。 谁闲着发慌去偷名册这点,暂时想不出头绪,但说到天净瓶,郁芊心里立刻就出现了一名候补人选。 侧过脸,观苏柒一脸了然的神色,郁芊彻底放松下来。 散了散了,都在师尊的计算之内。 苏柒面色不变,垂眸问楚玉涵:“阮云脂在何处?” 吴璧和许明川同一时间,双双抬起了头。郁芊哭笑不得地投去一瞥,不得不迈开两条腿,紧跟着大步流星的苏柒。 “阮师妹近期一直在外院。”楚玉涵道。 看来阮云脂还不算太傻,没有直接把自己暴露。 郁芊心里腹诽道,莫不是从一开始苏柒收走阮云脂清心丹,让她无法修炼开始,如今的局面就已经奠定了。若是当真如此,其中自然有她和画外音前辈的一份功劳。 寻到阮云脂时,她正在向外院的弟子们演示剑法,手中的寒铁剑化作雨点,冰冷的灵力肆意释放,是吸足了天地灵力的花样十足的绝美剑舞。 身后弟子赞叹连连,而她正在享受这种赞美。 郁芊眼疾手快拉住吴璧的后颈,没让他一头扎进绚丽夺目的剑光之中。花里胡哨的动作锋芒毕露,要是没点底子,被擦着一下非死即伤。 但换个人就不一样了,是吧,师尊?郁芊抢在苏柒开口前,得意洋洋地朝苏柒做了个“请”的手势,截胡了他的想法。 别瞅我,要上你上,小女子我不动如山。 苏柒沉下眸子,阴郁地转过目光,见到他颇为艰难,郁芊仍坚定地缩在他身后,见苏柒没有把她拉到近前的想法,甚至又往后挪了挪。 两人还在这儿一来一往唱着哑剧,吴璧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爆发出来:“阮云脂!” 正踮着脚尖,耍着一式青松迎客的姑娘手中动作一顿,皱着眉头放下剑,不满地转身呵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私闯霁月门?” 等见全了站在身后的人,她的脸色蓦地变化,再看清苏柒身边没有站着别的姑娘,眉眼化作一汪温水:“那人莫非是师尊新收的弟子,若是这样,我就不与他计较了。” 郁芊寻思这话怎么有点耳熟,而许明川再度面临尴尬处境,“那个,师妹啊,是我收的徒弟。” “哦,那就是师侄了。”阮云脂眉眼弯弯,笑得美丽动人,“既然是小师侄,我也不便多说。只是大师兄,小师侄粉雕玉琢,可爱如斯,要是不多加管教,等出师后恐怕会污了我宗的名声,不如把他交予我带两天?” 她的周围原本簇拥着一群外院弟子,看她舞剑,见到苏柒一行人纷纷散开,阮云脂早就无视身后天资平平,连内院都进不了的废柴,飞奔到苏柒身前。 郁芊把吴璧交给许明川拉着,使劲儿向后缩,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站在末尾压阵的大师姐楚玉涵手上。 “他的名字叫吴璧。”许明川有些不忍心,提醒阮云脂,“你可认识他?” “今日得大师兄介绍,这不就认识了?”阮云脂笑弯了两道小山眉,天上泛起两道红晕,目光在吴璧上下打量。小师侄红唇齿白,桃腮粉面,虽不及师尊,但和一些姑娘家比起来,当真俏多了。 许明川看了看咬牙切齿的吴璧,又看了看阮云脂,心里不禁犯嘀咕,该不会是自己的弟子认错了人?可柳河镇的镇民言之凿凿,作证阮云脂的确来过柳河镇,是阮师妹忘了? 这种害人之事,她居然转头就忘了?这是长着一张无辜清纯脸蛋的阮师妹会做的是吗,比楚玉涵杀人越货还令人难以置信。 苏柒眼神漠然,像是习惯了阮云脂的表现:“阮云脂,他说他认识你。” 他声音像是千年的寒冰,阮云脂嬉皮笑脸的神态不禁一顿,意识到眼前人并不是惦记着她,为了她拜师学艺的痴情郎。她在拜入霁月门前,的确招惹过不少仇家,难道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她踏上漫漫仙途,就已经改头换面,再不似曾经的散漫拖沓,不计后果,为何总有人拽着她的过去不放? 阮云脂俏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吴师侄是何时见过的我?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既然我们师承同门,此后就应和谐共处。” 她轻松自在的一席话说完,连吴璧脸上的怒火都冷却了几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把他,把他的阿姐给忘了。 她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然后主动把这件事翻篇了? “你认识吴槐吗?”他质问。 阮云脂对比自己漂亮的姑娘印象深刻,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她突然就想起来了,“你是那贱……那姑娘的弟弟?” “阿姐死了,你知道吗?”吴璧说。 阮云脂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重新变成了怒意:“吴小友,你阿姐死了,与我何干,我不过与你有数面之缘,你为何要缠着我不放?” 她转头看许明川,“大师兄,你究竟收此人为徒,安的是什么心?” 许明川满脸的无奈:“这是师尊的主意,哎呀,阮师妹小心——我拽不住他了!” 话音刚落,阮云脂眼前一黑,后脑勺发出一声闷响,狠狠地撞在了练武场冰冷的基石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左一右,狠狠挨了两拳。 “混账东西!”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抬掌往吴璧的胸前打去,她用了八成的力道,眼前不过是个连炼气都还未开始的普通人,一掌打下去,他必死无疑。 至于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只要吴璧死了,凭她一张翘嘴,自然能辩个水落石出。 她扑了个空,许明川已经把吴璧拽了回来,拉到身后:“阮师妹,真是对不住了,阮师妹也别生气,今日你们二人将旧账好好算一算,恩怨两清,以后在宗门还需尽叔侄之谊。” 阮云脂捂着脸,“身为师侄,竟然目无尊长——” “打住。” 楚玉涵不悦地背手上前,她的姿势略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拖着她,“说了等谈完之后,恩怨两清,他打你的那拳自然算在当下,算不得违背门规。你们闲话少说,速速将发生的事情讲清。” 阮云脂不禁目瞪口呆,“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大师姐,您站队站得未免有些太快,我才是你的师妹,那人不过是你前情缘的新弟子,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未可知。” “你离开柳河镇前,阿姐生的那场大病是你搞的鬼吧?”吴璧的声音都喊哑了。 他已经顾不得和阮云脂搞这些弯弯绕绕,当场将香烛扔在阮云脂面前,“吸引妖魔,让他们对阿姐虎视眈眈,最终把她逼死的人,是你!” 阮云脂睁着无辜的眼睛:“你有什么证据?” 她打死不承认,许明川的眉头越皱越深,“我们在柳河镇时,问过镇民和来此处的妖物,吸引妖物的香烛出自你手,吴槐是修炼好材料的说辞,也是出自你之口,你还要狡辩?” 阮云脂小脸煞白,后退两步,面对打了两拳,摆明了仍没打够的吴璧,她咬牙转了转眼珠,表情恢复了冷静:“所以我犯了什么错?敢问师尊,弟子是谋财了,还是害命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姐弟二人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受害人,该怪的是世道不公,而不是我。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大动干戈,惊扰了师尊,你们还有廉耻,还有尊师重道之心吗?” 楚玉涵和许明川目瞪口呆。 “说笑了。”苏柒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御华山植被茂盛,盛夏时绿树成荫,坐落于半山腰的内院中,梧桐叶片交叠,光影透过绿影,斑驳地洒落在苏柒身上,恍如一张巨网交织,将他罩于其中。 些许金黄落于缓缓伸出的,皙白如玉的手上,“此次来找你,不是为了吴璧之事。” 咦?阮云脂的脸上是大大的疑惑,她还以为是因为上山前丑事败露,要被落井下石,原来并非如此。 那么…… 阮云脂蓦地出了一层冷汗,她连忙将惊慌抹去。不,不会的,她用的是身体的灵血抹消结界,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她偷了天净瓶。 “把天净瓶交出来。”苏柒静静地朝阮云脂伸出手,“我还能从轻发落。” “师尊在说什么?”阮云脂甜笑道,“弟子听不懂,弟子受师尊责罚,将清心丹都给了郁师妹,为了剑冢的舞剑,耗尽心力,师尊可不能颠倒黑白,冤枉好人。” “是吗?”苏柒的声音依旧,是阮云脂不曾听到的温和语调,“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们就去你房间找。” 说着,带着人往修阳殿阮云脂的房间去。 阮云脂走在人群最前,脸上的表情如常,心下忐忑,七上八下。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从她的房间里找出天净瓶又如何,她大可以说是他人栽赃陷害,楚玉涵、郁芊等等…… 这么多的候选人,她为何要惊慌失措? 第31章 (入v·三合一) 前辈我…… 修阳殿, 阮云脂的厢房外。 “楚玉涵。” “师尊,让许明川去比较好。” 楚玉涵保持着诡异的姿势,拖拖拉拉掉在队尾。许明川听到她将皮球自己踢给自己, 表面上无奈叹了口气,乖乖走进了房间内, 捏起一个诀。 天净瓶具有与清心丹相仿的功效,修炼时能净化修士心中的浊气, 驱散尚未成型的心魔, 同样是偷盗, 比起大量的清心丹,天净瓶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阮云脂握紧双拳,站在门外, 面色如常。 她拿走天净瓶时,一帆风顺,无人阻拦,这未必不是预兆,预示着她这一次也会安然无恙平安度过。 所有的宗门法器, 都刻上了烙印, 为了防止小偷提前获知消息,盗走法器后予以清除, 这件事只有许明川和楚玉涵, 两个离苏柒最近的人知道。 不久前, 多了个叫郁芊的姑娘,然而这个人左耳朵进, 右耳朵出,完全一副什么都没听进去的模样。 不一会儿,许明川拿着他寻到的天净瓶出来, 面色凝重。 他一路上仔细想过,楚玉涵误会他,错误固然是自己占大部分,但阮云脂未必就是清清白白,避免她日后再重蹈覆辙,犯下这种惹人不快的言行,他回去后定要好好叮嘱。 等看到天净瓶后,许明川的心中不免有几分惊愕,明知故犯盗取法器的师妹,这可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师妹,这是什么?”走出厢房时,许明川的面色沉重。 阮云脂佯装惊讶地摇了摇头,“弟子不知,说不定是什么人偷放弟子房间的。” 她正想向苏柒说什么,不料他已经淡然开口,“你刚刚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阮云脂张了张口,一时失语,苏柒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无论是何原因,财物、才华皆能致祸,既然你觉得吴槐是因谣言致祸,是她应得的报应,从你的房间搜出天净瓶,正是你的报应。” “师尊你怎能如此?”阮云脂惊骇道。 她冲上前,字字全是肺腑之言:“师尊一向贤明,心性胜于弟子万倍,弟子一时说错了话,师尊怎么就公报私仇,以此惩戒弟子?” “你承认你说错了?” 阮云脂一愣,有些跟不上苏柒的节奏,“就,就算弟子刚刚说错了,的确是弟子的不是,才让吴槐姐弟遭此厄运,可弟子并未违反哪条法度,弟子愿意向吴璧道歉,师尊还想让弟子如何?” “不如何。”苏柒眉眼疏展,“毕竟现在时候未到。”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指,袖口飞出一道蓝光,绕出了圈水镜,上面映出的画面,正是阮云脂走入奉药阁的身影,不一会儿,阮云脂就出来了,手中抓着天净瓶。 天净瓶是元婴级别的法器,绝不是她一个筑基期的弟子能安稳操纵的,她无法将之收入空间袋,只能一路持拿着,从小道离开。 阮云脂面色煞白,听到苏柒语调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晚上偷偷潜入奉药阁,盗取天净瓶,你还能作何狡辩?” 郁芊微微张大了嘴,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师尊其实还有隐藏得宅斗高手属性? 阮云脂偷法器的时候,他们不是还在捉鬼吗?那时,她满脑子都在谴责苏柒搞雌竟,此情此举天理难容。照目前的状况,雌竟根本毫无意义,就算没有她,阮云脂也斗不过苏柒。 不是什么关键因素,她的存在难道是为了锦上添花,苏柒莫不是脑子有坑,才会对一朵咸鱼娇花包容至此。 阮云脂死死盯着水镜中的自己,尖锐的指甲险些掐进虎口,她咬着牙,勇敢地抬起头,看向苏柒:“不错,是弟子。” “可师尊,您不觉得您太卑劣了么?故意罚弟子清心丹,引诱弟子盗取法器,又监视着弟子。弟子何德何能,得师尊如此器重,师尊要是看不爽弟子,当初就不该将弟子收入门下。” 苏柒只是摇头,“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可又让你对同门行凶?” 郁芊记起来了,这是罚阮云脂的理由。 阮云脂眼前一亮,像是忽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师尊如此待我,竟是为了她?” “师尊,您太傻了。”她痛不欲生。 “不久后便是剑冢开门的日子,大师兄和楚师姐已经进过剑冢,整个宗门能胜任舞剑的,只有我,您为了她这么针对我,就不怕耽误了您的众多弟子吗?” 许明川忍不住目瞪口呆,唯唯诺诺地开口,“其实郁师妹的剑法,也是不错的。” 阮云脂转向许明川,滚下两行清泪:“大师兄,你住口。” 身旁的楚玉涵也尤为不悦:“许明川,你住口!” 许明川和楚玉涵曾是外院的佼佼者,同时被苏柒收为弟子,一直以平辈相称,楚玉涵对他说话,从不多加一个“师兄”做后缀。 阮云脂明显自嗨上头了,自许明川说出那句话后,她手舞足蹈,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不舞剑,谁还能让剑灵承认?外院弟子吗?郁师妹吗?郁师妹人都不在,师尊如何保证她能成功打动剑灵?” 她愤恨地骂骂咧咧,楚玉涵新仇旧恨,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终把一直拽着自己衣袖,缩在队伍末尾,打死不露面的郁芊往前一推:“谁说郁师妹不在?“ 只有咸鱼芊芊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郁芊被扒拉了出来,硬着头皮站在苏柒面前,一声不吭,偷眼看他:“那个,其实弟子来,也不是不可以。” 她在哭啊! 大师兄,大师姐,不要用希翼的目光看她,能不能注意一下,你们的郁芊她在哭啊! 但事已至此,好像她站出来,的确是最好的解决途径。下山一路,她欠苏柒的人情越来越多,虽说他是自己的师父,在郁芊心里,老师都是站在七尺讲台,那个教鞭叽里呱啦,布置完作业就走人,顶多补课班稍微用点心的存在。 苏柒这样的,没有。 所以,要是真的需要她,她不介意出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力。 阮云脂全没料到郁芊就在一旁,她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郁芊立正,笑着朝阮云脂招了招手:“嗨,阮师姐。” 阮云脂暴跳如雷,恨不得手撕郁芊,“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慕恋大师兄,就不会去挑拨大师兄和大师姐的关系,就不会让我铤而走险来教训你,你下一步是想要我的修为,还是掏我的心,挖我的肾?” 郁芊掰着手指,慢悠悠地数着。 这口锅啊,兜兜转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师尊的头顶,飞到了她的脑袋上,她今个儿也体会了一把何为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不忘和楚玉涵解释:“大师姐,我和大师兄清清白白,您别杀他。” 要是大师姐再度失心疯要来杀她,她只能往师尊身后躲了,想着,郁芊哭笑不得地看向苏柒,“师尊啊,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画外音老前辈还等着她讲故事呢。 “许明川。”苏柒问道,“依照门规,盗窃者如何处置?” 许明川早已将门规背得滚瓜烂熟,他从楚玉涵的眼刀子中直起身子,一字一句,清晰答道:“外院弟子,逐出宗门,内院弟子,贬至外院。” 郁芊失望地眨了眨眼睛,就这? 她还希望阮云脂和古早虐文言情剧的女主一样,订在诛仙台上,掏心挖肾,挨上九九八十一颗销/魂钉,情到深处至死不悔,高唱师尊我爱你。 阮云脂也不算说错,她的确暗搓搓地打着虐她的主意,要是太残忍,她不看就行了。要知道,吴槐死得比她更凄惨,阮云脂不还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不,她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吴槐。 郁芊偏头,苏柒纤长的睫羽在光下闪烁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居高临下俯视阮云脂,“你听懂了?” 正午的光线穿透云层,落在他的肩头,他转眸看向郁芊,眼中带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安慰之意。 郁芊秒懂,明白了,这也在师尊的计算之中,她躺着就是了。 但阮云脂她没有懂,她摇着头,颤声道:“师尊,只是一个法器而已。” “师尊,徒儿可是您的弟子!”她声嘶力竭,换来的只是眼前数人冷漠的脸庞。阮云脂倒退了两步,踉跄着摔落在地上,抖着手指,指了指郁芊。 “是因为她?” 又指了指吴璧,“还是他?” “或者是——” “住口!”苏柒一声厉喝,声音中饱含着郁芊闻所未闻的怒意。 他并未多言,或许对他来说,对阮云脂所有的包容、耐心,都在被囚禁的十年中耗尽了,他彻底懂了这个女人,懂她的无可救药。 那十年中,他未尝没有试过救她,得出的结论是,她根本不配。 “你领罚便是,哪来那么多污言秽语。” “师尊——” “还有。” “你与吴璧的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以后见到他,记得行尊卑之礼。”换言之,阮云脂须得喊吴璧一声,小师叔? 阮云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郁芊心里一边哭唧唧,一边惦记着画外音前辈,伴着苏柒走在最前面,早就把阮云脂的哭声抛到了九霄云外。 …… 阮云脂昏昏沉沉走了一路,如果不是楚玉涵充满“善意”的提醒,她或许会装作无事发生,原路回到修阳殿。 有什么改变了。 她被师尊赶出来了,被师尊,被她爱着的师尊赶出来了。 她呜咽地哭着,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你就是阮云脂?” 有人喊她,阮云脂哭哭啼啼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团黑色的浊气,若隐若现透着一个人形。 她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谁知根本没站稳,又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你是何人?” 霁月门有苏柒的结界加持,究竟是什么人能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出现在面前? 人缓缓从雾气中走出,他正皱着眉:“看上去不像,柳河镇的任务,苏柒究竟与何人同往?” 阮云脂眼前一亮,俏脸顿时红了半边,旋即就被他的话刺激到:“就是我。” 男人身着艳色长衫,衣衫随意披挂在身上,毫不在意裸、露着肩胛。他手里拿着霁月门丢失的卷宗,听到阮云脂的话,不屑地朝她投去一瞥,伸手卡住她的喉咙,提至半空:“老实交代,到底是谁?” “就是我。”阮云脂面色潮红,蹬着双腿,尖着嗓子大叫,“师尊喜爱我,除了与我同行外,还能和谁在一起?” 她激怒了男人,钳住她喉咙的五指逐渐用力,忽地松开,男人长衫拖地,慢悠悠地围着她,绕了一圈:“不是你,但如果你能取代她,我就承认那个人是你。” 阮云脂又惊又怒地抬起头,想要反驳他的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串银铃,铃铛轻轻摇了摇,一声叹息在耳畔响起。 “你身上有和我相似的气息,你我是同一类人,我对你尤其宽容。” 阮云脂抬起头看他:“我也想取代她,但我没有机会。” “如何会没有机会?” 男人收起了铃铛,手指一拨弄,指尖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如何处置她,全凭你的心意。” 他覆在阮云脂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阮云脂眼发红光,一把将瓷瓶攥在了手里:“你为什么帮我?” “我都说了,我们是同一类人。”男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悲悯与讽刺,“但你要是敢将这药给苏柒用,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可是我炼了数十年才炼出的。” 阮云脂低下头,低低笑了笑,摇头:“我当然不会,如果师尊心里有了别人,我哪怕占有了,那也是天大的悲哀。” “我要让郁芊独自一人活着,直至两鬓斑白,直至她行尸走肉,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再做一次又何妨?”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她殷切地转过头,男人已经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阮云脂捧着手中的瓷瓶,面上是难得的狂热。 天尽头黑压压一片,是要下雨的征兆,郁芊小心翼翼地将玉简从盒子里翻了出来,充满歉意地戳了戳:“前辈?” 画外音一直没有出现,等过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传来一声:“何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前辈的音调有些许不稳,郁芊二话没说,五体投地,给他磕了个响头:“前辈言而有信,没毁了我宗,晚辈叩谢前辈大恩大德。” “前辈要听什么故事?晚辈这里应有尽有…但前辈需要回答晚辈一个问题,那日与我师尊交战的人,可是前辈?” “我是闲的没事干,要去和他斗法?”对方一声冷笑,郁芊长吁一口气。 莫名的叹息,引起了画外音的好奇:“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如果前辈说是,那我即刻就将前辈上交给师尊。”那么弱的对手,郁芊一点都不怂,大不了胡编乱造一番,称自己今日刚刚捡到玉简。 苏柒差点儿一口水呛着,连着咳嗽了几声,捧着玉简,用神识传话:“闲话休提,临行前你与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不就是讲故事吗?”郁芊点头如捣蒜。 她沉吟片刻,将自己下山经历的事和画外音前辈讲了,从猫老板讲到吴槐,从百鬼夜行讲到师尊一剑一个,直讲得口干舌燥,顺势将苏柒捧上天,有意夸大了苏柒的厉害,想让画外音前辈知难而退。 这次,他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没动手,下一次,下下次,等他腻烦了自己,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郁芊原以为画外音会嫌这个故事过于冗长,不耐烦地打断她,出乎意料,对方竟然极其认真地听完全程,中途还没有插入打断。 郁芊不由得怀疑,该不会画外音前辈在一边挂机,虽然连着玉简,但已经把她鸽了。她没敢提出来,愣是一个人没有捧哏,把整件事讲完了。 “预知更多细节,请听下回分解。”说到最后,还饶有啥事地放了个钩子。 苏柒几度张嘴,愣神没把话说出来,最后,才借着郁芊根本不知道对面是自己,用神识送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你把你师尊夸得天花乱坠,莫非是有意为之?” 郁芊顿时泄了气,软绵绵地趴在床榻上:“对,有意为之。” 苏柒微怔,又听她继续说:“晚辈就是想稍微震慑一下前辈,谁知道前辈见多识广,根本骗不了前辈,但请放心,除了有些夸张外,晚辈所言句句属实。” 对面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连她谎报事实,把师尊一剑一个妖怪的事,说成像烤串一样插了一堆都给识破了,还好她没说师尊抹上酱料,一口一个嘎嘣脆。 郁芊在背地里碎碎念,苏柒无奈失笑,摇头叹息:“我还当如何,你们宗门那个疯子,至于你如此偏心。” 郁芊翻了个身,撑着脑袋,无语地看着玉简。这前辈有点意思,居然开始问她宗门的家长里短:“怎么说话的前辈,我师尊可是化神期修为,小心被他的神识听到,打爆你的狗头。” 他已经听到了,苏柒如此想着。意识有些不听使唤,状似随意地问:“难道他竟不是喜怒无常,阴郁孤僻之人?” 然后他听到郁芊骄傲地拍起了胸膛:“胡说八道!哪个王八羔子传出去的谣言,师尊就是少言寡语了点,其实超好琢磨,晚辈差不多已经把他摸透了。但请前辈放心,徒儿哄得住新欢,稳得住旧爱,绝对不会丢下前辈您不管!” 谁是新欢?谁是旧爱?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盖过了苏柒说的话,随后轰隆一声响后,滂沱大雨哗啦啦地下了下来。郁芊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值画外音前辈还在絮叨:“黄毛小儿,不自量力……” 她跳到了床下,从空间袋里取出油纸伞:“晚辈先离开一会儿,失陪了!” “你去哪儿?” 郁芊本不想回答,但转念想到哪怕自己不答,画外音前辈对宗门发生的时期了如指掌,老老实实说了:“我去找师尊。” 说着打开了大门,一脚踩进水坑中,惊呼一声,往前蹦了几蹦,湿着鞋袜跑走了,没想到雨下的那么大,前脚下,后脚就积起了水。 苏柒像是被火舌舔舐一般,手中的玉简一个不留神,摔落到地上,他阴沉着目光,仰头看向头顶的结界,他从回来时便已经注意到,自己的结界已经不知何时,稀薄的连雨水都能穿透。 有人进入了霁月门,眼下并未发生什么大事,进来的或许就是前世和阮云脂勾搭在一起的魔尊,即是苏柒在柳河镇遇见的那位。 和苏柒想的一样,魔尊不愿打草惊蛇,取到了写有任务人员的卷宗,上面的人物,是阮云脂。 他会去找她,而阮云脂已经被苏柒放到了外院,周围人警惕性不高,他二人的会和轻而易举,会和之后,就会将矛头对准他。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为什么郁芊突然说要来寻他,是出了什么事,难道阮云脂变了心思,将目标转向了她?但听她的语气,并非是遭遇了什么危险,或许是来报告玉简的事? 他稍稍定下了心,如果与玉简有关,他随口糊弄过去就行,唯一需要在意的,只有绝对不能让郁芊发现他就是那位夜半闯人闺房的…… ……变态。 须臾之后,水花四溅的鸣声响起,郁芊站在门外,两手各拿一把伞。 她尚未结丹,灵力不足,几缕垂下的发丝湿漉漉的,雨水从她的面颊流下,落到了衣服上,宗门弟子的服饰用的是上好的冰蚕丝,水火不侵,雨珠顺着边缘流淌,滴落。 她看到了苏柒,灿烂一笑,似乎是怕尴尬,一张嘴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师尊好呀,弟子冒昧前来还请恕罪,回来的路上,弟子听大师姐说,去剑冢之前要和其他门派开个交际会,彼此切磋剑术,可有此事?那弟子岂不是要在外面偷摸摸练剑,这不太好吧……” “那是论剑会……”苏柒的眉头皱起,再三确认,玉简已经被他塞到了空间袋的最深处,谁也发现不了。 “楚玉涵说得没错,我本打算明日告诉你,不日出发。你来寻我,就是为了此事?” 郁芊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来给师尊送伞的。” 苏柒的目光落在她手中举着的油纸伞上,又飘到另一把伞,不禁莞尔。 郁芊不高兴,她绷着嘴,伸出手在苏柒面前晃了晃:“师尊想什么呢?凡间界淘来的俗物,弟子私下消化就可,给师尊的,可是徒儿早些时候屯的仙家宝贝。” 所谓仙家宝贝,不过是宗门弟子带来的新奇玩意儿,这把伞就是楚玉涵送给她的,郁芊拿着伞比划了许久,最终断定这只是单纯的娱乐用品,没什么实际作用。 另一只手中的油纸伞与常物无二,等郁芊将它打开,平抛到空中后,伞面翻转,提溜打着转儿,以一化十,十生百千,将没有屋顶的仙君寝殿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遮雨棚罢了。”郁芊小手一摊,与世无争。 “只有这件事?” “只有这件事。” 苏柒回身,朝郁芊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郁芊一路打滑,跟着苏柒来到之前进过的书房,苏柒向她伸出手:“你的捆妖索还在?” 僵硬的语调让郁芊有了一丝丝的怪异,但师尊开口,她乖乖照办,立即从空间袋中取出捆妖索,索链前不久刚抓过竹子精,郁芊还没来得及擦拭,上面沾了好多尘土。 “师尊,容我先把它清理干……” 咔嚓—— 得,不用了。 她话还没说完,苏柒掌心中的绳索断成两节。郁芊的嘴巴圆得能放下一个鸡蛋,旋即反应过来,摊开手站在一边蹲着:“师尊要给我什么?” 她没和画外音胡乱吹牛,郁芊经过一系列精密的逻辑运算,几乎能预判出苏柒的下一个动作,虽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作何想法,将大好时光用在揣摩师尊心思上。 干脆利落一句话,不加任何掩饰与修辞,险些把苏柒打得猝不及防,他移开目光,状似随意地将桌上的银色的链条交到她手上。 郁芊用灵力往里面探了一圈,险些把银链子给扔了,好家伙,师尊是哪来的自信,居然财气大粗地给了她一个比此前金钟还要厉害的法器。 这玩意儿几乎能捆住所有妖怪吧?不仅仅是妖怪,连大师兄都能捆上吧? “虽然你尚未被发现,但在柳河镇出现的那人盯上了你,单单是捆妖索已经不够了。”苏柒道,“无论是妖是魔,或是我等修道人,都能用捆仙锁对付。” 捆的是仙啊! 郁芊很不争气地险些表情失控,她拎着链条,链条显然经过了伪装,经由灵力催动,哪怕是像她这样的小白菜,都能熟练运用,就单凭这点,这玩意儿比起一般的捆仙锁更金贵。 但问题是…… 她将银链握进掌心,抬起眼睛瞄了苏柒一眼,小声嘟哝:“这东西,连师尊都捆得住吧?” 苏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朝她伸出双手:“你可以来试试。” 郁芊吓得连退好几步,她脑海中可耻地浮现出的捆绑画面暂且不论,苏柒刚刚的笑容,莫非前世他就是被这玩意儿捆上的? 修为低微的修士都能随心所欲地驱动,完美符合阮云脂的需求,加上又是宗门的法器,凭阮云脂盗取天净瓶的本事,溜进苏柒的书房翻找轻而易举。 她手里拿着的是凶器啊! 郁芊颤抖的心,激动的手,拉直锁链上前,给苏柒打了个蝴蝶结。 “师尊,我捆好了。” 苏柒:“……” 郁芊心里大致有了数,直感告诉她,虽然捆仙锁很牛,但苏柒明显更牛,除非将他的修为削弱一层,不然捆仙锁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儿科,重活一世,他对此物半点惧意都没有。 霁月门未解之谜,阮云脂是怎么把这么牛的师尊给放倒的?她哪来的自信,又是哪来的本事一击必中? 郁芊放弃了思考,替苏柒解开了锁链:“徒儿开玩笑的。” 说完,溜之大吉。 换做平日,苏柒免不了要多想,被郁芊半开玩笑绑住双手时,情绪也会有波动。不过此时一切都不重要,他的胸口开出一条裂缝,时间急迫,诸多事宜与他无缘,他只等鱼儿上钩便可。 想起郁芊离开的模样,他忍不住哑然失笑,伸手在上空虚虚一指,补全了因为有人入侵而被稀释的结界,水花滂沱依旧,山门雨过天晴,他将从天而降的纸伞收入空间袋中,忽然眉头微皱,将玉简取出。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空旷的宗阳殿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前辈,晚辈回来了,我们之前聊到哪儿了?” 郁芊话匣子开了,就没打算顺着画外音前辈的意继续:“全修真界最棒的师尊已经聊完了,前辈,我们来聊聊新入门的吴师侄吧?” “前辈你之前说的那些帮倒忙的宗门弟子里,该不会就有吴师侄吧?”郁芊幽幽问道,师尊问不出口,就逮着画外音前辈使劲儿薅。 至于什么时候,或许是因为画外音前辈脾气好,郁芊已经默认他是一只可以一边哄一边薅的咩咩羊了? 不管听几次,画外音前辈的声音都有种难言的熟悉:“你说的那个连炼气期都没到的小家伙?他可不得了,再养几年,他就会将自己主动送到阮云脂口中了。” 郁芊震惊:“阮云脂这么开放的吗?不是,吴璧再怎么说,和阮云脂都有深仇大恨,他是脑子坏了才喜欢阮云脂吧?” “怕是丫头你脑子坏了。”画外音如是说,“听好了,是字面意思,吴璧叫阮云脂把他吃了。” 郁芊:????呕! 她险些没吐出来,抬手擦了擦嘴巴,脸上难掩厌恶之情:“这两人一个敢说,另一个真敢吃吗?”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依阮云脂脑子里的一套逻辑链,如果有什么诱惑在前,她做什么都不令人惊讶。 “从进宗门之后,吴璧永远跟在阮云脂身后,像是痴傻了一般,一遍遍地喊她姐姐。阮云脂不是喜欢她师尊嘛,吴璧就怂恿她去强抢。” “可惜即使用捆仙绳捆住苏柒,她仍然因为修为尚浅,无法近苏柒身,这时吴璧就给阮云脂出了个主意。” “他说自己的身体是上好的修炼材料,让阮云脂喝光他的鲜血,自此平步青云。” 郁芊忍不住一愣:“真是这样?” “怎么可能?”对面都笑出了声,“他天赋偏偏,修炼靠的是全身上下的硬骨头,阮云脂吃了他后,除了背负一身骂名,不得已遁入魔界,囚禁苏柒的事情曝光,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郁芊认真地听着,神情专注,等将事情叙述了大概,画外音前辈懒洋洋,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话语再度传来:“如何,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郁芊平静地眨了眨眸子:“当年吴璧来霁月门,是被大师兄带来的吗?” “非也。”阴阳怪气的调调再度上线,“他独自一人爬上霁月门,顶着天大的威压跪在苏柒脚边,卑微得像条狗,求他收他为徒。” “哦……”郁芊意味深长地扬起下巴,然后一仰头,后靠躺平,扎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这次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嗯?”拖长的声调一如既往,像是郁芊第一天捡到玉简那般。 