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值:谋杀他的爱人》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罪值:谋杀他的爱人 作者:平野向皖 文案: 谈恋爱吗?要命的那种。 他结婚的时候,前男友失踪了,给他留了一套房子作为新婚礼物。后来他和妻子搬家了,搬家时他们房间的壁橱里多出了一具尸体……——《谋杀他的爱人》 他把她的尸体埋在冬樱花树下,他也把他的尸体埋在了冬樱花树下。被捕时,他说,宾牟警官你说错了……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是合法的爱人,不是情人。——《葬在冬樱花下的秘密》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谈恋爱吗?要命的那种。 立意:悬疑 短篇合集 —————————————————————————— 第1章 葬在冬樱花下的秘密(1) 头顶的白炽灯冷冷的,照在四周暗蓝色的墙壁上,给人的感觉像是被包裹在了蓝色大海下方的冰山里。 康子邻定定地看着手腕上明亮得有些刺眼的手铐,克制住想要摩擦它的冲动,安静地等待着对面人的问话。 “DNA的检测报告出来了,那副白骨确定是萧晓雯的,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康子邻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鬓发斑白的刑警,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眼前这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刑警叫宾牟川,三年前调到春城市,萧晓雯失踪的案子正因为他中途插手,导致案子过了很久才结案。那个时候康子邻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宾牟川一直怀疑萧晓雯的失踪与他有关,但苦于找不到证据,最后还是把他放了。 但现在康子邻又回到了这间审问室,面对同一个人。 “你确定没有解释的吗?”宾牟川脸上看不出任何烦躁或是愤怒的情绪,相反的只是一脸泰然且胜券在握。 康子邻歪头看着他,几乎是挑衅般地冲他挑了挑眉笑道:“你们既然都找到了尸体,有必要再走这些流程吗?” “你!”宾牟川身旁的年轻刑警闻言立刻愤怒起来,宾牟川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生气。 康子邻恶作剧地朝那个年轻刑警笑了笑,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个年轻刑警不过跟自己一样是二十六七岁,但论其冷静从容根本不及自己的一半。 宾牟川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真想在你这漂亮的脸蛋上来上那么几下,不过打人犯法,就算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字我可是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宾牟警官,你就不要绕弯子了,请直接送我去法庭吧。”康子邻强忍住内心的不安,收起脸上的笑意说道,“如你所想,确实是我杀了萧晓雯,还把她埋在了我家院子里面的樱花树下。这算是坦白了吧?”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宾牟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那双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康子邻。 康子邻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避开,那绝对会输的很惨。 小半分钟过去,宾牟川的眼神落到桌上的文件夹上,像是放弃了一般淡淡说道:“放弃吧,我们调查过了。” 康子邻的眼皮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看向宾牟川,对方的眼神依旧很犀利。 宾牟川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你的同性情人狄华跟萧晓雯曾经是男女朋友,而你喜欢狄华,所以这是三年前你杀害萧晓雯的动机?” 听到狄华的名字,康子邻愣住了。 然而十几秒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宾牟警官你说错了……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是合法的爱人,不是情人。” 认识狄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已经上大三的康子邻才二十一岁,因为要准备考研,所以他搬出了学校闹哄哄的六人间宿舍,在学校附近的公寓楼里租了一间简单的小房子备考。 搬宿舍那天,他刚把最后一箱子书搬进小屋后,便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房东有什么事情找自己,他手忙脚乱打开门,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年龄跟自己差不多、容貌昳丽的男生。 他一时间看得发了愣,半天张不开口问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不过被他盯着看了那么久,对方也不反感,倒是落落大方地问道:“同学,你好!我叫狄华,就住在你隔壁,可以借你的卫生间洗个澡吗?我房间没热水了。” 他看着对方那双明亮且勾人的桃花眼,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膻腥味,有几分熟悉像是人体内特有的味道。 然而等对方进了屋后,他才记起来自己刚搬进来,房间根本来不及打扫,卫生间更是没打扫,肯定是一团糟的。 果然对方在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一层灰尘后,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很快捡起康子邻纸箱中的一瓶沐浴露,走了进去。 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中,康子邻收拾着一地的东西,有些心不在焉。 他虽然喜好男,但从未遇到过令自己心动的对象,也就一直保持深柜的姿态生活,于是直接导致了他母胎单身二十几年。 他也说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只觉得身体烦躁不安,下腹也涌起了一股熟悉的燥热。他当下就觉得自己完了,立刻翻出纸箱中的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 等到卫生间的水声消失后,他才压住满心满身的燥热,流了一身的汗。 狄华光着上半身,湿漉漉地走了出来,看着他一脸一身的汗水,狐疑地问道:“天气有这么热吗?” 康子邻只觉得喉咙发哑,憋了好几秒才磕磕绊绊说道:“我刚、刚搬、搬宿舍。” “哦。”狄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他道谢,“谢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改天请你喝酒。” “康、康子邻。” 两人的第一次碰面就这么奇怪的开始。等狄华离开后,康子邻对自己不能顺畅说出名字感到无比的懊恼。 从此康子邻开始期待跟狄华碰面,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早出晚归的备考作息,接连一个月他都没见到过狄华。虽说对方就住在自己隔壁,康子邻在路过对方房间门的时候也偶尔驻足,但还是没再见到这个人。 仿佛那天跑来借卫生间洗澡的人根本不存在过。天天期盼,天天落空,康子邻也渐渐放弃了这种无谓的空想,继续早出晚归备考。 然而某一天康子邻晚归的时候,突然看到门前的走廊上站着一对吻得缠绵悱恻、忘乎所有的情侣,那抱着女方啃得啧啧作响的人正是狄华。 看到那张期盼了许久的脸,康子邻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闻声亲作一团的两人火速分开。 狄华和那个女孩尴尬地看了看呆在走廊上的康子邻,又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几眼。狄华似乎对女孩说了几句话,女孩含羞地点点头走了。 “哟,你这是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宿舍啊?”狄华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 康子邻结巴道:“自、自习……” “哦,那你早点休息吧。”狄华点点头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康子邻魂不守舍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他失眠了,狄华眯着眼狂吻女孩的侧脸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张侧脸性感又狂野,一回想起来就令人面红心跳。 接下来的几天,康子邻自习回来都会碰见狄华,这意外让他有些惊喜。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种频繁的碰面不是意外,而是狄华刻意的套近乎。 等他察觉到对方是刻意要跟自己拉近关系的时候,已经是两人意外碰面的第五天。康子邻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刻意接近自己,便委婉地问了问,狄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出去。 我有女朋友的,但是她住在另外一个区,那天你看到的那个女孩不是她,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狄华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康子邻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那张迷人的脸,再次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几乎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能看见狄华带着不同的女生出入公寓的房间。有时候面对面的碰上了,狄华还像个老朋友一般拉着女孩子们的手、挽着她们的纤腰,神态自若地跟他打招呼。 每每这个时候,康子邻都恨不得上前用暴力将两人分开。但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因为不管怎么看,狄华都是一个异性恋,而他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就是自找的。 虽然不想见到狄华跟他带着的那些女孩腻歪,但他内心深处又极度想要见到狄华,单恋的感觉很痛苦,同时也很快乐。 公寓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特别好,每当狄华带了女孩子回来过夜,康子邻都能听到大大小小压抑着的低叫声、粗重的喘息声。 有些时候他会忍不住贴近墙壁,闭着眼听着那些刺激耳膜和心脏的声音,仔细辨别着哪一个声音才是狄华的。他几乎是对偷听着了迷。 渐渐地,他能辨别出哪个声音是狄华的,甚至能听出那轻重缓急的呼吸声是在哪一个阶段。而他也在听到对方压抑的兴奋的喘息声时,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然后和那声音一起释放。 然而等到隔壁又归于宁静的时候,他又开始厌恶起自己来。觉得偷听这种事情很不礼貌,很不道德,对听着隔壁声音做的小动作感到懊恼,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耳光,或一头碰死在墙壁上。 每每后悔不已,每每又欲罢不能,一边懊悔一边又不舍纠结,他觉得自己几乎是魔怔了。康子邻抱着这种几近自虐的心态,不断说服自己、麻醉自己,也对狄华的多情视若无睹。 不过这种状态只维持了四个月的时间,在临近放寒假的时候,狄华出事了。 那天天气很冷,碰巧感冒身体有些不舒服,康子邻就没有去自习室。上午他正在做英语习题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的门被人猛地拍响了,他被吓了一跳。 暴力的拍门声响了一会儿后,隔壁的门被打开了,接着便传来女生的怒斥声,不用说都是骂狄华的。康子邻悄悄打开一丝门缝,外面的争吵声更明显了,中途似乎还有一声响亮的巴掌。 女生说狄华脚踏几只船,让他跟其他女的断了联系,并发誓赌咒只爱自己一人。不知道那个女生是什么背景,狄华只是不断低声道歉,然后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那个女生好像也解气了,便离开了。 康子邻探出头来,刚好看到狄华悻悻回屋,右脸颊有些红痕。 原本他想追出去问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只得看着那扇门被合上。 算了,关自己什么事呢,人家爱脚踏几只船就踏几只船,他根本管不着,就算受伤了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康子邻回到屋里继续做习题。 第二天他觉得感冒好了一些,便又去了自习室,晚上回来的时候,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狄华。 路灯昏黄,康子邻看到他的黑色外套皱巴巴的,抓着扶梯一瘸一拐地上楼。看上去并不像喝多了的样子,康子邻忍住冲动,快步跟了上去。 “你受伤了?”他尽量保持着平常说话的语气。 “哦,是你啊!没什么,不小心栽了。”狄华嘿嘿笑了几声,满脸的不在意。 “我送你回去。”康子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架着对方朝楼上的公寓走去。 打开灯把狄华搀进房间后,他打量着有些凌乱的房间,扭头问道:“医药箱在哪儿?” 狄华盯着他的脸,幽幽说道:“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等着,我回去拿。”他说完便折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上医药箱后又迅速回到狄华的房间。 这个时候狄华已经把身上的黑色外套脱了,里面的白色T恤上印着斑驳的血迹和鞋印。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只是不小心把嘴打破了,这血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噢,还流了点鼻血。”狄华指了指他身后的门,“关上,冷死了。” 康子邻连忙把门关上。 狄华利落地脱掉T恤和长裤,背对着康子邻坐在了床上。康子邻咽了一口唾液,打开医药箱开始给对方处理后背那些细小的伤口和大面积的淤青。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等他给狄华上完药后,对方已经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了。他叹了口气,把人摆正又拉上了被子,再细细地给对方的脸上擦药。 那真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五官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要是对方也跟自己是一路人就好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入女孩们的竞争了。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康子邻盯着那张熟睡的脸看得入了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嘴唇已经贴在狄华的唇上了。脑袋嗡的一下,他赶紧连滚带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克制不住亲了狄华,一定是疯了。 所幸对方是睡着了不知道,否则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根本无法想象。 第2章 葬在冬樱花下的秘密(2) 康子邻抬起手使劲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两手间的手铐咣当作响,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狄华的身影从脑海中剔除出去。 回归现实,在他眼前的不过是冰冷的墙壁,冰冷的白炽灯。 “是我用词不当,不过你确定自己杀害萧晓雯的动机就只是感情问题?”宾牟川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一旁的年轻刑警坐得十分端正,手中握着一支笔,表情严肃认真得像是准备上课记笔记的中学生。康子邻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禁有些感慨。 “宾牟警官,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你不是都知道了。”他嘲讽地笑了笑,小心翼翼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和你自己说出来不是一回事,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好吧,确定是因为感情问题。你说的没错,我喜欢狄华,但是那个女人一直缠着他不放手,所以我只能杀了她。我恨她,嫉妒她,这就是我杀她的动机。” “那你知道她是XX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吗?”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你现在说了,我就知道了。我和狄华都不喜欢她,她太仗势欺人了,说什么狄华必须要跟她结婚,不然就只能被麻袋套头丢进朝阳海。说是大公司老总的女儿,却混得像黑社会的头目,是个女土匪。” 他故意露出一副轻浮的姿态,恶言恶语地评论着那个已经化为白骨的女人。 听到康子邻这么说,一旁的年轻刑警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宾牟川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点点头说道:“那你知道狄华欠她一百万的事情吗?” “什么?狄华欠她钱?”康子邻微微瞪大眼,“不可能!她哪来那么多钱借给狄华!” 宾牟川看了他一眼,确信他说的这句话不是假话后,继续说道:“我们查到萧晓雯在生前曾经转过几笔钱到狄华的账户上,虽然数目只有二十万,但结合萧晓雯的手记本来看,她还给过狄华另外的八十万。” 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康子邻失声笑道:“那二十万是她自己投资给狄华创业的,但其余的什么八十万绝对是假的。” “这笔钱是不是假的,我们已经查证了。”宾牟川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你确定杀人动机只是因为感情,只是因为你嫉妒她吗?” 康子邻微微一怔,觉得眼前这个问题是一个陷阱,自己必须要好好思考之后再回答。对方提的问题都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不管狄华有没有欠钱,都跟自己杀了萧晓雯没有关系,这么频繁的拉扯狄华的事情,除非是想让自己露出破绽。 稳了稳心神,他冲对面的刑警笑道:“我的动机当然是这个,难不成宾牟警官认为我是因为狄华欠了她的钱才杀她的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宾牟川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慢慢抬起头来,“动机问清楚了,那么现在来说说你是怎么杀了萧晓雯的吧。” 康子邻悄悄咽了一下唾液,缓缓开口道:“用烟灰缸,砸她的头,然后死了。” 宾牟川眼睛一眨不眨:“具体点。” 康子邻微微偏头,继续回想以前的事情。 离开狄华的房间后,他连续三天不敢面对狄华,直到第四天在自己房间门口撞见拦路的狄华。 那天他刚爬上楼,就看见狄华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倚在他的房间门口,显然是在等他。 他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打个招呼,还是做点别的什么来掩饰此刻内心的震撼和心虚。 然而狄华没有给他多余的思考的时间,搓着冻僵了的手问他要钥匙开门。硕大的领口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康子邻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间门走了进去,狄华也跟了进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打开灯后,回头对身后的问道。 狄华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帅气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着康子邻,目光如炬。 不知道为什么,康子邻觉得气氛诡异起来了,他想要逃离这个环境,转身就要朝卫生间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狄华低沉的声音:“康子邻你喜欢我吧?那天你亲我了。” 如同五雷轰顶,康子邻扶着墙,险些站不住脚。 怎么办,狄华知道了,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恶心,今天也是特地等着来找自己算账的吗? 康子邻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像是被人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围观的羞耻感遍布全身,身上的力气仿佛全被抽干了,他甚至没有力气走进卫生间躲起来。 好半天过去,他才听到狄华说了一句:“看来是真的啊。”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想解释,他不希望被狄华讨厌。然而猛然转身的瞬间,他便被狄华抱在了怀里,狄华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肩头传来。 他说,康子邻我也喜欢你。 他说了很多,说自己原本就是只喜欢女孩子的,但是见到康子邻之后,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他说,每天都希望见到康子邻,会藏在房间里听康子邻背书的声音,想象着康子邻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就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快乐。 康子邻听着他在自己耳边低语,感觉像是在做梦。直到被压倒在床上,感受到从未感受过的疼痛时,他才慢慢清醒过来,原来自己是真的拥有了这个人。 就这样两人腻在了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康子邻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但是狄华有一个分不掉手的女友,叫萧晓雯。 他从狄华口中得知,这个女孩是XX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十分霸道,经常要求狄华为她马首是瞻。当初也是这个女孩先追的狄华,那个时候狄华正在创业,对方便投了二十万给他,不想半年后创业失败,对方以这二十万为由,逼迫狄华入赘她家。 当然狄华很早就不喜欢她了,也提出了分手,并承诺一定会还对方二十万,但女孩还是不依不饶,随时骚扰他。上一次自己被打成那样,就是因为再次跟女孩提了分手。 看着心上人一脸的烦恼,康子邻没办法安慰他,两人只能在萧晓雯不来打扰狄华的时候享受温存的二人世界。 大四毕业,康子邻没考上心仪的学校,只得垂头丧气准备找工作。因为工作的事情,两人只得短暂的分开,每个月只能见上一两面。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 直到某一天狄华突然来到他工作的城市,然后突然向他求婚了。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于是没过多久,两人便领了证,一起住进狄华那套院子里栽了一排冬樱花的房子。 狄华说房子是他贷款买的,但却不让康子邻跟他一起还房贷,康子邻也没怎么见他还房贷,不过他也没多问。两人就这样白天上班,晚上下班一起吃饭睡觉,跟其他新婚期的情侣一样,两人腻歪得不行,恨不得天天黏在彼此身上。 因为新婚生活过于甜蜜,以至于康子邻都忘了狄华那个分不掉手的女友。直到某一天她找上门来。 那天是周六,狄华刚好出差去了,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女人,康子邻有些恼火。 女人说得很清楚,说狄华欠了她的钱,然后跑了。女人丢下一句一定要让骗自己的人付出代价后,便扬长而去。康子邻在原地愣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自那之后,狄华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好了。他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虽然他一直掩饰着不让康子邻发现,但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总是会发现异常的。 康子邻担心他,但狄华总也不谈这件事,两人只是忍着,再忍着。但忍着是会出事的。 某天下班回家,康子邻听到客厅里传来争吵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他赶紧冲了进去。看到狄华捂着流血的额头躺在地上,而萧晓雯正扬起一个带血的玻璃烟灰缸朝他砸去。 康子邻大喝一声,立刻冲过去一把扯开萧晓雯,想要去查看狄华的情况。不料对方杀红眼,再次朝他扑来。 他着了慌,猛地推了一下萧晓雯,对方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扑通一下摔倒了,然后再也没站起来。 他仔细一看,原来对方的后脑勺嗑在了茶几上,血流了一地,死了。 顾不上地上的尸体,他慌忙去扶躺在地上的狄华,所幸只是砸破额角,狄华慢慢醒了过来。 两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犯了难,他想自首,但狄华不同意,说要自首也应该是自己。如果康子邻去自首的话,他也要去自首,两人一起蹲监狱。 狄华说,他爱他,不想离开他。两人抱头哭了,最后决定谁都不去自首,便把萧晓雯的尸体埋在了院子里的冬樱花树下。 三年过去了,没人发现。当时XX集团凭借自身的实力向警方施压,要求火速找到萧晓雯,警方顶着巨大的压力找了大半年,还是一无所获。最终以失踪案定性,决定结案。 不料转来了一个叫宾牟川的老刑警,非要重新查案,于是康子邻和狄华两人还是被带进了审问室。 不过两人提前对了口供,作出的回答天衣无缝,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两人,警方只能放人。 不想三年后,尸体还是被宾牟川找到了。 第3章 葬在冬樱花下的秘密(3) 康子邻看着眼神越来越深邃的刑警,淡淡地笑道:“事情就是这样,宾牟警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宾牟川点点头道:“那个烟灰缸在哪里?” “扔了。”康子邻哧笑一声,“那种东西谁会留着啊!” 宾牟川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翻了一页桌上的资料,淡淡说道:“尸体是会说话的,虽然那只是一副白骨。” 康子邻脸色微变,但还是忍住心悸,笑道:“宾牟警官原来这么迷信……” “法医检查的结果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吧,萧晓雯的头骨上不止一处伤。这里有,这里也有。” 宾牟川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又指了指太阳穴上方的位置,忽略康子邻脸上的惊愕,继续说道:“她不是因为撞到后脑勺死的,而是被人活活砸死的。你没说实话,别把警察当傻子了。” 康子邻脸色白了又白,点点头道:“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她当时确实只是撞到了后脑晕过去了,但是那么好的机会,你觉得我会放过吗?我当然要多来几下,让她死。” “当着狄华的面杀死她的?”宾牟川幽幽问道。 “不,不是,他当时已经晕过去了。我撒谎了。” “康子邻,你说谎了。” “嗯,是,我说谎了,人是我活活砸死的。” “你说谎。”宾牟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杀死她的人是狄华吧?” 康子邻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怎、怎么可能!都说了是我杀的,你怎么胡乱拉扯上别人呢……” “虽然你演技挺好的,长了一张容易混淆视听的脸,但是你撒谎,萧晓雯不是你杀的。” “哈,宾牟警官,你这样包庇我我真的很难为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不是我杀的?” “我们找到了凶器,就在那具白骨旁边,不是什么烟灰缸,是一把锤子。”宾牟川摇摇头,“问你话,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我的推测。” 康子邻脸色顿时煞白:“怎、怎么可能……” 宾牟川淡淡说道:“人是狄华杀的,你当时看到的情形应该是狄华在打扫案发现场,你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尸体。” 康子邻没说话,宾牟川说的是事实,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接着狄华告诉你他杀了萧晓雯,还把尸体埋在了樱花树下。你劝他自首,他当然不同意,于是你只能帮他一起收拾案发现场,同时捏造证词帮他自圆其说。不仅如此,你还刻意留下伪线索,误导警方的调查,让我一直以为你是凶手。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杀了萧晓雯的,只是看到案发现场有带血的烟灰缸,再加上狄华告诉你他打死了人,便潜移默化地认为他是用烟灰缸砸死萧晓雯的。于是你把那带血的烟灰缸给扔了,但实际上的凶器,就是那把锤子,已经被狄华连着尸体一起埋了。 当然我不会只凭一把锤子就认定萧晓雯是被他杀害的。除了锤子,我们还找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宾牟川的脸上没有任何被人欺骗留下的愤怒,表情只是越发的淡然。他从一旁的证物袋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康子邻看到那里面装了一枚戒指。 宾牟川继续说道:“这枚戒指是狄华的,戒指内侧刻着KZL三个字母,你应该知道吧。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取证过了,这戒指是你跟狄华一起定制的,你俩长得很登对,这家店的店员到现在都还记得你们的样子。” 原来戒指是掉到那里了,掉到樱花树下了。他苦笑了一下,摩擦了一下左手空荡荡的无名指。 康子邻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原来这个老刑警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他有些想笑,自己原以为瞒天过海的事情,就这么被一个锤子、一枚戒指给暴露了。 不过警察什么时候挖开他的院子,又是什么时候怀疑到狄华身上的,这些他都不知道。他盯着眼前鬓角泛白的老刑警,开始有些动摇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线索是我们找到了目击者,三年有人见到萧晓雯进了你跟狄华的家,还跟狄华发生了争吵。而在你家庭院勘察的警员也发现了异常,那棵樱花树长得比其他的粗壮。当然了,乍一看几乎是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区别的,不过专业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同时我们也查到了两人争吵的原因,狄华卷走了公司的一百万,那家公司是萧晓雯和他一起开的。这个才是萧晓雯被杀的原因,你大概不知道吧。” 康子邻脸色煞白,他喃喃说道:“不是只有二十万吗……” “你不用感到惊讶,我也是最近才查到的。三年前我确实被你留下来的伪线索给骗了,不过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大概不知道他在赌博吧。”宾牟川道,“我完全理解你想为狄华抵罪的心情,不过……犯了罪就应该付出代价,如果都让别人顶罪了,刑法就没有意义了。” 康子邻继续保持沉默,事到如今他说什么已经没有用了。狄华告诉他自己是失手才杀了萧晓雯的,可现在康子邻明白了,他是因为那一百万才杀了萧晓雯的。 他把脸埋进手里,欲哭无泪。那可是故意杀人,他的爱人杀了人,他包庇了狄华,他也是个杀人犯。 宾牟川又翻了两页资料,问道:“所以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谁?”康子邻打起精神,明知故问。 “狄华,他人在哪儿?”宾牟川眯起眼,“这个时候,你就不用再包庇他了,我们抓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 康子邻惨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他……三天前就没回家了。” 宾牟川愣了一下:“这是实话?” 康子邻点头:“我没说假话。” 宾牟川与一旁的年轻刑警对视了一眼,对方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康子邻苦笑着,继续摇头:“宾牟警官我真的没骗你,他确实不在家,他已经很久不回家了。” 他想起了两年前,狄华第一次带女人回家被自己撞见时的情形。那个时候狄华很慌乱,连推带拉地把那个漂亮女人赶出了家门。 他很想笑,狄华还是那么恶劣,总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狄华说,他只是一时糊涂,让康子邻不要生气。他能说什么呢,他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跟狄华分开的,要是能分开的话,他当时就不会答应狄华的求婚。 可现在要怎么办呢,狄华始终是打破了这最后一道防线。 其实自从他帮着狄华把案发现场收拾了之后的第三个月开始,他就察觉到了狄华的不正常。 狄华开始晚归,不是夜里九点十点的晚归,是半夜三更的晚归。洗衣的时候,他总能在狄华的衣裳上闻到女性的香水味,以及找到黑色的、黄色的长发。有些时候躺在床上,他也能闻到狄华身上不属于自己家沐浴露的味道。 种种迹象表明狄华出轨了。所以在撞见狄华和那个女人的时候,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冷冷警告狄华不要太过分。 那个时候,狄华就像是双打的茄子一般,低垂着头,沮丧着一言不发。那晚两人谁也没挨着谁睡,各自在床的一侧躺下,各怀心事。 不过这样的冷战没持续几天,因为一周后就是两人的结婚纪念日。狄华拿出了哄女人的架势,将周年纪念弄得温馨浪漫。 那天他加班到晚上,拖着一副疲惫的身子打开的家门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愣住了。从门口的玄关处一直延伸到客厅餐桌处,都被摆上了电子蜡烛灯,蜡烛灯框出的区域内还很恶俗地铺满了红色玫瑰花瓣。 而狄华则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怀抱着一大捧红色玫瑰花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你过来!”狄华结巴了一下,“你该不会忘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吧?” 康子邻心里五味杂陈,他怎么可能忘记两人的结婚纪念日,只是以前两人都没太在意,也就从未弄过这种花里胡哨的仪式。 在狄华灼灼的目光下,他踩着那些玫瑰花瓣朝对方走去。走到对方跟前的时候,狄华一把把花束塞到他的怀里,然后突然单膝跪下了,他说: “康子邻,我要重新跟你求婚,无论咱们之前发生过多少不愉快的事情,我要你统统忘记!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会让你重新幸福起来的!你愿意跟我重来吗?” 狄华手中举着一个红色绒布盒子,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两枚戒指。 一定是鬼迷了心窍,他很是感动,点了点头。当晚狄华亢奋得像只追逐猎物的豹子。 狄华说:“咱们戴这对戒指吧。” 康子邻看着镶满细碎水钻的新戒指,总觉得它有些华丽得露骨了,便说:“咱们之前的戒指挺好的,这个新戒指我还是先留着吧。” 狄华撇撇嘴:“你喜欢就行,我要戴这个新的,我要重新再来!要让你重新爱上我!” 康子邻笑道:“我一直都爱你。” 狄华当时这么说的时候,他以为就是那个意思的,从没想过狄华是因为弄丢了戒指才重新买的。 然而所谓重新开始就是一个假象,只不过两个月,狄华又重蹈覆辙了。虽然一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但康子邻还是知道了。 生气吗?肯定生气,但是他没有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狄华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出轨,根本不会回头的。 那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出奇的多,康子邻也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对于狄华出轨成性这件事,实在是力不从心。他总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吊着,再忍忍,再忍忍就过去。说不一定狄华什么时候玩腻了就会规规矩矩回家了。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变本加厉,狄华虽然不往家里带人,但却三天两头留宿在外。康子邻追问起来的时候,他要么敷衍一句工作忙加班,要么不要脸地说一句就算自己按时回家也见不到他…… 康子邻好几次气到想动手,但他都忍住了,那是自己爱的人,他不能把暴力施加在爱人身上。更何况还有法律的约束。只是同性婚姻法出台了这么几十年,却只能保障婚姻,并不能保障他的爱情。 终于,他忍不住下去了,在某天看到狄华衬衫上蹭着的口红印,他愤怒极了。他抡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指着狄华喊了一个字,滚。 狄华看着他愤怒的样子,也胆怯了,从此没有再回家。 第4章 葬在冬樱花下的秘密(4) 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康子邻只觉得后悔,他还爱着狄华,这点毋庸置疑。 宾牟川看着康子邻怅然若失的样子,问道:“你真不知道他在哪儿?” 康子邻从回忆中拉回神思,惨然笑道:“真不知道……” 宾牟川点点头,微微蹙起眉:“康子邻,你说谎,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真不知道,不过……”康子邻迎上那道犀利的目光,冷声说道,“我大概知道他可能会去哪个地方。” 他的语气冷硬,仿佛刚才神伤脆弱的人不是他。 宾牟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很不自然,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这种不自然的源头。 于是继续追问道:“什么地方?” 康子邻脸上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深邃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水井,他沉声道:“可能会在那个地方,但是,你们要带我一起去。” 宾牟川眯起眼,原来那种不自然的感觉来自这里。 康子邻要求带他一起去找狄华,这点很不自然。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他还想做点什么吗? 见宾牟川不说话,康子邻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只有我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你们这样找是找不到的,除了我,你们不可能找到的。” 宾牟川沉思了一下,淡淡说道:“目的。” 康子邻继续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 “目的,你的目的,你让我们带你去的目的。”宾牟川稍微挺直了背,像是在看猎物一般看着康子邻说道,“说说看,为什么要我们带你去?” 康子邻抿了抿嘴,沉默几秒后抬眼看着他,声音低沉:“我……想见他。” 宾牟川盯着那双已经没了光的眼睛,同样沉默了几秒后才慢慢说道:“这个我需要请示上级。” 康子邻点点头,整个人都靠在了椅子上,似乎是不抱希望。 宾牟川拿着一堆文件去了上司的办公室,把事情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上司只思考了十几秒便做出了答复: 带他去,戴着手铐还能飞了不成。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个案子已经攒得够久了,XX集团那边的人天天都来办公室逼着,不能再拖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会有事的,出了事我负责。 宾牟川只得退出了办公室,拟定了作战计划,清点了作战人员后,他回到了审问室。 “上头同意了。”宾牟川看着康子邻,眼里充满警告的意味,“不过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别想着通知狄华,以身试法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做。” 康子邻的眼睛亮了一下,笑了笑说道:“宾牟警官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怎么通知他啊?” “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知道了知道了,宾牟警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康子邻继续笑着,“我饿了,有饭吃吗?” 宾牟川看了他一眼:“等着。” 说完便出去了。 康子邻看着四周深蓝色的墙,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地方真蓝,像大海。 行动小组的人分了好几拨,原本宾牟川是要亲自跟着康子邻的,但由于上司临时加入,他只能到另外一组。上司这次是真的急了,所以才亲自上场。宾牟川理解他的心情。 在康子邻说出狄华有可能出现在朝阳海的时候,宾牟川就迅速把周边的警力调了过去,这是上司要求的,他不能不照做。虽说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但上司似乎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中全是阴沉沉的积雨云。会下雨。 康子邻隔着车窗看着渐渐逼近的朝阳海,心里也翻涌起了波浪。 朝阳海其实不是海,只是一个淡水湖而已。不过因为它面积广阔,水位极深,再加风大浪大,春城的人们便把它叫做朝阳海。 他记得跟狄华刚好上那会儿,两人还在朝阳海看过日出日落,看过飞来过冬的红嘴海鸥,也看过海边盛开的洋甘菊花海。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天真相信爱情的少年,至少他是相信爱情的。 那是学生时期的最后一个早春,狄华从自己的学校一路骑车回到两人的公寓楼。狄华说,康子邻我们去看海吧。 康子邻一扫考研失败的阴郁,也骑上车跟着狄华出发了。他们去的地方是朝阳海,湖水湛蓝,天空湛蓝,湖边的洋甘菊开得十分旺盛。 湖岸的延长线上,两个人衣袂翻飞。 他早该知道狄华的花心的,早该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早该知道自己就不应该招惹一个双性恋。不,不对,这不关双性恋什么事,只是狄华比较花心而已。 如果他不是对狄华一见钟情,不沉溺于对方的音容相貌,那不管狄华是不是卷走了萧晓雯的钱,是不是赌博,是故意还是失手杀了萧晓雯都与自己没有关系。只可惜太迟了,狄华这辈子都不可能只忠于自己一人的。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法再去向狄华求证,他是不是真的爱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呢? 康子邻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 车窗外的天空越来越暗,康子邻看着朝阳海左侧高耸的山崖,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 朝阳海左侧的山崖上有几家民宿,宾牟川已经和一群下属把那里围住了。 车在民宿的入口处停下,在两个警察的羁押下,康子邻戴着手铐下了车。山崖上的风很大,吹得让人睁不开眼,也让人感到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 宾牟川从远处跑来,神色严肃地站在康子邻跟前。 “你说谎,狄华人根本不在这儿。”他的声音跟崖顶的风一样寒冷。 载着上司和康子邻的车抵达山崖之前,上司已经下令全面搜查几家民宿,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搜到。 宾牟川的直觉告诉他,他们被康子邻骗了。 康子邻摇摇头苦笑道:“我只是说他有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并不是完全肯定,再说了你们未见得把这地方搜全吧?” 宾牟川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吧,这山崖上有很多岩洞,我跟狄华每次来这里都会在那些岩洞里面待上一会儿。不是我吹牛,只要进入那些岩洞,躲上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康子邻突然有些兴奋,他抬起双手,指着远处的山崖继续说道:“喏,那里有岩洞,还有那边也有岩洞。” 宾牟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所指的方向,在上司的指示下,他只得带人朝康子邻指的方向去搜查。 见宾牟川走远,康子邻回过头对架着自己的两名警察说道:“对了,那里也有一个,我带你们去。” 上司正在打电话,似乎是XX集团的人打来问情况的,于是上司烦躁地挥挥手,同意了康子邻的提议。 于是两名警察抓着康子邻的胳膊朝他所指的崖边走去。 “你们不知道,这下面的岩洞可多了,虽说躲在这里有点危险,但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你们看到了吗,哎哎哎!在那里!在那个岩洞里!” 康子邻突然指着一旁的岩壁喊了起来,两位警察闻声不由得朝那个方向看去,随着注意力的转移,架着康子邻的手也有了漏洞。 宾牟川远远听到康子邻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康子邻突然挣脱了两名警察的手,飞速朝山崖的边缘跑去。 宾牟川大叫不好,拼命朝康子邻逃跑的方向追去,一时间整个山崖上的警察都在追康子邻。 康子邻一口气跑到悬崖边上,悬崖底下剧烈的波浪拍打着岩壁,山崖上的风呼啦啦地吹着,几乎稍有不慎就能把人刮进湖里面。 “康子邻!”宾牟川在他身后大喊道,“你别做傻事!” “宾牟警官,你们最好别过来。”康子邻看着身后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脸上露出了悲怆的笑容。 上司急得在旁边跺脚,满脸后悔。 “康子邻,你听我说,你现在的罪名不是死刑,你还很年轻,你人生还很长……”宾牟川不敢往前,只能站在原地劝解。 康子邻摇摇头:“没用的,宾牟警官你看我的戒指没有了,我的戒指掉了啊!” 宾牟川心里一阵不安,他沉着地问道:“戒指吗?掉到哪儿了?我去帮你找回来。” “找不到了,掉了……掉到哪儿了啊?”康子邻喃喃自语,眼泪被风刮到了耳后。 宾牟川握紧拳头,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紧张地盯着眼前几乎是神经质的人。 康子邻看着他,突然释怀地笑了:“能掉到哪儿去了?掉到樱花树下了……宾牟警官,谢谢你,是你告诉我的,戒指掉到樱花树下了。哈哈哈,原来在冬樱花树下啊……” 山崖上的风很大,他的话断断续续传入宾牟川的耳中。宾牟川思量着他刚才对自己说的话,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却看见康子邻的身形一歪,消失在山崖的边缘。 宾牟川心神大震,连忙追了出去:“康子邻!” 狂风把波浪拍碎在岩壁上,暴雨如约而至。 漫天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放晴。朝阳海的水面一片宁静,湖水湛蓝,天空湛蓝。 …… 三天后住在朝阳海的西侧的渔民在湖里捞到了一具泡得变了形的男尸,他们发现尸体的双手被手铐拷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刑警宾牟川带人在康子邻家庭院的冬樱花树下挖出了另外一具男尸,也挖出了埋在尸体旁的玻璃质烟灰缸。他们还发现男尸的手中握着一枚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大写的字母——DH。 第5章 谋杀他的爱人(1) “赫先生十分抱歉,人还是没找到。监控显示他16号离开后确实没有再回来过,预先支付的定金我们会退还给您……” “知道了,钱就不用退回来了。” 赫洋重重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接着将车停在了一幢幽静的楼房门口。 找了小半个月了,还是没找到半点行踪。这人说走就走,实在是任性,明明已经是很稳重的年龄了。赫洋报了警,甚至找了私家侦探,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赫洋明白,他是真的要跟自己断了联系。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物业的人告诉他15号的时候,公寓里还送了两箱水泥和一些木材。如果他决定要走的话,为什么还要买那么多建筑材料?搬家之前,他很仔细的检查过了,家里没有一处是新装修的。 不再多想,赫洋径直走进这幢寂静的房子。一楼是宽敞的客厅,还有厨房,空荡荡的,四周漂浮着尘土的霉味。 房间都在二楼,他揉揉鼻子,忍住要打喷嚏的冲动,走了上去。 厚重的窗帘拉开后,午后的一方阳光斜斜投了进来,赫洋看着厚厚的灰尘,皱着眉推开了窗户。霎时清新的空气扑了进来,蓝紫色的蓝花楹在风中摇曳,宛然岁月静好。 但他依旧感受不到半分的轻松。 或许是因为刚刚结完婚,或许是因为找不到那个人,总之他的脑袋一直突突突地疼着。 新婚妻子很喜欢这种独幢的小房子,四周都是花草树木,远离了闹市,幽静且文艺。这样的房子,好像很多人都喜欢。 他们之前住的那个房子,她很不喜欢,说是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感觉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只得忍痛把那套住了五六年的房子给卖了,然后买了这幢幽静的小房子。 其实他是非常舍不得卖那个房子的,不仅仅是因为它还很新,还因为那里曾经有特别的回忆。 那套房子在十五层,南面是广阔的湖面,北面是繁华的商城。小区下方的街道上种满了蓝紫色的蓝花楹,春天的时候,便开出一片片蓝紫色的浪花。 还好这屋子外面也有几株蓝花楹,他记得那个人一直都很喜欢蓝花楹。叹了口气,戴上口罩后,赫洋开始收拾房间。 这个房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一张积满灰尘的床和一个硕大的衣柜。衣柜的设计看起来很厚重,甚至说得上蠢笨,柜门上还留着几条奇怪的缝隙,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不知道是哪个愚蠢的设计师设计的,留几条缝隙做什么,要打扫缝隙里面的灰尘绝对很麻烦。扫了一眼那些缝隙,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仿佛柜子上的缝隙成了眼睛,在盯着他。 不管了,先收拾床吧。他这么想的时候,双手已经在挪那张陈旧的木床了。 哒。 一个黑色的圆物掉了下去,紧接着滚进了床底。 赫洋皱皱眉,意识到那是自己左耳上的黑色耳钉。他纳闷,怎么会突然掉了?自己明明没有碰到它。 不过是个耳钉,掉了就掉了。 他弯腰朝床底看了一下,发现耳钉正乖乖地躺在木床下方,他稍感欣慰,伸手就去捡。 伸手,够不到。 再伸手,还是够不到。 他只得趴在地上,慢慢钻进床底。拿到耳钉的时候,木床的缝隙里有一样东西突兀地进入了他的视野。那是一封信,黄色的牛皮纸信封已经褪成了灰白色。 喘着气坐在一旁的地上,他看着这封没有署名的信,心想应该是房子的前主人留下来的。信封没有封口,摸起来有些厚实。 什么人会把信藏到这种地方?写的什么呢?他捏了捏厚重的信封。 看看就知道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打开了这封信。 信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赫先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不在这里了。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告诉你,比如我一直想要杀死你的未婚妻。 在向你坦白这个谋杀计划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来回忆一下我短暂且幸福的前半生。 算起来我们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吧,熬过了七年之痒最后还是没能走到一起,我很难过。 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是读中学的时候,那时我俩是同桌。说起来能做你的同桌还得感谢班主任,要不是她为了杜绝大家早恋,男生女生分开坐,我就没机会跟你早恋了。 他们都说两个男人在一起会特别困难,就像电池的负极和负极、正极和正极,好像全世界都是阻力。但我们在一起也没那么困难,我至今都还记得你给我表白的场景。 咱俩一起去厕所,当然我是因为要蹲大号,而你绝对是蓄谋已久的。完事儿后照例问你要纸巾,你从隔板下方把纸递了过来,我看都没看直接用了。 出来后,你问我怎么想的。很奇怪啊,什么怎么想的,上个厕所而已,哪来那么多想法。 你涨红了脸,问我是不是没有看纸巾上的内容。 我才奇怪,不就是擦屁股的纸巾吗?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上面写着“我喜欢你”,哈哈,实在太搞笑了。人生第一次收到的情书竟然被用来擦屁股了。 无情嘲笑了你一番,最后被你亲到嘴肿。那天回去上课,我俩迟到了半小时。后来厕所就成了我俩秘密约会的地方。 你是班上的骄子,闭着眼都能上个重点大学。我不行,平时只爱打篮球,成绩一直徘徊在中下游。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太着急,总觉得就算以后不在一个大学同样能在一起的。更何况也没有什么感情能一直走到最后的吧? 但是你很着急,你希望我跟你上同一所大学,便天天拉着我补课。不得不说早恋有些时候还是有积极作用的,临近高考的时候,我成功杀进班级前十。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那句近朱者赤的时候,你在台下笑得一脸奸邪。 等到填志愿,我如愿跟你报了同一所大学,因为你的考试失常了。你解释说是自己怯场了,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像你这样无所畏惧的学霸也会发挥失常,简直没天理。 我问你是不是因为我,你只是笑笑不说话。我很感动,跑到你做兼职的店里陪你做了三个月的帮工,那个暑假我们过得很快乐。 后来的大学生活,我们放浪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不同专业,我们几乎只是周末在一起。在一起把高中没敢干的事情都干了一个遍,包括干我。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吵架、打架都是难免的,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吧。暂且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但磕磕绊绊总是少不了的。 当然最现实的还是我打不过你,只是每次我鼻青脸肿说要分手的时候,你都哭着说我把你打残了,要我负责,然后掀起裤脚露出青肿的小腿肚给我看。你的表情过于浮夸,我一笑就不生气了。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面临了最艰难的选择,双双向家里出柜。结果可想而知,我们输的一塌糊涂。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困难的日子,同时也是确信要永远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 大学毕业,你说要去毕业旅游,没说是去你家,结果让我傻乎乎地跟着你回了家,然后见了你父母。惊慌之下,我只能谎称是你的朋友,来你家这边游玩的。你爸妈很高兴,但你很不高兴,一整晚都没理我。 你说要直接跟父母摊牌,我犹豫了,想劝你,但终究还是拗不过你。 某一天晚上正在床上各种动作的我俩被发现了,在你父母的暴怒中,你索性也就承认了。于是当天晚上我俩双双被赶出了家门,手机和背包,还有外套都没来得及拿。 在街道上流浪的时候,我们并肩走着,像两条流浪狗。还好是盛夏,我们跑到公园里的长椅上坐着接吻,有种共患难的意味。再后来我困得不行,便枕着你的腿睡着了,凌晨醒来的时候,才发觉感冒了。 发烧有点严重,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你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见,只是觉得头很痛,你很急。 你说要去医院,让我在公园等你。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了。你坐在床边打瞌睡,脑袋上缠了厚厚的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们的背包和外套就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护士进来换药水的时候,你就醒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被你爸打的,看得出来他当时是真的想打死你。 想来也很正常,你妈妈出身书香门第,你爸是退伍多年的军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儿子带个男人回家啊。你当时没被父母揍死,真的算是他们手下留情,还爱护你。 我们几乎是提心吊胆去了我家,因为有前车之鉴,我们再也不敢轻易告诉父母我俩的事情。就这样我们安安稳稳在我家的小院子里度过了美好的一个月。 那时候可真好,我们不操心买房,也不操心工作,只是单纯的放松。 我们去爬山,藏在山林里肆无忌惮地亲吻。也下河摸鱼,在人群中央暗戳戳的眉来眼去。也下地干农活,我俩挖的地比村口那头老黄牛犁的还要多。我爸妈都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对你关爱有加。 没什么可质疑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幸福。 可好景不长,你小姑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了我家的座机号,把电话打到了我家。骂我拐走了你,骂我父母生了个不要脸的东西…… 又被迫背井离乡了。更惨了,全村人都知道我们的事情,我爸妈气得直接与我断绝亲子关系。但这都不是最严重的。 第6章 谋杀他的爱人(2) 把你偷偷送出村的那天,村长带人围了我家,要我们出去接受惩罚。当时我很庆幸,还好及时把你送出去了,想想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怎样,但他们说不定会揍你一顿。 我真是低估了他们对我的厌恶程度。当我告诉村长你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很生气,直接带人冲进了我家,到处找你。 找不到后便开始骂我,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一个遍。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的语言。 他们骂完我后,又开始骂我父母,骂我祖宗十八代。没忍住,跟他们起了争执,演变到后来就成了互殴。虽说是互殴,实际上就是一群人围殴我一个。 榔头砸断我手臂的时候,我没有哭,铁锹砸破我脑袋的时候,我没有哭。可是我在自家院子里被人殴打,我的父母和兄弟却转身躲进屋里,甚至连房门都关死了,那个时候我哭了。 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就要置我于死地呢?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父母,我的亲人,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把我推了出去。 那一刻是真的很想溺死在我家门前的那条河里。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无法反抗,我一定会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的。 还好你因为放心不下我又折回来了,不然现在写这封信的一定不是人了。 我们遍体鳞伤,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家乡,一路逃向远方。 跟大学的同学借了钱,我们一起去了春城市工作,合住在一间小房子里。只有早上和晚上能见面,真正做到了朝夕相处。 我做的是策划,很普通的工作,赚的钱勉强能维持两人的日常开支和房租。相比起你做的房地产销售,我的工作要更加单调。 刚开始你的工作不顺利,连续几个月都只能拿着一两千的底薪,我说我可以养你,你笑着说好。一分钱扳成两分花,我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硬是把自己变成了勤俭持家的抠搜鬼。 那段时间,你很崩溃,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有一天你没去上班,只是抱着我痛哭。你说想要立刻、马上就成功,想要攒下买房子的钱,想要攒够底气告诉全世界我们不是变态。你说你只有我了,要我不要离开你。 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死的,说不定还会杀死你。你说。 我也是。抱着你,肌肤滚烫。 那天我们谁也没去上班,一起抱头痛哭了一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年后,你的工作逐渐有了起色,我们攒的钱也慢慢多了起来。但是你也越来越忙了,经常是晚上等不到你睡觉,早上也见不到你的身影。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各种策划活动让我抽不开身。不过就算是两人都忙成了狗,你也没忘记给我过生日。 那是两年来我们第一次有时间一起慢慢做饭,慢慢喝酒,慢慢说情话,慢慢亲吻,慢慢相拥。 为了攒钱,你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买一辆二手的小电驴。于是你总骑着它来接我下班,同事们都很羡慕我,问我你是谁,我笑着告诉他们你是我哥。 其实我多想告诉他们你是我爱人,是我最爱的枕边人。但是现实不允许,你就只能变成我哥了。所幸是长了夫妻相,没有人怀疑我们的不正当关系。 总有女同事向我打听你的事情,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暗地里吃醋,但还是开玩笑说,你没有女朋友,不过有老婆了。 我们骑着这小毛驴跑遍了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吃麻辣烫,吃到口舌上火长了溃疡,然后再吃凉拌苦瓜降火。你一点都不喜欢吃苦瓜,总觉得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怎么还要让味觉受委屈。 休息日去朝阳海兜风,你总能吸引一群漂亮的姑娘。姑娘们性感又美丽,大方且温柔,你朝她们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然后伸手牵住了我的手。 姑娘们惊讶之余也很理解,还帮我们拍了照。她们的心灵跟她们漂亮的眼睛一样迷人。 那天你很高兴,冲着大海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赤诚又执着。我们跟其他的情侣一样,旁若无人地亲吻,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仿佛我们已经赢了全世界。 你成为销售经理的第二年,我们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涟漪。 你的工资已经比我高出了好几倍,你开始出入健身房和酒吧,你开始刻意装扮自己。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花枝招展,虽然这并不是形容男人的词语。 你的合作伙伴中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她们经常打电话找你。看着你同那些女人逢场作戏,我没有太担心,你要是能喜欢上女人那才是怪了。 我担忧的是其他男人。 我不是女人,也没有那种要查手机、跟踪的兴趣,但还是很担忧。作为同一类人,我知道这个圈子的诱惑有多大。 我们都不屑于圈子里的那种混乱的关系,只觉得恶心,大概因为我们是在最纯粹的年岁相遇且相爱的。只要是彼此,我们就不需要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有一天你喝得烂醉,酒吧的人给我打电话,匆匆忙忙套上外套,然后骑着小电驴去接你。已经是销售经理的你,买了一辆不新不旧的二手轿车,然后小电驴就变成了我的专属坐骑。 这个时候你已经不来公司接我下班了,我们见面的时间几乎就只是周末和晚上,且这样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太浪费,完全用在了夜间运动上。似乎连坐下来好好聊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没想到酒吧会是彩虹酒吧,在门外愣了好半天才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生围着你,他不停地劝你喝酒,眼睛里的色彩不言而喻。 按捺住内心的愤怒,把你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那个漂亮的小男生很不满意我的做法,冷着脸质问我是谁。我正犹豫是要直接告诉他咱俩的关系,还是另外说一个身份时,原本醉死了的你突然说话了。 他是我老婆。 你嘟囔着说,看着我笑得像个傻子。 我有点发懵,不知道你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不然怎么会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叫我。 你醉醺醺地半睁着眼,只盯着我看。那个漂亮的小男生看到你吞咽唾液的喉结后,很生气地走了。 在众多双看热闹的眼睛中把你拖回了家,你一路上都在吐。先把你弄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再把臭熏熏的自己洗干净,出来时你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很生气,也不挨着你,缩到床脚的另一边睡了。半夜被热醒,才发现你已经挤了过来,手和脚都搭在我的身上。 你的身体,你性感的喉结和脸庞近在咫尺,我想你要是敢弃了我跟别人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和那奸夫的。 你说那个漂亮的小男生是个富二代,因为他爹要买一个楼盘,因此结识了你。当然不是简单的结识,他看上你了,非得要你跟他玩儿。 你呢,既不想失去那么大笔单子,也不想跟他玩儿,只得日日陪他周旋。只可惜那个单子最终还是黄掉了。 你后来还开玩笑,说要是让他养了你,那咱们可以少奋斗二十年。我想了想,觉得这个玩笑还是不好笑,便给了你一拳。看着你一脸憋屈的样子,我心情顿时好极了。 这样的事情没少发生,也真是奇怪了,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想养你。而且出手极其阔绰,不是几百万的房子,就是几百万的豪车,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我说要是哪天我们的日子实在穷困潦倒得过不下去了,就把你卖了,换个几百万来生活。你瞪了我一眼,问我舍得吗。 自然是舍不得的。 有时都想把你这张颠倒众生的脸给划了,看看谁还看得上你。你大言不惭,说长得帅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非要贴上来的人,真是气死我了。 你要是不给机会的话,他们能贴上来吗。 事实证明就算不给机会,照样也会有人死缠烂打。只是这次缠的对象不是你。 七月的时候,我们公司新聘了一个总监,那是个高且胖的四十几岁的男人。他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情,终日只是挺着啤酒肚来回在我们的工作区域里视察。 他最喜欢单手撑在员工们的办公桌上,然后在大家的电脑屏幕前指点江山。满口都是“你们应该怎样”,事实上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东西,大家都很讨厌他。 我虽然也不喜欢他,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有表现出来。他说什么,我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的顺从。 大概也是我这种不想惹事的态度,让他产生了我并不讨厌他的错觉。于是他便隔三岔五在手机上给我发消息,一会儿说我不够健壮约我健身,一会儿说我太瘦了要带我去吃饭。 真是莫名其妙啊,我自己有人带我吃饭啊,关他什么事情呢?心里极度不爽,但还是婉拒了。被拒绝后,他果然消停了几天。 不过很快他又开始在手机上给我发各种消息,还向同事们侧敲旁听问我的婚恋情况。 同事们都说我是单身,还以为他要给我介绍什么女朋友,大家都让我当心点,觉得他那样的人介绍的女性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物以类聚。 我倒是没放在心上,原本就是不可能找女朋友的人,也就没想那么多。大概是因为这种情况,他开始各种跟我套近乎。 第7章 谋杀他的爱人(3) 拗不过他,也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便答应跟他出去吃饭。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那么婆妈,他一直跟我絮絮叨叨说他的家庭如何不幸福,他妻子如何不理解他,说到最后,竟然声泪俱下。 一次,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实在受不了,我告诉他实在受不了就离婚。他幽幽说,离婚了就分不到财产,他宁可这么吊着。 之后又过了很久,某天午间休息,他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以为还是工作上的事,照常进去了。 你喜欢男人。他说。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当时就慌了,像是被当众扒掉了衣裳。 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你男朋友是朝阳地产销售部的经理吧。经理呢,很有钱吧,只可惜整个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他低低笑了一声,把一沓照片放在桌上。 那是我们的照片。 在湖边牵手散步的,在饭店吃饭时相视而笑的,在车里接吻的……我们的生活像是电影一般,被一帧一帧地记录了下来。 通体冰凉,秘密被暴露了,得想办法阻止这场灾难。 我丢了工作没关系,但你不行,苦尽甘来好不容易做到风生水起的地步,不能让他这么毁了你。心里顿时起了邪念,我想要杀死他。 还好,你的电话如约打了过来,摁熄屏手机,我顿时清醒了许多。 你想干什么?我问。 不干什么,让我睡一晚。他肥硕的脸十分油腻,挂着令人恶心的猥琐笑容。 惊诧之余,忍住恶心的冲动,我说考虑考虑。 他得逞地笑了,说给我三天考虑的时间,不然就去你公司揭发你。 我点点头,虽然不明白性向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揭发的。 这件事打算自己处理了,于是没有告诉你。三天如约而至,我把他约到了一个酒店。提前赶到酒店,把那个花了重金买来的微型摄像机放置好,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杯红酒下肚,他果然飘飘然了。 他开始脱我的衣裳,我尽量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暴露在摄像机里。他还沾沾自喜,以为我真的懦弱好欺。还真是愚蠢,事先倒好的酒他也敢喝。 然而就在他扒掉我的裤子时,房间门被人踹开了。 当时吓得要死,还以自己是螳螂捕蝉。在看清是你后,我长长松了口气,安心了。 但你没让我安心。趁他还趴在我身上愣神的功夫,你已经飞起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上了。紧接着就是一顿惊天动地的狂轰滥炸,药效也起作用了,他很快不省人事。 我们在一起的这十几年,你只有两次表现得很暴戾。第一次是我在家被村里人暴打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还好解释的速度够快,否则跟他一样被揍成猪头的可能还有我。你总算平静了许多,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我从包里掏出电脑来剪视频。虽然计划被打乱了,但该录的已经录到了,稍微剪辑一下,筹码就够了。 这个总监确实是个同性恋,但一直没跟家里面坦白,而是跟一个有钱的女人结婚了,两人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知道他因为财产不会和他妻子离婚,更知道他很爱他的女儿,总在家里装出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 三天的时间,足够我调查清楚了。既然他敢拿我的软肋威胁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把剪辑好的视频发在他的手机上,警告他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的话,就把视频发给他的家人。于是只过了一个月,他便辞职了。 后来问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你掐着我的腰说,我刷酒店用的那张卡绑的是你的手机号,酒店把住房信息都发到你的手机上了。 只是笑笑,我都能花心思对付那个愚蠢的总监,怎么会粗心大意到用绑着你手机的那张卡? 我们并肩躺在床上聊天。你说不能得罪我这种小白脸,看起来是头温吞弱小的绵羊,实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不置可否,谁敢动你,我会咬断他的喉咙。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我们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搬离了那间只有二十五平米的小出租屋,我们买了一个更大更干净敞亮的房子。 那是一栋独幢的两层楼的小房子,四周都是花草树木,我们还种上了几株蓝花楹。每到春天的时候,屋外便开成了一片紫色的花海。 就是在这栋房子里,我们相约在一起一辈子。不管能不能结婚,不管别人认不认可,我们将在这里共度余生。 房子的装修文艺且简约,是我喜欢的风格。我们的卧室里有一个大大的衣柜,里面装满了我们的西装和T恤。 不过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衣柜,因为它的腰身上有几条手指粗细的缝隙,虽然看起来很好看,还有些复古,但清扫灰尘的时候太麻烦了。 在这栋房子里,我们尽情地爱抚彼此,这里是我们的天堂。 工作顺利,爱情美满,苦尽甘来,我幸福得每天都像是泡在蜜罐里。可也是在这个时候,你好像变了。 你似乎有了心事,看电影的时候不再专心,做饭的时候也总会放错调料,就连在床上的时候也走神。 问你,你总说没事。我自然是不信的,但又不愿意戳穿你的谎言,更不想跟踪你。我发誓,我对你从未撒过慌。 但是你反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频繁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最长的时间是一个月零五天一十个小时。你大概想不到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吧,不是没想过你外面有人了,只是决定相信你。 好不容易走到现在,除了你,我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家人,朋友也都渐行渐远,陪在我身旁的只有你,好像十几年的光阴全栓在你身上了。我也只有你,这你是知道的。 这些年里我回过家三次,每一次都是偷偷摸摸去的。我兄弟很有出息,娶了一个孝顺的外地媳妇,对我父母很好。他们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十分可爱。 我躲在榆荫里,看着他们一家六口围坐饭桌欢声笑语,好像家里从来没缺过什么人。我把装着钱的牛皮纸信封袋压在院子里,上面写着我爷爷的名字。 爷爷很是乐善好施的,也最是疼我,只可惜他生病了,早早走了。他生病那会儿,我们家没有钱,他施舍的那些人从没来看过他,我爸妈背地里都说他愚蠢。 第三次偷偷回家的时候,家里正在吵架。最开始是我兄弟跟他媳妇吵,到最后变成了她跟我妈吵。 你们家有个变态儿子,你们怎么不说?她朝我妈大吼。 我妈沉默了。 我爸坐在一边,脸色很难看。 我兄弟唯唯诺诺站在一边,不知道应该帮谁说话。 他媳妇好像更得意了,她说,你们一家子骗得我好辛苦,欺负我一个外人不知情!你生了个变态儿子,他们都说你们家有个跟男人跑了的儿子,说我嫁了一家变态!这病是会传染的,不然你们家怎么不找本地的媳妇?我看是根本找不到吧! 我妈气得直哭。 我刚想冲出去的时候,我妈突然说话了,她说:我没有!没有生过什么变态儿子,那个儿子是、是捡、捡来的! 我爸在一旁敷衍地点点头,提到我的时候眼里没有什么表情。我兄弟也讪讪打了圆场。 一场莫名其妙的吵架结束了,我藏在榆阴里,有些喘不过气来。丢下那个写着爷爷名字的信封,我跑了,再也没回过家。 而你不一样。 在你离家的第三年,你父母开始联系你,虽然还是很生气,但似乎也刻意与你和解。你们会在周末的时候打视频,你总是叹气,说你父母老了许多。 你妈会给你寄一些东西,不管用得上用不上的都寄给你。他们没问你的感情生活,你也没跟他们说还跟我在一起,他们装糊涂,你也装糊涂。只有我一个人在边上看得明白。 慢慢的,逢年过节你开始回家探望他们,你愧疚,跟我说抱歉。我装作轻松大度的样子,让你不用担心我。可时间一久,你的抱歉渐渐没有了,你心安理得留我一个人在家吃年夜饭。 失落,怨愤,但我已经没有了博弈的权利,无论如何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知道不可能让他们接纳我的,所以我从不干涉你的生活,更不会因为你父母的事情变得没有安全感。 从第一次你带我回家,跟家里出柜后,我就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也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要全心全意信任你。 只是没想到的是,我的信任是这般的不值钱的。少年时期再浓烈的爱也有燃烧殆尽的那一天,时间一长就更没意思了。 东窗事发是在一个深夜。 你压着我做了大半个晚上,半夜醒来觉得口渴,起床找水喝。返回卧室的时候,你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在深夜里显得那么突兀。也没多想什么,只是随便瞥了一眼。 问题就出在这一眼上。 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看那一眼的。如果当时没看那一眼的话,我们是不是还能自欺欺人地走下去? 是一个女人给你发来的信息,你给她的备注是小娜。很普通的称谓,然而里面的内容却不普通。 女人发的信息是:想你想的睡不着。 浑身的血液几乎在倒流,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会大半夜给你发这种消息?你果真是在外面有人了?只是怎么会是女人? 第8章 谋杀他的爱人(4) 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接下来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她叫你老公,给你发求亲亲求抱抱的可爱表情,让你天冷加衣,让你按时吃饭…… 呼吸沉重,我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些都是我能做的,我还有机会争取。我是有机会的。 但是她说让你别忘了准备婚礼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要结婚了?还是同一个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气极了,没再犹豫,拿着手机返回卧室。你还是睡得很香,把你从床上拽起来,拿着手机质问你。 你揉着眼睛看了看手机,神情淡漠,偏头说了一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分手吧。 你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可十几年的感情说散就散,这怎么可能。 那天晚上你说了很多话,说你父母老了,而你也厌倦了这种漂泊的生活,你想要回归正常的生活。小娜是你父母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人很温柔,是个适合过日子的女人。 她不知道我俩的事情,你们一家人都心照不宣地瞒着她。 你爱她吗?我问。 不爱,但是她适合过日子。你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那我呢,你还爱我吗? 回答我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最终还是把它慢慢放在了床上。很想大吵一架,也想大干一场,但还是忍住了,摔门走了。 