郁芊决定不再躺平,一跃而起,再度坐得端正:“因为吴师侄这次遇到的是我,傻白甜又机智如我,既探明究竟,为他报一箭之仇,查出阮云脂才是幕后黑手,联合师尊将她惩处,又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平平安安和师门上下一起苟活,哪来什么九曲心肠让他下套?” “上一次他遇见的是阮云脂,阮云脂早忘了他,或许随口提了一句霁月门,吴璧为了寻她报仇,只能拼了命地爬上山,这一次大有不同。” “何以见得吴璧是为了复仇,他曾疯疯癫癫,说不定是爱上了仇人。” 郁芊沉默片刻,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开口时嗓子有些发堵:“前辈手眼通天,觉得现在的吴璧可有一丝半点疯狂的迹象?” 没有。 那他过去是为何疯狂? “我猜的,我真的是猜的。”郁芊强调了无数遍,才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来。 “阮云脂下山一趟,不会无功而返,在消灭女鬼的途中,顺道查出了吴辛杀女的事实。但是她见好就收,或许听信了吴槐已经挫骨扬灰的套话,并没有搜寻吴槐的尸体。” “此事已经圆满收官,对于吴璧来说,想要找到阿姐,吴璧只能一个人,一把铁锹,在漆黑的院子里一遍遍地挖掘,直到在池塘边,他拿起灯笼照在自己的阿姐身上,看到了如同脓疱一般的阿姐。” 这件事要是发生在郁芊身上,郁芊都没自信觉得自己能保持理智,何况是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吴璧。 “总之,到底如何,实验一遍就知道了。” 郁芊抬头看了眼窗外,风雨已停,她随手拿起玉简,喊了吴璧过来。 桌正衣冠的少年郎,穿着还不甚习惯的弟子服,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郁师叔,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郁芊笑得灿烂,胜过三月杜鹃花:“乖,喊姐姐。” 吴璧的脸腾得一下烧得通红,他囧着一张脸,手舞足蹈半天,只得到了一个毛栗子:“师叔开玩笑的,师叔只是觉得,突然之间涨了辈分,实在是太惨了,还不如让你喊我姐姐。” 吴璧脸上的不自在才少了些许,他垂下眸子,轻声道:“师侄已经有阿姐了,姐姐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郁芊拍手大笑:“很好,很好,这样非常好。” 第32章 (入v·三合一) 观仙君…… 修阳殿, 晚。 郁芊仰面横躺在床上,一颠一颠,翘着二郎腿, 口中叼了根灵草。 她小看了自己的能耐,即使有紫灵草护体, 仍然没能挺过困意,进入了昏沉状态。 恍惚间, 她听到有人喊她, 吐掉灵草, 模模糊糊地翻了个身:“什么事啊,前辈。” “去找你师父。”画外音难得正经,“有人进了修阳殿, 朝楚玉涵去的。” 现在进入修阳殿,所为何事? 难道郁芊被迁怒,阮云脂这次没冲着自己来,反而向郁芊动手?想到此处,苏柒的心狠狠一缩。 郁芊仍在迷糊状态, 她打了个哈欠:“前辈您在看看, 那人是不是大师兄?” 短暂地沉默。 “是吧?”郁芊醒了,但仍颓废地坐在床上, 脑袋一颠一颠, 不忘嬉皮笑脸咧开嘴角, “您瞧瞧,他手里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似乎……”难道这次的问题出在许明川? “是不是搓衣板!”郁芊的两颗眼睛恍若黑夜中的水晶珠, 闪闪发光,她又支棱起来了。 苏柒:……是。 “是就对了,那是晚辈给他的。”黑暗中, 郁芊明媚着笑容,捧着玉简凑到唇前,似乎在说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又极其私密地说悄悄话,说得像是耳语,气声穿过玉简,撩着苏柒的耳稍。 “前辈,您手眼通天,能不能看看大师兄他现在在做什么?”郁芊问。 想让这种俏然的语气留得再久些,于是苏柒照做:“在楚玉涵房门口?” “然后呢……” “把搓衣板放在地上。” “然后呢,然后呢!” “跪下了……?” 郁芊笑得在床上一个鲤鱼打挺,险些嘴巴没合拢:“他开始了,开始了,哈哈哈哈哈哈,大师兄终于赢来了他的火葬场。” 她不由得催促:“前辈快快快,大师兄还干了什么?” 许明川之后什么事都没干,郁芊与他说了什么,他就照她说的去做,一个人安静地跪到天亮,在楚玉涵开门前拾起搓衣板,黯然离去。 楚玉涵坐在床上,盘腿入定修炼,等许明川离去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学着小师妹,翻身躺平开始睡觉。 郁芊留下了鳄鱼的眼泪:“太惨了,大师兄真是普天之下第一凄惨者也,活该!” 她开始和画外音唠嗑大师兄的事,一边恭喜他成功活了下来,一边还为他申辩,顺势夸了夸苏柒明察秋毫,打脸阮云脂,力图让画外音前辈认可宗门正在朝气蓬勃地生长,无需灭门大灾。 对面安静地听着,等到了最后,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小心阮云脂。” 郁芊微愣,画外音前辈好像心虚了,急急忙忙切断了联系,怎么呼唤都不应,郁芊到最后,索性给他加个了消声咒,让他听不见自己的话。 她起身下床,轻声咳嗽两声,忽然捏出一个兰花指,尖细着嗓子道出一句:“小丫头,你马上就要被灭满门了。” “小姑娘,快起来,给我整点有意思的。” 她在心里,把霁月门的弟子全部过了一边,连师尊苏柒都没放过。 画外音前辈的声音总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或许是神识传音,她听不真切,但只要多听上几遍,郁芊相信,她能找到前辈到底是谁。 晨光熹微,少女信手拈花,犹自道:“小郎君,何故对芊芊恋恋不舍?” “蛇龙见首不见尾,直叫人,积得满腹愁肠,纵得半生荒唐,好心焦。” 论剑坛位于东海中心桃花岛上,旁边就是剑冢秘境,与郁芊和苏柒一起来的,还有同一时间拜入师门的外院弟子,其中包括阮云脂。 画外音前辈让自己注意阮云脂,其后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始终没有解答郁芊的疑惑,郁芊满心等前辈再度开口,自己好做区分,这次前往东海,将玉简一道带上。 阮云脂会怎么作妖,郁芊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她自诩没给过阮云脂机会,平日里还有事没事往苏柒的宗阳殿凑,离阮云脂三丈开外。 桃花岛上有桃林,层层叠叠,落英缤纷,覆盖群岛,桃粉与土褐之间,划出四方论坛,此坛可论剑,结义,曾几何时,十大门派各自争锋,与桃花岛论剑,唯有胜出者,方可入剑冢,结仙缘。 直到百年前,突然有前辈一拍脑门:吾辈修道者,机缘均等,与其夺人奇遇,不如携手同行,进入剑冢,运道佳者自得奇缘,论剑坛从最初的的厮杀争夺之处,变成了和谐融洽的交际场所。 每个十年剑冢开启前,十大门派仍免不了派自己的弟子上台比划比划,不为争权夺势,只是想单纯地压别人一头,保准自己的地位。 郁芊坐在仙鹤上,忍不住扶额。 这群掌门是小孩子吗?都是公认的修真界前十了,还要比个高下。不对,应该是前九,因为此次赴会,霁月门并不参与论剑。 阮云脂自是不能上场,除去阮云脂,只有郁芊。郁芊一听这事儿,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开玩笑了,那可是真刀真枪,一不小心就会受伤,她可惜命了。 不如边烤东海的海产,便找个风景奇佳的位置看其余人切磋武艺。 郁芊闻了闻竹签上的烤鱼,忍住四散的香味,向前递出:“师尊,给。” 苏柒的食指动了动,轻轻摇头。近几日,郁芊每次往宗阳殿跑,总会带点什么,上一次是刀工精妙的文思豆腐,上上次是色泽精美的生鱼切鲙。 用的全是柳河镇置办的食材,邀请苏柒的同时,郁芊还在叨叨:“蟹酿橙,芙蓉鸡片,二十四桥明月夜。” 越说越离谱,苏柒毫不犹豫,通通免谈,于是郁芊面露显而易见的失望,当着苏柒的面,把带来的东西全部吃完了。 郁芊嗷呜一口,撕下一块鲜嫩的鱼肉,烫得把它在舌尖,反复滚动:“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师尊解答?” 苏柒的目光原本停留在茫茫深海,听到郁芊的声音,将眸子转了过来。他一身的漆黑,身体斜靠巨岩,大半隐入阴影。 “明明是十大宗门汇聚,为什么徒儿数下来,在场的队伍远远不止十个?”郁芊问。 “按照常理,是该只来十个,但有些宗门不甘于此,早早就在桃花岛守候,只要他们能够打败对手,同样能获准进入剑冢。” “还有……”苏柒的目光周游一圈,忽然轻轻蹙眉。 郁芊正疑惑间,忽然听到一声铃铛响,心中杂念顿消,唯有一种想法逐渐清晰起来,铃声又叮铃了一下,郁芊的心思重新定了下来。 她转过头,见到了一座莲花座,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端端坐着,手中托举罗盘,盘上系一银铃,红绳垂落,叮叮作响。 苏柒似乎没有因为她的道来而惊讶,声音平稳地继续道:“跳出修真各派,无心秘境法器,惟愿算尽天机,望月阁阁主,神算子,广璧寒。” 郁芊顿时了然,她听说过这号人物,她出生有异象,双足步步生莲,掐指便可料知世间诸事,以星罗盘为辅,更能通晓未来知识。 郁芊看向广璧寒,她眼中是清风朗月,凡尘诸事如过眼尘埃,一晃儿去,目光下移,落在了莲花座上,郁芊猛地收回目光。 大师兄八卦时,赞美璧寒仙子诸多美事,大师姐曾不冷不热地插进一句。广璧寒早年曾遭逢不测,被砍去双足,只能依凭莲花座行走。 “该不会是算到我们在这儿吧?”郁芊的目光沉了下去。 广璧寒低眉:“正是。” 她拨弄手中罗盘,轻启朱唇,声音如鸣佩环:“这位仙君,妾身闲来无事,为你卜过一卦,乍看春桃现,今朝所盼归,仙君近日,或有一段姻缘。” 郁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上去捂住广璧寒的嘴,求求这位一周目的神算闭嘴。和阮云脂的姻缘快把苏柒整疯了,好容易能和她和和气气过日子,突然来补上这么一刀,她都不忍心看苏柒的反应。 广璧寒素手捻起签文,抿唇一笑:“此乃大吉。” 啊? 郁芊目瞪口呆,姻缘?大吉? 这怕不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 “璧寒仙子,随意测算旁人生辰,此举未免有失风度。”她文绉绉地提出抗议,心道她赶紧走。 广璧寒随手捻起签文,朝郁芊一笑:“这位仙子,花谢不开,贫贱不同,运势大凶,不日恐有血光之灾。” 说得怕是一周目的郁芊,算算日子,她若是恶毒女配,这个时候也该积极跳脚,努力生事。可惜郁芊惜命的紧,让她死,比让她在鬼魂堆里蹦跶都难。 她沉吟片刻,低头啃了口鱿鱼,无视了广璧寒。等她再抬起头,广璧寒已经不见踪影,苏柒的声音缓缓响起:“曾经,她也是与我这般说的。” 他看向郁芊:“你说,她的卦究竟是准,还是不准。” “满口胡言乱语。”郁芊硬是塞给苏柒一串鱿鱼须,“不吭不响搜索我们位置就算了,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我呸,别说她平日里如何厉害,她算我们的卦,绝对错得离谱。” 目光中是一截皓腕,拿着串有失风度的海鲜,即使移开目光,笑语仍萦绕耳畔,与波涛混杂,经久不息。 苏柒伸出手指,弹走郁芊发间的桃花瓣,郁芊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挡,烤串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苏柒手上。 他沉默地看着排列整齐的连串须须,低头咬了下去。 果然好吃。 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颇为诧异地抬起头,看见郁芊纤纤十指中的头发正打着卷儿,小姑娘努嘴,唇角挂着掩饰不住笑意。 “好一招暗度陈仓。”她装出被暗算后,气鼓鼓的模样。 暗度什么?苏柒轻轻皱眉,不自觉抿起嘴角,回忆起此前的动作,再低头回看,突然觉得手中的鱿鱼索然无味。 其鲜,其美,在他伸手弹走少女发间花瓣时,早已到达顶峰。 苏柒的面上不动声色,郁芊凝神盯着他的脸,最终什么都没发现,苏柒浑不在意地将手中的烤串放下,手腕垂到一半,又想起是郁芊特意给他的,就这么静静地顿住。 “你若不喜欢,我不吃就是。” 郁芊别过头,嘴里不知嘟哝了些什么,悻悻地将目光移开。她从未见过苏柒这般不要脸之人,她的手艺,即使是楚玉涵都赞不绝口,只有苏柒毫无波动。 要是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也就罢了,偏偏顾左右而言她,一边转移她的目光,一边像是偷腥的猫儿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那么一口,还只咬一口,隔壁猫妖掌柜都没那么鸡贼。 她如泄愤般挑出一串鱿鱼须,把它想象成苏柒,狠狠咬上一口,新鲜滚烫的酱料溅在她脸上,郁芊气地去抹,紧跟着就见对面的男子微微侧脸。 目光中仍是平静无波,然郁芊仔细一瞅,唯见浓浓的笑意。 她起身,绕过篝火,所幸把脸凑了上去:“师尊,徒儿擦不到脸上的污渍,烦请师尊动一动手,帮徒儿抹去。” 苏柒的语调平稳如常:“你我乃是师徒,此举有悖常理,不可。” 少女睁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略上挑的眉眼宛如峦峦群山,弯弯新月,她撑着下巴,眼睛由圆睁转为眯起,带着几点胆大包天的嘲弄。 “师尊,在柳河镇时,师尊是何其大胆,怎么如今反而拘束了。” “师尊莫怕,弟子在师尊面前早已将礼义廉耻尽数丢尽,无需为弟子考虑,来吧。” 烤架下的火焰蹿跳,殷红染了半边白玉无瑕,连海天交界处,都隐隐露出一抹粉嫩,郁芊将脸凑了上来,苏柒不自觉往后斜靠。 他眯起了眸子,耳畔响着郁芊的话语。她早已不在乎在他面前的形象,从柳河镇,或是从宗门便开始了。 他的一个决定,让郁芊自暴自弃,若是没遇到他,或是他未有前半生,郁芊或许能从死局中自己寻出一条路来,但他把她拉到身边,为了自己的目的,置她于随时都会出现的险境。 郁芊许久没等到触碰,睁开一只眼睛,眸中飞扬的神采让苏柒的手忍不住瑟缩一下。自柳河镇那晚后,他对郁芊的情感正悄然翻身变化,他原本极为淡然,在破局之后,郁芊就能回归平静的生活。 不知何时,他开始内疚,开始害怕,但郁芊像是不知害怕一般,一直往他的面前凑,他隐藏得很好,她毫无知觉,他又过于得浅薄,自己将自己狠狠剖析,指责到体无完肤。 郁芊已经有些不耐烦,缓缓皱起眉头,远处传来呼唤声,郁芊愤恨地站起身,随手撕开一块衣襟,盖在脸上擦了擦,收好放进了袖中。 面上的褐色淡了许多,并未消失,反而又扩大了些。 “回来。”郁芊听到苏柒在叫她,她转过身,一缕冰凉拂过脸颊,蚕丝帕沾了清露,带着几分湿意,从她的面颊处擦过。 将顽固地停留在她面颊上的零零星星的几点抹去。 纤长的睫羽扬起,捕捉到苏柒淡然收手的画面。 “……”郁芊微怔,目光随着苏柒白皙纤长的手指,落入他的袖口处,再上移到无瑕的侧脸。 她的脸腾的一下,很不争气地红了半边,郁芊捧着自己的面颊,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夭寿了,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这是她能做的事情吗? 十指遮住面颊,张开缝隙,郁芊深吸一口气,偷眼去看苏柒,入目是墨竹漆塔,白玉翡翠,看不够。 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看不够了。 呼喊声遥遥传来。 “长安——”喊的是苏柒的道号,离得近了,还有少女喊着哭腔的抗议声。 人近了,容颜俊美,一身浩然正气,着雪衣偏偏,发丝垂腰飘荡在脑后,垂至腰间,眉间垂挂一枚宝玉。 郁芊在紧急补习修真界名人时,见到过这位的画像,浮光岛岛主,十大门派之一跃金门门主,姓洛,号尘风,是半步化神的符修。 他虽是符修,也是一派掌门,跃金门不像霁月门,人少,内院弟子更少,又有苏柒大佬带头,清一色都是剑修,跃金门主峰修符,其余又分设几峰,习以他术。 今年,洛尘风带着新一批剑修娃娃,来这里开剑冢,实际上本人对剑道一窍不通。 他身后跟着不少人,着装服饰来自各门各派,郁芊抢在洛尘风还没靠近时,一股脑儿地将烤具全部塞进空间袋中,努力装出一副正眺望风景,感受天地精华的架势来。 配上苏柒淡漠的模样,完美地骗过了一众人,全以为这两人是为避喧闹,跑到这儿来静心的。或许苏柒本意如此,郁芊真的是因为东海的海鲜美味,才跑来烤串。 “洛掌门,这是何意?”苏柒轻轻蹙眉,郁芊拉了拉他的袖口,伸手虚虚一指,示意苏柒看那儿。 洛尘风身后,跟着一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双眸中盈满了清澈的泪水,正追逐着洛尘风,和洛尘风身后的一名剑修弟子,急切地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洛尘风来到了二人所在的峭壁上,他收了符术,衣角猎猎作响,落在巨岩上,身后弟子紧随其后,阮云脂哭哭啼啼地跟着落下。 其余人操纵法器,悬于半空,并未下落。 “许久未见,我竟然不知长安子换了喜好。”洛尘风上下打量着苏柒,显然很不认同苏柒的黑袍装束,他伸手示意身后弟子上前。 “这是跃金门剑派内院的首席弟子,姓沈名鹤安,鹤安,还不见过长安子。” 沈鹤安生得文质彬彬,他修习剑道,自然知道苏柒的大名,连忙上前行礼,道了声:“见过前辈。” 心中免不得腹诽,都说苏柒白衣蹁跹,一身浩然气,乃是超凡脱俗的人之圣者,如今虽然眉眼疏淡,但实在看不出他以跳出凡世之外。 莫非是修为到了某种境界,反而返璞归真了? 苏柒轻轻点头,受了他的礼节,抬眸看向洛尘风,等他开口。 洛尘风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我的弟子今日前来桃花岛,有一不情之请,就是与其余各门各派切磋剑术,如今就差霁月门一派,贵派自建立以来,弟子一脉相承全修剑道,可敢来与鹤安比试比试?” 在论剑坛提出挑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特地追到悬崖上,大可不必,郁芊见苏柒没开口,小声提出疑问:“既然是与弟子比试,为何要来惊动师尊?” 沈鹤安垂眸,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鹤安并非不自量力,想要与长安道君比试,而是想与他的弟子切磋一二。” 郁芊愣了片刻,随后原地起飞,苏柒的弟子,又和他在一起,这不是她么? “除了我,不还有其余人吗?”她呆滞发问。 “外院与内院差距悬殊,鹤安更想请教郁道友。”沈鹤安的脸上仍是浅笑,他抱拳拱手,如是道。 身后的阮云脂听到这话,记得跺脚,恨不得现在就插话,幸亏洛尘风眼疾手快,一张黄符纸后,阮云脂眼泪稀里哗啦,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身子晃晃悠悠飘到了半空中。 “明明是我先来的!”她哭叫道。 “我第一次打不过你,第二次呢,第三次呢?你为何要说这种挖人心的话,说什么‘既然你坚持要让霁月门和跃金门一较高下,我就去和你们内院最强的剑比试一番,无论输赢都莫要再提。’” “你居然觉得我很聒噪!” 郁芊目瞪口呆:果然是你小子把皇军引到这里来的。 她缓缓地眨着眼睛,企图从被挑战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苏柒看了她一眼,向前一步,伸出手,用袍袖将她挡住:“小徒悟性不佳,至今未能参透剑道,恐怕不能遂了小友的意。” 他说得礼貌,又半点真诚都不带,洛尘风自然是大大的不满,他指出:“可我听说,你们门派进入剑冢时,负责剑舞的正是这位小友。” 他与沈鹤安对视一眼,上方围观的修士亦是面面相觑,心里各有各的想法,对霁月门的印象正在缓慢下滑。不过是靠着苏柒一人壮大的门派,要尊,也只尊敬苏柒一人便可,其余人不过尔尔。 苏柒蹙眉,又要开口,看上去是无论如何都不让沈鹤安动手,郁芊仰头看天,又低头看地,最终弱弱发声,她扒拉开苏柒的黑袍: “那个,说实话吧,我修习的剑术有一点点奇怪,花拳绣腿有一些,但不适合用来切磋。” 沈鹤安挑眉,显然不信,郁芊同样报以羞涩一笑。她手中握着寒铁剑,几步走到苏柒身前,乌发顺着耳畔垂下,整个人像是渲染了海面上泛滥的金光一般。 “若是道友一定要比,那也可以,但是得考虑考虑我的提案。” 郁芊比了个数字:“五十招,五十招之内,要是沈道友能把我打出论剑坛,我就认输。” 沈鹤安疑惑地出声,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寻常十招见胜负的比武场,郁芊居然需要五十招?而且决胜不是一方落败,而是他是否获胜。 在凌厉的攻势下坚持不败,难道她修习的功法,是王八功? 沈鹤安低头,否认了自己对十大门派之一的猜疑,为自己居然有如此想法感到深深羞愧。 沈鹤安觉得此事多有不宜,但郁芊一口咬定,要么不比,要比就按她的方法来。她轻身跃上论剑坛,手握剑鞘,一寸寸抽出寒铁剑。 沈鹤安叹了口气,只得答应。 毕竟,那位姓阮的女修要更可怕不少。 同样没有本命剑,沈鹤安手中的是门派前辈赠予他的三尺青峰,名唤归鹤,一声剑鸣过后,郁芊的气势就先被压了一头。 仍然悬在半空中,没法落下的阮云脂见此情此景,整个人都快急哭了,眼眶通红,似乎随时都能嘭出火焰一般。 洛尘风轻盈地跳了几步,收了符纸,落在苏柒身旁,眉宇间染上一丝愁绪:“道友,近期可是遭遇了什么事,连自家的小徒弟都不管不顾了?” 他还道霁月门有多大的本事,本来还有些替自家弟子担心,小姑娘的仙剑一亮出来,他就为霁月门担心了。要是输得太难看,跃金门也下不来台啊。 苏柒眉眼疏淡,袖手旁观。 “得罪。”出声的是沈鹤安,归鹤剑起,浮光跃金,转手一式沧浪,披波斩涛,朝郁芊砍了过去。 苏柒向洛尘风开口,语调缓而慢:“她年纪不过十六,过早接触剑灵,怕会扰了剑心,寒铁剑是最适合她的。” 全是胡扯,他现在非常后悔,为何不在临行前送郁芊几柄神剑。 金钟和捆仙锁两个破铜烂铁算什么?身为剑修,又是女孩子,自然会想要一把镶钻,闪闪发光的漂亮仙剑,或许还要缠上几圈冰蚕丝做点缀。 都说剑修的剑,如同双修的道侣,不知郁芊作何想法。 如果她亦是这么想,那郁芊手里的仙剑,必然是要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方算合格,苏柒这样想着,完全无视了自己腰间的,毫无装饰的,朴实无华的千山月,正在发出抗议似的嗡鸣。 沈鹤安怕伤了郁芊,说自己拿着极品剑仗势欺人,一击之下立刻收了力,等他定睛一看,面前哪里还有郁芊的影子。 正惊愕间,身后俏生生一声:“看剑!” 郁芊纵身斜着从参天的玉柱上落下,剑尖下落,沈鹤安举剑相迎,她运起灵力,剑端碰撞在玄铁上,小娘子像只展翅的蝴蝶,呼啦一下退出去老远。 沈鹤安不禁惊愕,看见郁芊晃了晃手指,比出一个数字。 “两招了。” 这莫不是和阮修士一起欺负他! 沈鹤安登时红了脸,他不再刻意收敛,认真运起归鹤剑,朝着郁芊发出攻势,郁芊左躲右闪,脚下的步伐杂乱无章,像是把十多本剑谱拆散,再融会贯通,脚下是一套,手上又是一套。 从洛尘风的视角,沈鹤安像是被郁芊在放风筝一般,从四方论剑坛的一角遛到另一角,在往斜对面走,然后横竖各来一次。 小娘子口中还在喊着:“三十三,三十四。” 她身子微侧,秀发扬起,堪堪躲过袭来的剑气,二人皆是筑基巅峰,从台下大能的视角上来看,不过只是菜鸡互啄,但小辈们看着看着,忍不住瞠目结舌。 更有跃金门的剑修女弟子脾气暴躁,大声呵斥起来:“这是什么打法,根本就是在欺负人,你有本事耍师兄,有本事还击啊!” 阮云脂被吊在半空,忍不住羞红了脸。沈鹤安本不想寻霁月门的茬,是她私下找沈鹤安,沈鹤安看她是外院弟子,并未出手,反而席地与她论剑。 她没赢,就缠着他比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甚至气不过要拔剑,沈鹤安躲也躲不过,只能问她内院有什么人。她没料到其中关系,傻乎乎把郁芊的名头报了上去。 要是她还是那个内院弟子,一定,一定能发生点什么…… 郁芊一脚踏在玉柱上,向上蹿了两下,大喊:“四十九!” 沈鹤安的最后一招使出了十成的力道,他已经把郁芊逼到死角,要她与他交手,除了躲,就是借力跑,郁芊自始至终没有和他认真对战一局。 沈鹤安的脸红得想要滴血一般,无法想象场外人对他的想法,从头到尾,霁月门的弟子没有认真和他较量,只是一昧地躲闪,逃窜,这是哪门子的打法。 他横剑,跟着郁芊的步调踏上玉柱,一剑如千军万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郁芊的面门,他使了杀招,哪怕铸下大错,也要让郁芊出手和他正面交锋。 他看见一缕青丝从天而降,青色的衣衫晃眼而过,少女勾人的眸子像是一只狐狸,她半身置于空中,扭身寻到一个极好的借力点,一脚瞪在了沈鹤安的剑尖。 翩翩彩蝶再度飞远。 “五十!”她喘着粗气,高喊,然后突然转过手腕,欺身上前。 一招三式,一式三段,刺出的银剑像是漫天雨花,点点寒光乍现,凌厉,肃杀,又美得眼花缭乱,仿佛她手中的不是平平无奇的寒铁剑,而是她师尊的千山月。 沈鹤安没有分心,举剑相迎,如雄狮般浑厚稳重的灵力涌出,和郁芊对撞在了一起,二人的实力,在一招间见了分晓。 郁芊手腕一颤,寒铁剑“咣当”一下,掉落在了地上:“瞧,要是按照一般规矩,我输定了。” 她耸着肩,满脸无所谓的模样:“我修习时,更注重保全自己,因此只会些花拳绣腿。” 话锋一转,粲然一笑:“我赢了。” 沈鹤安呆愣许久,原本已经慢慢恢复的一张脸“腾”的一下,再度涨得通红,他弯腰帮郁芊剑气剑,双手捧好,递到她面前。 “道友不愧是长安真人名下的弟子,不慕名利,不计输赢,不较得失,当真胜过我千百倍。” 郁芊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他:“你住口,我是觉得,我要是不给你个解释,你恐怕会当场哭出来,才会和你认真较量的。你少夸我,不然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几个月,找我挑战的人就会踩踏霁月门门槛。” 听了这话,洛尘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边笑便拍手:“小道友真是个奇才,我观她甚是聪慧,都忍不住想要请她来我们浮光岛过上几日,看看她对我们浮光岛的阵法有何见解。” 苏柒没理他,朝郁芊招了招手,语调平静:“回来。” 郁芊答应一声,正准备过去,背后沈鹤安却支支吾吾地开口了:“不知道友可否与我分享分享,道友是如何拆解剑招的,我常年背诵功法,却是走了死胡同。” 台下一干已经簇拥上来的弟子:“郁道友,我们也想知道。” 郁芊冷汗往下滴,自己好像惹了不得了的麻烦。早知道如此,就让师尊丢人去好了,她打死也不上来。 她回头,指了指台下一群嗷嗷待哺,双眼冒绿光的弟子们,朝苏柒无奈一耸肩,跳到了人群中,瞬间被淹没。 “郁道友,你最后那招是不是某双修功法上的一招,我正好也在修习。” “走近一看才发现,郁道友真是个绝世大美人儿。” “死鬼,你说什么呢,郁道友你莫怕,来姐姐这边,姐姐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谈话的内容逐渐跑偏!郁芊的脸上惊恐更甚,恨不得当场犯社交恐惧症。 她被人群簇拥着,七嘴八舌地交谈着,在台上的精彩表现,以及最后顾及对方颜面,敢于承认自己不足,却又极度养眼的一剑后,众人对她好感倍增。 溢美之词被毫不吝惜地说了出来,一众年轻的弟子吵吵嚷嚷地,逐渐忘记了满脸无奈的长辈。 洛尘风苦笑不得地捂住脸:“我是不是该把鹤安提出来,总觉得事自我起,好丢人。” 他自嘲地喃喃着,身旁人却没有理他,而是直直朝郁芊的方向走去,他没有打扰郁芊,而是在人群不远处站定,就这么安静地等她。 沈鹤安顿时自愧不如,转念一想,郁芊可是被称赞的对象,苏柒当然不用着急。 他若是知道苏柒心里已经打翻了五味瓶,大概会冲上去,撕裂他的那张面具一般的俊脸。 苏柒在想郁芊最后与沈鹤安交手的模样,她身披五色霞光,像是穿了件霓裳羽衣。自他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聪慧,她的优秀。 郁芊从没和他有过间隙,或是如她所言,他已经抹去了本该存在的生疏,她只是回头打了个招呼,就从他身旁离开了。 从最开始他进入修阳殿,被猝不及防抱住时,这还是第一次郁芊离开他,被其余人拥护,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与他在一起勉勉强强的笑不一样。 苏柒原以为他会高兴,毕竟他也曾担心,被自己选中的弟子是否会心事重重,终日抑郁。但等郁芊让他彻底放心后,他突然心有不甘起来。 他不想看郁芊笑得如此开怀,她现在笑得越是灿烂,表现得越是开心,他就越是知道,曾经她在他的身边,过得并不开心。 如此,就必然会有彻底分道扬镳的一天。 曾经,苏柒用了十年时间,思索阮云脂为何会对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现在,他不过短短眨眼间,忽然就有些理解她。 阮云脂曾捧着一本话本,在他眼前翻动着,口中的音节像是狐媚子的低吟浅唱。 “有道是,烈郎怕缠女,师尊,你若不爱我,我就天天粘着你,让你的世界里只有弟子,等到了你心死的时候,弟子就是师尊的光,师尊的火,师尊的唯一。” 他的眼中廖无人烟,灰白了许久,忽然间有了一个小姑娘,飘飘渺渺,又要从视野中离开,若他此时抓住,牢牢地抓住,即使他将会灰飞烟灭,也不让她离开一尺一寸,如何? 郁芊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时,看到苏柒正凝视着她,斜阳西下,为清冷的男子无故添了三分的妖致,令人心惶惶不安。 她咽了口唾沫,努力从苏柒堪比粉雕玉琢的那张脸上移开,低头走到他面前,稍稍抬眸,看到了抿起的薄唇,他似乎正死死咬着唇,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师尊?” “师尊?” “师尊!”郁芊扬起了声音。 苏柒脑海内纠缠着的想法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仓皇移开目光,独留一脸茫然的郁芊尴尬地挠着头。 “弟子回来了,师尊。” 第33章 (入v·三合一) 我刀呢…… 她回来了。 苏柒心头, 龌龊不堪的想法瞬间分崩离析。 郁芊仍扬着眉毛,脸上疑惑之色未消,和机敏有城府的面相甚为不搭, 偏偏是这番模样,能让苏柒感到安心。 “回来便好。” “师尊您说什么?”郁芊仍未意识到, 自己刚刚的一嗓门,把苏柒的歪心思打得稀巴烂, 挽回了未来光明的人生路, 她正东看看, 西瞧瞧。 目光四下一瞥,落在了苏柒手上,他正反握着一枚发簪, 簪子的尖端像要戳入他的手掌心。 苏柒已经将簪子准备好多时了,郁芊发现后,他伸手送到郁芊面前,五指张开,向她展现金簪的全貌, 雕的是百瓣的天池芍药, 上面镶嵌极品玉石,石中内嵌看不懂的精密符文。 郁芊想象不出它的价格。 捧着金簪的, 是一只冷白, 似带着些病态的手。五指修长, 骨节分明,指甲圆润, 和它的主人一样,即使是修真界最为出名的能工巧匠,也无法雕琢出如此天然至美的作品。 “我欲将它赠予你做奖励, 你可喜欢?”苏柒的眼中没有挣扎,出口的声音轻柔而缓和,再看不出初到柳河镇时,他颐指气使下命令的模样。 郁芊并没有怀疑,她轻轻勾起唇角:“弟子多谢师尊。”要是苏柒想把她做掉,根本不用耍阴招,随随便便找个理由,郁芊就能死个一万次。 自从她从灵蜂样聚集的剑修弟子中回到苏柒身边时,他的表现就有些不正常,但郁芊并不担心他会害他。 她伸出双手,躬下身行礼,准备受这一礼物,等了许久,指尖冰凉未触及掌心,苏柒轻拈着金簪,拢起漆黑袍袖,垂下眸子,认真地将其插入了她头顶的乌发中。 郁芊:咦? 她骤然红了脸,小心翼翼地轻声称谢,抬眸偷偷瞧着苏柒。转了转眼珠,嘴角的笑容逐渐危险了起来。 苏柒收回手后,目光未在郁芊身上停留,论剑坛的人本就不多,他轻抖袍袖,并未御剑,而是朝桃花岛为霁月门准备的客房走去。 郁芊的声音响在耳边:“师尊等等弟子!” 她还未回过神,正紧赶慢赶地追逐着。 苏柒短暂愣神,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变慢,郁芊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连蹦带跳地和苏柒并排走,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苏柒的心思像是一团乱麻,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理不清。 她回来就好,本应如此,无论她到哪里,她都会回来。连他走不曾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起,对郁芊终有一日的离去产生了恐惧。 等她不再敲响房门后,恐怕连鲛人烛都无法驱散长夜凄楚,指尖幽冷。 落日西沉,逐渐消失在海天一脚,殷红的尽头,一轮白月尚未发出光辉,已升至半空,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 “师尊。”苏柒听见郁芊在喊他。 小姑娘试探着朝苏柒伸出手:“徒儿的速度跟不上,师尊能施舍给徒儿只袖子吗?”她可怜巴巴地说。 她可是绕着论剑坛,满场子躲了别人五十剑,又站着和剑道弟子们唠嗑了半天,累得腿都在抖,拼尽全力才能跟上苏柒的步伐。 苏柒当真是没心又没肺,比起这个看起来很厉害,但目前没什么用的金簪,她宁可他多给点灵丹妙药,让她当场能活蹦乱跳。 她本打算义愤填膺地提出抗议,一偏头,就见苏柒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把到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换了句台词。 苏柒的目光凉凉地转向她,郁芊嬉皮笑脸笑了笑:“师尊不反对,弟子就算师尊同意了。”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毕竟苏柒是个闷葫芦,要是事事等他首肯,郁芊早成一条没有梦想的鱼干了。 她伸手拉住苏柒的衣袖,摸着上面的缎子,冰凉光滑,用的是三清山的天蚕丝,名贵,但又不稀缺,郁芊扣扣搜搜从牙缝里挤出点灵石,估计能买上几匹。 通过借力,郁芊终于能跟上苏柒的脚步,她正准备朝师尊道歉,突然目光停滞,凝固了半晌,僵硬地移了回来,忐忑不安地又瞟了一眼苏柒的耳垂。 呼—— 她长吁一口气,果然是错觉。 她铁定是太累了,刚刚那一瞬间,竟然看到师尊的耳朵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泛起一阵可以的红艳。 小姑娘吞吞吐吐的声音响在了二人之间:“弟子与师尊道个歉,那个,之前在烧烤的时候弟子忘记师尊不喜人碰,主动要求师尊帮弟子擦去脸上的酱汁。” “当时是一时冲动,师尊勿怪,师尊还需要那块帕子吗?要是决定扔掉了,能不能给弟子?”她一边认错,一边不忘再占点便宜。 苏柒停下了脚步。 郁芊仓皇地眨巴着眼睛,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看到苏柒的目光瞟向他,他看着她,别样的认真,未在移动步伐。 这是怎么了? 她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等待了许久,方听苏柒的声音带着迟疑传来:“我若是偏偏不讨厌你,你当如何?” “真的吗?”郁芊惊喜道,半点没觉得苏柒有哪里不对劲儿。 “这可是超大的喜讯,弟子多谢师尊抬爱!”她朝苏柒猛鞠一功,乐呵呵地抬起头,恍惚间,似乎又看到苏柒的表情有了熟悉的龟裂。 “师尊——”她拉长了声音,哭笑不得地发问,“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您和徒儿之间可是互相知根知底的,能有啥别扭?” 苏柒摇头:“不曾有。” “……”骗鬼呢。 郁芊眉眼瞬间垮了下来,老大的不高兴:“难道又要靠徒儿自己猜了不成?” 