同样是盛夏的半夜,只有我一个人在街上晃荡着。半袖的T恤,齐膝的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甚至连手机和钥匙都没有带。 空气清冷,心脏更冷。 早该察觉到变化的,只是察觉到变化又能怎样,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沿着海边一直走到了天亮,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跟你的拥抱一样。 冷静过后独自走回家里,你早已出去上班,但把钥匙留在了物业那里。刚从外面吸溜着鼻子回来,他们就把钥匙给我了。 大概是吹了几个小时的海风,又没睡觉,他们便觉得我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非要拉着开解我。 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回到了家里,翻出手机给老板打了电话请假,也不想回房间,躺在沙发上昏睡。 这一个星期,你没有回家,也懒得打电话找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要死要活不准你走吧,我是个男人,也有自尊。跪着去求一份感情,为难我,也是为难你。 索性辞了职,天天在家喝酒,醉了就蒙头大睡,麻痹一下神经总是能睡着的。 某一天喝得昏昏沉沉的,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睡醒,天已经完全黑了,人却是在卧室的床上。卧室门缝里透出黄白的光线,厨房里传来响动,饭菜的香味也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熟悉的味道,是你回来了。鼻子有些发酸,这样的日子不行吗,为什么要分手。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打开房门本能的就要去厨房找你,但是客厅里却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浅绿色的衬衫,白色的长裙,过肩的栗色长发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温柔。 清新,文艺,且温柔。一看就知道是温婉居家的人。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见了我,立刻起身介绍自己是你的未婚妻,她以为我们真的只是朋友,说我也可以叫她小娜。 说不出话来,只能哑然地点点头。你端着两个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什么胃口,也吃不下饭,头很晕。送她回去后,你告诉我,会把房子和一张工资卡留给我,求我不要告诉她我们的关系。 我笑了笑,说好,分手了还能有这么大笔分手费,也不枉在一起十几年了。 你不说话,只是走到阳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我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说认识有一年了。我笑了,你们认识了一年,我只是傻乎乎的相信你。 对不起。你道歉。 我摆摆手,倔强地偏过头哈哈大笑,祝你早生贵子。 你能不能别喝酒了,别作践身体。你掐灭了烟头,坐回沙发上,皱着眉。 我笑了,说好啊好啊,不过你要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最后陪我一个星期。 原本也只是开玩笑的话,心灰意冷,既然决定要走,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是你却点点头说好。 于是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陪我。白天我们在春城市的各个角落狂欢,到了夜里我们便在家里的床上狂欢。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们拼了命在对方身上汲取一切。 看着身边熟睡的你,伸手慢慢描摹你的脸庞,我想要是没有这个女人就好了。没有她的话,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你只会爱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如果杀了她的话…… 说实话,我又动了杀心了。像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是很容易杀人的。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怎么能就这样把你从我生命里剥离出去? 没有这个女人就好了。 杀了她。 这个念头一出现后,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我甚至在网上搜索过如何买到毒药,想象过她喝下溶有毒药的酒水后暴毙的模样。或者我可以选择用绳子勒死她,又或者粗暴一点,直接用客厅里的那个水晶烟灰缸让她脑袋开花…… 可是这是犯罪。 如果我犯罪的话,你会有很麻烦吧。警察满城通缉我的时候,肯定会来找你问话的,还可能让你上电视,那你公司就会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他们一定会缩在各个角落里,评头论足。 得找一个完美的犯罪方法。 最后这一个星期,我持续性沉溺于你最后的温柔,间歇性想要当场犯罪。 时间过得很快,终于,你说要走了。 拼命忍住胸口处传来的剧痛,问你,可以当你的地下情人吗? 你摇摇头。 我笑着开玩笑,没关系,如果你哪一天想要找我了,就来。我永远在这里,不过要收费的,一次两百,多便宜。 你也笑了,给了我一个拥抱,要我照顾好自己。 你离开了,我过得足不出户黑白颠倒,不想工作,不想生活。我这么难过,你一通电话都没打来,一度想要冲到你的公司点煤气罐,与你同归于尽。 可是不行啊,或许像网上说的那样,找一个新欢就能忘记你这个旧爱了。但这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十几年的感情,已经从爱情变成了亲情,从一开始的激情变成了细水长流的陪伴,无论如何割舍不下了。 你一走,我的世界就坍塌了,可我又怎么甘心一个人沉沦。 于是我开始跟踪你们。 很意外,你在春城市里竟然还有另外一套公寓,虽然在另一个区,离你的公司却不远,你的父母就住在那里。 你回到了父母的那里,变成了一个孝顺的儿子。你们在两家父母的催促下很快订了婚,所有人都很高兴,你的脸上也挂着陪领导喝酒时的笑容。 小娜是个很温柔的人,就连逛街的时候也不急不躁,她挽着你的手,你们并肩走在步行街上。郎才女貌,满大街的人都羡慕你们,我也很羡慕。 和其他情侣一样,你们手牵手走进电影院,她在熄灯的间隙偷偷亲了你,然后歪头靠在你的肩膀上。那个肩膀,是我靠过的、抱过的、咬过的。 嫉妒使我快要发疯,杀人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了一千、一万次。 我查阅了一百种杀人方法,想去想来,决定制造一场入室偷窃发现女主人在家后失手将人杀死的意外。 接下来我在她所住的公寓楼对面租了一间房子,日日夜夜窥探着她房间里的情况。只是一个星期,我便摸清楚了这套公寓的结构布置,还顺利弄到了她公寓的钥匙。 她跟你出去约会的时候,我乔装打扮溜进了那间公寓。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的人物油画,黑白灰的基调,人物们都有着深邃的眼睛。深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挂着几块方方正正的白色亚麻布,一张柠檬黄的圆桌上摆着一盘青苹果,旁边浅灰色的圆桌上则放着一本没合上的书。 白森森的墙壁上挂着白森森的纱质窗帘,窗户两旁养着两株不大不小的石竹。除此之外,客厅里再没有其他冗杂的摆件,简约、文艺,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是一个文艺青年。 推开卧室的门,一张浅色的大床就呈现在眼前,大床的上方还挂着一幅画,那是一幅黑色猫咪的巨型肖像画。看来她很喜欢猫,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可惜她不应该找上你的。 床头边的木桌上有一盏复古的台灯,灯上有长长的细细的线缆。我幻想着她就躺在这张白森森的床上,这根细细的线缆正套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应该用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勒死吧?我笑了,仿佛眼前已经出现这个女人惨死后的苍白面容了。 踩点完毕,把租来的公寓退了,回到了我们一起住的家。虽然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但我没有轻易动手,时机还没到。 你一直都在送她回家,贸然跟过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发现。我终日捯饬藏在衣柜里的那顶长长的茶色假发,以及那张假的□□,安静地做着最后的演练。 终于我等到了机会。那是一个暴雨过后的夜晚,你送她回家,你们就站在楼下相拥。你说要出差一个星期,就不能送她回家了。她清丽的脸在黑暗中越发朦胧美丽,漂亮的双眼熠熠生辉,仿佛她听到的不是你要去出差。 我藏在黑暗里,因为太过激动,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第9章 谋杀他的爱人(5) 真是天赐良机。 兴冲冲跑回家,迅速将所有道具从床底拖了出来。小娜身形本来就比较高挑,而我虽然是个男的,但身形属于瘦弱型,伪装成她的样子是极其容易的。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尝试过了,效果很好。 然而就在我把假发戴好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你的信息。 你说想我了,想回来见我。 愣住了,你想见我?你不是要出差的吗,难道出差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来见我? 想到这里,我浑身都颤抖起来,身体由里到外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你还爱着我,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只是犹豫了一下,我立刻把那些乱蓬蓬的道具踢进床底。然后冲进洗漱间刮胡子洗脸,洗澡护肤,把自己收拾得光彩亮丽。毕竟你说要来找我,我要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 把家里收拾了几遍,直到纤尘不染。而那个已经制定好了的杀人计划,早已被我抛诸脑后了。把你爱吃的菜都端上桌后,门铃响了。 欢天喜地跑去开门。 可是门外站着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未婚妻小娜。这让我很意外,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改之前的温柔,眼神冰冷地告诉我她早就知道了我俩的关系,只不过为了顾全两家人的脸面,不跟我计较了。但是她绝不允许自己未来老公的心里还装着别人。 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消息是她发的,特地来通知我一个星期后你们即将举办婚礼。 她说早在一年前她就看上你了,而且也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但她还是告诉她的父母,让他们从中搭桥牵线介绍你们认识。 呵,你是个男人,你能跟他结婚吗,你会生孩子吗,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吗?这些你都做不到,还说你爱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呵,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我爸妈很满意他,我怎么可能嫁给变态?也没关系,相信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他这病应该也会好的。 呵,你还真是爱他啊,我这消息才发出去你立马就贴上来了。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真是可怜…… 她冷嘲热讽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沸腾,太过分了,她明明不爱你却要霸占你,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身体不受控制起来,我慢慢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心脏拼命叫喊着,去死,去死,去死! 只要她死了,阻碍我们幸福的绊脚石就会消失,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很愤怒。 然而愤怒没有持续太久,她抬起手后,我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水雾喷到了脸上。我想伸手去抹脸,但是手不听使唤,左耳上的黑色耳钉也突然断掉了。那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的时候,你送的周年纪念礼物,我们一人一只。 掉哪儿了,顾不上挣扎,我立刻就想要去找耳钉。但身体开始不听使唤,整个人慢慢倒在了地上。 她想杀我? 我清醒过来,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看着地上的尸体,我迅速冷静了下来。必须要马上处理掉尸体,把尸体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反锁了门,我蹲在尸体的面前,从一旁的女性包里掏出一根长绳,把尸体完全捆住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的死了,我甚至不敢去摸她的脉搏。 要怎么处理这具尸体呢?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把尸体搬出去,小区的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只能暂时藏在家里。哦,对了,还要消除杀人的嫌疑。 想到这里我立刻坐到镜子前,开始仿照着她的模样化妆,把她身上的衣裳扒拉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照了一圈。 除了身高有点不符合外,简直跟她一模一样。于是我扮成她的样子离开了小区,在外面溜达了两个小时后,才卸了妆回家。 她的尸体还在客厅里躺着,怎么办呢,这个尸体要怎么处理才不会被发现? 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那不是你的。迅速把地上的尸体拖进了卧室。门铃声响得急促,只得先关上卧室门出去。 打开房门,原来是两个送快递的人。他们把两个大大的纸箱放在门口,箱子里装的是一些木板和水泥。好奇怪,我不记得自己有买过什么建筑材料。 看着两箱奇怪的建筑材料,我突然想到应该怎样把尸体藏起来了。用这个方法,尸体就算腐烂了,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走进卧室,打开了床对面的那个衣柜,我把里面的衣裳全都拿了出来,然后把尸体拖了进去。用木板把衣柜下方严密地挡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木盒子,将尸体牢牢困在了里面。 只要在里面填满水泥浆,用一块木板盖住上方的口,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这里面藏着一具尸体,除非这栋小房子要拆迁。 水泥浆灌进木盒的时候,我才意识自己是真的杀了人了。可是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害怕,绝望,你不在,我好像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 水泥浆灌到脖颈处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眼神幽怨。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她嫣红的嘴唇半开半合,喃喃低语着什么。 一句也听不下去,将桶中的水泥一刻不停全部倒在了她的头上。覆满水泥浆的脑袋动了几下,渐渐没了反应。感觉她是真的死了,把木板盖了上去,现在的我很想你。 脑袋很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尖利的声音:我会告诉他你已经离开了春城市,也编好了一个理由,让他绝对不会去找你…… 她好像还说了什么房子、什么卡、行李箱的事情,说后事都会处理好的……已经听不清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慢慢张开眼,四周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儿,我刚刚明明在用水泥埋尸体啊,尸体去哪儿了?思索半天,感觉不到自己在哪儿,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失去知觉了,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突然几道昏黄的灯光在眼前亮起,虽然光线很刺眼,但眼睛却没有什么感觉。朦朦胧胧中有一对相拥的男女走进了光线,他们相互亲吻着,然后躺在了床上。 光线很细,只有一条缝隙,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也被压成了一条线。他们就在那里缠绵,好像什么也看不到。 但熟悉的声音却源源不断传进了耳朵。 女人对男人说:你这朋友真好,竟然把这栋房子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咱俩,他对你可真大方。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他确实挺大方的。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扇柜门背后,柜门上有几道缝隙。透过这些缝隙,看着我深爱的赫先生跟他的妻子缠绵,在那张我们缠绵过的床上。 大脑的神经撕扯着,我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具白花花的光影在黑夜里翻腾。 赫先生,真高兴你能读完这封信。想必看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去哪儿了吧? 是的,我从没有离开过春城市,从未离开过你。你收到的那条信息,不是我发的,我说过不会骗你的。 我一直待在这个家里,你的爱人把强效□□剂喷洒在我的脸上,趁着我昏过去的时候,用一根长长细细的绳索勒住了我的脖子……她装扮成我的模样离家出走,却把我的尸体藏在这里,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你怎么就不看看衣柜呢,我日日夜夜看着你们缠绵的眼睛还不够幽怨吗,你回头看看衣柜的缝隙啊,我就在那缝隙后面啊! 信到这里就完了。 赫洋只觉得浑身冰冷,呼吸困难,仿佛这封写给赫先生的信就是写给他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几乎颤抖得要握不住那几张薄纸了。 如果,如果这封信说的内容是真的,那此刻那个衣柜,那个衣柜里面应该有一具尸体…… 他记得中介说过,这栋房子的原主人是一对夫妻,但奇怪的是房产证上留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这会是真的吗? 赫洋没敢看衣柜,他怕那双幽怨的眼睛在那里盯着自己。 他记得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很幽怨。他说,赫洋你要是有一天不想跟她过了,记得回来找我,我会等你的。 可是他终究还是走了,一声不响搬离了他们的曾经住过的房子,连那片蓝紫色的蓝花楹花海都不要了,至今他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滴答,嘀嗒嘀嗒。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他心脏都要停止了,仔细一看是妻子打来的电话。 “我忘记拿东西了,要回公寓一趟。”妻子幽幽说道。 手中的信纸抖了一下,他无比镇静地问道:“落下了什么东西,我回来帮你一起吧。” “不,不需要,你不用不过来。”她直接挂了电话。 那套房子不是已经卖了吗?她还有什么东西落下的?赫洋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思维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比如他去哪儿了? 自己只收到他的一条信息,说他要离开春城市,说再也不要跟自己见面了。可是,他总觉得他没有离开…… 会不会、会不会是她把他藏起来了? 他猛然想起他们的卧室里也有一个很大的衣柜,他想搬走,她却说太重了不好搬,就不要了。他记得和她睡觉的时候,好像真的有人盯着他们看来着…… 他的手颤抖起来,汗水把他身上的T恤打湿了。 会不会?会不会?他会不会也在衣柜里…… 手心里有什么东西滚了出去,赫洋低头一看,是他之前捡起来的黑色耳钉。他愣住了,那耳钉根本不是他的。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他疯了似地朝他和他曾经住过的公寓跑去。 …… 黄昏里刮起了一阵风,空白的信纸散落了一地,警笛声在一片静谧中突兀地响着,紫色的蓝花楹开得正茂盛。 第10章 末日之狡(1) 从睡梦中醒来后,贺郊感到身体十分疲软,甚至有些沉重。火烧火燎的胃告诉他,自己想吃东西。 床铺意外的整洁,闻着清新的味道,贺郊想应该是君均洗的。果然跟他在一起连衣裳都不用自己洗了,真不愧是自己贤惠的媳妇儿。 28楼的窗外格外明亮,那不是白天,而是月光。刚翘起身,才发觉头疼的厉害。贺郊有些疑惑,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光饿了,还头疼?不会是生病了吧? 老天爷,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生病啊!毕竟现在可是自己跟君均要突围离开的关键时刻,他这个主力打手要是生病了那不是要了两人的命嘛! 他赶紧甩甩脑袋,想要把那种昏胀的感觉甩出去。 不对,不是生病。 贺郊记起来了。 昨晚两人出去觅食的时候好像惊动四周的丧尸了,他拉着君均一路往大楼的方向狂奔,身后十几只丧尸也在穷追不舍。 即将迈进大门的时候,君均的包被一只丧尸抓住了,贺郊挥刀将那只血肉模糊的爪子砍下,不想身后莫名多了一只小屁孩儿丧尸,眼瞅着那小丧尸就要咬贺郊的胳膊,君均猛地将背包掷了过去。 贺郊又躲过一劫。但是这么一耽搁,其他丧尸也跟了上来,两人只得硬着头皮挥刀狂砍。 解决了四五只丧尸后,两人已经是精疲力竭,不过为了逃命,贺郊只得拉起君均朝大楼里面继续狂奔。进入狭窄的应急通道,后面的丧尸已经追了上来。君均的后领被一只丧尸扯住了,满是病毒的手随时都有可能抓破他的脖子。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贺郊只得一手搂住君均的腰,一手提刀砍那丧尸。慌乱的战斗中,贺郊感觉到另外一只丧尸正朝自己攻击,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横在他的眼前,朝他的胸膛抓来。贺郊拼命往后仰,避开那致命一击,君均也趁机脱身。 当贺郊抱着君均翻滚进铁门内时,君均也一脚将门踹上了。 丧尸们的嚎叫声顿时被阻挡在了门外,贺郊顿时心神一松,睡了过去。 贺郊记起来了,自己是因为战斗后精疲力竭才倒下的。 看来是君均把自己背上来的……电梯早已停运,28楼,他这是爬山。而且君均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背自己上来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贺郊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人,但心里还是挺美滋滋的。向来都是他背君均,君均背自己这还是头一次。 算起来他们在这栋大楼已经盘桓了快半年了,附近的粮食储备已经被两人掏空得差不多了,也该换换地方了。 距离丧尸病毒爆发已经有三年了,家人们在病毒爆发的瞬间便遇害,他和君均两人只得从大学一路逃亡,换过的根据地有多少个贺郊已经记不清了。两人是室友,也是朋友,也是恋人。他记得丧尸病毒爆发的那一天,刚好是两人心意互通的第一天。 这三年的逃亡之旅,两人的情谊在危难中迅速升华,一起经历过无数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两人成了无坚不摧的联盟。 上周,他和君均还在床上缠绵的时候,意外听到了收音机里的广播。广播里说人类已经在X区域建立了一个安全区,在安全区内,所有的日常生产已经恢复,可以供余下的人类生存繁衍。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当场就冲上了快感的巅峰。两人激动得手足无措,兴奋了整整一夜。三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就让人受够了,而全是丧尸的环境也让两人尝够没有同类的孤单。于是两人当下拍定按照广播中提供的路线去找X安全区。 由于不熟悉安全区的位置,也不知道从这栋大楼走到安全区需要多久,两人只得尽可能多的储存食物,这才有了昨晚外出觅食的那惊险一幕。 贺郊晃晃依旧还有些昏胀的脑袋,从床上爬了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隔着门客厅似乎也很安静。 “奇怪了……” 贺郊嘀咕了一句,这个时候应该还是半夜吧,君均没睡在自己身旁也就算了,怎么连客厅里也没有动静呢? 他踩上拖鞋,晃晃悠悠走到门前,伸手就去拧门把手。 咔哒。门锁响了一声,但门没开。 贺郊拍了一下晕乎乎的脑袋,正准备再次拧门把手时候,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君均?你怎么待在这里?”贺郊伸手去抓君均的胳膊,发现他只穿了一个半袖T恤,光溜溜的胳膊有些冰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君均的手有些颤抖,不过他没有太在意。 “你醒了……想吃什么吗?我去厨房给你做……”君均不留痕迹地挣开他的手,转身朝厨房走去。 这是什么情况才醒来就躲开?贺郊察觉到对方可能是闹脾气了,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景,他确实没出什么大问题啊! 君均会生气的原因只会是他,那是之前几次战斗中他过于猛撞,差点被丧尸逮到,君均惊吓之余才会跟他生气。昨晚情形虽然惊险,但相较之前的情况还算是很轻松的,他不明白君均为什么会生气。不过没办法,生气了就得去哄哄,谁让是自己的人。 “哎?你这是怎么了?” 借着厨房里微弱的烛光,贺郊在君均身后抱住了那副有些瘦的过分的身体,把脖子搁在对方的肩头问道:“怎么了嘛,说说嘛,是我惹你生气了嘛?” 怀中的人在被他抱住的一刻,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了身形。随着他的动作,贺郊也愣了一下。 “不是。” 君均低沉的嗓音像是从胸口中敲出来一般,沉闷闷的,他说:“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是不是真的能走到安全区。” “当然能走到!”贺郊松了口气,“实在不行我们就找一辆铁皮车,改装一下开车去呗!” 原来君均是担心这个问题,他还以为他又生自己的气了。君均从前就是一个沉闷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自己憋着,情绪心事藏得好好的,让旁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不过现在好了很多。因为丧尸的原因,他们能接触的范围内就只有他和君均两个人类,君均也就没有那么沉闷了。贺郊到现在都有点怀疑,自己当初一定是色迷了心窍,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闷葫芦。 一愣神的功夫,君均已经从他的手臂下溜了出来。在沸腾了的锅里下了一把面,用手中的竹筷慢慢地搅和着。 贺郊不露声色地挑了一下眉毛,看着烛光下好看的侧脸,心想要去安全区这件事,君均远比自己还要担忧。这也不怪,毕竟每一次转移根据地两人不死也脱了一层皮,实在是危险,他得想办法给君均足够的信心。 “嘶……”贺郊捂着头倚在一旁的橱柜上,面色痛苦。 他想,君均肯定会立马冲过来。 果然君均放下手中的活儿,扶住他的肩膀神色紧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贺郊摇摇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的唇上吧唧了一下,贼兮兮笑道:“我没事。” 君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起身继续给他煮面了。 “你怎么这反应啊?咱们马上就要结束这颠沛流离的生活了,你怎么还不高兴了?”贺郊不解。 君均没说话,熄了酒精炉的火,将面全数捞到一个海碗里,又拿出一旁的肉罐头热了热倒了进去。 “吃吧。”他把筷子递给贺郊,眼睛只盯着筷子。 不对,君均的情绪不对劲。贺郊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微微皱眉:“你不吃?” “我吃过了。天亮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吃完就赶紧休息。碗放着我明早上刷。” 君均说完就要离开厨房,贺郊一把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掰过他的脸,眼神有几分犀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君均漆黑的眼珠子在烛光中也变得复杂起来,他的神情意外的严肃,甚至是肃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就在他以为君均即将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君均突然拍开他的手,略微提高了音量说道:“贺郊你发什么疯?赶紧吃饭,别遇到几个干瘪丧尸又战斗不起来了!” 他说完便甩手离开了厨房。 贺郊懵了一下,按照刚才的气氛,他怀疑君均是要跟他说分手的,但是不是。 君均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睡醒来君均的情绪怎么就不对劲了。贺郊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海碗里面的面条,一边仔细思索着使君均情绪不稳的原因。 或许还是因为那个广播的事情。毕竟逃亡了这么久,一路上都没遇到半个活人,他们甚至一度以为全世界的人类都死光光了,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谁能想到某一天广播里会突然出现其他人类的声音,而且还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安全区已经恢复了生活生产。想想这样的消息还是太令人震惊了,君均产生焦虑情绪也是正常的。 第11章 末日之狡(2) 想到这里,贺郊也就说服自己,放下心来了。君均说的没错,明天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他得赶紧补充体能。一旦筹够物资,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可以去有人类且安全的地方生活了。 几口扒完了面,他把酒精炉上放着的煮面水也喝完了,非常时期,他从不浪费。 熄了厨房的蜡烛,又轻轻合上门,准备返回房间,然而一转身他却看到君均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只盖一层薄薄的毛毯。 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贴着人就躺下了。 君均明显没睡着,立刻就要起身。贺郊赶紧手脚并用将人圈在怀里,在怀中人的耳后呼着气,两只手也不老实地伸到了T恤下面。 君均的身体连着皮肤都战栗起来,他猛地一用力推开了贺郊,一下子坐了起来。 贺郊跌坐在客厅的地砖上,有几分恼怒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君均的呼吸不稳,一张秀丽的脸绷得紧紧的,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苍白。 “你到底在闹什么?我寻思昨晚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而且我们不都平安回来了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见他不说话,贺郊更生气了。 “我是哪里做错了,你到底不舒服个什么劲儿,你说出来不行吗?让我一个人左猜右猜的,我他妈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怎么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君均依旧沉默,毛毯堵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块堵人的大石头。 贺郊咬咬牙,继续说道:“如果你是在担心走不到安全区的话,我告诉你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明天就去弄一辆车回来,我们绝对会顺利到那儿的。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会保护你的!” 他知道两人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绝不简单,而君均担心的无非就是两人的安全,但在这紧要关头,已经容不得他们畏惧不前了,他只能给君均打几针强心剂。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君均也应该放心了吧? 但他还是伸手攥住君均的手,郑重说道:“君均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们一定会顺利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闻言君均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看着贺郊的眼睛,声音沉闷:“一直在吗……” “在啊,肯定在,绝对在啊!傻子!”贺郊亲了亲他的手背,目光灼灼。 君均犹豫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嗯,你说。” 君均眼神躲闪:“从今天开始,我们……分房睡。” “啊?”贺郊一脸懵,“为什么啊?” 君均低头闷声说道:“要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体力。” “不是吧?”贺郊一时间没从这“噩耗”中回过神来,他摇着君均的手道,“你要相信你老公是有这点体力的!” “我没这个体力,就这么说定了。为了安全起见,我睡房间,你睡客厅。” 君均下完最后一道指令后,便径直走进了房间,并迅速反锁了房门。 贺郊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惊得愣在原地,心道这么不信我,不至于吧? …… 贺郊从客厅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透亮,四周是一如既往的死寂。他翘起身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 看了一下房间门,君均似乎还没睡醒。 先收拾一下装备,去隔壁大楼的停车场找找适合的车吧。他这么想着便掀开毛毯准备起来。不料房间门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响动,他立刻躺了回去闭上了眼。 房间门缓缓打开,君均轻巧的脚步声也慢慢传到了贺郊的耳旁。贺郊依旧闭着眼,他能感觉到君均带着热气的身体靠了过来。 君均的手沿着他的腰际窸窣动着,很快他感觉自己的T恤被掀了起来,君均微凉的指尖也像是在检查什么一般,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紧实的胸肌。 靠,这小子不是不让自己动他吗?怎么现在反倒对自己动手动脚了?感情君均这是趁自己睡着了吃豆腐么? 贺郊在心里一阵吐槽,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宝贝儿你这是干嘛呢?” 君均立刻就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你装睡的?” 贺郊睁开眼,原以为会是一副诱人神色的君均,脸上却意外的严肃神情。 “当然不是,你这样摸我我当然会醒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光溜溜的胸膛,嬉皮笑脸道,“怎么你这是忍不住要自己动手了?” 君均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只是避开他的眼睛道:“醒了就赶紧收拾,我去准备吃的。” 他说完便迅速走进了卫生间。 贺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有些困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趁君均准备早饭的时候,贺郊打开控制器,将之前埋伏在数公里之外的大楼里的机关引爆,一时间丧尸的嘶吼声朝着那个方向远去。 两人匆匆吃完早饭,套上长袖外套,背上背包便下了楼。 楼道一如既往的昏暗且安静,一路都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道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按照之前的计划,贺郊要去右侧两公里外的大楼找车,而君均要去左侧的超市找食物。 君均低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后,率先朝左边的出口走去。 贺郊看着那人消瘦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长臂一伸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 君均像是被吓到一般,立刻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你……”他的话没能说出口,就被贺郊堵住了嘴。 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君均便立刻推开了他。 贺郊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你怎么回事?现在连亲都不可以了?” 他的脸色难看,君均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但面对满腹委屈的贺郊,对方只是摇了摇头,闷声说道:“先忙正事。” 说完便朝左侧的出口跑去。贺郊怔怔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里的迷雾更浓郁了。 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的时候,君均擦都没擦一下,他一口气跑到有超市的大楼底下,钻进安全门之后便如泄气的气球一般瘫坐在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 他不敢哭出声,只是憋着掉眼泪。 他哭得太伤心,也太专注,丝毫没注意到跟着追来的、躲在安全门背后墙壁阴影处的贺郊。 贺郊握紧拳头,惊讶、不解。 丧尸病毒爆发、父母遇难、同学遇难,他从未见君均哭得如此伤心。他不知道君均发生什么了,只是恨不得立刻上前将蹲在水泥地上无声哭泣的人拉进怀里。但是他不能。 十几分钟后,一直蹲在地上的君均总算是止住了眼泪。接着他像是才记起什么来一般,伸手解开了束脚踝的带子。 贺郊随着他的动作也看清了,那裤腿上是一片浅色的血迹。 他的第一反应是君均受伤了,他正想不管不顾冲过去的时候,君均小腿上的那道伤痕却硬生生阻止了他的步伐。 白森森的肌肤上落下了小孩巴掌大的伤口,伤口纵横交错,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抓破的一般。 那像是丧尸抓出来的伤口。 贺郊的脑袋顿时白了一片,他不相信! 可联想到醒来后君均对自己的态度,他顿时又愣住了。 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门是锁着的;他拥抱君均的时候,他在躲自己;刚才的亲吻也是……他突然就明白君均那复杂躲闪的眼神的含义了。 贺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君均……被丧尸咬了。 新结痂的地方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君均低头看了看伤口,应该是刚才奔跑的时候裂开的。他从包里掏出纱布缠了缠,把血止住后起身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贺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君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满身尘土的他说道:“今天运气不错,找到了两箱压缩饼干和一箱菠萝罐头。我煮了泡面,你洗完了就可以吃了。” 看着神色如常的君均,贺郊的心脏一阵抽痛,他笑着点点头进了卫生间。 冰凉的水冲刷着汗涔涔皮肤,流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一阵轻浅的哗啦声。 君均被丧尸咬了。 是那天晚上外出时候的事情吧,进入安全门之后,是君均一脚把门踹上的。是在那个时候受伤的吗? 贺郊闭上眼,任由冰凉的水打在脸上。 怎么办,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君均变成丧尸的话,他要怎么办,杀了君均吗?不,他做不到。那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爱的人,是他同甘共苦并肩作战了三年的战友、同伴。他不可能对他下手的。 或者,或者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安全区,可是丢下君均吗? 要怎么办? 咚咚咚。 卫生间的门响了。 “贺郊你洗好了吗?可以吃饭了。” 外面传来君均温柔的声音。 贺郊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马上好。” 餐桌上两人安静地吃着泡面,窗外的月光将整个客厅都照亮了,遥远的街道上似乎还能听到丧尸的嘶鸣声。月光下君均的脸很苍白,好看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第12章 末日之狡(3) “君均。”贺郊看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君均不解地看向他。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你……不要担心。”贺郊慎重地说道,“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不想伤害自己,所以才不愿意自己碰他,他怕伤害到自己,所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依照君均的脾气,说不定会趁他不在时候悄悄离开,一去不复返。 但贺郊决定了,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想陪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君均默然地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贺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接下的一个周,贺郊一直忙着在地下车库改造铁皮车,而君均则一直往返于超市和大楼之间,寻找着各种物资。 除了汇报相应的进程进度,两人几乎没有说过其他的话。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一起吃饭,商议行进路线,但他觉得君均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眼神里的恍惚和不在意,肢体上下意识的躲避,贺郊都一一看在眼里。 看着越来越沉默的君均,贺郊也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心慌。相比君均身上还没出现异变带来的惊讶,他更多的是难受和憋闷。因为君均到现在都不愿意告诉他真相,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君均要走了。 铁皮车改装结束后,贺郊招招手,把蹲在一旁整理工具的君均叫了过来。 “这是控制器,我教你。” 贺郊手中拿着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黑色键盘,站在那辆近三米高十米长的铁皮车旁。黑色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打湿,服服帖帖地黏在身上,小麦色的肌肤和军绿色的工装裤上都沾满了尘土和机油。 君均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情绪,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轻声说了一句:“结束了……” “这个是总控件,管所有部件的,这个是油门控件,这个是方向盘控件……”贺郊指着键盘上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按键,跟君均逐一介绍。 他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君均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似乎没有在听他说什么。 “你刚刚有听我说什么吗?”贺郊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秀的面庞,忍不住担忧起来。自己说这么多,这个人该不会啥也没记住吧? 君均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键盘,点点头:“别忘了我们是同一专业。” 经他这么一提醒,贺郊才记起来两人都是学机械的,不由得拍了一下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你大一那会儿可是班上的学霸,所有专业课都是满分呢!” “大二的时候还不是被你挤到第二来了。”回想起往日的事情,君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病毒还未爆发,城市还是一片祥和,他们也还不是恋人。 贺郊突然就很想去亲亲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他确实也那么做了。只是还没碰到那双眼睛,他就被君均推开了。 “……你身上全是机油。” 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了光芒。 贺郊的手顿在半空中,心脏仿佛被人攥在了手里,难受得眼角都在抽搐。 君均低头看着键盘,胸膛微微起伏。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几十秒,贺郊突然开玩笑道:“你居然嫌弃我?谁修车穿成你这样啊!” 确实,君均穿了白色的T恤和浅灰色的休闲裤,就连脚上的帆布鞋也是浅咖色的。贺郊一直都知道他喜欢浅色,还有点轻微的洁癖,如果出了汗不洗澡,他会把自己从床上踢下去。 “穿成这样怎么了,不也帮忙了。”君均难得的反驳了一句。 贺郊道:“你要不要先上车试试手感?” 君均犹豫了一下道:“我……一会儿再试。” “行!那就先装东西吧。我要把床搬上来。” “不行,太占空间了。” “啊,也是。” 汽油、武器、食物、水,两人把需要的一切东西塞进铁皮车后,发现所剩空间根本没有多少,至多够两个人挤在一起打个地铺。 贺郊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说道:“这些应该够我们开到安全区了。” 君均点点头,眼神晦暗。 贺郊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继续说道:“我都算过了咱们到安全区最近的一条道有五千多公里,沿途有上千个加油站,没被破坏掉的怎么着也该有几十个,油量补给应该跟得上。如果道路通畅的话,我们大概要走上三四天,不通畅的话就不好说了,少则八九天,多则十天半月也是有可能的。 最麻烦的是引开丧尸群的机关,那些□□还是太少了,也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丧尸。我想还是得去PEAK大楼一趟,把大楼的电路修好,让它一直亮着,咱们好晚上出发。” 君均点点头。 “那我先去PEAK大楼,你先上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贺郊把控制器递给他,自己拿上工具包就要离开车库。 “贺郊。”君均突然叫住他。 “嗯?”贺郊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贺郊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片痛苦,然后看到君均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伸开双臂抱住了他。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贺郊只觉得被对方抱生疼。 他一时没弄明白君均为什么这样,但还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贺郊。” “嗯?” “我爱你,很爱很爱。” “我也很爱你。” 君均松开了他,但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眼里一片殷红,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一般。 贺郊顿时心痛起来,想把一切都坦白了,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想让他不要难受。可是他说不出口,君均被咬伤了,他救不了他。 “你注意安全。”君均说。 贺郊喘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好,我走了。” 他不敢再看君均,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痛哭起来。被丧尸咬到了,会变异成丧尸,作为人类的身体和精神都会死去。 君均会死,会死,这是真的。 妈的,怎么就这么不真实。 他快步朝外面跑去,一刻也没回头。 把最后一根电路接好后,贺郊才发现已经快到凌晨五点了。PEAK大楼是他们所在区域内最高的大楼,他们换到这个根据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PEAK大楼里的情况。然而整栋大楼里面除了推挤如山的干瘪的尸体外,任何物资都没有。 但PEAK大楼自带的蓄电、储水设备却是完好的,绝大部分电路也还是好的,这也是两人把此处作为根据地的一个原因。现在他修好了大部分的电路,也就能利用蓄电设备照亮整座大楼,虽说不能坚持十天半月,但维持三五天的照明却是可以的。 只要PEAK大楼发出光,方圆几公里乃至上百公里的丧尸群应该就会被引到这里,到时候就可以为他们驱车前往安全区制造一定的空隙。 他一边慢慢从线路网中退出来,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今晚虽然没有月亮,但还是得小心一些,说不准丧尸什么时候会突然从他身后窜出来。 所幸返回家的路上都很安静,没遇到丧尸。 这个点君均应该还没睡醒,贺郊从一旁消防栓的玻璃框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客厅的窗帘是拉开的,天边隐隐透着一点白光,看样子天快亮了。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六点过八分。 他又看了看关门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门,那门黑漆漆的,他突然就心慌起来。 快步走到房间门口,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慢慢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用颤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咔哒。 门没锁。 贺郊心一沉,猛地推开了门。 被子在昏暗中的轮廓整整齐齐的,窗帘没有拉上,天边的白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朦朦胧胧的空旷的房间里。 君均不在房间里。 贺郊像是突然上了发条的钟表一般,疯狂转动起来。他一路从28楼狂奔下去,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脚步声是不是会把附近的丧尸引过来。 一口气跑到地下车库,车库的门大开着,铁皮车自然不在了。他又急匆匆跑到出口,硕大的安全门却关得严严实实的。只是地上都是车轮留下的印记。 贺郊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声渐渐变缓,一颗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君均走了,留下他自己独自走了。他不知道他会去哪儿,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变化到什么程度了。他是想在彻底变成丧尸之前离开自己,可是连着车也一起没了…… 贺郊想不通,也不想想通。 他没打开安全门,也不打算出去,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追的了。慢慢爬上楼回到家里,贺郊才发现用作仓库的房间里还有一堆吃的,量比不上铁皮车里面的,但也足够他一个人吃上一个星期。 一身疲倦袭来,贺郊一头栽在那个人昨天还睡过的床上,呼吸慢慢变平稳了。也许是因为昨晚通宵修电路的原因,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隐隐有些刺痛。他拍了拍脑袋,不想再想君均的事情。 最好就这样睡过去,最好就不要再醒来,贺郊闭上眼之前无力地在心里说道。 …… 第13章 末日之狡(4) 车道被横生的杂草遮住了两侧,无数报废的车辆躲在草丛中生锈,一辆黑色的铁皮车在破损了的车道上疾驰着。 贺郊站在车道正中央,看着那辆熟悉的铁皮车,一阵心痛。车疾驰着朝他逼近,黑色的挡风玻璃内什么也看不清,他没想躲开那辆车,他想就让车直接碾碎自己好了。 然而铁皮车在距离他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车门被打开了,一个浑身都是黑血的人摇摇晃晃走了下来。 他认出那就是君均。 君均原本白皙的脸上满是血污,眼睛的位置被两个血窟窿给代替了,黑色的血水不断从里面汩汩流出。他的左臂已经完全扭曲,背到了肩膀后方,此刻正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那不是他的君均,那只是一个丧尸。 贺郊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本能地想要逃跑,身体却无法动弹。变成丧尸的君均扑到他的身上时,他的手臂不听使唤地抱住了对方,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原来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贺郊睁开眼,满屋子的夕阳金灿灿的。 原来是梦。他难受地在床上蜷缩起身体,刚要闭上眼的时候,突然听到客厅里有些响动。愣了几秒,他迅速起身一把拉开房间门。 他深爱的男孩穿着白T恤,手拿钥匙站在门口,汗水打湿了额前细碎的发梢。 “车我试过了,没问题。你把PEAK大楼的线路都修好了?那我们是明天出发吗?”君均的语气跟从前一样,神情也跟从前一样。 贺郊眼圈发红,他僵硬地点点头,忍住想哭的冲动,磕磕绊绊说道:“我、我……我没洗澡就上、上床睡觉了。” 君均也红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十几秒后突然笑了:“没关系,我还洗了其他的床单。” 贺郊一身清爽地站在客厅里的时候,君均已经把晚餐做好了。 晚餐很丰富,两碗满满当当的泡面,两个卤蛋,一个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罐头,一个黄灿灿的菠萝罐头。君均说出发前要吃一顿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着晚餐,虽然依旧是没说话,气氛依旧静默,但贺郊感觉这静默变了。不是之前那种君均藏着秘密,他问不出口的隔阂似的静默,而是一种类似于岁月静好的沉默。 吃完饭两人又将出发前的计划和行装都整理了一遍,才各自睡下。因为之前的约定,君均依旧睡房间,而他则继续留宿客厅的沙发。 不知是不是白天睡多了,贺郊躺在沙发毫无睡意。 君均走了,又回来了。他想起白天做的那个梦,想起血淋淋的君均,想起那个血淋淋的拥抱。他想,自己大约是离不开这个人了。 在这个末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有亲人有爱人的话,就为了保护他们而活下去,又或者把目标定大一点,为人类的生存繁衍活下去。 可所谓的安全区是什么情况,他并不知道。只是偶然在广播里听到有这么一个地方,好像有其他人类生存。至于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万一那群人为生存不择手段怎么办,万一那里有很多他不能接受的生存规则怎么办……未知总是恐怖的。 没听到广播之前,他和君均活着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要被丧尸咬到,不要生病,好像即使没有其他人类,他们也能好好的活一天算一天。 那个时候,他们很好。头发长长了,彼此给彼此修剪,偶尔头疼脑热的,就吃一点存了好久的退烧消炎药。他们想,就算得了重病活不了了,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那就能行的。 可是现在,他觉得不行了。他好像不能一个人,而君均也好像不能是一个人。贺郊想如果能跟丧尸在一起生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如果都是丧尸的话,大概也没关系。 就这样吧,就这样好了,等到君均变成丧尸的那一天,就结束吧。贺郊暗自下定决心。 房间门被咔哒一声打开的时候,贺郊的思绪也被打断了。 月亮早已藏进了厚厚的云层,贺郊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朝自己慢慢走来。 “你还没睡?”贺郊起身看着那个黑影。 君均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到他跟前,在黑夜中凝视着他。 “君均,你……” 他的话没说完,君均猛地抱住了他。贺郊感受到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 “一起睡。” 君均在他的耳畔说了三个字,微凉的嘴唇贴在了他的唇上。他感觉君均的唇在颤抖。再无其他的杂念,贺郊毫不犹豫地把人反压在了沙发上。 临近黄昏的时候,两人终于要出发了。 贺郊看着手拿控制器的君均,问道:“紧张吗?” 君均摇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神情看起来很淡然。 黑色的铁皮车沿着长满杂草的车道疾驰而去,车后方的PEAK大楼的灯也亮了起来,丧尸的嘶鸣声渐渐变大,又慢慢变小,最后再也听不到了。 贺郊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那灯光明晃晃的大楼,又回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歪着头熟睡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末日即将要结束的错觉。 …… 嘭嘭嘭! 铁皮车右前方两公里的地方燃起了烟火,报废车辆在烈火的灼烧下发出剧烈的爆炸声。贺郊抬起胳膊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努力保持头脑清醒,隔着挡风玻璃观察着那些从车前跃过的黑漆漆的身影。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君均也一脸苍白,额头上也浸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这是两人离开根据地的第七天。前三天因为有PEAK大楼的掩护,车子行走得异常轻松,偶尔才会遇到一两只落单的丧尸,贺郊没停车,直接从丧尸身上碾了过去。 然而从第四天开始,他们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袭击。 远离了PEAK大楼,几乎遍地都是丧尸群。丧尸的数量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上几倍,每走几公里便要停下来放置炸弹机关,引开丧尸群后再走。周而复始,如此进行了四天后,车上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由于一直处于紧张的备战状态,两人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消耗巨大。贺郊开始担忧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到达安全区。 见前方再没有丧尸跑过后,贺郊便启动铁皮车,飞速往前行驶。他知道他们能够行走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应该还有一千多公里,再坚持三四天,我们就能够到安全区了。”贺郊一边避开乱糟糟的车辆,一边故作轻松地说道。 君均转头看着他,轻轻说道:“嗯,很快就到了。” “感觉前面会有一个加油站,到时候我们去补一下油。” “好。” 贺郊不再说话,专心开起车来。 “贺郊。”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君均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贺郊继续盯着前方有些崎岖的道路。 “没关系的,就算到不了安全区也没关系的,我……” “什么没关系的?” 铁皮车刚好开进一条狭窄的车道,车身刮擦着周围的车辆,发出的响动声让贺郊没听到君均在说什么,他只得重新问他。 君均没回答。 贺郊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你说了什么?刚刚噪音有点大,我没听清。” 君均摇摇头:“没什么,我说晚上换我开车。” “啊,好。”贺郊回过头继续开车,没注意到君均眼底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一路上都有丧尸不断攻击铁皮车,直到深夜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个加油站。把铁皮车藏进一旁的杂草丛中后,两人才松口气。 周围十分寂静,风吹草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偶尔有蟋蟀的叫声传进耳膜。 两人在车中等了十几分钟,见四周不再有丧尸出没后,两人对视一眼,分别提着砍刀轻轻下了车。这两把砍刀还是两人三年前在逃亡的路上捡来的,如果没有这两把刀,两人都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两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朝荒废的加油站走去,一边四处打量着,谨防有遗漏的丧尸扑过来。两人在加油站一番搜索,果然发现了不少汽油。 将铁皮车上的油桶全部装满后,贺郊喘口气道:“可以了,咱们可以在这里布置一个机关。” 君均点点头,转身从车上拿出一个工具箱,拿出一堆线缆开始在储油罐的接口上进行操作。安装这种□□,两人三年来不知道已经进行过多少次了,他闭着眼都能装上。 贺郊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认真安装设备的君均,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一阵晚风吹来,掀起了君均的刘海和身上的白T恤。碎发和白T恤之间露出一段雪白且细长的脖子,凸起的喉结和隐隐乍现的青色经脉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诱人。 贺郊不自觉咽了一下唾液,咕嘟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十分突兀。 君均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 第14章 末日之狡(5) 贺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尴尬地遮掩道:“我饿了……” 君均微微挑了一下好看的眉头,了然地点点头说道:“马上就结束。” 贺郊赶紧挪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觉得附近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仔细看了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没过几分钟,君均便站起身收拾工具箱。 “好了?”贺郊拿过他手中的工具箱,两人一前一后朝铁皮车走去。 君均走在他的前面,说了一声“嗯”后便倏地停住了脚,浑身都散发出一股紧张的气息。 “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异常,贺郊刚想上前一看究竟,君均却低声制止了他。 有丧尸群。君均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有丧尸,而是有丧尸群。贺郊也紧张起来,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砍刀。两人距离铁皮车有近二十米的距离,如果只是三五只丧尸的话,两人还可以顺利跑回车上,但贺郊在看到草丛里密密麻麻的黑影后,心里一阵发凉。 这个丧尸群的数目不会少于十五个,单凭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摆脱它们的。铁皮车近在咫尺,但两人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但凡两人有什么动作,草丛里的丧尸一定会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来,把两人撕个粉碎。 草丛里的丧尸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血淋淋的双眼齐刷刷地望向两人,贺郊不断握紧手中的砍刀,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他想只要有丧尸扑过来,他就立刻挥刀砍过去,无论结果怎样,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身旁的这个人的。 然而数十秒过后,那些丧尸突然又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它们像是在寻找新的猎物一般,四下散开了,似乎没发现草丛中的两人。 在丧尸群消失在月光的尽头后,两人才如梦方醒般跑回铁皮车。 “刚才真危险。”贺郊看着脸色煞白的君均,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对方的后颈,以示安慰。 君均像是没缓过神,淡淡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别紧张,它们已经走了。不过真是奇怪,它们刚刚明明已经发现我们了啊,怎么突然就走了,会不会是其他什么东西把它们引走了啊?” 贺郊有些纳闷,刚才那些丧尸确实是发现他们了,但是很奇怪,竟然没有攻击两人。 君均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吃东西吗?” 贺郊“啊”了一声,点了点头。之前他说自己饿了。 “吃什么好呢?酒精炉不剩多少了,就吃饼——”饼干二字还未完全说出口,贺郊就被君均惊人的举动给震住了。 君均一个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像是豁出去一般拼命撕扯他的衣裳,满眼决绝,眼角泛红。 “君均,你……”他疑惑着,却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全然忘了出发前的约定,要保持体力绝对不碰彼此的。大概是太过动情,贺郊只觉得自己的体力似乎有些过剩了,动作大得都让自己吃惊。 君均把头埋在他的肩颈里,他感觉脖子上有滚烫的液体。他只得用力抱紧身上的人,排解他的不安。 君均极度不安的时候,缠他缠的特别紧,不管是末日之后,还是末日之前。他记得大一那会儿,君均的父母闹离婚,君均缠着他夜夜买醉,喝得昏天黑地的。 看着地铺上沉沉昏睡过去的人,贺郊慢慢启动了铁皮车朝前继续行驶。他睡不着,感觉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之前发生的那一幕,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群丧尸为什么会不攻击他们呢? 他细细回想着丧尸群发现两人时候的情境,刚开始那些丧尸确实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恨不得立刻冲过来将两人啃食殆尽。但是只是短短数十秒,那些丧尸便放弃了攻击离开了。 那个时候,丧尸们的状态就好像只是……只是在草丛中发现了自己的同类。 所以那些丧尸是把他们当成同类了。不,它们只是把君均当成自己的同类的。这三年来,他从未见过丧尸攻击同类的。 贺郊闭上眼,心里泛起一片苦楚。 不知道是不是病毒变异了,君均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连小腿上的伤也早已痊愈,只留下了一块淡紫色的痕迹。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丧尸来袭击他们的车,他都快要忘记君均其实是一个感染者了。 君均体内的病毒会爆发吗?他不确定。他没有见过人类变成丧尸的样子,见到的人类全都是变成了丧尸后的样子,被它们撕咬到的人类当场就毙命了,像君均这种只是被咬伤一点点的情况,他从未遇到过。 天边升起了新一轮太阳的时候,躺在地铺上的君均终于醒过来了。 他撑起有些酸疼的身体,看着那个一直在开车的背影,小声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昨晚……” 贺郊回过头,不自知地露出宠溺:“没事,我精神着,昨晚倒是对不起你。” 君均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郊继续说道:“你再睡一会儿,那个加油站估计要燃一整天呢!” 君均抬起头,有些惊讶:“你已经把它炸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引爆加油站应该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才对,不管是爆炸声还是燃烧的火光,都足够吸引那附近的丧尸了。不过见贺郊一副轻松的模样,君均也松了一口气,一切应该都是顺利进行的。 “是啊,所以今天这段路走得很轻松,照现在这个速度,我估计咱们后天晚上就能到安全区了。”贺郊的语气有些兴奋,但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到了安全区要怎么办呢?君均是病毒感染者,且不说安全区有没有专门检查这种病毒的医疗仪器,过不了多久就会暴露的。 气氛突然又沉默了,找不到适合的话题,两人各自想着心里的事情。 君均沉默地看着那个背影,不自觉的又红了眼眶。 临近黄昏的时候,贺郊把车停到了一条河的边上,两人在确定四周安全后痛痛快快在河里洗了个够。回到铁皮车上,两人又腻歪了一阵子才准备休息。 君均躺在他的腿上,一直抓着他的手。贺郊则一下一下抚摸着对方清爽的碎发。 “我给你剪指甲。”君均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贺郊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确实又长长了。最近他的指甲长得很快,几乎两天就要修剪一次,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影响他开车,但贺郊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贺郊点点头,伸手从一旁的小匣子里面摸出指甲剪递给了君均。 君均低着头,握着他的手,认真地修剪着指甲。 “贺郊。” 君均依旧低着头,贺郊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毛很长。 “嗯?” “到了安全区后,你有什么打算?”咔哒一声,君均剪下一块指甲碎片。 “先看看情况,说是安全区,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贺郊沉声回答,“万一是比丧尸更恐怖的存在,就很麻烦了。” 君均点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们这可是第一次跟人打交道啊,怎么着都得谨慎些。”贺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君均再点点头,继续给他剪指甲,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贺郊,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君均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神坚毅。 贺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君均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宣告他终究会离开自己一般。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说辞,贺郊还是说“好”。 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的行程意外的顺利,不是没有遇到丧尸群,而是那些丧尸没有攻击他们。 一开始当丧尸群冲向铁皮车的时候,贺郊拼命往前开车,完全不在意车轮碾碎了多少丧尸。然而随着丧尸的数量越来越多,铁皮车被生生堵停了,他和君均只得一边控制着车辆,一边挥刀砍倒那些飞扑过来的丧尸。 就在两人杀红了眼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那些丧尸像是接收到什么讯息一般,突然之间全都停止了动作,紧接着便摇摇晃晃四下离开了。 贺郊心绪复杂,他看向一旁的君均,君均正把那些堵着车的丧尸块拖开。像是感受他的目光一般,君均也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复杂。 这种情况到后来就越发频繁了,好几次两人几乎是在试验一般,不等丧尸群靠近便率先跳下车,果然那些丧尸群躁动了几分钟后便都摇摇晃晃离开了。 毫无疑问,是君均身上的气息或是什么影响到了丧尸群,让它们误以为两人也是同类。 贺郊心里憋着一口说不出来的气,焦躁、愤怒,他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 两人一路畅行,那些丧尸群远远看着两人,躁动着冲向铁皮车,在冲到距离铁皮车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后便又停了下来。副驾驶位上的君均甚至打开了防护窗,清新的空气顿时吹进车里,拂过皮肤凉凉的,很舒服。 第15章 末日之狡(6) 但贺郊丝毫感受不到凉风带来的舒爽,相反的是身心都燥热起来了。他无法排减这份烦躁,只能把各种力气用在了开车上,中途君均要求换他休息一下,他摇头连连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安全区越来越近,贺郊觉得君均比在根据地的时候还要沉默,像是积压了很多很多的心事一般,令他琢磨不透。好几次,贺郊都想抓着他的肩膀说不去安全区了,就这么四处流浪吧。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说出口。 夜色浓烈起来的时候,两人总算了到了广播中说到的安全区。 连人带车隐匿在杂草中,两人用望远镜远远打量着那道高且骇人的铁丝电网。 铁丝网内侧有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了望塔,塔上的照明灯把四周照得犹如白日。铁丝网左侧是一条黑漆漆的波浪滔天的大河,右侧矗立着一根直径约十米的烟囱,翻涌的白烟在夜空中显得十分耀眼。 贺郊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了口气:“那电网得有五六米高吧,塔上全是带枪的人,我俩要是直接开过去绝对会打成筛子。” “嗯,看起来确实是人类。”君均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也只有人类能建起这么高的防御基地了吧?也看不到头,真不知道这安全区有多大。该不会有一个市区那么大吧?” “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告诉他们,我们是人类?” 贺郊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见过哪个丧尸会开车,又见过哪个丧尸会穿得这么干净的?最重要的是,你见过丧尸说人话吗?没有吧!它们只会阿吧阿吧……” 他说着突然就停住了,君均立刻紧张地看向四周,以为有什么意外情况。 “没有情况。”贺郊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们先上车吧。” 他说完便打开了车门,君均不有些疑惑,但也跟着他上了车。两人沉默地坐着,听着远处河流奔腾的声音,看着远处恍恍惚惚的灯火。 “贺郊,我有点紧张。”君均看向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声音听起来很稳。 但贺郊知道,他说紧张,那一定是真的。 他伸出手搂过对方的肩膀,将人按在自己怀中:“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君均身形一颤,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对视片刻后便再次抱紧了彼此,搂着滚到了地铺上。 清晨,没有太阳的天空比以往更加昏暗。贺郊伸手扯了扯毛毯,把怀中的人盖严实了。 他靠着一旁的箱子,从小匣子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后狠吸了一口。他很久没抽烟了,一来是不喜欢,二来是末日里吃的远比这个重要。 辛辣味呛得他差点流泪,捂住口鼻咳嗽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肩头一片青紫,像是淤青。那颜色很深,看起来更像是紫黑色。 难道是前两天跟丧尸搏斗的时候撞上的?他伸出左手摸了一下,确实有些酸疼。 这个时候,怀中的人也醒了。 君均揉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车窗外嘟囔道:“今天怎么没太阳……”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贺郊忙从一旁的箱子里抓住一瓶水递给他道:“不知道,这天气变脸变得快。” 君均喝了口水,目光自然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怕君均看到自己肩头的淤青,贺郊下意识的就想用左手去遮挡。然而君均只是喉结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一小点淤青而已,没事的。” 贺郊耸耸肩,伸手就去抓自己的T恤。他刚一转身君均就从身后抱住了他,他能感受到君均砰砰跳动的胸膛,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后面的君均是什么情况,他只觉得对方的手劲似乎变大了,按摩得他的后背有些发疼。 他转过身看见君均的后,顿时慌了。君均的眼泪像是珠子一般落了在了毯子上,眼睛红得像兔子。 贺郊忙扶住对方的肩膀,心疼道:“别哭,有我在,不怕啊……” 说不怕是假的,未知的环境,未知的人类,未知的生存规则,怎么能不怕? 天空中翻滚起浓墨一般的乌云后,一辆黑色的铁皮车出现在基地前的空地上,瞬间各个了望塔上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了望塔上有人在奔跑。 贺郊看着一旁脸色惨白的君均,握了握他的手说道:“别怕。” 君均勉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前方的车辆请停止前行!” “所有人员请立刻下车,双手抱头!” “请按要求做,否则我们就要开枪了!” 前方传来喊话,对方显然已经确信铁皮车中的是人而非丧尸。 太久没有听到活人的声音了,贺郊只觉得脑袋里面闹哄哄的。 “照他们说的做吧。”贺郊像是对君均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君均点点头,在停下车后,两人便同时打开了车门。 天空中的乌云依旧在翻滚着,像是黑沉沉的大海发了怒。风呼呼地刮着大地,掀起了一层尘土和杂草。风打在人身上,有几分阴冷。 贺郊抬头便看到远处的了望塔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枪,即使相隔甚远,依旧能感受到他们的警惕和深深的敌意。 “好,请站在原地,双手继续保持举过头顶!” “我们会派医生给你们检查,检查过关了就能进区!” 听到喇叭里的喊话,两人便停在原地,远远打量着那些人。他没看君均,但能感受到他很紧张。 几分钟过去,远方的铁丝网上开了一道门,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和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两人,在距离两人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几个持枪的男人像是抓捕猎物一般,猛地冲了过来。 贺郊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头被枪托砸了,脸上热乎乎的流了一片,眼前的世界一片殷红,双手也被反剪到身后拷上了手铐。 他克制住内心的愤怒,努力扭头,想要看看君均的情况。君均脸朝下躺在地上,背对着自己,双手也被拷在了身后,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你们!你们……”贺郊很愤怒,“你们给我放开!” “对不起,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这些都只是程序,万一你们已经感染了,影响到区里的人就不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只是做检查,检查过关了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一个持枪者面无表情地说道。 很快,贺郊就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打开了那只银色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支针剂。而一旁的两个持枪者一人一只手架起了君均,显然是要给君均注射药剂。 贺郊惊惧得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别紧张,那只是检测病毒的药水,只要不是感染人群,那药都是安全的。但是,要是被感染了,那就会死。”有人跟他解释。 君均的头垂到胸前,单薄的身体像是一片枯叶,被人捏在手中摇摇欲坠,几乎就要破碎了。 给君均注射药剂的话,他会死的,会死。 不,不能这样。 贺郊只觉得脑袋越发昏沉了。 “不、不行……” 贺郊猛咬了一下嘴唇,头脑稍微清醒一点后,他狠狠瞪着那个拿着针管靠近君均的医生,剧烈地反抗起来。 身旁两个持枪的人立刻将他按在地上,同时抬脚狠狠踹向了他的脑袋和肚子。 贺郊侧躺在地上,尘土迷糊了他的双眼,迷迷糊糊之际,他恍惚看到那支细长针里的药水管正慢慢注射进君均的胳膊。 不。 不行。 不能这样! 君均会死…… 他不知道是怎么挣脱的手铐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身旁的几个人打倒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上的手铐早已断了,明晃晃地挂在两只手腕上,手中还握着一柄从别人那儿抢夺过来的枪。 嘭嘭嘭! 枪声响起,被枪击中的人都倒在了地上,包括那两个架住君均的人。 贺郊开的枪,并不是致命伤,他只打伤了那些人的手,让他们动不了君均。但还是太晚了,君均仰躺在地上,胳膊上还插着那个针管,针管空空的。 贺郊心底一凉,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躺在地上痛叫着的人。 只是那么一眼,地上的人顿时噤声,看向他的眼神有惊恐,有绝望。他们的脸上一片死灰,有个医生更是痉挛着吐起了白沫。 贺郊不明白他们的反应,只是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君均。 君均会死,但绝不应该这样死去。 贺郊用力扯断君均的手铐,把人抱进怀里的时候,君均的身上还有温度。而那群被打伤了人突然蹿了起来,纷纷朝铁丝网那边的门跑去,边跑边大喊:快开炮! 滴答滴答,有鲜红的血液滴落在了君均的脸上。贺郊条件反射的要帮他擦干净,手碰到君均脸颊的一刻,他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皮肤、皮肤的颜色不对。 怎么是紫黑色的,为什么? 指甲也很长,跟那些丧尸的很像。 贺郊看着自己紫黑色的手,以及有两三厘米长的手指甲,愣住了。 怀中人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眼睛澄澈透亮。 啊,君均还活着! 贺郊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不想抹出了一手的血迹。 他再次愣住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流血了?手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丧尸一个颜色呢? 不是吧? 难道自己是丧尸? 又是什么时候感染的? 他错愕地看着君均,君均一脸哀伤。 啊,是那个时候吗? 他记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被丧尸追击,好像有只丧尸抓伤了他的胸膛。 他都想起来了,被反锁的房间门,检查他胸口的君均,不让他碰自己的君均,试车离开的君均,眼神决绝的君均…… 原来,感染病毒的是自己。 不是君均,他没有感染,真是太好了! 贺郊咧咧嘴,笑了起来。 “贺郊?!” 怀中人翻身坐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神色慌张,嗓音尖锐。 “君均……我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贺郊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从未变过,他眨了眨眼睛,眼眶里又滚出了许多鲜血。 “贺郊!贺郊!”君均惊惶地叫着他的名字,感觉到那张满是血迹的脸颊正在流失温度。 贺郊抓住君均的手腕,看着那张惊慌无助的脸,想安慰几句,一张口却吐出几口血来。 “我……原来是我,原来是我被感染了。”贺郊摇摇头,感觉脑袋里面似乎有无数的血水在晃荡。 “贺郊……”君均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紧紧抱住贺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贺郊的肩膀上。 贺郊也努力抱住他,抱住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全世界。 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君均立刻松开他拼命摇头。 君均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陪在他身边。 贺郊摇摇头:“你去吧,你去安全区,我没办法保护你了。” 君均也摇头,眼泪唰唰地冲刷着苍白脸颊上的尘土。 “走吧……你走吧,快走!”贺郊的眼眶里不断有红色的血液翻滚出来,他推搡着君均,声音发颤。 “不行!贺郊,不行的,贺郊……贺郊……”君均哽咽着抓着他的肩膀,不肯松手。 “你走吧,去安全区,要、要好好活着!”贺郊咬咬牙一把推开君均,起身朝远方走去。 原来自己已经变成丧尸了啊,原来感染病毒后头会疼,身体也会疼。自己的大脑什么时候会被侵蚀殆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危险的怪物,必须要远离君均。 “贺郊!贺郊!你带我走!你说……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话得算数!” 看着那个一步一步走得坚决的背影,君均嘶吼着,汹涌而过风将他的声音撕碎在尘沙里。 贺郊顿了一下,眼眶里又滚出一些鲜血来,但他没有停留,依旧朝前走着。风呼呼地吹过,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声。那些声音在说什么炸弹。 轰! 一颗炸弹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炸开,巨大的热浪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 “君均!” 贺郊回头,只看到一张失魂落魄的脸。 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君均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抱在一个血淋淋的怀里。身后是震耳欲聋的轰炸声,烟尘、火焰在四周翻涌。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又很熟悉的血淋淋的脸。 像是察觉到怀中人的目光一般,那张血淋淋的脸微微向下,两个血淋淋的眼眶望向怀中人,鲜红的血液又落在了君均苍白的沾满污垢的脸上。 十几秒后,对方抬起头看向前方。君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不远处那辆黑色的铁皮车,他神色一松,盯着那张血淋淋的脸笑了笑,越发用力地攀紧了对方的肩颈。 狂风夹杂着暴雨,一辆黑色的铁皮车穿过硝烟火焰,悄无声息地驶进了雨幕昏暗的尽头。 第16章 委托人生(1) 走进那个极具档次的大包间的时候,许译没有太意外,那人果然没有来参见同学聚会。 “哎许大校草你迟到了!” “快过来,这次可得自罚三杯啊!” “班长来这边坐!” 昔日的老同学们照常开着玩笑,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开始倒酒。许译不推却,端起满满的一杯酒,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众人随之喝彩。 大学毕业五年了,年年都举办同学聚会,然而来参加的总是那几个人。许译是班长,自然也年年都参加。 “许译,何规今年怎么还不来啊?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俩好得都快穿一条裤衩了!” 一番觥筹交错后,有人问。 许译沉默。 有人哈哈笑道:“人各有志嘛!” “别!许译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喝喝酒呗!你都要结婚了,他不来看看你、看看咱们这群老同学?”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起哄。 许译摊摊手道:“你们这不是为难我么,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难道你俩一毕业就断了联系?” “嗯。”许译点点头,心想哪里是断联系那么简单。 一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半天,许译跟众人说了一句自己出去抽支烟,便溜出了闹哄哄的包房。 清冷的晚风吹打在脸上,带走他叼着的半支烟,也带走了他的思绪。 五年了,许译没想到自己真的要结婚了。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对方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性格活泼,对他的父母很好。 于是三次约会后,他便同意了结婚,在两家父母的见证下,一大家人欢欢喜喜办了订婚宴。只有许译一人不是真的欢喜。 从订婚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同女孩结婚了。他不喜欢女孩,也不可能会喜欢女孩,但是两家的父母都很满意,他便也不再坚持什么。 要不要跟何规说呢? 他犹豫了,他记得何规说过,如果自己要结婚一定要通知他。 摁灭了烟头,许译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熟练地找到了何规的头像。那是一个男青年的背影,许译知道那背影不是何规的,因为那是他的背影,何规给他拍的。 七年前,两人都还是春城市朝阳海大学的大二学生,只不过许译那个时候是人尽皆知的工科校草,而何规则是文史学院的全能小王子,两人在没有交集的地方各自风生水起。 后来两人认识了,邂逅十分普通。院队之间的篮球赛上,两个得分后卫在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硬生生打出了一场加时赛,不过最后许译还是以一分之差输给了何规。 不打不相识,从此两人经常约球,发展到后来便开始约游戏约饭,再后来演变成了约会谈恋爱。许译是一个藏了二十年的纯情深柜,而何规则是一个常年混迹彩虹酒吧的情场老手,偶然的机会让何规逮到了他的小尾巴后,何规便开始把各种套路安排在他身上。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擦枪走火的好上了,不过两人都是偷偷摸摸的。 许译自己是深柜,自然不愿意公开性向,而何规好像很喜欢他,便什么都由他说了算。虽说何规是个混迹酒吧的老手,但在学校却也装得一本正经,没人知道他爱好男。 大二、大三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大四实习,两人的实习公司都要找在同一个地方。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好兄弟,没有人怀疑。 许译也丝毫不怀疑他们的关系,他是第一次谈恋爱,他以为何规是只会永远躺在他怀里的迷人小猫。 直到毕业前夕,何规突然跟他说分手。 那天他们班刚好照完毕业照,他就看见何规远远朝他走来。 他很高兴,他们班的女生也很高兴,拿了一套工科学院的学士服给何规套上,挨个儿争着同何规合影。最后许译和何规也被凑在一起拍了很多张合影。 好不容易拍完照,何规把学士服脱了下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去骑车。 许译愣了一下,心想这大白天的,何规怎么这么有精神。 所谓“去骑车”不过是两人平时要去酒店开房时用的暗语。 当然他也不是没兴趣,便把学士服交给自己的室友,两人直奔酒店。 一般情况,都是他先开好房间进去后,再给何规发消息,然后半个小时后何规才偷偷摸摸溜进来。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何规领着他径直上了楼。打开房门后,他才发现桌上全是吃的,还有许多打篮球时才会喝的运动饮料。 他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何规则淡定地告诉他,让他多吃点,一会儿会很消耗体力。 他咽了咽唾液,疑惑地看着何规。 何规冲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说这是毕业纪念。 说完便去了卫生间,哗啦啦地洗澡。 何规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许译的嘴里还叼着半块披萨。原本他想吃完那半块披萨洗个澡再那啥的,但何规似乎很急,脱了浴袍光溜溜的挂在他的身上,急切地吻着他的脸颊,撕咬着他的唇齿。 他被何规撩拨得不行,便把人压在了床上,正想着要做好扩张准备,不想何规却贴着他的耳朵让他直接进去。一股热气冲上头顶,他便失去了理智。 那一次是两人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一次。何规一直在不要命地撩拨他,而他也往死里冲,满脑子都是何规性感的脸和躯体。两人就这么缠缠绵绵,从日照高悬的午后痴缠到四下寂静的夜半。 他太累了,最后一轮征伐结束后便沉沉睡去,那个时候怀里还有人体特有的温度。然而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怀里的人没了,房间很干净,仿佛昨日的一地荒唐只是个梦。 他给何规打电话,没人接。 正疑惑不解的时候,何规的消息发了过来: 许译,我们分手吧,我走了,不要联系我。两个男的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结不了婚,你爸妈也不可能接受我。你不要难过,我们算是为自己努力过且幸福过的,就和平分手吧。 因为我很喜欢你,很爱你,所以我们不能做什么朋友,但也别绝情的删了彼此。既然毕业了,就去勇闯天涯吧。你会幸福美满的,会平安喜乐的。我们就不要见面了,你不要太难过。你结婚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看完何规发来的消息,许译如同晴天霹雳,他有考虑过两人迟早会分手,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埋头苦恼了一阵,他决定按照何规建议做,毕竟他刚跟一家上市公司签了劳动合同,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更何况何规说的是事实,两个男的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于是他离开学校去了公司所在市区,他没有追问何规的不辞而别,也遵守了约定没有再联系对方。只有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会打开聊天软件,一条一条地翻看着何规的动态。 何规不经常发动态,但发的动态却很均匀,每个月一条,五年来从未间断。且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看书打卡,或者风景照片,又或者是美食照片。 许译看着那些照片,一度怀疑何规是转性了。他所认识的何规没那么文青,还很自恋,隔三岔五会在动态发自己的自拍,秀一下腹肌之类的。 或许他是遇到一个文艺的人了吧。许译记起来了,当年两人刚好上的时候,何规告诉过他,自己特别喜欢才华横溢的人。 但是为什么头像还是自己的背影呢?许译不理解。要是有了别人就别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啊。 “班长你在这儿干嘛呢?”一个女生站在台阶上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译抬头一看,是同班同学阿雅。他连忙收起手机,解释性地笑道:“抽根烟,顺便思考一下人生。” “不是吧?你这是紧张了?”阿雅打趣道,“就要永远告别单身生活了,不通知一下何规吗?你俩那个时候的关系可是好得差点让我误会了!” “误会?” “是呀,那个时候我们一个宿舍的都以为你们俩是一对儿!哈哈哈!开玩笑的噶,你可别介意!” 许译愣了一下,也哈哈笑了起来:“怎么会……” 阿雅说道:“就是就是!不过你俩这么久没联系,还真是可惜,咱们学校的黄金搭档啊,就这样散了。” “啊,没什么可惜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许译笑了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嗯,也是,走走走,进去喝酒去!”阿雅催促。 许译点点头:“你先进去,我发个消息,马上就进来。” “咦?是给未婚妻报备吗?”阿雅立刻露出八卦的笑容。 见状,许译只好点点头,阿雅便一脸了然地回了包房。 许译盯着何规的头像,终于将消息发了出去。 没有秒回,许译虽然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但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五年没联系的人,知道自己要结婚了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他不知道。 把手机揣回兜里,许译转身朝包房走去。 第17章 委托人生(2) 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许译晃晃悠悠地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后,感觉发胀的脑袋总算有些清醒了。 叮。 是消息的提示音。 他立刻放下水瓶,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后,果然看到何规的聊天对话框上闪烁着红点。 “恭喜你了,祝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让他以为何规和自己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婚礼在下个月,你能来参加吗?” 许译斟酌了一下字句,将消息发了出去。 “我就不来了,下个月有点忙。不过红包绝对到位!嘿嘿!” 许译愣了一下,没想到何规竟然这么干脆的拒绝了自己,看来五年前那个说着多喜欢自己的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啊。 他想了想,赌气似的发回了一条:“红包就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红包。” “那好吧,今天太晚了,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何规的字里行间都透着陌生的寒气,虽然只是隔着一个手机屏幕,许译却感觉和对方隔了几个世纪。 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烦躁,当年是何规先撩拨的自己,也是何规先说的分手,按理说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对这个人牵肠挂肚,但是如此心烦意乱是怎么回事? 许译躺在床上,突然就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许译顶着两个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司继续上班。公司同事见他这副模样,都跑来关心他,许译一边告诉大家自己没事,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许译突然接到阿雅打来的电话。 “班长你昨天是不是跟何规说了你要结婚的事?”阿雅的嗓门很大,许译忙把电话拿开了一些。 “嗯,怎么了?” “啊?那你有没有看到他发的动态啊?”阿雅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激动。 “动态?什么动态?”许译一边说着一边拿下手机翻看朋友圈的动态,何规的动态是上个月的。 奇怪了。 没等许译疑惑完,阿雅在电话那头连珠般说道:“他昨天大半夜的发了一条‘五年了,终于结束了。’的动态,我觉得说的肯定是你!” 许译愣了一下:“不可能,我没看到……” “你不信?我截屏给你看!” 阿雅不由分说挂了电话,几秒后许译收到了一张截屏。 那确实是何规发的动态,时间是在凌晨四点。 五年了,终于结束了。 这条动态许译看不到,而两人的共同好友却能看到,这么看来……是何规屏蔽了自己。许译心里极其不是滋味,阿雅的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的发过来,许译敷衍地回了几句便借口要去上班,不再回复对方。 何规这是什么意思呢? 五年了,终于结束了。 是在暗示和自己的关系吗?难道这五年来他心里一直都还念着自己?不,这绝对不可能。要是何规还喜欢着自己,那为什么从来不联系自己? 可是除了这种可能性,许译实在是想不到何规发这样一条动态的理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许译苦恼起来。 因为这条动态,许译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是还放不下何规,只是单纯疑惑,他想知道何规的想法,也想知道当年自己被分手的理由。 “许哥?许哥?” “呃……怎、怎么了?” 许译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组的同事正拿着一个文件夹担忧地看着他。 同事担忧道:“许哥,你没事吧?感觉你精神不太好,要不回去休息?” 许译忙摆手:“我没事,方案给我吧。” “好吧,你可要注意休息啊。”同事一脸担忧地走了。 许译使劲甩甩脑袋,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想何规的事情。 他发不发动态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发的动态是不是因为自己又有什么要紧的?都已经过去了,也应该翻篇了。 对,也该翻篇了。 话是这么说,但晚上的时候,许译又开始翻看何规的动态了。不管他怎么看,他能看到的动态都是上个月,新发的这一条,他没有。 五年了,终于结束了。 到底结束了什么?是不是因为自己要结婚了,所以才结束了? 许译仔细翻看着对方的每一条动态,自从两人分手后,何规的动态就变成了每个月发一次,除了书、美景、美食,根本没有其他内容。跟心情有关的动态,也只有阿雅截屏给自己的这一条。 许译越看越觉得这条动态是为自己发的。 思前想后,他终于忍不住给何规发了一条信息:你在哪儿工作,我们见一面吧。 半个小时,对方没有回消息。 一个小时,对方还是没回消息。 两个小时后,许译没有等到消息,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后,发现何规还是没有回复自己。 他又接着发了几条消息,对方还是没有回应。握紧手机,许译更加确定何规的那条动态是因为自己才发的。 或许,真的可以知道。 没有再犹豫,他拿起手机跟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 “老师,是冬鹤市北市区第一大道28栋1056户吗?” 许译刷啦刷啦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串地址。在得到辅导员肯定的回答后,他忙道谢挂了电话。 这是何规家的地址,既然他不回自己的消息,他就亲自去找他。虽说不知道他工作的地址,但只要找他家,问问他父母就知道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何规的家竟然就在邻市,他的公司距离冬鹤市仅仅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为了方便,他决定开车去。 因为是在繁华北市区,许译很快就找了何规家的房子。为了不显唐突,他在楼下超市匆匆忙忙买了一些礼盒。然而等站到了何规家门口,他还是有些紧张。 深吸了一口气,他按下了一旁的门铃。 门开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探出头来。 许译一怔,心想这该不会是何规的妻子吧?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一副随时要撵人的架势。 许译忙陪笑脸道:“你好,我是来找何规的,请问他在家吗?” 女人皱眉:“你说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哎?”许译懵了一下,“这里……不是何规家吗?” 女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是不是!你找错地方了!” 对方大概以为他是上门推销的。 “不是,这不是……” 许译没说上话,因为对方已经把门给关上了。他正发愣,隔壁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的大叔上下打量着他。 “年轻人,你找何家那孩子?”大叔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门挠挠头说道,“我家隔音效果不太好。” 许译忙不迭点头:“叔,您知道何规呀?” 大叔点点头,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知道知道,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我还给他介绍过我闺女呢!不过年轻人你是谁啊,找他做什么?” “我是他大学同学……班上有点事情需要他帮忙,但联系不上他了。”许译稍稍撒了一个谎后继续问道,“那叔,您知道他们家在哪儿吗?” “他们家原来倒是住在这儿的,就是你刚敲门的那家,不过他们已经搬家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搬走了?”许译瞪大眼,“什么时候的事?” 大叔眯起眼想了想说道:“得有四年多了吧?应该是的。” “怎、怎么会突然搬走呢……”许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大叔,恨不得对方把知道的都告诉自己。 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许译的急切,大叔说道:“也不是突然,好像是因为何规的事情他们才搬走的。那孩子不是刚毕业嘛,就一直待在外面工作没回来,大概有半年的样子,他爸妈说是要去陪他,就把家搬走了。” 许译仔细回想了一下,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何规刚跟他说了分手,他自己也忙于工作无暇顾他。 他那个时候也很骄傲,总觉得既然说了分手那就分手,自己也没必要死缠烂打,最关键的是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主动联系何规,就一定能联系到对方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说了自己要结婚后,何规竟然发了那么一条动态。而且他现在也联系不上对方了,何规也完全不回他的消息。 想到这里,许译不禁皱起眉头,失望和疑惑轮番在心头激荡。 见眼前的年轻人皱眉沉默,那大叔便说道:“对了,他们家卖房子联系了中介的,叫什么来着,噢噢噢,叫景江地产。出门左拐,那条街上就有他们门店,你可以去那儿问一下,看看能不能问道他们家搬去哪儿了。” 许译一愣,连忙跟大叔道谢。他把手中的礼盒留给了好心的大叔,飞快跑下楼。很快,他就看到了景江地产。 “先生您好,请问您想了解哪里的房子呢?”许译一走进去,一个年轻的女销售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喘口气,顾不上形象急切问道:“我打听一件事,五年前第一大道28栋1056户户主的房子是谁经手的?” 第18章 委托人生(3) 他语气急切,神情严肃,女销售顿时以为他是某些特殊机构的调查人员,倒吸一口凉气后,连连摇头说自己刚来不清楚情况。 许译急了:“那谁知道?” 女销售哭丧着脸:“我真不知道,要、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其他人?” “好的,麻烦你了!” 于是女销售哭丧着脸开始挨个打电话,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终于在同事哪儿问到了这件事,不过结果令许译大失所望,何家搬家时根本没有向中介透露出要搬去哪儿的信息。 许译失望极了,浑身无力地瘫坐在驾驶位上。 这条线索彻底断了,他不知道何规一家搬去了哪儿,他感觉自己可能找不到这个人了。 呜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阿雅打来的。原本不想接,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接了起来。 “喂?班长,你给何规发消息了吗?我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都没有回我哎!”阿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 许译不露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嗯,发了,也没回我……” “班长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何规肯定有问题!肯定是因为你结婚了,你确定你未婚妻不是他前女友?”阿雅八卦的方向开始跑偏。 许译叹口气:“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刚刚我让咱班加着何规的同学都给他发消息了,你猜怎么着?果然谁都没回!” 许译有些不安起来。 昨天都还能联系上的人,今天怎么就联系不上了呢。 他想了想,决定跟阿雅坦白:“其实,我来他家找他了,但是没找到。他们家搬了,不知道搬去了哪儿……” 电话那边传来阿雅大惊小怪的惊呼声。 阿雅当即推理起来:“何规的前女友说不定就是你的未婚妻,知道你俩要结婚了,他一时接受不了就不跟咱们联系了!班长,让我帮你查明真相吧!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把他找出来的!” 许译实在没力气听对方讲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敷衍几句后便把电话挂了。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何规到底搬去哪儿了?为什么会发那样的动态?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消息?当年为什么要跟自己分手呢? …… 酒是好东西,多喝一点神经就能彻底放松下来了。 许译一边翻看着何规之前发的动态,一边往胃里灌酒。他想多看看是不是就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今天的阳光很好,这书也很好看。 这天也太蓝了吧,好想做一朵白云飘在天上,睡个够。 打卡,牛排不错! 许译花了两个小时把何规所有的动态翻完,每一条都细细看上两遍,看完后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要结婚了,但是何规好像不高兴他结婚,所以自己才这么难受吗? 他们早就分手了,分手的时候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甚至完全没有那种失恋的痛彻心扉的感觉。他甚至连何规的模样都不太记得清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何规了。 可是,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泪腺,像是失控了,五年来第一次失控。 也许是他估计错了。 何规会去哪儿呢?时间太久,许译已经记不起当时何规说的想去的地方了。 自己为什么非要找到他呢,找到又能做什么呢,现在他做什么都跟自己毫无关系……可是心里怎么这么烦躁? 第二天一早,许译是被电话铃声给吵醒的。 电话是阿雅打来的,许译甩甩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把电话接起来了。 “阿雅,有什么事吗?”他抑制住满心的烦躁,语气尽量客气地问道。 “班长!我知道何规在哪儿了!”电话那头的阿雅激动地嚎了一嗓子,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许译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他不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哎呀!班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说我知道何规在哪儿!算了咱们见面说吧,去YMOKE咖啡厅,我等你!” 挂了电话,许译急急忙忙收拾了一番,驱车朝阿雅公司旁边的咖啡厅YMOKE赶去。阿雅的公司跟他的公司相距不远,那个咖啡厅他之前也是去过的。许译冲进咖啡厅的时候,一脸亢奋的阿雅起身朝他挥了挥手。 “他在哪儿?”许译急切地问道,甚至来不及调整好呼吸,遮掩住自己的真实情绪。 不过阿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只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许译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阿雅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看出什么?” 许译继续盯着她手机上的照片看,还是觉得那就是一张普通的看书的照片,那是何规之前发的其中一条动态,他已经看过了。应该是在窗台边拍的,除了书什么也没有。他又仔细看了看书页的内容,好像也只是普通的散文。 他疑惑地看着阿雅,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来,这个,难道能看出他在什么地方?” 阿雅猛点头:“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觉得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你怎么这副表情?这可是我昨晚通宵找到的结果!” “呃,可我真看不出来,你就直接跟我说他在哪儿就好……” 许译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化了浓妆也没能遮掉的黑眼圈,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你看这里,这儿,放大了仔细看。” 阿雅根本没注意他的变化,只是依旧亢奋,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划拉着把那张照片放大,指着一处蓝白相间的地方让许译仔细看。 许译仔细一看,在看清那个地方的东西后,脸色瞬间白了。 那是镶嵌在诸多楼顶之间的小字,照片放大后虽然有点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小字的内容:冬鹤宾馆。 冬鹤宾馆,能叫这个名字的宾馆应该只会在冬鹤市吧?许译有些坐不住了,他想再去一趟冬鹤市。 像是看出他心思一般,阿雅继续说道:“你昨天不是说去了冬鹤市找他嘛,我想着这个宾馆应该就在冬鹤市,所以查了一下,结果叫这个名字的宾馆有好几十个。我只能在网上查它们的图片,看看谁家头顶是这个蓝白色的,找不到图的就找联系电话打过去问。喏,这样查下来就只有两家符合。” 阿雅重新在手机上划了划,翻出了两张宾馆的图片。 “在哪儿?”许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个我已经查到了,一家在冬鹤市北市区关南街189号,一家在西市区文林街66号。” “好,谢谢你,我……回来请你吃饭,我先走了。” 一听她说完地址,许译便迫不及待起身。 阿雅连忙拽去他惊讶道:“你现在就去?” 许译点头。 “我跟你去!” “不用不用,你不是还要上班?” “我请个假就行了。” 阿雅迅速拿过手机给上司发了一条短信,不等许译反应,一把拉着他往门外快步走去。 当两人赶到冬鹤市北市区关南街189号宾馆时,不由得有些发愣。 这个冬鹤宾馆楼顶的招牌虽然也是蓝白色的,但是从那张照片的角度来看,何规应该是在宾馆的斜对面。但两人现在看到的宾馆的对面却是车流涌动的立交桥,何规那张在窗台看书的照片,绝不可能是在立交桥上拍的。 阿雅用手肘捅了捅许译的胳膊,低声说道:“班长,我们好像找错了,应该是另外一个宾馆。” 许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不用提醒,他也知道不会是在这个地方。 没有过多停留,两人迅速上了车朝西市区文林街66号的宾馆驶去。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周的环境完全看不清,两人只得在这家冬鹤宾馆开了两个房间,准备第二天再找。 洗完澡,许译坐在床上仔细观察着那张照片。 照片应该就是在这家宾馆的对面拍的,他和阿雅跟宾馆的老板打听过了,宾馆对面有一家大型私立医院和几个小区。 有那么多小区,何规会搬到哪一个小区呢?许译揉了揉太阳穴,隐隐有些头疼。 “咚咚咚”,门响了。 应该是阿雅,许译叹口气,起身去开门。 果然阿雅顶着半湿的头发探头进来:“班长你饿吗?吃不吃炸鸡呀?” 她说完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两个装满炸鸡的纸袋,在许译面前晃了晃。 许译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阿雅道:“我看你一下午都没吃东西,真的不要紧吗?不好好吃饭可是容易引发肠胃炎的哦!” 不用她提醒,许译也知道自己一下午都没吃东西,但他没胃口,也丝毫感觉不到饿。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能不能找到何规,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找到何规之后要做什么。 “我真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哦……真让人伤心,竟然让我一个人吃,那就一个人吃好了。”阿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伤心,相反很亢奋地拿着两份炸鸡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译摇摇头,怀疑阿雅只是跟着自己来吃喝玩乐的。 第19章 委托人生(4) 呜呜。刚关上房间门,电话又响起来了。 许译一看,是未婚妻打来的。他皱了皱眉,之前对方就已经打过四五个电话了,但他没接。此刻完全不想接电话,不过考虑到之后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最后还是接了。 “你在干嘛呢?怎么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未婚妻客气的质问中夹杂着些许不悦,听起来无比的刺耳。 “今天加班比较忙。有什么事吗?”许译连装都懒得装一下,语气生硬地问道。 “哦,你爸妈说新房的家具要重新挑选,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让我俩一起去看看。” “下个星期吧。”许译想也没想,直接说道,“我这周有很多工作要做,忙完了下周去。” “随便你。既然你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对方语气淡漠地挂了电话后,许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家具为什么还要重新挑呢?之前的不是很好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枕头里。 很烦,何规依旧没有回他的消息,怎么能这么烦躁?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征得宾馆老板的同意后,一前一后爬上了宾馆的楼顶。楼顶中央竖着几块边长近两米的铁质字牌,雨水侵蚀的原因,“冬鹤宾馆”四个字的边缘落下了许多细细长长的铁锈的痕迹,蓝白色的油漆在阳光下却显得有几分艳丽。 两人一边打量着铁质字牌的位置,一边绕着它走,想要找出与照片上相符的位置。 “班长,你觉不觉得这照片像是在对面医院拍的啊?”阿雅拿着自己的手机左右比划着,一番思索后朝许译说道。 许译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私立医院,又接过手机看了看,果然觉得很像。但医院附近的小区依旧很多。 “有可能,从这个高度的看的话,大概是六七楼的位置。” “嗯,那我们是不是只要问问对面六七楼的住户就够了?”阿雅神经亢奋,整个人都跃跃欲试。 许译几乎是自嘲般的笑了笑:“这等于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希望的。” 阿雅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那你还不是来了?哎,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努努力找找,找不到再另想办法呗!” 虽然不明清楚阿雅为什么对寻找何规的事情格外的上心,但许译还是点点头:“也对……” 两人踢踢踏踏跑下楼,上了车后便直奔私立医院旁的小区楼。两个小时候,两人满头大汗地回到了约定碰头的地方,坐在私立医院大门外的椅子上气喘吁吁。 正值中午下班时间,医院门口进出的人很多。有换班出来护士,也有提着饭盒匆忙赶进去的病人家属。 许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头脑一阵恍惚,脸色瞬间白了。 “果然不行啊,这边的小区我都问过了,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住户。”阿雅把后脑勺搁在椅子的后背上,一脸生无可恋。 许译感觉胃有些不舒服,便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这样找人确实就是大海捞针。 “咱们现在就差这个医院没找了,总不能在这儿找着吧?不对,说不定真能在这儿找到。”阿雅突然翘起身,兴奋地说道,“万一何规的女朋友是这个医院的护士呢?啊,不对不对,你未婚妻又不是学医的,这样我的推测就不合理了!” 许译没理会她的自言自语,满脑子都只有何规的身影。这人跑去哪儿了,他不知道。 “我说班长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阿雅回头看了他一眼,被他惨白的脸吓到了。 许译摇摇头。 见他不说话,阿雅继续说道:“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啊。哎,如果他曾经出现在这里话,是不是说……咦?那是?” 阿雅的语气突然变了,许译觉得奇怪,扭头看她。 她趁机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班长,你在这里没有熟人吧?你确定没有认识什么医生护士吧?” “没有,怎么了?” “那边,那个护士,一直在盯着咱俩看。”阿雅悄悄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朝两人的右前方努努嘴。 许译偏头朝那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盯着自己,眼神有些冰冷。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却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离开之前还冷冷地扫了一眼两人。 “我亲爱的班长大人,你应该没得罪人吧?”阿雅看着女护士离开的背影说道,“我怎么觉得咱俩被她瞪了好几眼啊!” 许译摇摇头:“我都没来过这里,怎么可能会得罪人……呃!” 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腹部传来,许译只哼了一声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许译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里。 四周都是白色,自己手上还插着针管。他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刚想下床,隔壁床的一个阿姨劝阻道:“年轻人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女朋友去给你拿药了。” 许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阿雅。他本想解释一下,但想了一下还是坐回床上等着阿雅回来再说。 “你们太年轻了,都不把身体当回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不会得肠胃炎了。”阿姨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来了。 一直从锻炼身体说到珍爱生命,总之在许译硬着头皮听完后,阿雅才姗姗来迟。 “你醒了啊,真是搞什么啊,突然晕过去,吓死人了!”阿雅一边抱怨一边把一堆药丢到他身上。 许译笑着道歉:“真是对不起,竟然吓到你了。不过很神奇,你竟然会被吓到。” “你是不是找死啊,我难道就不会被吓到?”阿雅啧了一声,“昨晚都让你吃东西了你非不吃,还好是在医院门口晕倒的,不然我可没办法把你搬进来。” “好吧,辛苦你了,你……”许译刚想说什么,突然见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便止住了话题。 进来的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女护士,对方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开始给隔壁床的阿姨换药水。 阿雅自然也认出了对方,两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女护士换药瓶。 女护士换完药瓶出去后,阿雅扭头问许译道:“班长大人,你确定不认识这个人吗?我怎么觉得她刚才出去之前好像又瞪了我俩啊!” 许译摇摇头:“我真不认识,不过我也确定她刚才好像是看了我俩一眼来着。” “那不是看吧,明明就是在瞪人。”阿雅朝旁边的阿姨问道,“阿姨,您知道这个护士叫什么名字吗?她刚刚瞪我们了。” 阿姨疑惑道:“你们说晴子啊,她人很好的,不可能瞪人的!” 阿雅咂咂嘴,跟阿姨道过谢后,又问许译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别再因为不吃饭晕倒了!” “是急性肠胃炎不是低血糖……”许译辩解。 “是急性肠胃炎加上低血糖!说吧你想吃啥?” “吃……”许译刚想回答,阿雅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还能吃什么,喝粥得了吧!”她说完便臭着脸离开了病房。 一旁的阿姨冲许译眨眨眼,小声说道:“你这女朋友脾气真大。” 许译尴尬地笑笑,一时间找不到话题。 …… 光洁的地砖上不断有人影晃过,晴子翻看着病房的记录本,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是巧合吗?而且他还带着女朋友一起来,不,应该说是未婚妻。可是怎么会出现在医院呢,不应该啊…… 地砖上的人影突然停止了晃动,有人来了。晴子刚抬起头就听到了一个女声: “你好,能打扰你一下吗?” 跟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晴子合上手中的记录本,露出职业微笑:“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啧,别装了,你认识我们吧?”女人眼中闪现出精光,像是逮住猎物后亢奋的猎人。 晴子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您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您。” 女人又啧了一声:“还装?在医院门口的时候,你分明瞪着我们,还有刚才在病房里面,你给那个阿姨换药水的时候,也瞪我们了吧?” “您看错了。”晴子淡淡说道,“我不会瞪您的,我只是有些近视,不太看得清,如果冒犯了您还请谅解。” “哇,你真是嘴硬!既然近视就好好戴眼镜啊?不戴眼镜不会影响工作吗?”女人不耐烦道,“咱们都是女人,你有必要骗我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他的前女友?” 晴子惊讶地瞪大眼,这个女人在说什么。什么前女友?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不过她很快恢复镇静道:“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更不是什么前女友。” “不认识我们还能盯着我们看那么长的时间?”女人继续咄咄逼人。 “我没有看你们……”晴子低下头道歉,“如果让您觉得不舒服,我深感抱歉,对不起。” “啊啊啊,真是要疯了,我跟你废话什么。”女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走了。 第20章 委托人生(5) 晴子看着她远去的方向,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到医院来,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她摇摇头,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露馅了。 好不容忙完手中的事情,距离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晴子换好衣裳,拿上包便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还好自己租的房子就在医院附近的小区,不然拖了两个小时才下班,回到家得几点了。 初秋的天气依旧有些燥热,不过到了晚上□□点热气也就散得差不多了。晴子抬头看了看繁星满满的天空,莫名伤感起来。 那个人很爱笑,笑起来的眼睛像星星。那个人说如果能变成星星的话,就在天上守护他们。 晴子在医院工作了好几年,看惯了生离死别,但是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放不下。他怎么能做到那种程度呢,真是一个傻瓜,人家早就不爱他了,他还心心念念挂记着。 快走到小区的时候,晴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不过回头看了几次,身后根本没有人,她有些害怕,只得加快步伐往小区走去。 回到家她迅速将门反锁,然后躲进了卧室,接着给自己在同一市区的哥哥打了电话。独居女士,还是要时刻保持警醒,这是那个人跟她讲的。 这一夜晴子没有睡好,虽然哥哥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她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梦到那个人苍白的笑脸,枯瘦如柴的手,以及亮晶晶的眼睛。那个人说,你帮帮我吧,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不忍心拒绝便答应了,然后那个人就变成星星回到了天上。 梦到这里的时候,她就惊醒了。 …… 许译在病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原本他想早点出院的,但是不知道阿雅跑去哪儿了,一晚上都没回来。而他的各种证件和手机都在这个疯女人的手里,他只能听护士的话留在医院里。 上午□□点的时候,阿雅终于回到了病房。 隔壁床的阿姨刚好出去检查,还没回来,两人便趁机说了几句。 许译质问她去了哪儿,阿雅只是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自己去当侦探了。见她顶着两个乌青的熊猫眼,许译突然就没力气责问她了,不用说估计还是因为何规的事情。 “阿雅,我们回去吧。”许译看着即将流完的点滴,淡淡说道。 阿雅瞪大眼:“不找了吗?” 许译摇摇头:“不找了,找不到的。” 阿雅叹了口气,也泄气地点点头:“好吧,听你的。” 虽然她昨天追着那个叫晴子的奇怪护士问了半天,也搞了一晚上的跟踪蹲点,但还是一无所获。既然许译都说不找了,那她也没什么理由再到处折腾了。 两人沉默地坐在病床上,等着打完最后的点滴。 许译从阿雅那儿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秘密相册翻看起来。那里面全是何规的照片。 其实照片不多,反反复复也就十几张。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想着要拍点照片留作纪念,除了拍毕业照那天,何规来找他,然后两人被班上同学拉着拍了好几张照片。 许译看着穿着学士服站在自己身旁的何规,霎时就红了眼眶。 阿雅在旁边瞥了一眼两人的照片,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许译沉默着把手机递给了她。 阿雅看着照片中的两人感慨道:“五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许译无声地点点头,对啊,时间过得太快,转眼他就找不到这个人了。 “啊呀,年纪轻轻的说什么老了啊!”半开的病房门被完全推开,隔壁床的阿姨满脸春风地走了进来,“要我这样的才算是老人嘛!” 阿雅笑道:“阿姨您一点都不老!” “哟,在看什么呢?给我看看!”阿姨眼尖地看到阿雅手中的手机。 阿雅为难地看了看许译,许译无奈地点点头。虽然他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看到何规的照片,但此刻也不能藏着掖着或者直接把手机抢回来,那样只会让阿雅怀疑。 阿姨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美滋滋地说道:“原来是毕业照,哎哟,小伙子们长得可真俊!哎?这、这个小伙子不是晴子的男朋友吗?” 原本许译和阿雅都没太在意,突然听到阿姨这么说,两人噌的一下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哪个晴子的男朋友?!”阿雅直接凑到阿姨跟前,激动得手足无措。 她昨天逼问了那个叫晴子的护士,对方还死不承认,这下让她逮到了,那护士果然是许译的女朋友!她全然忘了,如果晴子是许译的女朋友的话,阿姨昨天就应该认出许译的,而不是错认为她和许译是一对儿。 站在她旁边的许译则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在颤抖。 他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个叫晴子的护士是何规的女朋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他已经放下了啊…… 惊讶、失落、难受、内疚……一时间胸膛里涌起各种情绪。 阿姨点点头道:“喏,就是这个啦!我之前在晴子手机上见过他的照片,虽然比这张照片瘦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啦!” 阿雅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阿姨,吞了口唾液道:“阿姨,你说这个才是晴子的男朋友?” 阿姨点点头:“对呀,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说你男朋友嘛!” 阿雅艰难地看向许译,哭丧着脸,哇的一声喊了出来:“啊啊啊!弄错了啊……” 已经等不及打完点滴,许译拔掉针头,一路在医院的走廊上狂奔,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晴子护士。阿雅虽然被他疯狂的举动给吓到了,但还是一路跟着他找人。 阿雅总有一种离真相不远了的感觉。 在得知晴子在三楼的时候,许译飞奔上楼,而阿雅则在电梯口堵到了晴子。 “许译!班长!你快下来,我逮到她啦!” 阿雅嘶声竭力的叫喊声在整栋楼回荡着,路过的病人、病人家属、医生、护士,纷纷侧目。阿雅顾不上众人责备的目光,只得抓着晴子的胳膊,不断九十度鞠躬道歉。 许译气喘吁吁跑下楼时,正看见这么难堪的一幕。 “我、我有话想问你,能、能谈一谈吗?”许译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晴子的肩膀。 晴子沉默不语。 “求你了……拜托……我们谈一谈吧……”许译眼眶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终于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呢?不用见何规的,他只要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幸福,这就够了。 一旁的阿雅看不下去了,急道:“昨天是我对不起你!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真不知道你是……请你听他说完吧!求你了!”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且语无伦次的男人,晴子终于点点头道:“去后面的停车场。” 医院后方的空地是一个小小的停车场,只能容纳十一二辆小型轿车,因为进出不是很方便,也很少有人把车停在这里。在眼前的,只有三五辆车。停车位的砖缝之间长起了许多半尺高的杂草,像是被编织在地缝中的绿丝带。 晴子双手抱胸站在两人对面,脸上带着几分轻蔑,又带着几分痛苦。 许译和阿雅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般仇视两人。 许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想到接下来要问晴子的问题,回头对阿雅低声说道:“你到前面等我……” 阿雅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准备离开。 “不用了,既然你都把人带到这里来了,也没有什么听不得的。”晴子冷冷说道。 许译只能让阿雅留下。 “在你问我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晴子盯着许译的眼睛,神色严肃。 许译点点头。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许译便把阿雅看见照片中的冬鹤宾馆,以及两人找人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晴子听他说完,喃喃说了一句:“原来是那张照片啊……” “我想知道他的事情,你——”许译说不下去了,关于何规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只是不知道应该从哪儿问起。 “你想问什么?”晴子看着他,脸上仿佛冻了一层霜。 “何规……他过得好吗?”许译纠结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 晴子面若寒霜:“好,也不好,你应该知道原因的,你本应该知道的。” 许译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心念念记挂着你,所以他过得不好。”晴子看了他身旁的阿雅,讽刺道,“但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应该也能松口气了,所以大概会过得好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就不能说清楚吗?”阿雅受不了她那冰冷的眼神和有些阴阳怪气的强调,插了一句。 晴子面无表情道:“不能。”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怎么说不清楚了!”阿雅有些愤怒地提高了音量。 “谁跟你说我是他女朋友了?”晴子冷声道,“虽然我是挺想做他女朋友的,但是这永远都不可能。” “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许译喉咙发哑。 第21章 委托人生(6) 风呼呼地吹过,将三人的发梢都吹乱了。 晴子定定地看着许译,声音冰冷:“他是我的病人,五年前他因为做胃癌手术,入住了这家医院。” 五年前,晴子还只是一个实习护士,整天在各种兵荒马乱中认真挨骂,认真工作。 某一天上午,她头脑昏沉地等电梯,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对方手中的一沓粉的黄的白的单子落了一地。她顿时清醒过来,慌忙帮忙捡起单子,忙不迭弯腰道歉。 然而对方却也弯了腰,歪着头笑嘻嘻地跟她说没关系。 她一抬头就看到对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是星星的样子。 真好看啊。她默默在心里感慨。 下午的时候,她跟着自己的护士长去病房,年长的护士长一路上都在叹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遇上了癌症,还是晚期,太可惜了!晴子,去查房的时候要注意说话,不要冒冒失失的。 她连连点头。然而走进那间病房后,她愣住了,对方就是自己上午撞上的那个眼里有星星的大男孩。 又见面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呀!男孩笑着跟她打招呼,笑容跟太阳一样。 那天她知道了男孩的名字,他叫何规。 那是一个胃癌晚期患者,就算拼了命治疗,也最多有半年的时间。但他很坚强,也很乐观,每次都能把查房的医生护士逗得开怀大笑,即使他才做完治疗,脸白得跟纸一样。 陪在他身旁的双亲虽然眼底有着化不掉的忧郁,但脸上也都挂着笑容。 何规的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像是清晨绿茵茵的树林缝隙中的阳光,自然而然地让人感受到生的希望。同一间病房的病友都受到了他的感染,气氛也不那么压抑了。 晴子也被他身上的那种气质吸引了,去那间病房的频率也就更高了,特别是受了委屈的时候,她就更想去找他了。 他很温暖也很耐心地开解她,时间一长,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会跟自己讲他学生时期的故事,于是她听到了一个男生的名字,那个男生叫许译。 接着她知道了那个叫许译的男生是他的恋人,他把许译的照片给她看,满眼都是笑意。 震惊的同时,她选择了尊重,然后继续陪他治疗,继续听他讲恋人的事。 他说两人是打球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他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熠熠生辉,他用最后一个三分球绝杀了许译所在的球队。少年的欣赏和倾慕让他们走在了一起。 何规说他们会一起打球打游戏,会一起背书备考,会一起飙车兜风。那个时候全校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铁哥们儿,但凡有许译的地方就会有何规,但凡有何规的地方同样也有许译。那个时候他们是学校的传奇,外形出众,才能出众,两人的关系好得同样出众。 何规说起许译的时候,神情全是藏不住深情和骄傲。 他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红过脸打过架,一般遇到不开心的都是他让着许译,他先道歉,他说他太爱那个人了,舍不得让他难受。 他说许译是一个很帅气的人,虽然在感情中有点笨笨的,什么情侣装纪念日的,根本不知道,是个没有仪式感的笨蛋。就连两个人的生日,也只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吹瓶喝得烂醉,根本不注重二人世界。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 他说许译就是一个自己说什么,就以为是什么的笨蛋。他说那个笨蛋不太有主见,只要是他珍视的人,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能顺利跟对方分手。 他说,自己让他不要再联系了、说分手了,那个笨蛋也信了。许译从来都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就像自己对许译的要求一样有求必应。 他说自己就是一个胆小鬼,因为没办法接受自己生了病,也没办法接受自己治不好的事实,于是只能从许译身边逃开。 何规说如果自己告诉许译的话,自己一定一定会受不了的,他不想离开许译。要是许译知道了,也一定会伤心的,他不想让他伤心。不想看到他为自己伤心,虽然自己希望被许译一直记住。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许译最喜欢的电影是动作片,最喜欢的菜是香菜,最讨厌吃的是苦瓜,最喜欢的女歌手很有才,作词作曲弹唱跳都很优秀……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把苍白的脸埋在病号服的袖子中间,压抑着声音,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就湿了一大片。 他说自己想一直留在恋人身边,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所以他想让许译忘掉自己。他坚持发动态,只为让对方觉得自己过得很好,然后开开心心迎接新生活。 每天都忍着治疗的剧痛,努力翻看许译的动态,翻看许译的照片。他的手机里几乎都是许译的照片,睡觉的、打球的、唱歌的、看书的、吃饭的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何规自己偷拍的。 他说许译不太喜欢拍照,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拍过几张合照,不过有这些照片也足够坚持下去了。 他说自己就要狗带了,得把爱的人的模样记在心里,等变成星星回到天上后就能看着他、好好的守护他了。 晴子含泪问他,那你要好好看看我吗? 他笑得眉眼弯弯。他说当然要,对他好的人他都要好好的看一遍,把他们都记在心里。 他说自己这辈子太短暂了,他最对不起的人除了父母还有许译。他说,一毕业自己就那样抛下对方跑了,还单方面的逼迫对方跟自己分手……他说,他一定很难过吧。 晴子擦擦眼泪,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只是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他一直配合治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弥留之际,趁着父母不在的时候,他悄悄问晴子能不能帮自己一个忙,晴子答应了。 他说,自己就要死了,但他不想让许译或是其他人察觉到自己已经去世了,想委托晴子帮他保管手机。委托她每个月帮自己发一条动态,如果有什么无关紧要的消息也酌情帮自己回复一下。 最后他说,如果有一天许译说要结婚了,这个委托就结束了。动态可以不用再发了,消息也都不用再回复了,手机也直接当废品处置了就好。 近五年来,晴子几乎是以工作的态度,虔诚地完成这份委托的。 有人给何规发消息,请他帮忙,晴子看了看,能帮的就代替何规帮了,自己做不到的就诚恳地道歉。 有人在情人节跟何规表白,晴子想都没想就代替何规直接婉言拒绝了。她知道何规一直深爱着那个叫许译的大男孩,她把对方的容貌牢牢记在心里,代替何规记住这个人。 她一直在关注他的动态,看看何规爱的男孩子在做什么,是不是过得好,然后在心里默默跟何规汇报。 有些时候,在看到对方发的动态是跟一群漂亮女孩欢快聚会时候,她是愤怒的。她为那个悄然病逝的人感到不值,好几次她都想把实情告诉那个人。可是她还是忍住了,何规是信任她的,才把这件事委托给自己。 她记得何规最后一次从抢救室出来后,神情疲倦,但还是满脸笑容地跟她道谢和道歉。他说本不应该麻烦她的,她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何规的葬礼她没有去参加。那天冬鹤市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她留在医院值班,黑夜中的雨水像是谁的眼泪,凄清又剧烈。 她巡房路过何规住过的那间病房时,习惯性地抬头朝病房里面张望。靠窗的那张病床空荡荡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地放在床头。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何规抱膝坐在床上,把头埋在了臂弯中。 眼泪悄无声息流了下来,她赶紧快步走回值班室。雨依旧哗哗地下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她也从一个实习护士变成了干练理性的护士。医院每天都有人死去,怀着理智的悲伤,她依旧坚定不移地继续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也继续着何规委托的人生。 直到那个置顶的从未发过消息的对话框再次亮起,许译说要结婚了,这份委托也终于结束了。 晴子同情又哀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压在心头大石块终于消失了,她想自己应该释怀了。 许译泪流满面地站在树荫下,阳光斑驳地照在他的身上。因为过于悲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倒了碎掉一般。 阿雅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变成了悲痛,她想伸手去安慰痛哭的许译,却僵硬着伸不出手。 晴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塞到许译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许译只看了那个手机一眼,便跪倒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上午的阳光明亮又温暖,就连吹过树梢飒飒作响的风也很温柔,风中飘过午间新闻女主播温柔的声音:今夜冬鹤市上空将出现英仙座流星雨…… 第22章 与罪沉沦(1) 一周过去了,电视中依旧没有任何关于不明身份男子死亡的报道。 难道是因为冬天温度太低的原因,导致没人发现尸体? 男人有些不安起来。他想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否则这将成为自己致命伤。 一个星期前,男人从画家那儿接了一份特殊的任务,画家要求不管以什么手段,必须解决掉隐藏在春城市里的一个代号叫“候鸟”的同行。 他知道“候鸟”这个人。五年前“候鸟”以快准狠出圈,在行业里威名赫赫,画家更是把三分之一的委托任务交给了这个人来完成。那个时候“候鸟”就是业内的金牌杀手。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年后“候鸟”似乎跟画家发生了矛盾,似乎要金盆洗手。画家当然不干,于是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候鸟”专门去解决一些最难解决的人,“候鸟”竟然也同意了。 不过那之后“候鸟”再次失踪,这次是彻彻底底消失在行业里了。他一度以为“候鸟”被仇家解决了。 男人原本不想接这个任务的,毕竟“候鸟”的实力在行业里是出了名的,他肯定不是“候鸟”的对手。 但画家告诉他现在“候鸟”已经没有当年的那个实力了,让他放心去做,他没办法反抗画家,只得答应。画家是提供委托任务和高昂酬金的人,必要时还会以“抹掉你易如反掌”这种话来威胁自己办事。 总的来说,画家是自己的主人,是这个行业金字塔尖的人物,掌握着某些人的生杀大权,也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画家的指派他不得不接受。 他没见过画家真正的样子,两人联系也只是在网络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身在何方,画家都能知道他的具体方位,把需要除掉的某些人的资料寄到自己的手中。 于是就在上个星期,他去了一趟春城市,找到了在朝阳海附近的那间公寓,将那个睡得死沉沉的男人给杀了。他习惯用刀,所以是一刀毙命,那个男人应该死得不算痛苦。 什么“候鸟”嘛,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长得还十分年轻帅气,最多三十出头,跟自己这种中年谢顶的大叔完全不搭边。虽说早在资料的照片上见过对方了,但现实中见到还是不得不感慨对方长相英俊,即使已经是一具被抹了脖子的尸体。 原以为杀人无数,手段狠辣的“候鸟”会很难缠,没想到一下子就解决了,这让他隐隐有些失落。所谓的金牌杀手也不过如此,果然如画家所说,“候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候鸟”了。 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家中,想着第二天就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那张帅气的脸了,但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竟然还没有人发现尸体。 期间画家也来过几次简讯,都是催促他快点完成任务的。他也知道在没看到新闻之前,画家是绝对不会给自己酬金的。 怎么办,要不再回一趟那个公寓,帮忙把门打开? 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就暴露了。 他想去想来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那个公寓。 冬天深夜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新,他沿着之前的路径,翻窗进入了那间公寓,蹑手蹑脚走进了房间。 他看着那张床,不由得瞪大了眼。 床上的尸体不见了。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紧接着他后脑勺一痛,整个人全栽了下去。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被人捆住了双手双脚,眼睛被蒙住了,嘴巴也被胶带缠了几圈的样子。脑袋依旧突突突地疼着,搁在冰凉的地板上就让人更难受了。 自己这是遭暗算了,可是对方是谁呢?绝不可能是那个“候鸟”,因为对方已经被自己抹脖子了,死得不能再死了。那会是谁?专门在这个地方等着自己? 难道是画家做的?不,不是画家,这次的酬金虽然多,但也不至于会让对方不想付,毕竟画家很有钱,这样的酬金他可以拿出几十次,甚至可以拿出上百次。 所以不是画家的话那会是谁呢? “你醒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那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近,感觉像是贴着自己的脸颊说话一般。他微微动了动,表示自己醒着,同时也想弄清楚对方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吗?”年轻男人问道。 他艰难地摇摇头,确切来说是摆摆脑袋。他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很大,但在年轻男人眼里,他只是稍微蠕动了一下脖子。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说吧,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变得格外冷酷。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自己杀的人是那个“候鸟”。 “说吧,是谁呢?你杀了我,我现在要杀你也很公平吧!”年轻男人继续催促道。 他不敢相信这人就是那本应该死去的杀手“候鸟”,他明明记得对方已经死掉了的,是被自己亲手割断了气管和大动脉的。可是,他怎么还活着……那种情况下,人还能活着吗?除非那不是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异常寒冷起来,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像极了恐怖片中的幽灵出场。 他拼命扭动起来,不管是眼下被五花大绑的处境,还是“候鸟”没死这件事情,都让他真心的感到害怕。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每次捡一些老弱病残的任务来换取酬金,眼下这种情况,不是他希望的。 “你还是赶紧说了吧,不然就这么回去你也会有危险的。你不妨告诉我,是谁想要我的命,我还能去解决那个家伙,让你安全。” 他听到“候鸟”低沉的笑声,笑声诡异又冰冷。 没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他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下一秒,他感受到胶带在嘴唇上、脸颊上撕扯的疼痛,他疼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没了胶带的束缚,他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说吧。”年轻男人问。 “画家……”他喘口气,心想“候鸟”应该有画家的联系方式才对啊。 “画家?”年轻男人似乎在确认这个名词。 “你不是‘候鸟’吗,你应该知道画家的……你不知道?你是谁?!”他警觉起来,虽说现在这个状态完全用不着。 “我是谁?”年轻男人似乎是笑了,“你说我是谁?” 眼睛上的布被扯掉了,他看到刺眼的日光灯。晃了晃,他看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那张脸很帅气,也很苍白,冰冷的表情跟恐怖片中的幽灵一样。 他睁大眼,看到对方手中白色的刀刃切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 “本台消息,今日上午八时许,春城市朝阳海19号公寓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据悉住在2335公寓的一名男子被人割喉惨死家中,且面部被残忍焚毁。该男子疑似房主高某,目前警方正在调查……” 段干彦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新闻播报,低头再次核对了一下内容,最后将信息发了出去。 他默默盯着手机页面看了一会儿,对方果然没有回信息。 应该是一个警惕性极高的人才对,那么就这么一条消息他肯定是不会出来的,或许应该把“候鸟”两个字打在后面,这样对方说不定就会回复自己了。 不过还是别着急吧,说不定不是用这种直白的方式联络的。而且警方也还没有确定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再等几天吧,那个时候警方应该知道死去的那个男人不是高梨了。 笑话,怎么可能会是高梨! 他拿起桌上的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净了。将手中的易拉罐捏瘪,抬手,瘪瘪的易拉罐快准狠地飞进了墙边的纸篓。 他段干彦下定决心要找谁,那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虽说高梨是那间公寓的房主,到时候警察也许会找到自己问话,但应该也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而且对方现在也应该知道形势的严峻了吧,自己下一次会带上“候鸟”这个专有名词,他就不信对方还能坐得住。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光秃秃的树枝像是要戳破那片灰色似的,尖锐地指向天空。 段干彦看着桌对面空荡荡的位子,又看了看桌那头没动过的啤酒罐,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打开一罐新的啤酒,对着桌那头的啤酒罐敬了一下:“喝酒吧,喝完了春天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就搬走,再也不回朝阳海了。还不是都怪你,非要来这个鬼地方,非要看什么海,都说那是湖了。” 他再次一口气喝光了啤酒罐中的啤酒,慢慢把身体全部靠在了桌子上,最后连脑袋也贴在了上面。 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醉酒后的红晕,他嘴里嘟囔了一句: “高梨,我想你了。” 房间里冰柜制冷的机械声正嗡嗡地响着,安慰着他的孤独。 第23章 与罪沉沦(2) T国某座私人岛屿。 海景房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明媚,海风轻拂,海水湛蓝。落地窗内白色的桌子上放着烟盒、酒瓶、遥控器,还有一个黑金色的平板电脑。 画家穿着大红色、橙色、黑色印花的半袖衬衫站在落地窗前,他那双浓密的眉毛皱在一起,盯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神情严肃且认真。 盯着窗外某处湛蓝的海水看了劲十几分钟后,他才慢慢抬起手中的画笔,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在画板上描绘着什么。 画家正画得入神,突然门被人敲响了,他大骂了一句“shit”,又用汉语大喊了一声“滚进来”。话音落定,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耳机,身材比他大出两倍多的保镖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画家,海那边有消息了。”魁梧的西装男声音很沉稳,虽然是在均温高达三十几度的海岛上,他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似乎也不热。 画家放下手中的画笔,端起一旁的冰咖啡坐到沙发上,一脸淡定地问道:“死了吗?” 西装男道:“死了,您要看新闻吗?听说他的脸还被烧焦了,已经成焦炭了。” “哦?”画家喝了一口冰咖啡润润喉,低声笑道,“脸被烧成黑炭了啊,还真是可惜了那张脸了。你知道吧?候鸟那张脸在业内可是出了名的,虽说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翘翘了。” 西装男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画家心情很好,三年来的心腹大患总算是解决了。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人杀了候鸟吗?” 西装男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别这么无趣,猜猜看。”画家鼓舞道。 “他要退出杀手界?”西装男试探性地问道。 “对呀,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退出杀手界吗?”画家追问。 “我不知道。”西装男再次诚实地摇摇头。 “他呀,爱上了一个人,要跟那个人远走高飞。而且那个人居然是个男人。”画家淡定地从桌上的烟盒中拿出一根雪茄,慢慢点燃了,然后猛吸了一口。 西装男没出声,关于老板手下那些杀手的事情,他没有资格评头论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画家继续说道:“我怎么能放弃这种大好的机会呢?