苏柒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莫名心虚,怕被郁芊看出什么:“浮光岛主洛尘风与我说,他看上了你,想要将你收作他的弟子。” 郁芊:“?” “可,可是,弟子是霁月门的人啊。” 苏柒转眸看向她:“若我说,我能让你离开呢?” 郁芊的眸中精光一闪,看得苏柒没来由心底发酸。 她定是不敢相信,居然能被她遇见这等好事,高兴地不知所措了。 想也知道,他霁月门本就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角色,挤进十大门派,也单单只靠他一个人,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姑娘,讨厌阮云脂,不喜许明川,又恨着他,当然会兴高采烈地离他远远的。 “我不会——”他用最后的理智开口。他不会阻拦,不会动手,不会开口请求郁芊留下,他不再需要郁芊,此后重重计划,皆不会让她参与,她想离开,他便放行。 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 郁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里面有拨云见日的喜悦:“我知道了,师尊,你吃醋了!” “……”苏柒好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被郁芊噼里啪啦打散。 郁芊双手抱肩,说得颇为自信,鼻子险些翘到天上:“我一路都在想,为何师尊闷闷不乐,原来是见到了洛尘风和沈鹤安,终于知道自己的不足,怕弟子弃师尊而去。” 苏柒哑然,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接郁芊的话。 郁芊已经掰着手指数落开了,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对苏柒半点都不带怕得:“没给弟子准备华丽的仙剑,没提前和弟子打招呼说要比试,没有给你唯一要进剑冢的内院弟子开小灶。” 苏柒撇过头,既觉得郁芊不知轻重,没事尽提这些小事,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这些都是小事。”郁芊一摊手,满脸的满不在乎。 “要是弟子去了洛岛主那儿,估计看弟子天赋异禀,洛岛主一定会马不停蹄展开特训。” 想到此处,她不禁抖了三抖,转过身,言辞恳切地对苏柒说:“师尊,你只要让弟子吃好喝好睡好,护着弟子不被欺负,不强求弟子做这儿做那儿,弟子就心满意足,不做他想。” “如果,师尊再想要弥补点,保护弟子几百年什么的。”她伸出手,不自觉做出点钱的动作,小占小便宜之心不死,“弟子就更死心塌地了。” 苏柒彻底哭笑不得起来,但又像吃了颗定心丸,原本纷纷扰扰的情绪,竟奇迹般地平复了。 “照这么说,即使你离开霁月门,还是会回来的。” “当然咯。”郁芊说,她费了多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把人脉关系盘完了,就等着靠这些养老,怎么可能离开。 苏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郁芊感觉抓住衣袖的手被轻轻一拽,苏柒的步子明显变慢了很多,观察着她的状态,有意地等她跟上。 约莫是她猜对了,郁芊牵起嘴角,愈发觉得师尊简直太好琢磨,自己已经把他心里的小九九看了个干净,脚步跟着轻快起来。 她再度抬头,入眼是遮住苏柒面颊的黑发,苏柒的一只袖子被郁芊拽着,另一只手微抬,轻遮住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总不会她的锅了,郁芊心情愉快地想,她没再注意苏柒的模样。 看着郁芊转过脸,将注意力集中到桃花岛的落日美景,苏柒终于放下遮面的袍袖。或是因为欣慰,又或是铺天盖地的喜悦,他的脸上一遍遍地翻涌着,郁芊绝对不能察觉到的滚烫。 日落西山,漫天的红霞像是朝气如虹的少年修士,遇到了心爱的小娘子,踩着仙剑追了上去,偶然得小娘子伞下无意一瞥,又突然扭捏地像个姑娘,羞答答地躲进了山峦中。 桃花岛有数套厢房,秋桃院划给了霁月门,西面迎海,晚风阵阵。 霞散,入夜。 苏柒将郁芊送至房间,来到秋桃院的正房,并没有进去,反而折身进入了东面的桃林,寄出一只纸鹤,搜索魔尊的踪迹。 纸鹤抖动着翅膀,四下飞了一圈,重新落在苏柒指尖,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周围并无魔气,但若是他想的没错,魔尊一定会出现在桃花岛。 前世阮云脂之所以能对抗他,魔尊谢九夭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托他的福,他在阮云脂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谢九夭不介意阮云脂在她面前倾诉对师尊的情愫,待阮云脂暗示与他的情谊时,又毫不犹豫地张开了怀抱。他从未对阮云脂上心,这具身体偏偏任由阮云脂摆布。 苏柒被关押时,只见过他两次,谢九夭问了苏柒同一个问题。 他有没有见过曲音辞。 连续两次得到否定的答案,谢九夭便显得兴致缺缺,对苏柒毫不在乎。 哪怕他从囚室中挣脱,一剑砍翻阮云脂,不知道连续砍了多少下,曾经的弟子在眼前碎成肉块,哪怕他拖着淌血的千山月,目光涣散地想去魔界寻他,他都没再出现。 他终是没成功找到他,谢九夭自离开阮云脂后,就仿佛消失在空气中,魔界不曾有,修真界亦无他,苏柒失魂落魄地从魔界出来后,也放弃了寻他报仇的念头。 他实在是太累了,行尸走肉地游荡入一个不知名的秘境,在和煦春风,明媚阳光下,感受了一瞬活着的滋味,手握着千山月滴血的剑柄,进入了无尽的噩梦。 苏柒曾好奇,谢九夭究竟何时与阮云脂取得了联系,在阮云脂死前,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求饶一边告诉他,答案在桃花岛。 他特地将时间推前,现在这个时候,想必阮云脂已经遇见了谢九夭,但郁芊一直跟随在他身边,谢九夭的目标是他,而不是阮云脂,他一定会钻空子寻到郁芊。 他唯一的机会,在桃花岛,在郁芊进入剑冢,理论上与他失去联系的时刻。 他再次放出纸鹤,身形不自觉地御剑飘然飞至空中,他动作随意地坐在千山月上,来到小院上空,像一个贼似的,低头看匆匆走入院中的小姑娘。 郁芊刚从外面回来,龇牙咧嘴,脸上的表情甚是肉痛。她捶胸顿足,满脸后悔,又抱头蹲下,不知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回房。 须臾,她再度从房间出来,换了身劲爽的装扮,鸦青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全部挽至脑后,不留一点碎屑。她开始练剑,明明是被硬塞的任务,却耍得异常认真。 风声,脚步声,雪剑破空声,灵气翻涌,两边的桃树沙沙作响,粉嫩娇艳的花瓣往下飘落,点于少女足尖,旋即再度贴地翻飞。 她挥了一百下,没有停顿,三百下,脚步扎实,五百下,偶尔有步调错乱,七百下,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一步一个脚印,将被自己打乱的步调尽数调整。 自始至终,郁芊未曾抬头,要是她在擦汗时抬头,就会看见某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黑衣人坐在剑上,居高临下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只是想着,既然已经被推出去当代表,要是把舞剑给舞砸了,以后铁定没好日子过。为了未来享清福的日子,如今就稍微辛苦点吧。 她足足挥了一千下剑,直挥到拿剑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丝毫不顾及面子地往地上一坐,就差吐着舌头喘气。 歇了会儿,郁芊取出玉简,盘起双腿,言语间透着疑惑:“前辈,您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晚辈自由了?” “打算放过霁月门,还是对晚辈大失所望,已经准备动手,您倒是给个准信。”郁芊试探着,但凡对方再说一句话,她都能做出快速判断。 玉简的那头一直安安静静,不知是不是心虚了,郁芊再也没得到画外音前辈的回复。画外音究竟是何方人士,难道真的要成为未解之谜了吗? “其实吧——”她闭眼,开始瞎胡扯,“多日未曾听前辈的声音,晚辈还是挺思念前辈的。” 她说得一点都不真心实意,恐怕巴不得他远远消失在她的生活中,苏柒的指腹摩挲玉简冰凉的表面,垂下眉眼,无声地勾起唇角。 郁芊失望地撇了撇嘴,将玉简放入了腰间的锦囊中。苏柒目送她回到房间里,合上木门,没再出门,将玉简握在手中,贴紧胸口,脸上的笑容逐渐苦涩。 云层渐深,天尽头不曾有月光洒落,千山月在一片漆黑之中,像箭矢般穿梭在夜空。 离开小院,纸鹤再次回到手中,苏柒已经扩大搜索了范围,但仍然没有谢九夭的行踪,他心下开始紧张。 若是寻得到谢九夭,他有把握让一切结束。但谢九夭不在此处,是他出了差错,还是阮云脂当年所见之人,并非谢九夭? 他仍不死心,再次放出纸鹤,这一次,纸鹤回来的很早,他拆开纸鹤,面容猛地一沉。魔气出现地点近在咫尺,就在秋桃院的北侧,外院弟子所在厢房,可他此前两遍,皆没有发现魔气的踪迹。 等他来到北院时,他没寻到想见的人,谢九夭像是鬼魅一样,仅仅出现一瞬,就再无踪迹可寻。 他眉心一跳,心头顿生不详的预感。 转眼间,进剑冢的时候到了。 郁芊笑得苦兮兮,站在队伍前,看着一个个出类拔萃的弟子拔剑而舞,在他们面前,有个非阴非阳,非男非女的剑灵正一边啃着灵果,一边指指点点。 “这个挺不错,御华门的小娘子,有没有兴趣陪我守着这该死的破冢?” “你真的是十大门派的人吗?元虚阁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废柴?” “不愧是浮光岛的男儿,当真英姿飒爽,再跳一遍可否?” “滚。” “……” 郁芊:……这真的是剑冢的剑灵吗,活了几千年,看过无数世事变迁,大能陨落的剑灵? “下一个。”历经世态苍凉的剑灵磕着瓜子,呵退了步骤出错的一人,喊道。 第十个了!郁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临行前,她回头看了眼阮云脂。阮云脂并未激动上前,嚷嚷什么:“郁芊德不配位。”她只是死死盯着她,即使她努力掩饰,眼中仍有着一丝盖不住的快意。 郁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都在打响警报,不详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处。 苏柒也在观察阮云脂,看到她的模样,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剑柄,缓缓握紧。当年她最后一日做门派弟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与现在一模一样。 郁芊咽了口唾沫,傻子都能看出来,阮云脂要开始作妖了,然而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剑灵面前,双手交叠抱了个太极,手腕轻抖,耍出一个剑花来。 千万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啊!郁芊心里默念,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舞剑的全过程,当真丁点事都没出。 越是这样,她的心越是七上八下。 剑灵吸了吸鼻子,拍手激动道:“好看,小姑娘你人长得好看,剑也耍得好看,虽然轻飘飘没什么实力,体内灵力也稀薄,但是舞的好看,别人都在挥剑,只有你在跳舞!” 郁芊:……?所以您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剑灵砸吧着嘴,心满意足地伸手按在一块岩石上,和其余九个门派,以及零零散散上前的小门派通过时一样,巨岩缓缓移动,崩裂声频繁响起,逐渐展开的结界出现在郁芊眼前。 “请吧,小美……”剑灵说话时,忽然感觉后颈传来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噤声。 等回过神来,郁芊已经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结界里,半点想和剑灵聊天的想法都没有。阮云脂紧跟着郁芊的步伐,生怕跟丢了她。 剑灵忍不住挠头,进剑冢是赶集吗?为什么那么着急? 它还没琢磨出味来,一把亮剑明晃晃直插眼前,身体颀长的男子正看着它。 “你你你,你做什么?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不得入内,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剑灵不由得抖三抖。 “开门。” 声音中透着料峭的寒意,犹如冷白月光当空洒落,铺天盖地的威压在一瞬间将剑灵笼罩。 威压目标明确,直接对准了剑灵,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它不动,苏柒就逼他动。 “不,不开!”剑灵挺直腰板,眼见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必须进入剑冢,看到阮云脂动身的一刻,苏柒就下定决心。 “开门。”千山月高高举起,苏柒又说了一遍。 骈指挥下,山石崩裂之声炸响,剑灵抱着自己当做老窝的剑石,当场开始哭爹喊娘,在规矩和保命之间疯狂挣扎。 进入剑冢后,郁芊望着周围直入云霄的山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在剑冢里瞎磨蹭,随手拔出一把剑挥了几下,又给插了回去。 破铜烂铁。 剑冢摆在明面上的剑,连自家寒铁剑都比不上,想要神剑,还是得靠机缘,让她想想,阮云脂当初是怎么拿到她的神品剑的? 郁芊记不起来,因为她没看到那段就弃文了。 信步朝剑冢内走去,来到了一汪四通八达的池水边,池边的青岩上刻有“黑池”二字。剑冢于外界隔绝,有它的固有结界,唯有稀疏月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显得幽暗而寂寥。 郁芊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她猛然回头,见阮云脂正背手站在她身后,露出一口银牙,朝她微微笑。 “好久不见。”她笑容灿烂,仿佛是多年好友许久,“贱货。” “贱货骂谁?”郁芊挑眉。 “贱货骂你!” “嗯。”郁芊点了点头,诚心实意地赞同,“贱货骂我,的确不错。” 阮云脂小脸煞白,她深吸一口气,缓解怒意。她张开双手,手中并未拿什么剑,很显然,她是直奔郁芊而来,根本不在乎什么仙剑。 郁芊四顾一周,并未见到危险的迹象,重新将目光放到了阮云脂身上:“哟,这不是阮师侄吗,几天没见,怎么这么拉了?来找师叔我可有什么事?” 阮云脂拍手,眉眼弯弯,笑得清纯又无辜:“当然是来找你的。” 她的捏着一颗灵珠,在郁芊面前晃了晃:“来找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任我摆布。” 她两指一用力,灵珠发出碎裂声,晶莹的碎片爆裂开来。 点点月光反射入郁芊眼中,心头不祥的预感逐渐浓烈。她转身欲走,愕然发现浑身像是被冻着一般,毫无知觉,走不了,甚至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 阮云脂走向她,声音温和,语调悠扬,美玉无瑕的指尖拂过她的脸庞:“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失去了什么?” “要是把这东西用在师尊身上,那我将会是何等的幸福?” “真是遗憾,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你下手?”阮云脂上前,捏住了郁芊的脸,随手两巴掌,清脆又响亮地扇了上去。 郁芊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疑惑。 阮云脂并不在乎郁芊心里在想什么,她的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意:“不过也挺不错,似乎你一出现,我的人生就诸多不顺,世间所有男子都该喜欢我,爱我,为我赴汤蹈火,乖乖去死,结果现在呢,我孤家寡人地站在这儿,你身边反而围了不少。” “你抢走了我的师尊,我的大师兄,我的那位可爱的师侄。” 她哀婉地叹息,“你是何等得无耻,你自己意识不到吗?” 郁芊动弹不得,不仅仅是这具身体,她试图用灵力冲开经脉,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灵力像是凝固一般,全无法流动。 灵珠破碎的时刻,她的身体某处也发生了破裂,像是千年寒冰争先恐后的涌出,覆盖她的五指四肢。 用不了灵力,也跑不出去,这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但是刚才阮云脂动手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些许不同。 “什么时候?”郁芊听到她的声音问阮云脂。 阮云脂削葱般的手指点在丹朱唇瓣上,此时此刻,她是美的,杏眼柔光转,黛眉浓又青,清纯中加了一丝妖致,像个捣乱成功的小孩儿,坏笑着看着她:“想知道吗?” “是什么时候呢?”阮云脂身后的气流起了波纹,朝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一个人从中走出,艳红长袍,眉眼精致,给人以不真实的质感。 “在你急不可耐蹚水去寻我的师尊的时候,你房间前的那摊积水,你可曾注意?” 郁芊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时候。 画外音前辈甚至还来不及提醒她注意,阮云脂已经抢先下手。 阮云脂并不傻,她能设计吴槐,设计苏柒,也设计得了郁芊。 阮云脂莲步款款走上前,不忘打理她秀丽柔美的长发,扬手将郁芊掀翻在地,郁芊的后脑撞进冰冷的池水中,脸颊火辣辣得疼,又感受到了一丝清明。 “多谢魔尊赐药。” 阮云脂咯咯地笑着,她蹲在地上,用灵力凝出一枚银针,找准郁芊的肩胛,狠狠扎了进去。 痛! 郁芊的身体想要放声尖叫,大脑强迫自己意识清明,开始寻找自救的方法。 阮云脂的灵力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她触碰郁芊的时候,竟使得郁芊体内的灵力稍稍溶解,缓慢又粘稠地开始在身体里运转。 “别折磨死了。”阮云脂身后的魔尊冷眼看着她,“我留着她有用。” “是。”阮云脂回眸,朝魔尊甜甜笑着,再看向郁芊。 “感觉如何?你喊啊,叫啊,别瞪着我,冰肌丸冻结的是你的灵力流转,你的舌头还是能动弹,给我说话!” 她有些不耐烦,期待着郁芊哭着求饶,向她忏悔自己与她抢夺苏柒,是何等的愚不可及,虽然她不会放过她,但听到求饶,心下必然是畅快的。 她等了许久,没等来意料之中的哭腔,反而看见郁芊的眉毛轻轻一挑,缓慢而清晰地一个一个向外吐字。 “我,想要,一顿,毒打。”说完,还配合地展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的眼神平静而淡漠,仿佛在阮云脂的心头剜了一刀。 “你凭什么也有这种眼神!”她抓起郁芊的头发,把少女摁进水里,外泄的灵力一点点沁入郁芊的肌肤,郁芊咬紧牙关,双手一点点地移动。 阮云脂挡住了魔尊的视线,拽着郁芊的头发,上上下下拉拽数次,把她提起来,和自己四目相对:“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从第一眼,从数年前,长安道人出现在魔界与修真界交接处,一剑斩落巨魔时,这个男人就已经是我的了。我为了他来到霁月门,和你这种下三滥一同起居,但他看我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他根本没把我当做他的道侣,他甚至没有爱我!” 郁芊的眼中忽然清明了一瞬,意识到了什么,魔尊,冰肌丸,苏柒。 啊……原来如此。 曾经苏柒的遭遇,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直都在好奇,那么厉害的师尊为何会栽在阮云脂手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阮云脂下毒半点痕迹都不留,在平日里完美掩盖了自己的动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她和其余人分开,让人插翅也难逃。 在阮云脂花样百出的手段下,郁芊的手指一点点恢复了知觉,又一次浸入冰冷的池水后,阮云脂将她提起,狠狠撂倒在地上。 她以折磨人为乐,郁芊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阮云脂造成的全是无伤大雅的轻伤,但每一击都是痛入骨髓,郁芊甚至都快怀疑,她等不到自己恢复知觉的那一刻。 郁芊仰面躺在青苔上,舌头一卷,将口中的水草吐出,她一边咳嗽着,一边费力地吐字。 “你打算说什么?”阮云脂手中正拿着一把银针,“我想想,等你说完话,我是该把你关在哪里?” “我以前在魔界用过的石窟?还是在东海中编织一个牢笼?或者玩得刺激点,砍断你的四肢,挖了你的招子,把你扔在我霁月门厢房里,让你听着你的师尊、师兄、还有新来的小师侄,无数次与你擦肩而过,却救不了你,你觉得有意思吗?” “救命……”郁芊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什么?”阮云脂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了,“你觉得会有谁来救你?师尊?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同门弟子?我有魔尊坐镇,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前辈,画外音前辈!”郁芊把这辈子用过的最大音量吼了出来,她的叫喊已经不像是少女的声音,似一只垂死的伤兽竭尽全力的咆哮。 “晚辈在剑冢黑池边,请救救晚辈!”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仍然躺在地上,把所有的希望压在了许久没有出现的画外音身上。 诚如阮云脂所言,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知晓秘境中发生的事,她能寻到的救援,只有锦囊里的画外音前辈。她花了许久,做足了准备,不管对面是何人,是哪个妖魔鬼怪,只要他肯来,她就能得救。 “你在喊谁?”阮云脂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她冲上来,想揪起郁芊,一头撞在了方才浮现出的结界上。结界上浮现金黄的字眼,郁芊袖子一抖,滚出了个金钟。 “是师尊给的。”郁芊朝阮云脂眨了眨眼,“没想到吧?” 阮云脂瞪大了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郁芊都做了些什么,良久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红衣魔尊:“尊者,你看她。” 她向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阮云脂又惊又怒,回头一看,纤细的脚踝处不知何时已经缠绕上了一条锁链,一端绑着她,另一端被郁芊拿在手里。 “你跑啊。”郁芊笑道,她慢慢地从地面上坐起,动作极慢,但仍然撑着身子靠在了结界上,“你倒是跑啊。” “——!” “你怎么做到的?”阮云脂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反倒是魔尊起了兴致,抿唇问郁芊。 “多谢阮道友的冰肌玉骨,想必这个特殊的体质,一定帮了你不少忙,帮一帮师叔我,你应该不介意吧?” 阮云脂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我的百毒不侵之体,怎么!” 魔尊走上前,无视阮云脂的惊呼,没理会郁芊的嘲讽输出,伸手覆在了结界上:“分神期的法器?” “尊者!尊者,救救我!”阮云脂被绑住了左腿,挣脱不能,朝魔尊求救道。 魔尊不理她,她干脆伸手抱住他的大腿,隔着红袍嚎啕大哭:“这东西一定是师尊给她的,我不能让师尊看到我这副模样,他会怎么想我,尊者救我!” 魔尊低下头,向阮云脂投以厌恶一瞥,冷笑道:“莫慌,我现在就救你。” 他扬手一割,阮云脂脸上的表情还又惊又喜,断肢处的鲜血先一步喷涌而出。她惊恐地尖叫,往后使劲儿挪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却不敢伸手去抓自己被砍断的小腿。 “你自由了,滚吧。”魔尊一脚踢开阮云脂,回身走向郁芊,一掌拍在金钟上,震得里面的人耳边嗡嗡作响。 郁芊的目光在魔尊身上流转,落在他□□的双足上,她得拖延时间,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会死心。 她目光一缩,突兀开口:“这不是你的身体?” 魔尊的手原本已高高扬起,突然停下,郁芊仍盯着他的关节处,皱眉道:“是人偶,魔尊谢九夭,用的居然是傀儡的躯壳?” 魔尊灿烂的目光投向她,扬起笑容,回答道:“猜对了。”随后大手翻转,一掌拍出,金钟应声而碎。即使他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对付分神期的法器也绰绰有余。 他走向郁芊,郁芊缓缓向后挪动身体,和他紧张地对视着。乌发间寒光一闪,苏柒为她簪上的发钗玉石中现出两道锁链,将魔尊的身体牢牢捆住。 但没有用,魔尊的身子不得动弹,便轻松自在地卸下了双手,两只手落在地上,缓慢地爬向郁芊,一点点逼近,郁芊的眼中逐渐浮上一丝绝望,那只手离她越来越近,直到被一柄环绕光霞的仙剑劈碎。 长夜仿佛有了刹那曙光,金石交加声中,是飞溅的电光火石,苏柒的脸是冷白色,嘴唇亦是惨白,握剑是手指骨节发青,衣角猎猎,扬起的黑袍像是要撕裂池水。 剑冢不允许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进入,是有原因的,化神期大能一剑挥出,整个结界都随之颤动,阮云脂失声尖叫,红衣魔尊的躯壳被切成三段。 手持仙剑的男子再没了平日的沉着,他浑身散发暴戾的气息,从躯壳中扯出一枚金色的元婴出来。 “将神识切出,凝成元婴放在傀儡里,难怪我从未注意到你的异样。” 元婴本来想逃,被苏柒捏在手中不得动弹,饶是一直气定神闲的魔尊也有些慌乱,他怒道:“长安道,给本尊放手!” 苏柒五指用力,将元婴捏成碎片,掷于足下,一脚踩上,等鞋底离开时,只余金色的灰烬留在那儿。 一声惨叫还未彻底爆发,便戛然而止。 他走向阮云脂,千山月在地面划动,阮云脂等苏柒走进,不哭不闹,她慢慢抹掉泪水,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断腿,爬向苏柒。 “师尊——” 苏柒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 阮云脂开口的同时,郁芊也在喊他,她的声音实在太小,小到郁芊都没自信叫住苏柒。 苏柒慌忙朝她奔来时,郁芊已经彻底泪流满面。 第34章 手染鲜血,圣洁得像天仙…… 有人来救她了。 郁芊手脚冰凉, 寒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迟来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心房,比看到红衣鬼吴槐, 张牙舞爪的鬼娘更加地害怕。 在阮云脂绝望的喊叫声中,她开始哭泣, 苏柒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袖子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少女怎么都止不住啜泣声。 “我动不了。”她垂下眸子, 对苏柒道。 寄出捆仙锁和金钟, 向玉简求援, 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现在的郁芊双手摆在身后,不是因为要撑起身体, 而是动弹不得,除了头,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此刻都彻底冰冻。 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跟着便是手背,苏柒的手掌将小手包住, 他点了点头, 颤声安慰:“我知道的,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好不好?” 他稍稍用力, 动作轻柔地扶着郁芊的肩膀, 他碰到了阮云脂留下的伤口,郁芊忍不住痛苦地抽了口气, 然后用力咬住嘴唇,没再吭声。 好痛—— 她靠在苏柒肩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顷刻间打湿了一片的绢丝。苏柒眸中蹿动的火焰一点点地被浇灭,他搂着郁芊,回头看阮云脂的眼神,满是露骨的杀意。 阮云脂拖着断腿,乖巧地跪坐在苏柒脚边,发丝凌乱地盖在脸上,仍掩饰眼中不住夺目的光彩:“师尊,您是要杀云脂吗?” 她轻声细语,伸手去够苏柒的袖摆。 从苏柒斩落巨魔时,他的身姿深深倒映在了阮云脂眼中,阮云脂的父母在修炼中走火入魔,而她被巨魔追逐,只能躲藏在山洞,所幸日子过得只是无聊了些,还算如意。 她从火焰岩的缝隙中,看到了飞身御剑的苏柒,像是九天下凡的神仙一般,衣袂翻飞,一剑斩破山河,挥手歼灭佛魔。她从岩洞中踉踉跄跄地跑出,苏柒看到了她,收剑捏诀,替她扫落滚下的雷石。 这样的男子,如此美人,给别人留着,岂不是浪费? 阮云脂一直在追逐苏柒,从魔界到修真界,从黑岩窟到霁月门,她想着,想着何时能将长安道从云端拉下。 世间所有男子,皆应爱她如痴如狂,而她将给以苏柒最高的待遇,为他戴上锁链,让他只为她一人所有。 她像只乖巧听话的猫儿,想去蹭苏柒的长靴,心口忽然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没弄疼你吧?”苏柒紧张地低头看郁芊,怀中的少女正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阮云脂。 阮云脂捂着心口爬起,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没碰到他,无论是指尖,还是面颊,连苏柒打飞她的一瞬,使的都是灵力在地上随意挑起的树枝。 尖锐的树枝直直戳进她的胸口,苏柒似是慌了神,没找准位置,但凡再偏转半分,就是要害。 “师尊?”阮云脂颤声抬起头,“你不喜欢我吗?” 郁芊笑了,她不再去看阮云脂,将脸转过去,深深埋进苏柒的胸口。她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有人来救他就好,哪怕是师尊又如何。 他来救她了,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曾拉近,阮云脂也不一定会放过她。师尊来救她了,哪怕他其实早有猜测又如何,哪怕他是画外音前辈又如何? 苏柒尽可能走得缓慢,害怕再次碰到郁芊的伤口,步伐仍掩饰不住急切,阮云脂奋力地往前爬,左手笔直伸出,想要抓住苏柒。 不可能吧? 为何会有人会不要她? 她生得冰肌玉骨,长得国色天香,比她好看的,优秀的,她见到一个,都想尽办法铲除了,为何会有人不要她?还是她早已倾慕已久的长安道。 “师尊!苏柒!”她双目通红,跪在地上嘶吼,“为何不来杀了我?” “来杀我,徒儿倾慕师尊许久,若师尊愿意回应徒儿,就请杀了徒儿吧。”腿断了可以用手,手废了就用牙,阮云脂有着可怕的执念,她对苏柒一见钟情,恨不得此生与他血肉交融。 苏柒脚下不停,心里回忆起自己诛杀阮云脂前的一刻,阮云脂满脸惊恐,泪痕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她恨不得将自己口中涌出的鲜血抹到苏柒脸上。他杀死了她,她永远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 原来如此,的确,他已经遍体鳞伤,阮云脂如愿以偿。 苏柒抱着郁芊,消失在了剑冢里,阮云脂却像是看不见一般,她不曾给自己的断腿止血,口中不断地呕血,撑着沉重的身躯,一点点往前挪动。 她要出去,要回到霁月门,要捻起一枚珠花戴在发间,要洗去满身纤尘,换上罗裙红妆,迎接她的师尊。 银铃一响,又一响,阮云脂脸上狂热的表情逐渐恢复宁静,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柔和的光霞,光霞中,是悬浮于半空的莲花座。 清冷出尘的女子正晃着银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广璧寒的下半身安着一副假肢,施加法术后,能轻松行动自如,她来到阮云脂跟前,含笑蹲下:“当真可怜。” 她轻声发问:“我乃望月阁,广璧寒,你可还记得我?” 阮云脂的脸上浮现疑惑之色:“你是何人?” 广璧寒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她伸手抚上阮云脂的断肢,又轻轻触碰那条完整的细腿,手指一转,一把匕首出现在掌心。 匕首削铁如泥,吻上白嫩的肌肤,血水四溅。 “现在呢?”她面目狰狞地发问,“你还记得吗?你在黑岩窟里面曾经砍下一个女孩的双腿,只因为她生来自带异象,能步步生莲。” 阮云脂蓦地惊醒,她惊讶地看向广璧寒:“你竟然未死?来得正好,你快救我,我要从剑冢里出去。” 广璧寒的动作僵住,似乎难以想象阮云脂竟然是这个反应,她起身后退两步,伸手捂住面颊,凄楚笑了出来:“也对,你若是有内疚之心,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她一手举着银铃,另一只手平托罗盘:“小娘子,不如让我为您算上一卦,就来算你的姻缘。” 白玉般的手指捻起一枚签:“大凶,死于我手。” 广璧寒了然地笑了出来:“你思念的那位郎君,同样也是大凶,看来,你们是有缘无分了。” “我说你,不要再因为过去之事记恨我。”阮云脂想活命,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广璧寒,“你先带我出去,我会报答你——!” 她话还没说完,广璧寒将手中的铁签掷出,从阮云脂的后心穿过,阮云脂瞳孔一缩,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没关系,修道之人即使受到致命伤,死亡的过程也比凡夫俗子久得多。”广璧寒松垮垮地坐在莲花座上,看着阮云脂的目光逐渐由惊恐变成绝望。 “你不好奇,我当年为何跋山涉水,不在修真界好好待着,偏偏要来魔界寻你吗?” “那是因为那时我用罗盘算了一卦,发现你的父母虽然走火入魔,却不曾神形俱灭,他们寄宿在一具身体里,如果滋养得当,十年后可再塑灵体。” “你猜那具身体是什么?是一直追逐着你的巨魔。”广璧寒拖长了语调,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阮云脂的表情。 “可你呢,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发出的质问居然是——” 你的那双腿,真漂亮,为什么我没有? 我没有的,世人一个也别想有。 “我何辜?我何辜!”广璧寒捂着脸,回忆当年,难掩激动之色,“我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被你在黑岩窟关押数十天,等你决定离开后,既怕杀了我引人非议,又不想便宜地放我走。” 她砍下了广璧寒的双腿,把她扔在了巨魔的尸体上,扬长而去。 “可惜,步步生莲不仅浮于表面。”广璧寒拍了拍莲花座坛,露出了微笑,“这是我的双腿,我从魔界回来了,来和你做个了断。” 阮云脂仰着头,粗重地喘气,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广璧寒享受着她的痛苦,慢悠悠再度开口:“我跟了你许久,才发现你之所以把我扔下,是有了如意郎君,于是我帮你算了一卦,然后鼓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伸手摇铃,惑心铃,将心头所有杂念驱除,唯有最为强烈的念想脱颖而出,成为被催眠之人心下唯一的念想。 很早很早之前,阮云脂就中招沦陷,心中只有那个白衣仙君。 在阮云脂眸光咻地凝聚后,广璧寒解除惑心铃,驱散了她心头的屏障,阮云脂软在地上,生命一点点地从她的身体里流失,她泪流满面,带着哭腔问道:“就因为这?” “我不过是砍了你的腿,你居然想要杀了我?我已经没了师尊,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爱人,我还不够痛吗?” 广璧寒瞪大了眼睛,她颤抖着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机械地摇着头:“不够,不够。” 她着魔似地喃喃自语,取出铁签,低头一看,是个血红的凶字。她嘴角泛起苦笑,疾步走上前,伸手摁住尚还活着的俏丽少女,将铁签当做刀子。 一刀,一刀,满地的鲜血流淌,滚入了乌黑的池水中,广璧寒捧着阮云脂一头浓密的秀发,与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四目相对。 “此皆为因果。”她说着冷情的语调。 “我对猫儿说,对未来去柳河镇的姑娘,一定要使出杀招,没想到我算错了,去的不是你,竟没闹出风波。” 如削葱根般的手指爱抚着阮云脂的脸颊,广璧寒将脸贴了上去,轻声呢喃:“现在,你终于落到了我手上,你魂魄一日不灭,我就锁你一日。” 她丢开头颅,阮云脂的脑袋咕噜一声,滚入黑池。 广璧寒捧着罗盘,眸中尽是凄惶,“你赠我滴水,我涌泉相报,我要叫你亲眼看着,你曾驻足的乐土,皆化作阿鼻地狱,然后碾碎你的神魂,叫你永世不得超生,如此大礼,你可满意?” 冰凉的指尖覆在罗盘上,望月阁的神算解签不语,剑冢结界深处终于有了明月,月光当空洒落,照在她的脸上,圣洁得像天仙下凡。 第35章 弟子想走了 长安道苏柒从剑冢出来时, 怀里抱了个姑娘,他遮着小姑娘的脸,不让别人看出到底是谁。 剑灵却是知道的, 然而他一声都不敢吭。 苏柒可不是能呼来喝去的存在,剑灵原本十拿九稳, 掐着诀儿用眼花缭乱的各种术法,眼看就要把捣乱的长安道逼退。 谁知长安道不知着了什么魔, 一剑砍下, 刺入剑灵身下的剑石, 那可是吸收天地灵气,还有剑灵加持的石头,被他一剑险些拦腰砍断。 剑灵缩在剑石后面, 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苏柒抱着郁芊御剑离去,心里不断腹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不过苏柒,比他活得长就行。 他一只剑灵, 只要没什么大灾大难, 活个上百上千年轻轻松松,但那位长安道就不一样了, 他的身体像一般修士的元婴一样, 就是一个空壳, 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全靠灵力在死撑。 他还有多久好活, 一年?六个月?还是几天的光阴? 等哪一天他挺不住了,元婴破碎,剑灵就能呼朋唤友喝一杯, 庆祝自己又熬死一位大能。 剑灵哼哼唧唧,又缩回结界里睡大觉去了。 千山月平稳且迅速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往秋桃院冲去,郁芊靠在苏柒怀里,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全身心放空。 “没事的,你身上的伤都不重,冰肌丸如何化解我懂,别怕。”苏柒语无伦次地安慰道,一连捏了好几个避风诀还不够,他把郁芊用长袖遮住,生怕她被吹到。 郁芊想和师尊说,其实她吹吹风也没什么不好,还能醒醒脑子,但实在有点累,就没开口。 “全都是我的错。”她听到苏柒开口,“我没有想到谢九夭的目标变成了你,不,哪怕变成了你,我本来也做好了准备,将他除去,一切都能结束,可他居然用的是人偶之躯体。” 如果不是她近距离地观察,郁芊也看不出谢九夭的身体的傀儡,他不仅造型逼真,甚至往里面塞入了分割出的元婴碎片,不论谁都不能一眼看出。 苏柒也是倒霉,背后策划了那么久,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漏掉了谢九夭的特殊性。 郁芊感觉苏柒把她越抱越紧,她紧紧贴着苏柒的胸膛,甚至都能听到师尊的心跳…… 咦? 郁芊浑身一个激灵,收回了思绪,屏息凝神地听了许久,抬眸看向苏柒:“师尊?” 苏柒没回答她,千山月已在了院中,他把她抱进了厢房,平放在床上,伸手扣住了郁芊的手腕:“稍微会有些疼。” 少女的小脸皱巴巴的,难掩恐惧之色:“我受的那些伤,会影响吗?” 苏柒犹豫片刻,移开眸子:“灵力牵动伤口,可能会更难受些。” “我怕疼。”郁芊小声道。苏柒的动作蓦然僵住,不知所措地松开手。 郁芊瘪着,将脸歪到一边:“要不师尊你先把我的右手恢复,我受伤的地方基本在背上和肩膀上,弟子单手就能解决。” 她等着右手传来的痛楚,苏柒的确将手放在她的右手手腕上,却并灌注灵力,郁芊好奇地转头,苏柒鸦青色的睫羽轻轻颤抖,看着她满是淤青的手腕,眼中尽是痛苦之色。 她是怕疼的。 郁芊还在想着黑池边的事情,阮云脂发疯的时候,她的右手好像砸在了一块石头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差点以为骨头要裂开了。 一片冰凉从手腕蔓延至背后,郁芊惊愕地扭头,苏柒的手指轻点在郁芊的肩膀处,目光死寂,轻声询问:“你若是怕疼,就让我来。” 小姑娘迎上苏柒的目光,眸子中仿佛倒映着秋水潺潺。 她眼尾发红,唇瓣上有一排整齐的牙印,脸上紧贴着散乱的秀发,他伸手理顺,轻点在羊脂玉样白嫩的肌肤上,郁芊眼眸轻颤,目光中恐惧已消,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不解,最终沉寂。 “多谢师尊。”她道。 又湿又脏的衣衫被割开,苏柒先用清洁术将沙石泥土取出,手指轻柔又有力,如蜻蜓点水一般,将药膏涂抹在郁芊背上。 等翻身时,郁芊察觉到,原来昨日连续看到的,师尊脸色的龟裂并不是错觉,即使只是割去肩膀处的一小节,对苏柒而言,也是大大的煎熬。 他压根不像是个淡漠世间的高人,此刻从耳朵根红到了面颊,宛如做错了事情,仓皇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孩童。 郁芊:……,新发现,师尊异常得纯情。 “关于玉简的事,你知道了?”造化膏的效果不俗,苏柒收手后,郁芊浑身上下的疼痛消失了大半,苏柒从郁芊的空间袋中取出一件单衣,帮她披在身上,趁此机会低声道。 “嗯,前辈骗得我好苦,枉我还在想,是不是该和师尊您报告此事。”郁芊答道。 苏柒眼中最后一抹希望荡然无存,他苦笑一下,将灵力注入郁芊的身体:“如此便好,是我害苦了你。” 那一刻,郁芊感受到了比阮云脂的折磨更剧烈千百倍的痛苦,好似破壳而出的肉虫,蠕动着啃食着她的血肉,一口一口,硬生生打穿了她的身体。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没叫出声来,身体绷紧,几近僵直,疯狂涌入的灵力打通了她的经脉,未经思考,身体开始吸收苏柒的灵力。 郁芊忽然意识到,苏柒等于将源源不断的灵力奉上,她被动地吸收着灵气,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迅速增长。 筑基期轻而易举地被超越,随后体内自然结丹,破出元婴。修为的迅速提升,根本没有小说里面的轻松,她痛得冷汗直冒,等苏柒抽走灵力时,大口大口地喘息新鲜的空气。 苏柒是灵力提款机吗?把足以让人突破到元婴期的灵力直接打进了她的身体里,差点要了郁芊的命,郁芊蜷缩着身体,痛得浑身发抖,还未发现自己已经能行动自如。 苏柒收了灵力,起身在郁芊的床头放了一个木偶:“如果有人来寻你,他能暂且帮你抵挡。” “要寻我,就用玉简罢。”他长叹一声,轻抖衣袖,咬牙从郁芊床边离开。 郁芊伸手一抓,没抓到,乌黑的袍袖从她的指缝间滑落,郁芊愣怔地趴在床边,她已经不再害怕,不再难过,现在很是生气。 回想起来,苏柒假装想要毁灭宗门的画外音前辈,对着她阴阳怪气,真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奇怪癖好。就算他在她遭遇危险时主动掉马,她现在受的这些苦又是谁给的?这是灵力能解决的事吗? 单单道了个歉,没做物质上的补偿,也没再和她说些什么,苏柒就这么走了?郁芊最想问的还没问,他就这么走了? 郁芊挣扎着从床上下来,狼狈地脸着地,一头撞在了地面上,冰肌丸的药效还没消退,她得扑腾好几下,才能站起来。 郁芊:……更不能原谅老东西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地面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又一踉跄,从厢房中走出,迷茫地看向远方,深吸了一口气。 几乎是强忍着不适感,苏柒回到了剑冢的黑池边,入目是发褐、发黑的鲜血,他伸手浸在池水中,放出灵力搜寻,不一会儿,门下弟子的残肢碎尸从池面浮起。 他连皱眉都不曾有,只是又捏了几个诀,把阮云脂的尸体拼装起来,取了一小瓶她的鲜血,滴在了纸鹤上,放飞纸鹤,叫它们搜寻与阮云脂有过接触的人。 谢九夭的元婴已经被碾碎,杀阮云脂自然另有其人,那人是谁,苏柒尚且不知。自从没有防范谢九夭后,他再不敢有何疏漏,他担心找不出幕后的人,没能救人,反而将郁芊彻底拉入水深火热。 他脱下郁芊衣裳时,细数过少女身上的伤口,肩膀上是一处贯穿上,后背有数不清的血点,一道血痕自上而下,直到细腰,深得能看见血肉。 在阮云脂手上度过半天,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应该万劫不复的是他,而不是她。 在剑冢逗留了一阵,苏柒回到秋桃院,其中一只纸鹤悄然而至,上面画了一个名字。苏柒将纸鹤打开,长眉不禁向上轻挑,不自觉皱起。 上面是一片空白,署名空白之人,只有超脱三道六界,可手眼通天之人,望月阁。 他将纸鹤收起,又准备前去望月阁,趁早将人找到,刚踏出一步,猛地扶住院中的石凳,伸手捂住嘴,用力地咳嗽起来。 这具身体,明明不是常人之躯,鲜血不曾流动,偏偏又是温热的,灵力在其中流转,似乎搭建了一座桥梁,连接着苏柒原本的身体。 此刻,如不要钱一般的灵力输出,逐渐压垮了这座桥梁,不知用何种方法凝出的灵体,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他张开手,掌心细密的纹路中,有一道深深的裂口,在他的目光下,裂口仍然在继续扩大,恨不得此刻就让这只手遍布裂痕,然后像粉尘一样碎裂,消散。 用灵力冲开郁芊周身脉络后,这具灵体的崩坏速度明显加快。苏柒凝视着自己掌心,沉默许久,忽然凄凄一笑,抬手将零落的碎片聚于掌心,掐指捏诀。 掌心中出现了数只银色蝴蝶,扑扇着翅膀,展翅飞向空中,寻找他默念的人。 打了个璇儿,朝一处角落飞去。 苏柒的瞳孔蓦地一缩,不明白为何郁芊离开了厢房。 郁芊身上的伤好了,但远达不到恢复如初的程度。 她本应好好养伤,却不在房间里,她去了何处?为什么离开? 苏柒莫名感到心慌,他下意识握紧了千山月剑柄,跟着银蝶朝秋桃院的一角冲去。 他看到了银月的光华洒落在少女的发丝间,郁芊仰头看着弯月,薄唇轻抿,眸中是遮掩不住的凉意,她静立在桃树下,精致得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苏柒的心狠狠一颤,他收剑静静落下,踏足在坚实的土地上,脚步声惊扰了少女,她转过眸子,朝苏柒勾勒出一抹安静的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柒疾步上前,想要去拉她,他用的力气不大,郁芊手腕轻轻一抖,就挣脱开来。 “弟子在想,师尊要让自己做的事,是不是都做完了?”郁芊含笑道。 她的笑容恬静,温柔,不像是她:“如果师尊能放过弟子,弟子想离开霁月门,可否?” 一句可否宛如天雷,震得苏柒一时没听清郁芊说了什么。 第36章 苏柒俯身,献上一个轻吻…… 她在说什么? 苏柒眼前霍地一花, 少女美貌依旧,立于花树下,举手投足间, 清纯中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妩媚。 她一直是美的,不过今日更盛。 郁芊绷着嘴角, 模样乖巧,说出来的话是处心积虑的产物。 她当真想走了, 离了霁月门, 未来的衣食住行都需要自己动脑, 但她只要看着苏柒,哪怕一想到他。 就恨不得把所有的骂人词汇按到他脑门上,她打不了他, 当面骂不得,背后唾弃总行了吧? 她抬起眸子,看向苏柒,他的脸色很古怪,在郁芊开口的一瞬变得惨白, 他伸手想去抓她, 但被郁芊躲着,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师尊, 我可以离开吗?”郁芊灿灿地笑着, 火上浇油。 灵巧地后退一步, 足尖还没落地,被一把捞进了怀里。力道之大, 速度之快,她在瞬间未能反应过来,一边心中喊着变态混账王八蛋, 一边被苏柒紧紧抱住。 苏柒双手冰凉,身体温度依旧。郁芊在跌入怀抱的瞬间,几乎是凭着惯性的记忆,伸手环住的苏柒的颈部。 依照常理,苏柒在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身后必然会有反派之流出现,然后她从善如流好好当挂件,不给苏柒添麻烦。 然而郁芊等了许久,皆不曾等到应有的破空声。她只是被人抱着,而抱着她的人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只是搂着她,口中一遍遍的念着:“你不能走。” 郁芊:我可以打他吗? 她试图从苏柒怀里挣扎出来,折腾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她抬起头,使劲儿瞪他:“弟子为什么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 她当然不能走,郁芊答应过他了,会一直在霁月门。 这纯属苏柒的无理取闹,此等原因,他根本开不了口。 想想看,郁芊离开师门,犯了哪条清规戒律? ——没有。 那严刑峻法呢? ——亦不曾触发。 她被骗了,她受伤了,于是她想走了,多么简单的事。他不能强留她,他要是动了手,又于阮云脂有什么区别。 郁芊仍盯着苏柒,问道:“弟子究竟为什么不能走?” “弟子究竟为什么不能走?”她拔高了声音,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柒,像是要把他彻底撕开。 苏柒手握成拳,按在胸口处。一具残躯,一具空壳,一条裂缝,此刻疼得难以承受,这具正在疯狂崩坏的身躯,无止境地想留下念想。 “你不能走。”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苏柒拳头紧握,指节突起,骨节通红,手背上布满了青白色的经脉。 “第一,你从剑冢中离去,很有可能被人盯上,敌暗我明,贸然离去,空有生命之忧。” “第二,你离开霁月门能去往何方?成一介散修,还是回到凡间界平淡度日,此二者前路皆是渺茫,你离开皆是自毁前程。” 身体一轻,苏柒松开了她,玄衣的男子站在茫茫的夜色中,眸子宛如平静的湖面扔进一颗石子,掀起一片浪花。 “只因为这些吗?”郁芊开口,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弟子利用完了,师尊信守承诺,开始为弟子的后续铺路,只因为这些——” 她没能说下去,额头突然附上一阵凉意,郁芊带着哭腔的倾诉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冰到了极点的手,干燥,柔软,它就这么凉凉的,冰冰的,贴在她的额头,伴着入目黑袍洒落,宛如长夜入目。 苏柒伸手盖在了郁芊的额头,轻轻俯身,吻上了自己的手背。 一个极为礼节性的吻,对于郁芊而言,甚至算不上多亲热的举动。眼前人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以毁天灭地般的决心,表达了他的想法。 “此之谓私心。” 郁芊几乎是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扬起手,给了苏柒一巴掌。 “私你大爷的心!”她的表情彻底崩坏,拼命想维持笑容,脸上全是狰狞之色。 她哭了。 一边骂,一边控制不住地哭,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抹着眼泪的少女双目通红,眉头紧锁,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口中把苏柒祖上十八代,浑身上下每个角落,全部问候了个遍。 苏柒好似着了魔,全程愣愣地站着,随郁芊骂。 风飒飒而过,少女高亢激昂的声音仿佛公鸡打鸣,在秋桃院的一角响起,连绵不绝,不知道骂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郁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她骂爽了。 崩了一直以来娇软可爱的咸鱼人设,化身粗鄙的泼妇骂街,她终于爽了。 少女的面色好转之余,脸上多了抹活灵活现的神气。 苏柒试探着开口:“可以留下吗?”声音轻浅,几近恳求。 “留你个……可以。”明艳的笑脸扬起,郁芊堆起了满脸的假笑。 “只要师尊保证不在接近弟子,弟子在霁月门待多久都行。” 言毕,少女折身,踩着漫天落花,步履轻快地扬长而去。 翩翩衣袂顺着指尖擦过,苏柒仓惶地伸出手,终究什么都没抓到。 一路咳嗽着,苏柒跌跌撞撞穿过桃树林,花瓣簌簌而下,像雪片一样,落了满肩胛。 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识海中翻滚,换做是原本的身体,恐怕已经道心不稳,即将堕入歪门邪道。可惜,他现在拥有的,仅仅一具元婴外现的躯壳,仅仅有体内的灵力翻滚,碰撞罢了。 从睁眼的一瞬间,苏柒就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不同,这和他原本的躯壳不同,身体中的一切都仿佛被抽离一般,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灵力的流动。 这是他的元婴外现,原本应该在他的灵府中的元婴,奇迹般结成了实体,送他回到了霁月份门。他不知道原本的自己在何处,或许自己早已死去,如今的一切,不过是神魂俱灭前的昙花一现。 他修不得道,入不了魔,像一具行尸走肉,又像个活人。 他与常人无异,他的身体有温度,能皱眉发怒,也能扬眉浅笑,但他终究是死的,他无法吸收天地间的灵气,等在身体里流动的灵力枯竭的时候,这具身体总会崩溃。 苏柒扬手,摘下落于发间的花瓣,不知此行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浑身仿佛被火焰灼烧,灵体的凝结钝化了感官,困意或是倦意,大半被遥遥阻隔,然而感知的逐渐麻木避无可避,踉跄着回到秋桃院,险些支撑不住,用千山月支撑着身体,苦笑地看向掌心。 裂纹逐渐蔓延,愈演愈烈。 从始至终,他恍若大梦一场,成了满口谎言的骗子,拖着随时都会崩溃的身体,讲着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 内心急切,想着再快一些,趁着自己还活着,还不曾彻底消失,把阮云脂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杀之。 苏柒垂下眸子,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大可以拖延时间,慢慢地找出阮云脂背后之人。 这具身体迟早会彻底变为碎片,但不是现在,他还有时间,能抓住望月阁的人的尾巴。 他仍能记得自己最后停留的那个秘境,日光普照,莺啼鸟语,满山遍野的红花打着卷从眼前飞过,远处是青山绿水,近地是清荫峡谷,当真是葬身的好风光。 崩坏的碎片被他聚起,化作至纯的灵力,银蝶从手中翩翩而起,向远处飞去,苏柒强忍着极度的不适,架起剑鸣大作的千山月。 “师尊。”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院门口布满了璀璨的星河,空无一人。 苏柒垂下头,眼中眸色渐深。 他希望郁芊能回自己的房间一趟,离开前,他放了点东西在那里。 从剑冢里捞出来的几十把仙剑,各有千秋,像是选秀一样,赤橙黄绿蓝靛紫,有的镶了钻,有的绑上缎带,排成一排,清一色的神品剑,任她挑选。 郁芊拍了拍自己的面颊,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心中颇有几分中了五百万彩票的震惊和狂喜。 好家伙!这么多仙剑,这么多宝贝,全都是她的?她要是把上面的宝石缎带拆解下来,跑到集市上随便摆个路边摊,再拿着这些神品仙剑跑到聚宝斋,准能卖个好价钱! 美滋滋地想着,嘴角的笑容蓦地凝固,郁芊慢腾腾地绕过仙剑们,一头栽回了床上。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些宝贝全是苏柒从剑冢里打包带出来的。早些时候,郁芊就知道剑冢的规矩,不许元婴期往上的修士进入。 一开始她还嫌古怪,现在一看,差不多明白原因了。 要是可以,哪个宗门长老不愿意代替弟子进入剑冢,轻而易举破解困境,把看上的仙剑打包带走,一次性带走一百把,养活一个大宗门。 她滚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把刚刚叠好的豆腐块又揉成了一团,俏丽的小脸未侧,露了一只如有星辰的眼睛在外面。 她听见了,她也看见了。 看见苏柒掌心蜘蛛丝般绽放的裂缝,听见了胸口处的悄无声息。 郁芊也算是饱读各种狗血话本,万千思绪在脑中过了一遍,差不多就明白发生什么事。 她把脸深埋进棉絮中,绷紧嘴角,咬牙切齿地念出两个字。 苏柒。 第37章 我磕你们师徒cp 郁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压低声音,又把苏柒骂了一通。 她看向房中月镜,上面倒映着一个姑娘, 狐狸眼,柳叶眉, 看起来又坏又聪明,漂亮的脸蛋光洁如玉。 在不久之前, 她还遍体鳞伤, 苏柒不知用了什么药, 药效如此突出,一时半刻后,她竟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她的体内灵力流转, 有她自己的,有苏柒给她的,还有阮云脂折磨时,被她拼了命吸收,当做救命药的。 郁芊害怕的时候, 眼泪水不要钱般往下噼里啪啦地掉, 等到了生气的时候,她反而不怎么容易哭了。 目光中的火焰迅速熄灭, 郁芊捂着脸, 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似乎还有冰凉的触感停留。她摇摇头叹息一声,看都没看苏柒替她选好的仙剑, 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她已经不知道苏柒到底是谁了,是阴阳怪气, 把她放在手心里把玩的画外音前辈,还是会轻声细语,在危难之时从天而降的师尊。 不管是哪个,都是欠骂的王八蛋! 神品的武器孤独地在屋中招摇,哪受得了这种待遇,里面的剑灵纷纷心一横,仙剑叮呤咣啷地落了一地,小姑娘不尊重他们,他们也不给小姑娘好脸色瞧。 唯有其中一把,依然晃晃悠悠地在空中飘着,荧光徐徐洒下,落到郁芊的脸上,小姑娘轻轻皱眉,又做起了不踏实的梦。 郁芊梦到了一个女人,生得是芙蓉月貌,被关在一处峡谷中,看到她后,奋不顾身地双手并用,一点点地靠近她。 是鬼吗?郁芊的大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跟大师兄在柳河镇走了一遭,亲眼见到吴槐的消失后,她对鬼怪的恐惧稍有减少,但不妨碍她瑟瑟发抖。 她向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狼狈的女人一点点地靠近她,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下脚步,直起身子,稍稍理了理头发,睁开眸子,向她发出断断续续的祈求。 “皓镧谷——” “曲音辞……” 什么?郁芊愣在原地,眼前弯出一道弧光,她蓦地睁开眼睛,发鬓间冷汗涔涔,眼前倒悬着一把仙剑,仙剑末端留着一缕残破的魔气。 魔气? 郁芊一个激灵,从床上站了起来,在身体里运转了一个大周天,脸色逐渐变得甚是难看。 不错,魔气,她的体内除了已经猜出的三种灵力混杂,不知何时还掺入了魔尊谢九夭的灵力,她做的那个梦,或许就是魔气作祟,正好身边有仙剑守候,一剑斩断了怨灵。 却仍未能去处她体内残余的魔气,郁芊眼睁睁看着剑端的魔气消失殆尽,估摸着自己还得做几次这种梦,立时感觉自己头昏脑涨。 目光落在倒悬的仙剑上,仙剑剑身轻薄细长,剑刃几近透明,剑柄点缀着数颗晶石,灵力环绕,除它之外,其余仙剑七倒八歪,全然不在意她。 郁芊不由得整容肃穆,面带敬意地双手行礼,以谢救命之恩。 仙剑慢悠悠地围着她转了一圈,主动落在她手中,郁芊满头问号,正准备询问,却听一声剑鸣,仙剑里的剑灵先一步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了她。 “我名为百泉星,和带我来的那个人身上的佩剑是一对的,你和他是一对的吧?我认你为主,倒也般配。” 郁芊:? 不,不是,他只是我的掌门师尊。 “那也没差,我看你们两挺有盼头,要是我压不准,就愿赌服输,再回剑冢睡个十年。” 郁芊忍不住发囧,她就说呢,自己都摆出那副兴致缺缺的态度,为何还有剑灵愿意伸出援手,感情是个磕感情线的,不紧磕她的,还磕自己的。 “所以,你要不要我?”百泉星给人的感觉与千山月截然相反,千山月肃杀冷情,而它像却像是潺潺流水,剑光洒落,如甘天的慈雨,滋润万物。 郁芊没有立刻答应,她拿着仙剑,用力挥了两下,察觉自己和百泉星的相性出乎意料地好,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既然如此,承蒙关照了。” 白捡的便宜不要,她就不叫郁芊。 其余瘫在床下的剑,被郁芊整齐打包好,系上带子,飞鸽传书送到了苏柒的院子里,也不管外院的弟子们看到满地闪闪发光的神品法器,究竟会作何感想。 正当郁芊忍着困意,想要睡个回笼觉时,身旁的玉简突然亮起荧光,从里面传出了许明川焦急万分的声音:“小师妹,霁月门的弟子可还好?” “还好。”郁芊回答道。 “那就好。”背景是呼呼风声,许明川正在急急赶路,连避风诀都没来得及捏,“阮师妹的魂灯灭了,我又联系不上师尊,只能来问你。” 阮云脂身死的消息,是吴璧最先发现的。许明川忙于宗门事务,他除了每日修行,偶尔会去探查门派众弟子的魂灯。 当他看到阮云脂魂灯熄灭的瞬间,巨大的喜悦从头到尾,将他席卷。旋即,理智战胜了情感,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他仔仔细细地将其余的魂灯尽数检查一遍后,方才报告给了许明川。 许明川大惊,连忙联系苏柒,偏偏联系不上,心急如焚,当下去寻了楚玉涵,嘱托她看好宗门,御剑就往桃花岛飞去。 楚玉涵这次没和许明川闹别扭,平静地答应下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明川问起,郁芊稍作迟疑,将剑冢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她没看到阮云脂身死的场面,想来是她和师尊离开后,阮云脂又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杀害。 对于阮云脂的死,郁芊只想拍手叫好,恨不得自己操刀子动手。 “师尊在哪里?”许明川继续问。 “恐怕在调查阮云脂因何而死。”郁芊望天,寻找不知何处去的苏柒,“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哪里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要做的事可多了,我为何要着急?”广璧寒手中罗盘的指针频繁地转动着,她随手抽出一枚签,没翻开给谢九夭看。 “恭喜,此次出行,测得的乃是吉签。” “把签文给我。”她对面的男子身穿大红袍,比傀儡时穿得整齐又紧实。 广璧寒温和地勾起唇角,轻声笑着:“你要知道,我不喜骗人。”她手腕轻抖,将签字放在谢九夭手上。 “都鸟啼叫,佳人将归。虽说是大吉,但魔尊离开时,半点不曾想过,若是曲姑娘因你的决定去了,该如何是好?” 谢九夭神色冰冷:“若我不来这里,她便不会死吗?我问你,你当年说音辞魂魄离体之事,乃是苏柒所为,到底是真是假?” 广璧寒捂唇咯咯地笑着:“我不喜骗人。”她左手罗盘,右手惑心铃,叮铃铃晃了几下。 惑心铃一把被夺去,谢九夭看着手中的银铃,当着广璧寒的面,使劲儿摇晃,随后一把扣住她的脖颈:“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撒谎。” 广璧寒迎上谢九夭的目光,不卑不亢:“我为何要撒谎?曲姑娘之事,确实和长安道有关。” 谢九夭与广璧寒对视许久,终于收手。 “那就告诉我,长安道到底做了什么?我要如何做,才能找到音辞。你要知道,苏柒已经盯上你了,你活不了多久,快点把你知道的都吐个干净。” 广璧寒面露疑惑之色,极为温和地摇了摇头:“魔尊何出此言,我为何会被长安道发现?长安道是已经盯上了望月阁不假,莫非尊者忘记了,我是望月阁的阁主。” “我将我所经历的,告诉了我的姐妹,如今,是我们超脱三界的百人算苏柒一人,而非苏柒算我。” 谢九夭眯起眼睛,看向自信满满的广璧寒,突然就好心情地笑了出来,转身欲走。 “尊者去哪儿?长安道可不在那个方向。”好听的声音从身后遥遥传来。 谢九夭转过头,目光中带着些许嘲弄:“谁说我要去找长安道?” “阁主,今日您不曾撒谎,本尊心情好,就告诉你究竟蠢在了哪里。既然你深谙若要让阮云脂痛苦,就砍下长安道的头颅,为何就不明白,想要惹恼长安道,去寻一个人即可。” 他长眉一挑,三分讥诮:“我忘了,你们百人算苏柒一人,根本算不到苏柒身边的另一人罢。” 广璧寒脸色微变,忙顿住罗盘,重新掐指,就见谢九夭突然伸出手指,朝她背后一点:“你瞧那是谁?” 她转过头去,身后是一袭黑袍猎猎,再转过头来,谢九夭已经不见了踪影。 “阁主。”苏柒朝她朗声说道,广璧寒三指快速地切换,想要算出苏柒,不对,是苏柒身边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那是个叫郁芊的女人,并无特殊之处,连阮云脂的阴招都没躲过,哪里会有什么不对? “长安道君。”她挤出一丝笑容,勉强开口,“不知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苏柒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广璧寒突然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即使有百人同时测算,仍然无法推测出苏柒的一举一动。 她的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恶寒,整个人汗毛倒竖,几乎无法维持冷静。 过了良久,她突然听见苏柒问道:“不知望月阁阁主,今日戌时身在何地?” 戌时,她正手捧阮云脂的头颅,疯狂地大笑着。 第38章 我把自己给你,可否?…… “我与阁中姐妹, 自然是算天机玄妙,无心顾及时间。” “阁主是在何处做卜卦?” “自然是……”广璧寒舌头打结,“在春华院。” “可有人不在其中?” “长安道说笑了, 我与阁中姑娘们亲如姐妹,同进同出, 天机算尽这种玄妙之事,怎么会有漏下的?” “是么?”苏柒声音冷冰冰的, “据我所知, 望月阁有一姑娘, 起了思凡的心思,戌时正与情郎浓情蜜意。” 广璧寒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产生龟裂,她镇定神情:“恐怕是我漏算了。” “阁主就这么确信?”苏柒不依不饶, “阁主要算天下之事,却连来了多少人都算不准,天下第一算的名头,未免名不副实。” 广璧寒操纵着莲花座,小退了半步, 苏柒咄咄逼人, 她有种错觉,她像一只被玩弄的老鼠, 正在被苏柒从左手拨弄到右手, 来回把玩。 不, 他又不是谢九夭,没有闲心玩弄她。 “长安道在诈我?”她眸光一闪, 声音扬起,力图占据上风。 苏柒挑眉,两袖轻摆, 一杆千山月出鞘,夺目寒光闪烁:“是又不是,除去阁主,我曾问询过不少望月阁的人,她们每人都说自己戌时正在春华院测算,无一疏漏。” 这是望月阁中人商量后的决定,苏柒问起一律这么回答,而广璧寒进入剑冢的时候,她们的确聚集在春华院,给阁主作掩护。 广璧寒恢复了无辜的笑脸,轻轻眨着眸子:“有何不妥?” 苏柒捏着纸鹤,缓缓将剑刃翻转,他将纸鹤展开,上面空白无一字:“不如阁主算一算,究竟是哪个姑娘撒了谎,在阁主眼皮子底下离开春华院,前往剑冢。” “算这个做什么?”广御寒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抽出一枚红签,“比起我阁的姑娘,我倒是更好奇长安道心急如焚的模样,究竟是想为哪位佳人报仇。” “可惜。”她摇了摇头,“长安道的姻缘乃是大凶,即使是盖世风华的绝世佳人,也救不了道长。”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缓缓抽出一支签,翻给苏柒看:“瞧,你心心念念的可人儿,如今正被追着,道长还想在此和我浪费时间吗?” 她话音刚落,唯见一道剑光划过,她急急低下头,与漆黑的剑柄撒肩而过。 莲花座贴地飞起,抬至半空,广璧寒的手中捏着几枚铁签,气急啧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苏柒不答,眼见广璧寒操纵莲花座逃离,御剑就要追上去。广璧寒趴在座上,狠狠丢下一枚签:“我告诉你,现在追着郁芊的,是谢九夭本尊,他最善于隐藏,银蝶对他而言完全无用,你再晚去一步,郁芊的命就没了。” 她捂唇笑出了声,撒下一串银铃:“不过说来也是,长安道苏柒的身边人,一向是死的死,伤的伤,道长可还记得我曾为您卜的卦辞?” “——众散亲离,伶仃半生。”可为什么是半生? 广璧寒再回头,身后已经没了人影,她的表情由笑转怒,逐渐狰狞。 为什么是半生?他这一辈子就该潦倒不堪,为何会突然转运? 她盯着手中的签文,卜的是苏柒的姻缘,上面大红的一个吉字,深深扎进了她的眼底。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跌入旋涡,永无超脱之日,同样是被阮云脂盯上的人,居然能化险为夷,只得半生荒诞? 真是好运。广璧寒双手使劲,狠狠折断了铁签,不顾尖端刺入手心,流下汩汩鲜血。 她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罗盘,指针断的是苏柒的位置,不在秋桃院的方向,而是直直地指向南方。 桃花岛以南,坐落诸多群岛,其中最为出名的,是跃金门的浮光岛。 “嘁——” 她感慨着苏柒的无情无义,没去管郁芊,慢条斯理地操纵着莲花座。 郁芊完全没广碧寒的闲情雅致。 谢九夭站在庭院中,迎面对上刚刚赶来的许明川,许明川拿着仙剑,将郁芊护在身后。 “魔头,我奉劝你速速退去。” 谢九夭看都不看许明川,伸出手指朝郁芊勾了勾:“你,过来。” 郁芊一愣,窝在许明川身后没肯出来,谢九夭不由得冷笑:“你要是不过来,我只能把你身前的人斩成肉泥,然后在把你抓过来。” “你和霁月门又没仇,揪着我不放做什么?”郁芊终于辨别出了一点消息,缩在许明川身后,壮着胆子喊道。 “小姑娘,你觉得我若是想拷问一个人,该怎样逼他就范?”谢九夭双手背在身后,道。 郁芊心领神会:“我觉得应该朝他本人下手,先把他抓了,再把十大酷刑都来一遍——” 她话还没说完,许明川的身躯被猛地打到一旁,谢九夭尖锐的五指出现在眼前,骈指夹住百泉星,扔到一旁,抄手朝郁芊抓去。 郁芊急退几步,眼看避无可避,死马当活马医,猛地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我手里有曲音辞的消息。” 猩红的指甲在她面前堪堪停住,紧接着当空一声剑啸,千山月从天而降,一剑扎进谢九夭原本所在的地上,深入几寸。 谢九夭避到一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郁芊才不把自己的筹码一口气说完,眼见苏柒几剑将谢九夭逼退,欺身而上,在师尊背后开始装傻。 “你!”谢九夭气得压根痒痒,他忽然心有所觉,朝苏柒大声问道,“苏柒,你可记得曲音辞?” 又是这个问题。 “不记得。”苏柒漠然答道,折手一剑刺入,正中谢九夭胸口。 红衣更加鲜红,失了一半的元婴,神识又曾被苏柒所伤,谢九夭怎么会是苏柒的对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抹着嘴后退,急急退却。 苏柒瞥见手心中的缝隙,浑不在意。 郁芊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都开始算盘打得噼啪想,计算如何才能帮苏柒补充灵力。随后,她气得险些自己扇自己一巴掌,还补充灵力,她都快被抓到了,苏柒才姗姗来迟,要是许明川不来,估计他只能见到一只可怜兮兮的人质了。 她在心底愤怒地唾弃苏柒,脸上熟练地摆出营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苏柒疾步走上前,一把拽过郁芊的手腕:“你孤身一人不再安全,以后你跟着我。” “干什么干什么——?”郁芊双手拽住苏柒,强行不让他拖动自己,“师尊你是打算强买强卖吗?” 苏柒奇怪地看向她:“你还想在被谢九夭盯上一次。” 郁芊二话不说,回头给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工具人许明川鞠了一躬:“多谢大师兄拖延时间,多谢大师兄救命之恩。” “师尊,平心而论,您带着弟子又费时又费力,弟子还会拖您后腿,你何必呢?” “我给你的木偶,现在在何处?”苏柒问,眉宇间染上一丝怒意。 郁芊瞬间怂了,她犹豫半晌,从空间袋中取出木偶:“我是打算等以后真的要死的时候,再拿出来,不管有没有用,好歹能做个保底。” 苏柒愣愣地站着,看郁芊指手画脚:“因为师尊只给了我一个,用了就没了,要是师尊哪天不在了,我有把木偶浪费了,那我岂不是连个念想都没了?” 一句话恍若雷击,劈得苏柒外焦里嫩。 苏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和郁芊坦荡荡的神情对比鲜明,他瞪了眼许明川,趴在地上的男人立刻会意,咕噜一下爬起来,手脚并用离开了院子。 “你想要多少。”苏柒松开郁芊,无奈问,“你要是喜欢,我给你雕十个,二十个,好吗?” 郁芊眨巴眨巴眼,又听苏柒说:“但这段时间,你切勿离开我身边,你此前和谢九夭说了曲音辞吧?他对她的执着非同小可,定会再度来寻你。” 郁芊硬是和他对着干:“师尊到底为何不要让弟子离开您身边呢?给弟子足够的自保法器,不也一样吗?” “你——”苏柒搞不懂,为何郁芊就要死缠烂打。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抹去原本漠然的假面,颤抖着手按住郁芊的肩膀:“就是因为没有法器能给你。” 郁芊:咦? “上次,我以为我给了你捆仙锁,金钟,悬锁簪,你绝不会在剑冢遇到不测,阮云脂已经早早下好了毒,再多的法器都无济于事。” 他压低了声音,又怕郁芊听不到,凑到了她耳边:“阮云脂如此失常的背后,有广璧寒做幕后主使,我已经寻到了她,而广璧寒私下与谢九夭有联系,除去二人,我便功成。” “你不是要法器吗?”他勾起唇角,拉过郁芊,迫使她与他四目相对,纤细的十指紧紧贴在苏柒胸前,“我给你,这具身体,化神期修士尚未破碎的元婴化形,今日起随你使用,你可满意?” 郁芊目瞪口呆,究竟是何等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才会将欢喜说得如此惹人不爽? 而且这台词,是何等的古早深情? 第39章 现在,立刻,扒了苏柒!…… “我不满意。”郁芊拖长了声音, 慢条斯理地回答。 “师尊当真好算计,让弟子接受施舍,然后师尊不声不响地完成大业, 化羽而去,弟子背个杀人的罪名, 留一生念想,三世不甘。” 苏柒愕然, 他没有。 郁芊趁他愣神的时候, 早已甩开他的手, 转身预备扬长而去,可惜跑得速度不够快,没走两步, 又被抓到了。 “你是故意与我作对?”苏柒的言语中一点点没了温度,他将郁芊拉近身旁,“于理,你应该听我的,于情——” 他忽然住了口, 郁芊感受到一抹冰凉拂过耳畔, 凉飕飕的,直勾人心魂:“我曾被困于囚笼, 深谙此道, 若你再三违抗, 我不介意将你……” “你来啊!”郁芊转身大喊,“你想学阮云脂?把我关起来?我保证不出三天, 我就精神失常,五天一尸两命。” “我,再算上我灵府里刚刚结成的元婴, 两命。” 眼见苏柒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郁芊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装什么大尾巴狼,苏柒在她面前装凶,不还是被一嗓子吼得没胆识了。 “真不知道阮云脂是得了什么毛病,竟然把主意打到你身上。”郁芊心里一套,嘴上一套,翻了个白眼,再度转过身,快步离去。 “麻烦师尊速速从我眼前消失,比起魔尊,师尊的威胁明显更大好吗?还要关我?当初十年没黑透,现在大彻大悟圆满了?” 一提到阮云脂,她的身上仍在隐隐作痛,一痛就来气,一气就不想和苏柒好好说话,她知道自己现在比较危险,待在苏柒身边会更安全。 可就是,不想在他身边待着,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没消,还是自己都不曾想明白的原因。郁芊进屋时,狠狠地把木门往后摔,发出震声巨响,而她头也没回。 她气鼓鼓地坐在床边,从空间袋中取出人偶,摆弄了几下,狠狠砸向木门。 好巧不巧,木门在此时突然敞开,来人“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抱头蹲下。 “郁姑娘,你拜托我的事,我做好了——痛痛痛——”沈鹤安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为自己无辜撞在了郁芊的人偶上叫屈。 看到人偶,他捡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郁师妹真是好兴致,居然收集了那么多人偶,是郁师妹自己做的?给你师尊看过了没有?” 他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举起人偶,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夸人偶与苏柒当真有三分肖像。 郁芊劈手躲过人偶,顺手又把沈鹤安递来的空间袋拿来:“我只有这一个,哪里来的那么多?” 沈鹤安不明所以,伸手在院中一指:“诺,那儿不是还有一个吗?” “你傻啊。”郁芊哭笑不得,将头探了出去,“那是本人,被我晾在那儿?” 不是本人,她的尾音一下子卡住了。 她从窗户里翻了出去,没理沈鹤安的呼唤,一口气跑了好几个地方,把正院,后院,大门,后门,屋顶,一系列可能会被入侵的地方全部跑了一遍,将一个个散发荧光的人偶尽数收好,才松了一口气。 她叫他速速消失,对方或是当真,又或是明白她说的是气话,苏柒是真的离开了。在保证无论谢九夭或是谁怎么过来,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击退后,离开了郁芊。 郁芊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仰头看漫天繁星,忍不住轻声叹气,捏紧了灵力消散的人偶,垂下眉眼。 臭老道,不知道用人偶很吓人吗? 孤零零地回到房间,沈鹤安还在一头雾水地等她,郁芊转过头,凝视沈鹤安许久,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问道:“有酒吗?” 算账可待秋后,如今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郁芊依稀记得,曾几何时在柳河镇时,她闯入过苏柒的房间。那时她有如此弥天大胆,全靠数杯酒下肚,把她直接喝断片了。 这次可不能断片,她给自己暗示,望着沈鹤安捂着自己的空间袋,欲哭无泪退出院子,如同土匪般搓了搓手,从自己的空间袋里取出了一坛坛的美酒。 全是用结算时的余银买的,一口凡酒,一杯仙酿,入口甚肝,滋味甚甜。郁芊已经到了元婴期,凡间的薄酒对自己毫无作用,几大坛下去,她还没醉。 风卷残云般,她把美酒一扫而空,一拍桌子,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上吧,郁芊芊,现在,立刻,马上!把那个闷骚的苏七七给扒了!” 她没醉,她只是想把自己想了许久,却根本不敢做的事,乘兴做出。 脚步蹒跚,郁芊在桃花林没找到苏柒,憋了半晌,回房间拿了个灯笼,飘到了苏柒的厢房,里面没点灯,她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嗨,我可爱的小七七,你在里面吗?” 迎面是一阵清风拂面,苏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怎么喝得酩酊大醉。” “当然是来找你啊!”郁芊拍着他的肩膀,拍得啪啪响,“倒是你,怎么不点灯,还好我心灵手巧,来雪中送炭。” 夜空中的星河像是一条皎洁的绸缎,不知何人手持火柱,点燃了绸缎的末尾,绸缎变作了烟花,如泼墨,如流火,从昏暗的云层中坠落进千家万户,化作千百凡间不灭的明灯。 玄玉衬得手更白,宛如清冷的鬼魅,五指冰凉,碰到郁芊时,郁芊都不知是自己的脸太烫,还是苏柒的手太冰。 苏柒是逃到这里来的。 惧意像是褐色的巨浪将他彻底淹没,入眼全是漆黑一片,再无光明。 他曾经想过,等一切终了,他是否能片刻地不再惧怕黑暗,携着千山月一同沉沦。 初时掐指测算,算计阮云脂,让她身后之人一个个主动由台前走到幕后时,他绝对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他怕得不再是黑暗,而是穿过囚笼洒落的,他伸手触碰即碎裂的一缕光明。 他当如何? 杀了谢九夭,杀了广璧寒,然后修真界再度因他而乱,纵使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大不了杀到晨光破晓,但郁芊当如何? 他曾觉得,只要有根基在,修真界便能续存,那些浑浑噩噩的芸芸众生,毁了也无所谓,如今气定神闲布下的策略,全部像粉末般在眼前消散,所谓芸芸众生,郁芊亦是。 从一开始,他的计划便不堪一击。 郁芊到来前,苏柒自觉已经彻底平息了心中的火焰,并未因入骨的黑暗而退去,他开始考虑谢九夭和广璧寒的事,他二人同死,修真界必然打乱,但若杀一人,且理由能够服众,或许能将伤亡缩在最小。 不会波及霁月门,不会波及那个没了他后彻底自由,随时随地放飞自我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一缕灯火飘飘荡荡,穿过了朦胧迷雾,吞吐着烛香,伴着少女金线勾勒的彩衣,如飞蛾扑火,翩然而至。 小姑娘举着灯火,骄傲地告诉他:“我是来雪中送炭。” 苏柒皱眉,郁芊的脸红扑扑的,和某一天一模一样,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苏柒!”郁芊大声喊他。 苏柒的思绪从远处返回,低头揉了揉郁芊乌黑的秀发,弯下腰,朝她笑了笑:“嗯?” 这次,他没有让她离开的想法,或许从今日后,郁芊再不会和他这么说话,她会对许多人笑,但不会对他笑,因为他是一个骗子,骗了她一路,从霁月门,到柳河镇,再到桃花岛,直到害她在剑冢出事。 “什么事?”他温柔说道, “得罪了!”郁芊大喝一声,伸手扒拉在苏柒的衣襟上,苏柒心头一慌,下意识将郁芊推开,只听撕拉一声响,仙衣在元婴期修士的手中不堪一击。 郁芊干了件自己能吹一辈子的大事,她把自家师尊的衣服给撕开了,看到了她一直以来想看的。 不是让人口水都能流下的身子,而是黑袍之下,那一条从心口蔓延开的裂缝。 她眯起眼睛,一本正经地将衣服给苏柒穿上,悲伤地发现撕开的布料没法合拢,她抬起头,笑嘻嘻地向苏柒道:“弟子想看的,就是这个。” “酒壮怂人胆,要不是弟子聪明,就看不到了。”郁芊抬着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情感,“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被抱着,坐在苏柒的腿上,红扑扑的小脸枕着白玉般的胸口,伸手不自觉抚上那条合不拢的裂缝。 苏柒伸手,替郁芊温了杯醒神茶,端着瓷杯送到她嘴边,轻声细语地哄着。郁芊睁着两双红彤彤的大眼睛,下一秒就能给她哭出来。 “我错了。”神使鬼差,苏柒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而郁芊,毫不犹豫地默认了这一句话,凭空蹬腿:“现在认错?晚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在加快进度,臭老道,你倒是给我个借口,让我好放过你。” 苏柒哑然失笑,杯中茶水荡漾,泼溅出些许,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他沉迷一点微光,指尖向下一沉,晶莹的水珠滴到郁芊鼻尖。 “那道伤口,是从一开始就有的。”他低声道,“若不是如此,我定不会,出此下下策。” 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最终的结果却是来不及后悔。 苏柒伸手抚上郁芊的脸,一寸寸向下,由脸颊至细嫩的脖颈,从圆润的双肩处松开,将她抱起,准备离开房间。 “师尊要带我去哪儿?”郁芊问。 “回你自己的房间。”苏柒仰头,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 “师尊。”郁芊缩成了一团,“我当时说的是气话来着。” “……”其实苏柒猜得出,只是不由自主地顺着郁芊的意思做了。 “请师尊相信!” 他突然听到一声喊,郁芊反转过身子,圈着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 第40章 白衣师尊,秀色可餐。…… “弟子没心没肺, 冷心冷情,无远大志向,若是师尊想让弟子相伴, 弟子答应亦无不可。” “反正等师尊身死道消那一天,弟子大可以甩甩袖子, 两袖清风,跑去一个人过闲云野鹤的好日子。” 小姑娘嘻嘻笑着, 用面颊蹭了蹭玄色衣领, 甜甜打了个哈欠, 靠着苏柒,眼皮子上下打颤,慢慢睡着了。 再度堕入梦中, 郁芊的意识在识海中沉浮。 她伸出手,拨开迷雾,入眼是长云万里,举目参差。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上一次梦中, 也是这般场景。 荣貌秀美的姑娘正站在她身前, 她用尽全力,才匍匐接近她, 行尸走肉般撑起身子。 “曲音辞?” 郁芊发现自己能开口, 于是张口问道。姑娘抬起头, 眸中有秋水潺潺,她弯起嘴角, 轻轻抿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正是。” “寻我何事?” “……” 对话模糊不清,明明疑似是谢九夭身边的人,曲音辞的模样远比一身红衣的魔尊要温婉得多, 她身上没有灵力,没有魔气,郁芊问话时,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她几度张口,最终含糊不清地喊出了想要传达的讯息:“浮光岛,跃金门,皓镧谷。” 泪珠从曲音辞眼中滚下,她抬眸望向郁芊。 郁芊向前一步,想要去拉曲音辞,女郎的身体咻地化作青烟,消失在她眼前,郁芊一把抓去,踉跄一步,周身的气息猝然变地真实。 纤长浓密的睫羽轻颤,眨了眨,睁开双眸。 入目是苏柒俊美的面容,他双手搂着她,眼神漂移不定,正兀自沉思。他的指尖沾染着黑色的魔气,趁郁芊安然熟睡时,捻过她的梦,卜了一卦。 同为修道之人,会算卦的远远不止望月阁。 郁芊知道,自己又干了件大事,这一次她没有害怕,甚至往后靠了靠,枕在他的肩膀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苏柒伸手,修长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捧着一颗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着阴冷的寒光。 “能把伤亡降到最小,不会危及霁月门。”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更委婉的方式,但这个最好,“谢九夭掌管魔界,手下几千魔将,一旦杀了,三界必然大乱,但亦不能轻易放过。” “为什么?”郁芊还没彻底从梦境里回神,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后她发现自己是白问。 苏柒凝视着她,伸出手,轻点在她衣衫整洁的身上,眼中是无比的专注和认真。 因为她。 郁芊懂了,她还没把自己想到的开口,又听苏柒说:“不许去。” 他果然偷窥了她的梦。 小姑娘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为何?谢九夭不就是想找她吗,她既然来寻我了,我去会会她又何妨?” “再者,皓镧谷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提到皓镧谷,苏柒弯曲的指尖轻轻一颤,他眯起眸子:“皓镧谷说是在浮光岛上,实际却是岛下的海中秘境,去那儿本就困难,而因为一些原因,皓镧谷被列为禁地。” 它是个四通八达的秘境,魔界有入口,修真界亦有,有人在树影遮天蔽日的林中走着,连走入入口都不曾知晓,一眨眼便出现在了皓镧谷,数年间,许多修士在皓镧谷无故失去踪影。 正是因为无法知晓皓镧谷会出现何方人士,才会被列为禁地。 郁芊面色一凝,眼神忍不住阴沉起来,这种鬼地方,要是撞见什么反派,岂不是当场就要没命? “若是你一定要去。”苏柒说得甚是艰难,“我陪你去。” 他的语气很不好,只比提及阮云脂稍稍好一点,仿佛他在那儿也有什么阴影。 若是郁芊现在发问,他必然会回答,郁芊左思右想,还是算了。她踩到了实地,灿灿笑了笑:“弟子还是等多了解一些,再做定夺。” 她原地挪了挪步子,上下打量了苏柒,忽然捂住嘴巴,偷着乐呵。 “师尊,衣服,衣服——”迎上苏柒的目光,她笑得更开心了,半点不觉得苏柒衣衫不整的模样是她的错。 苏柒一时无言,沉默地苦笑,郁芊已经凑了上来,朝他挤眉弄眼:“师尊,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哗啦一下,郁芊抖出一件白色镶金边的袍子来,上面绣的是仙鹤祥云图,是她偷偷拜托沈鹤安准备,用的是大出血买的冰丝,式样是自己在凡间界逛街时,买来的男装。 苏柒没有伸手,郁芊站在原地,清澈见底的眸子于微光中闪烁,她看着苏柒,看着他突然低声朝她发问。 “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他声音沙哑,面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但又像是几欲落泪。 “弟子全都记得。”郁芊笑着回答道。 她将衣服丢给苏柒,一溜烟儿不见踪影。化作一缕清风,与当空明月融在一起。 她曾趴在苏柒耳边,对他说弟子不讨厌师尊,若是师尊愿意,弟子亦可相伴。 苏柒牢牢记住,至死不会忘。 苏柒扶着额头,恨自己不能从郁芊身上学到一点精髓,但凡他稍稍学一星半点郁芊的能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无法自控,欢喜她表露心际,又担心她出尔反尔,如果是她的要求,即便是皓镧谷,他在魔界时寻找谢九夭时,无意闯进的葬身之所,陪她去千百次又何妨。 滚到自己的床上,郁芊抱过一床被子,把整张脸埋了进去,开始在床上翻滚,一双闪亮亮的眸子从被子里探出,眼角的绯红仿佛要飞到天尽头。 她又在床上滚了几下,然后慢腾腾地爬了起来,决定不再咸鱼,干点正事。 她联系上了玉简另一头的小师侄:“吴璧啊,你在藏书阁博览群书,可知道曲音辞是什么人物?” “师叔稍等。”小师侄支支吾吾的声音传来,他口中叼着一支笔,正踮着脚翻下一本书册,“师侄正在整理书册,师叔要寻的应该是魔界人物,容师侄去列传一区翻找。” 对面安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了翻找声,过了许久,吴璧的声音含糊不清地遥遥传来:“我寻到了!” 曲音辞,凡间界人是也。十年前由谢九夭带入魔界,不知所踪。 她平平无奇,只因是唯一一名以凡人之躯,于及笄后前往魔界的人物,在书中被几了寥寥数笔。 轻描淡写的一句,已经在郁芊的心里勾勒出了惊涛骇浪,一出狗男人和俏佳子的爱恨情仇,以及佳人不在后惨烈的追妻火葬场在她的识海中上演千百遍。 谢九夭盯的是她,顺道还问了苏柒知不知道曲音辞,既然如此,她是不是真该去一趟皓镧谷? 郁芊在床上躺好,摆出了挺尸的姿势。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去。 郁芊还在僵硬地维持咸鱼模样,望月阁已经翻了天。 广璧寒在桃花岛外停滞了许久,才敢回到春华院,一进门便高声喝问:“你们是把我当孩子吗?说什么百人算一人,他都来到我面前了,竟然无一人告知我?” 春华院正在测算的姑娘们刷地白了脸,其中几人对视一眼,唯唯诺诺道:“阁主,我们的演算中,长安道一直在浮光岛上,从未离去。” “鬼扯!”广璧寒高喝,她拿起罗盘,好看的细眉微微皱起。 罗盘所指的方向,仍是浮光岛。 她扔在了罗盘,掐指一算:“不在浮光岛,苏柒在秋桃院。” 广璧寒低眸,看向罗盘,目光又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猛然发出一声嗤笑:“有趣。” “阁主?” “两个人,居然都是苏柒。”广璧寒合掌惊叹,忍不住啧啧称奇,“莫不是死了一个,接替了一个,当真有意思?” 砍去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另一个人不为所动,杀死了一人,另一人又获新生。 “凭什么?”她高声道,“凭什么?” “阁主,您该放下了。” “放下,你说我吗?”广璧寒猛地转头,目光如炬,望向怯怯上前的一名美妇。她比广璧寒年长不少,广璧寒失去双腿,坐着莲花座回到望月阁时,正是她前来接应。 “阁主有自己的苦衷,可长安道无过亦无错,阁主毁了他……”美妇斟酌着字词,“不如阁主朝长安道坦白,长安道宽以待人,想来不会与阁主计较……” “你要他放我一条生路?”广璧寒幽幽道。 “姑姑,可我已经死了,死人如何活着?”她失笑,脸上飞起一抹霞光,像是想到了美事,“我受了邪祟青眼,于是万劫不复,为何他就能安然无恙?” “一具红艳枯骨,若是能拉人陪葬,当是何等幸事。”她随手抽出一枚木签,扔在地上。 “我要去浮光岛。” “阁主!” “纵是大凶又何妨?”广璧寒抿唇浅笑,“我不喜撒谎,但是若要撒谎,亦无不可。” 她指着莲花座上的木签,一字一顿,声音清脆又响亮:“我说它是大吉,它便是大吉。” 美妇凝望她许久,只能低下头,痛苦地摇了摇:“阁主,您何苦,您到底想要什么,在渴求什么?阁主出生时,天降异彩,本是前途无量人,为何偏偏。” “姑姑。”广璧寒的眸中是一片廖无人烟的冷寂,“我已经死了,而死人,不存在念想。” 她抬手,一连串银铃响,传入了自己的耳中。 …… 苏柒出门时,天光正好,他迎面撞见郁芊。 小姑娘正朝他笑着,颇为不好意思地说:“师尊,弟子还是想去皓镧谷看看。” 第六感告诉她,要是不去皓镧谷,她恐怕会后悔终生。 苏柒温和一笑,伸手召出玉舟,朝她伸手:“上来。” 郁芊毫不犹豫,蹦了上来,听苏柒轻叹一声,然后叫来了许明川。 大师兄从楚玉涵的手中活下来后,就成了苏柒手中百试不爽的工具人,他随意地吩咐着,而许明川严谨地全部记下。 郁芊忍不住跟着苏柒叹气,又一次哀叹,大师兄是真的惨。 玉舟拔地而起,飞至空中,岛上数十里桃花逐渐远去,缩成了粉嫩的,娇美的小小一点。 郁芊端坐在玉舟里,想学着苏柒掐指演算,结果一事无成,空有一身灵力不会使用,尽管修为已经到了元婴期,她仍像个筑基的小菜鸟。 看到她这副模样,苏柒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她身旁,随手捻了几下,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笑容,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郁芊咻地一抬头:“师尊算到了什么?” 苏柒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重复演算了几遍,然后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现在折返还来得及,你考虑一下?” 郁芊很久没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以前觉得阴嗖嗖的,现在只想把自己的脸盆扣他脑门上:“师尊莫要闲扯。” “除了我们。”苏柒悠哉道,“广璧寒、谢九夭,亦在来浮光岛的路上。” 郁芊浑身一个激灵,登时整个人清醒了,这么刺激的吗? 余光瞥见苏柒带笑的嘴角,郁芊忍不住犯怵,她在瑟瑟发抖,怎么这位反倒兴致勃勃? 她忽而听到苏柒说了句:“来得好。”眸中已是无法掩饰的杀意。 郁芊:……,她先给这两人上柱香,不用谢。 眼看小姑娘脸上纠结,苏柒信手取出一枚晶莹的卵石,放在她手中:“要是无聊想卜卦,就用这个。” 郁芊从苏柒手中接过卵石,卵石内部晶莹剔透,静静陈放着一枚铜板。背景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峦洁白,仿得雪山图案,一眼看去,美轮美奂。 “正面是吉,反面是凶。”苏柒懒洋洋道,“我已经寄上一丝灵力,你想着要算什么就可。” 郁芊转头看向苏柒,苏柒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旋即,小姑娘从卵石里抽出一丝灵力,摁回了苏柒身体里。 触及到的是白色的冰丝,顺滑细腻,偶有长发飘落,附于引吭高歌的仙鹤上。 苏柒今日穿的是郁芊昨晚扔给他的衣裳,书中有言,长安道苏柒白衣蹁跹,遗世而独立,郁芊手中握着卵石,目光在触及苏柒模样的一刻,很不争气地再也移不开了。 是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师尊脱下黑衣,穿上白袍的模样。他是雪中仙,是如玉人,只消一眼,便知古人云秀色可餐,所言非虚。 绞尽脑汁堆砌而出的华美辞藻,无一能描绘其盖世风华。 郁芊费力地移开目光,开始假惺惺地在卵石里注入灵力,饶有兴致地摆弄着。 上上下下,晃晃悠悠,她动作夸张,苏柒不禁被她吸引了注意,将头靠了过来,看她测算得如何。 “我此次会不会迷路到魔界。”郁芊紧张兮兮,晃了半天一看。 “吉,我不用去魔界了!”她高兴得像个傻子。 “我会不会有危险。” “吉!” “……” “吉!” 连苏柒都忍不住挑起眉毛,郁芊彻底来了兴致,锲而不舍地把自己想得到的问题全算了一遍。 一律是大吉大利,吉得郁芊都忍不住犯嘀咕,堆了这么多效果,她到底是吉人自有天相,还是戏台上的老将军,浑身插满了福来阁? 她偷偷瞟了眼苏柒,又一次晃动卵石,这一次,铜板没有像此前一样干脆利落地给出结果,而是滴溜溜地当空转着,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郁芊忍不住屏住呼吸。 “你在测算什么?”苏柒问。 郁芊没有回答,铜板最终落在了手心的位置,正面向上。 “保密。”她朝苏柒眨了眨眼,心里美滋滋地乐开了花。 看样子,她能和师尊一起回霁月门了。 嘴上说着无论师尊什么时候死,她都能洒脱地一挥衣袖,万一哪一天,苏柒真的当着她的面碎成了纤尘,恐怕郁芊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舟来到浮光岛上空,盘旋了几圈,猛地扎进了海中。 冰冷的海水被结界阻挡,晶莹的浪花在头顶拍打,卷着奶白色的泡沫。玉舟一闪而过,穿过海面,没入了冰冷的水里。 各色各样的鱼儿围绕在身旁,郁芊的表情新奇又震惊,趴在玉舟上,一会儿点着结界吸引游鱼,一会儿又低着头,试图看海床上有什么东西。 苏柒随她东张西望,过了许久,才把郁芊从惊叹中唤回:“到了。” 又是一个猛子,郁芊周围的景象快速变换着。 进入皓镧谷的瞬间,玉舟发出爆裂声,围绕在玉舟边的结界突然炸成碎片。郁芊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已经被苏柒搂在怀里,躲过了崩裂后袭来的碎片。 浓郁的灵力仿佛巨浪一般,狠狠地拍向郁芊,若不是有苏柒护着,她一定会被拍回海中。这一刻,郁芊深刻理解了为何皓镧谷会成为禁地。 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了。 皓镧谷的景色是世间一绝。与郁芊梦中的景象无二,进入皓镧谷,两岸悬崖峭壁高耸,巨树参天,遮天蔽日,溪水潺潺,阳光明媚,游鱼嬉戏。 奇珍异兽在林间穿梭,郁芊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可以把元婴期修士吊着锤的那种,幸亏她身边跟了个苏柒,察觉有灵兽靠近,只要稍一释放威压,对方立刻夹着尾巴,哀嚎着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郁芊又一次确定,如果是她一个人来,分分钟就成了一具白骨。 苏柒走到一处石壁,看着裂开的缝隙,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郁芊正疑惑,忽然听他说道:“把你的百泉星放进去。” 啥? 郁芊眨巴着眼睛,确认自己没听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苏柒的嘴角噙着一抹坏笑,苏柒扬手将千山月嵌入石缝中,一道寒光闪过,千山月重新回到他手中,而石缝里已经密密麻麻多了一排小剑。 “这是一个陷阱,曾被触发过多次,里面的灵力消耗殆尽,造不出小剑。” 郁芊张大了嘴巴,竟还有这种机关?她将自己的百泉星也送了进去,不一会儿,两排小剑整整齐齐的摆在那儿。 “师尊,你该不会是准备把这些用到那两人头上吧?”郁芊看苏柒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一个是魔尊,一个是神算,师尊该不会这么幼稚,觉得他们会中这种低级的陷阱吧? 苏柒轻轻一挑眉:“谢九夭其人虽然厉害,又善于傀儡术,可惜他不会演算。” 但广璧寒会。 郁芊即将出口的话在喉咙里转悠了一圈,又被她自己咽了下去。她好像懂了为什么苏柒会这么说,但仍然要喊一句,师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她凭着记忆,开始往里走,不知深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入口处一声巨响,她和苏柒对视一眼,彼此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情绪。 原来,这种陷阱真的有人中。 郁芊咂舌。 “他们来了。”苏柒说道,说着,他的手缓缓覆在千山月上。 “还有多久会被追上?”郁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紧张兮兮地问。 “不用担心。”苏柒回答,“皓镧谷也不是什么神仙居所,触发了第一个陷阱,第二个,第三个,也会因为牵连前后触发,我们悠哉往前走就是了。” 广璧寒心思阴暗,想着不让谢九夭好过,定会诱骗他触发陷阱。 皓镧谷之所以危险,在与各种陷阱机关,在触发之前,是根本算不到的,广璧寒看到了第一个,算不出第二个,自然而然把自己也给栽了进去。 郁芊忍不住失笑,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霁月门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望月阁结下了仇怨,导致广璧寒也来针对他们。 “谢九夭之所以对你出手,十有八九是广璧寒从中搅和。”苏柒缓缓开口,余光向后瞥,仿佛在欣赏身后看不见的鸡飞狗跳。 “师尊,您是不是四处惹桃花,把广璧寒的心给撩走了?”郁芊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个可能。 “广璧寒对谢九夭的诱导,或许是让他与阮云脂协作。” “嘎?”郁芊愣住了。 “她手中的惑心铃,能让人的执念在心中更加清晰,一旦中了惑心铃,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是善是恶,全是未知。” 苏柒喃喃道,最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头:“自然,像阮云脂一般的恶徒,本身就心术不正,惑心铃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 手心忽然一软,低下头,未拿剑的手正被一只又白又软的小手牵着,郁芊仰着小脸,冲苏柒嘻嘻一笑,赖皮似地牵过他的手,在脸颊边蹭了蹭。 身后时不时传来高亢的叫骂,而郁芊只听得见自己的笑声。 不知走了多久,苏柒忽然停下了脚步。 郁芊跟着驻足,看见师尊原本向上弯起的嘴角,忽然紧紧地绷住。 “这里的结界不对劲。” “师尊?”她疑惑地问。 苏柒皱眉,眉心拧起了一个疙瘩。 “此处,乃是关押身、魂之所在。” 第41章 那儿有个奇怪的仙长…… 郁芊有些云里雾里, 半天才憋出一句:“啊?” 苏柒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翻译给她:“如果有灵体不甚进入此处,若是寻不到来时路,很有可能直到消散, 都无法彻底走出。” 郁芊歪了歪脑袋,向前迈出一步, 毫无障碍地进入了结界中。 苏柒的眸色渐深:“既然它想拦我,只能先破开结界。” 眼见千山月出鞘, 吓得郁芊一步撤了回来, 摁住苏柒的手:“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师尊在这里等着弟子就行。” 