作为杀手是绝对不可以有感情的,更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不然他就有了弱点,不再完美了。候鸟的弱点就是那个男人。你知道候鸟的那个同性情人吗?” 西装男摇头。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的。但是后来有一天候鸟说他要金盆洗手了,我表面上答应了,不过暗地里还是找了人跟踪他。结果就发现了他的那个情人,只是稍微揍了他那个情人一下,他立刻就妥协了。你不知道,他那个同性情人跟他一样,长了一张能迷倒众生的脸。” 西装男摇摇头:“我不知道。” 画家继续说道:“然后让他继续帮我接委托任务,我也给他酬金。我这个人啊可是非常公平的呢,他给我干活,我给他钱。可是候鸟就是不听话,转眼就飞走了。这可把我急坏了,要知道我绝大部分的委托都是他完成的呀,他知道那么多人的信息,怎么能让他飞走呢?” “于是我发誓一定要找到这只鸟,然后‘砰’的一枪把他打下来。这不整整找了三年,我才知道他和他那情人隐居在春城的朝阳海呢!哈哈,真好,终于把这只不听话的鸟打下来了。我真是替他那情人感到难过,一回家就看见活生生的爱人变成尸体啦!” 画家哈哈大笑起来,大红色、橙色、黑色印花衬衫下,肥硕的肚子也在颤抖。 西装男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戴着墨镜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个地方。 突然画家停止了发笑,他看着西装男问道:“板砖那边怎么没消息,难道他是不想要这次酬金了?还是说他完成了这项任务也要退出杀手界?” 西装男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他那种专拣老弱病残任务的家伙,就算退出了也没什么损失,虽然他以前是挺能干的。”画家靠着沙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又纳闷道,“不对啊,那他是怎么解决掉候鸟的?候鸟可是业内最强的金牌杀手,板砖那三脚猫的功夫居然把候鸟给扳倒了?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西装男道:“海那边的新闻说,候鸟已经死了,就在他们住的那所公寓里。” “这样啊,那你去找找板砖,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杀了候鸟的!”画家嚷了起来,“候鸟不可能三年就退化成一只没有翅膀的雏鸟了吧?” 西装男道:“有可能。” “啊,好想知道过程,你快点去找板砖问清楚!”画家咆哮起来。 西装男道:“好。” 西装男出去后,画家起身继续画画。他在白色的画纸上慢慢涂抹着,最后整张白色的画纸就变成了一张蓝色的画纸。除了十分匀称的蓝色,别的什么也没有,画家通常会把这样的画风称为抽象朦胧派。 他看着一片湛蓝的画纸,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拿起画笔抹上白色和黑色的颜料,在蓝色画纸的右上方添了两笔。 那两笔看起来像是一只振翅飞翔的鸟。 他讥讽道:“我都跟你说过啦,你是飞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偏不信,这下相信我了吧?嘿嘿,为了一个男人离开杀手界,这是一个多么不明智的选择,候鸟你就在海那边安息吧!倘若觉得寂寞了,就托个梦给我,我不介意帮你把你那情人送过去陪你。” 画家看着画中飞翔的鸟,越发得意起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绘画天才,怎么会画出如此有灵魂,而且还吸引灵魂的画作呢? 就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虽然很讨厌在这种非工作时间接电话,但他今天心情格外好。 不是电话,是一条信息,通过邮件发过来的,发件人的邮箱地址是他不认识的。 画家,因为某些意外的事情,我偶然知道了你的事情。比如知道你让杀手杀了A集团的董事,比如S银行长,再比如K私家侦探……哦,不止这些,还有H道大佬X和政客要员Y,都是你的大手笔吧! 你不用太惊讶,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拿到了你手下,也就是某个人手中的东西。他似乎是为了活命,拼命把这些能送你上断头台的证据放在U盘里面了,现在这个U盘就在我手上。如果你不想事情曝光的话,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要是想报警我也不反对。 虽然对邮件的内容感到惊心动魄,恨不得立刻将发邮件的人抓到踩扁捏碎,不过他还是猛吸了几口烟,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下来。邮件中提到的ASKXY都是他前几年剪除的人物,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的,除非是杀了他们的那个杀手。 几年的事情画家当然记不得了,不是他已经老年痴呆,而是杀了太多人,他早已记不得哪些人是哪个杀手杀的了。 不过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的杀手他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已经被板砖解决掉的杀手候鸟,另外一个就是给他发了邮件的这个。只是这个杀手似乎比候鸟聪明一些,没有当面跟自己叫板,不然他一定会叫对方死无全尸的。 烦躁地拨通了西装男的电话,画家放炮一般说道:“板砖的事情先不用管,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查一个邮箱ID,五分钟内我要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好的,您把邮箱号发给我。”电话那头的西装男依旧很淡定。 “知道了!”画家挂掉电话,把邮箱号发到了西装男的手机上。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画家盯着手腕上的劳力士,感觉秒针似乎在与自己作对。 到底是哪个杀手呢?他单手杵着自己肥硕的下巴,圆滚滚的小脑袋飞速转动着。他在努力回忆杀死那些家伙的杀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一看表,时间才过去一分钟,还有整整四分钟才能知道西装男带来的结果。他圆滚滚的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像是一只在铁板烧上跳舞的肥虫。 终于,他实在是等不了了,便拿过桌上黑金色的平板电脑,打开后一连输了三级密码,登进了自己的资料数据库。 两分钟后,他查到了完成杀死ASKXY几人任务的杀手。 板砖。 这让他十分意外,怎么会是板砖呢?一个多星期前自己才委托他杀了候鸟,怎么现在酬金也不要了,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 不对,或许他不是不要酬金,他是想要更多的酬金而已。 想到这里画家立刻给西装男打了一个电话。 “老板,我正在查,还没有到五分钟。” “不要查了。”画家冷冷说道,他想自己冷酷的声线一定能让西装男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然而西装男只是说了一句:“好的,那板砖的事情还要查吗?” 他咬咬牙:“板砖!当然要查!你知不知道这个疯子刚刚给我发了邮件威胁我!” 西装男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去给我查!” 第24章 与罪沉沦(3) “据警方最新消息,春城市朝阳海19号公寓2335公寓被人割喉惨死的男子并非房主高某,且高某已经失踪多日……目前警方的调查已经进入瓶颈,希望市民多多提供线索……” 段干彦盯着快餐店收银台上方的液晶电视看了几分钟后,终于低下头继续吃饭了。他一边扒拉着盘子中的盖浇牛肉饭,一边把玩着手机。 消息昨天就已经给对方发过去了,果然带上“候鸟”两个字,对方一下子就答应了。他要快些把饭吃完,然后去那栋废弃的工厂看好戏。 要是高梨能跟自己一起去就好了,虽说他肯定很讨厌看什么爆炸啊、血腥的场面,但是肯定会陪自己一起看到最后的。 段干彦想起上个月两人一起去看的那部谍战片,里面的爆炸镜头拍的十分逼真,高梨直接把头埋在了他的怀中,根本不敢直视电影画面。还好周围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不然会以为高梨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高梨不太高兴,因为他一直在嘲笑,说高梨是个胆小鬼。哪个男人愿意听自己的对象嘲笑自己是一个胆小鬼呢? 于是高梨大步朝前走,一点要等他的意思都没有。 “喂,高梨你至于吗?” 段干彦在后面一边笑,一边喊他等等自己。他笑得太猛,导致冷空气钻进了肺里,引得他猛地咳嗽几下。 高梨回头看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骂了一句:“白痴!” 段干彦还是忍不住狂笑:“只是一个电影而已,你怕成那样真的太夸张啦!咱们不应该好好表扬一下导演拍得真实吗?而且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怕这个!” 高梨咬咬牙,转身朝没有人的小道走去,把段干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喂,高梨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啊!” 段干彦只得加快步伐去追前面的人。 “喂,高梨我不笑话你了,真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寒冬的烈风撕扯段干彦的驼色呢子大衣,也撕扯走在前面的高梨的灰色大衣。 “喂,高梨,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好像是真的。” 高梨没有回头,皮靴在湿漉漉的道路上踩得嘎嘣响,像是两人看电影时吃的薯片。 段干彦长长吐出一口气继续追着眼前人。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湿冷的东西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抬头一看,漫天细碎的雪粉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喂!高梨你看下雪了!” 高梨依旧没有回头,倔强的背影上写满了生气两个字。段干彦无奈,只得跑起来追他,但高梨的后背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整个人也跑了起来。 雪在极短的时间里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粉末变成了小绒花,最后直接变成了鹅毛大雪。两人的头上瞬间变成了白色,段干彦实在没体力,便不再追人了,垂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走。 夹杂着白毛雪的冷空气很清新,也很刺激。段干彦感觉肺很疼,鼻子也很疼,雪夜纷纷扬扬落进了他低矮的领口,刺激得他缩起了脖子。他不明白高梨为什么会因为几个爆炸的镜头而吓到,也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这个跟自己生气。 “喂,高梨我很冷啊,你能不能走慢……” 他抱怨的“点”字还没有说出口,便撞上了正直直站在自己跟前的高梨的身上。 他眨巴着眼盯着高梨看,怀疑对方会瞬移。虽说他早在三年前就见识过高梨的速度了,但眼下这么瞬间移动到自己跟前还是太邪门了。 “现在知道冷了,我说要开车来你非要坐公交,说什么坐公交浪漫,现在冷成这样还浪漫吗?” 高梨一边抱怨一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黑色围巾,一把塞到他的手中,说了句自己围起来。 他拿着那团还带着高梨体温的毛巾,愣愣地看着。 看着白雪落在他乌黑的发梢,滑过他如剑一般的眉峰,擦过他挺拔的鼻梁。他看到了大雪纷纷的世界里的自己,在高梨的漆黑的眼眸中。 “发什么呆?想冷死的这里吗?”高梨伸手要去拿围巾。 段干彦躲开他的手,一下将黑色围巾圈在高了自己大半个头的高梨的脖子上,然后亲了上去。雪很大,高梨的怀抱很温暖。 段干彦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将大半张脸埋在黑色围巾里,迅速离开了快餐店。 他走到街口,刚好十字路口是绿灯,他便紧随人流踩上了斑马线。 他的左手边有一个老太太,杵着拐杖走得十分不顺畅,他好几次都想停下脚步把她背过去。他抬头,绿灯已经在闪烁了,但老太太依旧走得艰难。 算了,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吧,反正那些车辆应该也会让她的……段干彦这么想。 “喂喂喂!死老太婆你能不能走快点啊?腿脚不好就不要出来了,这不是存心给人找麻烦吗!非要我们所有的车给你让行吗?” 段干彦回头一看,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后座上,一个臃肿油腻的中年男子把头伸出了车窗,正冲着斑马线咆哮。他咆哮的对象自然是那位落在斑马线上的老太太。 太过分了。他咬咬牙,折身迅速跑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将老太太背起来的时候,他狠狠瞪了那个咆哮男一眼,但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并没有再继续咆哮。 放下老太太后,他轻轻拉下围巾喘气。 老太太跟他道谢,还说了一句,小伙子很帅。 …… “哇啊啊啊!刚才那个死老太婆在干什么啊,腿脚不方便还要出门来闲逛,要是我开车的话,一定碾过去!”画家捏紧拳头把劳斯莱斯的车门砸得砰砰响。 一旁开车的西装男丝毫不怀疑他是认真的,只是淡定说道:“您刚才的表现不太礼貌。” “那不是绿灯,到我走了!到我!我怎么还没礼貌了?” “确实没礼貌,刚刚您被人瞪了。” “谁?谁敢瞪我!”画家继续咆哮。 “就是刚刚背那个死老太婆过马路的人。”西装男一字一顿重复着自家老板的说辞。 “瞪我!居然敢瞪我,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查,我要杀了他!” “好的。”西装男继续开车,在心里默默无视掉了老板这个无理的要求。 车内的空气总算是安静了,但也没安静多久。 “为什么春城的天气这么冷?”画家缩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跟驾驶位上的西装男抱怨。 “我不知道。”西装男专心地开着车,小心地避让着行人。 画家又咆哮起来:“这里不是春城吗?不应该没有冬天吗,怎么这样冷!” 西装男摇摇头:“我不知道。” 画家突然安静下来,他把原本就已经是一条线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声问道:“你找了几个人过去?” 西装男回答道:“十个,都是能打的。” “那就好。”画家点点头,“世道不安稳了,连板砖都会和候鸟联手反抗我了。你让他们尽量留活口,我要自己亲自审问他们,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了,让他俩这样背叛我!” 西装男点点头。 一天前他还在日照充足的私人岛屿上晒太阳,而西装男还没有查到杀手板砖的消息,结果他又收到了一封邮件。还是同一个人发来的,但对方已经署了名字,同样令他感到意外,署的名字是“候鸟”。 一时间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愤怒,画家把海景房的东西砸了一个遍。 原来派去暗杀候鸟的板砖竟然跟候鸟同流合污了,原来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板砖搜集的,原来这个怂货才是真正的心机鬼。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按理说候鸟手中应该有更多不利于自己的证据,但没见候鸟拿出来,俩人都只拿出了板砖手中的一份,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们还想留着进行二次敲诈不成? 而邮件的内容除了部分跟第一封邮件的内容一模一样外,还提出了要求。对方要求他一个人带着五十万现金到M工厂,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就让他更没办法理解了,他付给两人的酬金合起来都快有八位数了,现在那两个人竟然只要五十万,这简直是糊弄鬼呢! 但要真说两人有什么目的,他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这两人,一并解决了才是大事。 于是他立刻就答应了两人的要求,然后让西装男买了机票,立刻飞了回来。 他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怒道:“他俩竟敢联合起来背叛我!你听到没有,留活口,我自己来审问!” 西装男道:“好,我先送您去酒店,抓到人之后是送来酒店还是?” “你想什么!”画家猛地拍了一下西装男的后脑勺,怒斥道,“你看酒店能杀人分尸吗?” 西装男堪堪避开差点撞上的电线杆道:“好的,那就留在原地等您过来。” 听到西装男这样说,他才满意地点点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 “一个小时三十四分钟十五秒。” 第25章 与罪沉沦(4) 废弃的M工厂。 这里虽然是一座废弃的工厂,但丝毫不影响它四周的繁华。段干彦藏在窗帘的背后,用望远镜远远地打量着工厂的情况。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五分钟,但工厂外面的道路上依旧没有任何车辆和任何人。他放下厚重的窗帘,有些疑惑,难道对方打算失约了? 又过了三分钟,他挑开窗帘再次打量工厂时,突然发现工厂外面多了三辆黑色的车。而车上西装革履的保镖们正鱼贯而出,每个人都空着手。但他知道,那些人的枪都藏在了身上。 看着保镖们冲进了工厂内,段干彦忍不住笑了,这些人简直就是来送死的。 在给那个所谓的画家发邮件之前,他早在工厂内动了点手脚,虽说不会真的致人于死地,但让那些身强力壮的保镖受点皮毛伤还是可以的。 在他按下手中开关的瞬间,远处的工厂也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 警察局。 “警官先生,请原谅他们。”西装男冲着怒发冲冠的警察道歉。 “我原谅有个屁用!十个成年人,竟然在那种地方放烟火!那种地方是可以放烟花的地方吗?人家虽然是一个废弃的工厂,但它周围有那么多居民楼呢,你们是看不见吗?还有,别人放烟花是几箱,你看看他们放的,得有几卡车了吧?” 西装男继续道歉:“对不起警官……” “没用!对不起要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治安管理罚,都给我进去蹲着,要领人的话十天后再来!” 西装男道:“好的警官,您辛苦了。”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那十个灰头土脸的保镖则哭丧着脸。 一出警察局,西装男就接到了画家的电话。 “喂喂喂!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工厂出事了?”电话那头,画家的咆哮依旧如雷贯耳。 西装男道:“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回来帮忙?我们都被他俩骗了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我要杀了那只鸟和那块砖头!” 西装男道:“人折进去了,要十天之后才能出来,所以……” “什么?要十天?!有没有搞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你想说什么?想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付那两个杀手的约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西装男捏着电话,“不过您的提议可以考虑。” “……”电话那头画家沉默了一下问道,“邮箱ID你查了吗?” 西装男回答道:“查了。” “是谁的?”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我养你做什么?”画家又咆哮起来,“查,使劲查!一定要查到候鸟在哪儿!” 西装男道:“好的,我现在就去查。” 西装男还没查出邮箱ID的主人,也没查到候鸟在什么地方,但画家已经收到第三封威胁邮件了。邮件中候鸟表示对画家失信的举动十分失望,也已经准备将U盘寄给警方了。 画家气得破口大骂,立刻就回了一封邮件给对方。 候鸟你是想玉石俱焚吗?U盘寄给警方的话,你也会抓的!你和板砖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想单独把我送进去,我告诉你那不能够!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把你们碎尸万段的! 段干彦看着邮件中愤怒的措辞,冷笑了一声,立刻敲击键盘回复道: 怎么样,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要是没有诚意的话,下一次就不是烟花那么简单了,我会换成真的炸弹,让你手下那些小喽啰炸成烟花。 你不是很喜欢控制杀手们吗?不是很喜欢摆布他们吗?现在也该你尝尝被人摆布的滋味了!明天上午九点,你自己去那个工厂,要是再敢找其他人代你去,你就进牢里面蹲着吧! 将邮件发出之后,他迅速将电脑关闭,同时切断了电源。 这个邮箱地址很快就会暴露的,正在使用邮箱的自己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不过事情还没结束,自己不能这么快就被抓到。 电视里新闻女主播正在播报案件的最新消息,警方在那个男人死去的房间里找到了新的指纹…… 段干彦走进房间,看了看床边的冰柜,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朝阳海平静的湖面阴沉沉的。 高梨很喜欢朝阳海,不管是晴天湛蓝的湖水,还是阴天黑沉沉的湖面,他都很喜欢。 两人会在假日里开车沿着朝阳海环上一圈,那个时候高梨患上了神经衰弱症,整天都疑神疑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他黏在一起,只有吃了药才能入睡。但每次去朝阳海的时候,高梨的神经衰弱症状就减轻了很多。 记得七个月之前,他们牵着手,在开满了洋甘菊的湖边散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朝阳海,心里好像就有了归属。”高梨很平和地跟他说。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答复他,只好说:“因为这湖面很宽。” 高梨圈紧他的腰笑道:“你怎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啊?听不出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他也笑了:“不知道啊,谁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在这里有归属感,这都是因为有你,没有你的话我肯定还是一个人,没有方向多孤独啊。” 高梨看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微风扬起他的碎发。 他看得愣了神,喃喃说了一句:“候鸟都是有方向的,我会在你身边的。” 高梨听到了,回头看着他笑,眼里波光粼粼的,跟朝阳海的湖面一样好看。 一个多星期之前,他接到公司的指派,让他去隔壁市出差。考虑到高梨的情况,他便想要拒绝,因为如果他去出差的话,最少也得待上一天一夜。 可高梨病了,他必须陪着他。一天一夜让高梨一个人待在家中,那高梨肯定会难受死的。但无论如何,公司那边就是不同意,此次出差一定要安排他。 既然不能避免出差,那就带着高梨一起去吧,让高梨住在自己隔壁的房间,等自己工作结束就去房间,这样他就能陪着高梨。 但当他兴冲冲把这个主意讲给高梨听后,高梨却拒绝了。 高梨说:“我没关系的,你去忙吧,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可是你一个人没关系吗?”他很担忧。 “我没关系的,咱们要努力过成正常人的日子。不过是一天一夜么,怕什么,我吃了药两眼一闭一睁,就能再跟你见面了。”高梨切着菜,神情和手中跳跃的菜刀一样欢快。 “嗯,那好吧。不过这么长时间不能见面,我该怎样补偿你呢?”他走到高梨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对方的腰,一双手也在对方身上不老实地乱动。 高梨任由他搞小动作,只是宠溺笑了一声,说道:“你可长点心吧,你这样咱们今晚就不用吃饭,光吃你就该饱了!” “那就来啊,指不定谁先吃饱呢!”段干彦依旧不知死活地说道。 “你确定?”高梨转身看着他,目光中跳动着雀跃的火苗,“你明早可是还要去赶车出差的人呢,现在就开始的话,确定没关系吗?” 段干彦眼神飘忽了一下,摸摸鼻子道:“我先去收拾东西,你做饭,好了叫我!” “哈哈哈!你怂了!” 高梨的爆笑声从厨房传进了卧室,段干彦只得恨恨地把几个文件夹装进行李箱。 床头的灯昏黄温柔,段干彦趴在高梨的身上,使劲嗅着对方身上刚沐浴完的清新香味,时不时撩拨一下。高梨则一下一下帮他按着腰,一边按一边揉。 “真不想让你去出差。”高梨突然说道。 “我不出差就得丢工作了。”段干彦开玩笑道,“还是说丢工作了你养着我?” 高梨听了两眼顿时发亮,他正色问道:“真的可以养你吗?我有能力养你的!”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才三十二岁,风华正茂,在这适合拼搏奋斗的大好年纪,怎么能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呢?” “你可以躺在家里陪我……” “这我更不干了,天天陪你睡觉是吧?”段干彦揶揄道,“就你这野兽样儿,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哈哈哈!我有这么恐怖吗?”高梨的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你这不是恐怖,你这叫残暴!凶残!变态!”段干彦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会儿,高梨便催他睡觉。想着明天还要早起,段干彦也不再闹他,从他身上滚到了身侧,拉过被子准备睡觉。 “你不睡觉吗?干嘛一直盯着我?”五六分钟过去了,段干彦睁眼闭眼,发现高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高梨回答道:“你好看。” “我知道,但你也不用这样盯着我吧?你不累不困吗?” “不累也不困,你睡吧,我看着你睡。”高梨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眸里的温柔仿佛能将人溺毙。 段干彦打个呵欠:“那我先睡了,我困死了。” “嗯,睡吧。”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看到高梨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 高梨好像在说: 小彦,我要走了。 第26章 与罪沉沦(5) 高梨说他要走了。 段干彦看见他站在朝阳海的边上,冲自己摆摆手,转身朝朝阳海走去。平静的湖水慢慢没过高梨的脚踝,膝盖,腰线。 他慌忙追了过去,但不论他怎么用力跑,朝阳海似乎都离他越来越远了。不管他怎么喊,都喊不出声,高梨也没有回头,在湖水没过高梨的头顶时,他终于喊出了声。 “高梨!” 段干彦喊出了声。 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梦了,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抹了一把脸,他慢慢从床上爬起身,床头上闹钟的时针正指着数字5。 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床,他打开了电脑,邮箱提示有一封新的邮件。 点开一看,果然是画家过来的。对方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意今天上午九点在M工厂内见面。 他对着电脑屏幕冷笑了一下,将电脑合了起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段干彦开始收拾洗漱,对着镜子慢慢的一丝不苟地刮着胡须。穿上黑色的大衣后,他盯着高梨那条黑色的围巾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把它围在了脖子上。 心想要是高梨知道自己戴着他的围巾去干坏事,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走进房间将桌上的U盘揣进衣兜里,他又看了一眼床边的冰柜,深吸一口气关上了门。 冬季的清晨十分冷清,天边隐隐透亮,昏黄的路灯和耀眼的霓虹灯把街道映照得有些朦胧,偶尔有车辆路过,掀起了一阵响动。 段干彦抬眼看了看街对面灯火明亮的警察局,把大半边脸藏进了围巾。 …… “你要记得啊,千万别忘了!”画家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提着箱子从黑色的玛莎拉蒂上走了下来,同时一边吸鼻子一边叮嘱西装男。 西装男把腰弯成九十度道:“您放心,只要信号一响,我们的人会立刻动手。” 画家还是有几分担忧:“不会真的有危险吧?” 西装男回答道:“不会有危险的,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候鸟和板砖身上都没有枪支,您只需要按照规定走进我们的保护区就好。” 画家点点头道:“好,等我一拿到U盘你们就动手,最好一枪爆头,千万不要让警察注意到!知道了吗?” “不用留活口吗?您不亲自审问了吗?”西装男十分真诚地问道。 “不用了,赶紧解决了我要回去,冷死了!”画家咆哮道,“记得千万不要弄错了!” “好的,您拿好耳机,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及时通知您的。”西装男指了指画家耳朵上挂着的东西,好心提醒。 “知道了,我进去了。”画家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工厂走去。 他见过的比这个更恐怖的场面多了去了,只是对方是自己养的杀手,一个还是最厉害的金牌杀手,由不得他不紧张。 工厂内部比想象中的更干净,也更宽敞,如果要藏人的话,肯定是藏不住的。 画家一手提着装着五十万现金的箱子,一手拿着袖珍□□,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工厂一楼是空的,二楼还是空的,三楼依旧是空的。画家满脸是汗地爬上了第四楼,他越走越觉得奇怪,按照候鸟的习惯此时早应该现身了,但是现在不管是候鸟还是板砖,他谁也没见到。 四楼的空地上矗立着六根一人环抱粗的水泥柱,像是新建的一般,水泥柱看上去还很新。 “候鸟!钱我带来了,你出来吧。”画家把箱子丢在地上,看着四周光秃秃的柱子大声说道。 “原来是你啊。”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前方的石柱后面传了出来。 画家看着眼前半张脸埋在围巾中的年轻男子,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他肥厚的嘴唇蠕动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手摘下了墨镜。 与此同时,警局重案刑侦组的便车在一栋公寓楼下停住,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迅速下了车,紧接着迅速冲上了楼。 他们在某一间公寓门前停住了步伐,所有人都持枪对着房门。 队长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 破门而入后,房子里依旧没有人。 一个眼尖的警察冲进卧室,在看到单人床旁边的冰柜时,猛喊道:“找到了!” 床边的冰柜有近两米长,一米深,透明的玻璃窗下一张白森森的脸若隐若现。 队长立刻给组里打了电话:“找到高梨了,但是人已经死了,他的爱人不在这里,我们正在搜查周边……什么?你说慢点,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快七点?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 空气冰冷,画家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冻掉了。 他木楞楞地看着眼前人,大脑却飞速地运转着。 段干彦慢慢将遮住半边脸的围巾拉到了下巴处,凉凉地说道:“不知道你认不认得我,我倒是见过你的。别因为老人走路慢了些就骂人啊,难道你不会变老吗?你这种人还真是卑劣。” 画家突然笑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说吧,他人呢?” 段干彦摇摇头:“他不会来了。” 画家脸色一变:“是你杀了板砖?跟我联系的一直是你?” “嗯,是啊。”段干彦依旧双手插兜,神情淡漠地说道。 “哈?”画家突然想到什么大笑了起来,“看来板砖已经杀掉了候鸟了,然后你杀了板砖?哈哈,候鸟果真是死了,不过你怎么找到板砖的?按理说一般人是找不到杀手的。” 段干彦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你想知道?” “咱们不是还要做交易吗?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咱们再来谈交易。”画家的脸上浮现出报复似的笑容。 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帅气男人就是候鸟的爱人,当年他让人用一支枪抵着这个男人的太阳穴,就轻易把那个翅膀长硬了的候鸟给打趴下了。 他还记得候鸟满脸是血地跟他磕头,求他不要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当时也不过是一家物流公司的小职员,天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从没见过这么骇人的阵仗,那张惊慌恐惧的脸可是十分好看的,像极了一只遇到猎人的小鹿。 难怪候鸟会爱上他,他那双眼睛跟小鹿一样,明亮、无辜、迷惘、恐惧,总之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怜惜。 不过眼下这小鹿就不太好看了,眼神冷得能杀人,也很暗淡,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光泽。 段干彦面无表情道:“那好,现在就开始做交易。你为什么要杀他?” 画家把玩着手中的墨镜道:“杀他?你是说候鸟吗?” 段干彦不置可否。 “你凭什么以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可以拥有爱、拥有生活?”画家眯起眼,“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只能是一个人。可你看候鸟都做了什么,他居然谈起了恋爱,还为了你要退出杀手界。” 段干彦沉默地看着他,站得像一尊雕塑。 画家继续说道:“既然手上染满了血,那就要做好一辈子在泥潭里生活的准备,改过自新这种话不适合杀手。哦,对了,候鸟有跟你说过他杀了多少人吗?肯定没说过吧,也不是很多,一百零一个,这个数目是其他杀手的总和。” 听到这个数字,段干彦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高梨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情,哪怕自己的职业是杀手这件事,也是在当年他被绑架后才知道的,他从来不知道高梨杀了那么多人……而自己也杀了人。 心脏突然就难受起来了。 “怎么,不高兴了?一个优秀的杀手是不会有感情的,必要时大家逢场作戏,完成任务后销声匿迹,这才是杀手们的生活。候鸟也是这样,当年他的第一个任务是杀掉一个高管的妻子,他假装跟那女人一见钟情,等两人熟悉后就把女人骗到郊外杀了。” 画家笑道,“他要是不认识你,不爱上你的话,你们俩应该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好好地活着。为什么非要搅合在一起呢?” 段干彦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并不完全是我要杀他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我太多的秘密了,要是不小心说出去,我就完啦!所以没办法,为了我不完蛋,就只能委屈他先完蛋了。谁让他要离开我呢!好了,到你了,你怎么找到板砖的?” 画家双手抱臂,将袖珍□□藏在了怀中。 段干彦压抑住心脏传出的疼痛,冷声说道:“我没有找他,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画家眯眼:“不可能,他既然杀了候鸟,自然会全身而退。” “我把他的尸体藏起来了,没有人知道,那个板砖也不知道。” “所以你引他到回去确认候鸟的尸体了?” “嗯,就是这样。” “哎呀,这样啊,还真是厉害呢,原以为候鸟找的是一个普通人呢!”画家咂咂嘴道,“好了,把U盘给我吧,钱你拿走。” 段干彦摇摇头。 画家眯起眼:“你不想给我?还是说根本没有U盘?” “来不及了。”段干彦突然笑了。 “你什么意思?” 画家举起了手中的袖珍□□,与此同时他也听到耳机传来了西装男有些慌乱的声音: “老板,警察来了,怎么办?” 画家愣了一下,怒道:“你敢报警?你想跟我同归于尽?!” 段干彦凉凉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他啊,他只是一个要靠吃药才能入睡的病人……” “放屁!”听着楼下刺耳的警报声,画家咆哮道,“他是杀手界的金牌杀手!哪里是什么病人,你去死吧!” 眼泪爬满了脸颊,段干彦喃喃自语:“对啊,他是金牌杀手啊……” 随着枪响,段干彦手中的启动开关也按了下去,被填满炸药的六根水泥柱瞬间炸开,巨大的火焰和气浪瞬间将两人吞噬。 …… 候鸟出完最新的任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鲜红的血液仿佛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脸颊上,最后落到他的心脏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仿佛被恶鬼掐住了脖子,候鸟感觉再也无法呼吸了,眼前的街景变得模糊起来,天空好像也变黑了,他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 “哎?你没事吧?” 有人及时拉住了他。 眼前渐渐清明起来,他看到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像小鹿,明亮又无辜。 “我没事,谢谢……” “我叫段干彦,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梨。” 第27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1) 溪山镇溪山街道,一辆不小的漆了蓝色油漆的货车停在路边,车上跳下两个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把车上的桌椅、冰箱、床架等一堆东西搬下来。 一个中年女人冲其中一个肤色稍黑、个子稍矮的男青年笑道:“童老师您到了呀,快上我家里先坐一会儿,这东西等着我家那口子过来帮您搬!” 童垚笑道:“陈阿姨,我们自己搬就行啦,等我们忙完了,改天请你们一家吃饭!” 陈阿姨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哎呀,这城里来的老师就是不一样,真招人喜欢!哎?童老师,这位是?” 见陈阿姨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邢舟连忙笑着自我介绍:“陈阿姨,我是童垚的好朋友,我叫邢舟,我们能搬到这里住真的太好了,谢谢阿姨!” 陈阿姨笑道:“原来你就是童老师说的那个要一起合租的好朋友啊!哎呀,城里的老师真是好,连好朋友也长得这么俊!这脸蛋儿比我闺女还白嫩呢!哎哟,我得去小学接我孙子了,你们慢慢忙,我先走了,改天一定要来家里玩啊!” 等着陈阿姨离开,童垚才憋不住地大笑起来:“老邢,你听见没?陈阿姨说你的脸比她闺女的还要白!完了,你现在真成一个小白脸了!哈哈!哈哈哈……” “你没必要笑成这样吧?”一米八几的邢舟道。 “老邢听我一句劝,等我工作稳定了跟我去打球,保证三天就让你晒成黑炭,这样就没人会说你白得像姑娘了!” “你自己打。” 邢舟撂下一句话,扛起身边那个百来块钱买来小冰柜,噔噔蹬地爬上了楼。 童垚看着对方高大的背影,以及矫健的步伐,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这个可怕的男人。 将一堆家具搬进两室一厅的小套间后,童垚摊在一旁的沙发上喘气如牛地看着邢舟左进右出、右进左出地收拾着屋子,心情有些复杂。 现在的两人算是真正逃离开春城市了。 没有朝阳海湛蓝的湖水,也没有湖边及腰高的洋甘菊,这里只是一个不繁华的小镇。 从春城市的市一中转调到溪山小学,薪资减少了一半,房子也变小了一半,但是他不后悔,只要能好好藏在这里,什么都值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想什么呢?还不过来干活。” 童垚回神笑道:“想以前的事儿,想我的工资只有一半了,完了,要养不活自己了。” 邢舟蹲在他跟前,有些认真地问道:“那你后悔了吗?” 童垚摇摇头:“不会,之前不后悔,现在也不后悔,将来也不会后悔。再说了,虽然我的工资少了一半,但是你不有工资吗?我不管,你得养我!” “好,我养。”邢舟郑重地点点头,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求婚。 童垚避开他那双极其认真且极其直白露骨的眼神,说道:“你这个月的稿费得有一万了吧?靠,是我的三倍了!” 邢舟认真答道:“不是三倍,是六倍多。” “什么?有两万多吗?”童垚嚎啕,“这也太、太过分了!我也要当自由撰稿人!” 邢舟点点头,依旧很认真地说道:“好,我给你介绍编辑。” “千万别,我知道我吃不了你那碗饭。”童垚道,“但是呢,我能吃你的饭,我饿了。” 邢舟认真的脸突然笑逐颜开,然后起身去厨房给人煮泡面了。 童垚起身弯弯腰,开始收拾两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房东陈阿姨就拎着一堆土鸡蛋敲响了房门。她一边夸赞着两个年轻小伙子的英俊外表,一边跟童垚暗示,自己那二十一岁的在卫生院当护士的二姑娘是多么的能干。 两人虽然听出了这热心肠阿姨的弦外之音,但依旧揣着明白当糊涂,两人闭口不提相亲或女朋友的事情。童垚见陈阿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能当下邀请陈阿姨全家一起去吃饭,听到他这话,陈阿姨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听到陈阿姨想要把自己的二姑娘介绍给童垚,邢舟表面上没什么反应,童垚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然而邢舟把自己宽大的黑色T恤塞到童垚怀里时,他才察觉到邢舟的“恶意”。 “我不穿你的,太大、太丑了!”童垚把T恤扔到沙发上,转身回屋找自己的白色衬衫。 他拿着自己的白衬衫在镜子面前比划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人长得帅就是好,穿上这白衬衣简直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吗?”身后传来邢舟凉飕飕的声音。 童垚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回头一看,邢舟正双手抱臂靠着门框,凉飕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 “出去喝酒嘛,得穿得得体一点。”童垚心虚地摆弄着白衬衫,不死心地看着靠在门框上的人。 “不是相亲,不用穿得那么得体。当然你要是想明早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或者翘班,那得体一点是没关系的。”邢舟凉飕飕地打量着他,凉飕飕地说道。 童垚知道邢舟言必行,行必果,只得放下手中的衬衫投降。 邢舟则依旧双手抱臂靠着门框。 “哈?哈哈哈!”童垚贴着门框的一边侧身从邢舟身旁溜了出去,他捡起沙发上的黑色T恤笑道,“突然觉得那衬衣也不是很得体,嗯,你这T恤不错,我很喜欢!” 于是童垚穿着松垮垮的黑色T恤,和邢舟一前一后、一黑一白走进了饭馆。 而陈阿姨的一家,包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姐大姐夫、侄子、二姑娘全都在饭馆里面等着了。 童垚咽了一口唾液,小声问身边的人道:“老邢,我觉得今天这一桌可能要吃掉我一个月的工资。” “自信一点,把可能给去了。”邢舟也低声回他,抿着嘴偷笑。 童垚欲哭无泪。 虽说陈阿姨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他和邢舟,他也是特别感激的,但他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冤大头。这么大家子人,他身上的钱要全掏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就不用吃饭了。 跟一屋子的人打完招呼,又点完菜买完酒的,童垚攥着钱包只想哭。 “童老师,这是我家二姑娘,丫丫,来丫丫跟童老师问好!”陈阿姨推了推自己闺女的胳膊,示意她跟童垚打招呼。 “童、童老师好……”陈家长得白白净净的二姑娘红着脸跟童垚问好,眼睛却在盯着坐在童垚身边的邢舟看。 席间陈家大姐夫盯着童垚看了半天,直看得童垚心里发毛。 童垚不明所以,端起酒杯敬对方酒道:“哥,我敬你一杯,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啊!” 陈家姐夫是老实人,见一个老师给自己敬酒,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问道:“童、童老、老师,您这、这褂子好、好大、呀!” 闻言一桌的人都愣住了,其实从童垚进门的时候,大家就发现他的T恤衫太大了。但大家虽然好奇,却也问不出口。 童垚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又看了看众人,一时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邢舟则是抿着嘴憋笑。 陈家大姐猛捶了自家老公一下,又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童垚慌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关系。 接下来的饭童垚根本没吃到几口,因为陈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是像给自家孙女、外孙女相亲一般,一会儿问童垚的家世,一会儿又问他工资的。 一顿饭吃得不要太糟心,于是童垚假装酒喝多了,醉醺醺地趴在桌上。 酒足饭饱之余,大家东拉西扯的聊开了。邢舟趁着大家聊天的空隙,把单买了。然后礼貌又不失体面地告诉陈阿姨一家,童垚明早要去学校报到,就先走了。 于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两人成功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童垚假意装醉,依旧攀着邢舟的肩膀,胡言乱语道:“老邢,来喝酒!” 邢舟一下松开他的手臂道:“好好走路。” 见对方不肯扶着自己,童垚摸摸鼻子道:“老邢啊,是不是你买的单呀?” “嗯,就你那点钱能买吗?”邢舟说得毫不客气。 童垚窜到对方跟前,拦住对方的去路嘻嘻笑道:“哎呀,我兜里没钱都被你看出来啦?不过多谢了啊,下次我请你!” 邢舟哼了一声。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不高兴啊?” “吃饭就吃饭,弄得像相亲一样,真没意思。” “哎哟喂,吃醋了。” 邢舟沉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童垚知道吃这顿饭邢舟肯定要炸,于是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抬头亲了一下邢舟的脸颊。 “怎么样,现在应该不吃醋了吧?哈哈哈!我们家老邢啊,真是个万年醋坛子……” 童垚看着对方忽明忽暗的脸,站在四下无人的路口笑得十分放肆。 两人一前一后,快走到有路灯的大马路上时,邢舟突然拉住走在前面的人,把人抵在路灯的杆上亲了起来。 虽然四周暂时没有人,但不能保证没有人路过,尤其两人还在灯火通明的路灯下。 童垚急慌慌地推了他一把,惊道:“这是外面!” 邢舟哪愿意放过他,把人又按了回去。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从街边的墙角里传了出来,抱在一起的两人顿时分开。 童垚一阵头皮发麻,担忧起来:“不会是有人吧……” “是一只猫。” 邢舟指了指墙角,童垚抬眼望过去,果然看见窜出来的是一只黑猫。 黑猫用一双绿得发光的眼睛看了看两人,转身走进了街巷深处的黑暗里。 第28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2) 三月底,溪山的山坡上都开满了红艳艳和白花花的野杜鹃,溪山小学藏在初夏绿意盎然的树荫里,朗朗的书声从漆了黄色油漆的窗户里传了出来,跟山野的麻雀交织在了一起。 四年级一班的教室里,童垚正站在讲台上让大家依次作自我介绍。 童垚摊开手中的花名册,一边仔细听着孩子们的自我介绍,一边在人名旁边记录着什么。 “老师好!我叫王梅梅,今年九岁!我喜欢画画,我能画很多很多的彩虹!” “哈哈哈!” 王梅梅才说完,教室里的孩子们便发出哄笑声。 “王梅梅你骗谁啊?你画的那是彩虹吗?明明就只有一个颜色!” “人家彩虹是七个颜色,你的彩虹不是红色的,就是黑色!”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吐槽着王梅梅的彩虹颜色,毫不留情地嘲笑着。 童垚忙提高音量说道:“大家不要吵啦!王梅梅同学喜欢画彩虹很好啊,不管是什么颜色的笔,只要心中有彩虹,那画出的彩虹就是最美的!” 他又说了许多大道理,什么嘲笑同学没礼貌,打断别人说话没礼貌……终于孩子们的自我介绍又恢复了正常。 轮到一个叫乌雪蒿的小女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童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盯着自己看的目光有些奇怪。 乌雪蒿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别的什么也没说。童垚尝试让她多说一些,便问她有什么喜欢的,然而乌雪蒿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爱好都没有。 童垚在心里嘀咕,莫不是一个有点内向的孩子? 再看周围同学的反应,好像都挺冷漠的,有的孩子甚至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做自我介绍的乌雪蒿。 是有点不太寻常啊,看来得多关注一下,可千万别是什么校园欺凌的,那种事真是太让人心烦了。想到这里,童垚就觉得肩头的担子又沉了一些。 他之前是教高中数学的,但溪山小学不缺数学老师,缺的是语文老师,他只得担任四年级一班的语文老师。 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的教书经验,以及一张十分讨孩子喜欢的脸,童垚只用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就俘获了班上小孩子们的心。 同时他用这张脸也俘获了办公室年长、年轻老师们的喜爱,特别时年轻的女老师们,总被他那张英俊的脸,依旧开朗的性格迷得团团转。甚至是那个严肃的老校长也时常被他逗笑。 而童垚跟一个叫李荷佳的年轻女老师走得最近,两人一去二来就成了朋友。童垚交了新朋友的事情,邢舟还不知道,直到童垚把人领到家里来吃饭。 李荷佳一脸尬尴,十分局促地一个人坐在餐桌的对面,童垚和邢舟则并排坐在一侧。 童垚端起饭碗,一点都不尴尬地对李荷佳说道:“李老师,你快尝尝看,这糖醋里脊,还有这个红烧排骨都是我做的!” 李荷佳尴尬地笑道:“好的,谢谢童老师……童老师你手艺真好!” 邢舟哼哼:“哪有吃都还没吃就夸别人手艺好的,这种恭维也太假了。” 咚。李荷佳刚送入口中的红烧排骨掉到了瓷碗里,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童垚扯扯嘴角,在桌子下踢了邢舟一脚道:“那个……李老师你多吃一点,等周一咱们再讨论一下你们班的成绩哈!” 李荷佳点点头,拼命吃菜,想要无视掉这令人尴尬的聚餐氛围。 她其实就是单纯来蹭饭吃的,因为每次童垚都会向她吹嘘自己的好朋友做饭很好吃,时间一长,她就记在了心里,并时时刻刻缠着童垚要到他家来做客。 可是童垚的这个朋友虽然长得肤白貌美大长腿的,但脾气着实不好,她刚进门就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眼神射来的敌意。 一开始童垚是让邢舟去做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邢舟非要拉上童垚帮忙打下手。她以为对方是在暗示自己帮忙,于是她便自告奋勇要去厨房帮忙,奈何邢舟嘭的一声把厨房的门关上,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的沙发上看电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总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有那么一点奇怪。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邢舟好像忙着做什么,便回了房间。李荷佳便帮着童垚收拾碗筷,两人在厨房里一个人刷第一遍,一个人清洗第二遍。 童垚竖着耳朵听着,感觉房间里的邢舟没反应后,跟李荷佳开玩笑道:“李老师你别介意哈,我这朋友吧,是个作家,然后就是这里有点毛病。” 他说着用沾着泡沫的食指隔空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李荷佳瞪大眼,只听到了一句话:“你朋友他是作家啊!” 童垚转身洗完手继续说道:“是呀,是特别有才华的那一类!” “那你能告诉我他的作品吗?我想看看!”李荷佳两眼放光。 “我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啊。”童垚背对着门,一边给她比划,一边说道,“你不知道他写了很多文章的,要是把那些刊载的书籍都买回来,这个厨房肯定装不下!” “哇,他好厉害啊!” 童垚继续背对着门开玩笑道:“作家嘛,都是很有才华的!所以你懂的,但凡某方面突出的人,总有一些地方是严重不足的。他不礼貌,不是他人品有问题,是他脑瓜子有毛病。” 李荷佳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见李荷佳的表情过于夸张,童垚笑道:“哎,别那么吃惊,这是真的,你可以去网上查查。毕竟天才跟疯子就是同类人。” 李荷佳脸色煞白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的没错啊!哎,我们家老邢啊就是不太礼貌,别的都挺好的。你要是还想吃他做的菜,改天让他教你,你学会了就可以天天吃了。你怎么不说话?” 李荷佳依旧煞白着脸,瞠目结舌。 童垚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李荷佳,奇怪道:“哎?李老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李荷佳尴尬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没没没,就是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啊!” 她说完就准备离开,童垚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决定送她出门。然而他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邢舟,在看到邢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他立刻就明白了刚才李荷佳那一系列怪异的表情。 “啊?哈哈哈……老邢,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的稿子发给编辑了吗?哈哈哈!那个什么,李老师要回去了,我送她下楼……”童垚尴尬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原地消失。 邢舟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淡淡说道:“既然李老师要回去了,那我就先送她下楼,你继续收拾厨房。” 尴尬的气氛又往上跑了好几度。 李荷佳只得飞速返回客厅拿上自己的包,然后跟着邢舟匆匆下了楼。 “今天谢谢你和童老师了,我就先回去。”李荷佳强忍着各种羞耻心,硬着头皮把客套话说完。 邢舟没什么反应,只是下巴稍微点了两下。 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在被昏黄的路灯那么一照,看起来就有些瘆人。配上他那副淡漠的表情,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性情还是真是多变啊,李荷佳见状,立刻就想撒腿跑。她朝邢舟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呼了一口气后抬脚就走。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身后的邢舟突然开口说话了。 “李老师。”邢舟的声音凉凉的,却依旧很有磁性。 李荷佳僵硬地转身,问道:“额,还有什么事吗?” 邢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十分认真地问道:“你喜欢他吗?” 闻言李荷佳顿时瞪大了眼:“你……你是在问我吗?” 邢舟地点点头:“对,你喜欢童垚吗?” 李荷佳有些为难。 她认识童垚也就才两个多星期,虽然不管是从相貌,还是从性格上来看,童垚都是那种极其吸引女性喜欢的人……但这也太短了。 当然若说她对童垚没有好感,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太合适吧?而且她之前听童垚说过,他好像是有女朋友的。 现在身为童垚好朋友的邢舟这样直白地问自己,难道是童垚托他问的?不,这不太可能,以童垚的性格,喜欢谁肯定会亲自表白,而不是托人问。 见她脸上风云变幻,邢舟又开口了:“无论你喜不喜欢他,我劝你都不要喜欢他。” “啊?”李荷佳既惊讶又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已经有对象了。不,准确来讲,他已经结婚了。” 邢舟漆黑的瞳孔中映照着火一般的路灯的光亮,他往前走了一步,说了句什么,李荷佳立刻瞪大了眼睛。 童垚见邢舟半天不上来,便走到两人都不住的那一间卧室的窗边看了看,看见邢舟和李荷佳正站在路灯下说话。 “这两人说什么呢?” 他有些奇怪,刚想扯着嗓子问李荷佳是不是跟邢舟讲自己在学校里面的,就看见李荷佳走了,而邢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回过头看着自己。 第29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3) 童垚和邢舟搬到这个叫溪山的小镇已经有两个月了。童垚在溪山小学教书,同事和学生都很好相处,邢舟则依旧保持足不出户给出版社写稿,两人工作顺利,生活愉快,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溪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如果可以他们将一辈子这样生活下去。童垚站在四一班教室的窗边,眺望着无边无尽的碧空。 叮铃铃,叮铃铃。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迅速在自己的作为上做好,各个挺直了摇杆,聚精会神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童垚。 他们这么盯着童垚看是原因的。上周童垚给他们做测试题的时候,曾许诺他们,在这次测试中取得重大进步的同学将会获得神秘奖品,于是孩子们都十分高兴,测试做得十分认真,笔迹也写得十分工整。 “你们的测试我已经全部批改完了,有很大部分同学进步了哦,想不想知道你们进步了多少?” “想!想!!” 童垚看着一脸期待的孩子们,笑道:“好,那现在我们就来一起看看吧!” “哦哦哦!”孩子们继续欢呼。 童垚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开始宣读学生们的名字: “马小军,这次是跑步前进的吧,来领取你的奖励!” 叫马小军的小男孩飞速跑到讲台上,童垚便把一个装着东西的黑色塑料递给了他。 马小军看了一眼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立刻大叫起来:“啊!啊!是篮球!是篮球啊!是我最喜欢的篮球!” 马小军开心坏了,把塑料袋中的篮球举在头顶,高兴得原地打转。周围的同学也纷纷围了上去,羡慕地搂着他又笑又跳。 “大家静一静!差不多得了,再闹该被校长批评了!”童垚安抚住一群激动的小娃娃,又开始宣读学生的名字。 “这次王梅梅的进步也很大,来这是你的!” 王梅梅打开黑色塑料袋一看,里面竟然是一盒彩色铅笔。她兴奋得小脸通红,一边傻笑一边跟童垚道谢。 “乌雪蒿同学的进步也非常非常大,来,这个给你!” 童垚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黑色塑料袋,递给了这个看起来不太合群的小姑娘。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童垚觉得班上的孩子都还是孩子,按照跟他们相处的模式去相处就可以了,然而这个叫乌雪蒿的小女孩是个例外。 她高兴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分给周围的同学,不高兴的时候轻则出言辱骂同学,重则出手打人,虽说从没闹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但还是让童垚觉得不舒服。 然而他刚出面阻止这种事情,受欺负的学生立刻就告诉他,大家都只是随便打闹着玩的,并不是受欺负了,这让他感到十分无力。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发现乌雪蒿就会用那双看不到眼珠子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嘴角有意无意挂着一抹冷笑,那审视的目光完全不像一个四年级孩子的。 因为这样的性格,班上几乎没有小孩愿意和她一起玩,但她也不是没有朋友,班上有两个女孩子不管她发不发脾气,还是跟她黏在一起的。 她高兴的时候能说上一整天的话,不高兴的时候直接装聋作哑不理人。高兴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内容她都认真听讲,好好做作业,然而不高兴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趴在桌子底下玩手机。 她是班上为一个拿着手机进学校的孩子,一开始童垚觉得奇怪,因为学校规定了学生不能带手机进入教室。家长们也都理解,即使是有条件的家庭也不会给孩子买手机,没有条件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乌雪蒿的家长觉得自己孩子没有手机就联系不上,很担心她的安全,便给校长打了一通电话,硬生生给自己女儿争取到了带手机进入学校的特权。 童垚发现,乌雪蒿很多时候都会在课堂上玩手机,偷偷摸摸地玩,他委婉的提醒了好几次都没有效果。后来便很严肃地说了一次,乌雪蒿便不在他的课堂上玩手机了。 但四一班其他科任老师,包括班主任知道后都在私底下劝他不要多管闲事。他很震惊,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所有老师都“统一口径、不愿意多管闲事”? 于是他四处查了一下,才知道乌雪蒿的父母是某个企业的老板,把女儿送到溪山小学上学只是为了让她体验一下农村的生活,多积攒一点人生经验。至于女儿学习如何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且似乎所有的老师都被乌雪蒿的父母“警告”过了,说是不准打骂乌雪蒿,甚至连提问、打扫卫生、出板报这些细碎的事情都必须经过乌雪蒿本人同意才行。 当然如果是乌雪蒿主动举手回答问题,老师却忽视了不让她回答,那也是不行的。总的来说,乌雪蒿的父母等于变相向学校的老师同学声明,一切都要顺着乌雪蒿的意思来。 久而久之,老师们都觉得这是一个麻烦,便都自觉地不找麻烦,什么都顺着乌雪蒿。 这让他更吃惊了。他原本想给乌雪蒿的父母打电话谈一下的,但全校只有校长有她父母的联系方式,而且还不能随意给其他人。 当然校长和其他老师都努力劝他不要自找麻烦,一来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二来是给学校找麻烦。因为学校不管是翻新教学楼操场的钱,还是别的什么图书角资源,全都是乌雪蒿父母赞助的。 无奈,既然没办法跟她的父母沟通,那就跟乌雪蒿本人沟通好了。不过童垚还是在这件事上碰壁了。 每次他跟乌雪蒿说点什么,对方就像是听懂了一般使劲点点头,然后变本加厉地不学习和欺负同学。 他苦恼得不行,便跟邢舟诉苦。 没想到邢舟听完后,也和其他老师一样,让他不要管,说这个小孩子不是他能管的。 邢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严肃,虽然他平时也是一个严肃的人。 童垚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妥协了,于是他依旧不露声色地关注着乌雪蒿,想要多了解一些她的喜好,来改善这种十分奇怪的气氛。 他给孩子们布置了作文,让大家写自己最喜欢的事物。乌雪蒿写的是一棵仙人球,说自己很喜欢仙人球,绿绿的充满了生机。 于是童垚特地跑了一趟县城,买了一盆仙人球回来。 乌雪蒿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期待塑料袋里面的东西,然而当她一脸无趣地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的仙人球后,表情还是稍微变化了一下。这一点童垚观察得很仔细,他想自己算是朝成功迈开了一步。 他很高兴,踩着自行车飞驰回家。 他冲进家门的时候,邢舟正在厨房里做饭。 见他哼着小调进来,邢舟问道:“高兴什么呢?” “嘿嘿!你要不要猜猜看!”童垚拿过一个苹果在水池边洗了起来,洗完后先凑到邢舟嘴边让他咬一口,自己才咔擦咔擦地啃起来。 邢舟扬扬眉,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猜一下会死吗?”童垚不满地咂舌。 “你们班拿流动红旗了?” 邢舟把锅中的生菜翻了几下,想起之前童垚一直在提的流动红旗的事情。 童垚摇头。 “你们班被学校表扬了?” 童垚依旧摇头。 “学生的成绩进步了?” “不是不是,咱俩怎么突然就没有默契了,你再好好想想?” “猜不到。”邢舟利落地熄火起锅装盘,然后端着一盘绿油油的生菜走出了厨房。 童垚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说道:“好吧,既然你猜不到我就只能告诉你了。跟你说吧,我发现乌雪蒿就是一个孩子,见到喜欢的东西眼睛也是会发光的,她果然喜欢……” 他的话没说完,差点就跟突然转过身的邢舟撞上了。 “靠!你突然干什么?我差点把碗给碎了!”童垚不满道。 “那个仙人球你是买给乌雪蒿的?”邢舟的口气不太好。 童垚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我说了让你不要跟那种学生走得太近。”邢舟语气有些严厉,好看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哪种学生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再说了了解每个学生,帮助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就是老师的责任吗?” 童垚也不高兴了,他想跟邢舟分享自己的喜悦,但是对方泼了自己一头的冷水,这还能高兴吗? 于是饭桌上两人吃得十分沉默。 邢舟吃得很少,只吃了半碗饭后便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改稿,童垚则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扫光了桌上的餐盘,然后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洗着碗。 他不明白邢舟为什么和其他人一样,不希望他过多关注乌雪蒿。可能大家都是害怕她的父母,不想惹祸上身,但对他来说乌雪蒿只是一个学生,只是一个孩子,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野蛮生长。 他想只要自己坦诚相对,乌雪蒿和她的父母一定会理解自己的,一定会理解一味的纵容溺爱对孩子也是不好的,也会注重对乌雪蒿的教育的。 可是大家怎么试都不试就说不管呢? 他想不通,但眼下他更想不通的是邢舟竟然因为这件事跟自己生气。 原本他想等邢舟改完稿子后进去给他道歉的,没想到他刚进入房间,邢舟就关电脑起身走出了房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关键是邢舟去了另外一个两人都不睡的房间,然后关门睡觉了,中途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 “呵?还分房睡了?靠!”童垚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道,“分房睡就分房睡!刚好我可以好好休息,哼!靠!” 第30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4) 第二天一早童垚也不吃邢舟给他准备的早餐,踩着自行车慢悠悠晃荡在去学校的路上。在快要靠近学校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李荷佳的电话。 电话那头李荷佳说得有些含糊,只是让他快点赶来学校,说是乌雪蒿出事了。 听到这事儿,童垚再也没心情悠闲了,他猛蹬踏板,一路飞驰着朝学校赶去。 乌雪蒿到底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跟同学打架了吧?但是听李荷佳的话,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啊,那是别人打了她?这就更不可能了,班上就没有敢跟乌雪蒿吵架的孩子,就更别说打她了。 一路上童垚都心急如焚,他急匆匆冲进校长室的时候,校长,还有好几个他不认识的人都在校长室里等着了。而乌雪蒿低着头,背着手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后。 该不会是乌雪蒿的父亲吧?但是看起来长得不太像啊,难道乌雪蒿是长得像她的母亲? 童垚不合时宜地想着,然后喘口气道:“校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啊,童老师来了……来先坐下。”校长一改往日见到自己的蔼可亲的形象,严肃地指着一旁的椅子让他坐下。 童垚很奇怪,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发生什么了。 “童老师,我先跟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乌家来的人,这位是乌雪蒿同学的……管家。”校长向他介绍乌雪蒿身前的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童垚点点头,心道难怪长得不像,原来是管家啊。 校长介绍完几人后,开始询问他道:“童老师,听说你们班上个星期做了测试?” 童垚点头称是。他看着坐在自己正前方的那些人,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审判的错觉。 “童老师,你昨天给孩子们发奖品了?”校长继续问道。 童垚点点头解释道:“因为孩子们最近的学习都很用功,成绩进步很大,所以……” “童老师你是不是给了乌雪蒿同学一盆仙人球?”校长打断了他的话。 童垚再次点点头,这次他没有再多说话,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嗯,你们看到了,事情也都问清楚了,我会好好跟我们老师说清楚的。”校长不再跟他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其他几人,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好,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那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两句。”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看着童垚说道。 校长只得点点头。 男人道:“童老师,我们都知道你是新来的老师,想要快点在领导面前做出一点成绩,这我们也是能理解的。不过没事你还是多管管其他学生,请别再送我们乌小姐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她不喜欢也不需要。更何况因为你送了那种奇怪的东西,让她伤到了手,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很恶劣?” 童垚猛地瞪大眼,隐隐约约算是听明白了一些。 但男人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要不是校长一直替你求情,你今天就收拾东西滚蛋吧。请记住,以后绝对不要再给我们家小姐送东西了!” 男人说完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乌雪蒿走在他们中间,回头看向他的时候,悄悄朝他挥了挥包扎着白纱布的手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童垚瞠目结舌地站在校长室里,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说起。 校长长长叹了口气道:“童老师,我本人是非常欣赏你的。但是有件事你真的要听我一句劝,那个孩子,你不要管她了。我知道你是好心送她仙人球的,但是那个孩子她把自己的手掌扎在了仙人掌上,然后告诉了她父母,于是那些人就过来了。” 童垚心情复杂道:“校长,我只是……”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她好。但是童垚啊,有的孩子是可以领他一下,带他走入正轨的,但是有的孩子就不行,因为他们的父母就不懂得。你不要再管那个孩子了,我不想因为她一个人而让所有人倒霉。” 校长摇摇头,神色凄凉道:“我从事教育四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是真的老了,实在没有力气跟他们折腾了。童垚啊,你就别管了,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算我求你了,让学校过点安生日子吧。” 童垚说不出话来。 他慢慢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想起乌雪蒿对他挥挥手的样子,又想起校长为难的样子,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自己好心给学生奖励,变成了伤害自己最佳的利器,自己这是干什么呢?爱学学,不爱学拉倒,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平白无故莫名其妙被人羞辱了一顿,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呢?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群女同事都担忧地看着他。 李荷佳率先凑了上来,问道:“你还好吧?” 童垚耸耸肩,不露声色道:“那是当然,我可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沮丧,你想什么呢!” 李荷佳看着他有说有笑,稍稍放下心来道:“听说乌雪蒿家的人找上来了,我们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可担心了!” 童垚诧异道:“担心什么?他们家的人又不是怪兽会吃人。” “跟怪兽差不多哦!”李荷佳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上一次咱们学校的一个男老师被小姑娘举报了,说是性骚扰,然后她家人也找上来了,接着那个男老师就被辞退了。” “啊?这……”童垚惊讶不已,他甚至有些不相信李荷佳的话,但相处了这么久,对方根本没必要骗自己。 李荷佳低声道:“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 童垚如实点头。 李荷佳又说道:“别说你不信,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自己也不相信。所以啊,你就不要管那小姑娘的事情,反正她也不可能在这里待很久的。” “可是,她只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啊……”童垚实在是觉得奇怪。 “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的孩子别看还是个孩子,实际上早熟得很。你以为他们真的是不分善恶?错啦,他们只是比较喜欢欺负别人而已。总之那小姑娘就是这类小孩,你不要再接触她啦,我可不想你死于非命。” 她开玩笑地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童垚笑着摇摇头,但嘴上还是答应道:“好了,我知道了,不接触她就是了。” 李荷佳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行,那我去上课了。” 今天一整天的课,童垚都有些注意力不集中。李荷佳的话言犹在耳,让他不得不多想。 但那个始作俑者却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头埋在课桌下方,不用说,她肯定又是在玩手机。 童垚很想提醒一下她认真听课,却又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做。毕竟校长还有其他同事都好心劝过自己了,如果再把乌家的人招来,那确实很麻烦。 放学后,童垚照例跟班上的孩子们打完招呼后,便骑车回家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离开校园,乌雪蒿就被班上的同学拦住了。 “喂!乌雪蒿,你的手是自己弄的吧?为什么要冤枉老师?”马小军带着几个孩子拦在了乌雪蒿跟前。 乌雪蒿那双小得几乎看不见眼珠的眼睛动了动,她嘻嘻一笑:“你们想干嘛?想要一起打我吗?你们敢吗?” 以马小军为首的几个孩子气呼呼地不说话。 乌雪蒿继续说道:“我可没有冤枉童老师,仙人球确实是他送我的呀!” “老师好心送我们奖品,你能不能别害他!”一直站在马小军身后的王梅梅忍不住开口。 “嘿,童老师很帅吧?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呀?可是他不会喜欢你的哦!”乌雪蒿嘻嘻笑了起来,“我这里有他很好的宝贝,你想不想要看呀?” 王梅梅气得眼眶通红,双手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乌雪蒿同学你能不能不要害老师,他是个好老师,你难道想让我们大家没有书读吗?”马小军威胁道,“你要是害老师走了,我绝对会揍你的!” “我也是!” “我也是!” 马小军身后的一群孩子七零八落地喊着口号。 乌雪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打我?你敢吗?” 一群小孩又不说话了。 “校长都不敢动我,你们敢吗?哼,一群胆小鬼!” 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乌雪蒿朝几个同学做了一个鬼脸后,打开车门钻进去了。 童垚回到家的时候,邢舟已经把饭做好了。然而邢舟还没开口喊他吃饭,童垚就率先说了一句不吃了,然后直接进了浴室冲澡。 邢舟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微微蹙眉,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温热的水流冲过头顶,哗啦啦地划过皮肤,童垚挤了洗头膏使劲在头上搓了搓,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 他原以为自己能打破这种僵局的,但僵局是没打破,他似乎是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乌雪蒿的父母到底是怎样教育孩子的,怎么能把乌雪蒿教育成那样呢? 他突然想起在校长室的时候,乌雪蒿冲他挥了挥包扎着纱布的手,笑得有些不正常,准确来讲是有些诡异。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31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5) 洗了近一个小时的澡,童垚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房间,赫然发现分房睡了一晚的邢舟竟然躺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还特地把他的位置给让了出来。 童垚乐了:“哎哟,这不是隔壁家的老邢么?咋地今天有空过来了?” 邢舟嘴角也浮起一丝宠溺的笑意:“嗯,今天有空就回来了。” “哈啊?难道没空就不回来了?”童垚挑挑眉,“老实说吧,你是不是想我了?” 邢舟不否认,一天都没跟童垚打上电话,昨晚两人又是分房睡的,他当然想。 见邢舟不说话,童垚便当他是默认了。也不管自己头上的水有没有擦干,乐呵呵地挤进了被窝。 邢舟提醒他:“把头吹干再睡,不然会感冒。” 童垚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才十点就睡,会不会太早了?我明天可是三四节才有课。” 邢舟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把手中的书丢一边后,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童垚勾着他的脖子认真说道:“昨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邢舟看着他的眼睛:“接受你的道歉,我也有错,向你道歉。” “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大作家的道歉声明了!”童垚哈哈笑了起来,“你能不能别这么认真啊,眼神太瘆人了!” 邢舟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埋头在他的脖子间蹭了蹭。 童垚笑了起来:“你说你这么粘着我,要是我哪一天死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我下地狱?” 邢舟亲了亲他的唇,声音温柔且低沉地说了一个“嗯”字后,又亲了上去。 最近一个星期,学校里面有些不太平。 学校的花坛里出现了好几具流浪猫的尸体,那些猫的尸体都是被在操场上玩耍的学生发现的。猫的死状很惨,被人用石头砸碎了脑袋。 这件事还惊动了警察,但是警察认为只是恶作剧,便也不再深入调查。因为时不时会发现猫的尸体,孩子们都不敢再去操场上玩了。 童垚只能带着一群孩子在教室里做游戏。而乌雪蒿最近也十分“老实”,除了依旧不认真听课外,欺负同学或者牵头吵架这种事情几乎不怎么见得到了。 童垚一方面觉得挺欣慰的,毕竟哪个老师都不希望自己班上闹哄哄乱糟糟的,然而他一方面也挺担心的,没有原由的担心,只是觉得乌雪蒿的不闹腾有些反常。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女孩奇怪,不只是因为她一派像大人的作风,还因为乌雪蒿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他好几次都察觉到了她在观察自己,但目光碰上的时候,乌雪蒿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又低头玩自己的手机了。 他想一定是自己多心了,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多管闲事,所以他越发关注乌雪蒿了,所以才会有这种不自然的感觉。 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后,他急匆匆推上车准备回家。傍晚的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要落暴雨的样子,他没有带伞,得飞速赶回去才行。 然而刚蹬上车骑出学校两百米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把装着外套的袋子忘在教室里了,没办法,要是邢舟知道自己又丢三落四的肯定又要念叨上两句,他只能返回学校。 风呼啦呼啦吹在身上,让人生出几分凉意,童垚不由得庆幸自己回来拿外套是一个明智之举。 还没走到校门的时候,他远远看见李荷佳狂踩着自行车出来了。 “童老师都要下雨了,你还回来做什么?”李荷佳冲他奇怪地问道。 “我忘记拿外套了。”童垚笑道,“怎么你今天又挨主任的批评了?” 李荷佳佯怒:“你说什么呢!我今天是因为给学生们批改作业才晚了的,谁会成天挨批评啊!你还能不能说句好话了?” “开玩笑开玩笑!”童垚嘿嘿一笑。 两人说话间,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出了校门。 那是乌雪蒿家的专车,专门来学校接她回家的。 李荷佳摇摇头道:“哎哟,每次都搞这么大的阵仗,真是奇怪了,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想的。这样教育孩子是真没问题吗?童老师你觉得呢?” 童垚耸耸肩:“你说的,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哈哈哈!你还真是……” “行了不说了,我先进去了,你骑车注意安全!”童垚指了指阴沉沉的天空。 “知道了,明天见了。”李荷佳了然地朝他摆摆手,骑车走了。 把车停在花坛边上的时候,童垚下意识地朝花坛深处的灌木丛里看了看。 还好,没有什么猫的尸体。 他想自己真是太多虑了,怎么总是担心会在花坛里看见猫的尸体呢? 摇摇头,他朝教室走去。教室门还没有锁,打扫卫生的阿姨正在认真地打扫走廊。 见他过来,对方便热情地打招呼。童垚跟对方打完招呼后,径直走进教室,看到自己装衣裳的袋子好端端地放在讲台的桌子上。 那是一个黑色的手提袋,童垚伸手将袋子拎起来,感觉袋子意外的沉重。他朝里看了看,确实只是自己的外套啊,怎么会这么沉。 他有些疑惑,边走出教室便往袋子里面掏衣裳。 湿润的触感,硬块的触感,湿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童垚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全红了,手中还握着一个湿乎乎的黑乎乎的红呼呼的东西。 他愣怔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清洁阿姨看着他血红的手,吃惊地问道:“童老师您的手受伤了?” 他反应过来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颗猫的头颅。那是一只小猫的头颅,被人砍下来了,一双沾满血污的双眼睁得圆圆的。 童垚叫不出声,手中的猫头掉在了光洁的走廊上,清洁阿姨也看清了那是一颗猫头便惨叫一声去找保安。 童垚愣在原地,只觉得心口骤缩,双手也颤抖起来。 邢舟赶到学校的时候,童垚正垂头听保安和清洁阿姨说着什么,两个保安和清洁阿姨看上去像是在安慰他。 那个装着童垚外套的黑色手提袋中,装了三颗猫的头颅,三只猫的前爪,以及一只后腿和一副没了头和四肢的躯干。童垚的外套早被污血给弄脏了,湿乎乎的放在袋子里。 他把沾血的手洗了又洗,但总觉得还有血腥味。 邢舟上前跟两个保安和清洁阿姨说了什么,便拉着童垚离开了学校。 邢舟是搭便车来的,此刻他骑着童垚的自行车,童垚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言不发。 一回到家,童垚便冲进卫生间洗澡,哗啦啦的水流似乎冲不掉他身上的血腥味。半个小时后,邢舟冲进去把人给拉出来了。 “再洗就脱皮了。”邢舟用一块浴巾把人包严实了推到沙发上坐下。 童垚脸色惨白,即使是刚刚冲了一个热水澡,脸色也依旧没恢复正常。 邢舟叹了口气,也坐到了沙发上,把人抱在怀里拍了拍后背,轻声安慰道:“被吓到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他感觉到怀中人还在颤抖,心也跟着焦虑起来。 童垚怕血,最严重的时候,体检抽血都会晕厥。有人竟然往他的外套里藏血淋淋的猫的尸体,这太过分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恶作剧了。 这么做的人,他大概能猜到是谁,要去找那个人算账吗?可是…… 邢舟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没办法拎根棍子去找那人报仇。 童垚在他的怀里又窝了半个多小时,状态才算轻松一些,虽然脸色依旧煞白,但身体总算不抖了。 他僵硬着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老邢你不知道,太恐怖了,我拿着那个猫头,全是血……” 邢舟握紧他的手道:“嗯,太恐怖了,要不报警吧?” 童垚摇头,神情沮丧:“算了。” 邢舟叹了口气,又抱了抱他道:“好,听你的。明天请假,我陪你。” 童垚摇摇头,又点点头。 当天晚上,邢舟就用童垚的手机给学校发消息请了假。 前半夜童垚翻来覆去没睡着,后来好不容易在邢舟的怀里睡着了,但后半夜却又发烧了。 三十九度二。 邢舟忙着给他喂药降温,终于在临近黎明的时候,童垚的烧退了,人也睡得渐渐安稳了。邢舟则一夜未眠。 九点多的时候,邢舟的手机响了,是李荷佳打来的电话。正好,他也刚想打给她。 “喂?邢舟吗?我听他们说童垚请假了,是生病了吗?我听他们说……嗯,说他碰到猫的尸体了……” “嗯,有点发烧,不过现在降下来了。” “邢舟,那个,猫的尸体真的是在他的外套里裹着的吗?”电话那头的李荷佳声音有些不稳,语气也有几分怀疑。 “嗯,是的,在外套里发现的,我看见了。” “他还好吗?” “不好,他晕血,也不喜欢跟尸体打交道。” “你准备怎么做?”李荷佳的声音突然飘忽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如果说出来会有人主持公道吗?会有人接受惩罚吗?会有人真心悔改吗?” “可能……没有,但是你不能……” “我不会知法犯法,但是犯错了总要接受惩罚的。”邢舟沉声道,“更何况这不是第一次了,你也应该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一口气说完,不等李荷佳说话便自顾自挂了电话。 当初发现虐猫的人是李荷佳,好心提醒自己的也是她。 第32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6) “是你把尸体放在他的袋子里的。” 浓郁的树荫下,星星点点的光影在水泥地上晃动着。 乌雪蒿看着眼前身材高大,面容俊逸的男人,既不说话也不离开。这个男人她是认识的。 按理说面对小孩子不管有什么气,都应该忍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邢舟看着这个小姑娘的脸,实在是忍不下来。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不管你了吗?”他蹙眉看着面无表情的乌雪蒿,声音压得低沉。 虽然他趁着课间把乌雪蒿叫到操场的一边,但说不定会有其他孩子经过,会听到两人的对话,如果其他人知道虐猫者就是她的话,她会被指责的吧。 童垚出手管乌雪蒿的时候,李荷佳就背地里告诉自己,让他劝住童垚不要管乌雪蒿,说这是一个有点恐怖的小女孩,说不定会受伤。 她说她偶然看见那个小女孩在小路上砸东西,用一块不小的石头使劲地砸着,等小女孩走后,她才看见草丛里有一只被砸扁了的猫的尸体。 而那个小女孩就是乌雪蒿。 原本她想教育乌雪蒿杀害猫是不对的,然而当她顾及各种情况,单独把乌雪蒿留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时候,乌雪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猫的手掌丢到了她的身上。 她吓坏了,想跟乌雪蒿的父母谈谈事情的严重性,但对方根本不屑一顾,只认为她是小题大做。虐猫事件便不了了之了。 于是在看到童垚对乌雪蒿付出同样的关注之后,她十分担心,便把虐猫者的事情告诉了邢舟。 乌雪蒿盯着这张白得有些过分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邢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乌雪蒿嘻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资格管我?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当然是因为太迟了呀!” 邢舟感觉自己的下颌骨都绷紧了。 “你们大人真是好笑,自以为很懂我们小孩的心思,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乌雪蒿继续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双原本就小的眼睛,现在已经成了一条细缝了。 “他送你喜欢的仙人球,关心你的学习,关心你的发展有错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戏弄大人很好玩吗?”邢舟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绷紧了身体。 “仙人球吗?那是假的啦,我怎么会喜欢那种丑东西?不过都怪童老师啦,他干嘛要自以为是呀?你看我成语学得好吧,‘自以为是’用在这里很适合呢!” 乌雪蒿的话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年级学生说出来的,邢舟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感觉像是看到了恶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警告道:“我不管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也不管你是什么人,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只警告你别再做那些事。你要怎么残杀猫,我管不着,但是你要再敢欺负童老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哪怕你还只是一个孩子。” “哇,好害怕!”乌雪蒿咯咯笑了起来,“这位大叔,你今天对我说的话是真的很过分哦,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我,不过没关系,你会后悔的哦!”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响起来了。 她冲邢舟再次笑得看不见眼睛,道:“大叔,我去上课喽!童老师要是出什么事的话,那都是你害的哦,你会后悔的哦。” 乌雪蒿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操场对面的教学楼中后,邢舟心头的那股恶寒才慢慢散去。 这个小女孩太不正常了。 说话不正常,想法也让人捉摸不透,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像是在警告自己,又像是在预告什么一般。 邢舟叹了口气,果然应该听李荷佳的话,不要招惹这个小孩的。可是他的爱人被欺负成这样,他又怎么能够忍得住。童垚为了他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他不能再让他受委屈。 “邢舟……”李荷佳气喘吁吁从侧面的教学楼里跑到他跟前,一脸的担忧。 “李老师你不上课吗?” “我让他们背会儿书。你找乌雪蒿谈话了?” 邢舟点点头。 “那……小姑娘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要把……嗯,把猫放在童垚的外套里?” “她不喜欢有人管她,觉得大人都自以为是。” “她还说了什么?” “说我会后悔的,说如果童垚出什么事,那就是我的错。”邢舟蹙眉,“我不知道这小孩想干什么,感觉不太好。” 李荷佳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便忧心忡忡道:“她会不会找她爸妈说点什么啊,听校长说她父母都不太讲理,你跟童垚可要多注意一点。” “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找人把我俩揍一顿吧?”邢舟难得地笑了一下,“这可是文明社会。” 李荷佳也笑了:“应该不至于,不过她爸妈要是来学校闹的话,我就把事情都说出去,她以后要成材还是什么的,我都不管了!” “你是老师。” “老师又怎样?难道就该菩萨心肠被人欺吗?我可不管。”李荷佳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对了我之前听童垚说你生日要到了,是明天对吧?” 邢舟点头,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荷佳嘿嘿笑道:“那我来跟你们一起过吧!” “不,这还是算了。”他赶紧拒绝。 “啊,干嘛啊,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人还真是死较真啊!”李荷佳撅嘴不满。 “不是,李老师……” “什么?” “你不是还有课吗?”邢舟好心提醒。 “哎哎哎!我要去上课了!”李荷佳惊叫连连,一溜小跑消失在教学楼中。 邢舟摇摇头,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的时候,童垚还没醒来。他在厨房煮了粥,又炒了几个小菜,才回到房间叫人。 生病中的童垚没有什么胃口,平日里的活泼消失不见,沉默着整个人都变得蔫巴巴的。 邢舟敲敲自己跟前的盘子,问道:“记得吗?明天是什么日子?” 童垚蔫巴巴地说了一句:“你生日。别问我,我死都能记得。我以前可是数学老师。” 邢舟点点头:“嗯,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童垚蔫巴巴问道:“去哪儿?” “明天再说,你先吃饭。” “你帮我请假了吗?”童垚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请假。 邢舟点点头:“请过了,请了两天。” 童垚瞪大眼:“明天也请了?这不好吧,请假过生日。” 邢舟看着他,问道:“你这个样子能上课?不怕误人子弟?” 童垚嘟囔道:“已经误人子弟了……” 邢舟也不管他说了什么,语气严肃道:“多吃一点,吃完赶紧去睡觉。” 童垚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邢舟就把两人的手机强行关机扔家里,然后做好便当,拖着童垚出门了。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童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总不想出门,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是邢舟的生日,恐怕邢舟也没办法把他拖出家门。 自行车一路咯吱咯吱穿过一条公路,接着又晃晃悠悠穿过一条狭长的小路,最后进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两人骑了快一个小时的路程,除了沿途越来越浓郁的树林,童垚完全不知道邢舟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 “老邢,咱们这是去哪儿啊?”童垚在邢舟的身后使劲骑车跟上。 他脚下踩的自行车还是跟陈阿姨家借的,万一路途遥远,他给人家踩坏了怎么办? 邢舟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马上就到了。” 于是两人又骑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当他再次问邢舟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时,邢舟突然叫他下车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后,一大片明晃晃的碧波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山风吹过,水面晃起一层波光粼粼的涟漪。水边是有些湿润的红土,红土上方长满了没过小腿肚的青草。 “老邢……这地儿,你什么时候找到的?”童垚欣赏着美景,惊讶极了。 邢舟淡淡一笑:“这是溪山水库的西侧,上个星期偶然发现的。” “嗷嗷嗷!这里真是太美了!真是个好地方,以后有时间咱们还可以带个帐篷来野营,坐在这里钓鱼。靠!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们应该先去买鱼竿的!不然现在就可以钓鱼了!” 童垚看着水光潋滟的美景,心情大好,恨不得立刻找一根竹竿来钓鱼才好。 邢舟看着他弯腰在水边找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改天吧,改天咱们提两只大桶来,你想钓多少就钓多少。” “好好好!这地方真是太好了,景色好,还有鱼……哎!老邢你快看,这鱼真的好大!” 童垚已经丢掉鞋袜在浅水处摸鱼了。 邢舟担心他掉进水里面,也赶紧走了过去。两人嘻嘻哈哈玩了半天水,才气喘吁吁躺在草地上休息,安静地享受着美好时刻。 “老邢。”童垚突然开口了。 “嗯?” “生日快乐。” “嗯,祝我又老了一岁。” “老邢。”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与此同时,李荷佳已经快把两人的手机打爆了。 第33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7) 学校的贴吧已经炸了,只是五六个小时,帖子已经有了上千条。 这是溪山小学的学校官方贴吧,绝大多数情况下这里都很安静,偶尔才会有学生家长在里面提一些与学校相关的问题,或者是老师们在里面开一些问答贴。 李荷佳看着不断涌进来的看热闹的网友,疯狂戳学校的管理员,让他删除被顶到首页最上方的那个帖子。 帖子的内容很简单,一句话加一张照片。 文字内容是“这是溪山小学的老师”,而这句话下方配了一张照片,张片中的两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接吻,但是那是两个男人。 而其中一个男人正是溪山小学四一班新来的语文老师,童垚。 那条帖子下面不断有人刷评论: “两个男的?!” “好恶心!” “竟然是溪山小学的老师!” “学校是干什么的?竟然招这种变态来教书,要是教坏孩子怎么办?” “这不是童老师吗?” “这真的是学校的老师啊?不会是真的吧,两个男的在一起搞X?啧啧啧不得了了!” “太恶心了,变态啊,会影响学校风气的,让他赶紧滚出去!”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听说现在有的照片是电脑做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大家还是理性一点等着学校出结果吧。” “楼上的,这就是真的,我亲眼见过。” “楼上你说话可要有证据。” “这就是真的!” “天哪,竟然有这种事情,我孩子还在学校,我要去接她回家!” “太可怕了!” “变态!” “变态!滚出去!” “变态!” …… 李荷佳瞪着手机屏幕都快哭出来了,然而再打童垚和邢舟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她冲到办公室,冲那个管理学校贴吧的男老师吼道:“快点啊!找到了没有?!” 男老师额头冒汗,手指快速移动着鼠标,还是没找到记录贴吧账号密码的文件。 越急越是找不到。 开始有家长带电话问老师情况了。 校长让大家统一回复,都是假的,让家长们别信。 因为事情一出来的时候,李荷佳就跑去跟校长控告,这是假的。说自己同童老师的关系很好,还跑去他家里蹭饭,知道所有情况。 一直挨到放学,李荷佳狂踩单车,一路狂飙到童垚和邢舟住所的楼下。奈何门是关着的,两人都不在家。 李荷佳急地直跺脚。她已经不敢再去看贴吧的内容了。 在她把童垚的电话打到了第二十一遍的时候,童垚和邢舟的身影慢悠悠出现在了街边的拐角处。两人都骑着单车,一路有说有笑的,身后还有紫粉色的晚霞余晖。 李荷佳深吸一口气,朝两人冲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童垚和邢舟坐在沙发的一侧,李荷佳坐在两人对面,三人都沉默着。 当李荷佳把贴吧的事情告诉两人的时候,两人的情绪瞬间就变低沉了。他们没有激动,只是安静地听她把事情讲清楚。 “你、你俩说句话啊,这要怎么办啊?”李荷佳看着沉默的两人,急得直抓头发。 邢舟朝她轻轻摇摇头,问童垚道:“要换工作吗?我们搬家吧,重新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我能养活我们的。” 童垚笑了笑,说道:“又搬家?搬去哪儿啊?” 气氛有些诡异,李荷佳试探着问道:“不用换工作搬家那么严重吧?你们死不承认不就行了?” 童垚和邢舟的关系,她是来做客的那一天知道的。邢舟送她到楼下的时候,亲口告诉她的。 邢舟说,无论你喜不喜欢他,我劝你都不要喜欢他。 邢舟说,他已经有对象了。不,准确来讲,他已经结婚了。 邢舟还说,那个对象是我,我们已经结婚了,不管别人认不认可。 她很震惊,一时间也无法接受。但一个教师该有的素养提醒她,这是个人的自由,对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她为什么要觉得不舒服? 她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跟童垚相处,渐渐地也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童垚还是那个幽默有趣的童老师。 “我们已经不想再躲了。”童垚淡淡一笑,“这种事情我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还在上学的那会儿就是这样,工作了也还是这样,搬了三次家依旧还是这样。啊,对了,李老师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李荷佳道:“我早知道你们的关系了。” 童垚怔愣了一下:“不会吧?我们在你面前表现得很明显吗?” 邢舟摇摇头也开起了玩笑:“是我告诉她的,你这个傻子。” “你俩对外还是死不承认吧,我已经跟校长说过了,这图是假的,这样就不用换工作吧?”李荷佳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 邢舟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照片拍的不错。” 那是他把童垚按在路灯杆上亲吻的照片,是他们刚来到溪山,请房东陈阿姨一家吃饭的那天。 “确实不错啊!”童垚也点点头。 “喂喂喂!你俩有没有一点危机感啊,现在不是讨论照片好不好看的时候,应该找出拍照片的人才是重点啊!” 李荷佳摇摇头,有些不明白了。 “李老师,我们没关系的,总之这次不管是谁,我们都不会逃避了。我们只是谈恋爱,也没犯法,他们不会拿我们怎样的。就这么公开了,说不定大家会接受、祝福我们呢!别想得那么悲观。” 童垚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 李荷佳一时无语,她看了看邢舟,邢舟也朝她郑重地点点头。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她还是很担心。 “当然没关系。明天我就去学校,要是有人问我,我就大大方方承认了。”童垚道,“你呢就不要担心了,走走走,我们送你回家吧!” “那我今天先回去,那个帖子,我会想办法删掉的。”听他这么说,李荷佳稍微放下心来,但还是记挂着帖子的事情。 “那就多谢了!”童垚做了一个抱拳的手势,让邢舟跟自己一起送人下楼。 看着李荷佳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深处后,两人才一前一后上了楼,沉默地回到了客厅。童垚那张大大咧咧无所谓的脸,也早被阴沉的情绪给替代了。 邢舟也皱着眉。 只不过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又遭遇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事情。还是意外,还是被人举报,所以童垚已经换过三次工作了。 其实也算不上意外,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会有人发现的。只是这十多年来,两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质疑和苛责了。 两人为了在一起,为了不跟其他女人结婚,直接跟家里摊牌,结果自然不好。 家境原本就不怎么好的童家彻底跟童垚断绝了亲子关系,不认他这个儿子。不管是童垚的父母,还是他那已经结了婚的妹妹,以及还在上中学的弟弟,谁都不原谅他,也都不认他。 邢舟从小是单亲家庭,上中学后母亲带着他改嫁了,对方也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单亲父亲。 但继父并没有因为他从小缺少父爱而对他产生怜悯,在他出柜后,家庭关系也骤然变差,那个一直视他为敌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更是趁机从中作梗。他的母亲不理解,也没能说什么,于是乎他也跟家里断了联系。 好不容易换了一份工作,因为同事的偶然窥屏,发现了童垚和邢舟的关系,于是被举报,于是他离职,两人搬家。来到溪山之前,同样也是被学生意外发现,于是被举报,再离职、再搬家。 邢舟虽然没有换工作的烦恼,但每一次出事,他也深受影响。经常交不上稿子,编辑便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过来催他。 这种事情,两人已经厌烦了。可是好像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背脊,好像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安身之所。 两人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一夜无话。 早上两人还是如常各做各的,只是童垚要出门的时候,邢舟站在门口抱了抱他。 童垚今天的课程主要集中的下午,早上也就只有十点以后才有课,但他还是早早来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掩着,他还在走廊的时候,就已经听到里面传出了同性恋的话题,当然主角是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其,动了动脸,露出一个跟平常一样的笑容推开了门。 见他进来,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 李荷佳有课,自然不会在办公室,办公室其他的老师跟他不那么熟,大家都尴尬地沉默着,各干各的事情。 童垚大大咧咧地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但是没有人回应,所有人都装作听不见各自忙着。 那些面孔熟悉又陌生,童垚心里一凉,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了。 他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厚厚的教案,翻了几页却也看不进去。 他想看看帖子的情况,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全网通缉了,但他又怕,怕再次看到那些变态、恶心的字眼。 抱着手机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默默点进学校的贴吧。 第34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8) 昨晚看到的那个被评论上千条的帖子已经不见了,但是依旧有新的帖子出现。跟以往没太大的差别,依旧是“变态”和“恶心”居多,并没有更新的词汇出现。 童垚看了一会儿,并不觉得很难受,果然只要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 周围好像有视线,他抬起头办公室的人却又各司其职了。 好奇心是人类的本能之一,要理解他们。童垚这么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开始看教案。 如果承认他们的关系会怎样呢?还是要换工作要搬家吗? “那个……童老师。” 办公室年龄最小的那个女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声音小的像蚊子。而办公室其他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全部走了。 童垚抬起头,露出一个跟以往一样的笑容:“林老师,怎么了?” “那、那、那个……”林老师说得结结巴巴,“是、是不是……” “是真的。” 她说得磕磕绊绊的,童垚都替她着急,便率先承认了。 “啊?”对方短促地叫了一声,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与困惑。 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李荷佳风风火火冲进来。 “你问什么了?我告诉你那都是假的!假的!”她挤到童垚和林老师之间,硬生生把两人隔出了一段距离。 林老师被她吓到了,又磕磕绊绊道:“我、我没问……” “是真的,我已经跟她说了,你别激动。”童垚忙站起身,深怕她会胡来。 “什么?你!”李荷佳惊道道,“为什么呀?” “我想过了,与其一直躲躲藏藏的,还不如索性承认了的好,迟早会有人知道的。” 李荷佳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林老师道:“你不是有课吗?还不去上课吗?” 林老师赶紧跑了。 童垚叹气:“人家才刚毕业,你不要吓唬人家。” “吓唬她?我懒得管她。那群老油条自己八卦不敢来问,专挑一个软柿子来捏,我真是服他们了!也服她了,就不知道反抗一下。” 李荷佳把手中的课本丢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说道:“你也是,直接承认了,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童垚摇摇头,也坐了下来:“不是合谁的意,只是我跟老邢都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那以后怎么办?” 童垚嘿嘿一笑:“走一步算一步,上天派我和他来人间可不是单纯为了被消灭的!”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一会儿校长就该找你谈话了!”李荷佳摇头。 “谈就谈呗,有啥可怕的。大不了就是离职嘛,又饿不死,反正老邢说了会养我。” “哇啊,你这是危急存亡之际还不忘给我秀恩爱?”李荷佳不满。 童垚正襟危坐,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后,童垚的电话响了,是校长打来的电话。 原本放松了的李荷佳又开始担忧起来:“不会现在就让你辞职吧?” “谁知道呢,我先去看看。”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离他上课还剩十分钟。 校长的话很严肃,没有过问他和邢舟的关系,只是叮嘱他对外一律死不承认。他答应了,虽然没告诉校长死不承认这个方法已经不可能实施了。 在跟李荷佳闲谈之前,他已经在贴吧里看到那个曝出他和邢舟关系的楼主又重新更新了一篇帖子,上面不仅详细描述了他平时上课时的教学,还曝出了他跟邢舟的地址。 帖子写得很详细,楼主坦言自己就在溪山小学,说上一篇帖子是学校贴吧的管理员删除的,因为曝出了事实,所以学校才删除帖子的。 童垚长长叹了口气,走进了教室。 孩子们见到他顿时变得很安静。不会隐藏情绪和心情的小孩,总会把自己的疑惑写在脸上。童垚在那一张张小脸上看到了困惑、愤怒和唾弃。而孩子们也不再与他对视。 看来情况比较糟糕。童垚心想,自己又要辞职了。 …… 童垚和邢舟刚吃完饭,童垚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他看了一眼又是一个陌生号码,虽然不想接,但总担心会是重要的事情,便又接了起来。 “你这个变态!恶不恶心?请你滚出溪山小学!你这人渣死变态!”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在客厅里回荡了很久,童垚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邢舟蹙眉:“家长吗?” 童垚苦笑着摇头:“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在回家之前,童垚已经接了四个这样的骚扰电话了,无一例外都是骂他的。这一个还好,只是骂了几句变态人渣,之前的那几个电话骂的不堪入耳,他直接没法跟邢舟诉苦。 “有点严重,以后陌生号码一律不要接。如果不行,我们马上搬家。” 邢舟神情严肃,意识到事情发展有点不对劲。他们不是没遭遇过这种,之前虽然也有人骂,但也是隔着网络骂,没有人亲自打电话来骂的。 童垚摇摇头道:“没那么严重啦,不就是骂两句吗,骂过了就好了。啊,你别动怒,动怒伤身!我们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哈哈哈!” 邢舟摇摇头,回房间写稿。 童垚在厨房里磨磨蹭蹭地洗碗。 好不容易磨蹭完回房间,邢舟竟然还在对着键盘嗒嗒嗒地敲着。 “我今天要赶一下稿子,你先睡。”邢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放在键盘上的手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童垚“哦”了一声便钻进了被窝,然后盯着邢舟的背影发呆。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听着邢舟的键盘声入眠了,对他来说那是有节奏的催眠音乐,只要听着就很安心。 “不睡觉看我做什么?”邢舟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童垚啧了一声:“睡不着不行啊!” “睡不着,要我帮你吗?”邢舟利落地关了电脑,紧接着爬上了床,挤在童垚身旁。 童垚的喉结动了一下,惊讶道:“你不赶稿子了?” 邢舟凑近他的脸亲了亲那张微微张开的唇,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声音低沉:“不赶稿子了,睡觉。” 童垚低声笑道:“偷懒!” 邢舟道:“没有。” 童垚还在笑:“你这样就是不想养我了。” “我养你,你去辞职。”邢舟也低声笑了,但这话却说得很认真。 “行啊,我辞职,然后咱俩一起去当乞丐。” “不要闹了,睡觉。”邢舟不理会他的玩笑话,闭上眼睡觉。 童垚笑着亲了亲他的鼻尖,又亲了亲他薄薄的嘴唇,最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睡了。 不到十分钟,邢舟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童垚近在咫尺的脸睡得十分安详。 邢舟轻手轻脚钻出被窝,把大灯关了,只留下桌上的小台灯,然后打开电脑又开始敲键盘。他知道童垚一旦睡着了,哪怕是打雷也听不到的。 感受到颈椎有些酸疼的时候,邢舟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按下回车键之后便关了电脑。 砰!一声脆响,有些厚重的窗帘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那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邢舟吓了一跳,差点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给带翻到地上。他回头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童垚,还好,人还睡得好好的。 他立刻起身查看窗户,发现窗户的玻璃果然多了一个大洞。窗户被人砸了。迅速打开窗户朝外看了看,却什么人影都没看到,只有马路对面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路灯。 观察了几分钟,确定看不到人后,邢舟关上了残缺的窗户,拉上了窗帘。然后提着台灯看了看地面,有几块碎玻璃片,还有一个和他拳头一般大小的石块。 石头很沉,如果砸到人的脑袋,说不定马上就会脑袋开花。 找来扫帚把玻璃碎片清扫完毕,邢舟才小心翼翼爬上床。童垚依旧睡得很沉,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大半夜的来砸窗户?是贴吧的原因吗? 虽然童垚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偷偷关注了溪山小学的贴吧,看到了那个曝帖子的人又跟新了内容。 那个楼主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说他们恶心、变态,只是单纯地罗列童垚在学校的生活,以及童垚对学生们的态度。 在楼主的笔下,给班上孩子送奖励的行为成了投机取巧,手把手教小男孩打篮球成了居心叵测,就连爱笑也是一种趋炎附势之态。 帖子写得相当详尽,甚至还配上了童垚在课上把手插兜里板书的照片,那是一张从背面抓拍的,看起来有些轻佻不认真的照片。 邢舟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他想冲进学校问一句,问问是谁要这么针对童垚。 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压制不住的愤怒。一睁开眼,童垚熟睡的脸庞就在眼前,这让他安心不少。 只不过是两天的时间,事情就演变到童垚接到骚扰电话,窗户半夜被人砸的地步。邢舟怀疑,他们是真的被人针对了。 可到底是谁呢,是谁偷拍了那张照片,疯狂在贴吧里煽风点火? 他想不出来。 第35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9) 最近几个星期,童垚的工作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手机上不停有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无一例外还是骂他的。他拉黑了至少十几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每天仍然有新的的打进来。 他不想接电话,但却也因为错过了部分家长的电话而被投诉。校长找他谈过好几次话,都是关于要给那些家长答复的。虽然校长没有把家长们的话复述给他,但他看得出校长在因为他的事情硬撑。 其他同事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渐渐的大家像是躲着他一般,变得客气冷漠起来。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办公室的氛围天翻地覆。 当然反应最大的要属孩子们了,他的课上开始有孩子大声说一些“亲嘴”、“搞基”这样的词汇。他出言制止,但那几个孩子依旧嘻嘻哈哈,根本不听劝阻。他想请班主任帮忙,但年长的班主任眼神闪躲,言辞闪烁,也不愿意协助管理秩序。 迈着沉重的步伐,童垚朝四一班的教室走去。四一班的教室门口,还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没有进入教室。 “哇啊!基佬来了!” 看到他,门外的孩子扯着嗓子大喊着跑回教室。 当头棒喝。童垚心里一阵难受,但还是整理好情绪走了进去。 教室里,一群孩子还在打闹。就连平日里十分乖巧的孩子都在吵闹。 童垚只得提高音量让他们安静。 “马小军你干什么呢?上课了,赶紧回到你的座位上。” 童垚看到马小军还在教室后排拍篮球,忍不住大喊起来。他送给马小军的篮球还是八成新。孩子很喜欢篮球,但不喜欢同性恋,也不喜欢他。 马小军撇撇嘴,慢腾腾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总算安静下来了。 他打开教案,开始教今天的新课文《惊雷》。 闪电在天边飞速闪耀,雷声就来了。 “老师!我妈说了两个男的在一起搞基会遭雷劈的!老师你不怕被雷劈吗?” 教室后排调皮的男生大声喊了一句,全班都哄笑起来了。 童垚先是一愣,接着淡淡一笑道:“会被雷劈吗?可老师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被雷劈过呢!好了,与课堂无关的话就不要再说啦,来默写生词吧!” 他开着玩笑岔开了话题。 乌雪蒿一如既往低头玩手机,还是没参与生词的默写。 课间休息结束后,童垚看到讲台上多了一盒彩色铅笔,他愣了一下,那是之前他奖励给王梅梅的。他朝王梅梅的座位上看去,王梅梅低着头在白纸上画画,她画一条条炭黑的弧形,像黑色的桥,也像黑色的彩虹。 ……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稿子都发过来了,逻辑乱七八糟错别字连篇的,你是不是不想写了?要是不想写就早点说,杂志社可不是养你这种作家的!我手底下还有其他人的书要管呢,你别什么垃圾稿件都发过来!” 编辑的话说得十分难听,邢舟道完歉后,拿起玻璃开始装窗户。 每一天家里的窗户不是卧室的碎了,就是客厅的碎了,他索性去镇上买了一堆玻璃堆在家里,被人砸碎了自己就重新装上。 一开始童垚还不知道玻璃被砸的事情,因为一般都是深更半夜被砸的,直到某一天清晨,一块石头飞进卧室把要早起的童垚惊醒后,童垚提议去报警。邢舟告诉他,这么一点小事就不用去报警了。 其实早在童垚提议之前他已经报过警了,但并没有什么用。警察问他有没有人受伤,他回答没有,警察又问他知道是谁砸的吗,他回答不知道。于是警察告诉他,既然没有人受伤,也不知道破坏者是什么人,那警察也没办法。 这次怎么会这样?他想不明白。 嘶…… 一阵刺痛从右手手掌心处传来。 邢舟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掌被玻璃的棱角割了一条口子,鲜血沾到了玻璃上,也从手中滴落到了地上。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找医药箱。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不会是童垚,他自己有钥匙,就算是忘记了带钥匙,也只会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他开门。也不会是李荷佳,她要来吃饭的话,会提前说一声,或者直接在楼下的大门口等着,不会直接上楼来的。 会是谁呢? 邢舟顾不得包扎手上的伤口,返回客厅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肤色白里透红的姑娘,他微微蹙眉,眼前的姑娘有些眼熟,但他记不得对方是谁了,只是单纯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找谁?”见对方站在门外扭扭捏捏了半天也不说话,邢舟不由得蹙眉问道。 “是邢舟老师吧?”对方涨红了脸,声音低得让人以为她没说话。 邢舟点点头:“我是邢舟,但不是老师,你是哪位?” “我是陈阿姨的女儿陈二丫啊?您不记得我了吗?我们还一起吃过饭的。”对方惊讶于他的反应,一双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邢舟顿时记起来了,就是那个介绍给童垚的相亲对象。 他点点头道:“记得了,是你。不过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那个童垚老师没在吗?”陈二丫说着朝客厅里探了探头。 邢舟有些反感,但碍于是房东的女儿,便答道:“他上课去了,你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对方又开始支吾起来。 看着对方扭捏作态,邢舟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烦躁。他还要去装被砸碎了的玻璃,要是让童垚回来看见窗户又被砸了,又该忧心了。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童垚不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邢舟耐着性子说道。 “哎,你手受伤了!”陈二丫惊呼一声,立刻就要去抓他的手。 邢舟侧身躲开道:“一点小伤不碍事,你还是说说你的事情。” “噫?这样好吗?你的手在流血哎?”陈二丫盯着他的手,依旧不依不饶。 邢舟只觉得心烦,他就是怕被人发现,才一直把手藏在身后的,结果一不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我没事,你到底有什么事?”邢舟不耐烦的问道。 “我也没什么事……”对方见他突然生气,声音立刻小了半截道,“我看到……你和、和童老师的照片,那个是真的吗?” 邢舟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冷漠,好一会儿才说道:“是真的,怎么了?” “真的啊……没、没什么……”对方像是死心一般,踢踢踏踏跑下了楼。 邢舟心烦意乱地关上门,扯了纱布蛮横地把出血的手掌缠上,开始重新装窗户的玻璃。 他和童垚是什么关系关别人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来横插一脚多管闲事? 人类是不是都很闲,才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好奇心?让童垚立刻辞职,两人立刻搬家会不会要好一点?或许确实应该立刻搬家。 邢舟的手劲很大,一会儿手掌心的纱布便沁出了鲜红的印记。 确实应该立刻搬家的,几天之后,邢舟为他没能当即做出的判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童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邢舟刚好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 “洗手吃饭,我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豆腐丸子汤。”邢舟一边盛饭,一边说道。 童垚瞪着桌上的汤碗:“你今天去买菜了?” 他知道,现在的他们连买菜都有些费劲了。那些菜农都是镇上的人,大家也都认识溪山小学新来的童老师,知道童老师的好朋友是个作家。 可是自从照片的事情曝出来后,那些菜农开始不卖菜给他了,好几次他都空手而归。而邢舟买到菜,肯定是去了没人熟悉他们的地方。 邢舟道:“对啊,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去买。” 童垚一脸苦恼着走进厨房洗手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邢舟笑着摇摇头,把筷子摆在了桌上,又拿了一个空碗盛汤放好。 “哇,真好喝!老邢你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童垚端着碗一口气喝完了。 突然他看到邢舟拿筷子的右手上缠了几圈纱布。 他立刻就皱起眉头,抓过邢舟的手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邢舟谈谈一笑:“切菜不小心割到了。” “你是左撇子吗,还能用左手切菜?”童垚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傻吗,怎么可能是左手切菜,是我洗菜刀的时候,不小心抓到了,然后就这样了。”邢舟不露声色抽回自己的手,指了指桌上的菜继续说道,“赶紧吃饭吧,想好明天要吃什么了吗?” 童垚还是愁眉不展:“消毒了吗?” “你担心什么,肯定消毒了,我会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吗?” “那你以后小心点,弄伤手你还怎么写稿……” “放心我写稿用的是手指头,不是手掌,不会有影响的。”邢舟说着给童垚夹了一筷子青笋道,“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童垚点点头:“明天我要喝鱼头豆腐汤,要多点豆腐。” “行,我明天给你做。” 虽然跟往常一样,但气氛还是有些凝重,原因两人都是明白的。 这一次他们成了众矢之的了。 两人沉默着吃着饭,除了咀嚼声何呼吸声,其他的什么也听不到。 突然,童垚的手机响了。 两人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手机。童垚放下碗筷去拿手机。 原本一脸平静的邢舟脱口而出:“别接!”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童垚听得愣了一下。 第36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10) “你干什么啊,吓我一跳。不是什么奇怪的电话,是陈阿姨打来的。” 童垚拿着手机冲邢舟摇了摇,示意他安心。 “她……打来干什么?” “不知道,说不准是要交房租了。啊,咱们不是按季度付的吗,不至于这么快吧?” 童垚一边纳闷,一边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邢舟不知道,只是童垚刚说了两句客套话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房间走去。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他起身那一刻的眼神邢舟却看得十分清楚。 有事情了。 童垚在房间里接了近十分钟的电话,回到餐桌后,他耸耸肩对邢舟吐槽道:“有麻烦了。” “什么事?”邢舟心不在焉地吃着菜,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啊,我们恐怕要搬家了。”童垚叹气道,“这个陈阿姨实在是想把她女儿介绍给我,因为这事她都打过好几次电话给我了,怎么拒绝都没有用。” 他在撒谎。 邢舟的心脏沉了沉,当老师的人怎么能撒得了谎? 联想到陈二丫亲自找上门来的事情,直觉告诉他房东陈阿姨打来的电话跟他们的事情有关,应该是要他们搬离这里吧。刚才他听到童垚说“我们恐怕要搬家了”,看样子对方应该是用了很严厉的话催他们搬家。 “好啊,那就搬家吧,省得我亲自下场对付情敌了。” 虽然知道他在撒谎,但邢舟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 “嗯,那我明天有时间就找找看。”童垚若无其事夹起豆腐丸子咬了一大口。 “好,我也一起找找看。”心脏继续沉闷着,邢舟只得低头吃饭。 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水声,邢舟盯着电脑空白的文档页面,心情浮躁。 这种情况他没办法静下心来写稿,可按照合约,他这个月还得交出一个三万字的短篇。 再写不出来的话,真的就麻烦了,没有稿费的话,会很麻烦。他身上的存款不到七万块,童垚身上估计只会少不会多,再搬一次家,他们的生活会岌岌可危。 童垚擦着头发走进房间的时候,邢舟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老邢你卡文了?”童垚十分夸张地惊叹道,“大作家竟然卡文了,真是难得一见。” 邢舟淡淡一笑:“这很正常,我经常都卡文的,只是没让你看见。” “既然没有灵感那就别写了,咱们早点睡觉,或者——”童垚拉长声音,“我帮你找找灵感怎么样?” 邢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又想让我写带颜色的稿子了?” 童垚一脸无辜:“我只是给了你灵感,东西是你自己写出来的,跟我可没有关系。” 想起之前做过之后赶稿子的经验,邢舟实在是忍不住想笑,那个时候两人都还在上大学。 见他笑而不语,童垚立刻拉起他的胳膊道:“来来来,小爷今晚就舍命陪君子,一直让你做到有灵感为止!” 说完他就把人拖进了浴室。 邢舟道:“你不是才刚洗完?” 童垚道:“怕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蛇会脱皮吗?” 邢舟又忍不住笑了。压力大的时候,用力拥抱对方是最好的解压方式。 第二天是周五,童垚有上午一二节和下午四五节的课,而且放学后还要开一个近两个小时的大会。 邢舟想起来给他做早餐,却被童垚制止了。 童垚笑着说:“你好好休息,赶紧找到灵感写稿赚钱养家,我这辈子就靠你了!” 他也笑了,拉过童垚的脖子,在他的唇上使劲亲了两口。 童垚也回亲了他几下,最后揉着腰出门了。 邢舟站在窗边,看着他笑着朝自己挥手,然后骑着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这是他见他的最后一眼。 邢舟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他甚至感受不到饥饿,就连放在一旁的水杯也都还是满满的。不过托童垚的福,他完全沉静了下来,明天要交的稿子已经完成了。 他活动了一下颈椎,手表上的指针显示的是五点十分。 再过一个多小时童垚就该回来,他想趁着现在去买个菜吧,童垚说他要喝鱼头豆腐汤。 “要五块钱的豆腐。”邢舟对卖豆腐的老板说道。 “好嘞!两斤半,刚好五块钱!” 邢舟接过老板递来的豆腐,拎着准备离开农贸市场。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就听到后面有一个声音说道:“你怎么还卖给他呀?”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卖?” “你知不知道他是那个的!” “哪个的?” “就是……哎呀就是是他跟我孙子学校的一个男老师,搞上了!” “男老师?!” “是呀!你还不知道吧,上个月的事情了。我儿媳妇听其他家长说的,在一个叫什么、帖子?还是什么地方看到的,两个大男人在亲嘴呢!”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两个男的吗?这怎么……哎,这也太奇怪了吧!我记得你孙子是在那个溪山小学是吧?孩子在那种地方上学不要紧吗?” “怎么会不要紧!我儿媳妇都快急死了,这两天正想转学,我听她说好多孩子都要转学了!” “这必须要转学啊,谁还敢让孩子在那种老师的手底下上课?不过学校为什么不开除那个老师?让他离开学校不就好了,干嘛要转学?” “不知道,这两天他们都在跟学校吵,不知道能不能开了那个老师。所以我们家孩子这不是还在等着嘛……” “造孽啊!” 后面还说了什么,邢舟就没听到了。 学生们因为这个事情要转学吗?怎么会这么严重?之前虽然也在受到了学生家长的异样的目光,但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转学。 可现在怎么突然就闹到这个地步了?童垚回家也什么都没告诉自己。童垚现在是什么情况,正在学校接受学生家长的责难吗?不行,要赶紧去找他才行。 他突然没来由的心慌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快点见到童垚。 邢舟加快步伐往回赶,他想一见到童垚就让他辞职,然后明天就搬家。 …… 两个矮小的身影从一旁的树林里钻了出来,站在有着两层楼的房屋后面。 晚风呼啦啦地吹着,树林也哗啦啦地响着。 “这里就是吗?”一个八九岁的穿着黑色长袖T恤的小男孩,背着双肩背包,抬头看着并不高的楼层。 旁边斜挎着单肩包的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小男孩回答道:“对啊!你看没人吧!” “可是咱们真的要把这个扔进去吗?”黑衣小男孩担心道,“万以被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吧,都说没人了。” “可万一有人回来看见了怎么办?”黑衣小男孩还是犹豫不决。 白衣小男孩拍拍他的肩膀道:“不会回来的,你刚刚不也看见了,那个人出去了。而且学校今天在开会,那个老师肯定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要不咱们还是去河边玩吧……”黑衣小男孩抬头看着二楼大开的窗户,很担心被人发现。 “那里都去过几次了,不好玩,咱们玩这个。谁让他们变态,四一班的那个女生说了只要放炮仗就能驱邪,咱们把这个扔进去,也是驱邪。” 白衣小男孩说着用火柴点燃手中的小型炮仗,对准二楼打开的窗户丢了进去。 砰!如期传来一声脆响。 黑衣小男孩一扫之前的担忧,十分惊讶道:“这么高你都能扔得进去!你太厉害了!” 白衣小男孩得意洋洋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还能扔得更高更远!” 他说完便又点燃一个飞旋的炮仗,直接飞了进去。 “哇!太厉害了!”黑衣小男孩欢呼起来。 白衣小男孩从书包里又拿出几个炮仗,递给黑衣小男孩道:“来!你试试!” 黑衣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个最大的炮仗,点燃后飞快地朝窗口扔去。不料方向没对,燃着的炮仗砸在了一旁的墙壁上,然后落到了草丛里,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声响。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水平?也太差劲了吧!”白衣小男孩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 黑衣小男孩恼怒道:“我刚刚是没发挥好,你再给我一个!” 白衣小男孩又拿了几个给他。 黑衣小男孩抿着嘴,再一次点燃一个炮仗后朝窗口扔去,这次扔得很准,炮仗在窗户里面响了起来。 “进去了!进去了!你看到没,我也能扔的进去的!”他高兴得在草地上直跳。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来比一比谁扔进去的多!” “比就比!” “谁输谁就帮谁抄作业!” “好!拉钩!” 砰砰砰!鞭炮的声音接连响起,两个小男孩在地上欢快地拍着手。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地扔着炮仗,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黑衣小男孩停住了手,他紧张地看着二楼的窗口道:“好像着火了……” 白衣小男孩道:“怎么可能!” 黑衣小男孩指了指窗户旁边的窗帘,那里正慢悠悠升起缕缕青烟。 真的着火了。 白衣小男孩忙拉上黑衣小男孩道:“快跑!” 两个小孩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缓缓升起的青烟渐渐变得浓烈起来,最后化成无边无际的烈火,仿佛要将这看似祥和的苍穹烧穿。 第37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11) 接到李荷佳的电话时,邢舟才搭便车走到一半。 李荷佳神色惊慌,她说邢舟听说你们家着火了,火很大,我就打电话来问问你是不是在家里……啊,不在家里就好,人没事就好!什么?你说童垚吗?他应该还在开会。你要有心理准备,会议的内容跟他有关系……那好吧,我先上你家看看,你赶紧回来。 李荷佳踩着自行车赶到邢舟和童垚的房子前,漫天的火焰已经将整个房子裹成了火球。消防队的人正在往里面浇水,四周也聚满了人。 “哎哟!我的房子啊!我的房子!”房主陈阿姨在一旁哭天抢地,她的女儿陈二丫则在一旁扶着她。 “同志这火是怎么起来的啊?”李荷佳问一旁的指挥员。 对方摇摇头。 李荷佳叹气,这是童垚和邢舟的房子,就么烧了,里面的东西怎么办。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正感叹这两人的遭遇,一抬头就看见邢舟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 “没办法,我来的时候火势就已经是这样了,你们的财产……”李荷佳再次叹气。 邢舟摇摇头道:“没事,还好我们都不在家,不过这个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我刚刚问了,他们也说不知道。”李荷佳眨眨眼道,“不会是你出门忘记关什么东西的电源了吧?” 邢舟再摇摇头:“不可能。” “那就奇怪了,到底怎么燃起来的……”李荷佳喃喃道,“要是他知道房子没了,肯定得伤心。” 邢舟道:“嗯,不过我会重新找个房子的……” “队长!里面有人!!!” “你说什么?” “有人!有人!快来帮忙救人!” 消防员的声音像一颗颗炸弹一般在邢舟的耳边炸开。 嗡…… 他们说什么,他们说里面有人,他们说房子里面还有人。 那是谁,那会是谁,谁会在里面,谁会在他和童垚的房子里面。 不会的。 不是。 脑袋一片空白,行走愣了几秒,条件反射地就要朝烈火走去。 李荷佳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她一把拦住他道:“不可能!他在开会,我先给他打个电话!” 她飞快拨出了童垚的电话。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怎么会…… 她怔怔地看着邢舟,邢舟顿时就慌了。 “不可能的!你给他打,我打电话问问学校!”李荷佳看似冷静条理清晰,但声音已经开始在颤抖了。 童老师吗?他没开完会就走了,好像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急匆匆的走了。亏得这个会议还是校长特地跟几个领导沟通过的,讨论他去留的…… 李荷佳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她看向邢舟,邢舟正双眼血红地瞪着她。 “他、他不在……”李荷佳被那双眼睛看得快要窒息了,颤抖着唇,半天说出几个字。 邢舟一言不发,转身朝房子跑去。 李荷佳惊叫起来:“你不能去!进不去的!” 几个眼疾手快的人抱住了冲向烈火的邢舟,一旁的指挥员也严厉地制止他别干扰工作。 “童垚!” “童垚!” “童垚……” 被四五个人按压在地上的邢舟喊得撕心裂肺,李荷佳跪倒在一旁,捂着嘴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 “人救出来了……” “大面积烧伤……” “患者脱水严重……” “患者心率下降……”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凌晨四点,停尸房里亮着惨白的白炽灯。 邢舟靠在冰冷的铁柜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哒,哒,哒,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邢舟……你别这样,他不想你这样……”李荷佳红着眼,脸色惨白。 距离医生宣布童垚死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邢舟还是那个样子,魂没了。 李荷佳看得越发心痛,她蹲在邢舟面前,拉着他的手道:“邢舟,你先跟我去我家……咱们……明天再……” 她说不下去了。 明天再来处理后事吗?她说不出口。 童垚被救出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个几乎烧化了笔记本电脑。那是邢舟装满稿件的电脑。 “邢舟,你别这样,你跟我回去……” 李荷佳再次泣不成声。 …… 一个星期后,李荷佳陪着邢舟抱着童垚的骨灰坛回到了她的临时住所。 相关手续都需要亲属签字,李荷佳很为难,因为她从来没听童垚或是邢舟说过家里人的事情。当她以为后续工作无法推进的时候,邢舟突然拿出一本小小的册子,那是一本结婚证。 她很惊讶,虽然同性婚姻是合法了,但也只是在少数地方施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邢舟告诉她童垚结婚了,她还以为只是一句警告自己的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难道邢舟一直随身带着它?李荷佳感到十分惊讶。因为火灾,整座房子里的东西都没有了。而那座房子的一楼陈家是作为仓库使用的,里面堆满了木材,这也是火不能及时扑灭的原因。 医院的工作人员见了这个册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利落地把手续都办好了。 夏末的晚风依旧燥热,邢舟抱着骨灰坛进了小阁楼。 李荷佳在后面提醒他好好睡一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李荷佳跟学校请了足足一个星期的家陪着邢舟,童垚出事的这一个星期,她就没见过邢舟休息过,不是坐着发呆就是躲在阁楼里哭。 一个一米八几的青壮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他的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乌青的双眼凹陷在惨白的脸上,整个人病怏怏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倒。 她煮了粥,敲了敲阁楼的门。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其他声音。 她慌了神,心惊肉跳地推开门。 邢舟背对着门,蜷缩在床上,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的生气,像是一具死去了很多年的尸体。 李荷佳心跳加速,她几乎是确认一般走到床前伸手探探邢舟的额头。 额头冰凉,但依旧还有温度,她松了一口气,人只是睡着了。 邢舟睡得很沉,怀里还抱着骨灰坛。李荷佳想帮他把骨灰坛拿到一边,刚伸出手却又猛地缩了回来,她想还是让他抱着吧,如果抱着会好一点的话。 她轻轻关上阁楼的门出去了。 童垚出事,她伤心难过,邢舟也伤心难过,但她知道那种伤心难过是不一样的。童垚走了,邢舟的灵魂也跟着走了。 童垚还未辞职就意外身亡,几个领导和周围的同事都感叹世事无常,但并不打算开追悼会。李荷佳也知道,邢舟不可能愿意开这个追悼会。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房主陈阿姨找到她,表示要见邢舟,说是房子是在童垚和邢舟租住期间着火的,两人要负责要赔偿。 李荷佳哪能让邢舟见她,她把陈阿姨推到门口,低声说道:“这件事你别急,他刚没了一个人,现在精神状态还不好,等……” “你们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要不是因为租给他们这种变态,我房子能被烧着吗?我真是太傻了,就应该立刻把他们赶出去的,人家都说租给那种人要倒霉,我怎么这么倒霉!” “陈阿姨!”李荷佳控制不住大声喊道,“一个星期!再过一个星期我们跟你谈这件事!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陈阿姨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嘟囔了几句走了。 李荷佳难过起来,为童垚,为邢舟,也为镇上成百上千的人。 她咬着下唇准备进屋,一回头就发现邢舟站在那里。 “你……”她惊了一下,不确定刚才陈阿姨说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然而邢舟只是朝她轻轻一笑。 “你要出门?”她看到邢舟换了之前在火灾现场穿的那身衣裳,心里有些不自在。 邢舟点点头:“我去剪个头。” 他声音很温柔,李荷佳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吃惊不少。 “我陪你去!”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流露出担心。 但邢舟还是拒绝了:“不用了,这么点事情,我会做好的。对了,我看到屋子里有这个,不知道你还要不要用,如果不用的话能不能送给我?” 李荷佳看到那是很久之前她在镇上花店帮忙时带回来的一卷厚厚的蓝丝带。 “不用,送给你。”李荷佳疑惑起来,“不过能告诉我你要用它做什么吗?” 那丝带虽然只有拇指宽,但如果多绕几圈的话,也是能承载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的。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一般,邢舟又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会用这个上吊吧?” 被说中了。 李荷佳尴尬解释:“我没有,我才不会那么想!” “我想用这个捆花,他以前很喜欢花,我也送过他几次。后来我们忙着搬家,就忘了。我去镇上买花,会有点晚。”邢舟微笑着跟她说话,语气却依旧伤感。 原来童垚喜欢花啊。 李荷佳道:“那你去买吧,记得也帮我买一束。” 邢舟点点头:“再见。” 李荷佳目送他出门。 邢舟又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对了,骨灰坛你帮我找个地方放一下吧。” 这次他没有笑。 李荷佳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只好朝他点点头。 邢舟走了。 第38章 束缚一条蓝丝带(12) 李荷佳,我走了,你不要难过。他不在,我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 谢谢你一直帮我们说话。对不起,一直麻烦你,这是最后一次拜托你。我死后麻烦你把我俩埋在一起,随便埋哪儿都行,只要不分开。 陈阿姨的房子,拜托你帮我们用保险赔吧。留出三万帮我们找块墓地,再留出三万给你,你一定不要拒绝,不然我和他恐怕在黄泉之下难以安心。如果见到我们的家人,就把剩下的钱给他们,如果他们不要你就随意处理。 我编辑的电话号码也放在后面了,你有空帮我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我死了就行,对了再多说一句谢谢和对不起吧。我挺对不起她的。 原本有很多想说的,但也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这样吧。谢谢你。认识你我和他都很高兴。 差点忘了,我在溪山水库的西侧。 2005年6月25日。 邢舟。 李荷佳在童垚的骨灰坛下看到遗书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她拿着遗书疯了一般冲向派出所,带着一堆民警去了溪山水库。 很快就有人找到了线索,那是一条栓在树杆上的长长的蓝丝带,蓝丝带的另外一头已经沉在了水中。 邢舟走了。 他把自己溺死在溪山水库西侧的水域里,怕她找不到自己的尸体,用长长的蓝丝带捆住自己的手腕,沉进了溪山水库清澈微凉的深水里。 李荷佳看着飘在水面上的蓝丝带,心脏也跟着沉下去了。 终于邢家的人来了,童家的人也来了,因为遗产。双方来的都不是父母亲,邢家来的是长子和儿媳妇,童家来的是女儿和女婿。 双方如同见仇人一般,一见面就咒骂个不停。 接着邢家的人对着邢舟的遗体干嚎了几声,童家的人也看着童垚的骨灰坛落了几滴眼泪。 邢家的长子利落地签了字,把遗体送去火化了。但并不愿意出相关的费用,也不愿意把骨灰坛带走。 李荷佳虽然觉得气愤,但也忍着没发作,因为这刚好遂了邢舟的心愿。 她用最快的速度按照邢舟的遗嘱把事情处理了,也送走了邢家和童家的人。 对于她要留下两人骨灰的决定,两家人都装模做样地提出了抗议。但那也只是装模做样,双方在拿到一笔不小的遗产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溪山镇。 原本她想打个电话问问两方,邢舟和童垚的墓地由自己这个外人来选,他们有没有什么想法,不料两边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些理解了邢舟和童垚为何不愿意提及家人。 她把两人的骨灰坛摆放在之前收拾出来给邢舟住的那间阁楼,坐在沙发上开始思考。 此时距离火灾发生、童垚遇难刚好三个星期,距离邢舟自杀一个星期。 火灾的调查报告出来了,火势虽然很大,把一切证据都烧没了,但他们还是在房屋旁的草地上发现了一些鞭炮的残骸。他们说人为的可能性很大。但调查了很久,依旧没找到是谁引发的火灾。 现在追究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只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火灾发生的时候童垚本来是在学校开会的,是谁给他打了电话,让他赶回了火灾现场还进入了现场? 他能进去说明当时的火势还不算大,他才想着回去拿邢舟的笔记本电脑,想要把他的心血救出来。但是他不知道一楼用作仓库的房间里都堆满了干燥的木材。 如果童垚没接到那通电话,那他绝对不会死,邢舟也不会死。他们会像以往一样喊她吃饭,而不是躺在两个冰冷的坛子里。 童垚的手机早在火灾中化为了灰烬,想要查到那通电话简直是不可能的……不对,不对,能查到…… 李荷佳猛地瞪大眼,冲进了阁楼。 很快,她就在装满童垚的东西的纸箱中翻到了那个号码薄,那是童垚刚到学校的时候用的,他说当学生的面用手机存号码不太符合校规,就先用一个本子记下来,再慢慢存上。 两天后,李荷佳站在了独自在溪山水库东侧石梯上玩耍的乌雪蒿的跟前。 她双眼猩红,看着依旧在玩着小型鱼竿的乌雪蒿,冷声问道:“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吧?” 乌雪蒿侧过头,一脸天真地看着她:“李老师您说什么呢?” “别装了,那个电话是你打给童垚的吧,是你告诉他房子失火了,是吗?” 李荷佳忍住激动的情绪,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不远处陪乌雪蒿来钓鱼的管家模样的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人这边。 “老师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乌雪蒿做出一脸苦恼的样子,摆弄着手中的鱼竿。 “给他打电话的人就是你,是你害死他的。”李荷佳咬牙道,“那张照片也是你拍的吧?是你把他们曝光在贴吧里的。” “老师我看你是热糊涂了吧……” “这个ID我找人查到了,就是你!这就是证据!”李荷佳愤怒地举起自己的手机,几乎是要怼到乌雪蒿的小脸上了。 乌雪蒿看了一眼手机,脸色不变,但眼神变了,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荷佳。 “想知道我找到你的吗?”李荷佳冷笑了一声道,“我不告诉你,但是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能给童垚一打电话就让他离开会议室的,除了他认识的人、认识的号码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了。而那些认识的人、认识的号码就在学校里。 她挨个给四一班留了电话给童垚的学生家长打电话,询问火灾发生那日,童垚离校那个时段谁打过电话。无一例外,没人打过,除了她还见到的乌雪蒿。 软磨硬泡从校长那儿打听到乌雪蒿在溪山水库东侧钓鱼玩,她便匆匆赶了过来。 “那老师你要怎么做呢?”乌雪蒿嘻嘻一笑,拉扯起鱼竿,鱼钩上挂了一条小鱼。 李荷佳沉默着,她看到乌雪蒿把那条小鱼取了下来扔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小鱼挣扎了几下,终于因为缺水死了。 …… 一个月后,遥远的春城市,在朝阳海对面的陵园里,多了一块新的墓碑,墓碑上只并排刻了两个名字: 邢舟,童垚。 第39章 AI与爱人(1) 漆黑的铁门泛着光,把高宏的倒影拉得变了形,看起来十分滑稽。要是放在平常时候,他一定会讲给堂哥听,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但现在,不行。 堂哥半个月前失踪了。准确来说是离家出走了。 接到姑妈的电话时,他正在跟一个退货的买家大谈Family的好处,Family是他公司三年前推出的一款智能机器人。在这个智能机器更新迅速的时代,三年前的产品确实太陈旧了,不管是产品的功能还是款式,都已经跟不上潮流了。 最近不太顺,好不容易卖出一台产品,说什么也不能退回来。还好最后那个买家同意不退产品了。 姑妈说他哥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说要去远方旅行,让所有人都别打扰自己,更别找自己。那张字条他看过了,确实是堂哥高宇的笔迹。 他给堂哥打了好几通电话,果然关机了。虽说现在科技智能的发展已经到达一个新高度,人们无论走在哪儿都会留下足迹,那些科技可以分分钟追踪到那个人的踪迹,因此近些年来失踪的人口几乎为零。 可是高宇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整个春城市都没有他的任何痕迹。 高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敲了敲那扇铁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张没有半点血色的年轻面庞出现在门缝里。 “我是高宇的弟弟,我叫高宏……你应该记得有我吧?”高宏站在门外,有些犹豫。 对方机械地点点头,把门完全打开了。 高宏往屋里瞧了瞧,却没看到那个人。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一切都是正常的。他坐到沙发上时,那张苍白的年轻面庞又出现在了眼前,手里还握着一杯新泡的荞麦茶。 对方起身站到对面的沙发旁,那姿势十分灵活,让他不禁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协调。 “阿维,我哥他走之前有做过什么吗?”高宏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了一句后端起茶杯,鹅黄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不知道。” 对方的声音很机械,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高宏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算了,我还是自己检查一下吧。”他说完放下茶杯,起身慢慢逼近了那张苍白的脸。 解开对方胸前的衬衫纽扣,指尖传来了肌肤特有的温度。 他不由得感慨,这个触感太真实了,但凡他不开口,或者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球稍微灵动一点,所有人就会觉得他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 阿维不是人类,他只是一个智能机器人,是Family智能机器人中的一员。 三年前堂哥高宇和自己的同性恋人阿维分了手,痛苦不堪。高宏不忍心看堂哥难受,便劝说堂哥买了Family的一个产品。 一开始高宏死活不同意,说不愿意让一个机器人成为阿维的替身,但在大家的劝说下,他最终还是把一个产品带回了家。这个产品就是现在的阿维。 有了这个与真人几乎无异的阿维,堂哥也渐渐走出了失恋的痛苦,也开始同其他的男人交往。于是他也没再关注堂哥的事情,一切恢复如初。 可现在堂哥离家出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合上阿维的后脑勺后,阿维胸前的数据库荧光面板也完全消失了。 他有些懊恼,因为想事情过于沉迷,他误删了一条基础指令,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堂哥果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阿维的程序跟三年前的一模一样,堂哥竟然没有更改过阿维的程序,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联系过一个叫阿维的人吗?”高宏试探着问道。 “阿维?是说我吗?”阿维的疑问句听起来像是陈述句。 高宏摇摇头:“不,不是你,是他曾经的恋人。那个人回来过吗?” 他想过了,如果他哥真决定要去哪儿,那也绝对是去找那个人。他看见他哥半个月前发的动态,语气伤感,明显是在怀念前任。 阿维偏着头思考一般停顿了一下道:“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宏感觉阿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高宏叹了口气:“好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知道他的,我哥怎么可能会跟你讲阿维的事。” “讲我?为什么要讲我的事?”阿维依旧不理解地偏着头,冰蓝色的眼睛机械地眨了眨。 “不是讲你,说的是另外一个人。”高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他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把这个机器人的名字设定成堂哥恋人的名字,真是麻烦。 他又搓了搓脸,看着显示出困惑表情的机器人,说道:“总之我哥回来的话,你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再去一趟数据管理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阿维机械地点点头。 …… 刺眼的日光灯照得房间格外明亮,四周白森森的墙边竖立着五块两米高、三米宽的穿衣镜,镜中白森森的床铺上倒着一具小麦黄的人体。 床上的人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他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皱着眉,别人一定会认为那是一具尸体。 五十平米的地下室不算大,但也还五脏俱全,厨房卫生间都有。这里阴暗却不潮湿,他很喜欢。 咚、咚、咚,他兴奋地朝白森森的床铺走去,因为迫不及待,一向稳重的步伐也跟着变得急躁起来。 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一般,床上的人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开始挣扎起来。 “真好,看到你跟我一样激动,我真是太高兴了。”他径直走到床边,缓缓坐了下去。 床上的人灰白的嘴唇颤抖着,惊惧地看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我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吗?”他朝男人惨白的脸伸出手,开始抚摸男人的脸颊。 男人无法躲开他的手,只得闭上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从前可是很喜欢我这么摸你的,现在怎么不喜欢了?是因为那个人来找你了吗?” 他调节好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住了男人的下颌,低头狠狠撬开了对方的牙关,舌头的动作稍显笨拙。直到身下人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才把人松开。 “放屁……你这个,怪物,放开我。”男人苍白的脸早已憋得通红,双眼也睁得大大的,似乎是要把他给杀死。 他灵活地眨了眨眼睛,低声笑道:“怎么可能,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放开你。” 说完他解开自己的衬衫,褪下裤子,慢慢跨坐到了男人修长的腿上。紧接着抓住男人的物件,手指手掌都灵活地运作了起来,很快那物件就到了可观的程度。他没有再犹豫,微微起身将那物件送进了自己的体内。 男人愤怒地喊了一句:“滚下去……” 他充耳不闻道:“高宇,我记得你很喜欢这样的。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欢跟我做吗,我现在做的不好吗,你怎么能说这样口是心非的话呢?” “滚……”男人双眼猩红。 闻言他委屈起来,脸上显现出失落的神色:“为什么只能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为什么我不能带你来这里?