乖乖,这一剑下去, 得耗费多少灵力? 听了郁芊的话,苏柒低下头,在袖中翻找,片刻后,递给郁芊一个空间袋:“带着这个往前走, 可护你无忧。” 郁芊的神识进去探了一下, 立刻就抽了回来。 好家伙,里面是几百个保命用的道具, 不愧是师尊, 不愧是苏柒, 要啥有啥,还有不少傀儡木偶, 甚至连代步的玉舟都准备好了。 莫不是当自己浑身动不了的时候,用来逃跑的? “多谢师尊。”她噙着一口灿灿的白牙,朝苏柒做了个手势, “我要找的人约莫就在此处,师尊请稍等弟子片刻。” 她取出卵石,上下翻覆一下,看着正面朝上的铜板,给自己股足了劲儿,往里面走去。 翩翩银蝶从身后追了上来,扇着翅膀在她周围萦绕。 愈往里走,周围的景色就越熟悉,郁芊认得了梦里的场景,真是这般景象,名叫曲音辞的姑娘用尽全力,奋力朝她伸出手,向她求救。 此处乃是关押身、魂之所在,郁芊喃喃自语,所谓魂,指的应该就是苏柒那样的灵体,曲音辞或许是魂,亦或许是她还不知是何物的“身”。 细枝和碎叶擦着脸颊拂过,没有造成伤害,郁芊的耳畔是摩擦之声,她拐过一块巨岩,见到了梦中的姑娘。 浅色长裙,纤细的指尖扣着柄团扇,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浅眠在青石上,石上有青苔,藤蔓窸窸窣窣,从岩壁上垂下,落到女子的脸颊,将她困在了一片碧绿之中。 鸦青色的睫羽一颤不颤,她像是睡在那儿,身子却并未因呼吸而起伏。 郁芊轻轻扬手,寄出一道灵力打了出去。 灵力入体,包裹住女子的藤蔓纷纷撒开手,从女子身上撤下,她睁开眸子,水灵灵的眼睛咕噜一转,看见了郁芊。 “曲音辞?”郁芊迟疑一瞬,缓缓开口。 “我在。”曲音辞回答道。 她神态柔和,容貌精致,仿佛是从江南水乡走出的姑娘。很难想象这样的柔美女子,居然会和谢九夭搭在一起。 “是你托梦,把我找到这里来的?”郁芊并不避讳,直入正题。 曲音辞微微一怔,低头思量片刻,仰起头,露出一抹轻轻的浅笑:“正是,我被关在此处许久,再不脱身,恐怕他急不可耐,会做出什么事来。” “偶尔获得一刻清醒,正巧碰到娘子,便向娘子求援了。” “你知道你失踪多久了吗?” 听到郁芊的问话,曲音辞疑惑地摇了摇头,郁芊想着苏柒还在等她,不和她纠缠,直截了当地开口:“十年。” 曲音辞“啊”了一声,脸上尽是慌乱:“怎会如此?我不过是时睡时醒,做了几个梦,竟然已经十年了?” 郁芊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曲音辞,她一直觉得曲音辞有着强烈的违和感。 她容貌柔美,举止温和,她不像苏柒那样,有元婴化成的外壳包裹着她,呈现的是不折不扣的灵体模样,浑身上下流光四溢,因为长期被困于此处,身子是半透明的模样。 究竟是哪里违和? 郁芊扬起手,灵力在手中流转,她向曲音辞注入一道,曲音辞灵体的光辉就增强一些。 “你没有灵力?”她终于意识到违和感在何处。 初次见到曲音辞时,沉睡在青石上的姑娘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修为。 “我本是尘世女子,非修真界之人。”曲音辞并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说来惭愧,我此生虽听说过仙侠轶事,但不曾遇到仙缘,反而在寿元将近时,遇到了传闻中的恶人魔修,他欲带我入魔域,只可惜我身体已死,能为他所携的,仅仅是三魂七魄罢了。” 曲音辞的故事,精彩得能媲美脍炙人口的话本,重伤堕入凡尘的魔头,遇到了水边俏丽心善的娘子,娘子体弱多病,命格早夭,魔头忤逆三界六道,最喜做逆天而行之事。 郁芊忍不住拍手:“要是写成话本,这可比我和师尊单调乏味的二人转引人注目多了。” 身后再度传来灵力炸开声,郁芊的感知远远高于曲音辞,她回头一瞥,已经猜到发生何事,慢悠悠地转过头,朝曲音辞指了指:“你还是快些离开,不然,你的那位好郎君就要被我师尊杀了。” 听这动静,估计已经打起来了。 曲音辞的脸上略过愁容,她轻叹一声,转过脸去,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何尝不想?可惜,我被困于此,根本出不去,若不是误打误撞入了娘子的梦,恐怕我需一梦千年,长睡不醒。” “你是怎么被关到这儿的?”兜兜转转,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点。 曲音辞歪歪脑袋,伸出一根手指,轻抵自己的脸颊,努力回忆。片刻后,她抿唇答道:“他说,要带我入魔界,我依了他,但是在这片峡谷中失散。” “走走停停,突然遇到了半大的女孩儿,冲过来撞了我一下就跑。等我反应过来后,已经被定为了魔物,封在此处。”她瘪着嘴巴,不禁有几分委屈。 “困住我的人,说我身上带着浊气,出谷后必会引起打乱,倒不如长眠于此。可我身上哪里有浊气,要有,也是那个臭小狗在我身上加的魔气。” 谢小狗?郁芊的脑海里,无缘无故冒出了一只吐着舌头瑶着尾巴的魔尊。 曲音辞身上的浊气,很有可能是那个撞她的小姑娘传给她的,那小姑娘早存了嫁祸的心思,眼瞅曲音辞毫无防备,轻而易举地将浊气渡给了曲音辞。 她围着曲音辞所在的地方绕了几圈,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张符纸,上面画着繁复的符文,一笔一划,凝出了困住魂魄的结界,其间的繁复程度,绝不是她这种人能解开的。 郁芊取出纸笔,准备将符文抄录下来,拿去给苏柒看,不怎么抱希望地随口一问:“你知道是谁把你抓了吗?” 要是知道,她直接去寻那人,让他放曲音辞出来,省得外面的谢小狗纠缠她和苏柒不放。 大家都是有小心肝的人了,就不能将心比心,不要在小情侣闹别扭或者秀恩爱的时候搞事吗? 曲音辞站在原地,认真地画着小圈圈,听到此话,立刻朝郁芊笑道:“我记得,他在困住我时自报家门,称自己为浮光岛跃金门,尘风君。” 郁芊抄写的手腕忽地一顿,尘风君? 那个在桃花岛有一面之缘的洛尘风? 她当下连抄也不抄了,两手霍地合起,狠狠一拍:“那好办,这人我认识,我直接把他绑过来问问,要是真的抓错了就放了你。” 远处又是一声隆隆地动山摇,隔着七拐八弯,郁芊都能隐约闻到血腥味。她将纸笔收起:“我单纯又好骗,不敢随意下定夺,该拿你怎么办,我还得回禀我的师尊,让她做决定。” 说着,就准备离开结界,去找因为灵体状态被隔离在结界外面,如今不知道和谢九夭两个人缠斗得怎么样的苏柒。 曲音辞却上前一步,将她拦住。 伸出素手,她指了指峡谷的更深处:“那边……” 她斟酌片刻,仿佛在寻找适当的措辞:“不久前我醒过一次,那边来了名奇怪的道君,和我不太一样,我喊他他也不应,举动也有些奇怪,怪叫人担心的。” “要是仙子有空,不如去看看他吧?”曲音辞好看的眼睛中是一片温吞水,“你们修道不是讲因果报应么?小仙子若是肯出手,必然有回报。” 郁芊的手一瞬间把住了百泉星,看曲音辞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你也知因果报应,你是被魔修带上修真界的,如今是我来寻你,你为我指路,怎么就不怕他的报应落在了你的头上?” 天知道曲音辞给她指路,让她继续深入,是不是为了给谢九夭拖时间,让他来救自己,甚至干脆想把郁芊引入死路,直接让她万劫不复。 曲音辞一愣,没料到郁芊会这么回答她,眼眶顿时红了一片。 一个凡间女子的灵体,在修真界突兀出现,实在是一道独树一帜的风景。 尤其是看她眉眼弯弯,似泣非泣的模样,宛如是冰天雪地中盛开的一朵娇花,当真是修真界少有,让人恨不得把她当成只金丝雀,好吃好喝养在笼子里,捧在手心里。 曲音辞低低开口,声音是婉转的夜啼鸟,引得郁芊不由得去仔细想她的话。 “我自是明白的。” “不同的因,造了不同的人,走了不同的道……” “结了不同的果。”郁芊将这句话接了下去,她抽出一张符纸,拍在了曲音辞的身上,“我不问因,不看人,唯以道和果做判断,既然你如此通透,我就随你的意,去见见你口中特殊的修士。但要是我回不来……” 她吹了口气,符纸化作绳索,将曲音辞牢牢捆住,少女转头,娇美的脸蛋上是狐狸一般的狡黠之态:“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曲音辞委屈巴巴地皱着鼻子,眼睁睁看着郁芊拔出百泉星,仗剑走入下一个结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祈祷郁芊快快回来。 她看不见几个拐弯口风华绝代的白衣仙尊,只是轻轻一挥袍袖,呼啸的千山月擦着谢九夭的胸前而过,击碎了一枚银制的铃铛。 “惑心铃?”苏柒短暂闭合听觉,没被惑心铃的铃声干扰。恢复五感后,他半抬着眸子,似笑非笑地看向谢九夭:“对自己使用惑心铃,你倒是天下少有的奇葩。” 谢九夭颓然落地,呕出一口血,他打不过苏柒,听到问话,仍然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架势,他站起身,抹去唇角灿烂的殷红:“一点执念,我不敢散。” 下一瞬,又是一剑而至,苏柒把玩着从谢九夭的身上打出的法器,然后一个个捏成粉末,浅浅笑着:“好巧,我也一样。”无论是因郁芊而起,还是自己的十年,所谓执念,他不敢忘。 从结界再往外延伸,是遍地的滚木礌石,广璧寒颓然坐在碎屑中,眸中的光彩一点点消退,她捏着一枚签,一枚她死里逃生后,迫不及待抽出的签文。 上面是一个吉字。 她不信,又抽了一枚,还是吉。 泪水终于顺着眼角滑落,她匍匐在地,谢九夭为她制作的假肢早就破损,她一点点爬到了莲花座的位置,将自己的身体撑了上去,迟疑了许久,最终没有跟上谢九夭的步伐。 “像狗一样,卑微地求饶?”她念着望月阁姑姑对她的劝慰,狠狠咬牙,捏碎了两枚签文,“太过分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肌肤的血肉之中,为什么只有她一人如此。论因,她最为无辜,什么事都不曾做过,论人,她是天之骄子,偏偏毁在了阮云脂手中。 明明她最为不幸,凭什么一旦算到最终的命轨,唯有她一人万劫不复,其余皆是绝处逢生? “这不公平!” 广璧寒的嘶叫声,一圈砸在了莲花座上,可惜她闹出的动静太过微弱,谁也不曾听见,缠斗在一起的仙魔不曾,郁芊亦不曾。 郁芊依照曲音辞的说法,走过长长的峡谷,顺着连绵不断的石壁,从一处结界来到了另一处另一处结界。苏柒说,此处是关押身,魂的地方,如果曲音辞是魂,这边关的恐怕就是“身”。 郁芊有些搞不懂,搞不懂是什么人被关在这里,也搞不懂关押“身”的行事,她的心脏砰砰直跳,经历过阮云脂的事情后,她纵使百般好奇,也隐隐担心自己会被暗算。 别看曲音辞一副楚楚可怜,弱柳扶风的模样,阮云脂也是这般的温柔可人,结果呢,心比蛇蝎都要黑。 这么想着,郁芊终究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她迟疑许久,再向前一步,她就能知道结界里究竟有什么了。 管他呢。 郁芊下定决心,曲音辞真把自己关住了又如何,大不了请洛尘风来救命,自己总有办法脱身,她一步蹿出,目光投向了结界处。 “哐当”一声响。 少女手中的百泉星掉落在了地上,仙剑大为不满,兀自颤了颤,自觉插回剑鞘中。 她睁大眼睛,目光中布满了难以置信,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 郁芊揉揉眼睛,又覆手上去,全然不顾自己的掌心被一层结界挡住,她恨不得把脸贴到结界上,去把结界里面的事看个究竟。 眼前是染血的白衣,衣摆在地上摩挲,原本如谪仙般高雅贵气的人,沉沦到了地狱,又像是厉鬼一样倔强地爬了上去,最终在料峭寒意中的一抹春光照耀下,不再试图前进。 一柄虚幻的千山月在空中扬起,混着剑鸣与呼啸,凄厉地惨叫着,抗拒着疯狂挣扎,终究不能违背主人的心意,扎进了她万分熟悉的人的胸口。 “师尊?” 结界中的人不曾理睬她。 红色像泼墨,自心口扩散,雪片似的剑身被蜿蜒的鲜血染红,顺着薄如蝉翼的剑刃一点点低落,飞溅的血滴溅在苍白的脸颊上,只能衬得绯红更红,苍白更加毫无血色。 郁芊眼睁睁地看着苏柒扬手,千山月再度穿透纤薄消瘦的身体,更多的血从心口涌出,单薄的躯壳靠在皓镧谷的岩壁上,缓缓向下坠落,划出一道无法磨灭的血线。 他似乎终于注意到,有人在朝他说话,那双没有一丝神采,几乎算得上僵硬的眼珠子动了动,慢慢朝郁芊的方向看去。 苏柒的身子是滚烫的,流淌着不存在于灵体中的鲜血。 苏柒的眸子是死寂的,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光泽。 第42章 与师尊并肩而行,直到世…… “师尊?” 郁芊重复了一遍, 希望苏柒能听到自己在喊她。 苏柒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自嘲地笑了笑, 把眼睛闭上了。 这是师尊的“身”,郁芊突然意识到了, 她忽然双腿一软,控制不住地坐在地上, 双手死死地把住结界, 恨不得用指甲抠进结界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是来晚了吗?为什么偏偏在她来的时候, 将这样的惨相展现在了她面前? 比起普通修士,化神期大能的死亡,要漫长许多, 先从指尖开始分解,化作了点点光华,分布于结界中,随后身体也是如此,盖世风华尽数落为灰烬, 撒在空中。 在苏柒的身体彻底消失后, 结界里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却是眨眼间完成, 片刻之后, 从山谷的另一处, 又走来一个人。 墨发,白衣, 长靴,雪剑,衣角染血, 眸子是寒冰千层,唇间是绯红夺目。 郁芊呆呆地站着,眼睁睁看他走近,看他再度举起千山月,千山月再度没入他的身体。 她的舌头不自觉地打了结,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喊的是师尊,还是苏柒。 他明明看到了她,死气沉沉的目光从她的身上划过,但又视而不见,手中的动作没有因她停留。 曲音辞见到的仙尊,那个她打招呼也不理睬他的男人,是苏柒。 郁芊约莫已经猜到了,曲音辞的灵体之所以那么久都不曾消失,十有八九是因为谢九夭的魔气护住了她,曾经的苏柒追寻谢九夭而来,没有见到谢九夭本尊,反而误打误撞,来到了曲音辞所在的皓镧谷。 皓镧谷,万仞峡谷,陷阱重重,其中便有围困身、魂之所在的结界,是祸,亦是福,隔绝时间,无视轮回因果。 纵使苏柒的三魂七魄回到了霁月门又如何,他踏入了这片葬身之地,他回到了十年前,元婴外现,化为灵体。但他的肉身一直留在此处,反反复复做着最后他曾经的最后一个动作。 如此十次,百次,千次,人不人,鬼不鬼。 在这片阳光明媚,风景正好的峡谷,失去了信念,想法,抛弃了早已腐朽不堪的道心,千山月助他排除万难,最终再将阮云脂活剐了之后,对准了他的主人。 长剑呼啸而出,没有像此前一样落在地上,反而朝郁芊的方向飞去,郁芊只觉一个踉跄,前一刻她还覆手在结界上,面色惨白,满脸慌张。下一瞬,她出现在了结界内。 留下的不止只有苏柒,千山月的一部分,也随着主人一起在这片寂寥的结界中,如此生死循环。 在郁芊进入结界的一瞬,她听到了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存在于此的千山月刹那间分崩离析,炸成了锋利的铁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师,师尊。”郁芊的声音细弱蚊蚋。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她冲了上去,伸手接住苏柒倒下的身躯,一个不争气,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扶着苏柒,对方像是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一样,毫无反应,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倒下。他没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郁芊扶他躺下,自己跪在地上,左右环顾一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扶住苏柒的肩膀,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可怎么办啊。”她一个劲儿地哭,不断地结印,把能用的术法、道具全都使了出来,往苏柒身上丢。 自然全是无用功。 郁芊低下头,鸦青色的长发顺着耳畔垂下,如墨似漆的玄色落入苏柒的眼中,飘在他的脸上,他像是件精美的瓷器,完美的曲线勾勒,单薄无血色的唇角,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他正看着她。 眼中又像是不曾有她。 那是曾经的苏柒,拖着疲惫的身躯,拄着千山月,一步步走着。 他什么都没了,没了一手建立起的宗门,没了鲜衣怒马,立志仗剑天下的弟子,没了对修真界美好的愿景,没了心怀天下的抱负和胸怀。 “我,我是师尊的弟子,名字是,郁芊。”郁芊在哭泣中挤出一句话,伸手抹去眼泪,但泪花仍在不断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明明被阮云脂摁着折磨时,明明在觉得自己被苏柒欺负时,她也哭过,却从没哭得这么大声又惨烈。 “那个,按照师尊的记忆,应该很早就死了,应该吧……”她抽抽噎噎地说着。 死寂的眸子轻轻动了动,目光在郁芊的脸上有了一瞬聚焦。 “然后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没死,活下来了。师尊也,没有被阮云脂那个。”郁芊继续说,她特别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哭得不能自已,连话都说不清楚。 “就,师尊自杀后,会重生回到十年前,然后提前把阮云脂做掉,还有,师尊,嗯……一不小心,招惹了弟子。” 晶莹的水珠从郁芊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到下颚。 风一吹,滴落下来,正巧落在她身下漆黑的眸子上,在眼珠子里打个旋儿,润湿了干枯的瞳孔,又再徐徐从眼角流下。 泪珠模糊了鲜红的泪痣,淌过苍白的面颊,溅在干裂的土壤上。 乍一看,仿佛是她膝盖上的人在哭泣一般。 郁芊边哭,边不好意思地对起手指:“因为干掉阮云脂的时候,师尊有点太急了,所以一不小心,差点把弟子也给干掉了。” “然后师尊更不小心,把自己的心思给暴露了,因为师尊太,师尊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打死不说,还是弟子莽上去,师尊才承认。” 她把自己的小心思都说了,说给这个将死的人。 “其实吧,弟子有一点没说出来。” 话说回来,她是什么时候对苏柒有了感觉?总觉得不知不觉间,她就觉得师尊简直太好了,天下第一好,不想让他受伤,不想放开他的手。 郁芊低下头,离苏柒很近,她软着声音,小声诉说:“虽然弟子没心没肺,但如果对方是师尊,偶尔动一次心,想着若是可以,与师尊并肩而行,直到终末,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说着,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想哭。 那滴泪最终没有落下,被一只抬起的手拂去。 微扬大手停在空中,风轻轻一吹就散了,郁芊腿上的人,在听完小姑娘一系列的唠叨后,化作纤尘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郁芊下意识地伸出手,也什么都没抓到。 她跪坐在地上,愣神了许久,眼角还有没有落下的水珠。 郁芊狠狠一抹,把通红眼眶周围的水渍抹去,整个人弹射起步,朝拐角处冲去,一把拽住了刚刚进入峡谷的人。 “师尊你听弟子说,这是皓镧谷囚/禁人的结界,你在十年后进的这里,魂魄回到了霁月门,但身体即使穿回了十年以后,还是囚/禁在皓镧谷。” 她挺起胸膛,看向眼前素白衣衫的男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得想想怎么破结界,弟子已经看你死了两次了!看腻了!看烦了!不想看了!浪费感情!” 苏柒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她,眸子里全是冷漠。 郁芊指着他空荡荡的手:“你瞧,为了让我进结界,千山月已经没了。” 千山月在郁芊进入结界时,裂成了碎片,苏柒不断地轮回,手中却没了一直以来跟随身边的仙剑。 苏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右手,又将眸子转向她,仍是无知无觉向前走。 “师师师,师尊,不对,王八蛋苏柒,混账画外音前辈!”郁芊恨不得扬手给他一个巴掌,但对方即使是一副没有魂魄的身躯,也是化神期修士的躯壳,她不敢作妖。 只能当场抱住他的大腿,大声地嚎着:“师尊你相信我啊,你有着光辉未来,娇妻绕身侧,美人在怀,当然娇妻和美人都是同一个人,你别急着死,徒儿不香吗,回来和徒儿谈恋爱啊!” 她被拉扯着在地上拖动,正想继续说话,耳畔传来隆隆雷声,仰头一望,结界上空已经聚起了一团雷电。 不对,不是结界上空聚集的,还在更上面,穿越海面,撕裂黑云,直捣苍天。 郁芊险些蹦出一句脏话,这丫的是雷劫啊!!! 她一个靠苏柒进阶元婴期的菜鸟,为什么也要渡雷劫,渡就算了,为啥还是这个时候,万一趁她渡了个劫的时候,苏柒又死了一次,会不会有后遗症?结界和雷电结合,有啥副作用吗? “苏柒,这事你得对弟子负责!”郁芊欲哭无泪,顺势把苏柒的大腿抱紧了些。 一声惊雷过后,闪电当空劈斩,像是天道震怒,如同一把利剑扎下,穿透结界,仿佛要将郁芊撕个粉碎。 渡劫要准备什么道具?需要提前多久入定?渡不了劫会怎么样?自己会困在这儿,每天被雷劈一下吗? 郁芊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问题,全部被她抹去,大脑变成空白一片,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等死。 预想中的撕裂感没有如期而至,郁芊怯生生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到之处,是个白衣染血的人。 所有为她准备的法器尽数爆开,都挡不住一道道降下的天雷,郁芊数着,一共有九道,一道又一道,废了所有的防御法器,炸裂了每一道符文,全都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惨烈的白光。 流星带着袅袅余音,从郁芊的眸光中划过一次又一次,千山月的剑身上赋有一层单薄的光华,像是皎洁的山间明月,柔柔洒落银辉,护着它不被天雷撕开。 落雷被千山月劈斩,飞溅到皓镧谷的岩壁上,炸裂时的声音惊天动地,像在山间开出了一朵朵火树银花,天空是暗紫色,山谷满是大红炽热,火花绚丽一瞬,然后凋零,枯黄的火星坠落,落到修长的指尖,与不断滚落的血珠混作一团。 最后一次时,千山月的剑身嗡嗡作响,仿佛在激烈地尖叫着,它挡不住最后一道天雷。 第九道天雷,乃是天劫最后一道坎,比此前更为汹涌猛烈。 郁芊感觉背上一轻,百泉星被拔了出来。 入眼是银白交织的漫天星月,潺潺月光伴着繁星,照耀于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溪流唱着曲儿,僻静山间的泉眼水光潋滟,清澈见底,清楚地在夜色中反射天边的弯月。 偶尔落下一颗石子,扰乱了平静的泉面,泉水轻轻唱着歌儿,伴着柔柔月色,陪着满天繁星。 苏柒像个血人,浑身上下再没一处白净的地方,他伸手将百泉星插回郁芊的剑鞘中,见自己的血水险些沾到她,轻轻蹙起眉头,伸手凑近唇边,将血珠舔掉。 舌尖上滚动着血滴,雪衣男子青丝散乱,手持仙剑,眼尾一抹火红,恍若天神下凡,又似魔神降世。 “是我不好,光顾着为你解毒,偏偏忘了一口气突破三重境界,会激怒天道,降下雷劫。”他单膝跪下,与坐在地上的郁芊双目齐平。 “还好,我终究还是赶上了。” 郁芊瞪着苏柒,气鼓鼓地嘟起嘴。 她扒拉过他的手,不顾他满身的伤,狠狠咬了一口,递到他面前:“师尊,有血,有牙印,没有裂缝。” 第43章 帮阮云脂的人,不是我。…… 苏柒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 看向自己的手,薄薄的唇角抿起,勾出了一抹浅笑。 “原来如此。” “师尊不应该被挡在结界外了吗?”郁芊疑惑地问道。 苏柒低眸, 郁芊跪坐在地上,满脸是泪, 又哭又笑。 在天雷劈下时,他意识到了那是冲着郁芊来的, 当下不再理会谢九夭, 使出全力往结界劈去, 硬生生地开出一条裂缝,跻身进去。 刚进入结界,眼前宛如闪过刹那芳华, 等回神之后,他站在了郁芊身前。 “先不说我的事。”他伸手,皮肤上的血渍让他作罢,重新从空间袋中取出帕子,替郁芊擦干眼角的泪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分别前还笑容满面的人, 为何哭成了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轮到郁芊愣神了:“师尊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苏柒叹了口气,站起身, 对自己用了个清洁术, 去除满身的血污, 将手伸给郁芊,“是遇到了难题, 还是被谁欺负了?” “或是——”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我伤了你?” 等回神后,苏柒就猜出了现在的状况, 他的身体被囚禁在皓镧谷,被郁芊误打误撞地发现。彼时的他早就记不起自己门内的弟子了,只是一昧地追逐魔气的踪迹,若是把郁芊当做敌人,或者是魔修—— 郁芊呆呆地看着苏柒,原来自己唠唠叨叨说了不知道多少,苏柒半点都没听见,真是浪费感情! “没有。”她别过小脸,自己站了起来,背手哼了一声。 “弟子恭喜师尊寻回肉身,自此不用再受分崩离析之苦,想来师尊已无大碍,弟子和师尊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苏柒愕然,原来前些天之所以没有发作,是因为估计他的身体,现在的状况,莫非是放下心来后,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郁芊扭头不看他,聊起了正题:“谢九夭的小娘子正在隔壁被我绑着,多亏她的引路,师尊才能安然无恙。” 说着,她回到了曲音辞所在的地方。曲音辞正被她贴着符纸,一动不动杵在原地,看到苏柒,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开口道:“姑娘果然是认识这位仙尊的。” 郁芊嘟起嘴,明明谢九夭是个上来就动手的大魔王,为什么曲音辞却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虽然她很想说其中一定有诈,但曲音辞诈她图啥,她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抱歉,我替你松绑。” 她捏了个决,曲音辞身上的黄符纸飘飘荡荡落了下来,曲音辞松了口气,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娇滴滴地朝二人行了个万福,以示感激。 须臾,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惧意:“在郁姑娘离去后,音辞有听到打斗声,可是有人要对二位不利。” 郁芊面色诡异,不知如何开口,苏柒心中毫无负担,听曲音辞问了,直截了当开口道:“与我打斗的人,乃是谢九夭。” 曲音辞这个名字,他早就听熟了,哪怕见到了本人,他仍对她提不起好感,如何对待曲音辞,不过是杀与不杀二选一的选项罢了。 既然她问他在跟谁动手,苏柒便直说了。 曲音辞脸色一变,随后急得连连跺脚,她试探着往外走了几步,惊喜地发现自己被郁芊传输灵力后,活动范围变大,急急忙忙朝结界入口冲去。 遥遥地,郁芊听到了一声娇喝:“谢小狗,你又打架!” 郁芊:…… 苏柒:…… 苏柒低下头,身边小姑娘的脸色正戏剧性地变幻着,手指上下对碰,脸色的表情变换莫测。 “啊,真好啊,货真价实的白莲花,傻白甜,出淤泥而不染,软绵绵一只小白兔,只能驯服大灰狼的那种。”郁芊干巴巴地说。 终于消化完了这一对讯息,她长吸一口气:“这样子的组合,还挺香?” 香?苏柒面露疑惑之色,他朝曲音辞的方向走去,心里还在想着郁芊一本正经的念诵。 曲音辞正站在结界一侧,恨铁不正规地跺着脚,口中骂骂咧咧:“说了多少次,不要打架,打架不好,你和我保证过的,等回到魔界后尽量不惹事,怎么我离开之后,你又开始闹腾了。” 只是唠叨还不解气,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低着头的谢九夭一顿戳,恨不得点着对方的额头大骂。 而谢九夭,谢九夭正乖乖立正,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造次。 郁芊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对为何自己的姻缘都没着落,却偏偏被塞了一嘴狗粮怨念满满,手掌从脸上移开,她露出了一个险恶的笑容。 “大家都到齐了。”郁芊笑得灿烂,拍着手来到曲音辞身边,“那我们来理一理现在的关系。” 她转过身,五指并拢,指着谢九夭:“曲姑娘,这位乃是魔界的魔尊,勾结我宗外院弟子,用冰肌丸试图囚禁我,我的一身伤病都是他搞出来的,他甚至想要拷问我和我的师尊,来换取你的消息。” 曲音辞的脸越来越黑,险些被气哭了。 “这还不算完。”郁芊字正腔圆,“谢九夭勾结我宗弟子,和我宗弟子已有肌肤之亲,我宗弟子数次暗示他,他尽数默认。” 曲音辞面色惨白,然后语调回归冰点:“我知道了。” 郁芊叨叨地说着,苏柒在思量她的一言一语,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郁芊的话虽然没毛病,但终究是夸张了不少,她如此对曲音辞说,莫非是想公报私仇? 捕捉到了小丫头的想法,他忍不住撇过头,无声地轻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面色一僵。 谢九夭对郁芊动手时,来皓镧谷的路上,郁芊皆没有表现出如此愤慨的模样,偏偏到了一切几乎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开始滔滔不绝地供述罪状。 照这么说,他的事情也差不多了结了…… 苏柒的内心充满了不详的预感,偷眼去看郁芊,对方还在和曲音辞如数家珍地抛谢九夭的破事儿,坏的,更坏的,莫须有的,意欲的,全扣到他的脑袋上。 “你看,曲姑娘,此人如此用心险恶,你跟着他,未来任他摆布,哪天他看你不顺眼了,就把你扔了,甩了,或者去找个新欢,这该如何是好?” 他完蛋了,他也完蛋了,苏柒这么想。 曲音辞善良单纯,被郁芊道了一堆肺腑之言,深以为然:“也对,他以前答应过我不再打架的。” “对嘛!” “当年劝我和他一起入魔界,也发誓此生只有我一人。” “你看看!” “好过分……” “太过分了!” 曲音辞就这么被郁芊忽悠着,朝谢九夭投去愤恨的目光:“谢九夭,你负了我!” 三个人在结界内,谢九夭一个人在结界外手足无措,他想进去,偏偏一把千山月斜里刺来,正正好好插进他脚下的硬土中。 “我劝你三思而后行。”苏柒走出结界,随手拔起千山月。 仙剑在他手中转了个面,纤薄的剑刃中寒光一道,反射出谢九夭慌张的模样:“皓镧谷的结界不仅囚魂,同时亦可保魂。曲姑娘没有修为,魂魄离体,十年不灭,大半全是皓镧谷的滋养。” 郁芊寻到曲音辞时,她已经一动不动,在结界中长眠,若以此推算,再过不久,曲音辞的魂魄便会彻底消散,即使谢九夭把修真界倒过来,也找不到这个在时间里沉睡着的少女。 除了魂魄本身,曲音辞的周身带有浓郁的魔气,显然是为了保护魂魄在离体时不被打散,而等她消失后,失去依凭的魔气便会四处乱窜,如此,就把苏柒引了过来。 “这层结界被我斩出一条缝隙。”等郁芊也从里面出来后,苏柒方才慢悠悠道,“恐怕承受不住又一人的侵入,若是你想要最后碰一碰她,请。” 他的唇角勾起一起冷笑,朝谢九夭摆了摆手,动作的熟悉程度,令郁芊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给带坏了。 谢九夭根本不敢进,见郁芊出来,又估计苏柒,不能现场掐死这只长舌妇,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而曲音辞早就和郁芊掏心掏肺,此刻正瞪着眼睛,火冒三丈。 苏柒忍不住有几分好奇,眼下这个场景,谢九夭会如何解决,说不定他照模样画虎,也不是不能让郁芊回心转意。 谢九夭垂头丧气地往那儿一坐,像只认错的狗崽:“音辞,我错了。” 苏柒:“???” “曲姑娘。”他冷声开口,“我会去寻洛尘风,问他当年究竟是为何将你关押,如若其中有什么误会,自会放你出来。” “但在此之前。” 千山月又是一转,从地面扬起,阳光化作一线,顺着剑槽刺向前,在剑尖汇聚成夺目耀眼的一点,对准了谢九夭的咽喉。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望魔尊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广璧寒是何时寻到你?所谓何事?你为何要来寻阮云脂?策划对我身边的人动手,究竟有何目的?” 剑柄向前一推,在谢九夭的颈部划出一条血线,苏柒眯起眸子,掩饰住浓重的杀意,语调平和:“说。” “我不说又如何?”谢九夭冷笑一声,梗着脖子,半点儿不带怕。 五指间放出几根淬毒的峨眉刺,手腕翻转,已经对准了郁芊的方向。 与其对苏柒动手,动他身边那个堪堪元婴期的小丫头,轻松又方便,若不是找不到苏柒在乎的对象,他一开始就不会把目标锁定在本尊身上。 他信心十足地和苏柒对峙着,郁芊瞅着眼看就要射出的峨眉刺,眉眼弯弯,开口喊了声:“谢小狗。” 谢九夭诡异地转过头,眸中大有惊恐之意,小姑娘笑得恶毒又猖狂,反手拔出百泉星,对准了若隐若现的结界:“谢小狗,你想要动手吗?” “你们名门正派,不都讲道德义理吗?”谢九夭沉下了眸子,五指灵活变动,收起手,“牵扯无辜的外人,非君子所为。” “谁和你说的。”郁芊小小的眼睛里面充斥着大大的疑惑,“小女子乃是一小人,才不是正派君子,再说,曲姑娘可不是无辜的人。” 她嘴角笑容缓缓收敛,尾音上扬:“你为曲姑娘做了不少准备吧?要是我这一剑下去,你的心血恐怕却都要付诸东流了。” “快快回答我师尊的问题。”郁芊举着剑,对准曲音辞,对方笑而不言,寻了块看起来干净平滑的木桩,施施然坐下。 谢九夭急急转身,喉头早就被剑端抵住,他离苏柒很近,能看清那双冰封的眸子中难以抑制的怒火。苏柒身上的白衣现红,宛如绽开朵朵梅花,火焰般萦绕在他身边。 他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若不是有所顾虑,苏柒当真会毫不犹豫地将谢九夭杀死在这儿。 看着苏柒,又转眸死死盯着郁芊,谢九夭不禁狠狠咽了口唾沫,脸色由红转白,他最终妥协,开口:“也怪你自己识人不清,即使被算计了都蒙在鼓里,又天真又可爱。” ——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随时能将他的颈部割裂。 “不太巧,我对阮云脂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个人与我说想要寻到音辞,阮云脂是个妙极的突破口。” “广璧寒寻到我是数年前的事,我欲带音辞前往魔界,永生永世相伴,却不幸中途失散。”谢九夭两指夹住剑端,坏笑着将长剑移开。 见苏柒没有动作,他面上的笑容更甚了几分:“你猜广璧寒如何对我说,她说,我的音辞在你这儿。” “我查尽天下事,偏偏皓镧谷与世隔绝,踪迹无处寻,我找不到她。” 郁芊顿时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曲音辞,又看向苏柒,苏柒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头:“满口胡言。” “我如何不知?”谢九夭叹气。 “对方是神算子,算尽天下事,自然知晓音辞在何处,要是真是你抓了,那是极好,若不是你,待我把你解决了,再揪着广璧寒问出真相,亦无不可。” 前世的囚笼里,谢九夭只问了苏柒两次。问毕后,再不搭理,甩手就走。 “阮云脂,是那个被我砍了腿的小姑娘?我本无意寻她,是广璧寒与我说阮云脂了解苏柒,想要对付你,把她勾过来,有利无弊。” “你问不出来。”苏柒冷笑。 换轮到谢九夭茫然了,好看的眉眼扬起,满是轻蔑。 “你本事不小,反过来利用广璧寒的惑心铃。” 苏柒随手做了个手势,谢九夭袍袖中滚出数枚银铃,苏柒当空一招手,银铃全数裂开,化作碎片稀稀落落撒下,灵力轻轻震动,在郁芊的心里留下一道道的波痕。 郁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头被吊轨的感觉萦绕。 “被惑心铃牵引的执念,如何能守住本心。”苏柒淡淡道,郁芊意识到了,原来谢九夭随身带了这么多铃铛,一旦摇起来,他无论做什么,心中都只会有一个人。 曲音辞。 “曲姑娘魂在此,身体在魔界长眠,无主的肉/体被群妖盯上,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你操纵傀儡代替你行动,想来是为了守住曲姑娘的躯壳,同时散开神识,去寻找各界灵力充沛的神魂,我可有说错?” 苏柒慢悠悠,不紧不慢地问道,他像是在和谢九夭聊天,又像一步一步,把他逼到没有退路的绝境。 谢九夭咽了口唾沫,皓镧谷阳光明媚,气候温暖,他的脸上却有一滴冷汗缓缓滑落。 “不过,曲姑娘怕是等不到你了。”苏柒朝谢九夭缓缓露出一个微笑,“这是浮光岛的困魔阵法,你来得早,就只能看着曲姑娘在结界里失了神魂,你来得晚,曲姑娘早就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曾有。” 他明白自己为何寻不到谢九夭,反而被曲音辞魂飞魄散后残余的魔气吸引了注意力,他所想诛杀的人早已用了全部的力量,去滋养一具不可能睁眼的躯壳。 谢九夭眯起了眼睛,回身看向结界,注目于淡金色的阵法中,最终一声嗤笑,喃喃道:“被你说中了。” 漫天银铃,给人带来的不过满盘皆输。 静坐的曲音辞终于抬起了脸,看向谢九夭,眼中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小姑娘。”郁芊听到谢九夭喊她,“我该说的都说了,您行行好,把剑挪开可否?” 谢九夭又夹着千山月:“仙尊大人,您也该收剑了,还请不要忘了初时的承诺,帮音辞问问浮光岛的老东西,为什么将她抓住。” 苏柒轻轻一笑,淡定收了剑:“好,你把你的手砍下来,我便放你走。” 谢九夭:“啊?” “你给阮云脂冰肌丸的手是哪只?郁芊因你受伤,你自断一臂,以表歉意。” 千山月在地上划出了火星,刺耳的声音响在郁芊耳边,身边的曲音辞急急站起身,冲到了谢九夭身边,无奈被结界挡住。 “仙君,能不能放过他。”她颤声道。 旋即愁眉苦脸地叹息一声,捧着脸沉吟许久,趴在结界上,一叠声朝谢九夭说道:“快点,谢小狗,你赶紧拿出点什么做补偿。” 谢九夭看向曲音辞,目光中全是难以置信,而曲音辞更是气得跺脚:“你又打不过人家,还为了我去招惹他身边的人。不对,你明明答应我不会随便害人,为何出尔反尔?” 郁芊听到了谢九夭委屈巴巴的声音:“她又没死。” “那也不行!”曲音辞失声,“你这十几年到底都做了什么,该不会仇家已经能从修真界排到凡间界了吧?” 眉宇间满是忧愁,她是真心为这只不懂分寸的谢九夭操碎了心。 谢九夭原本做好了拼命突围的准备,但一看到郁芊摆弄手中的百泉星,登时没了骨气,他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身为魔尊的尊严正在一点点被剥削。 郁芊还在大声地朝曲音辞告密:“曲姐姐,你对他这么好作甚?你是不知道,谢九夭用傀儡的时候,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雅,和阮云脂,就是那个与他狼狈为奸耍坏的人,又搂又抱,又亲又咬,就差快进到水乳交融了。” “你瞧瞧这个人,恶贯满盈,不忠不义,值得你费心吗?” 谢九夭惊恐地张张嘴,试图抗议,郁芊眼眶一红,朝曲音辞道:“你瞧,他现在就打算杀我灭口,曲姐姐是善人,怎么会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郁芊!”谢九夭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 郁芊柔柔地叫了一声:“曲姐姐,他好凶哦。”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狠狠咬牙,在曲音辞和郁芊炙热的目光下,取出了一枚乾坤袋,面无表情地打开,当着苏柒的面抖落,一堆晶莹的,鹅蛋大小的石头噼里啪啦落下,有数百颗堆在了他脚边。 “仙君乃是秉承大道之人,用这些换你小小一个弟子,可否?”他问道,话还没说完,脑袋已经挨了一记。 伴着郁芊收起戒尺,还有曲音辞的嗔怒:“谢小狗,好好说话!” 郁芊你这个死婆娘! 谢九夭抓狂。 郁芊狐假虎威,揍着谢九夭,目光止不住地向地上一大堆的晶石飘去,她看见苏柒摊开手心,一枚晶石飘落到他的手掌,他伸手一弹,里面倒映出了一个陌生的形象。 “我还当奇怪,为何会在柳河镇见到你。”苏柒的嘴角泛起一起讥笑,“原来是死马当活马医,寻不回娘子,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他们全是已死之人,灵力充沛,三魂七魄乃是滋养神魂的补品,我如何不能取走?”谢九夭跟着拾起其中一颗。 “小姑娘。”这句话是对郁芊说得,“这可是能完整保存神魂的魂石,想不想要?” 掌心中的晶石泛着光泽,蓝色如镜面般柔和的表面下,睡着一个熟悉的小娘子。郁芊对吴槐没什么情感,但霁月门有一个人,对他的阿姐心心念念。 郁芊没回答,她没资格回答。能把谢九夭如何,是苏柒的事,就算她愿意换回吴槐,只要苏柒一句话,谢九夭哪怕把这些魂石碾得粉碎,自己都无话可说。 她轻叹一声,少女的叹息落入了苏柒眼中。 灵力乍起,谢九夭口吐鲜血,倒飞除去,狠狠摔在地上,像条死鱼样地无助挣扎。 苏柒收起空间袋,眯起眼睛,不带感情地看向他,随后温和眉眼,朝郁芊伸出手,柔声道:“走吧,去浮光岛。” 若此时他孤身一人,定要叫谢九夭死无葬身之地。 第44章 此生奇遇 谢九夭撑着身子, 从地上爬起来,吐出满嘴的沙石泥土,抹去唇间血迹, 狞笑道:“广璧寒对魂石也十分感兴趣,特地问我要了一枚石头, 长安道不妨猜猜,那是为谁准备的?” 为谁? “除了阮云脂, 还会是谁?”想到此处, 郁芊冷笑一声, 扶着苏柒的手,从玉舟上跳了下来,绣鞋踩在实地上, 带着潮腥的海风朝她用来。 浮光岛位于东海正中心,岛上的修士大多为符修,设有结界阵法,修士能通过阵法前往修真界各处,有四通八达之美誉。 二人从前往皓镧谷的传送阵法中出现时, 实打实地把浮光岛的符修们吓了一跳。 洛尘风很快就知道苏柒和郁芊来到了浮光岛。 他身穿黄色长袍, 头戴纶巾,手中摆弄着一把羽扇, 出来迎接时, 眼珠子黏在了郁芊身上, 还没寒暄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郁小友莫非是想明白了, 决定入我大跃金门,修习阵法?” 他假装无视苏柒刀子般的眼神,笑容满面地添油加醋:“浮光岛能前往各个地方, 其中就有不少冰丝之乡,小友要是在我宗常驻,保证衣服大大地有。” 约莫是她拜托沈鹤安私下帮忙定制衣服的事暴露了。郁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恨洛尘风没能了解全部。 但凡他再去找沈鹤安问清楚就能知道,郁芊拜托他去做的,是套男装,用的还是偷偷量出来的适合苏柒的尺寸。 郁芊哭笑不得,苏柒更是完全不想听洛尘风发表挖墙脚的言论。 “大概在十年前。”他快马加鞭进入正题,“你可曾在皓镧谷拘束过什么人?” 符修一路降妖除魔,关押剿灭的妖怪不知几百,直接说时间,或许洛尘风根本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干过什么事,但提到皓镧谷,他就有印象了。 “我们在皓镧谷见到了一位姑娘,自称曲音辞,十年前神魂被你锁在皓镧谷不得出。” “我本来关的不应是她。”洛尘风扬起眉毛,“我追踪另一道神魂到了此处,却不想误打误撞,找出来另一个带有浊气的姑娘。” “另一道?” “那位姑娘和曲姑娘尚有不同,她身上不仅有浊气、魔气,还有极重的煞气,她的身躯已经死去,魂魄却不曾消亡,甚至还有借尸还魂的势头,我担心若是不拦着她,酿成大祸,才追到了皓镧谷。”洛尘风说。 郁芊道:“曲姑娘的意思,她在皓镧谷与谢九夭走散,不甚与他人相撞,等回过神来,你便将她困住,她自诩没做什么坏事,是你平白无故出手。” 洛尘风面上不禁浮现一丝尴尬:“竟,竟是如此?她身上亦有魔气环绕,我还道她也是心术不正的妖邪,当时亦是年轻气盛,当即动手,不曾想…等等,她和谁走散了?” “谢九夭——”郁芊两手抱肩,慢条斯理地拉长了声音,“魔界尊者,谢九夭,她是谢九夭的心上人,朱砂痣,白月光。洛岛主,您惹上大事了。” 虽然谢九夭看上去,就是一只被苏柒摁在地上打的菜狗,但郁芊曾和他单独相处过,深刻感觉到若不是苏柒陪着,她在谢九夭面前就像是一粒尘埃。 他是个很可怕的男人,除了在苏柒和曲音辞面前。 洛尘风愁眉苦脸:“这可就难办了,如若是别人,我全当害错了人,问清她一届幽魂为何到此,赔礼道歉后送她转世轮回即可,可谢九夭的夫人,难保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凶徒,若是放错了,该如何是好?” 想着,目光看向了苏柒:“长安道君,您觉得如何?” 苏柒回答:“我注意过她,她身上不曾沾染血煞,倒是从未害过人。” “而谢九夭,不巧,他也在今日发现了她。”他看向洛尘风,瞧着黄衣修士愁眉苦脸,想到不久前他信心十足地勾搭郁芊,此刻陷入苦恼之中,心下不禁有些愉悦。 洛尘风的表情逐渐龟裂:“道君,您不觉得您现在应该降妖除魔,把谢九夭给做了吗?他应该打不过你吧?” 苏柒冷着眸子看他:“你想让我杀他?” 在苏柒的提醒下,洛尘风想到了谢九夭若是死了,他手下魔将一散,整个魔界就会大乱,说不定还会波及到修真界,险些一个白眼翻上天:“还,还是算了吧。” 他虚虚扶额,一声叹息:“如此,我还是前去皓镧谷,向他二人问问情况再说。” 他没敢劳烦苏柒,唤了几名修为高深的长老作陪,准备前去皓镧谷,临了前,冲二人积极陪笑脸:“二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我已命人准备了客房,二位不妨先去休息,其余事情稍后再做商榷。” 他满打满算,以为苏柒会推辞,谁知对方欣然颔首。 身边的小娘子也不甘落后:“久闻浮光岛的海鲜滋味甚佳,比起桃花岛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尘风眨了眨眼,这就是传说中仙风道骨,白衣蹁跹,胸怀天下的长安道苏柒吗?爱了,爱了。 长安道君驾临浮光岛,消息像是长了腿,一炷香的时间内迅速在岛上蔓延,大大小小的弟子皆有耳闻。 长安道君,那是什么人?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大能,十五岁金丹,百岁分神,年纪轻轻,已经成了化神期大能,即将冲击出窍期。 一批按捺不住的弟子,已经一窝蜂涌到了长安道君的住处,正好赶上了不紧不慢的二人,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弟子们蜂拥而上。 “道,道,道君,道君远道而来,可有什么需要弟子做的?” 少年少女们意气奋发,眨巴着眼睛,一脸期许地看着苏柒。 道君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容貌是天下至美,一身白衣胜雪,高洁,雅正,如清风朗月,身旁的女修元婴修为,长得如红狐狸般,水灵可爱,还有几分狡黠之气,莫不是道君的小娘子? 长安道君的目光向他们扫来,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姑娘,道:“跃金门,有厨子吗?” “有有有……有啥?”修士们先是齐齐点头,方才反应过来苏柒要的是什么,脸上顿时呈现出茫然之色。 郁芊察觉到苏柒在看她,估计扭过头,不去与他对视,朝跃金门的弟子道:“不用手艺太好,能帮忙处理食材就行。” 她撸起了袖子:“听说浮光岛的海蟹是世间一绝,黄肥膏厚,令人流连忘返,不知小女子可有幸见识一番?” 心中只有修炼的弟子们:……,他们跃金门盛行符术、咒法,来此的修士们谁不想观一番玄机? 特地来浮光岛只为了吃?不愧是长安道君的道侣,清心寡欲,没有他们这群庸人的烦恼。 “有有有,厨子什么的,我们外院还是招揽了不少。”终于反应过来的修士们,纷纷采取了行动,包围住郁芊。 俗话说得好,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先勾搭他的女人,想要抓住女人的心,就先抓住女人的喂。 到时候逢人便说——我等可是为修真界第一,长安道君的夫人做过菜的。岂不是妙哉,美哉! 郁芊被众人拿诱惑稍稍一勾,立马丢下苏柒,连蹦带跳地跟着一群仿佛江湖骗子般的弟子们跑去了小厨房。苏柒身边空旷下来,他愁上眉头,无奈笑笑,独自一人进了屋。 用于联系的玉简已亮起多时,里面传出许明川警惕的声音:“师尊,阮云脂是魂灯前几日的确是灭了,但在刚才,吴璧发觉魂灯死灰复燃。” 果然是她。 苏柒长眉疏淡,眸子轻轻眯起,掩盖住了眼底纷繁复杂的思绪:“她会来霁月门。” “嗯?”许明川一愣,显然不明白苏柒为何这么说,“师尊,霁月门并没有人愿意帮助阮云脂,您这么说……?” “她不这么认为。”苏柒目光远眺,灵力凝聚的灵蝶正跟在郁芊身旁,确认她安然无恙后,不禁笑道。 “阮云脂本性刚愎自用,死不回头。再者,她身边又有广碧寒撺掇,想要闹腾,来霁月门是最好的选择。” 许明川听得云里雾里:“既然如此,她当真来到了霁月门,我们该如何?” “大开山门,迎她入锁妖塔。”苏柒随意道,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许明川有些犹豫,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师尊对阮云脂的态度尤其厌恶,虽然他性格变化极大,但仍然好恶分明,阮云脂定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让师尊厌恶至此。 他不再怀疑,当即答应了下来,突然听到苏柒的声音有些卡壳,别扭地问了一句:“你和楚玉涵之间,可好?” 许明川受宠若惊:“经过小师妹的教导,以及弟子的不懈努力,玉涵已经愿意搭理弟子了。” “那……” 苏柒摆弄着手里的一枚天生玄铁,心不在焉继续道:“当时郁芊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小师妹与弟子说,拿块搓衣板去玉涵的房间面前跪着,所以弟子现在每天都有好好跪搓衣板。” 许明川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少年郎朝气勃勃,正是好时光:“小师妹还说,不论玉涵说什么,舔就行了。” 苏柒手中的玉简控制不住地化成粉末,窸窸窣窣地顺着掌心滑落。 似乎可行? 绝对不可能! 苏柒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脑海中那个笑容灿烂的许明川抹去,扶住额头,嘴角忍不住抽搐。 内心告诉他,许明川的理念或许并无不可,姑且算苏柒心性不佳,他实在是干不出这种事。 苏柒开始犹疑,要是郁芊真的要与他秋后算账,眼下正是最佳时机。 世界难题,前不久刚刚回心转意的姑娘又要跑路,该怎么办。 苏柒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本玉册,随着心绪的起伏,一页页地翻动着。 玉册上是嵌金的字节,记录浮光岛各个阵法的最终去处,偏左海岸处是玉石矿藏,盛产金玉器皿。 与其去那儿,不如直接去万宝斋。 苏柒眸色渐深,兀自摇了摇头,金银太俗,她连几十把仙剑都放在一旁弃之不顾,恐怕不喜欢。 中心段的山中温泉如何?他曾路过山下,与那儿的人略有交集,前往此地也方便。 苏柒怔怔地望着温泉庄的字样,眼尾略过一尾殷红,像是桃花喝醉了酒,落进眼底泼了一汪红墨水,向外渐起,愈演愈散,裹住眼角红痣,染红了面颊,点缀了耳垂。 不成,下一个。 苏柒再往后翻,跳过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秘境,终于明白为何那个小姑娘会说修道之人兴致缺缺,缺乏情趣。 精心设计的阵法,只有一两个通往休闲场所,其余除了修炼便是秘境。 古板又无聊,修真界那群冥顽不灵的老道士们到底何时才能开窍? 苏柒郁闷时,连自己一起骂。 风吹树叶,玉册书页一张一张往后翻,最终全部翻完,静静地合着不再出声。 挡下雷劫之后,苏柒一直昏昏沉沉,耳畔闷雷声阵阵,像是连绵细雨,谱出一片银铃簌簌声。 仿佛忽地回到了魔域的深渊,有人站在结界之外,面上戴着面纱,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柒身上。 阮云脂自始至终,到底没能接近他,苏柒积攒最后的力量,在被阮云脂锁住时设立结界,他固步自封在囚笼里,一囚就是十年。 阮云脂举着唯一能接近苏柒的千山月,在苏柒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 “你累了。” 悦耳的铃铛叮叮作响,千山月从苏柒身上滑落,留下一个血窟窿。 “不是吗?”她咯咯地笑着,“该看到的你都看到了,想来早已对这世间大失所望。既然如此,不如归去。” 起初,她还能淡定地劝诱,随着惑心铃的声音不断增大,女子失去了冷静,她在漫天的银铃中跪下,恨不得伸手帮苏柒一把。 “你快去死吧,我为你算了一卦,道长必死无疑,而除了此刻,无论道长因何而亡故,都不会对阮云脂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道长不如现在引剑自刎,等阮云脂看到,才会有撕心裂肺之痛。” “不然……” 她的脸被面纱死死挡住,苏柒当时不知道她是何人,现在却是知道了。 “不然如何能让她肝肠寸断?” “我已经将她推到悬崖边,只消道君帮我一个小忙,既完成我的夙愿,道君也能报仇,不是吗?” 她的话没能说完,不管铃声如何繁密,皆没能影响苏柒接下去的行动。 拴住他手腕的铁条猛地断裂,横卧在地的千山月被拾起。 “我算到了,道长,您接下去的动作全无利益,我冒死前来,是为了与您指一条明路。” 她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咙里,血水如同喷溅出的花卉,在空中飞溅。 “你是第一个。” 苏柒平静地收起长剑,散乱的眸光稍作凝结,赤足,衣衫褴褛,拐过长廊:“她是第二个。” 千山月在主人身上留下了几十个血窟窿,终究回到了苏柒手中,锋利依旧,鲜血顺着剑槽汩汩流下,待尘埃落定之后,雪色亮剑恢复了原本的光彩,干净得宛若天上明月。 广璧寒曾言,他杀了阮云脂,对自己全无好处,倒不如自我了断,给阮云脂一幅凄美的画卷。 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阮云脂是杀不死的。 她的身体死了一次,神魂不灭,就能再寻到躯壳复苏,阮云脂曾言,自己在小时见过苏柒,苏柒怎么都想不起来,想来小时的阮云脂,与进入宗门的阮云脂,全不是一个人。 阮云脂是贪生的,但不怕死,被杀时假装害怕地抹着眼泪,心里早已花开遍野。她能复活无数次,被自己的师尊,所倾心的男人杀死,将成为她一种夸耀的资本。 难怪,她会那么高兴。 苏柒的拳头下意识紧紧握起,蓦地发现有异物隔绝,他从梦魇中惊醒,郁芊正叼着一团白色的绷带,手指灵巧地给他包扎渗血的手背。 见他醒了,郁芊忙解释说:“是曲音辞教我的,用的是浮光岛特有的秘药,师尊您的伤口是被雷劈出来的吗?当时没和弟子说,弟子还以为您安然无恙。” 直到谢九夭骂骂咧咧地抱着曲音辞的魂石,来到浮光岛上,看着对着螃蟹大口朵颐的郁芊,没好气地说了句:“你男人都被雷劈得皮开肉绽,你居然还吃上了?” 尽管想表示自己还没消气,努力等到应有的追妻流程,郁芊还是当机立断,悻悻从全蟹宴中脱身,回来找苏柒。 长安道君的房间被下了禁制,寻常人不得入内,自然包括些爱剑成痴,想要向长安道讨教一二的弟子们,拿着各自的本命剑,安静乖巧地围在雅间外。 宛如一只只蹲在纸箱里,翘着尾巴,挂了块求包养牌子的小狗。 郁芊朝小狗狗们投去同情的目光,示意他们放弃吧,那个男人才不是什么无怨无悔的好老师,哪怕过去是,现在也不是了。 她在一群眼睛快要滴出血的追星族面前,毫无芥蒂地进了门。 一进门,就看见苏柒昏沉地靠在椅子上,修长的双手随意地搭着,往外飙血。 郁芊:…… 她这个时候要是把门打开,不知门外的弟子会不会有塌房的错觉? 不过手在飙血是真的,曲音辞在魂石里时,由谢九夭托着,和她唠叨了一堆包扎伤口的法子,她顺势寻了一波洛尘风,说自己受了伤,捞到了一瓶秘药。 少女的眉毛紧紧皱起,手中的动作不慌不乱,生怕弄疼了他一样,赶紧整洁的绷带夹带冰凉的药膏,一圈圈绑在苏柒的手上。 打完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郁芊犹豫一瞬,捧起苏柒的手,轻轻吹了一下。 看苏柒一副朦朦胧胧的样子,她要不要像哄孩子那般,拉着他的手,点一下,向上抛出一个弧度,口中嚷嚷:“痛痛飞走了。” 想想就不合实际啊! 苏柒醒来后,郁芊没做亏心事,坦荡荡地让他看。谁知他像是着了魔一样,仔仔细细地盯着她,恨不得让她住进自己的眼底深处。 “师尊?” 苏柒长久地看着郁芊,对面不知所措,一双眸子到处乱瞟,试图转移话题。 他开口想说话,心里莫名一堵,他按住胸膛,忍了又忍,张口喷出一口灼热的污血。 郁芊还傻愣愣地杵在那儿,倒是没被血溅到,人已经吓懵了。 “我我我我,师尊,我去找人?”雷劫的后遗症这么严重吗?她明明拿着一大袋子苏柒给的防御法器,还是比不过天道吗? 郁芊急急忙忙起身,谁知苏柒的力气比她更大,用力一拽,她一个踉跄,向前迈了一步,正正好好扑到了椅子上。 准确的说,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怀里。 郁芊觉得苏柒铁定是故意的。 郁芊被苏柒抱在怀里,怎么也无法挣脱。 相比起桃花林的拥抱,苏柒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他修长手臂绷紧,抚上郁芊的腰背。郁芊枕在他的颈侧,偏头看去,冷白色的脖子上有根明显的青筋,在苍白的脖颈上显得尤为明显。 伴着青筋的颤抖,苏柒的喉结上下蠕动,十分笨拙地用缠着绷带的左手,去碰郁芊光洁无暇的脸蛋。 他们此刻前所未有的清醒,姿势是从未有过的暧昧,仿佛古早玛丽苏狗血小说描述的,他紧紧地搂着她,想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你不能走。” “师尊?” “我不会消失,也不会放你走。”苏柒没有放手,稍稍松开了她,一只手捧着郁芊的面颊,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四目相对。 “你错过了机会,你不应该在我唯一一次有一念之差时,毫无征兆地来到我身前,说出那些话。哄我也好,骗我也罢,我全部当真了。” “你想让我如何,我便如何。你生了气,我就等你回头,可你要是想离开,我绝不放手。” 苏柒这么说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轻柔缓慢,像是海妖的低吟浅唱,幽深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波澜,他一点点拉着郁芊,将她拖入只剩毫厘之差的深渊。 “你是我求不得的奇遇,我无比诚挚地期望,对你,我亦然。” 都说外表温和禁欲的人一旦动情,将会比常人更加疯狂,炙热,苏柒可是亦然?郁芊注视着苏柒眸中跳动着的火焰,突然觉得,这句话或许不假。 白且细的手腕轻轻一转,就从苏柒的手中挣脱,眸中的少女挑起眉毛,一副佯怒的乖张模样,苏柒一怔,以为她又像当时桃花林那般生了气,很快就要扬手给自己一巴掌。 柳眉倒竖的少女忽然弯起了眉眼,笑容仿佛盛满蜂蜜的罐子,眼睛一眨,瓦罐微倾,把满满的甜蜜倒入苏柒的心口。 纤细手指向下滑落,原本被他抓着手腕的手,落到了苏柒掌心,微微张开,和他十指相扣。 “师尊。” “苏柒。”她嘟起小嘴,气鼓鼓地喊他。 “听浮光岛的人说,岛上有个阵眼通向涵灵山,山间有一座温泉,四季不歇。” 苏柒低下头,目光止不住地往自己的手指上瞥。他说了一大长串话,到了最后,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不断地瞟向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 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原来他也能与人十指相扣,原来肌肤之亲,尽是那么温暖,如此让人流连忘返。 那片被强行摁入眼底深处的桃花瓣,又趁着浓浓的醉意跑了上来,激荡得如同一阵飓风,染红了眼角,眉宇。 “弟子想去。” “好。” “那么就说定了。”郁芊扮了个鬼脸,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柒,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了一套青衫。 “师尊,那套白的弟子看腻了,师尊换套装扮可否?” 苏柒无奈扶住了额头,自暴自弃般摇了摇,站起身接过郁芊递来的服饰。 “不过师尊,您还真是小心眼儿。” 小姑娘还在叨叨,口无遮拦。 “曲姑娘可是与我说了,谢九夭身上共有一百多处伤口,全都是利器割裂,有的伤口,深得可见白骨。” “师尊——” 苏柒轻咳两声,示意郁芊赶紧住口,尽管是因为郁芊身上的伤,但被她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他还是会觉得…… 不好意思。 …… 呜呜咽咽的哭声殷殷切切,想在一片和风细雨中,小娘子捂脸痛哭,仿佛受了极大地委屈。 广璧寒笑得灿烂,手摇惑心铃:“快走,你不是要让师兄们为你出气吗?怎么走到一半,反悔了?” 哭哭啼啼的貌美少女抬起幽怨的眸子,狠狠瞪了广璧寒一眼。 她不再是原先那副似水柔情的模样,现在的身体虽然漂亮,可绝没有曾经的阮云脂好看,她咬着一口银牙,娇哼一声。 “一边杀了我,一边救了我,一边绑着我,难不成你有奇怪的爱好?既然如此,为何不对我好点,松开我的神魂。” 广璧寒半点闲工夫都不想跟她扯,一拉绳子,绑住少女脖子的铁链拽着那副躯壳,一路拖行,往御华山霁月门走去。 二人隐去身形,在闹市中走过,身侧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天尽头红云翻滚,金黄,赤红,叠叠云层像浸满了墨水的毛笔,谱出一张叫人难以忘怀的画卷。 第45章 宛如人鱼出水,在额前轻…… “涵灵山地处北部山峦, 上有积雪,半山腰有一处天然温泉,由于山势陡峭, 平日里不曾有人前往。” 郁芊仰头看着苏柒,好看的桃花眼一眨不眨, 满是笑意:“师尊似乎很了解?” 苏柒朝她点头,轻笑道:“此处是魔域与修真界的边界, 我过去曾因故经过山下的寒暑镇, 山上的有泉眼一事, 还是听庄子里的人谈起,我才知晓。” “师尊可是也去泡过?” 苏柒摇头:“不过是去确认了一眼罢了。”寒暑镇为他介绍的青年大力赞扬温泉的功效,苏柒心里清楚, 这对修行并无裨益,只是平和地答应,并没有想着过去,或是带人过去。 这是此前的想法。 “其实师尊,弟子也是做过攻略的。”郁芊手里拿着一册竹简, 照本宣科, “涵灵山下的寒暑镇,盛产丝绸布匹, 尤其善于缝制冰丝。” 她亮着一双眼睛:“师尊, 我们先去那儿逛一圈吧。” 热切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苏柒, 苏柒的心底不由得浮现一丝危机感,试图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你不必叫我师尊, 比如寒暑镇……” 转移话题失败,他被郁芊一把拽住,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 轻轻蹭了蹭:“不要,这可是弟子的情趣。” “师尊,我们去寒暑镇吧,弟子想看师尊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月牙白,竹叶青,天空蓝,蔷薇红……” 说着说着,郁芊的嘴角抑制不住地牵起,她拽着苏柒的袖子,朝他嘿嘿地笑着:“奇迹师尊,七七觉得这个称呼如何?” 良久,只听到苏柒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郁芊欺身上前,凑到了那发红的耳朵根旁,才听到他小声说:“亦无不可。” 耶!郁芊原地起飞。 寒暑镇坐落于山脚,是个中等规模,全庄只有十几口人的城镇,镇里的居民大多短衣短衫,做清爽干练的打扮,苏柒和郁芊两个衣着鲜亮华丽的人方一进门,就吸引了全镇的注意力。 先是几个小孩大呼小叫,惊讶地围了过来,跟着就是孩童的父母,看到二人后,表情各异,拉着自己的孩子往镇里走去。 寒暑镇在修真界和魔域的交界处,镇民不可能未见过修士,如此奇怪的反应,让郁芊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苏柒,想请他解惑。 还没等苏柒回答出个所以然,人群中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仙长可是十年前,为我镇打退巨魔的人?” 苏柒讶异回头,为首几名壮实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十年光阴一晃而过,彼时三十来岁的青壮年,如今两鬓染上了几分雪白。 世间巨变,边界的居民是最容易受伤的,十年前巨魔来袭,寒暑镇之所以能平安无恙的度过,多亏了一位仙长伸出援手,击退魔物,安抚镇民,临走前甚至留下了重建的图纸和灵石物资。 那位仙长乃是世间至美,端看修真界,无人能出其右者,初时见到苏柒,不少人心里就有了揣摩,但不敢确定,只能匆匆找了几名与仙长近距离接触的。 待确认了正是那位仙长时,曾经得苏柒相助的人再按捺不住激动,走上前连连称谢。 “若不是仙长相助,寒暑镇早已是一团废墟,仙长救了我们全镇数百人,我等一直将大恩大德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苏柒看着走上来称谢的人,目光中闪过一丝陌生。 他只觉得寒暑庄耳熟,自己曾经到过这儿,早就忘了自己为何而来,来此作甚。 他本不会忘得,自己的确走过寒暑镇,不忍镇民昼吟宵哭,拔剑打退了巨魔,但此事对他终究太过久远,他连十年前的事都不太能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就更模糊了。 面对一干神采飞扬的人,他缓缓摇头:“无需介怀。” 太久远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过去是什么模样,挥剑斩妖,以身镇山河的那个人,或许是他,或许早就不是了。 “怎么可以不介怀!”为首的人朗声说道,“仙长再次驾临寒舍,我等当然要盛情迎接,仙长有何吩咐尽管提,我们定当竭尽全力做好。” 说着,不忘冲着郁芊咧嘴一笑:“这位是仙长的道侣吧,仙子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说话间,还有人使劲儿跻身到了苏柒身前,尖着声音道:“仙长,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当年你走后没多久,有一个姑娘来到了寒暑镇,打听您的消息,我们本来不想理她,但她直接用武器威胁我们。” “我们随口乱指了一个方向,虽然这件事已经过了十年,但古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希望能帮到仙长。”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退下了。 那个人。 是阮云脂。 斩妖,助人,被盯上,几乎是在同时发生。 阳光照在苏柒身上,被冷白的皮肤反射,他站在欢声笑语中间,愣怔地听着叽叽喳喳地道谢,称赞,心中除了不真实的茫然,还有一丝想要转身夺路而逃的胆怯。 他们夸得人不是他。 他是满身鲜血,为了挣脱囚笼,把风度,傲骨统统碾碎,硬生生挨了阮云脂几十剑,不知杀了多少人。他是从梦魇中惊醒,披着满身伤痕匍匐前进,抓住那一丝阳光就不肯放手,在绝望和恐惧中度过每个晚上的人。 一片乌云飘来,阴冷地照在苏柒身上,将他体内的热血一点点化作彻骨的寒意。 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他,不在这里。 苏柒没能向后退却,郁芊拉着他的手,抬脚上前,她的动作很快,力气很大,苏柒没有防备,被她拽出了阴影,一步跨入了阳光之下。 “不好意思,我这位郎君,他非常地害羞!”郁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双桃花眼神采飞扬,满是笑意。 一双手是无比的暖意,透过掌心传来。 “他做的事,连个道号都不愿意报,恨不得当个活雷锋——就是光做好事不留姓名的那种,你们再夸两句,他估计能当场夺路而逃。” “但没关系,这是你做的事。”郁芊对苏柒说。 她的苏柒,不应该在黑暗处久留。 长安道君乃是修真界第一人,温润如玉,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立志兼济天下,以手中剑,护心上人。 “师尊,你难道心里没有天下人吗?”郁芊笑眯眯地看着苏柒,她一直在笑,笑得苏柒也跟着牵起了嘴角。 苏柒看着郁芊,对她说:“比起天下人,我如今心里皆是你。” 郁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嘘一声:“弟子亦在天下中,弟子无非是那个,天下人里面独一无二,师尊最爱的那个罢了。” 她欢笑着,将苏柒拉出了十年以来挥之不去的牢笼:“若是各位有心想帮,麻烦帮这位仙长多准备几套仙衣,我家郎君是个迷糊性子,分明是来泡温泉的,偏偏没带衣服。”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显然对仙长的敬畏消散不少。 她在胡扯,明明出发时,苏柒亲眼看着她一脸坏笑地塞了不知道多少套颜色鲜艳到晃眼的衣服空间袋。 连泡温泉穿什么,她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半山腰的温泉宛如巨大的瓷碗,蒸汽腾腾地冒着烟,少女凝白的肌肤泡在里面,仿佛要融化了的牛奶。 郁芊又开始感慨修真界的无趣,居然没有一个修士能参得泡温泉的愉悦。 “我发现,师尊被别人围着夸,从不脸红。”郁芊趴在青石上,仰头看着苏柒,“原来长安道君对待他人,真的入传言那般,风轻云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苏柒正在摆弄空间袋中取出的青金石,他靠在岸边的碑壁上,沾了点温泉水,绵长的灵力覆在他的手指上,伴着手指灵巧地拨弄,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出现在了他掌中。 苏柒取过百泉星,把蝴蝶装饰放在上面,当做点缀。 “若是单纯因几句赞扬乱了心智,如何修炼?” “师尊你好帅啊!