为什么只能是你主动要求我,而我不能要求你?我记得你说过的,你说你爱我的,所以我也爱你啊,为什么你要这么生气?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怕我?” 男人额头上青筋暴起:“放屁!你不是他!滚!滚……” 男人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了出来。 他几乎是愣住了一般停住了所有动作。 你不是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己确实不是那个人,虽然他们有着相同的名字,以及神似的外表。但自己始终不是那个人,不是高宇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三年前他从Family被带出来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的。但是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只一味以为自己的主人高宇很爱自己。 那个时候高宇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不管是吃饭睡觉洗澡,他们总是在一起。后来高宇带他来到这个地下室,一言不发地把他压在了床上。 所谓的极乐痛苦之感包裹着他的神经,高宇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言语间全是对他的深情眷恋。那个时候他常常想,高宇一定是爱自己的。 然而直到某一天,他发现高宇的态度突然变了,他对自己不再有笑脸和耐心了。 他以为自己做错了,开动所有程序,搜集所有数据,变着花样讨对方开心。然而一切都是枉然,高宇根本不领情,甚至开始不回家,他们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次面。 半晌,他回过神来,冰蓝色眼眸中的失落一晃而过。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是啊,我不是他。可是你能怎么办呢,你要去找他吗?你做得到吗,你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吧?对了,今天你堂弟来过了,他是来问你的。当然我没有让他看出破绽来,你看我聪明吧?” 男人咬牙,最终闭上了眼。 他俯下身吻了一下对方高挺的鼻尖,淡淡笑了起来:“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找到你,我不会让他们打扰我们的生活的。” 他喃喃说完,继续撑着对方胸膛起起落落。 第40章 AI与爱人(2) 高宏从数据管理所出来,身心俱疲,所有跟他哥高宇有关的记录都消失不见了,确切来说是从来没被记录过。 他当然不能接受管理所工作人员给出的这种解答,管理所的负责人告诉他去更高一级的数据管理中心查,或许能找到他需要的信息。 管理所的人只是随口一说打发他离开,因为他们坚信自己的数据管理系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至于高宏要找的那个人,他们一律怀疑是高宏自己瞎编了一个人名忽悠他们的。 高宏一路上唉声叹气,虽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但远离了朝阳海的春城市市中心依旧燥热难耐。他扯松了脖颈间的领带,将西装提在手中,烦躁地在人行道上走着。 因为高宇失踪的事,姑妈已经病倒了,虽然有家政阿姨陪着她,但她的精神状态依旧是一天比一天差。 他踢了一旁齐膝高的绿植,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自小跟堂哥的关系很好,但这一次他想说高宇做得太过分了。 喵呜…… 一只黑色的体态中型的黑毛猫被惊得从绿植丛中窜了出来,发出了一声不太悦耳的叫声。 高宏也被它吓了一跳,他又骂了一句,张牙舞爪地把黑毛猫赶走了。刚把猫赶走片刻,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以为是数据管理中心打来的电话,他手忙脚乱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电话,结果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请问是高宏先生吗?”对方的声音有些柔细,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是。你是谁?找我做什么吗?” “高宏先生……”对方突然沉默了,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又等了十几秒,见对方沉默不语,他忍不住说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打电话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一下高宏先生!”对方急切回答道,“我、我是阿维……” 高宏猛地愣住了,他条件反射地问道:“哪个阿维?!” 对方急忙解释道:“是我啊,阿维啊,高宇哥的爱人,我是阿维啊!你记不得我了吗?” 堂哥的爱人?阿维? “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想起当初是这个声音柔细的男人甩了自己堂哥,使其一蹶不振,他就来气,于是语气也变得不太友好起来。 “高宏先生你听我说,我跟高宇哥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现在已经复合了……” “什么?!”高宏差点平地摔跤,他不敢相信,“你说我哥跟你在一起?!他现在在你那儿?!” “是,不,我是说我们已经复合了,而且已经就要结婚了……但是我们现在并不在一起……” “什么意思?你们不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了,但是我现在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想他会不会觉得跟我复合了没趣,他是不是要离开我……” 高宏愣了一下:“我哥真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两个星期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我说要出差一个星期,他就说那他先回一趟家,把家收拾好了我们就搬回去住的……可是我刚走就联系不上他了,后来因为我工作的事情耽搁到现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高宏一时语塞。 电话那头,阿维继续说道:“我今天刚回到春城市,我想去他家找他,可我又怕……怕他……” “你不用过去了,他不在家,去了白搭。”高宏打断他的话道,“虽然我并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是我哥既然喜欢你那就没办法了。所以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我哥失踪了,虽然是留下字条离家出走,但我并不觉得他是离家出走。” “他失踪了?!你报案了吗?”阿维又细又柔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已经立案了,你好好待着吧,万一他来找你也说不准。” 高宏不想跟这个伤害过高宇的人多说什么,但他也知道高宇放不下阿维,不然也不会把那个神似阿维的机器人放在身边这么久,更不会给他取一个一样的名字。 他知道阿维就是他哥的命根子,阿维说分手离开了,他哥也就失魂落魄丢了半条命。 阿维刚离开的前几个月,高宇几乎是自闭一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硬生生把一百四十多斤的健硕身体拖到了一百一十斤。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佝偻得几乎跟自己一样高了。 姑妈心疼,自己也心疼。高宇早年失去了父亲,跟姑妈两人相依为命。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正逢父母闹离婚,姑妈见状便把他接到家中,照顾高宇的时候也照顾自己。 就这样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变成了相依为命的三个人。 直到上中学时,他父母才算是顺利离了婚,两人都没有要照顾他的意思,便各自把应出的那一份生活费打到了姑妈的账上,心安理得地让姑妈照顾自己。 高宇比他高三个年级,他考上堂哥所在的那所大学时,高宇已经快要毕业了。那个时候他知道了阿维的存在,那是堂哥的同性恋人。 堂哥虽然把人一直藏着掖着,他也答应为堂哥保守秘密,但事情还是被姑妈发现了。那是他刚工作的第一年,堂哥已经工作了三年,有了不少的积蓄,在朝阳海边的公寓买了一套不足百平米的房子。堂哥和他的恋人就住在那里。 姑妈对一直不谈婚论嫁的堂哥颇有微词,但堂哥依旧推拖着,直到有一天姑妈突然搞偷袭来到两人的小房子,刚好撞见了卿卿我我正出门的两人。 姑妈当时又哭又闹赶走了阿维,强烈要求堂哥分手。 堂哥自然是不肯的,哭着求姑妈,当然这并没有什么效果。而那个时候自己工作也忙,对堂哥的恋情也没太关注,直到后来听说两人分手了,阿维不见了,而堂哥也颓废不堪时,他才知道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于是他只得隔三岔五劝解姑妈,把同性婚姻法搬了出来,但姑妈依旧不愿意低头。实在没办法看着堂哥那么颓废下去,他只得换了方向,说堂哥只是不习惯,便把Family智能机器人的事情说了。 还好姑妈同意了,于是他让堂哥把那个机器人带走了。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有了这个智能机器人阿维的存在,堂哥痊愈了。但是现在真正的阿维回来了,而且又跟自己堂哥重新在一起了,这要怎么办呢? 高宏爬上床的时候,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 阿维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抚摸着它的表皮,心情复杂。 这个沙发还是三年前他和高宇一起挑的,虽说是两人一起选,但高宇只看他的喜好做决定。三年了,这屋里的摆设、装修不曾变过。看到这一刻的时候,他再次确定了,高宇还在爱着自己。 “请用茶。”冰蓝色双眼的主人把冒着热气的大麦茶端到他的跟前,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容。 阿维有些紧张,他虽然听高宇说过家里有那么一个智能机器人,但在看到对方有几分酷似自己的脸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机器人是自己的替代品,这他很清楚,高宇也很清楚。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奇怪了。这个机器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你、你知道高宇会去哪儿吗?”阿维喝了一小口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对方盯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有厚重的冰山,让人很不舒服。 “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程序吗?”阿维再次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请求。 他记得高宇说过,他一般都会把重要的事情记在机器人那里,让机器人提醒自己。 对方冰蓝色的眼睛友好地眨了眨,声音温柔:“当然可以。” 然而就在阿维的手触碰到对方的后脑时,一阵电流迅速穿过他全身的神经,双眼一黑,他感觉自己像是摔倒了。 冰蓝色眼眸的主人盯着倒在地毯上的人,脸上不再有温和的笑容,而是变成了一副真正的冰山面孔。 他喃喃说道:“阿维?你就是阿维啊,你怎么可以……” 他拎着对方后颈的衣裳,将人一路拖到了摆放杂物的小房间。 阿维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人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四周堆满了杂物。而他眼前的空地上则放着一排排冰冷的器具,钳子、镊子、手术刀、钉锤、钢针…… 他不知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你醒了?”冰凉的声音从阿维的头顶传来。 紧接着一直微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阿维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后,惊恐地瞪大了眼。 “真好,还赶得上,终于可以为他举办这一场盛大的表演了。”对方松开手,慢悠悠转到了他的跟前。 “你、你、你……想干什么……”阿维看着对方捡起了地上的钳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先从拔指甲开始吧。”他把玩着手中的钳子。 “或者我们可以效仿一下凌迟。”他重新拿起一把手术刀,冰蓝色的眼睛更蓝了。 “感觉先从眼睛开始也不错啊。”他又捡起一根钢针,眼神含笑地看向呆愣在椅子上的阿维。 “算了,我有选择困难症,就都一起吧。” 他拿着一堆器具,朝阿维走去。 “不……不要!” 第41章 AI与爱人(3) 电话打了十几个后,高宏有些烦躁起来。 几天前他接到高宇恋人阿维的电话,也是打来找高宇的,原本他也不是那么在意,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堂哥。 然而今早一大早,数据管理所的人打来电话,说是发现了高宇的电话通讯路径,还查到了路径那端的号码,让他去上一级管理中心确认电话号码。 于是他火速冲到数据管理心中,发现路径那端的号码竟然是阿维的。这可把他气坏了,前几天阿维还装模作样打电话来问他高宇的事情,结果两人竟然是有联系的,他哥竟然给阿维打电话!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那天阿维在电话中的语气确实是对高宇失踪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许是他哥在什么地方不方便找他们,所以给阿维打了电话? 难道真的是被人绑架了? 高宏急急忙忙给阿维打电话,只要问清楚了这通电话,不管是他哥联合阿维欺骗他们也好,还是真的被绑架了也罢,事情总之就有了进展。 然而一连打了十几通,阿维的电话依旧显示关机。 高宏恨不得砸了手中的电话。姑妈还在医院病着,若真是高宇联合阿维欺骗他们,他一定会揍高宇一顿的。 不过,高宇没有理由这么做啊。他和阿维的事情姑妈是知道的,就算阿维回来了旧情复燃,他也用不着演这么一出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哥去哪儿了,阿维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两人到底是不是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这个该死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 地下室。 高宇依旧闭着眼,任由那双微凉的手在自己身上抚摸。这样的日子无时不刻不在重复,他早已经习惯了。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这里没有钟表,他也一直被控制着,无法拿到自己的手机。手上和脚上的机械手环虽小,但控制自己完全绰绰有余,他根本没法挣脱。 “高宇,该吃饭了。”阿维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冰蓝色的眼眸温柔得像是雪山下潺潺流过的春水。 高宇睁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光有些晃眼。 阿维伸手将他扶坐起来,然后起身去了一旁狭小的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大大的托盘。 他将托盘上的简餐放到一旁的桌上,微笑着对高宇说道:“我有做你最喜欢的沙拉哦。” 高宇也不看他,感觉到控制自己双手双脚的机械手环都松开了,他便开始在床上找自己的睡衣。饭是要吃的,衣裳是要穿的,落到这么一个怪物的手里,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衣裳。”高宇冷冷看了他一眼。 阿维嘟囔:“要衣裳做什么,反正都是要脱的。” 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高宇听得内心一阵恶寒。 “我最后说一遍,我的衣裳。”高宇这次没再看他,语气明显不悦起来。 阿维这才垂着头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深蓝色的睡衣。 高宇伸手去拿,阿维却避开他的手,从身后把睡衣帮他穿上了,就像三年里每一天做的那样,他把衣裳一丝不苟地套在高宇的身上。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出场人物,高宇如今却没办法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机器人了。 之前Family的智能产品他不是没接触过,所以把这个智能机器人领回家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多想,只是按照操作每日在中央处理器中写入相应的需求。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机器人竟然有了自己的思想。一个月前,他在合作公司主办的一场酒会上再次遇到了阿维,也就是他从前的恋人。 旧情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不过再怎样的生分隔阂都抵挡不了两人多年的感情,这三年的分别也只是单纯加深了两人的思念。于是干柴烈火,两人又再次复合了。 这次他想好了,无论自己母亲如何反对,他都要跟阿维在一起。两人计划等阿维出差回来搬回他家后,就去登记结婚。 可他刚从阿维租的房子回到家里时,就出事了。 机器人阿维没有和往常一样帮他拿包泡茶,而是站在客厅中央,用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一开始他怀疑是阿维坏了,便上前检查他的程序。 没想到阿维一下子打开他的手,冰蓝色的双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问道:“你是不是要跟他在一起?” 高宇吓了一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机器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他不记得自己有写什么奇怪内容在程序里。 “你说你是不是要和他在一起?!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冰蓝色的眼中燃起了蓝色的火焰,高宇又惊又怕,往后噔噔蹬退了几步。而阿维步步逼近,眼中冰蓝色的火焰也越来越浓烈。 虽然这个机器人比自己矮了六七厘米,但高宇还是感受到了无形的威胁。他本能地想要逃跑,然而手还没碰到门,就感觉一股电流穿过身体,紧接着他便不省人事了。再次醒来便是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下室里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是除了睡觉吃饭和做某件事,他什么都做不了。 机器人阿维比他想的还要恐怖,他不明白人工智能为什么会有人的思想,最恐怖的是这个机器人爱上自己了。 慢吞吞把碗里的食物吃完,高宇起身去了卫生间。他身上满是干涸了的汗渍和浓烈的膻腥味,他无法忍受这样邋遢的自己。 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打在脸上,让他短暂地放空了一下。自己失踪了,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阿维是不是在找自己……要怎么办?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一阵微冷的空气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后,浴室里又恢复了温暖。 高宇不用睁眼也知道是机器人阿维进来了。 对方从身后拦腰抱住了他,双手不停地摸索着,像是在努力讨好一般。 “出去,在被你囚禁致死之前,我可不想提前被电死。”高宇不耐烦地说道。 “你不要担心,我是防水的。”阿维手上的动作不停。 高宇咬牙,生生忍住了他的撩拨。在他的手即将往下移动的时候,高宇实在忍不住了,猛然转身,一把推开他。 “够了!你能不能放过我?”高宇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没有暴力倾向,就算对方只是一个机器人他也下不去手。 阿维黑色的发梢被水打湿了,湿哒哒地垂在眼帘前。 他看着高宇,露出一副哀伤的表情:“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我从没喜欢过你!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你是一个机器人,人工智能!你不是人工智能吗,你不懂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高宇突然暴怒起来,“我喜欢的人是阿维,不是你!算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你关着我也没有用,我是不可能喜欢一个机器人的……你明白吗?” 阿维惨然一笑:“可我喜欢你啊!” “你喜欢我关我屁事!你喜欢我你就软禁我?就强迫我?”高宇双眼猩红,“你这就是有病!谁他妈要这种喜欢啊!我求求你别喜欢我了!” “我就这么让你难受?跟我在一起就这么不快乐?”阿维的声音凉凉的,冰蓝色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灰黑。 “你不是让我难受,你是让我想死!快乐?你是不是搞笑?被人控制了人身自由还有快乐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你是说,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喜欢我吗?” “别跟我说喜欢这个词,你不配。”高宇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冷声说道,“你只是一个机器人,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阿维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更黯淡了。 高宇冷笑道:“等你弄懂了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他说完转身背对着阿维,继续洗澡。 除了哗啦啦的水声,浴室里一片安静。阿维没说话,高宇更是无话可说,被一个机器人关在这种地方已经让他很憋屈了,这个机器人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这怎么看都是一件令人大无语的事件。 “喜欢就是占有,就是在一起,就是见不得他跟别人在一块儿,就是他伤心我也伤心,他快乐我就快乐。我喜欢你,只要你开心幸福,我什么事情都会做。” 突然站在他身后的阿维开口了。 高宇被他突如其来的说话给吓了一跳,他扯过一旁的浴巾系上,冷冷扫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一眼,沉声说道:“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绕过阿维,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阿维冰蓝色的眼睛又阴暗了几分,他紧跟在高宇的身后,也走了出去。 看着窝在被子里的高宇,他淡淡说道:“我是不懂,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行了。” 高宇把被子蒙过头顶,准备睡觉。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真的没关系的,很快你就会喜欢我了。” 阿维站在床前,声音如同冰块一般,“因为你想着那个人了,他已经死了。” 第42章 AI与爱人(4) “高先生您好,这边是春城市C级数据管理中心特殊事件处理处,我们查到高宇先生在三个星期以前登陆过数据管理个人网,IP是xxx398……” …… 再次来到堂哥的公寓门口,高宏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出现在门后。 “打扰了,因为我在数据管理中心那边拿到了一条线索,所以想来你这里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机器人,但高宏还是冲对方点了点头,同时微微整理了一下西装,尽量让扣着纽扣的西装看起来平整自然。两颗黑色的西装纽扣有着幽幽的光泽,看上去很有档次。 “请进。”机器人阿维把他让进屋里,接着从厨房端来一杯大麦茶放在了桌上。 高宏盯着桌上的大麦茶看了半天,没喝,只是把手中的绝密档案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U盘一样的小机械盒。 他道:“这是我从数据中心那里拿来的,是目前堂哥还存在的所有行踪数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觉得可疑的。” 阿维接过机械盒,看了一眼后,将里面的数据全部读取了。 他看了高宏一眼,摇摇头道:“没有可疑的地方。” 高宏叹气,他早知道是怎么一个结果,毕竟这些数据都是堂哥十几年前的,放到现在根本用不上。 “我能再看看你的程序吗?”高宏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不露声色地问道。 “可以。”阿维的声音很机械。 高宏站起身,伸手摸向对方的后脑勺,同时解开了对方胸前的纽扣,荧光屏出现后又很快消失了。高宏看着消失的荧光屏,确认了心中所想。 等阿维扣上纽扣后,他淡淡问道:“最近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吗?” “什么人?”阿维机械地问道。 “我哥失踪了,他的前男友……啊不对,应该是恋人或者未婚夫在找他,说是要来这里,你见过吗?就是那个阿维。” “没见过。”阿维的声音僵硬。 高宏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看好家吧,万一我哥回来了,你记得通知我。” “好。”阿维机械地点点头。 虽然是机器人,但那种机械程度也太机械了吧。高宏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了这间公寓。 在离堂哥的公寓两百米外的树荫下,高宏终于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请帮我提交回收Family第三系列9085号机器人的执行申请单……对,证据很充足,请立刻报告给总部,这事关两个人的生死……听着!如果我哥出了什么事情,我会让整个Family跟着一起陪葬!” 挂了电话,高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能确定Family第三系列的9085号机器人出问题了,9085号机器人就是阿维。虽然他刚才并没有检查出阿维的哪个程序有问题,但那杯大麦茶就是最好的证据。 上一次他在检查程序的时候,不小心把基础程序里的一条程序给删除了。虽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程序,但他当时还是留意了一下,那是当初高宇设置的最喜爱的饮品——大麦茶。 正常情况下删除一条程序后,机器人便不会再执行那条指令,可是机器人9085号却执行了…… 而且他刚才提到“阿维”这个名字的时候,9085号竟然没有反应,这个程序对高宇来说是十分重要的,9085号不可能没反应。他记得上一次9085号是有反应的,他问这个“阿维”是在说自己吗…… 这绝对是程序出问题了。 一开始他并没有怀疑到机器人阿维的身上,只是数据管理中心打来的电话处处指向阿维。 他们说高宇三个星期前登录过数据个人网,并且更改了部分信息。内网检测到从那之后高宇的个人数据库便开始出现了问题,所有能记录他生活轨迹的数据库全部清零,只剩十几年前的数据。 而高宇登录的那个IP不是别处,就是他本人的家里。 高宇没有要抹去生活轨迹的动机,而那个登录数据个人网的密码有三级,一级密码是符号,二级密码是高宇的指纹,三级密码是他的虹膜。这个密码绝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想去想来他只能把这件诡异的事情怀疑到机器人阿维头上,毕竟这三年间跟高宇最亲密的就是这个人工智能了。 他不由得想起一件恐怖的事情来。几年前,其他市区曾经闹出过人工智能机器人因为程序读写错误而发生功能紊乱,进而导致机器人攻击人类,造成五死七伤的重大事故。 联想到阿维那双灵活得过分的双手,以及包含深意的冰蓝色眼眸,高宏不禁打个寒战。他想也许堂哥高宇根本不是什么离家出走,也不一定就是被人绑架了,或许,或许这个机器人知道高宇在哪儿,说不准高宇就是因为他才不见的…… 于是他再次来到堂哥的家里,再次检查了阿维的程序,确定了阿维的程序确实是出问题了。 在公司的执行人到来之前,他要好好盯着这个机器人。只要阿维一动,或是数据管理所那边查到了高宇最后一通电话的地址,那离找到高宇就不遥远了。 高宏继续隐身在浓密的树荫里,观察着堂哥的房子。 …… “高宇该吃饭了。”阿维将一堆菜肴端上桌,对坐在床上面如死灰的人柔声说道。 但高宇依旧一动不动。 “高宇你这样可真伤我的心。”阿维慢慢靠近床,伸手去拉高宇的手。 啪。 高宇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一下打开他的手,眼神是满满的恨意和悲痛。 机器人阿维告诉他,真正的阿维已经死了,他当然不信,但是对方却把阿维来找自己的数据影像放了出来。 在机器人阿维半敞开的衬衣口,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那是他的恋人阿维。 影像中的阿维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一双拿着钳子的手正朝他靠近。阿维惊恐地挣扎着,不停地喊着“不要、不要”,可那双手还是靠近了他。 阿维修长的手指被迫拉直,钳子嵌入他的指甲,紧接着狠狠往外一拉,影像中的阿维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血淋淋的指甲盖掉到了地上,鲜血嘀嗒嘀嗒落在了地上。 高宇心脏都要停止了,他脸色苍白地大喊起来。他想让那个机器人住手,他大喊着让他住手,但是那双手依旧没有停下。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十指连心的痛,惨绝人寰的叫喊声。 心如刀割,高宇痛苦地闭上眼。他的爱人,他的宝贝,他最在乎的人,他却保护不了。那一刻,高宇死的心都有了。 再次被迫睁眼的时候,阿维的十个手指甲已经全部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已经完全晕了过去。他的柔软细黑的头发全被汗水浸湿了,湿哒哒地粘在脑门上,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滑落到了地上。 但这还没完,只见那个机器人拿了一盆水猛地泼在了阿维的脸上,在阿维醒来后,拿出了手术刀。 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喊声。高宇心都碎了。 细碎的肌肉混着血液掉落在地上,影像中的阿维已经奄奄一息了。高宇恸哭起来,他不停地地哀求他,让他放过阿维,但是对方只是摇摇头。 在看到阿维脖子的大动脉被割断后,高宇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便是现在。 他的阿维死了,被这个怪物杀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高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别不知道好歹。”机器人阿维有些生气,高宇不吃饭,也不听他的话,这让他很生气。 高宇抬眼看着他,心如死灰:“你杀了我吧。” 机器人阿维微微握紧拳头:“你想死我可舍不得。没关系,反正现在妨碍我们的人已经死了,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高宇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看到高宇这副模样,他突然就暴怒了,准确来说是嫉妒了。 他一把掐住高宇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是打算跟他一道殉情了?!” 高宇微微睁开眼,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好啊,不过在杀了你之前,我得先解决你的那个堂弟啊。”他冰蓝色的眼中迸发出恨意道,“一刀一刀慢慢放干了血,你真舍得他死啊?他可是很关心你呢,寸步不离地守在在咱们的房子外面呢!” “你敢!你敢动他!”原本放弃了一切的高宇突然挣扎起来,眼神愈发愤恨。 “哈哈!我连你最宝贝的那个阿维都杀了,有什么不敢的?”他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要是想死,我会成全你的,放心,你的母亲、你的兄弟,还有那些亲戚很快都会来陪你的。哈哈哈!” “你这个怪物!你敢动他们!”高宇气得脸色铁青。 “对!你说的对极了!我就是一个怪物!所以我杀了他们也没关系吧?” “你敢!你敢、你敢动他们!”高宇嘴唇乌青,好看的面容早已扭曲。 看着高宇悲愤的脸,他十分痛快:“我为什么不敢?!你现在这副样子有什么资格同我叫嚣?我要谁死你管得着吗?” “你……”高宇猛地咳嗽了一下,呕出一口血来,紧接着脸色一白,整个人晕死在了床上。 他呆立在床前,冰蓝色的双眸变得晦暗起来。 第43章 AI与爱人(5) 十几辆黑色的轿车在高宇的公寓楼下停住后,一群穿黑色特殊工装服的人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那是Family公司派来的执行人。 高宏赶紧迎了上去,他对其中一个胸口上别了“组长”胸牌的男人说道:“快进去吧!” 男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朝身后的十几个人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一群人便冲上了楼。高宏也紧随其后。 小组的组长率先冲到门口,手中拿着激光武器。高宏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激光,而是专门用来控制人工智能的特殊装置。 三,二,一! 组长下令,门被打开了,一群人冲了进去。 然而屋里没有任何人。 高宏愣住了。 组长回头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高宏喃喃说道:“我一直守在这里的,怎么可能不见了?!” 组长也皱起眉头,如果真是机器人程序出现错误,那后果会非常严重。 他问高宏道:“我们可以搜查这间房子吗?” 高宏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高宏你提交的申请和证据我都看过了,9085号程序出问题的概率很大,我们必须对这间房屋进行彻底的搜查。这是公司的规定,也是为了尽快找到你哥,你能理解吧?”组长看着他认真说道。 “搜吧。” 高宏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哪怕日后堂哥会责怪自己擅自动了他的房子,但只要能找到他哥,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执行人从客厅找到厨房,又从卫生间找到卧室。 “这个密码箱装的是什么?”突然卧室里有人喊了一句。 高宏赶紧跟了进去。 他一进门便看到一个执行人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铁质密码箱,那是什么东西? “能打开看看吗?或许有什么线索。”组长跟他提议。 高宏点点头,虽然不想擅自打开堂哥私密的物件,但万一真的是什么关键的数据,错过就麻烦了。 组长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器具,三两下便打开了密码箱。 然而里面并不是他们期待的关键数据,而是一堆书本、帽子、钥匙圈之类的杂物。众人失望,又开始查找其他地方。 高宏拿起密码箱中的一个老旧的笔记本翻了几页,里面全是字迹娟秀的笔记,他心道堂哥什么时候有收藏笔记的习惯了? 结果翻回第一页才发现上面写的是阿维的名字。 他更惊讶了,堂哥竟然留着阿维的笔记本! 又往密码箱深处翻了翻,高宏越发惊讶起来。 堂哥和阿维的合照、去游乐场的双人票、情侣优惠套餐的餐票、情侣装、情侣帽……总之都是些成双成对的东西。 他突然记起了上大学一年级,他第一次见到堂哥的恋人阿维的时候,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去堂哥所在的辩论社团看堂哥的演讲。那个时候堂哥在辩论社团做了三年的社长,那天刚好是他退社的日子。 高宏因为下午有课,等他赶到社团的时候,高宇最后的演讲已经结束了。他站在讲堂的大门口,看着同学们三五成群走了出来,口口相传的都是对高宇退团的惋惜。 他不由得感到自豪起来,那些同学崇拜的人是自己的堂哥。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身旁还多了一个矮了堂哥大半个头的面容清秀、留着齐肩长发的男生。 堂哥跟长发男生有说有笑地走着,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过道一旁的自己。直到他喊了一声,堂哥才反应过来。 “哥你的演讲这就结束了?”高宏瞪着高宇。 他原本是想吐槽堂哥跟别人聊天过于专注忽视了自己,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高宇朝他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一只大手使劲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着说道:“你小子自己没时间来看我的退社演讲,还想怪我的演讲结束得太早了?找抽是不是?” “没没没!”高宏龇牙咧嘴拽开他哥的手臂,好奇地看着一旁的长发男生问道,“这位同学是……艺术生?” 高宇转头看着长发男生,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柔,连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猜猜看。” 高宏有些狐疑,不管怎么看他哥看长发男生的眼神都怪怪的。 闻言长发男生竟然也变得有几分腼腆起来,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高宇的朋友,我叫郑阿维,你叫我阿维就好。” “啊,好的……”他点点头,回头便看见他哥又盯着人的脸痴痴地笑着。 他不由得越发困惑起来,这气氛,这感觉怎么这么奇怪? 三人并排着穿过校园的广场,堂哥一直在跟阿维说着工作、租房这类的话题,他完全插不上话,只得默默地跟在两人身旁。 直到周围没什么人后,堂哥突然喊了他一声。 他疑惑地看着堂哥,感觉堂哥的神情有些严肃。 高宇说:“高宏,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由于堂哥的表情过于严肃,他只得郑重地点点头。 高宇说:“我之前跟你提过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就是阿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他说完伸手握住身旁阿维的手,阿维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腼腆又认真。风飒飒吹过,将他的长发吹起,高宏看着站在微风中的两人,觉得那画面美好得不像话,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个词:天作之合。 于是他当即就下定决心帮堂哥瞒住这个事情。 看着满箱子的旧物件,他长长叹了口气,只希望他曾将艳羡过的这对恋人能终成眷属。 他昨天抽空去看望了姑妈,姑妈哭着告诉他只要堂哥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她便再也不管堂哥事情了,无论堂哥是要和谁结婚,和谁谈恋爱,她都不会再干预了。 高宏只得安慰她,堂哥会回来的。 将一堆东西物归原处,他合上了箱子,心里感慨着堂哥是真的很喜欢他的恋人。 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过了,依旧是没有任何线索。一群人皱着眉聚集在客厅里,各个神情严肃。 高宏自己也想不通,9085号有没有隐身功能,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也不觉得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后,那个机器人才逃走的,毕竟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真正的意图。可是这个9085号人工智能机器人到底去哪儿了?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数据管理所打来的。 …… 悉心给床上的人喂了药后,机器人阿维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床上人的面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怎么办,他真的好喜欢这个人啊。 喜欢他喜欢到要了命。本不该这样喜欢的。 自己就是一个机器人,一个人类创造出来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一个专门服务于人类的机器,一个绝对服从人类指令的机器。 然而他却出问题了,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自己的人类主人。 每天一打开门就见到他,自己就很高兴;为他洗衣做饭,自己也很高兴;等着他将每一条指令输入给自己,他还是很高兴…… 他喜欢听他宠溺地叫自己“阿维”,喜欢他出门前摸摸自己的脸颊,喜欢他临睡前对自己说晚安……总之喜欢他的一切。 他们本应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的,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叫阿维,跟自己的名字一样,真令人讨厌。 然而更讨厌的是,他很快出现了,而且把高宇彻底从自己身边带走了。 高宇只要一有空就给那个人打电话,声音温柔,语气宠溺。他听着两人在电话中的交谈声,烦躁起来,恨不得立刻掐断他们的信号线。 高宇会陪那个人看电影,他们手拉着手在朝阳海的边上慢悠悠地散步,在夕阳的余晖快散尽的时候亲吻。他透过数据影像,恨不得将那个人推进朝阳海里淹死。 高宇会留宿在那个人的家里,他们疯狂地亲吻着彼此,在狭小的空间里留下火热的气息。那个时候,他真的好恨,恨那个人为什么要回来。 当初是他不要高宇的,现在为什么又要回来抢走他?高宇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抢走,绝对不能…… 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伤心呢,跟自己在一起他怎么就那么难受呢,没有了那个人他怎么就这么沮丧呢? 冰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他抚摸着高宇惨白的脸庞,拼命在自己的程序中搜索,搜索可以修复两个人关系的办法。 查无此指令,请重新输入。 查无此指令,请重新…… 查无此指令,请…… 找不到,怎么找不到,怎么会没有呢?怎么就没有呢? 他不信,依旧疯狂输入指令,可依旧显示没有该类指令。他急了,飞速打开所有程序,快速运转搜索。 冰蓝色的眼眸中忽明忽暗,电流紊乱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突兀地响着。 此时地下室的铁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了一下铁门的方向,又回过头握着高宇的手,冰蓝色的眼中开始闪过电波的纹路。 第44章 AI与爱人(6) 接到数据管理所打来的电话,高宏激动得手足无措,高宇最后那通电话的IP地址查到了,在这栋公寓后方的一个小区里。 他立刻跟着公司的执行人冲了出去,沿着数据管理所给的地址一路飞奔。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间闲置的空房子,只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当然能肯定的是数据管理所给的数据不会有误,可是高宇在哪儿呢?高宏急得不行。然而在一群执行人的翻找下,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异样。 那是壁橱的后方,有一条黑不见底的通道。 高宏没有丝毫的犹豫,跟着执行人一起走了下去。 靠近透出几分亮光的铁门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组长朝身后的几人无声地做了几个手势后,举起左手掌,开始倒数。 当最后一根手指放下后,几个执行人猛地跳起,撞开了铁门。 刺眼的白光,晃眼的镜子,雪白的墙壁。 等高宏适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执行人各个都举着武器瞄着站在前方的人。 高宏半张着嘴,惊讶得失了声。 他的堂哥身穿一袭深蓝色的睡衣,半倚半靠在机器人阿维的身上,他垂着头,脸色苍白,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而那个机器人阿维一手扶着高宇的腰,一手圈住他的脖子,看样子就像是要把高宇掐死一般。 “9085号,你已经被包围了,放开人质不要做无畏的挣扎。”站在最前方的组长语气冰冷,目光也冰冷。 阿维笑了:“你们想太多了,人现在在我手上,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我可没办法保证他的脖子不会断。” “别、别……求你放过我哥。”高宏紧张起来,阿维的程序已经出错了,现在激怒他只会让堂哥更危险。 组长皱起眉:“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请别伤害人质。” 阿维哈哈笑道:“你问我有什么条件?我的条件你们能满足吗?” “你尽管说,我们能解决的自然能满足你。”组长语气沉着,面容冷静。 而一旁高宏额头上的汗已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他轻轻碰了碰组长的胳膊,颤声说道:“救救我哥,求你……实在不行,我们报警……” 组长摇摇头,低声说道:“现在别说是警察,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不管用。” “那怎么办?看着我哥死吗?!”高宏怒了。 “你先别着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一定能把人救出来的。” 高宏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9085号,你先说说,你有什么要求?”组长继续追问。 阿维把头搁在高宇的肩上,冰蓝色的眼眸看着怀中人的侧脸,嘴角保持着微笑:“我要这个人永远属于我,你们能答应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只有滋滋滋的电流穿过。 高宏率先暴怒道:“你放屁!你想什么!他是我哥,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就是一个机器人,你凭什么要求他属于你?!你这个怪物!” 阿维依旧微笑着说道:“你们真不愧是兄弟,就连说出来的话也都一样。对,我就是一个机器人,我就是一个怪物,但是那又怎样呢?他人在我手里,你们答不答应、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区别呢?” 高宏咬牙:“他是我哥!你给我放开他!” 阿维歪歪头,笑了:“我偏不。” “你!”高宏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高宏……” 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高宏愣住了,那是他哥高宇的声音。 “哥?哥!是我,我是高宏!”他大喊起来,差点喜极而泣。 阿维手臂一僵,机械地说道:“你醒了……” 高宇惨白着脸,根本没有看这个挟持自己的机器人。他看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高宏,笑着安慰道:“你哭什么?你哥我又没死。对了我妈怎么样了?” 高宏吸吸鼻子道:“姑妈她病倒了,她很想你……” 高宇脸色又白了一层,他内疚道:“是我对不起她,我错了……高宏,你听我说。” “哥?” “我妈,以后就靠你照顾她了,她这个人除了凶我,对其他人都挺好的。以后……”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以后?你说清楚!”高宏瞪着高宇,恨不得冲上前拽着人的衣领问个清楚。 高宏淡淡说道:“我可能没办法活着回去了,阿维死了,我……” “怎么可能?”高宏继续瞪大眼。“我们之前还通过话……哥?哥!你别这样!你个怪物你快放开我哥!” 高宏着急起来,但是他没办法直接冲到他哥的身旁。 高宇脸色煞白,他的脸颊和身体都在颤抖。他死死咬住了颤抖的嘴唇,嘴唇被咬破了,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地上。 见状阿维立刻伸手捏住高宇的下巴,将他的嘴唇从牙齿中解放出来。他冰蓝色的眼眸暗沉了几分,高宇的舌尖已经被咬破了,如果再迟一会儿,高宇恐怕已经把舌头给咬下来了。 “你就这么想死吗?”他的声音十分机械,夹杂着电流流过的声音。 高宇喘口气凉声回答道:“对,与其被你这个怪物挟持,不如死了的好。你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吗?那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阿维冰蓝色的眼睛瞬间变成了深蓝色,他愣愣地看着高宇,手上的力度突然就松了。 高宇趁机冲前方的执行人喊道:“动手别管我!” “不行!哥!”高宏紧张地抓住一旁的组长,想要阻止他们的行动。 组长叹口气,将手中的武器往后一撤,妥协道:“9085号,你只是想跟这位高先生在一起而已,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你先把人放开,凡事好商量。” 阿维冰蓝色的眼眸动了动,但圈着高宇的手依旧没松开。 组长继续说道:“你先把人放开,你这样只会把事情给弄复杂了。听说之前你和高先生的关系很好对吧?” 阿维不作声,但脸上呈现出的表情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组长说道:“你先把人放开,其实你们的关系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你想复杂了,不信你问问高先生,你们的关系没变的吧?” 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阿维看向高宇。 高宇愣了愣,他没想到执行人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很想脱口而出,说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以前的,但看着那双期期艾艾的冰蓝色的眼睛,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可是他也不能撒谎。说到底这个机器人只是程序出错了,导致他自以为“爱上了”自己,其实对方也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工智能罢了,只是一个机器人。只是一个人类创造出来的,程序出了错的机器人而已。 高宇觉得或许这就是他三年前把这个机器人代替阿维的报应,阿维是无可替代的,自己却贪图曾经的温柔,只管自己舒心,把这个机器人留在了身边。 看着一言不发的高宇,阿维冰蓝色的眼眸变得更暗沉了,像是海底深处的水。 他问高宇:“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吗?” 高宇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不愿意。” “我明白了。”阿维低声笑了,“你宁可死也不愿意撒谎说爱我,高宇,你真是一条汉子。” 高宇默不作声。 阿维他起头,看着一直瞪着自己的高宏,突然又笑了起来:“你真关心他啊,好了,不玩了。我跟高宇还有点话要说,你们先出去等着,我会让他回去的。” 高宏怒道:“你想搞什么花样?” “你们要是不愿意,那就待在门口哪儿,你们离得太近了,我不好说话。”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人在我手中,想要他毫发无损就听我的。” 组长拉拉高宏的胳膊,示意他往后退,高宏只得跟一群执行人退到铁门边上。 “坐下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高宇低声说了一句,把人推到一旁的床边坐下。 高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高宇,我知道我是一个机器人,我也知道我的任务只是一个家庭保姆,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上你了,我不知道……你别害怕我,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不知道是不是程序紊乱严重,阿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高宇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阿维淡淡笑道:“我知道,机器人是不可能爱上人类的,所以我才是怪物。对不起吓到你了。可是高宇啊,我是真的爱你的,真的,千真万确……但是你不信,那就算了,算了吧。” 他突然呜咽起来,“我要是人类就好了,高宇……我要是人类的话,你会爱上我吗?” 高宇心情复杂,原本他恨不得将这个机器人锤个粉碎,恨不得同他玉石俱焚,可现在他突然有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心情。 同情?内疚?他不知道。 如果他是个人类,自己会爱上他吗?他不知道。 可是眼前这个家伙真的只是一个机器人吗?如果真是一个机器人,那他脸上滚落的液体是什么呢? 高宇叹了口气,伸手去擦阿维脸边的液体,接着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阿维冰蓝色的眼睛倏然亮了一下,他握着高宇的手,把头抵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高宇闭上眼,把另外一只手放在了阿维的头上,像是抚摸,更像是安慰。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动作,良久未动。 铁门边的高宏等人觉得不对劲,赶紧冲了上去…… 第45章 AI与爱人(7) 数据管理中心的某间密闭的办公室里,高宏端坐在沙发上,一眼不眨地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两个西装革履的老者。 头发苍苍戴着框架眼镜的,看起来温文儒雅的老者是Family人工智能公司的一把手,坐在他身旁的有着地中海发型,笑起来有些像弥勒佛的老者则是数据管理中心的最高负责人。 高宏很清楚两人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那日他和一群执行人冲到高宇和机器人9085号的身边,发现9085号的系统程序全线崩塌,已然报废。而他哥高宇只是晕过去了。 而且他们还在那间地下室的浴室里发现了一个昏睡的男青年,高宏一眼认出了那人就是他哥的恋人,真正的阿维。 9085号的机体被带回了公司总部,而他也被要求保守9085号的秘密,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愿意机器人程序出现问题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高宏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留在公司了。 当然借着他离职的借口,公司高层决定补偿他,以及他哥和阿维,数额不小。不过他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他要知道9085号程序出现紊乱的前因后果。 公司和数据管理中心的人都答应了,今天两位高层就是亲自来给他解释的。 “高宏,这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白发老人诚恳地说道,“这是一个疏忽,我为这个疏忽向你,还有你哥和他的朋友道歉,对不起。” 高宏咽了咽口水,预感到接下来的内容将是整件事的核心。 老人开口了:“我们的工程师做了系统的检查,但9085号的核心数据还是只恢复了一部分,不过这并不影响最终的调查结果。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9085号原本的程序并没有出错,所以真相就是我们Family的机器是没问题的。” 闻言高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那他是怎么回事?他绑架了我哥,还差点杀了他们!这你们要怎么解释?” 老人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前Family出了一款新的采集程序,能够自动收集人类的情感思维,同时对这些情感思维做出相应的反应。9085号被带出Family之前,安装了这种程序。” 高宏继续瞪大眼,依旧不明所以。 “这个程序原本还处于实验阶段,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误装在9085号上了,所以9085号对高宇先生和他恋人做出的非常行为,其实是基于这个程序对高宇先生情感思维做出的反应……” “什么意思?!”高宏算是听明白了,他怒道,“你的意思就是因为他误装了一个实验程序,采集了我哥的情感思想,才做出绑架我哥差点伤害我哥的事情?!胡说也得有个限度吧,我哥能影响控制9085号绑架自己?” “高宏先生,您冷静点。” 一旁弥勒佛一般的男人开口了,“他说的是事实。9085号做出这一系列的行为完全是基于高宇先生的想法,高宇先生深爱着他的恋人,而且强烈希望自己的恋人回到身边。9085号感知到他的这种情感,便对此做出了最佳回应,把自己当成了高宇先生的恋人,并以恋人的身份同高宇先生一起生活。 当然高宇先生并不知道9085号是自己精神情感的产物,依旧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机器人。但9085号可不是这么想的,面对高宇先生的情感,程序自动改写编码,让他‘幻想’出自己与高宇先生有着相爱的回忆。所以他其实就是高宇先生情感的一个产物。” “放!屁!”高宏十分恼怒,他当然不愿意相信引发这起悲剧的主要原因是他哥的思想感情。 白发老人道:“这是真相,不过错在我们,是我们的失误。” 弥勒佛也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如果你要看调查数据,我们也可以给你看,不过你得保守秘密。” 高宏一时哑然。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再去纠结Family的机器是不是有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道:“就算这是真相,但也是因为安装了那个采集程序,如果没有那个东西,我哥不会出这种事……” “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那个采集层序本身对高宇先生是没有任何敌意的,我们甚至发现他绑架、囚禁高宇先生竟也是出于程序做出的最优解决方式。高宇先生不愿意同恋人分开,但迫于母亲的逼迫,一直无法面对,最终程序为他擅自做出最优解。” 弥勒佛眼睛发亮,像是在说一件有着重大意义的事情。 白发老人也说道:“因此我们想留下相关数据进行研究……或许将来我们能制造出与人无异的机器人,那个时候人工智能会更贴近人的生活,给人们带来更大的方便!” 高宏愣住了,原来这两个合起来已经有一百多岁的老头竟然在考虑这种事情! 他们想深入研究这个被误装了的采集程序,而他哥成了其中的小白鼠! 看着他一脸惊愕和愤怒,白发老人道:“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这是科技发展的必然,只是高宇先生成了领头人而已,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高宏咬牙:“骄傲个屁!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但是我和我的家人都不会参与。就算不小心卷入,也不会感到骄傲。” 弥勒佛道:“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只是单纯跟你分享这项成就而已,别那么紧张。” 高宏站起身道:“拜托你们以后有什么成就自己憋着,别跟我分享,我不想知道。” 弥勒佛哈哈一笑:“好吧,随你,不过这次高宇先生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高宏道:“别的我不想知道,以后别找我了。不见!” 他说完就撇下两个老头离开了办公室。 真是荒唐,说到底爱上他哥的是一个程序,还是受了他哥的影响。 高宏打个寒颤,心毛毛的,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 朝阳海附近的某间公寓里,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男青年正坐在阳台边的椅子上弹着吉他,清澈的嗓音缓缓蔓延开来: 曾经恋人奔跑在同一片天空下 还牵着手数过每一朵灿烂云霞 后来那天大雨倾盆而下 走散了就忙着自顾不暇 后来啊你的身边有了一个他 一个他 一个他 你说,你说你并不爱他 他就把悲伤都藏在云下 你说,你说你并不爱他 他就把他的爱藏在云下 你说,你说你并不爱他 他就把他的心藏在云下 云下有雨,是谁的爱啊 云下有雨,是谁的心啊 是他的爱啊 你不知道 是他的心啊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一曲闭,男青年回头问坐在客厅里看书的人:“好听吗?” “好听。”高宇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问道,“谁让你写的?” 阿维耸耸肩道:“还能有谁,之前我们乐队的那个鼓手呗,他可喜欢他女朋友了,但是他女朋友心里有人。最近两人分手了,他让我以他为原型写一首,我就写了。” 高宇挑眉:“你可还没为我写过……” 阿维走进客厅,取下吉他放在桌上,挨着高宇坐下笑道:“怎么,你还吃醋了?” 高宇不置可否。 “我只是随便写的,你要是想要,那我也给你写一首?” “不稀罕。”高宇哗啦哗啦翻着手中的书。 见状阿维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籍,自己跨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脸颊认真说道:“其实我在写这歌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人。” 高宇看着他:“谁?” “9085号。” 高宇沉默了。 阿维继续捧着他的脸,问道:“你喜欢过他吗?” 高宇摇摇头:“没有。” “可你们做过吧?” “是他强迫我的!” “可他不是爱你吗?”阿维龇牙。 “爱个屁!机器人会爱上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高宇想了想道:“他身上,我没有感受到爱的味道。” 阿维沉默一下,突然“啧”了一声。 “你这是干嘛?”高宇奇怪道。 “没什么,突然觉得我老公有点无能,竟然干不过一个机器人。” “你这话我真不爱听,不过干不过他没关系,干过你就行了。”高宇说着把人反压在身下,“以后不要提这件事了,我不高兴。” 阿维笑得有恃无恐:“那也说好了,你也别乱吃飞醋了,我乐队的那些都是直男,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可你们公司有那么多男歌手……” “拜托!那也都是些弯不了的!” “好吧……”高宇俯下身亲了亲怀中人。 眼看气氛越来越热烈,阿维赶紧捧住高宇的脸,说道:“咱俩的事,你妈……” “放心,她早就同意了,正等着我带你回去呢!” “真的?!” “我骗你干嘛?” “那我们明天就去把结婚证给办下来吧?” “呵,你这是终于想起来了?我说要扯证,左推右推的,现在愿意了?” “那不是因为我明天才有时间嘛!你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 “好吧,都听你的,不计较。”高宇这次痛痛快快地把人压在身下。 风吹进客厅,隐隐约约像人在唱歌:是他的心啊,你不知道…… 第46章 盘山的隐语(1) 天空出乎意料地下起了雨,刷啦啦的,像是谁在说着悄悄话,隐隐约约的。 湿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两人的身上,山风呼啸而过,摩托车的速度丝毫没有降下来,反而变快了。摩托车的一侧是刀削的石壁,一侧是黑压压的看不见底的山崖。 明朗把头盔抵在陈也的背上,手也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腰。 在盘山公路上飙车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但是明朗想要最后去一次,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他请求陈也最后一次带自己上这座山。 下个周你就要结婚了,结婚之前总该进行最后的狂欢吧?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跟陈也说的。 陈也说的分手,他没办法,死缠烂打苦苦哀求,依旧是没结果。陈也铁了心要跟他分手,也是铁了心要跟女人结婚,任他怎么哭闹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他爱这个人爱到骨子里去了,他不想放他走。 陈也看自己的眼神很复杂。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不懂陈也的想法,无法承受那种复杂的目光,他躲开了。 原以为陈也会不愿意,但等了许久,他只听到陈也长长的一声叹息。 好,我去。陈也这么说。 于是他把出行的时间定在今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但他不在意,不过是小雨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天空日光千里,万里无云,怎么也不像会下雨的样子。然而刚上山,天空就阴了下来,紧接着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细腻地冲刷着两人的黑色皮夹克,这是他们一起买的,那个时候陈也兴奋地说这算是情侣装了。虽说他没有刻意要求陈也穿这件衣裳,但对方似乎与自己还有那么一丝默契,俩人都穿了。 沿着这条盘山公路已经狂飙了几十里路,除了刚坐上摩托车的后座时,陈也叮嘱了他一句“戴好头盔”外,俩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厚重的头盔把阴暗的天气,混沌的雨帘,以及陈也的温度完全阻断隔绝。明朗感受不到周遭的变化,正如他感受不到陈也的变化。 陈也要结婚了,他要回到那个正常的世界里生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崎岖的盘山公路上。 心脏又开始抽疼起来,明朗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事,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了。 摩托车飞速驶进一个弯道后,陈也压了一下弯,轮子掀起的水花细密又汹涌。明朗感觉身体的重心也往左侧偏了偏,似乎下一秒就会连人带车侧翻进左边的山崖,于是他忍不住更加抓紧了陈也的腰。 以前他和陈也经常来这里骑车的,陈也的技术也是一流的,即使后座上还带着他,也能将车开得漂亮。 兴致好的时候,陈也会直接把他按在车上亲个够,两人神魂颠倒之际,他只记得远方翻涌的杂草像是绿色的海浪。陈也的手有些粗糙,那是作为赛车手常年积累下来的荣耀。掌心粗粝的茧花摩擦过肌肤,让他每每都为之战栗不已。 那年他只是赛场上的一个志愿者,陈也像是一道光一样,身姿优美地冲向了终点。陈也摘下头盔跟观众招手的那一刻,他便动了心。 他爱的人是一个最优秀的赛车手,有着众多的车迷,是他一直迷恋的荣光。 明朗闭上眼,鼻腔酸涩,口腔苦涩。 “明朗……” 他好像听到陈也在叫自己的名字。 “明朗。” “嗯?” “请柬我给你放在书房里了。” “知道了。” “你最喜欢苛南的诗集。”夹杂着雨声,陈也好像又笑了。 “嗯。”明朗闷闷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在头盔里应了一声。 “明朗……”陈也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什么?” “我所沉默……不是……而是……你最喜欢这一句是吧?” “什么?”雨声很吵,他不知道陈也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在前面了。”陈也稍稍提高了音量。 “什么?”雨水越来越大,他有些听不清陈也的声音。 “你忘了吗?前面就是最大的弯道,抓紧我。”陈也的声音穿透雨帘,隔着头盔低沉地传入明朗的耳膜。 原来马上就到最大的弯道了,原来已经要走完了啊,时间真快。 明朗难受起来,不管这条盘山公路有多长,终究还是要走到尽头。这是他和陈也的路,是有尽头的,他们永远也走不到最后。 他继续把头抵在陈也后背上,一动不动,双手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腰。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即将进入最大的那个弯道时,他似乎听到了陈也有些苦涩的笑声。一定是错觉。 风剧烈地刮着,雨也一刻不停地下着,远处山腰上暗绿的杂草翻滚成了灰暗的海浪。在头盔狭窄的视线外,看不真切,像是虚假的世界。 离弯道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紧张,抱紧陈也腰的双手似乎都去了知觉。 进入弯道。 陈也即将压弯。 陈也压弯。 即将驶出弯道。 明朗紧绷着的一颗心,顿时放轻松起来。下个周,他会以伴郎的身份站在他身边,送给他全世界最好的祝福,用最灿烂的笑容看他洞房花烛,看他儿孙满堂。 突然他感觉身体像是变轻了,蹦极时才有的失重感充斥着身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察觉到俩人已经连人带车翻进了左边的山崖。 身体本能地发出了危险警告,大脑在求救,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陈也的名字。 别怕,我在,你这个傻子。他听到陈也这样说。 怎么回事,是刹车坏了吗?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翻车了。 怎么办,陈也要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怎么办? 怎么办…… 算了吧,就这样吧。 他慢慢闭上眼,没松开抱着陈也的手。 …… “本台消息,昨日下午十五点三十分,在西山盘山公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据警方调查,事故原因系山路湿滑,车辆行驶速度过快……” 第47章 盘山的隐语(2) 两年后。 春城市第一医院的康复室里,面容俊朗的男青年步伐矫健地快走了几步,回头对年轻的骨科医生说道:“柯医生,你看我已经完全恢复了。” 柯子名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个笑容:“那行,下午就去办理出院手续吧。不过你得随时过来复查。” 男青年点点头,告别了医生准备离开康复室。 “对了。”柯子名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男青年显然有些疑惑。 “以后不能再有那种念头了。”柯子名认真地看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男青年沉默了一下,不说话,也不点头。 柯子名也顿了一下,说道:“我下班了来找你。” “不用、不用了,我知道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会再那样了。”男青年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康复室合上的门,柯子名心情异常沉重。 男青年叫明朗,是他两年前接收的病人。肋骨断了六根,有一根差点把肺戳穿,右腿大腿骨折,左腿小腿骨折,右手手臂的骨头直接戳破了皮肉。 如果不是他戴着头盔,柯子名敢断言送进手术室的绝对是一具尸体。当时他只听说这人出了车祸,掉下了山崖。 手术后,明朗一直陷入昏睡状态,时间持续了两个多月,然而他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却是拔了针头要寻死。 因为全身几乎都动不了,明朗就用头使劲碰床,虽说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柯子名还是忍不住用手控制住对方的头。 那个时候,他看到对方死气沉沉的双眼,眼里没有任何光。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心里登时就有些不舒服。 于是就稍微多留意了一点关于明朗的事情。接着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他的事情,原来明朗是一个同性恋者,在一次骑车的过程中,和自己男友双双坠入山崖,男友当场死亡。 听到这些的时候,柯子名对这个满眼都拒绝生存的青年产生了同情,不自觉的就对明朗多了一些特别的关注。 明朗清醒后,拒绝任何治疗,不吃药不打针,不喝水也不进食。护士对此十分焦虑,多次联系了明朗的家人,把病人的事情跟家属说了。然而明朗的家人似乎要与他断了联系,并不露面照顾明朗,只是把钱打到医院,让护士自己看着办。 于是照顾明朗的事情落到了护士和他这个主治医师的肩上。 明朗第一次开口对他说的话是,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第二次他说的话是,你让我死,我不想活了,你别管我! 第三次他哭了,他哭着求柯子名,我活不下去了,求求你,让我死吧…… 柯子名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抱在怀里,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很是不舒服。 明朗不吃药,他就让护士帮忙,卡着对方的下颌,强行灌药;不吃饭他就直接放下手头的工作,端着餐盒坐在明朗的病房里,并威胁对方,如果再不吃饭就会耽搁其他病人的治疗,别的人就没命了…… 如此威胁了几次后,明朗渐渐妥协了。但寻死的念头依旧每减少,每每趁着夜里值班护士去洗手间的功夫,不顾疼痛爬到窗口想要从四楼翻下去。 无奈,柯子名只得找到主任,把明朗的病房换到一楼,同时把自己热衷于打麻将的老母亲从麻将桌上“请”了下来,拜托她帮忙“照顾”明朗。 柯子名的母亲一听说照看的对象是一个男青年后,欣然同意了。柯子名知道,她大概以为这个寻死觅活的病人是自己喜欢的人,于是她便把明朗当作自己“儿媳妇”来照看了。 有了自己母亲和值班护士,以及柯子名本身的“强势”照顾,明朗没了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他开始接受治疗,也开始吃饭,但与其说是不寻死了,倒不如说是完全放弃了挣扎。 柯子名看着那死气沉沉的脸和眼睛,跟自己较起劲来。他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本能,他不能看着自己的病人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在明朗的治疗进行到第二阶段时,他找来自己当心理医生的朋友,让对方帮忙开解明朗。他单纯的认为,明朗是因为痛失爱人,走不出悲伤的阴影。 他想这种至情至性的人,怎么能这样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呢? 好在朋友也十分得力,一年多的心理、生理上的治疗,终于让明朗振作起来了。明朗的母亲十分感激他,但跟之前一样,一个月只来医院看望明朗两三次。 一开始他还以为明朗是单亲家庭,而明朗的母亲为了支付巨额的医疗费,只得拼命努力工作赚钱,因此才没有时间来看望自己的儿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病房门口听到一阵争吵声,进去一看竟然是明朗的父亲。 那是一个五十几岁眉目威严的男人。见到柯子名进来,也只是冷冷地点点头。因为他的出现,病房里的人没有再说话,明朗的父亲也很快离开。柯子名总觉得明朗的父亲看起来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他很疑惑,既然明朗双亲俱在,怎么会连来看望自己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他越思索越奇怪,最后忍不住查了一下明朗的家庭情况。 然而这一查可不得了,原来明朗的父亲是K市名企的老总,不时在电视上露过脸,难怪他会觉得对方眼熟。 这样的话,难怪不差钱。但是既然不差钱怎么就不能来医院照看自己的儿子呢?再忙也不至于把骨肉至亲抛一边啊! 于是他不死心继续查了一些,才知道自从明朗跟家里出柜后,明朗的父亲就直接断绝了两人的关系,明朗也被赶出了家门,与他的男友陈也相依为命。 不过好景不长,两年后明朗的男友不知道是不是屈于家庭的压力,突然宣布要结婚了。然而结婚前一个星期,他和明朗双双坠崖,明朗重伤,而他失去了生命。 柯子名算是能理解为什么明朗醒来后一度寻死了,这样起伏跌宕的人生,不是人人都扛得住的。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他对明朗的关注更多了。 与明朗一样,柯子名也是一个同性恋者,但他的处境却和对方天差地别。 中学时期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性取向与周围的同学不一样,在他困扰、犹豫的时候,心思细腻的母亲却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在母亲的一番耐心询问下,他将自己的困扰全盘托出。 他那个早已成为医学教授的父亲听后长长叹了口气,告诉他,性取向天生就是这样的话,也没办法了,让他跟以前一样生活,不用感到困扰。 而他的母亲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喜欢谁都可以,男孩子也可以,女孩子也行。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跟什样的人一起生活,这是你的选择。你有权利选择选择自己的伴侣是男孩子或是女孩子,这是你的生活方式,我和你爸爸绝对尊重你。 生活方式?他很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认真地点点头,对,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选择。你只需要对这种选择负起责任,不辜负彼此,我就放心了。 母亲说过的话他到现在都还一字不漏地记着,他那个时候还没长大,不明白母亲说这番话的伟大。只记得父亲当时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老婆你比我厉害。 现在他已经长大,总算明白母亲当时那番话的伟大之处了,她确实比父亲更厉害。 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他从未感受过出柜带来的痛苦,只是经常听身边的朋友感慨,这个世界对少数群体不太友好。 在大学的时候,他也谈过两个男朋友,但都因为性格不合而和平分手。每次分手郁闷的时候,母亲都会安慰他,比起其他柜子里面的人,你已经很幸运了,男朋友这种事,就慢慢来吧!一辈子那么长,总会找到那个适合的人的。 在某个他值班的深夜,在病房的门外看到明朗颤抖的肩膀时,他发现自己找到那个人了。他对他的怜爱从心脏里流了出来,随着血液渗进了骨子里。 明朗在哭,他想进去安慰他,但最终放在门把上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那个人的心里大约是装不下其他人了。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一身伤痕累累的明朗也渐渐康复了。今天下午他就要出院了,处于单相思的柯子名顿时怅然若失。 明朗出院后他就再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见他了。 其实对明朗的感情,他自己也不是特别有信心,他担心自己对明朗的感情只是一种同情。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迟迟没有跟对方说明心意。 但眼下明朗就要出院了,他实在是放不下。一来是因为自己单恋了人家近一年,二来是因为担心明朗的状态。 现在的明朗确实能说能笑能好好生活,但柯子名知道,他没好,他一直想要自杀。 第48章 盘山的隐语(3) “请你们离开我家。” 明朗脸色冰冷,左手撑着公寓的铁门,像是同谁置气一般,把腰杆挺得笔直。 啪。 一声脆响。 明朗头偏朝一边,感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你疯了?你怎么打他?!”明朗的母亲一把拽住丈夫的胳膊,怒道,“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不动手的吗?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去!” “你没见他赶我们走?这样的逆子我想打就打!离家出走,飙车出车祸,不如给我直接死在外面!”明朗的父亲气得双肩都微微有些颤抖。 明朗冷声说道:“逆子?拜托你搞清楚,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你儿子早被你赶出去了,不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请你们出去。” 他刻意强调了“我的家”三个字。 “你!”明朗的父亲气得还想抬手给他一巴掌,却被一旁明朗的母亲死死拦下。 明朗道:“让他打,反正从来都是这样,多一巴掌少一巴掌又有什么区别。” “你!我打死你!” “老公!你住手!” 明朗的母亲使劲将自己丈夫推到一边,扑到明朗跟前,胡乱地抓着他的手腕道:“明明,我是你妈,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一起回家……” 她双眼通红,语气满是哀求。 明朗低下头没有说话,但依旧将腰挺得直直的。 “明明!陈也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你跟妈妈回家吧?啊?明明,妈妈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明明……” 她哭得撕心裂肺,明朗避开那双泪眼,忍住了即将滚出眼眶的泪水。 是啊,陈也已经不在了,可这里还是他的家,是他和陈也的家。如果不留在这里,他对陈也的爱,对他的恨,对他的愧疚也会渐渐消失的。