不愧是天底下第一美男子,徒儿何德何能,能与师尊同行。” 苏柒面色一僵,脸很不争气地红了半边。 郁芊一脸坏笑,朝苏柒勾手:“师尊,他们都在帮你准备衣裳了,你为何不随弟子一起下来。” 她半立在温泉水中,姣好的身材半遮半显,墨发像是一团团浓厚的乌云,在水面上铺展开来,小脸被蒸的红扑扑,像只惹人垂涎欲滴的苹果。 他当然不能下来,下来还了得! 苏柒本能地克制住了自己。 郁芊却似乎对此大为不满,她逐渐靠近苏柒,突然开口:“师尊,弟子说过弟子会记仇吧?” 苏柒一怔,低头看她。郁芊在水中仰着脸,他低着头,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郁芊只要再稍稍靠近一些,就能碰到他。 “弟子记得,师尊在桃花林曾经对弟子干过一件不得了的事。”郁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弟子既是小人,又是女子,睚眦必报。” 宛如人鱼出水,伴着一身的暖意,郁芊操纵着灵力,将自己从水面托起,尚未干燥的嘴唇轻轻落在苏柒额前,留下浅浅的吻痕。 苏柒在一瞬间放弃了思考。 还没等他熟透,又是一股大力袭来,郁芊的笑容明媚又张扬,拽着苏柒朝自己扑来:“弟子可比师尊想象的开放得多,你给我下来吧你!” 第46章 敲墙挖壁,水漫金山,风…… 满嘴跑火车的时候, 郁芊是心飞扬的。 事后,她非常地后悔。 她傻,她真傻,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平日里越是温柔禁欲的人,一旦激起了占有欲, 更会如狼似虎。自己想不开,去挑逗苏柒, 撩着撩着,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招架不住了。 刚刚的情况该怎么说? 可谓是天人交战。 敲墙挖壁, 水漫金山,风卷残云,藕断丝连。 总之就是非常羞耻! 温泉水终究是太热了, 氤氲的雾气交织成一团,模糊了双眼。郁芊被堵在角落里,舔着嘴唇,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刺痛。 苏柒的手臂构成了一座牢笼,像是一道桎梏, 将郁芊困在其中, 水气迷蒙下,两张脸被蒸得嫣红一片, 热得发烫。 郁芊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咕噜噜吐了一连串气泡, 试图以狗刨的姿势逃走,被苏柒浅笑盈盈地拉了回来。 “你之前说了什么?” 郁芊拼命眨眼, 努力塑造人畜无害的形象,像是一只软绵绵的,毫无心机的小白狐狸:“弟子觉得师尊真乃神人也, 当然不是技术方面。”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她的魂已经飞走了! 苏柒猝不及防,他没忍心弄疼小姑娘,反倒是对方自觉站了上风,在唇枪舌战时率先发起进攻,狠狠地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痛觉来临时,他最后一根理智弦崩断,不再怜香惜玉,彻底失控。 从额头到嘴唇,从嘴唇到玉颈,从脖子到—— 郁芊将半张脸埋进水中,咕噜噜吐着泡泡,小脸红得发紫,两相对比,理智重新回笼的苏柒得以找到了机会,开始逗弄起羞到不行的小丫头。 “你说我对你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可还记得你当年在我怀里说过什么?” “啊?师尊在弟子怀里的时候?”郁芊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苏柒一愣,他何时被郁芊抱在怀里过,自己一路护着她,哪轮得到她护?原是想把小姑娘说得什么,师尊死前我会纡尊降贵陪伴师尊的话旧事重提。 郁芊现在说得又是什么事? “不就是与师尊同行到终末吗?这种事还需要弟子说几遍。”郁芊吐着泡泡,双目无神,还沉浸在此前的狂风暴雨中没能回过神。 “师尊不愧是师尊,弟子甘拜下风,且忍耐一时,总有一天弟子要欺师灭祖,把师尊弄哭。” 苏柒:??? 怀里的少女像条灵活的泥鳅,呲溜一下从苏柒怀里挣脱,仰面朝天浮在温泉上,两手安详地十字交叠,伸出舌头舔着嘴唇,明显还没过来。 被甩在身后的男子兀自看着留存余温的掌心,忽地笑出了声,他知道郁芊稀里糊涂蹦出的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 原来那个时候的他,还能有幸听到此等言语。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郁芊的头顶飘过一丝阴影。咸鱼躺尸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感慨太阳消失了,苏柒托起她的后脑,俯下身,温柔似水的吻倾泻而下。 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冲刷着岸边的碎石,石头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墨发与青丝纠缠,青衫和红衣交织,万籁之音,共同沉溺在了潋滟的水光中。 郁芊发誓,自己再也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要回忆也得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裹在被窝里,如痴汉般发出诡异的笑声。 更不用提他们衣衫不整地从温泉中分开,一回头,几名气喘吁吁,好容易捧着仙衣爬到山间的镇民正满脸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幕,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候,其中一人甚至险些从半山腰摔下去。 这可真是新概念社死啊。 郁芊红着一张脸回到寒暑镇,将镇民紧赶慢赶,终于在二人离开前做好的仙衣席卷一空,留下足够多的灵石,不顾苏柒气定神闲的举手投足,像是小偷一样落荒而逃。 去的路上,苏柒被郁芊左一言右一语,撩得手足无措,归来时,郁芊头顶冒蒸汽,牵着一只从耳朵根子红到面颊的苏柒。 浮光岛跃金门一众人也都是通人事的,一见这场景,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懂的都懂。 没过几日,修真界出现了无数的话本子,有《霸道师尊娇弟子》,《白鹤师尊一定不会梦见狐狸小徒》,《拜第一剑仙为师后我日日双修》,各式各样的离奇剧情层出不穷。 当事人郁芊不以为耻,甚至给自己屯了一大箱,每天晚上拿出来,在苏柒面前抑扬顿挫地诵读,立志报温泉的一箭之仇。 最后的结局,则是两个人都羞得满地找头,第二天照旧。 直到许明川的讯息传来,阮云脂已经来到柳河镇,不日便可到达御华山。 “只是师尊……”许明川的声音颤抖,饱含不确定,“弟子实在不觉得,那人是阮云脂。” 郁芊正翻着话本的手一顿,身子挪了过来,和苏柒一道,听听许明川想说些什么。 “弟子再三确定,那是阮云脂的神魂,魂灯亦是如此指引,只是弟子前去确认时,她的模样与阮云脂大相径庭,她不曾带面/具,这是她真实的长相。” “她身体死后,神魂不灭。”苏柒道。 “如果我想的没错,这是她第三次换魂。她使用的术法很巧妙,能力几乎可以算得上与生俱来,粗略一看亦无换魂的痕迹。若不是她本人露出了马脚,我到现在都猜不到她竟然换了三次身体。” 郁芊吓了一跳,手中刚捧起的杯盏狠狠一颤,险些摔在地上。 阮云脂是什么妖怪?连续换了三次身体?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事吗?不愧是原文的女主角,除了性格变/态,设定简直逆天。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苏柒一眼,正想着把想法压下去,苏柒已经切断了和许明川的联系。他含笑看了郁芊一眼,仿佛能看透少女内心的想法。 “你猜的不错。” “咦?” “我也是过了许久才意识到的。”苏柒冷白的手指划过杯盏,声音平淡,“她并不怕死。这是她的能耐,不管死多少次,只要神魂依旧,她就能重新借尸还魂。” “她反倒乐意看着别人杀了自己,沾着满手的鲜血堕入深渊。” 这是他近几天方才想通的事,在此之前,他努力地回避着自己的这段回忆,等到从浮光岛回来,这段回忆对苏柒而言,反而不再可怕。 他能去仔细回忆阮云脂的话语和动作。 “曲音辞撞见的那个姑娘,或许正是阮云脂的神魂。”他淡淡道,“只是阮云脂的神魂和皮囊差距过大,无人识得罢了。” 他说道一半,忽地噤了声,回头一看,郁芊正捧着茶盏,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郁芊在害怕,害怕他刻意去回想那段不人不鬼的时光。 “我无事。”苏柒道。 “细细想来,那段时间亦非全是坏事。”和郁芊聊起时,苏柒悠闲地捧着茶盏,眼底的深灰逐渐褪去。 “我之所以能趁阮云脂不备挣脱,有一个原因,是阮云脂的藏身处被人发现了。” 长安道君失踪一事,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即使阮云脂有着如有神助的气运,仍然被翻了出来,她气急败坏地朝苏柒怒吼,九大门派寻了他十年,不肯放过他们二人。 他一直在被人寻找,最终已被拯救。 “眼下倒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眼尾含笑,“那个女人杀不死,还是关锁妖塔比较安全。” 郁芊配合着瑟瑟发抖,表示师尊你好凶,徒儿好怕怕,被苏柒戳着脑袋叮嘱:“与阮云脂同行的人,还有广璧寒,虽然她双腿残疾,又没了谢九夭为她做义肢,然她的卜卦能力远在我之上。” “她打不过我,有极大可能会来寻你。”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那便让她来寻我好了。”郁芊回答。 苏柒的叮咛戛然而止,郁芊笑嘻嘻地朝他解释道:“弟子好歹也是元婴期的修士,广璧寒金丹期大圆满,即使弟子是走后门堆起的修为,也稍稍能压一压她。” “再者,如果广璧寒有心要向弟子下手,定然会刻意寻找弟子落单的时候,比起天天跟师尊黏在一起,不如师尊送我只银蝶贴身带着,她要是动手,师尊涌泉相报。” 她说得眉飞色舞,忽然看见苏柒目光带笑,示意她去看背上的仙剑。 郁芊的目光落在了百泉星剑柄,一直振翅欲飞的蝴蝶停在剑柄上,由苏柒用灵力所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和仙剑融为一体。 郁芊心领神会,一声未吭,回眸朝苏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懂。 从浮光岛到霁月门,不过半日时光,阮云脂还在期期艾艾地仰望山顶的霁月门,广璧寒操纵着莲花座,翩翩然来到她身边:“你还要等多久,再过半日,他们就回来了。”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苏柒和郁芊。 而阮云脂仍在哭哭啼啼:“我这副模样,他们要是不喜欢该如何?我从没有试过这么丑的身子,都是你的错,让我用这张脸去见人,要是师尊见了我这副模样,保不准会更喜欢郁芊。” “我应该照着郁芊的模样挑身体的,都是你的错,你既然想要我活着,就应该帮我杀个人,我明明看中了那个姑娘!” 广璧寒不耐烦地轻呵一声,语调清冽:“换了无数身体,你也不嫌脏。要不是我学了测算,我在桃花岛见到你时,还真没认出来,你居然能找到这么一具漂亮外壳。” “但不要紧。” 她摇着惑心铃,语调柔和:“你且尽管上山,不会有事。” 你会万劫不复,永生永世遭受噬心之苦。 眼中倒映着阮云脂的背影,广璧寒狰狞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无措。 那她呢? 她也要和阮云脂一样,不问何所求,不知何所得,死在这里了。 第47章 阮云脂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小仙子。”广璧寒面前的人突然回头看她。 “当初提示我找到苏柒的人, 是仙子吧?” “仙子可真是有趣,一边嘴里说恨我,偏偏几次三番提示我, 推我前行,若非仙子, 我恐怕都走不到能施展拳脚的那一步。” 阮云脂理着满头云鬓,双目含泪, 突然抛给广璧寒一个浅浅的微笑。 “仙子到底想要什么?莫非仙子口口声声说恨我, 其实是爱我的?” 脸上绽放出纯洁的笑容, 阮云脂此刻并无奇异疯狂之举,她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回头浅笑。 阮云脂从不是个普通的姑娘。 阮云脂深谙此道, 并因此轻视自己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 从幼年时的第一次死亡开始,她就发现自己身体失去生命迹象后,神魂仍然完好无损地保留,随意找个人附身,又成了新生的人儿。 阮云脂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奇迹, 她的身体即是自己, 抛弃了最初的躯壳,自我, 父母亲长, 从一开始手足无措, 到最后气定神闲,仔细挑选适合的躯壳。 “阮云脂”的身体, 就是她精心挑选的。 她没选中广璧寒,又羡慕她的双腿,于是砍了那两条腿。 被她看中的姑娘名叫阮云脂, 是天仙和魔物的结合体,天生丽质,天赋异禀,没有人能不承认她的貌美。 父母陨落后,阮云脂专心悟道,她拥有自己心仪的一切资源,法器,丹药,不像她原本的父母,两个沼泽中的怪物,生她不养她,亦不像她,一个根本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的东西。 她杀了她,用见过苏柒的那个身体,滚了浑身的泥,遍体鳞伤地激起了那个人的同情,松懈了她的防备。 她拿着一柄匕首,狠狠插入了少女的心脏,全天下的东西都是属于她的,世间优秀的女子皆是她的所有物,男子亦是如此。 只是在换魂时,稍稍出了点误差,她被卷进了皓镧谷,若不是找到了替罪羊,险些葬身在那里。 或许是皓镧谷一劫,又或许是自己和少女的相性实在太差,阮云脂如果每天不服用大量的清心丹,就无法消除深入四肢百骸的心魔,整晚无法入眠,更无法修炼。 阮云脂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天道给了她万里挑一的能力,足以让她遇到无穷的机遇。失败后不过一死而已,无论做了什么事,只要拿刀往脖子上一抹,她又能重新开始。 只有这次,她稍稍有些担心。这具身体是街边尚存余温的尸体,肮脏的青楼娘子,广璧寒用魂石装着她,厌恶地示意她进去。 这样一具无用的身体,实在不能令她满意。 阮云脂期待地看着广璧寒,抿唇朝她露出甜甜的笑,只收获了厌恶的目光。 “仙子帮了我那么多,再最后助云脂一次又何妨?”阮云脂需要拿捏住机会,逃出广璧寒的手心。 广璧寒冷冷的目光投来:“我怎么忍心杀你,这副身体与你极配,最适合陪你一生一世。” 她轻而易举参透了阮云脂内心的想法,阮云脂存在于世,几乎永生不灭,她唯一的缺点,在与除非原本的身体死亡,她的神魂无法离开。 要是阮云脂能随心所欲的换魂,她连脑筋都不用动,自己看上了哪个男人,直接将她和男人心仪的娘子对换即可。 可惜她不能。 “好了,上山吧。”她轻轻扬手,“你说你得不到猎物,心头苦闷,我给你个机会,想要什么,自己去取。” 阮云脂哭了几嗓子,被广璧寒拽着狗链,拖上山,御华山没网上一层,威压就加大一层,阮云脂的身体没有一丝灵力,每走一步,都是无尽的煎熬。 等到了山顶,阮云脂猛地呕出一口血,浑身上下痛苦难堪,她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止不住地呜咽:“这具身体,这具身体不行。” 换一具,她不要这一具。 “你怎么了?”广璧寒笑语嫣然,伸出纤纤玉指,“这不是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宗门了么,你怎么还不开心?” 她伸手摇铃,盘踞在阮云脂心头,要重新回到霁月门,被人宠爱的心愿缓缓消散,执念褪去,她开始清晰地意识到了现状。 无名的恐惧滋生,高高耸立的牌坊立在霁月门门口,仿佛是一道巨斧,砍在阮云脂的心口。 阮云脂挣扎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霁月门。 她到底为什么要上来? 能轻松走上御华山,耍出绝美剑花,跳出剑舞的,是她原本那具身轻如燕的身体,而不是现在这具。这具身体无用又肮脏,她来到霁月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她沙哑地开口,她后悔了,她退缩了。 像是过去在泥沼中一样,像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一样,她退缩了。 她不敢进去。 拴住她的狗链子被狠狠收紧,广璧寒纤细的手臂紧紧绷住,拽着狗链甩出一个弧度,中途一撒手,阮云脂弱柳扶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滚进了霁月门。 “去吧。”她仿佛听到广璧寒在轻笑。 “我帮了你那么多,为的就是今日。” 若你成功,我就让你尝遍世间蜜糖,再食尽天下毒药。要是你失败,我自会让你陷入层层叠叠的痛苦,永远都爬不出来。 阮云脂滚进了霁月门,仓皇一抬头,一双黑色的靴尖正冲着她。 偏偏少年郎正穿着袖口花团锦簌,锦袍素雅绣鱼纹的弟子服,低头看向她,笑得灿烂:“来人可是阮云脂?” “不是!”阮云脂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是她,没有灵力,没有修为,容貌亦不是上乘。她明明应该,明明应该。 应该挑选出自己心仪的躯壳,夺过来。 吴璧蹲下身,笑容满面地看着她:“欢迎来到霁月门,阮云脂。” 他拽着阮云脂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伴随着阮云脂惊慌大叫,她开始拼命地向外丢法器。 即使原本的身体死了,广璧寒仍然将她过去的空间袋给了她,她靠着记忆打开,里面一件件攻击、防御、各式各样的法器,全部被她丢了出来。 她缩在霁月门门口,瑟瑟发抖,几次三番想要转身逃窜,正殿中早有人缓缓走出,发髻高耸,黑发如瀑布飞扬,面上带着三分冷笑,手持仙剑。 “我竟不知,阮小友还有这种特殊的法子。” 楚玉涵的长剑对准阮云脂,语调柔和动听:“你是个小偷,窃贼,自认为高高在上的恶心东西,天生的腌臜之物,难怪,你不怕死。” 阮云脂颤抖着拔出了剑,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们不要过来,我现在的身体孱弱,你们不能欺负我。” “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要动手了!哪怕我的身体是这种模样,我,我还有过去的我,留下来的法器秘籍,你们打不过我!” 她继承了阮云脂的全部资产,小姑娘是个修炼狂魔,加之父母对她关爱有加,预见到了彼此的双双身陨,为此费尽心机,什么好东西都给阮云脂备好,绞尽脑汁护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在未来不受欺负。 “我有无数神品法器。”阮云脂颤抖着声音,空间袋中取出的法器堆满了她的脚边。 她脸上的笑容嫉妒地扭曲:“你们打不过我,你们斗不过的是我,不是我的那个身体,是我,是我本人——” 欢呼声戛然而止,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在崩坏碎裂之声中,阮云脂寄出的无数法器全部爆裂开来。 阮云脂面露惊恐之色,摔坐在地上,不断地往后挪着身子,死死地看着一身紫衣,头戴金冠,仿佛王公贵族般的男子飘飘然来到她面前。 “你应该感到高兴。”苏柒似笑非笑,千山月正好落在阮云脂脚边,他将长剑拔起,余光落在阮云脂脖颈的锁链上。 “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见我吗?我主动来到了你面前,你为何不喜极而泣,叩首感恩?” 阮云脂在过去,是爱着苏柒的。 第一次死亡,她觉得人生无趣,于是选了一具在魔域挣扎求生,不幸身故的女孩子。她活了一阵子,觉得活着实在无聊,所以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看中了苏柒,于是开展了漫长的游戏,先赶走碍事的老鼠,然后选定了一个样样极为出挑的角色,计划好未来,投入了这场胜券在握,能无数次重启的猫鼠游戏中。 她入了戏,平静全部的情感,甚至一不小心偶尔还会用力过猛,享受着美妙的生活。 但不一样,现在不一样了,她的这具身体,根本无法参与游戏,她弱小且无助,还被发现了秘密,像只蝼蚁,被人玩弄于掌心中的蝼蚁。 阮云脂怕了,真的怕了,彻彻底底地怕了。 她想逃,转身就逃,再也不回来。 但她逃不走,她脖颈的锁链被苏柒捡起,厌恶地持拿在手里,用力一拽,她就扑倒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巴。 “师尊,不,仙长,仙君,我错了。”阮云脂抓住锁链,神色慌乱地恳求,“我把我这条命赔给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她可以下山再寻一具身体,继续自己的游戏,但绝对不是这一具。 广璧寒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所以她把自己塞进了这具身体里,用惑心铃操控了她的神智,给颗蜜糖打一巴掌,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 苏柒没有理她,一路拽着,像是拖行一具物体,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脚步声停在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前,阮云脂心头满是恐惧,只稍稍看了一眼,顿时惊恐地失声尖叫:“师尊,我求您不要,求求您不要。”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放过我,杀了我,你哪怕把我的这具身体活剐了都行,我绝无怨言,求求您不要把我关进锁妖塔。” 这是霁月门的禁地,用于关押为祸人间的妖物,百年未曾开启,偶尔关押妖物进去,也会迅速关闭。 苏柒低下眸底,不知是不是错觉,阮云脂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几丝怜悯的情绪。 “你还记得你最初姓甚名谁,长得是什么模样?” 阮云脂失语。 她不记得了。 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极度惊恐的尖叫声中,阮云脂摔落进了锁妖塔的最底层。 她爬起身,拼了命地冲到门口,不断地捶打着塔门。 她不要,绝对不要,尤其是这具身体,坚决不要!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阮云脂圆睁着双眼,怯生生地转过头,身材曼妙的镜妖撑着一把伞,红唇白脸,勾着尖细的五指,细长的眼角勾出魅惑之意,顾盼生姿。 “好丑。”镜妖姿态优雅地掩住口鼻,伞面轻轻一晃,变作镜子。 镜子举到阮云脂面前,少女面色惨白,尖叫声一阵阵叠起。 镜中的脸是最原初的她,眼角挤成一团,鼻子歪斜,口中流着涎水,牙齿参差不齐,丑陋得根本看不出人形。 那是她,是刨去一切虚假,最最真实的她。 第48章 正文完结 “镜姐姐, 您在说什么?” 红衣少年郎光鲜亮丽:“这不是个很漂亮的小娘子吗?怎么被扔到了这里?”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笑得妖娆:“好容易进来个不受保护的人,看起来, 能吃好久。” “你确定要吃?”镜女一脸的厌恶,将伞面镜朝少年郎一递, “你确定要吃?” 少年郎好奇地往镜子里一瞅,呕地吐了一地。 “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是什么东西啊? 阮云脂止住尖叫, 已经泪流满面, 这具身体没有修真的痕迹, 即使被无数妖魔啃食,也不会被锁妖塔检测到,丢出去。 如果是她原本的身体, 有着几近金丹期的修为,锁妖塔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群妖攻击。 阮云脂仅仅贴在锁妖塔的木门上,背脊涔涔冷汗。 红衣少年已经止住了呕吐,抹了抹红艳的小嘴,眼角像是明艳的桃花, 媚得勾人:“枉我特意换了套衣服来迎接, 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么个丑人。” 他厌恶地一拉自己的脸,面皮发出布帛撕裂声, 整个人像是褪去了皮套一样。哪里还有红衣少年的影子, 分明是个无法言状的画皮妖。 憎恶。 恐惧。 绝望。 阮云脂眼神空洞, 目光呆滞地看着妖魔一点点走近她,没有修为的躯壳只能失声尖叫, 她想逃,被镜女别着脸一把揪了回来。 “我讨厌丑八怪。”镜女说。 刺痛传来,五根尖锐的食指插进了阮云脂的眼眶, 将那双眼睛生生挖出。 阮云脂的世界陷入黑暗。 她放声尖叫,失声痛哭,陷入了不知名的诡异情绪中。 要是没能被广璧寒蛊惑,用这具身体上山就好了。 要是没对郁芊下手,被广璧寒抓包就好了。 要是没答应和谢九夭的合作,最后反被抛起就好了。 要是没看上苏柒,白白丢失“阮云脂”的皮囊就好了。 要是—— 要是—— 她的喉咙被撕开,丑陋至极的灵魂被镜女捏在手里。 沉沦在锁妖塔底层的妖魔发出嘲讽的笑声。 看。 那是真实的她。 □□,一尘不染,被妖魔拎起来,惨烈地示众。神魂即使再发出凄惨的叫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救救我……”魂魄发出尖叫。 “我错了。” “我想回到沼泽,深潭,即使父母是丑陋的魔物也没关系,即使我出生就是丑八怪也没关系,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 我不会再以自己的能力为傲,不会再垂涎其余人的身体,不会再苦苦追寻不属于我的东西,不会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完整的魂魄被撕裂,画皮妖苦恼地嘟着嘴,捻着一块残缺的灵魂,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丑态。 他张开血盆大口,将魂魄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两下,“呸”地一声吐了出来:“难吃!” “感觉像是馊了的下水。”镜女嗷嗷作呕,将灵魂再度丢弃。 残魂奋力想合而为一,但破镜不能重圆,它只能在锁妖塔的底层呜咽,哭泣,被人踩踏,撕裂。 “如果是过去的阮云脂,哪怕进入锁妖塔,也会被误认为是霁月门的弟子,被好好保护起来。” 郁芊的指尖停着几只银蝶,云鬓乌云般堆积,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亮剑:“只要你没能在她死亡的第一时间控制住,她的神魂便不归你管。” “璧寒仙子等这一刻,很久了吧?”她朝广璧寒笑道。 “但我有一事想知道。” “如果苏柒真的被阮云脂得偿所愿抓了去,仙子打算如何做?” 广璧寒孑然一身坐在莲花座上,背后是霁月门的九天瀑布,水声没掩盖郁芊的话,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地传进了广璧寒耳中。 广璧寒双眸含笑,指尖勾起一抹黑发:“要是她眼看着就要享受成功喜悦,猎物却忽然死亡,以她的性子,想来会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殉葬。” “那现在呢?” “她已经在锁妖塔底躺好了。”广璧寒手指轻点嘴唇,露出寂寞如雪的表情,“我心愿达成,在等人把我一并除去。” “原来如此。” 郁芊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反而是广璧寒饶有兴趣地开口询问:“我还想着找个时间将小友捉来,没想到小友居然主动来寻我,当真是好心情。” 郁芊言简意赅地回答:“我这个人,比较怕麻烦。” “你偏偏是最不怕麻烦的那个,明明只要挑明阮云脂做过的事,你就能得到公正的对待,为何要弯弯绕绕一大圈?” 她的确是单独来找广璧寒的,身边没有苏柒跟随,广璧寒低头看着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为何要寻他?” “用曲音辞做筹码,让谢九夭为我所用,或是利用正道修士惩恶扬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笑着,脸上的笑容逐渐癫狂,手中有银铃出现:“我一个人便能叫她下十八层地狱,我为何要拜托其他人?再者,与她有染的人都该去死。” “你是来做什么的?要我认错?”广璧寒趁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郁芊,手中的惑心铃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友,死人是不会听话的,我本无错,突逢天灾,世道不公,你们一起下来陪我,如何?” 眼前的少女扬眉一笑,手中剑一松,神剑百泉星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席地而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施施然躺下了:“实不相瞒,我一直想当一条咸鱼,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说着配合地躺平,面对目瞪口呆的广璧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她:“小仙子,并不是所有人心头都有恶念。” 郁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擦干眼角沁出的泪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当然是来为你送行的。”看着广璧寒面露惊愕,郁芊反而咯咯笑了,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眉眼间尽是狡黠之色。 “谁想要下来陪你啊,我管你做过什么事,你在害死第一个无辜人的时候,就注定了即使在地狱里,也是孤单单的一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郁芊抬起眸子,发现广璧寒哭了。她面色煞白,眼角泪水晶莹,又哭又笑:“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被这样对待,你没资格指责我,没资格!” “你告诉我,你要是被这么对待,你难道还能维持现在的本心吗?”她逼近了郁芊,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反而被紧紧扭住了手腕。 宛如初春的红狐,睡眼惺忪,饱含人间无数美好的小姑娘含笑看她。眸中是流转生机,像是被捧在手心成长的公主,从未遭遇过任何的伤害:“我不知道,但我身边或许有人知道。” “谁?” “我师尊啊。”红狐狸笑了,笑得花枝乱颤,“他向我求救,我接住了她伸出的手。” 在他即将向你一样,自甘堕入深渊前,郁芊把他拉了上来。 “小仙子,要是当初你愿意求救,该多好啊。” 郁芊捧着那张挂满眼泪的小脸,真情实意地说道。她和苏柒分开,想要单独见广璧寒一面时,苏柒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了她。 “不必多此一举。”他对她说。 郁芊皱着脸,挠挠头:“但我总觉得,不说些什么让她就这么死了,那位小仙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抬起头,苏柒正神色莫名地看着她,郁芊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正想补充些什么,忽然听到苏柒的让步:“一炷香时间。” “所以小仙子,您晃了那么久的惑心铃,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广璧寒不知道啊。 她要折磨阮云脂,要杀了她,因为阮云脂的特殊,她精打细算,仅凭借一人之力,耍得各路人马团团转,送她进入了深渊,再无脱身之日。 她只是想要这个结局罢了,至于其余的,至于她自己。 她摇出了漫天银铃,却没有一盏激起自己的欲望,要有,也是关于其余人的。 广璧寒颤抖地收起惑心铃,手腕被牢牢禁锢住,郁芊举着银铃,压着坐在莲花座上不断退缩的仙子,凑近耳畔,轻轻晃了晃。 缠绵的音调宛如冷冽清风,静谧的花香魅惑无比,郁芊握住广璧寒手腕的手缓缓松开,红狐狸离开了她,广璧寒几乎在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 她终是什么都没抓住,红狐狸被人捞进了怀里,漫天剑光铺展开来,将她浸润其中。 她只来得及开口,喊出一句救救她,眼前便什么都不剩了。 瀑布冲刷石上,渐起水花,迅速将血水冲刷干净,剑光像是一张锋利的渔网,一闪而过,甚至连痛觉都不曾有,网中人连着共生的莲花,同时不见了踪影。 “莲花乃是佛家象征,眼下我是不是该口中‘南无阿弥陀佛’为她送行?”郁芊歪着脑袋,眼中没有悲伤情绪。 苏柒的银蝶一直萦绕在她的身边,郁芊与广璧寒交谈时,他一刻都不敢放下心,又不愿食言,掐着和郁芊约定的好的时间,将她搂进了怀里。 或许有悲悯,或许有嗟叹,他并没有改变对广璧寒的判决。 她曾用极端的手段折磨生者,他对她最大的仁慈,便是用温柔的方式送她往生。 “她不需要这个。”他垂下眸子,朝还在纠结的郁芊道,“她过去曾有功德,此生沾染杀业,两者相抵,她虽不是活魔,与圣人也差之千里。” “师尊,阮云脂如何了?”郁芊移开目光,不去看瀑布处的景象。 苏柒的目光送锁妖塔一瞥即过,并未停留,淡淡笑道:“去她该去之处。” 他朝郁芊伸出手:“回吧,你手里还有吴槐的魂石,相信吴璧若是看到了,定会惊喜不已。” 男子眉眼温和又鲜活,一身贵气的紫色长袍,或许以后郁芊在玩师尊换装小游戏时,也会控制不住给他换上黑衣,但那时的苏柒,定然不是霁月门初见时满身肃杀的黑袍师尊。 郁芊没牵苏柒的手,反而固执地张开双臂,朝苏柒道:“师尊,抱!” 苏柒的手僵在空中,面对郁芊突如其来的要求,显得有几分不自在,郁芊才不管苏柒是害羞还是啥,手脚并用扒拉上了自己的男人。 “当初还是画外音前辈兼暴躁师尊的时候,师尊不是做得很好嘛?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不自在了。” 不管是哪个形象,全都是苏柒,全都是无辜坠落深渊,险些迷失自我,又一步一步撑着残躯,爬进阳光之下的长安道。 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被一根手指堵住了嘴巴。苏柒正看着她,眉语目笑。 他想要说的话,当时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晚上夜深人静无人处,小咸鱼郁芊假装闭眼睡觉,长安道君握住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说。 “无论是当初的画外音,或是如今的苏柒,皆在你掌心,无法逃脱。” 偷听成功的郁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