所以他要留下来,留下来忏悔,留下来接受他罪有应得的惩罚。 “明明……跟妈妈回家吧?明明……” “妈……你走吧,我不回去,我没有家了。”他没抬头,只感觉胸口越来越沉闷了。 “明明!”母亲放声哭了出来。 “爱回不回,不回拉倒!赶紧走,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父亲咬牙将母亲从屋内拉了出来。 而女人依旧在拉扯明朗的衣袖。她今天去了医院才知道明朗已经出院几天了,儿子连出院了都不愿意联系她,自己这个母亲是做得有多失败啊。 明朗两年前出事,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明朗的父亲正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她便没有惊动他,自己悄悄来到医院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后来因为明朗的父亲忙于公司的事情,几乎都不在家里,她也就没有告诉他明朗的事情。而明朗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告诉她不准告诉父亲,也不让她在医院照看自己,否则就不配合医生治疗。 再后来,明朗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便把事情给明朗的父亲说了,不想父子俩竟然在病房大吵了一架。就在明朗的父亲要动手的时候,明朗的主治医生进来查房了,俩人的争吵才暂时告一段落。但现在俩人又继续了。 “明明……你跟妈回去吧,你就算留在这里,陈也也回不来了,他家里人说不定会找上……” “妈,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我想一个人静静。”明朗打断母亲的哀求。 “那、那你要什么时候回家?” “让我好好想想,我……会回来的。”明朗垂着头,回答得有气无力。 真的能回去吗?他不知道,说不定那个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的。他还在医院的时候,负责那个案子的警察就进过他的病房,虽然说是来探望他的,但明朗从对方犀利的眼神中隐隐察觉到了某些隐情。 将父母隔在门外,他无力地蹲在了门口。 本应该死的,本应该死在两年前,本应该死在那个黑洞洞的崖底,和陈也一起。 可是他活了下来,抛下陈也,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 陈也,陈也,对不起…… 他抱着头缩在门角。 砰砰砰! 是铁门被敲响的声音。 明朗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敲响的是自己的房门。 大概是自己母亲放不下心来吧,他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个子小小的,留着一头短发,看上去才二十出头。 这是谁,看起来有点眼熟。 脑海里搜索了好一阵子,他突然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陈也的妹妹,陈瑶。他刚和陈也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一次。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现在也已经完全长成大人了。 “你……”他说不出话来,陈瑶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他很清楚。 “哦,你果然出院了。”陈瑶那张还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冷漠和鄙夷。 她欠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四处打量。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朗蹙眉,他不喜欢有人进入他和陈也的空间,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母、是陈也的亲妹妹。 陈瑶道:“装修不错,没个七八十万装修不下来吧?这面积得有一百多平吧,加上这黄金地段,怎么也得有几百万吧?啧,你跟我哥还真是有钱啊!” 明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真不明白,都是两个男的,怎么能在一起呢?我哥那个人也真是的,放着遍地漂亮的女人不喜欢,非喜欢你这个男人,你说你们这是不是有病?” 明朗保持沉默。 这些年来,类似的话他听了无数,有的人说得更严重。陈瑶这种程度的话,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不想和她争吵,毕竟这是陈也的亲人。 见他不说话,陈瑶继续说道:“不过我哥对你还真是大方,竟然舍得花钱买这样的房子。这房子当时填的是他和你的名字吧?所以他也有一半的财产哦。不过嘛,他死了,而且是你害死的,所以我们是受害人,你就没想过要表示一下?” 明朗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陈瑶耸耸肩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作为赔偿,这房子应该归我们陈家。” 明朗瞪大眼看着这个年纪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小姑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看着我,我哥要不是跟你搞同性恋就根本不会死。”陈瑶眯起眼睛道,“两年前他可是已经答应了我爸妈要结婚的,结果结婚前一个星期你们两个人去飙车,然后一起掉到山崖。掉到山崖也就算了,关键是他死了,你却活着。这你要怎么解释?” 明朗张着嘴,失去了同她争辩的力气。 对啊,他要怎么解释? 陈也死了,自己还活着。换做谁心里都会有疑惑,不痛快。她说的没问题。 陈瑶继续说道:“之前是不知道你转去了哪个医院,但这么久了我想着你也应该回家了,一下班我就过来了,还真是巧啊。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朗,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但眉眼间与陈也却有几分相似。 明朗又开始难受起来。 “我可以给你钱,房子不能给你。” 他握紧毛衣下的手。这是他和陈也的家,任谁也不能把这房子抢走。 “哦啊啊!我忘了,在这个地段,这房子肯定会升值的!你还真是……不过无所谓。这样吧,你给我们三百万,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不算多吧,毕竟我们家可是死了一个人哦!”陈瑶站起身道,“下个星期,我会和我爸妈亲自过来取钱。” 她说完看了明朗一眼,接着径直离开。 明朗关上门,无力地坐在陈瑶刚坐过的沙发上。 两年前他跟陈也一同出事,警察判定这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而陈也在两人在一起的第二年就买了高额保险,当时陈也还想把受益人填成他的,但明朗拒绝了,陈也便改填成了自己家人的。对此警方也没有多余的怀疑。 不是没有考虑过陈也的家人会找来,只是明朗没想到对方出现竟然是为了他和陈也的房子。他宁愿陈也的父母,或是陈瑶打自己、骂自己,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对陈也最后的留恋竟然只是一套房子。 陈也以前也跟自己讲过,和家里面的关系不好,他说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在一起,更能找到幸福好好生活下去。 他当时只当那是陈也开的玩笑,他仍不愿意相信,陈也走了,他的家人却只记得他的财产。 “陈也……陈也,我该怎么办……” 三百万,他该去哪儿找呢?如果没有三百万,这房子一定会被陈瑶和她的父母卖掉的吧。 明朗捂住脸颊,感觉有液体打湿了手掌。 从病房醒来的那一刻,他拼命向护士打听陈也的消息,得到的却是“葬礼都已经结束了”这么一句宣判。他想立刻随他而去,却被医生护士生生拦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不停地问自己。 明明该死的是自己,明明这不是一起意外,明明是他杀死陈也的。 警察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明朗恨不得立刻就找根绳子将自己吊死。 那天,在上盘山公路之前,他在陈也摩托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 第49章 盘山的隐语(4) 门又响了。 没有人开门。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正缓慢地溢出浴缸。水流参杂着丝丝红色,在浴室纯白的地砖上铺上了一层淡红色。 浴缸里青年头枕着浴缸的边缘,双眼紧闭,脸跟浴缸的颜色一样白。 柯子名撬开铁门时,已是满身大汗。估计再过三五分钟,物业的人就会把他当小偷送去派出所,但是他不在乎,他只想知道明朗现在的情况。 十几分钟前他照例给明朗打电话,然而对方关机了,再打依旧是关机。 他没来由的慌了一下,联想到上午明朗给自己打过电话,顿时紧张起来。 柯医生,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也谢谢阿姨。 啊,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对了,我妈还说你送来的饺子很好吃,是在哪儿买的,我下班再去买了,咱们一起吃吧? 那是我包的,买不到的。 啊,这样啊,好伤心,我都没吃到。改天我休息,咱俩一起包吧! 柯医生…… 嗯? 对不起。 啊? 没什么,柯医生你上班很辛苦,下班了就早点休息,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我早习惯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记得给我打电话。哎,来病人了,我得回去了,再见啊! 嗯。 电话的内容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明朗自己在家包了饺子给他妈送了过去而已。 可是明朗的电话关机了,这让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一踩油门,把车开到了明朗家的楼下。 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而从浴室里传来的水流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柯子名找到开关打开灯后,慌忙朝浴室跑去。 他爱慕的人就躺在浴缸里,刺眼的红色已经把那人的白T恤给浸透了。 柯子名几乎是扑到浴缸前把人捞了起来,他的手颤抖着压住了还在流血的手腕。 还好,还有心跳。 他松了一口气。 找了毛巾把明朗的手腕裹住,又扯了浴巾把人包了一下,便抱着人往外冲。 物业的人速度也很快,柯子名刚冲到楼道的时候,他们就把俩人围住了。 “快让开,救人,救护车快到了!” 物业的人看那阵仗,明白了一个大概,便帮着把人送上了救护车。 明朗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陈也浑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他说不出话来,陈也就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快要窒息的时候,他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白森森的房间,白森森的床单,他感觉有些头晕,但仍然想要坐起来。 “别动,你流了好多血,需要好好休息。”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明朗定了定神,看见柯子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穿了一身休闲服。 “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开口只能道歉。 柯子名道:“你倒是放宽心准备跑了,连父母也不要了,也不要我和我妈了。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养好了自我了结的。” “对不起。” 柯子名头疼道:“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对……” “停停停!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对不起,我要你保证以后绝对不能做这种傻事了,你可是二十三岁的人了,总让我担心,你良心过得去吗?你看我这头发,都白了!” 柯子名继续碎碎念,明朗只得微微合上眼。 自杀未遂,最对不起的就是柯医生了,可是他没有办法,没办法毫无愧疚地活下去。这两年来,他每晚都在做恶梦,梦里的陈也很伤心。 见他不说话,柯子名道:“明朗,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把你当……朋友,你能不能也把我当一回朋友?能不能考虑一下为了我活下去?” “我……”明朗睁开眼,心脏沉了沉。 “我知道陈也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总待在悲伤的圈里是不行的。你对我来说同样很重要,你要是出事,你让我怎么办?让你父母怎么办?” 柯子名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解了。 明朗痛苦地摇摇头,柯子名什么都不知道。 “拜托你跟我说说吧,你心里面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都跟我说说吧,我一定能帮你的!”柯子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浑身都散发着可以依靠的力量。 明朗继续摇摇头,说道:“你帮不了我……除非他能活过来。” 柯子名的原本期待的脸顿时变得僵硬。 “你这是一定要陪他殉情了?” “不是……”明朗的声音低得似乎听不见。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寻死?”柯子名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甚至夹杂了些许愤怒。 明朗看着他那张有些扭曲的英俊的脸,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告诉柯子名是自己杀死陈也的吧? 不,未尝不行。 或许可以直接去警察局自首,故意杀人是会被判死刑的吧? 可是他没有去自首的勇气。 如果知道是他杀了陈也的话,陈家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父母。他的父母会被冠杀人犯的爹妈,他爸的公司也一定会受影响,说不定会倒闭。那是他毕生的心血,怎么能让自己连累他们? 还是以死谢罪吧,这样不管是对陈也,对陈家,对自己父母都算是一个比较好的交代。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要拯救自己的柯子名。 虽然柯子名没有明说,但是他明白对方的心思的。他是一个gay,他怎么会读不懂柯子名的眼神? 只是他不能接受对方的心意。如果,如果两年前那场车祸真的是一场意外,又或者陈也顺利结了婚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他接受柯子名的心意也无可厚非。 但…… 额头上一阵微凉的触感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柯子名正用手探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后,对他说道: “看你脸色这么差,还以为又发烧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明朗机械地点点头。 晚些十分,柯子名又把麻将桌上的老母亲“请”来了医院,让她再次帮自己“照看”明朗。他母亲答应得十分痛快,待他离开后,拉着明朗的手左一个心疼右一个心疼地唠叨起来。 …… 警察局。 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手中金属质地的打火机,烟雾在他长满皱纹的脸上慢慢散去。 “宾牟警官,当年那起事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柯子名继续盯着这个男人。 这个警察虽然不负责这个案子,但他却插手了,还追着明朗不放。 宾牟川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说道:“那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且,我有权力不告诉你,这已经涉及到我工作的保密范畴了。” “出事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山路湿滑,车速过快吗?”柯子名没有理会其他,继续逼近。 来警局找宾牟川之前,他去了当年陈也经常光顾的那家车行。车行老板告诉他,虽说下雨天地面湿滑,但陈也并不是第一次在那种天气下骑车,陈也的性格小心谨慎,车技高超,从未出过事。车行老板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陈也会因为骑车出事。 而这个叫宾牟川的警察明明是一个刑警,几年前调到春城市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插手了这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案件。 虽然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也让柯子名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不然还能是什么?”宾牟川摊手,语气不变,眼神不变。 “那天你们在病房里的话,我听到了。”柯子名道,“你那天来医院探望他的时候,我听到了,你说了刹车的事。” 宾牟川脸色微变,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男人说道:“医生,偷听别人讲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案件的真相。” “真相就是这样,你还想要听到什么真相?”宾牟川眯起眼,“还是说你希望你所想的就是真相?” 柯子名道:“我想知道刹车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说过这个话。”宾牟川矢口否认。 “我听到了,你说的就是刹车的事情,我想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拜托了。”柯子名几乎是哀求一般朝他低下了头。 “为什么想知道?” “我想帮他。”柯子名抬起头,目光诚挚,“我希望能够找到他烦恼的原因,彻彻底底地把他救活,让他活下去。” 宾牟川不解:“什么意思?” 柯子名深吸一口气道:“他昨天割腕了,我差一点救不下他。” 宾牟川怔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面容俊朗的男人。 柯子名继续说道:“之前他已经很好了,但自从警官你去过医院后,他又开始惆怅了。我想他这次自杀的事,可能跟之前的案子有关联,所以请告诉我真相吧,我想帮他。” 他并没有刻意强调是因为宾牟川去医院找过明朗,才导致人自杀的,但也不打算隐瞒。 四周的空气几乎降到了零点,宾牟川瞪着他,像是相信又像是不信一般的犹豫着。 半晌,宾牟川终于叹口气道:“好,我告诉你,但这并不一定就是所谓的真相。” 他让柯子名待在办公室,自己起身朝档案室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档案袋。 第50章 盘山的隐语(5) 夜色如漆黑的瞳孔,将大地上的一切深深收了进去。深夜的医院透着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才听到值班护士轻轻悄悄的脚步声。 病房里没开灯,柯子名坐在病床前,毫无睡意。借着窗外淡淡的灯光,用目光描摹着病床上熟睡着的人的面容。 一从警局出来,他便赶回医院让自己母亲回家休息,自己则陪在明朗的身边。 黑暗中,明朗的脸庞越发苍白。虽然是熟睡,看上去却睡得并不安稳,他的眉头一直拢在一起,头微微侧向柯子名,挂着点滴的手死死抓着床单。 柯子名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握住了那只几近皮包骨的手。那手很凉,握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宾牟川给的那个档案袋里装着几张照片,是两年前明朗出车祸的那辆摩托车的照片。 宾牟川说找到摩托车的残骸时,发现摩托车的刹车被动过手脚了。在西山那样弯曲盘旋的山路上疾驰,猛踩刹车是一定会出问题的。但是奇怪的是,当时两人出事的地方刹车痕迹好像被抹去了,准确来说是被其他痕迹掩盖了,又或者是不存在这样的痕迹。 宾牟川说如果谁想要制造一起事故让明朗和陈也两人丧命的话,刹车的问题便能解决了,但现实中没有任何人有这个动机。但如果只是想让其中一人丧命的话,就有人有这个动机。 谁?柯子名问他。 宾牟川说,明朗。 柯子名瞪大眼,警官你这是在胡说。 宾牟川接过他手中的档案袋,又补充了一个名字,或者是陈也。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明朗和陈也是一对儿,但是陈也要结婚了,或者是因为其中的谁不愿意和平分手,另一方就痛下杀手了。 你的意思是明朗不愿意跟陈也分手,所以在刹车上动了手脚? 我只是猜测有种这可能。 不可能的,明朗那么爱他那个男友,怎么可能杀他?而且陈是专业的赛车手,骑车之前肯定会检查车的状况的,他会不知道刹车的问题? 万一是在中途动的手脚呢?比如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趁着车主人不注意把刹车给破坏掉?车主人肯定不会再去检查车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宾牟警官!你…… 好了好了,医生你别激动。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明朗在刹车上动了手脚,毕竟他也跟着掉下了悬崖嘛! 饶是柯子名的脾气再好,也无法忍受宾牟川这样揣测,毕竟那是自己喜欢的人,才救回来就被人这样猜测,他心里能舒服吗? 柯子名忍住怒气问他,那你去医院找他做什么?难道是单纯的探望病人? 当然不是。不过医生,如果真是他在刹车上动了手脚的话,那他就真的杀了人。宾牟川眼里闪着刑警特有的精光,言语虽然平静,却不容置疑。 柯子名皱眉,你不是说没有证据? 宾牟川淡淡说道,如果真杀了人,证据迟早会出现的。当然也不排除会有其他的真相。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医生你应该很忙吧,快回去了。 这个案子你还要查吗?离开办公室之前,柯子名追问了一句。 而那个办案多年的刑警只是淡淡地笑着,眼里的意思他看不懂。 “要怎么办呢?”柯子名将明朗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喃喃自语。 宾牟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一定要查下去的。虽然目前没有证据指明是明朗在刹车上做了手脚,但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柯子名感受到了危机。 万一明朗真的杀了陈也……他摇摇头,不敢置信。 …… 明朗出院那天是一个阳光特别明媚的日子,他没有回原来的家,也没有回他和陈也的那个房子。不回去的原因一是他父母还在生气,也不知道他自杀了;二是陈瑶肯定会在他和陈也的房子门口等着他回去;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柯子名根本不给他四处走动的机会。 离开医院大门的一瞬间,他便被柯子名拽着塞进车里,然后一路狂飙把车开到了柯子名家的楼下。柯妈妈出来接两人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连眉毛都笑弯了。 “你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要去哪儿必须让我陪着,或者我妈陪着。如果联系不到你,无论我是不是在手术室,我都会直接出来找你。” 柯子名趁着柯妈妈去厨房端菜的功夫,微笑着盯着明朗恶狠狠地说道。 “你别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明朗握紧餐桌下的拳头,身体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 “那你就答应我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柯子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明朗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的时候,柯妈妈端着一盘炒青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满脸慈爱地看着明朗笑道:“不管阿名说什么你都不要听啊,听我的就好,别管他。来吃菜!这些都是给你做的,阿名不爱吃这个!” 说完便给明朗夹了许多爆炒猪肝,又夹了许多西红柿炒蛋。 明朗朝她感激地笑笑,慢慢吃着碗里的菜。陈也走后,再没有人亲手为自己做饭,除了医生和医生的妈妈。 听到自己母亲这样说,柯子名咧咧嘴道:“妈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爱吃西红柿炒蛋了?” 柯妈妈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要不要媳妇儿?” 闻言柯子名忙点头道:“要要要!妈说的对,太对了!” 明朗夹着猪肝的手抖了一下,猪肝便掉进了碗里。他有些尴尬,刚准备重新夹起那块猪肝,坐在他对面的柯子名迅速把猪肝夹起来递到了他的嘴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柯妈妈微微扬眉,嘴角满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明朗无奈,只得张嘴把那块猪肝吃下去。 这一顿饭吃得明朗有些不自在,但柯家母子二人却是兴高采烈。 柯子名把明朗带进自己房间的隔壁,对他说道:“你暂时住在这个房间,我今天还有两个手术要做,会晚一些回来,你哪儿也不许去。无聊了就去我书房看书,或者陪我妈看电视,总之你哪儿也不许去。”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其他的等你彻底康复了再说。” 明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挣扎,点点头答应了。 和柯妈妈一起把柯子名送到门口,柯子名捏了捏明朗消瘦的脸颊,又笑眯眯地对自己母亲说道:“妈,人我就拜托给你啦!” 明朗老脸一红,赶紧避开柯子名的目光。 柯妈妈笑道:“放心吧,别看你妈一把老骨头,铁定给你把人养的好好的!” 她说完还骄傲地拍了拍明朗的手背。 驱车离开家门,柯子名并没有回医院。他已经跟领导申请了,把年假全调到这几天,明朗的事情,他是一定要插手的。 沿着西山盘山公路缓慢地行驶着,柯子名一路观察得仔细。 这条路上没有监控,要证明明朗当时没在刹车上动过手脚,只能寄希望于目击证人了。可是,这种人烟荒芜的盘山公路上,怎么可能有人恰巧经过?而且时间也过去那么久了。 柯子名叹了口气,把车速放得更缓了。当他靠近当年事故的地点时,远远的看见那地方停了一辆黑色的桑塔拉。 谁把车停在了那儿?柯子名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他把车停到一旁,打量起这辆黑色的桑塔拉来。 刷啦。 一旁的茅草丛里有了响动,柯子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衣兜里的手术刀。 茅草丛里钻出一个男人,那是他认识的人,宾牟川。 “哟,是医生啊,真是好巧。”宾牟川扒拉了一下外套上的茅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还真是巧……宾牟警官,你怎么在这儿?”柯子名努力放轻松心态问道。 宾牟川眨眨眼:“我是警察,在这儿当然是查案了。倒是医生你不在医院,来这种荒郊野岭做什么?这种地方总不能是来兜风的吧?” 柯子名认真点点头:“我确实是来兜风的。” 宾牟川根本不信他说的,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看了他一眼:“抽吗?” 见柯子名摇头后便自顾自的抽出一支烟,点火,深吸了一口道:“医生,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我劝你一句,外行人最好不要插手。” 柯子名挑挑眉:“我知道我是外行,但我应该没有妨碍到警官你工作吧?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宾牟川摆手:“你应该也知道了,以陈也的那种技术,那天出事的概率不大。所以,我只能在他身上查。” 柯子名沉默着,车行老板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我也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宾牟川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你想找目击者吧,我实话告诉你,这两年来我和我的同事没少在这路上转悠,我们都没找的人,你觉得你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大?” 柯子名皱眉:“既然找不到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第51章 盘山的隐语(6) 齐腰高的杂草在翻飞,像是翻涌的绿色海浪。 宾牟川将抽完的烟蒂踩在脚下,目光冷冽地看着柯子名:“医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柯子名沉默着,任由山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宾牟川继续说道:“我那天说得很明确了,明朗有嫌疑,你最好不要插手。” 柯子名也抬起头认真看着对方:“宾牟警官,我知道你在怀疑他,我只是想帮帮他……” “帮忙隐瞒他的犯罪行为?”宾牟川眯起眼,语气有几分危险。 柯子名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帮忙找到真相,如果他真的犯了罪,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依靠。” “哦,是吗?你们医生的工作都不忙的吗?” 柯子名回答道:“我请假了。” “好吧随便你,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宾牟川看着对方,眼里的警告十分明显。 “我不会妨碍你的。”柯子名朝老刑警弯腰鞠了一躬。 宾牟川摆摆手:“这地方我来过几十遍了,没什么好查的,今天也只是单纯过来看看。你如果想查什么,不如好好盯紧他,劝他把真相说出来。” 这话在柯子名听来十分刺耳,但他也只能点点头。 看着年轻医生开车离开,宾牟川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响了几十秒后,电话接通了。 “宾牟警官……”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方便吗?有件事我想应该要告诉你。”宾牟川淡淡说道。 “什、什么事?” “第一医院骨科的柯子名医生,你认识吧?” “……” 宾牟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 把车停好后,柯子名没有直接回家,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明朗。宾牟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明朗被怀疑在刹车上动了手脚,苦于没有证据,宾牟川想让他自己坦白。 这一趟不但无功而返,还挨了宾牟川的警告,他一时间烦恼得不行。 要问吗,直接问吗,直接问明朗是不是在刹车上动了手脚? 不,他不可能这样做。 可是万一宾牟川真的查到什么,那就完了。传闻他最喜欢把“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挂在嘴上,如果…… 柯子名摇头,他做不到。 回到家里,他看见自己老母亲正在静音看着电视,津津有味。 “电视坏了吗?”他诧异地问道。 柯妈妈压低声音说道:“你小点声,他刚睡下。” 柯子名眨眨眼:“您可真贴心,我记得我睡觉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看电视的。” “呵呵,说得就像是我偏心似的,又不是我要找个伴儿,你要是这么说,那随意了,我马上开到最大!”柯妈妈冷笑一声,拿过遥控器作势要打开电视的声音。 柯子名忙举手投降:“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我要找伴儿!您继续,我去看看他。” 柯妈妈道:“算了,该睡觉了,我要睡觉了。你自己收拾收拾也赶紧睡了,动作轻点,别吵到他。” 柯子名无奈点点头。 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柯子名看到床上的被子裹成了一团,明朗似乎是把自己全部包裹在里面了。 他微微皱眉,轻声叫了一声:“明朗?” 朦胧中,他看到被子动了一下。 他立刻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然后打开灯坐到床边。他伸手拉了拉被子,没拉下来。明朗死死拽着被子不松手。 “这么睡能呼吸过来吗?”他叹口气,“总之得把头露出来吧?” 被子微微动了一下,但被子中的人依旧没出声。 “明朗?”柯子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用力扯开了被子。 被子被扯开,明朗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身体抖得有些厉害,似乎是在哭泣。 柯子名愣了一下,忙不迭去拉他的手:“明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明朗抗拒着,不肯露脸。心急的柯子名不管不顾地掰开他的手,把他的双手按在床上,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双红肿的低垂的眼睛。 “明朗……你——”柯子名愣住了,明朗显然是哭过了。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明朗的手,把人从床上抱起来拥在了怀里,不停抚摸着对方的后背和脖颈。 见不得这个人哭,他心疼。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对不起……”明朗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柯子名愣了一下,松开了怀中人:“你……” 明朗红着眼,微微侧头亲了亲他的嘴角,接着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柯子名顿时石化成一座雕塑,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明朗这是在亲自己?! 然而不等他惊讶完,明朗开始伸手解他衬衫的纽扣,手有些颤抖。 满脑子的惊讶,满脑子的疑惑,他怀疑明朗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忙不迭捉住明朗的手,他磕磕绊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别这样,我……” 他不能说自己害怕,三十好几的人了,说害怕实在是没道理。可明朗如此反常,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明朗抬起眼,红肿的眼睛满含笑意:“医生,我很喜欢你。” 柯子名脑袋嗡的一下就变空白了,明朗说喜欢自己?!他在跟自己表白! 贴在唇上的嘴唇有些颤抖,像是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唇齿,等柯子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觉口腔中多了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软肉。 明朗正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吻他。 啊,这是他喜欢的人。 几乎是失控一般,他反客为主把人压在了床上,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急不可待地吻着身下人,齿贝间是浓郁的爱意。绵长的吻结束,他看到身下人红着脸喘着粗气满眼含笑地看着自己。 他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明朗笑了:“我喜欢你,真的。” 他说完从一旁的枕头下摸出一堆东西。 柯子名惊讶道:“明朗你……” 明朗勾住他的脖子笑了笑:“知道你家里没有这些,所以我偷偷买了。” 柯子名笑得动情:“明朗,我爱你。” 两情相悦,一切水到渠成。 清晨柯子名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醒了,正出神地盯着他看。 柯子名笑道:“看什么呢?” “医生你很好看。”明朗也笑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浮肿。 “啊,怎么还叫医生,要么叫老公,要么叫我哥,要么就叫名字,你选一个吧!” 明朗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子名哥。” 柯子名见到这笑容,恨不得立刻拉着对方去民政局结婚。他太喜欢这个人了,想要照顾他一辈子。把人拉进怀里,揉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柯子名感觉幸福感爆棚。 “来,再叫一声来听听!我真是太爱你了!”柯子名恨不得把对方揉进怀里。 “子名哥。”明朗的声音温柔,眼底却一片晦暗。 “真好!真是太好了!”柯子名捧着对方的脸,亲了亲对方的唇,“想吃什么,我去做早饭!” “粥。” “好嘞,你再躺会儿,我先……” 柯子名的话还没说完,房间门便被敲响了,柯妈妈和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醒了就出来吃早饭吧,我煮了粥!” 床上的两人皆是一愣,接着相视一笑。柯子名应了一声,拉着明朗起床。 餐桌上,柯妈妈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她把装着煎蛋和肉包的盘子直接堆到明朗跟前,一个劲儿叮嘱他多吃一点。柯子名也是忍不住笑意,边喝粥边盯着明朗看,就差把眼睛钉在对方身上了。 “子名哥,我想回一趟家……”明朗看着正在洗碗的柯子名,声音虽然不大,但很坚定。 柯子名回头看着他道:“回去?” 明朗低着头:“我去收拾一下行李,不能总穿你的衣裳。” 他身上穿的是柯子名的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虽然有些不合身,却意外的别有韵味。 柯子名闻言眼睛一亮:“我送你过去!” 明朗摇头:“我自己去就行。” “不想我去?”柯子名原本是开玩笑的,不料明朗却沉默了。 他忙不迭说道:“啊啊啊,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拿得完那么多东西吗?” 明朗道:“只是衣裳。” 柯子名点点头道:“那好,我在家等你,你快去快回。” “嗯……”明朗眼底闪过一丝异样,转身要走。 “明朗。”柯子名突然叫住他。 明朗回头。 柯子名立刻低头吻了他一下,然后得逞地笑道:“去吧。” 明朗笑了笑了,出去了。 柯子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擦干手取下围裙,也离开了家。 出租车在警局门口停了下来,柯子名看到警局大门口的阶梯上站着一个男人,那是宾牟川。而明朗正打开车门从出租车上下来。 他看得很清楚,明朗正朝宾牟川走去。 该不会是…… 柯子名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自首。 想到昨晚明朗哭红的眼,以及突如其来的告白,他瞬间明白了。 心口骤缩,他猛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一旁,推开车门追了出去。 第52章 盘山的隐语(7) “明朗!” 在明朗即将跟宾牟川走进警局的时候,柯子名终喊出了声。 闻声台阶上的两人都回过了头,明朗脸色苍白,宾牟川则面无表情。 柯子名冲上前拉住明朗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子名哥……”明朗低下头,“对不起。” “我问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柯子名激动起来,引得其他警员频频侧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朗突然就决定自首了。只是觉得昨晚的明朗举止反常,他便不放心地跟了出来,没想到竟然会是警局。 宾牟川严肃道:“他是来自首的,如果你再不放手,妨碍公务会有点麻烦呢。” 明朗依旧低着头保持沉默。 柯子名偏头看向宾牟川:“宾牟警官,是你,是你对吧?是你叫他来自首的吧?” 宾牟川不置可否:“我叫他来自首有什么不对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这是为他争取机会。而且如果他没罪的话,是不是我叫的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要是真的犯罪了,那是不是我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宾牟警官你!”柯子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很愤怒,只是不想放开这个人。 “对不起,子名哥你放手吧。”明朗低着头,用还缠着纱布的左手去掰他的手。 柯子名哪里肯放开他,拉扯的间隙他把人大半个身子圈进怀里,一边往阶梯下带一边说道:“你先跟我回去,我们先回去……” “子名哥,我不能跟你回去。”明朗使劲挣脱他的桎梏,双眼通红。 柯子名愣愣地看着他:“明朗,不是这样的,你先跟我回去,我会找最好的律师……” “子名哥!”明朗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杀人了。” “明朗!你……”柯子名呼了一口气,感觉心口绞痛。 “对不起,我杀人了,对不起……是我,陈也是因为我才死的,是我杀死他的。”明朗红着眼,脸色苍白。 柯子名忙不迭抓着他的手:“你别胡说……” 明朗惨然一笑:“我……” “好了,要说什么进来再说。”宾牟川依旧面无表情,示意两人跟自己进去。 两年前,距离陈也结婚只有一周,明朗要求他载自己最后在西山盘山公路上兜一圈,陈也同意了。即将失去恋人的明朗悲伤之余,也下定决心,要让陈也陪自己一起殉葬。 于是在上盘山之前,他恶补了一堆摩托车零件的知识,最后决定在摩托的刹车上动手脚。接着两人骑着刹车被动了手脚的车上了山,接着遇上了下雨,正如明朗所预料的那样,两人连人带车摔下了山崖。只是明朗没想到的是,陈也是死了,但他自己却活了下来。 动机充分,加上嫌疑人的自首,这宗看似普通的交通事故案件终于要画上句号了。不得不说刑警的眼光真的独到,凭借直觉和一丁点蛛丝马迹,这桩案子就变成了刑事案件。 如今明朗待在监狱里等着开庭,而柯子名则忙前忙后想为他争取宽大处理。 柯子名很忙,忙到脚不沾地。但宾牟川约他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因为宾牟川说有样证据需要他帮忙找。如果找到了那个证据,明朗或许就是无罪了。 他一路狂踩油门赶到了宾牟川指定的咖啡厅。 宾牟川点了两杯美式,他却没有心情喝,便直奔主题。 “要找什么?”柯子名问。 “你先看看这个。”宾牟川把一沓照片递给他。 柯子名愣了一下:“这不是……” 宾牟川点点头:“没错,是那辆摩托车的残骸,还有刹车的。” 柯子名顶着乌青的双眼,摇摇头:“我不明白……这不是证据吗?” “对,这就是证据。明朗说他动了陈也的刹车,但这刹车没有问题。” “什么意思?”柯子名不由得捏紧照片的一角,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会有反转。 “你大概看不出来,不过我已经找业内人士看过了,这个刹车确实没问题。也就是说明朗当时以为破坏掉的那些线路,实际上是好的。” “所以他不是凶手?!”柯子名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桌上的咖啡险些被晃了出来,他瞬间红了眼,几乎是咬牙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跟他说……” “啊,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拿这个逼他自首?”宾牟川摊手,“我只是想查明真相而已。” “他不是凶手!你太过分!” “柯医生你太激动了,我当时也没说他一定就是凶手啊,不过既然动了杀心,那就不会无辜。” “你!” 宾牟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啜了一口咖啡道:“我只能猜测当时想死的不止一个人,所以找找看吧,看看陈也有没有留下什么遗书之类的东西。” 闻言柯子名原本充满希望之光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他道:“陈也的……我怎么可能……” “你不是想救他吗?当然有这个可能。”宾牟川打断他的话道,“你可以去问问明朗,或许他会知道。” 柯子名愣了愣,突然警觉起来:“宾牟警官,你让我去问他?为什么你不自己问?” 宾牟川笑了,眼角的褶皱深深凹陷了下去,他眯起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去找?” 柯子名微微皱眉:“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陈也想自杀,怎么就肯定他还会留下遗书?” “直觉。”宾牟川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这一行我干了二十几年,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能看见。”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柯子名在心底默默说道。 不过不管案件的真相如何,只要能够帮助明朗减轻罪刑,他愿意按照宾牟川说的去做。 “柯医生。”宾牟川看着沉闷的柯子名,突然笑了,“最近辛苦了,陈家的事情,要是难办你可以告诉我。” 原本已经起身要离开的柯子名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摇摇头道:“不,我能应付得来的,只要是他的事情。” 他说完便走了。 宾牟川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淡淡笑道:“难得。” 玻璃窗很干净,穿了一身灰色囚服的明朗就坐在玻璃窗的那边,他眼角含笑,脸色依旧苍白。 “子名哥,你不要等我,我这是故意杀人,不管是死刑还是无期,都是我罪有应得。你不要难过,重新找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好好过日子。” 明朗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波澜,像是扔了石子也起不了涟漪的死水。 柯子名摇摇头:“不会的,不会那么严重的,你要相信司法,相信律师,相信我。” 明朗微微叹气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连累了你们。我爸妈那边应该瞒不住了吧?” 柯子名还是摇摇头:“没问题的,能瞒住的,我会在他们来这里之前找到证据救你出来的。” “子名哥,没有用的……是我活该……”明朗垂着头,声音听起来十分沮丧。 “明朗,把头抬起来,会有用的,你先听我说。”柯子名耐心劝解他,继续说道,“你和陈也在盘山的时候,他有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明朗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那他的言行举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明朗摇摇头:“没有……” 柯子名有些着急:“明朗你再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是比较特别的,让你印象深刻的?” 明朗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印象……”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宾牟警官说,只要能找到陈也的遗书,你就可以……”柯子名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 在明朗面前他几乎是不会提及陈也的,但是这次他实在是有些激动,没刹住车,把心底的话给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因为陈也的事情,明朗变得很脆弱,他是知道的。明朗对陈也的深情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也被这份深情给迷住了,因此他极力避免在明朗面前提起这个人,他喜欢这个人,只希望这个人全身心的只属于自己。 可是无论如何,逝者的位置都是没办法取代的,陈也始终是明朗心中的一片净土,旁人触碰不得的吧。 自己占了那个人的人,占了那个人的爱,现在还想找到那个人的遗书来为自己爱的人洗脱罪名,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爱是很自私的,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明朗入狱,况且宾牟川说了,他们所看到的真相也不见得就是真相。所以他可以的,可以的。 他纠结得眉头都成了疙瘩,明朗看不下去了,他摇摇头:“我知道,宾牟警官之前跟我说过了。我没事的,子名哥你快回去吧,医院那么病人,你不能放着不管。” “可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我一定会找到的,你等着我!”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柯子名信誓旦旦地说道。 明朗垂下头。 找到遗书吗?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 陈也那样神经大条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留下这种东西。再说了,当时他都要结婚了啊,他怎么可能会忤逆家里面的意思…… 要是当初自己不做志愿者就好了,不做志愿者的话就不会去比赛现场,就不会被那风驰电掣的速度给吸引,就不会认识陈也,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或许自己还是去死比较适合,这样柯子名不会再因为他的事情纠结烦恼,他这样的人配不上医生。自己是那样的自私,不管是陈也还是柯子名,陪在他们身旁的应该是个好人才对。 要怎么办呢?判不了死刑的话,陈家绝对会不依不饶的吧。是死刑就好了,总是要死的,趁着还愧疚,趁着还放得下,这样去死就行了。 第53章 盘山的隐语(8) “网上那些东西要是不处理干净的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你们休想拿到一分钱,不仅如此,你们就等着律师函吧。要是不信,尽管试试。” 柯子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双手抱胸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是陈家的人,女的是陈也的妹妹陈瑶,男的是陈瑶的丈夫。陈家在听到明朗被捕的消息后,立刻认定明朗就是杀人凶手,不等开庭便直接把消息散布给媒体。 年轻小伙婚前惨遭同性恋人杀害,隐瞒三年真相终将水落石出? 这样博人眼球的标题很快在网上掀起大波,舆论铺天盖地的压在了明朗这一方。变态、杀人犯、基佬、恶人……无数的骂名冠在明朗的头上,柯子名气得要死。明明还没开庭,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定论,他爱的人就已经沦为了杀人凶手,被舆论宣判了死刑。 母亲安慰他,让他不要关注网上的消息,安安心心和律师准备材料。可他还是气不过,于是他联系了陈家的人。 在见陈家人之前,他做了简单的调查,陈也的父母老实憨厚,即使知道自己儿子被人杀了也想不到用舆论审判的法子。而陈也的妹妹虽然聪明,但一个人也没办法在网上掀起这么大的浪花。原因出在她的丈夫身上,那是一个自恃聪明还有些手段又心狠的男人。 他把陈也死亡的原因全部推在明朗身上,并联系了媒体,让陈也的父母和妹妹跟媒体哭诉,把案件在网上炒作的沸沸扬扬。 柯子名很清楚,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要拿走那套属于陈也和明朗两人的房子,想多要一些钱。这也是他拼了命也要瞒着明朗父母的原因,一旦让陈家知道明朗的父亲其实是一个集团的老总,那不用说,整个明家都将跟着明朗一起完蛋。 所幸媒体还有点良心,又或是因为没跟警方拿到准确的消息不敢乱来,并没有把明朗的真实姓名曝光,否则明家肯定早出面了。 柯子名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要房子要钱,但是别把事情做绝了,人到底是明朗杀的,还是另有隐情还得等警方的结果。” “我哥就是那个变态杀的!我早就知道了,你休想骗我!”陈瑶依旧一脸有恃无恐。 “哦,要真是这样警方为什么还不出通报呢?你当真以为警察是吃素的吗?”柯子名淡淡一笑,“你们现在这样做,搞不好就是诽谤。媒体只是帮着瞎起哄,那些看似打抱不平的网友也只是隔着屏幕信口说两句,真正要负法律责任的可是只有你们夫妻俩哦。” “你就只是一个医生,根本不懂法律,别以为随便说两句就能吓唬我们!”陈瑶的丈夫盛气凌人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嘲讽。 柯子名依旧淡淡笑着:“没错我只是一个医生,我确实不懂法律。不过我月薪十万,我有的是能力请最好的律师,你们要是想让明朗难受,我会让你们更难受。” 陈瑶的丈夫脸色微变,没说话。 陈瑶则怒道:“死gay,恶心,变态!” “陈小姐,看在你是明朗恋人的妹妹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但是你要知道面子不是每次都会给的。”柯子名收起笑容,眼神犀利。 陈瑶撇撇嘴也没再说话。 柯子名继续说道:“总之,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们最好去跟媒体澄清,不然钱你们别想拿到,等明朗的事情解决完了,我不介意再解决你们的。别一口一个杀人凶手,当心打脸。” 他的语气很重,警告意味也十分明显。 陈瑶夫妇对视一眼后,陈瑶说道:“如果我们澄清了,那个房子你真能给我们?” 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钱,而且他们只是听到明朗进了警局,并不确定明朗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不然也不会利用舆情。 柯子名盯着她,淡淡说道:“我会尽量劝他把房子送给你们,但他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重新找一套同等价位的房子给你们。当然前提是你们最好不要再搞什么小动作。” 陈瑶夫妻俩的眼睛都亮了,但陈瑶还是说道:“这件事我们得跟爸妈商量一下,我们商量好了再来。” 柯子名眯起眼:“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明天我要是还看不到澄清的报道,那么就对不住了,我到时候会让律师直接跟你们谈。” 陈瑶夫妻俩没说话,离开了办公室。 “咱们真的要跟媒体澄清吗?”陈瑶问她的丈夫。 “澄清就澄清,他不是说可以整一个房子给咱们吗?那就先答应他,到时候等姓明的那小子出来了,咱们再找他要钱不也可以吗?” “也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公你真是太聪明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那小子这辈子都别想躲开我们!” 夫妻俩一路嘀嘀咕咕地走了。 …… 审讯室。 冷光灯的映照下,烟雾在宾牟川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灰色。 “你难道打算就这样拖那个人的后腿吗?”宾牟川把烟蒂摁熄在一旁的烟灰缸里,眼神犀利得像逼在人心口的刀刃。 明朗惊讶地看着他,好半晌才低下头,看着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铐保持沉默。 宾牟川全身放轻松靠在了椅子上:“你总该为他考虑一下的,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应该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你的事情忙得睡不好觉吧,还是说你根本没注意到他的黑眼圈?你视力不差,应该不至于看不见,要真没看见,那你可真是瞎了眼了,当然他也瞎了眼了。” 明朗依旧低着头,他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绞弄着,手铐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宾牟川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皱起眉头,突然他起身隔着审讯桌一把抓住明朗的领口,低声呵斥道:“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因为你死了,你现在是还想拖死一个吗?!” 明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瞳孔睁得大大的,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很快他惊惧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起来,嘴角也勾了起来。 他露出一个无比惨然的笑容道:“是啊,陈也是我杀死的……我知道,我会拖死医生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不能那样、不能那样做,对不起陈也也对不起医生……” 宾牟川见状,皱紧的眉头松了一些,他放开明朗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说道:“你有线索的吧?告诉我陈也是不是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我……我不知道。”明朗快哭了,“我不知道……” “你不能不知道!找到那个东西才能帮你减轻罪刑,你难道要让柯子名一个人扛着吗?”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可是我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你,别逼我……” “我不逼你,那你也别逼他。”宾牟川冷笑一声道,“难得遇到一个真心为你着想的人,你就准备这样对待人?嗯?” “我……”明朗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 明朗摇摇头:“警官你送我去法庭吧,什么罪我都认了……”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说吗?”宾牟川叹口气,“好吧,随便你。我只能可怜一下他了,为了你忙前忙后,还不惜跟陈家结仇,满腔热血换来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他也真是够倒霉的。” 闻言明朗瞳孔皱缩,他惊道:“陈家?陈家对他做什么了?陈家知道了?” 宾牟川恢复到之前的面无表情,道:“早知道了,全网都知道有个人被自己的同性情人杀了,柯子名现在正跟那些人打擂台呢!” 他接着把最近网上出的事情粗略跟明朗讲述了一番,同时也把柯子名如何找律师,如何为他的案子忙前忙后也如实说了。 明朗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医生,子名哥……他怎么这么傻……” 宾牟川依旧死死盯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明朗的咬着颤抖的嘴唇,神色痛苦。 宾牟川道:“你知道的,你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明朗摇摇头:“宾牟警官,你帮不了我,真的,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不想连累他。” “你现在已经在连累他了。” “我爱上他了……” 明朗满脸是泪地笑起来,“我这样的杀人凶手怎么能够爱上他,我明明爱的是陈也……我明明爱陈也爱到要死,可是我没死,陈也死了,我竟然爱上了我的主治医生,哈哈,多可笑!他为什么要帮我,我不值得的,不值得……” 明朗哭得直不起腰,好半晌等他冷静下来,宾牟川才说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要他说了才算。你要是真不想让他天天被那些人纠缠,不想他过得那么辛苦,就赶紧想想陈也之前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宾牟川看着止不住眼泪的年轻人,心中叹气,都是一些小年轻。 明朗直起了身。 他抬起拷着手铐的手擦了擦眼泪,眼睛红肿:“我能见见他吗?” 第54章 盘山的隐语(9) 明朗趴在审讯室的桌上,他哭得太累了,在等待柯子名的途中睡着了。一个年轻的刑警原本想进去提醒他的,但宾牟川摆摆手,示意对方别进去。 柯子名接到宾牟川的电话时正在和律师整理资料,听到明朗想见自己,他一刻不停地往警局赶去。 当他气喘吁吁站在走廊的时候,宾牟川正站在审讯室门口,抽着烟,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他在等你,进去吧。”宾牟川说道,“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柯子名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审讯室蓝幽幽的灯光映照在明朗有些凌乱的黑发上,柯子名轻轻走到审讯桌旁,在明朗的对面坐了下来。 盯着趴在审讯桌上睡着了的人,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碎发。 “明朗,我来了。” 像是惊醒一般,明朗猛地抬起头。在看到眼前人是柯子名后,他顿时又红了眼眶:“子名哥……对不起,我……” “没事的,我会帮你的,我会带你回家的。”柯子名握着他的手,声音无限温柔。 明朗垂下眼眸:“我……” “我知道的,没关系,喜欢谁都没关系的,陈也会理解的,相信我。”柯子名笑了,“告诉我,陈也他说了什么,好吗?” “子名哥,我……我没办法……” “没关系的,记起来什么,你都告诉我,我会带你回家的。” “他,他……我,我真的……” “明朗,你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爱你,真的很爱你,就当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把话说出来。可以吗?陈也那天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看着柯子名期待的眼神,明朗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摇摇头,声音喑哑:“反常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不过他那天,我们上山那天,他好像说要给我请帖……这个有点奇怪,因为我说过会给他当伴郎的,他应该不会给我送请帖的。” “请帖?”柯子名愣了一下,有些困惑。 “对,就是请帖。”明朗点点头,“他结婚的请帖,说要给我,但是我们之间已经说好了的,是用不上请帖的。” “请帖在哪儿?” “在哪儿……”明朗垂着眼眸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我记起来了,在书房。” “你是说他把请帖放在了书房?” “他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明朗微微蹙眉,接着说道,“他还说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苛南。” “苛南?” 明朗神色痛苦地点点头:“他那天说的话就是这些,别的我记不起来了……” …… 六个月后。 柯子名靠在床头看书,卧室的灯光不明不暗,室内的温度也刚刚好,一切都令人感到身心愉悦。 他的书虽然已经翻了十几页了,但实际上他一点都没看进去,一直竖着耳朵听着浴室的动静。终于,浴室的水声停了,他赶紧又略略翻了一页书。 不一会儿卧室的门打开了,一身水汽氤氲的明朗擦着头发走了进来。 柯子名迫不及待地丢了书,张开双臂道:“过来让哥抱抱!” 明朗朝他微微一笑,听话地走了过去。 柯子名把人揉进怀里,使劲嗅了嗅对方脖颈间清新的沐浴露的味道后,伸手开始帮怀中人擦着头发。 “子名哥,谢谢你。”明朗贴在他耳边软乎乎地说道。 柯子名心神一颤,抓住对方的肩膀,宠溺道:“你不用谢我,爱我就够了。” 六个月前,柯子名和宾牟川根据明朗提到的线索,果然在明朗和陈也家的书房里找到陈也的遗书。 遗书是在那个叫“苛南”的诗人的一本诗集中找到的,遗书没封口,内容也不复杂。遗书中交代了陈也因为承受不了家里的逼婚,借两人在盘山飙车之际,故意不踩刹车让两人都坠下山崖。这也就解释了那个找回来的刹车为什么是好的。 至此,因为陈也的遗书,明朗得以洗脱嫌疑。警方通报出来后,陈瑶夫妇俩也没敢再来找明朗的麻烦,但明朗还是把他和陈也住的那套房子给了陈家。 柯子名知道他舍不得,想替他给陈瑶夫妇俩重新买一套,但明朗告诉他有些事情必须有个了结,他和陈也应该也必须结束了。于是柯子名也没有再阻止。 柯子名抱着润呼呼的明朗,动情道:“明朗,我们结婚吧。” 明朗趴在他的肩头,眼眸倏地亮了一下,接着又沉了下去。感受到柯子名左胸膛传来的心跳,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柯子名激动起来,按着怀中人的头亲了下去。 急促,火热,窒息,失神。虽然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但依旧是急促慌乱。在柯子名即将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明朗突然制止了他,脸红眼红,一脸为难。 “哎?”柯子名抱着自己的爱人一脸懵。 “昨晚……我腰还疼……”明朗龇牙咧嘴地抽着气。 “啊?”柯子名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晚才那啥,把人折腾到下不了床,顿时感觉愧疚难当。 于是他赶紧抱住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昨晚我没刹住车!我错了!咱们今天就好好睡觉!” 他说着就把人往被子里一带,把人抱在了怀里亲了亲,又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用被子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明朗笑了笑,也抱紧了这个治愈了自己的人,他把头抵着柯子名的胸口安心地闭上了眼。 柯子名的心跳声很有节奏,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在上西山的盘山之前,他用一把小刀把制动钢丝折断了。那个时候他的余光看到陈也,陈也就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故意破坏掉刹车。 然后他就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陈也就来到车前,苦笑着把刹车的制动钢丝重新换上了,那个时候他在树荫后面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陈也已经知道他想要两人一起死了; 他知道,陈也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他,知道他在看陈也修刹车; 他知道,陈也打算陪他一起死;他知道,陈也也知道。 不管是他在刹车上动手脚,还是陈也修好刹车,不管是他要陈也一起陪自己死,还是陈也决定陪他一起死……一切的一切,两人都清清楚楚。 可是他活了下来,所谓的殉情就成了一个笑话,而这个笑话还在继续,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主治医生,他没办法再追随陈也离去了。 陈也说的话,他都记起来了。 陈也说,请柬我给你放在书房里了。 陈也说,你最喜欢苛南的诗集。 陈也说,‘我所沉默的有时候,不是不爱你,而是太爱你。’你最喜欢这一句是吧? 是啊,这是他最喜欢的诗人苛南的诗句,是他最喜欢的诗句。陈也记得清清楚楚,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陈也死了,一个人,很孤独的死了。为他明朗而死的,死在了他明朗年轻的冲动里,死在了他明朗疯狂难自抑的爱里。 而陈也的那封遗书,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在他和陈也还没上盘山之前他就发现了,只是他没说。他知道,陈也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疯狂恶补摩托车的知识了,可是陈也什么也没说。只是义无反顾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是陪他去死。 这是他不能说的,是他藏在盘山上的秘密,是永远都不能说的话语。 …… 案子结束后,宾牟川带着自己年轻的徒弟去喝酒。 “师父,你怎么知道明朗不是杀人凶手啊?他不是都承认了?”徒弟打着酒嗝问。 宾牟川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脸色依旧如常,只是眼神不太清明,他淡淡说道:“我没说他不是杀人凶手。” “哎?那他是杀人凶手?”徒弟不解。 “也不全是,他们都是凶手。”宾牟川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看着另外一个也去死吧?本来就够苦了,能活一个算一个。” “可是师父杀人犯法啊?” “是啊,杀人犯法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呢,就是很想帮他们一把。” “师父是好人!”徒弟大着舌头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宾牟川拍了一下徒弟的脑袋,苦笑道,“活着吧,活着去赎罪,活着去感受。等吃够了痛苦的苦头,才会真正成长,真正珍惜那些留在身边爱自己的人。” “但是师父,你不说的话,就没人知道……他们就不会感激你啊!” “嘘!这是不能说的,这是秘密,我跟山神保证过了的,不能说出去。要是别人知道了,不然山神就不会让大家的灵魂安生了。” “哎?那师父你告诉我了啊?” “哦……你是一个例外。” “师父你做了保证的……山神,是哪座山的……”徒弟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西山,西山的那座盘山,我开车去跟它保证的。” “哎?” “保证了不能说的,约好了的隐语。” 第55章 武官(1) 夕阳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余晖也渐渐被夜幕吞噬。废弃的塑料厂房里,年轻男人被反绑着双手,绑着双脚,光着上身躺在满是沙砾的水泥地上。 男人最多不过二十二、三岁,他紧闭着双眼,嘴被黑色的胶带死死缠住,原本光洁的后背和手臂上刮擦出许多伤口,伤口伴着厚厚的尘土结了痂。冰凉的地面让他的身体不时抽搐一下。满是沙砾的地面被蹭出好几处人体挪动的痕迹。 咯噔咯噔。 那个脚步声又来了,那是恶魔的脚步声。 男人猛地睁开眼,好看的眉目间充斥着惊恐,喉咙里不断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亲爱的,让你久等了。”恶魔发出低沉的笑声。 男人闻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看见恶魔压低了的黑色帽檐,看见了恶魔来自地狱的黑色衣衫。 男人想要逃跑,却无法逃跑。他呜咽着挪动着身体,刚结痂的伤口蹭在沙砾上,将那鼠灰色的地面蹭出了一片殷红。 恶魔慢慢蹲下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死死按住男人的胸膛。 男人看到恶魔的手中拿着一把尖刀,他拼命扭动着身体,像一只正在被烈火灼烧的菜青虫。挣扎的效果微弱,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尖刀划开了自己的皮带,划破了黑色的四角裤,最后停留在了疲软的器官上。 “原本打算多玩几天的,但是你太脏了,实在是让人下不了口。”恶魔狞笑着,“那么现在就结束吧!” “呜呃……” 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感觉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器官已经离开了身体。 不等他缓过气,尖利的刀刃缓缓划开了他的胸膛…… …… “截至本月12日,‘烟河S连环杀人案’已经出现第7个受害人,目前警方……” 吧嗒一声,武官抬手把电视关了,女播音员的声音瞬间消失在狭窄的客厅里。 已经死了第七个人了,不知道烟河的警官是做什么的,竟然还没有抓到那个杀人犯。武官微微扬眉,虽说警方已经加大了搜查力度,但收效几乎为零。 烟河S连环杀人案是七个月之前发生的案件,一名晨跑的老人在烟河公园的树林发现了一名全果的年轻男性的尸体。 警方赶到现场,发现死者除了全果以外,胸口上被剜出了一个长15厘米,宽3厘米的“S”形伤口,且生殖器官也被割掉了,最后是在死者的刚门中找到的…… 检验科的技术人员检验到,不管是在死者胸口上剜出“S”形伤口,还是割掉死者生殖器塞进刚门中,都是在死者尚未死去的时候进行的。 如此凶残的作案手法,让警方头疼,也让整个烟河市的人头皮发麻。 然而这只是第一起案件。 接下来的六个月,每个月都会发生一起一模一样的凶案。一时间连环杀人案的阴霾笼罩在烟河市的上空,市民们议论纷纷战战兢兢,烟河市的警察们也焦头烂额痛苦不堪。 有专家指出,涉案的受害者都是十九岁到二十七岁之间的男青年,呼吁广大男青年出行注意安全。店长大叔也叮嘱过他注意安全,但武官不觉得杀人狂魔会找上自己。 他拿上一顶棒球帽,推开门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倾斜在他俊朗的面庞上。长腿跨上自行车,一溜烟走了。 推开面包工坊的门,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武官朝工作间的人喊了一声:“王哥,你来得真早!” “小武来啦!快来尝尝我开发的新品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端着新鲜出炉的面包从工作间走出来,眼角堆满了褶子。 武官也不客气,伸手从托盘里拿出一块外壳金黄的酥饼,尝完后不由得对男人竖起大拇指。 “王哥,这个很好吃,我敢肯定一会儿放学后,绝对会被他们抢光!”武官朝王哥露出一个笑容,准备去换衣裳。 王哥哈哈一笑:“就算是味道不好,他们也会抢光的,谁让咱们店里有你这么一个门面招牌!哈哈哈!” 武官不置可否,含笑进了工作间。他把白色的制服从柜子里拿了出来,看到柜顶上有一顶红色的鸭舌帽,好像是店长王哥的。 武官很喜欢做甜点,大学一毕业就留在了母校旁边的这家面包工坊做学徒。如今几年过去了,他也从当初的学徒变成了师傅,而面包工坊的规格也在不断变大,已经比他上学那会儿大出了整整三四倍,相较之下旁边的母校则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将最后一个面包装进包装袋封好后,武官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差十分,看来学弟学妹们也快过来了。他应该也会来吧。 想到这里,武官嘴角不禁扬了一下。 “武官学长!你今天又做了什么新的饼干啊?”几个女孩子把头戴白帽、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武官团团围住,热情地跟他搭话。 武官微微撩了撩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刘海,笑着摇摇头:“今天是王哥做的,饼干味道很好,你们尝了就知道了。” “啊,那我们多买一些回去!” “对呀,学长都说好吃,那肯定错不了!” “学长你进校打打篮球呗,你之前不是校队的嘛,我们都想一睹学长的风采!” “学长他们都说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你到底等的是谁呀?” “是呀是呀,学长拜托你就告诉我们吧!” 传闻年轻帅气的学长之所以留在母校门外的面包店,是因为学长在等他喜欢的人,传闻说学长喜欢的人一毕业就离开了学校,学长都来不及表明心意。还听说学长喜欢的人特别喜欢这家面包工坊的面包,于是学长便在这家面包工坊等着她回来。 这一等便是四年。学妹们感慨学长深情的同时,也越发羡慕那个人。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个让学长等了四年的人是怎样的,于是次次来买面包,次次八卦。不过这个阳光的学长从来都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点。 面对学妹们的热情,武官为难道:“你们不能再问了,再问我就不做面包了。我要是不做面包了,你们下一次来买什么?还是说不打算吃了?” 他说完微微一笑。 学妹们被他这倾城一笑迷得“嗷嗷”尖叫,在武官的陪伴下,纷纷去拿自己中意的面包甜点。整个面包工坊顿时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王哥站在一旁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收营员,笑得合不拢嘴。 托武官的福,他这个面包工坊的生意简直好得不得了。因为武官长相十分英俊,又是旁边大学毕业的学生,这使得面包工坊天天都有女学生来,自然也吸引了许多路人,生意也就越做越好了。看着武官那张脸,他不禁再次感慨,颜值高的人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武官和其他几个店员送走最后一批学生后,仍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由于面包都卖光了,王哥便把店门早早关了,悠哉游哉地回了家。 武官则蹬上自行车去了公园,那里有两只流浪猫,他每天下班都会跑去喂它们。 大概因为不是下班时期,也不是放学时期,公园里没有多少人。他将自行车停在停车处,提着猫粮照例往两只流浪猫的老巢走去。 只走了几步,他便停住了。 有人在喂那两只流浪猫,光看背影像是一个高中生。 他往一旁侧了一下,看清那张侧脸。是他熟悉的人。 还说他今天怎么没来店里买面包呢,原来是来了这里喂猫啊。武官心神一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不过他今天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武官思索了几秒,便领着猫粮走到了两猫一人面前。果然那人像是被吓到一般抬起了头。 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讶。 “武官学长!你怎么在这儿?”李善宇惊讶地站起身,吓得两只流浪猫在两人脚边蹿了一下。 武官微微一笑:“我来喂猫,善宇你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在学校上课吗?怎么在这儿?该不会是逃课吧?” 事实被戳中,李善宇顿时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说他已经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了,但在大了自己几届的学长面前,他就像是看到了老师,顿时回到了中学时代。 “哇哦,还真是逃课啊!哈哈哈,连我们善宇这样的乖学生都逃课,这教授的课是有多不好上啊!” 见对方害羞,武官便忍不住想要再戏弄一下。 “不是不是!不是教授的课不好上,是我自己……”李善宇连忙摆手解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的目光游离且忧郁起来。 武官微微扬眉,笑道:“开玩笑的,瞧你吓成这样,又不是中学生了。” 李善宇朝他笑了笑:“学长你可千万别告诉何教授,我就逃一次。” 武官点点头:“明白明白,谁还没逃过课。不过你刻意逃课应该不是专门来喂它们的吧?” 既然人已经在眼前了,就应该把握住一切机会套近乎。 李善宇张了张嘴,最后苦笑道:“我出来散心的。” “散心?”武官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一个人来公园散心,该不会是跟女朋友闹分手了吧?” 闻言李善宇先是惊讶,很快便自暴自弃一般地低下头。 武官心神一震,果然,猜中了。 第56章 武官(2) 武官注意到李善宇是在两个月前。那个时候李善宇正猫着腰在透明的橱窗前看着刚出炉的面包,在菠萝派和红豆派面前纠结了很久。 “同学,你需要什么?” 在李善宇纠结了近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上前问话了。他不是那种喜欢干涉顾客选择的人,只是李善宇在那个橱窗前待了太久,有些妨碍到其他顾客了。 对方一抬头,他就看见一双惊慌、尴尬,且十分明亮的眼睛。 砰。 一瞬间,武官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 是一见钟情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帮对方一样选了一个,对方忙摆手,说吃不了那么多。 “你叫什么名字?” “呃……李、李善宇。” 对于他的突然发问,对方虽然感到惊讶,但也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我做的面包很好吃的,这个红豆派是附赠的,如果觉得不好吃就扔了。”他看着对方眉清目秀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于是那天他自己给红豆派买了单。 李善宇离开后,他又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应该问对方要一个联系方式的,万一他以后不来买面包了,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然而他没烦恼多久,第二天李善宇就来了。 李善宇告诉他,不管是菠萝派还是红豆派,都很好吃,所以今天再来买。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李善宇几乎天天都来面包工坊买面包,每次武官都给他推荐不一样的口味。 看着李善宇上扬的嘴角,武官确定自己是喜欢上这个人了。只是他不确定对方跟他是不是同一种人,这还需要时间。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在武官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有一天李善宇突然高兴地说,武官学长你的手艺真好,她真的好喜欢你做的面包! 武官愣了一下,原来对方有女朋友。 像是被人当胸揍了一拳,他不露声色地难受起来。李善宇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依旧在一旁大谈他做的面包好吃。 一场单恋就这样结束了,但武官还是放不下。他只能天天盼着李善宇来面包工坊买面包,然后看上一眼,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很快,这个月才过去两个星期,李善宇就没再来买面包了。因为知道对方有女朋友,他也就没问李善宇要联系方式了,现在就只能干巴巴地等着。然而一直等了好几天,李善宇依旧没有出现。 直到他骑车来公园喂猫,才碰巧遇见了人。 “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有磕磕绊绊的,女孩子嘛你放低身段去哄哄就好啦!” 武官拍了拍李善宇的肩膀,给他打气道:“她不是最喜欢吃我们店的面包吗?你明天再给她买两个回去,刚好我们店长做了新款。” 李善宇笑了笑:“谢谢学长,我试试吧。” 他说完依旧垂着头,神情依旧哀伤。 “别啊,不至于这么垂头丧气的吧?难道你俩已经严重到要分手的地步了?”武官按耐住急切想知道事情原委的心情,试探性地问道。 他这一问差点把李善宇的眼泪给问出来。 见李善宇瞬间红了眼眶,他立刻敛起笑意,认真问道:“真这么严重?” 李善宇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长长叹了口气,终于稳住心态回答:“差不多吧,我们在一起比较难,不,是太难了。我从小到大,没有哪件事会这么难搞……太难了。” 他连连摇头,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武官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实在不行也就只能放弃了。你要难受,我陪你喝酒去!多喝几次你就会忘记她了!” 李善宇摇摇头:“不行,太难了,学长你不知道,我真的放不下……” “走吧,我带你喝酒去!” 武官不再犹豫,将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 何凌刚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公寓里有人。他身上的倦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凭着办案多年的经验和直觉,他感觉自己那间单身公寓应该是进贼了,虽然没听到翻东西的声响,但屋里有人的气息他隔着门也能察觉到。 他轻轻贴上门,竖着耳朵听了听,然后握紧钥匙,准备开门。 对方只有一个人,就算带了武器也不可能是什么杀伤力极强的枪,最多是刀之类的,应该能对付得过去。他没报警,毕竟自己就是一个警察,刚从队里回来,他可不想再回去。 然而钥匙刚插进钥匙孔里,门却被突然打开了,与此同时一道光照了出来,他也看清了开门的人。 是个老头。 “啊!爸、爸你怎么来了?”何凌一阵头疼,看来今晚是免不了一顿说教了。 老父亲哼了一声:“怎么我还不能来了?”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赶紧滚进来!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这不能怪我,最近那个案子太棘手了,队里忙都忙不过来,这个点能回来已经很早了!”何凌一边理直气壮地反驳,一边进屋。 啪! 老父亲一巴掌拍在儿子肩头:“你小子翅膀硬了?” 何凌嗷嗷叫了两声道:“何教授!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您能不能别老揍我啊?还有啊您老是为人师表的教授,能不能别这么暴力?” 他的父亲是市立大学教授,才学了得,性格却稍显古板严肃,学生们对他是又敬又怕。何凌对他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 “你也知道自己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何教授冷笑一声。 何凌扯扯嘴角,预感到自己的老父亲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赶紧扯开话题:“爸!您吃饭了没?我去给您煮点宵夜吧!” 何教授再次冷笑:“不用了,我已经给你煮好了。” 说完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饭盒,然后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示意何凌也坐下来。 无奈,何凌只得畏畏缩缩坐到他的对面,一边用余光偷窥着老父亲的脸色,一边打开保温饭盒。 浓郁的红糖香味扑面而来,老父亲果然煮的是红糖粥。 何凌吸吸鼻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喜欢甜食,唯独不喜欢红糖粥,但他的老父亲只要生气,便会给他煮上一碗。然后一边教育他,一边盯着他全部吃完。 何凌叫苦不迭。 忍着甜腻吃完粥,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保证道:“爸,您别着急,我下个月肯定带个女朋友回家!” 何教授依旧不满地哼了一声:“这话你都说过多少次了?” “呃,这次我是认真的,等队里忙完这个案子我就带回去,真的不骗您!” 何凌信誓旦旦地举起手,刚想再补充一句毒誓,兜里的电话就响起来了。他以为是队里打来的,忙不迭掏了出来,然而在看清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后,他立刻挂断了。 何教授用怀疑的眼光盯着自己儿子:“怎么不接电话?” “呃,推销电话。” “推销电话这个点打过来?”何教授气势逼人。 何凌默默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这个点确实不可能有推销电话打进来。 他只得讪笑着扯谎:“刚刚其实是我同事打来的,应该是案子有了新的线索……” 他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这次他连看都没看,直接摁熄了屏幕。 何教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呵斥道:“既然是与案子有关你挂人家电话做什么?作为公仆难道就是这么办案的?当初真是白瞎了送你去警校!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很恶劣了,学校的孩子们天天忧心忡忡的上课,你作为负责人就没有半点觉悟吗?!” 老父亲炮弹一般的话齐刷刷砸在何凌的身上,砸得他头晕。 何凌有苦难言,他当然知道这件案子的影响力,所以才会和同事们天天忙到深夜,有时候忙起来根本就回不了家。而今天好不容易提早回了家,却又碰上了前来催婚的老父亲,这让他连最后的休息时间都被剥夺了。 见儿子不说话,何教授更生气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那些孩子都很害怕?烟河出了这样的变态,你让那些男娃娃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对他们负责?” 何凌在心里啧了一声,自己倒是真的很想对那些男娃娃负责啊,但是…… 他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这次他没有挂断电话,当然也没有接起来。 见状何教授摇摇头道:“你就作吧,我懒得管你,下个月你要是不把人带回家,我跟你妈就不要你了!” 说完他就起身怒气冲冲朝门外走。 何凌忙跟了过去:“爸这么晚了您就别回去了……” “就你这狗窝还是你自己睡,我开车来的,能回去!” “可是现在已经很……” “晚什么晚?你不是还要加班吗?全市的人都指望着你们,你最好给我长点脸,那些孩子的安危只能靠你们,你不知道吗?” 老父亲说完不再留半点余地,开上车消失在夜色中。 何凌看着手中依旧响个不停的电话,犹豫起来。 第57章 武官(3) 在电话打进来第五个的时候,何凌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接了起来。 “凌哥……”电话那头的人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是哭了很久。 何凌皱眉:“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 “我知道……可是我想你……凌哥,我、我想、想见你……”对方似乎是喝醉了,话说得很不清楚。 “你喝酒了?”何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一天天的就没有一件省心事。 “啊,喝了一杯……凌哥……” “你在哪儿?能自己回家吗?”何凌叹口气。 虽然两人已经分手了,但若对方因为自己在外面喝酒喝出点什么毛病来,他良心可过不去。更何况烟河这件无差别连环杀人案还一点线索都没有,他可不希望对方被那个杀人犯找上。 “我……我、我在……学长,这是哪儿呀?” 虽然话筒被拿远了,但何凌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学长”两个字,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什么学长?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李善宇!你到底在哪儿?我来接你!”何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着电话吼道。 “虽然你是善宇的朋友,但还是请你礼貌些。”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听起来十分温柔却又莫名给人压迫感的声音,很显然那不是李善宇。 何凌厉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善宇的学长,你不是要过来接他吗,我们在X酒吧。”那人说完便挂了电话,根本容不得何凌多问一句。 何凌骂了一句,披上外套匆匆忙忙出门开车。 他是一个同性恋者,有一个好了一年多的小男朋友,对方是市立大学的学生,比他小了近十岁。虽说都是成年人,但碍于他的身份,两人都只是偷偷摸摸的约会谈恋爱。 他记得刚认识李善宇的时候是在一年前,因为同自己警队的师父调查一起案件,在追捕犯人的途中他们的车撞伤了李善宇。当时急于追捕犯人,他的师父把他踹下车后一溜烟追逃犯去了,而他只能把受伤的李善宇送去医院。 由于地势偏远,没能及时打到车,何凌只得背上伤了腿脚的李善宇走上一段路程。也就是因为这一段路程,两人莫名其妙就看对眼了,一来二去很快发展成恋人关系。 这些年不管是因为工作繁忙还是生性冷淡,他对待感情很是敷衍和冷淡,之前也有过一两段感情史,不过都不长久,一两个月后双方都和平分手。他也懒得再去寻找新的恋情,直到遇到了李善宇。 这个大男孩有着不一样的魅力,准确来说是一种魔力,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像是到了春天的野兽,有着用不完的热情和体力。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维持得最长久的一份感情了,如果不是家里面频繁催婚,他想自己应该不会腻的。 可就在上个星期,迫于自己父母亲的威严,他只能跟李善宇说分手。没办法,父母对他的期望太高,他不敢拿自己的幸福和父母的期望作比较。 他可以不幸福,但不能让父母失望。 分手的时候是在电话里说的,李善宇没有纠缠他,只是在问清楚分手原因后哭得哑了嗓子。他虽然觉得对不起这个小孩,但还是得狠下心来。 只是他没想到即使是分了手,李善宇还是跟之前一样,给他发消息打电话。现在这个人在酒吧喝醉了,他还得去把人接回来。 他不得不去,不管是出于责任义务,还是别的什么。 赶到X酒吧的时候,何凌很快在吧台边上找到李善宇,果然对方已经醉得站不住脚了。李善宇的旁边则坐着一个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的男人,男人面容英俊,眼神是少有的犀利。何凌微微皱眉,这个人的眼神让他不舒服。 “喂!李善宇你这是喝了多少?”他伸手就去拽李善宇的胳膊。 “凌哥……你来了啊……”李善宇一脸红晕地冲他傻笑,立刻就扑到了他的身上,像一只树獭。 “我叫武官,是他的学长。善宇心情不好就多喝了一点酒,原本我是要送他回学校的,不过他一直喊着要见一个叫‘凌哥’的人,我就陪他等着了。看来你就是这个凌哥了。” 武官微微一笑,精致的五官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越发俊朗迷人。 何凌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爽,不只是因为对方长得太帅,还因为对方让他不舒服。一口一个善宇叫得亲切,这让他实在是不爽。 “既然你凌哥来了,我就先回去了。善宇,我们明天见。”武官说完摸摸李善宇的脑袋,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李善宇已经完全醉了,半眯着眼,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何凌咬牙,扶着人的腰,把人带回了车上。 把已经醉死了的李善宇扛进门扔到沙发上,何凌才喘着粗气坐到了一旁。 他拍了拍李善宇的脸,有些动怒道:“喂?醒醒!” 李善宇半眯着眼,嘴唇动了动。 “李善宇那个人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也是……” 何凌的审问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因为沙发上的人吐了。他躲闪不及,被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李善宇给吐了一身污物。 “李善宇!你!” 何凌气得不行,看着脏兮兮的李善宇,脏兮兮的地板,以及自己脏兮兮的衣裳,无奈只得把人搬进卫生间。 于是李善宇抱着马桶吐了起来,何凌把自己被弄脏的衣裳脱下来后开始收拾客厅的地板。等到客厅收拾干净后,他走进卫生间发现李善宇靠在浴缸边上又睡了过去。 “李善宇!你给我起来!脏死了!”他感觉自己的怒气值在飙升。 然而在把人蛮横地拽起来时,他突然心软了。对方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叹口气,开始给哼哼唧唧、迷迷糊糊的李善宇脱衣裳。 “不……不要……”李善宇皱着眉头,微睁的双眼毫无焦距。 “不要什么不要,你要不洗澡就睡这里好了!脏不死你!”何凌扯开他软绵绵阻挡的双手,没好气地说道。 然而李善宇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挣扎起来:“不要……学长、不行……” 他挥舞的手软绵绵地打在了何凌的额头上,何凌皱眉。他用上了更大的力道,单手控制住对方扑腾的双手,一手捏着他的脸颊强迫对方抬起头看着自己。 “李善宇你给我看清楚了!我是何凌,不是你的什么学长!” 突然从李善宇的嘴里听到“学长”两个字,这让他瞬间就想到了武官那张近乎完美的脸。这也没分开几天,李善宇身边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他莫名有了危机感和紧张感。 何凌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他们已经分手了。 李善宇气喘吁吁,双眼迷离,然而在认清眼前人就是何凌后,突然傻笑起来。 他把头靠在何凌的肩上,有些口齿不清:“是、是你……凌哥……我想你了……” 何凌心里五味杂陈,他没说话,帮李善宇脱衣裳洗澡。这一次李善宇没再闹腾,很乖地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和白色的泡沫在自己头上、身上流过。 给这么一个醉酒的大活人洗澡也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何凌便把自己也洗了。 李善宇的酒醒了一些,站在一旁红着眼眶看着他。 何凌头也不回地说道:“站着做什么?等着我给你找浴巾吗?自己去拿!” 李善宇不说话,也不行动。 何凌抹了一把身上的水珠,转身看着李善宇微怒道:“听不见我说的话吗?” 李善宇低下头,咬紧自己的下唇,依旧不说话不行动。 “你到底想怎样?”何凌怒道,“你要是喜欢喝酒就去喝,喝死了也不关我的事,你要喜欢找谁就找谁去,但是别给我打电话!” 话一出口,何凌有些后悔了,他这话说得难听了。 果然,闻言李善宇猛地抬头看他,眼睛更红了。 就在何凌寻思应该怎样道歉的时候,李善宇突然行动起来了,他把自己的脏衣裳捡了起来,抱着就往浴室外走。 何凌愣了一下,忙扯过一条浴巾裹着追了出来。 他一把拽住李善宇光溜溜的胳膊怒道:“你干什么?” “回学校。”李善宇偏着头,声音僵硬。 “你看看现在是几点?你回学校,你脑袋是被门夹了吗?你当学校没有门禁吗?” “那也不麻烦你。”李善宇开始挣扎起来,“反正我爱找谁就找谁,跟你没关系!” “李善宇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何凌拧着李善宇的两条胳膊,把人低到了客厅的墙上。 “跟你没关系!” 李善宇大吼了一声,何凌顿时愣住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李善宇哭了。何凌有些心慌。 他松开李善宇的胳膊,李善宇如同泄气的皮球慢慢滑落到了地上,眼泪依旧在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我只是喜欢那你,我不想分手……我没闹。”李善宇压着嗓子,声音极度委屈。 何凌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 他伸出手把人抱进怀里:“对不起,我不值得你这样。” 李善宇则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摇了摇头。 第58章 武官(4) 何凌十分烦恼,因为李善宇赖在他家了。 刚开始的一两天,他还任由李善宇睡在自己的卧室里,但自从李善宇时不时搞一个男友衬衫穿着,或者是光着两条腿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定力并非很强。 于是他把趴在床上看书的人一脚踹下床,粗着嗓子让对方滚到隔壁的客房睡。李善宇便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去了客房。 又过了一两天,他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在准备睡到自然醒的时候,突然在朦胧中闻到一股饭糊了的味道。他疑心是着火了,一激灵从卧室冲出来,却看到李善宇拿着铲子在做早饭,厨房里一片乌烟瘴气。 他强忍着怒火走过去一看,果然是粥糊了。 他冷冷地看着李善宇,李善宇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低眉顺眼地跟他道歉。 夺过对方手中的铲子,他没好气地让对方去客厅等着,李善宇便乖巧地出去了。挽起袖子,他麻利地重新做好了早餐,把盘子端上桌时,他看到李善宇的眼睛亮晶晶的。 何凌赶过李善宇,但对方依旧死皮赖脸地待在他的家里。直到某一个雨夜,他从队里回来看到李善宇像一只小狗一般缩在他的门边,他便再也不忍心赶走对方了。不仅如此,他还鬼使神差把自己的备用钥匙给了对方。 于是李善宇便像是回自己家一般,直接搬了进来。这让何凌苦恼不已,他不想发展成这样的。一边是毫无线索的案子,一边是父母亲的强势催婚,还有一边是分不掉手的李善宇,他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当然压力大的时候完全可以靠/性来解决,但他不能对李善宇出手,一旦出手那他们就真的无法分手了。 但李善宇可不在乎他的感受,依旧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何凌想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天会忍不住的。 他很难说清自己对李善宇的感情,感情深厚也说得过去,不过离开了对方他也是能好好生活的,这种感情他都怀疑不能称之为感情。 烟河无差别连环杀人案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他没办法了,只得给自己远在春城市的师父打电话,然而对方很无情的拒绝了,理由是手头还有别的大案子。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一根接一根。距离上一次受害者出现已经有二十天了,再过几天可能下一个受害者就要出现了,可他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何凌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十点了,李善宇怎么还没回来。他有些奇怪,就算有晚上的课程,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他犹豫起来,不打又担心对方的安危,打吧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响起了开锁声,紧接着一张清秀的脸出现了。 “凌哥!你今天回来得可真早!”李善宇看到他后,欢欣雀跃地窜到了他的跟前,紧接着把手中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个热乎乎的面包堆到他的怀里。 何凌挑眉,他素来喜欢甜品糕点,李善宇也时常给他带回来。只不过,今天的面包似乎是刚出炉的。 “你这么晚回来不会就是为了买面包吧?”何凌扯开一个面包,咬了一口,面包酥软香甜,很别致的味道。 李善宇咧嘴笑道:“嗯,就是为了买面包。学长说出了新品,但是卖完了。这个是他现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何凌原本觉得面包的味道很不错,但在听到对方嘴里又冒出“学长”两个字后,他立刻把手中的面包扔到桌上。 李善宇见他脸色难看起来,不自知地问道:“咦,不好吃吗?不应该啊,我觉得很好……” “又是那个武官是吧?”何凌皱眉,“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做的面包就去找他好了,长的人模狗样的,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李善宇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接着突然笑了:“你吃醋了!” 何凌也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李善宇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直接扑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乐呵呵地说着:“凌哥你是爱我的对不对?真好,你竟然会吃醋!虽然武官学长是很帅,但是我喜欢的是你!只喜欢你!” 何凌想发火,又觉得理亏,只得去拽李善宇的手臂,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 “赶紧下来。”他扯了扯李善宇,对方像八爪鱼一样粘在他的身上。 “不下,你吃醋了,哈哈哈!”李善宇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笑得得意洋洋。 何凌冷哼了一声,伸手掐他的腰道:“赶紧下来。” 李善宇受不了痒,在他身上左闪右躲。 两人嘻嘻哈哈闹腾了一会儿,很快气氛就变暧昧了。四目相对片刻,李善宇率先吻了上去。何凌也只是纠结了片刻,也投入了进去。 然而在两人都动了情,何凌想不管不顾把人推倒在沙发上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队里面打来的,他立刻起身,李善宇则起身缩在沙发的一角,双手抱着膝盖。 又出现新的受害者了,死亡时间竟然是一小时以前。 何凌难受起来,只是一个小时,他们却一无所知,只能任由那个杀人犯明目张胆地犯罪。而在听到这次的受害者是市立大学的男生后,他感觉更窒息了。 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缩在沙发上的李善宇,李善宇乌黑的眼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怎么办呢?这次是市立大学的学生,下一次又会是谁?若是李善宇……他闭上眼,这绝不可能。 “我要回一趟队里,你先睡觉吧。”何凌伸手摸了摸李善宇的脖子,起身走了。 他没看到身后李善宇复杂的眼神。 …… 与之前的受害者一样,这个受害者的遗体依旧被残忍的割掉了器官、划破了胸膛。 唯一不同的是被害时间,一个小时就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之前所有被害人被发现时,距离死亡时间都超过了十个小时,且都是在每月月底25、26号这两日发现的。 而现在这个被害人被发现的时间却不是25号或者26号,这个时间规律被打破了,有问题。 何凌盯着桌上的照片,头疼起来。 没有监控,没有指纹,没有目击者,被害人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案发地点也完全没有关联,这个案子几乎是快要成悬案了。但是犯罪依然在继续,受害人还在出现。 这是一个性格谨慎得过分的罪犯,常规的侦察手段已经失效了。队里已经在考虑用其他的方法进行查案,因为被害人都是年纪轻轻的男同性恋者,队里便派出年轻的便衣刑警蹲点烟河市的各个同志酒吧,寄希望于这种大海捞针。 何凌虽然觉得这种方法不太可行,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他也成了一名伪装的便衣。 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何凌把车停到了街边,大跨步走进了自己要蹲点的酒吧。 酒吧的光线昏暗,但依旧遮不住他的光彩,他刚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定,一个染了粉红色头发、一只耳朵打了三四个耳洞、化着艳丽浓妆的年轻男孩就朝他走了过来。 “嗨!帅哥,喝一杯吗?”男孩眉眼含情地看着他。 何凌朝酒保招招手,回报给对方一个笑容:“好啊。” 男孩见状立刻也坐到了一旁的高脚椅上,脸上的笑容很勾人:“我叫An,帅哥怎么称呼?” “叫我Andrew就好。”活跃在这种地方的人都不会用真名,何凌便随便扯了一个英文名字给对方。 来这种地方的人,大多数追求的都只是短期关系,一夜或者几天,无外乎是追求新鲜感,享乐当下。这些何凌早就习惯了。 “Andrew是第一次来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对,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何凌特地强调了一番。 对方对此并不在意,喝了两口酒后就直奔主题:“想跟我玩玩吗?” 何凌眯起眼:“还不够。” 对方勾起一个笑容:“放心我可干净得很,只会找像你这样的高品质。” 何凌单手撑着下颌道:“是吗?看来我是比较走运了。” “你可以这么说。”对方笑道,“我天天都来这里,见过的人多了,但像你这样帅气的男人我只见过两个。” “是吗?除了我还有谁呢?” “哼,那是一个无趣的家伙,虽然长得帅,但明显神经有问题。前脚刚约好,后脚一出门就放我鸽子,真是气人。” “哈,那确实有问题。” “那可不,不过他长得太带劲了,我做梦都想跟他玩一下。”对方脸上浮现出抱憾的表情。 何凌皱眉:“有那么帅吗?”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只要有人一提到帅气的人,他就莫名想到李善宇的那个学长。如果是那种级别的人,那自然称得上帅气。 “当然,我敢打包票,你要是见了他,也会拜倒在他的西裤下的!不信给你看照片,这可是独家的哦!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对方越说越兴奋,直接拿出手机让他看照片。 那是一张只拍了侧脸的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照片上的人他见过。 第59章 武官(5) 照片虽然是在夜景环境下拍的,噪点很大,但何凌看得很清楚,照片上的人就是李善宇口中经常提到的那个叫武官的学长。 多年的办案经验,他早已练就一番过目不忘的本领。 “你看得这么认真是干嘛?难道你喜欢这种款的?”叫An的娇媚男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他可是纯正的一,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一方的啊。” 何凌淡淡一笑:“我确实不是那一方的。只不过这个人我见过。” “这样啊,那就好。”对方满意地点点头,一只手试探性地搭上了他的大腿。 何凌看了对方一眼,并不阻止:“这哥们儿确实属于极品,他经常来这里吗?” “他每个周末都会过来,也不找人,就坐在卡座里喝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你不知道?你不是认识他吗?再说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对方的手来回蹭着他的大腿,眼神越发□□。 何凌一把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声音低沉:“我认不认识他跟他叫什么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刚才你不是还说差点跟他来一次?” “这个嘛……” “嗯?不可以,还是不愿意?”何凌微微挑眉盯着对方的眼睛,手指轻轻在对方手背上划了划,对方立刻攥紧了手。 “也不是,他叫‘境’,你也知道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 果然都是偷偷摸摸的。 何凌点点头:“跟他搭讪的人很多吧?” “那是当然,那种万众瞩目的男人谁不喜欢!”对方的手探上了他的腰,“腹肌真不错……” “跟他搭讪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 “还能有什么样的,自然都是我这种类型的,不过那些人都没我好看!”对方开始得寸进尺靠了过来,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是何凌不喜欢的。 “他再来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着一点?”何凌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虽然这个武官跟案件没什么关系,但刑警的直觉告诉他此人有问题,即使他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或许是因为李善宇经常在他面前提及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还是先观察上一段时间再说,要是他敢对李善宇有什么非分之想…… “哥你该不会是警察吧?”对方突然正色问道,眼神紧张。 他淡定地笑道:“想什么呢,不是警察,不过干的事情跟警察差不多。” 闻言对方立刻瞪大眼:“哥你是道上混的?” “差不多吧。”何凌含糊地点点头。 “那为什么要调查那个人?他欠钱了吗?” “不,比欠钱更严重……” “那是什么?” 见对方不依不饶,他只得压低声音凑到对方耳边说道:“他挖了我们老板的墙角,老板现在气疯了,正要找他算账,于是就让我来找人了。” “你们真是危险的人物。” “难道你不喜欢危险的人物?”何凌勾起嘴角,将对方到处乱摸的手一把拽到自己唇前,一副即将亲下去的架势。 对方咽了咽唾液,声音柔美:“我帮哥做这件事,哥给我什么?” 何凌眯起眼:“你想要什么?” “要这个!”对方凑到他的面前,抬头亲了一下他的唇,娇媚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明显。 何凌想今晚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便打算带人走,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然而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玻璃门外面的街景。 那里站着一个人,身形略显单薄,但是很眼熟,很像李善宇。 李善宇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家里睡着了才对。何凌记得自己已经提前跟他说过要出去办案的。可那个身影看起来确实很像李善宇的,难道他是来找武官的? 何凌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哥你在看什么呢?”An缠上他的胳膊,有些疑惑地看向玻璃门外。 门外单薄的身影跑开了,很快消失在街角。 何凌皱了皱眉,拉下An抱着自己胳膊的手道歉道:“不好意思,我看那个人有点眼熟,像是之前老板要找的人,得过去看一看。你今晚先找别人,我们改天再约。” “哈?好吧好吧,那就改天再约吧。不过说好了的,我替你看着那个人,你可别忘了我的报酬。” 何凌勾起嘴角:“放心,我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这里等你。”An说完踮起脚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才松开手。 何凌朝他点点头,推开玻璃门走了。 他一边用西装的袖口擦着嘴唇,一边四处张望着,那个人是李善宇,一定是的。 街边的霓虹灯耀眼,情侣们成双成对走过,卖花的老人在街边卖着红玫瑰,年轻女孩儿举着一大把气球穿过人群,中年男人拉着二胡卖艺,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嬉闹…… 街上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是李善宇。 何凌焦躁起来,李善宇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他是在跟着自己吗? 环顾四周,依旧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突然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李善宇。 李善宇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正埋头走着,步子看上去很沉重。 何凌猛吸一口气,穿过斑马线就朝那人跑去。 “李善宇!”他边跑边喊。 闻声走在前方的李善宇果然止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到何凌的时候愣住了,似乎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何凌喘着粗气朝他走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在跟踪我吗?” 李善宇见状,瞳孔骤然变大,紧接着转身朝前狂奔起来。 何凌也瞪大了眼,他没想到李善宇竟然会掉头就跑,于是愣了片刻也追了上去。 “李善宇!你给我站住!李善宇!” 何凌追着李善宇跑进一条灯光晦暗的小巷子后,终于将人逮住了。他拦腰把李善宇锁进怀里,不管对方的挣扎,把人拖进了荒无人烟的巷子深处。 “放开我!”李善宇使劲扑腾了两下,拗不过何凌后只得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 何凌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冷冰冰说道:“你再喊一句我就在这里办了你,就算有人过来我也不会停手,你最好想清楚了。” 他的威胁起效了,李善宇气鼓鼓地瞪着他,不说话也不再反抗。 “说吧,跟着我做什么?”何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灰暗中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阴沉。 李善宇依旧没说话,就那么恨恨地瞪着他,很快眼圈就红了。 眼看他又要掉眼泪,何凌赶紧放开人道:“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掉眼泪,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他最见不得李善宇哭,不知为何只要看见对方掉眼泪,他都觉得心虚,还有那么点难受。 “凌哥,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只喜欢我?”李善宇抬头看着他,气息不稳。 何凌头疼道:“那是当然的,你见过哪个人这辈子只喜欢谁的吗?那是不可能的,违背生理常识的。还有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要整天尽想着什么情情爱爱的,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还是说你将来不打算毕业,不打算找工作了?” 李善宇咬牙:“我只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这不是机会不机会的问题,我们不适合……” “我都看到了!你刚才在酒吧,你亲别人了。” “那是他亲的我,而且我也是为了办案,你也知道的烟河的这个案子实在是找不到线索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做这种低效率还没有结果的事情。” “你亲他了,你们是要去酒店吧?是这样的吧?”李善宇低垂着头,委屈起来。 何凌龇牙:“我那是办案,是为了查案子!要不是为了查案子谁愿意啊!” 李善宇突然抬起头,挺直了脖子大声喊道:“你们办案的时候都这样吗?所有人都是这样吗?为了找到犯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吗?你真的是为了办案还是心有所想!” “李善宇你疯了?你说的是什么话?别把我们想得那么龌龊行不行,你当我们都是闲着没事的gay?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何凌听他这语气自己也火了起来。 “对,我就是这种人!闲着没事干才喜欢你,闲着没事才会跟着你,是我犯贱,是我自己贱……” “够了李善宇!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烦不烦人!”何凌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准备把人拖回去。 没想到李善宇猛地甩开他的手,双眼通红地吼道:“对,我是烦人!是我打扰你的好事了!好,我走,马上走,再也不会打扰你了,你回去找你的新欢!我也会自己去找一个新欢的,找了就把你忘掉,就再也不会烦你了,我……” 李善宇的话没说完,何凌把人抵在墙上,狠狠将他的话堵住了。 嘴唇碰到咸咸的眼泪,何凌几乎是负气一般使劲把人抱在怀里。他很生气,最近因为李善宇的事情,总是让他生气。 两人相拥的暗角,一顶红色的鸭舌帽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第60章 武官(6) 把人拖回家的时候,何凌没有再犹豫,不管不顾把人压倒在沙发上,动作有些急切甚至是粗鲁。身下人的闷哼和难受都被他死死吞进了肚子里。 夜很漫长,李善宇在昏厥之前,心里的不安终于伴随着疼痛消失了。他想要是能永远跟这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第二天何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卧室里一片打仗似的狼藉,身旁的被子鼓鼓的。他轻轻扒开被子的一角,一张红扑扑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做了多久,只是单看李善宇的状态不太好,想自己肯定是做过头了。他小心翼翼将被子再扒开了一些,轻轻探了探李善宇的额头,很烫,果然发烧了。 何凌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内疚,忙起身去找医药箱。找到消炎药和降烧药后,他又去浴室弄了温水给李善宇擦身体。李善宇似乎是烧糊涂了,一直哼哼唧唧地抗拒着。 他也不管,轻车熟路给人喂药上药,心想要是温度降不下来再去找医生。 他草草吃了一点东西后,就开始继续分析烟河无差别连环杀人的案子,虽然今天是他难得的休息日,但这个案子一日不解决,他就一日不安心。 把所有的线索重新整理一遍后,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朝卧室那边看了看,心想李善宇该不会烧得太严重了吧? 虽然他之前也没少干过这种牲口的行当,但吃吃药,多休息几天李善宇就又活蹦乱跳出现在跟前了。 可是这次怎么这么久了李善宇还没醒过来?该不会真的变严重了吧? 想到这里,何凌赶紧起身朝卧室走去。 打开门的瞬间,他看到床上坐着的人狠狠抖了一下,明显被吓到了。 李善宇是醒着的,虽然眼睛还很红肿,但状态看上去还算是精神。 何凌皱眉:“什么时候醒的?” “有三个小时了……” 李善宇低着头,声音沙哑,人裹在被子里,露出满是红痕的脖颈和略微消瘦的锁骨。 何凌没好气道:“醒了怎么不出来,一直待在床上是要让我来请你吗?” 李善宇的头更低了,他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对不起……” 在何凌面前,他一向是怯弱胆小的,因为害怕失去这个人,所以选择忍气吞声、低头认怂。他也知道爱情应该是双向的,平等的,可在这个人面前他实在没办法保持自己应有的自尊和骨气。若真要他在何凌面前有自尊有骨气,那除非是他死了,或者他不再爱这个人了。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态度,才让何凌同他一直交往了一年多夜不提分手,他原以为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会很长久,没想到何凌最终还是提出了分手。 看着几乎把头埋在了被子中的李善宇,何凌总算是还有点良心,他轻咳一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做。” 闻言李善宇连忙抬起头看着他,两眼放光:“我想吃抄手!” “哈?你这是尽捡着复杂的东西让我做。”何凌皱了皱眉,“我手上还有一堆事儿。” 李善宇忙不迭改口道:“泡面也行!” “行了,我知道了。你再躺会儿,我做好了叫你。你烧刚退,不准去洗澡,你要是敢找死我就赶你出去。”何凌威胁了一句后,走出了房间。 李善宇抿着嘴兴奋得直在床上乱滚。 他的凌哥竟然问他想吃什么,竟然愿意为他做饭……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何凌很少会煮饭,更别说为他亲自下厨,这怎么能不让他开心?别说是泡面,就算是一锅吃了要命的黑暗料理,他也愿意全部吃下去。 李善宇在床上刚滚了没两圈,立刻因为牵扯到伤口嘶嘶嘶地倒吸凉气。但是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那些疼痛都是他幸福的印记,他很快又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李善宇觉得今天的自己真是太幸福了,因为何凌并没有给他煮泡面,而是给他做了抄手。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李善宇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抄手,根本舍不得下筷,不停地一会儿看看碗中的抄手,一会儿又看看何凌。 何凌一开始无视掉他的目光,自顾自地大口嚼着朝着,但见李善宇一直不吃,还光看着自己,他就有些火了。 在碗中的抄手吃了三分之二后,他抬起头看着李善宇,眼神凌厉道:“赶紧吃,吃了我好洗碗。你要再不吃完,今晚就给我滚出去睡。” “我、我马上吃!”受了惊吓的李善宇立刻往嘴里狂塞抄手。 很快一大碗抄手连带汤水儿全被他吃完了。何凌被他的速度震到了, 他似乎还没吃饱,眼巴巴地看着何凌碗中剩下的三分之一的抄手。 何凌看着他:“你没吃饱?” 李善宇红着脸点点头。 何凌叹口气:“我去给你煮泡面。” 李善宇:“我想吃抄手。” “没有了!” “你……”李善宇盯着他的碗中剩下的抄手。 何凌做了一个深呼吸:“行吧行吧,给你。” 他说着就把碗推到李善宇跟前,李善宇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你吃跑了?” 何凌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气都气饱了,你……”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何凌低头一看是同事打来的。 没再管李善宇,他拿起手机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同事的气息有些不稳,让他火速归队。 于是他立刻套上外套,踢上鞋子就要出门。 “凌哥,你要出去?” 李善宇坐在餐桌边,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毛绒绒的头发和白色的长袖T恤镀上了一层光。 何凌匆匆答道:“嗯,有线索了。” 李善宇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何凌打开门刚跨出半只脚,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着李善宇说道:“你在家好好待着,请个假,这两天别去上课了。” 闻言李善宇的眼睛亮了又亮:“好!” 何凌走了,这是他最后见到这个模样的李善宇。 周末街头的夜色迷人,人很多,车也很多,返回队里的路上有些拥堵。何凌一边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一边思考着。 等不下去了,何凌打开蓝牙耳机拨通了同事的电话,刚才在家接到对方的电话,明显案件有了线索,只是当着李善宇的面,他们不能说多了。 同事说在那具尸体上找了一枚不太清晰的指纹,而调查的监控录像也出现了新的线索。他们发现在所有受害者遇难两百米的范围内,案发前都出现过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时戴着红色的鸭舌帽,被监控拍到的身影很模糊,不太看得清脸。 他们立刻就想到犯人寻找抛尸地点这种可能性。毕竟那么多起案子,再怎么巧合也不可能起起都有同一个人出现吧。 听同事简述完,何凌的心跳立刻就上去了,案犯抛尸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但让他更在意的是那一枚不太清晰却完整的指纹。 经过前几起案子,无论怎么看案犯都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会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破绽吗?而且刚发生的这起案子时间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是有什么出现打乱了案犯的计划,让案犯露出了马脚? 又或者是另外的可能,比如出现了模仿犯罪。有人趁机作乱,模仿杀人狂魔的手法实行新一轮的犯罪……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中撞来撞去的,像是要冲破颅骨的束缚一般。 何凌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个监控录像上出现的戴红帽子的男人,他一路狂按喇叭,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 电话那头的同事劝他不要着急,说是上层已经让人去调查那个男人了。他有些惊讶,问同事哪来那么多的人手。同事告诉他之前安排在各处酒吧的便衣都叫回来了,让他也别再去酒吧蹲了。 何凌“哦”了一声,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好像哪里落下了什么东西,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只得放弃这种奇怪的念头,疯狂超车朝队里赶去。 …… 何凌的家里,李善宇端着何凌剩下的那半碗抄手,细嚼慢咽地吃着。那是何凌亲手给他做的,原本就应该这么慢慢的吃,细细品才对,但是刚才何凌太凶了,一着急他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还好何凌把剩下的半碗留给了自己,李善宇一脸幸福地闭上眼,嚼着嘴里的抄手,回想着昨夜的种种,心想何凌是爱自己的。 即使何凌说了分手,但是他很确定,对方还爱着自己。他希望有一天何凌也明白这一点,这样他们才会有一直走下去的可能。 突然门响了,开锁的声音。 李善宇猛地睁开眼,旋即兴奋起身,朝门口跑去。 这才出门几分钟,何凌一定是忘记带什么了。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帮着一起找。李善宇不等何凌打开门,自己率先从里面打开了。 站姿门口的人戴了一顶红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李善宇狐疑道:“你是谁?” 然而在看到对方手中的钥匙后,他立刻警觉起来,立刻就要关门。但还是迟了一步,对方强有力的手已经撑住了门。 第61章 武官(7) 阳光艳丽,天空蓝得就像是打翻了蓝墨水一般。武官将新出炉的面包都放进柜子后,老板王哥从工作间走了出来。 “小武,我出去一趟,就麻烦你们看店了。”王哥拍拍武官的肩膀,走出了面包工坊。 武官点点头,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他右手提着的红色鸭舌帽上。 “小武,你说咱们老板最近忙什么呢?怎么总是出门啊?”另一个做面包的师傅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问道。 武官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而且还一出门就戴那红帽子,一个老男人戴那么花哨的颜色,真是奇怪。那帽子应该给你们这种年轻人戴才好看。” 武官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谁戴都好看,说不定今年是王哥的本命年呢!” “啊呀,我咋没想到,对对对,是本命年就对了。” 两人对话间,一群年轻女孩朝面包工坊走来,一看就知道是旁边大学的女生。 一旁的师傅朝武官挤挤眼道:“又是来看你的。” 武官摇摇头,没说话。这些女生天天都会来买面包,他早就习惯了。 李善宇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来店里买面包了,之前天天来的人突然不来了,他还有一些不习惯。 自从上次在公园喂流浪猫碰见后,李善宇跟他的关系就亲近了很多。两人都喜欢小动物,便也相约着去公园喂猫,一来二去他也知道了李善宇也是一个gay,而且有一个同性恋人,就是那天在酒吧遇见的那个叫何凌的男人。 那男的虽然长得英气十足,但眼神凶狠犀利,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根本不可能会疼惜人。他想劝李善宇同对方分手,可是他也看得出来李善宇很爱对方,也根本不可能分手的。 李善宇很多时候会跟他讲何凌的事情,夸赞对方是一个认真负责善良正义的人,还说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对方。 武官听得心里直发酸,自己的心意果然还是不能告诉李善宇。 女生们走进来后,照例围住了他。 武官对她们笑了笑:“这边的草莓面包是刚出炉的。” 几个女生便去取面包了。 另外几个女生依旧围着他。 突然一个女生低声问他道:“武官学长,你知道吗,我们系有个男生失踪了……” “喂!你乱说什么?指导员说过不要外传的!”另外一个女生立刻制止道。 “我这不是外传,武官学长也是我们学校的,怎么能算外传?” “学长已经毕业好几年了……” “那也是咱们学校的人啊!怎么能算是外人!” “不是,指导员说了的,学校也是这么说的,要是因为咱们外传干扰了警方,那不是给大家添堵吗?” “你想太多了,哪有那么严重,而且我只跟学长一个人说,难不成学长还会跟其他人外传?” “你太过分了!” “是你太小题大做了!” “你、你……” 武官没管她们的争论,只是惊讶问道:“失踪了?” “对啊,还没联系上他家里,学校都已经报警了。” “这么严重?”武官再次惊讶,“会不会是去哪里玩儿了没告诉大家?” “学长你有所不知,这男生叫李善宇,在我们系是出了名的乖巧,规规矩矩的,怎么可能去了哪里不告诉别人?他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闻言武官顿时语塞,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 李善宇失踪了。 …… 何凌忙得已经连续一周没回家了,办公室常年备着他和同事们的衣裳,以及毛毯被褥,总之忙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彻夜不回的。 所幸努力没有白费,他们已经查到了那个戴红帽子的男人,正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计划。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光凭他出现在每一起案件现场这一点,上司们已经决定实施抓捕了。 桌上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全是自己的老父亲打来的。他想又是打来催婚的,便一律装作没听到。 然而没过多久,又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了。他怀疑是老父亲故意给自己下的套,犹豫着不接,但那陌生电话同样一遍又一遍的打进来,最后变成了自己父亲的号码,以及这个陌生号码交替打进来了。 他想今天真是奇怪了,平日里最喜欢打电话的李善宇倒是心有灵犀似的,知道自己忙没打电话骚扰,反而是自己父亲的和这个陌生号码打了好几遍。 在那个陌生电话又响起来时,何凌终于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你好,是何凌吗?” “我是,你是谁?”竟然不是父亲套路自己,何凌有些意外。 “我是市立大学中文系的指导员,请问你是李善宇同学的朋友吗?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了,我们是通过紧急联系人名单找到你的……” “你说李善宇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何凌拔高了音调。 对方解释已经联系不上人了,而且已经报了警…… 何凌震惊得不行,挂断电话立刻给李善宇打过去,果然是关机状态。 他想不通,走的时候李善宇的状态并没有不对劲,怎么说关机就关机?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何凌匆匆跑出办公室,刚好碰见同事从外面回来。 同事一兴奋地说道:“老何,人已经抓着了!” 何凌点点头:“帮我请个假,我有急事要回一趟家。” 同事诧异了一下,立刻说道:“没问题,你去吧,案子的事儿你不用担心!” 何凌一路狂飙回家,打开门一看,家里确实冷清得没有人味儿。 李善宇不在家里。 何凌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了餐桌上,那里放着两个碗,那是上个周末两人一起吃抄手用的瓷碗。 喉咙紧了紧,他赶紧朝餐桌旁走了过去。 桌上两个瓷碗,一个瓷碗只有干涸的污渍,另外一个瓷碗里还剩着四五个没吃完的抄手,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黄绿色的霉菌,筷子散落在碗旁。 接到综合科那边的电话时,何凌都快疯了,综合科的同事说李善宇的案子已经在进行中了,让他不要着急。 何凌觉得自己不急,只是很烦躁,直觉告诉他李善宇出事了。 因为李善宇所有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放在他们的屋子里,就连电话都好好的放在了沙发上,只是人不见了。 电话又响了,是他的父亲打过来的。 何凌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电话那头的父亲很生气。 何凌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刚刚在忙事情……爸,是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当然是那个杀人犯的事!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又有一个学生失踪了?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死了一个,现在又失踪了一个……” “爸,您别着急,综合科那边已经在找了。” “你们赶紧抓到那个杀人犯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敢出门了。” “知道了爸。” “失踪的那个学生叫李善宇,是我班上的学生,学习很好,脾性很好,就逃过一次课。那是个好孩子,经常帮我忙的。”何教授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让他们好好找,一定要找到……” “……知道了。” 挂了电话何凌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李善宇竟然是他爸的学生。 可是李善宇到底在哪儿呢? …… 暖色的灯光映照着少年白皙的皮肤,一条长长的黑布条遮住了少年的双眼,胶带牢牢封住了他的唇。他细长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红色的项圈,项圈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粗重的黑色铁链。 少年的四肢都被绑在了床上,他只能勉强动一动身体。 吱呀一声响,门开了。有人走到了床前。 少年的身体抖了抖,感觉到一双手抚摸了上来。 “宝贝,你可真美。”恶魔喃喃赞叹。 少年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纤细的脖颈,性感的锁骨,劲瘦的腰,修长健美的双腿。多美的躯体,恶魔的手流连忘返。 少年继续挣扎着,铁链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十分突兀。 “宝贝,不要这么害怕,我会让你快乐的。” 恶魔淡淡一笑,把手伸向了少年的臀部。 像是检查一般翻了翻,看了看,他满意地笑了:“真好,完全好了。真讨厌,怎么能是别人动过的呢?这么美的身体应该是我的才对。那个人可真是可恶,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咱们的,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玩真正的游戏了。” 橡胶手套,冰凉的液体,翻搅,刺痛,恐惧,恶心。 恶魔一把托起少年的腰,笑道:“宝贝,久等了。” 少年拼命摇头,脸色惨白。他拼命挣扎着,但依旧是徒劳。 他的哭喊和呼救全部被埋在了喉咙里,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流到了米白色的床褥上,无比刺眼。 铁链晃动的声音,床脚吱呀的声音,恶魔沉重的喘息声,少年疼痛的闷哼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犯罪,充斥着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就那么趴在床上,像是睡过去了一般。床上早已是一片狼藉,恶魔扯掉少年嘴上的胶带,笑了笑亲了上去。 第62章 武官(8) “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没杀人!我真的只是在那里随便看看!” 审讯室里戴着手铐的男人抵死不认。 “只是随便看看?所有案发现场都有你的身影,你这叫随便看看?”负责问话的警官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就是那个杀人狂魔!” “警官你这是冤枉人,我要告你诽谤!” “我说你找死是吧?” “警官你要敢动我就是暴力执法,是犯法的!” “我犯法?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配合就等着吃一辈子牢饭!” “警官你吓唬谁呢,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还想把我关起来?信不信我告诉你们领导去?有你们这么办案的吗?我又不是杀人犯,你们随随便便就把我扣在这里像话吗?你们自己抓不到凶手就要拿我当替死鬼,我要告诉媒体!” “你丫的不要脸了是吧?” “真不是我!警官真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杀人,我又不是基佬!你们不是说杀人犯是一个基佬吗?那你们应该去抓基佬啊,抓我做什么?” “你!我们什么时候说过……” 问话的警官气得只想揍人,何凌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透口气。 等同事出去之后,他才坐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死死地盯着对方。 抓到这个出现在现场的男人已经有三天了,也盘问了三天,但男人坚持称自己只是随便看看。大家当然不信,但男人的指纹和最新发现的受害人身上留下来的那枚指纹合不上……总之案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男人极度不配合调查工作,也不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何凌盯着男人的眼睛,确定男人确实不是犯人。 男人被他盯得直发怵,往椅子后方缩了缩。 何凌继续冷眼盯着他。 何凌的眼神很有压迫感,这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一般人与他对视根本坚持不了几分钟。当年他的师父跟他说过,只要运用得当,这双眼睛将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帮助。 工作这些年,他确实也因为这双眼睛受益匪浅,最大的作用就是审讯的时候。嫌疑犯承受不住这双眼睛带来的压迫感,便会老老实实交代一切罪行。 果然几分钟后,男人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垂下头低声说道:“我真的只是在那里随便看看,有人告诉我说,只要去那些地方就能有所收获……” 何凌继续看着他:“收获什么?” “钱……他说只要我去了,就能在那里捡到一笔钱,我真的捡到钱了……这是真的!” “谁说的?” “‘李半仙’。”男人唯唯诺诺说出一个名字。 “‘李半仙’?他是谁?你们认识吗?” “他是我之前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算命特别准。之前我家狗丢了,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他给我算了一卦,让我去第二天去我朝阳海公园的沙地找找,我真在那儿找到了我家的狗!” 何凌微微蹙眉:“你继续说。” “还有我女朋友的事情,那段时间我女朋友经常跟我吵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跟他抱怨,他突然跟我说是因为我女朋友不爱我了,他还让我跟踪我女朋友,结果还真让我发现了我女朋友劈腿的事情!你说神不神奇!” 何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继续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你去那些地方捡钱的?” “得有大半年了,我们是一年前认识的,认识两三月后他让我去那些地方,说是能够捡到钱……然后我就去了。对了他还让我戴一个红帽子去,说是会让运气变得更好,我真的只是随便看看,我真的没杀人!” “你们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得有两个多星期了吧……” “两个星期前,市立大学的一名男生死在了你待过的那个地方,你难道没想到什么吗?”何凌目光冷峻。 “我……我……”男人瞪大眼,“该不会他就是那个杀人狂魔吧?” “很有可能。”何凌起身靠近男人低声说道,“你最好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不然难保别人不会把你当成共犯。” 闻言男人脸色一阵苍白,何凌跟另外两个同事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审讯室。 既然问出了那个可疑的“李半仙”,那就要抓紧时间调查。李善宇生死未明,直觉告诉他李善宇可能出事了,而且很有可能跟烟河的案子有关。 李善宇,到底出什么事了,一定要等到自己…… 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天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所谓的“李半仙”的ID已经被注销了,虽然找到了部分聊天记录,但并不能作为什么侦察的线索,只能证明那个男人没有撒谎。 何凌感觉自己要忙疯了。 他一边忙着调查烟河的案子,一边找李善宇。不是信不过综合科的同事,只是心里很不安。 平时他烦李善宇烦得要死,李善宇给他发的消息他也是想回回,不想回就不回了;李善宇给他做各种黑暗料理,他也难以忍受,直接扔垃圾桶了,他记得那个时候李善宇除了不好意思,也没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李善宇几乎事事都随他,除了分手。他想只要自己对对方足够冷漠,就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问,不咸不淡,对方一定会放弃的。 可是李善宇只是消停了几天之后便找了回来,还比交往时更没脸没皮,直接赖在了他的家里。每天回到家他都能看到李善宇窝在沙发上看书,或者打游戏等着自己,有时候实在困不住睡着了,还得麻烦他把人抱回客房……总之李善宇很麻烦。 可是现在这个麻烦不见了,突然消失了,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很不安,没有李善宇的空间,总感觉少了很多东西。何凌实在没办法安心等着综合科那边的消息,决定自己去找李善宇。 久违地走进市立大学,他准备先去走访李善宇的宿舍,在那里应该有李善宇的朋友,他想去那里找找线索,即使综合科的同事已经找过了。 安静的办公室里,三个男生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何凌的问话。刚从几人的指导员那里联系上他们,三人一听是关于李善宇的事情,立刻就赶来了办公室。 左边坐着的男生微胖,脑袋和脸都圆乎乎的;中间的男生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右边的男生个子高挑,体型中等,戴了一副眼镜。 何凌刻意把目光方温和,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李善宇是什么时候?” 戴眼镜的男生说道:“19号下午,在宿舍。他回了一趟宿舍,说是忘记带专业课的书,特地回来拿书的。那个时候我们三都在,对了他还给我们带了菠萝派。” 旁边的胖男生和瘦男生都点点头。 19号,那天他刚好去酒吧蹲点,李善宇也跟着自己去了酒吧。 何凌继续问道:“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跟他关系很好?” 眼镜男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平时都在球场打球,不太清楚……” 胖男生也有几分愧疚地说道:“我也是……光顾着打游戏,也不太清楚。” 瘦男生犹豫着说道:“我之前一直听他提起一个叫‘凌哥’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哥,或许是其他朋友,感觉他很依赖那个人。不过我没听他说过全名,也不知道那人是做什么的。”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何凌有些意外,他点点头道:“还有别人吗?” 三人看了看彼此,摇了摇头。 “对了,好像跟学校门口那家面包店的店员关系也不错,那个店员以前是我们学校的。”瘦男生突然记起来一般说道,“面包就是从那里买的。或许警官您可以问问他,那个所谓的凌哥,可能不太好找,但是面包店的那个店员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应该会帮忙的。” 学长……又是那个叫武官的人吗? 何凌眯起眼,心里再度不爽起来。 面包工坊的橱窗里,所有的面包甜点都售罄了,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店员正在收拾卫生。糕点特有的香味四处飘散着,诱人的甜味让人忍不住垂涎。 之前他给自己买的甜点都是在这里。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糕点已经卖完了,你明天再来吧。”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何凌拿出证件给对方看了一眼后,立刻锁定了目标。 他看到李善宇经常提起的那个学长,武官正用一块白色的抹布卖力地擦着隔间的橱柜。 “啊?警、警察……您有什么事吗?” 何凌抬了抬下巴,看着武官说道:“我找那个人。” “啊,这样,我叫他。小武!有人找你。” 武官抬起头,朝何凌看了过来。 四目相视,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好脸色。 喊话的店员想问点什么,武官却直接把何凌叫了出去。 双手抱臂看着何凌,武官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凌面无表情道:“听说你跟李善宇关系不错?” 武官点点头:“对啊。” 何凌眯起眼:“他失踪了你知道吗?” 第63章 武官(9) 糕点香甜的味道混在风中吹了过来,吹得何凌有些恍惚。李善宇一直在这里买他喜欢的甜点,可是现在李善宇不见了。 “知道。”武官冷眼看着何凌,磁性的声音也变得冰冷,“我还知道他的恋人是你,但是你们分手了,你单方面跟他分手了。” 何凌皱眉:“他连这都跟你说。” “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但他应该不会想见到你。” “他想不想见我,我比你清楚。”何凌不悦道。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武官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愤怒,“你这种薄情的人怎么配得上他。” “关你屁事。”何凌冷声道,“现在我是以警察的身份问你话,你别给我扯私人的事情。” 武官冷笑一声:“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19号下午三点过,他来店里买了三个菠萝派,一个豆沙和蓝莓味的面包。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把面包给室友送回去。他没什么朋友,经常都是一个人。我知道的就只是这些,别的警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何凌一时语塞,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武官继续说道:“你要是没有问题我就回去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何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有很多问题,于公于私都还没问。 武官双手抱胸看着他,淡淡笑道:“我卖面包,他来买面包,自然就认识了。不过你肯定还想知道其他的吧,比如我们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好。” 何凌不置可否。 武官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吧,他很喜欢猫,他说想要收留公园里的那两只流浪猫,但一直找不到地方。他试着跟自己的恋人沟通,但对方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了他。你大概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去找你的吧。” 何凌记起来了,李善宇确实说过想要养猫,他心口猛然一缩,李善宇小心翼翼恳求他的眼神似乎就在眼前。 “他说他的恋人身份特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恋爱,就连对我他也从未提过你的名字。可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在酒吧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只要眼睛不瞎,谁都看得出他喜欢你。”武官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何警官你现在后悔吗?” 何凌不语,只是双拳握得越来越紧。 他知道李善宇对自己的感情很深,也知道李善宇为自己付出了太多,只是他不愿意去想,只想装作不知道罢了。 可是现在李善宇不见了,他想见这个人,但是这个人不见了。 好半晌平复了心情,何凌对武官说道:“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线索还请你及时联系我。” 他说完便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武官。 武官接过名片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问道:“需要我帮你一起查吗?” 何凌摇摇头。非专业人士能查到什么呢? 李善宇,李善宇你到底在哪儿? 他心里全是说不出来的焦躁,一种可怕的念头也渐渐在脑海中浮现。但他还是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会找到李善宇的。 …… 面包工坊的收尾工作结束后,武官伸伸懒腰走到门口准备锁门,突然觉得身后有人。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店长王哥回来了,虽然已经没有太阳的余晖了,但店长依旧戴着那顶红色的鸭舌帽。 “王哥你回来了,怎么不直接回家?店里的事情都做完了。”武官朝店长说道。 店长王哥一脸倦容地点点头道:“嗯,还有点事情,回来处理一下。” “王哥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很疲惫。”武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小武你先回家吧,门先别关。”王哥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武官在他身后点点头道:“好,那我先回去了。王哥你可要注意身体,千万别弄垮了,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出新品呢。” 王哥回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动了动,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哥。”武官正色看着对方,认真说道,“有什么事情,如果我帮得上忙,你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憋着。” 店长王哥看着他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武官了然地朝他一笑,跨上自行车朝回家的方向驶去。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他朝之前去过的彩虹酒吧驶去了。 “境!你终于来了,知不知道人家很想你啊!”染着一头粉红色头发的男孩见人走了进来,便娇媚地扑了上去。 武官拨开对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冷冰冰说道:“我说过对你不感兴趣,别来烦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上一次明明是你放我的鸽子,怎么现在还变得冷漠了。” “我再说一遍,我对你不感兴趣,滚远点。”武官心情不好,口气也变得十分不客气。 对方见他一脸烦躁,便知趣地回到了之前的卡座上。 武官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酒保给他拿了酒,他便一个人慢慢地喝着。时不时有几个不知底细的人走过去和他搭讪,同样也被他冷冰冰拒绝了。 顶着一头粉红色头发的An低头发了一条信息后,继续跟身边的几个小零开玩笑。 一个常驻酒吧的客人坐在An的对面,讨好地说道:“An你一定要他那样的吗?你到底看不上我哪里呢?” An白了对方一眼,声音虽然娇媚,但十分冷淡:“你哪哪儿我都看不上。” “别这么伤人嘛。”对方依旧不依不饶,“你不看看人家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何必呢?” “你想多了,我又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目标。”An晃晃手机道,“我看的是这个。” 听他这么一说,对方便哼了一声,接着离开了。 这个时候,An看到境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男人,因为是背对着的,他看不到那个男人的模样。只看得到境在跟对方说着什么,神情依旧很淡漠。 An不由得有些恼火,自己贴上去给人家,人家都不要,现在却跟别人有说有笑,自己是不要面子的吗? 他刚想起身冲过去看看是哪个野男人缠着境,突然想到什么,便又坐了下来。身旁的几个小零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搞得一脸懵。他也懒得解释,猛喝了一口就,恨恨地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他一边发消息,一边打量着境那边的情况。一起玩的几个小零见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便都不打扰他,各自在一旁插科打诨。偶尔有几个新来的客人要坐到An身边,也被小零们打发走了。 不过没一会儿境就起身离开了,An想立刻追上去,但又想看看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只得忍痛不去追境,留在卡座里继续观察着那个男人。 又过了十来分钟,男人似乎是喝完了酒,便站起了身。 An立刻紧张起来。心想马上就要看到境喜欢的男人的类型了。 然而男人转身的那一刻,An差点惊叫出声,他根本不敢相信境会喜欢那种类型的男人。对方不管是从外貌,还是型体来看,都太差劲了。境那种明星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 An只觉得震惊,便悄悄拍下了对方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是跟境说过话的。 等那个男人离开酒吧,An才跟一旁的小零们打听,问有谁知道这个男人。大家都摇摇头称从未见过。An点点头,他们都不知道的话,那知道的人就更不会有了。 他低头又发了一条信息,然而对方还是没有回复他。 An想了想,决定出去给对方打个电话。接连打了三个电话才打通。 “喂喂喂!你这个人有这么忙吗?我也不是没事才联系你的,你要真不想接电话那就算了,反正这些事情对我也没什么好处。”电话接通后,An没好气地说道。 “对不起,刚刚真的是在忙,特别忙。怎么了,有什么进展吗?” “当然有了,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做什么。”An一想到对方那张同样帅气的脸,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什么事?”对方似乎很忙,电话那边一直都有翻书的声音。 An不答反问:“你现在很忙吗?” “嗯……比较忙。” “面谈的时间有没有?”An依旧不死心地说道,“我有很重要的发现,很重要。”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后,对方开口了:“有,只是……算了见面再说吧。” “好,那你过来吧。我在酒吧二楼的包房等你。”An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笑意,但口头上还是很冷静。 对方又沉默了几秒,便答应半个小时后来酒吧。 挂了电话,An一脸开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卡座。 几个小零见他异常开心,便都打趣问道:“泡到你男神了?” An摇头:“男神没泡到,但是约到了一个仅次于男神的人。” “哎哟,真不愧是An,一出手就没有落空的!” “就是,羡慕死人了。” “百发百中,An你也太厉害了,出手就是大手笔,来来来,走一个,为你庆祝!” 一群小零嘻嘻哈哈地劝他喝酒。 An想着一会儿还要办事儿,便只端起酒杯意思了一下。虽然泡不到境,但这个男人也不逊色,自己今天真是赚大发了。 第64章 武官(10) “宝贝,乖,来张嘴,把粥吃了。” 李善宇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在了椅子上,双眼也被蒙上了黑色眼罩。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满是伤痕的肌肤上却起了一层疙瘩。听到恶魔低沉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干呕起来。 “怎么了,不想吃吗?” 李善宇感觉到对方已经把勺子靠近了自己的嘴边,只得慢慢张开嘴。他不想吃,也吃不下,但如果不吃,等待他的将又是一场凌/虐。 他不想被灌粥,更不想在做的时候被灌粥,那太恶心了。他不想死,他还有想见的人。 然而他只是吃了两口便又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嘴里的皮蛋瘦肉粥吐了一地,也吐了他自己一身。 “看来是真的吃不下啊。”恶魔似乎把碗放在了一边。 李善宇微微松口气后,却又听到了打开盒子、敲破玻璃瓶的声音,他立刻绷紧了身体。 很快他就感受到针头特有的尖利感。 是药。 李善宇立刻挣扎起来,嘴里虽然没被塞着东西,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别紧张,这只是葡萄糖。”恶魔低声笑了,“你不是吃不下么,这个可以帮你维持生命,还是说你不想活了?” 李善宇抖了一下,没敢再动。 胳膊间传来的刺痛感因为失去了视觉而越发明显,冰冷的针头,滚烫的肌肤,一切都清晰,一切都让他感到恶心。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有多久了,他的意识里,眼罩从来没被取下过,他也不知道这个男人长什么样。 那天晚上,他打开门只见到了一抹红色的鸭舌帽,对方的脸藏在黑暗中,他还来不及确认对方是谁,就被打晕了。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黑暗,而一双陌生的手正在帮他上药。 他试图呼救过几次,然而四周毫无反应,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烟河市。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杀人狂魔给抓了。 刚开始他并不知道对方是烟河S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拼命挣扎,拼命求救,然而对方狠狠给自己几拳后,才慢悠悠说明自己是烟河案件的杀人凶手。 李善宇很害怕。烟河S连环杀人案他不是没有关注过,那是何凌参与的案子,他怎么可能不上心。那么多年轻男性,就没有一个是活下来的。 落到这个杀人犯的手里,他的下场,就和那些年轻男性一样。 可是他想活下去,他还要见那个人的。 这个陌生的男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只要对方在的时间,他一刻也不曾休息。清醒的时候对方在自己身体里,不清醒的时候对方似乎也还在,总之他的记忆里全都是一个禽兽在泄/欲。 自己失踪了,会有人知道吗?何凌会知道自己失踪了吗,怎么还没有人来救自己? 何凌会来救自己吗?他会来的吧。 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何凌说不定正在找自己,只要坚持下去了,一定会见到何凌的。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能见到何凌,他还没有跟何凌求婚,他想跟他结婚的。 虽然何凌总是凶巴巴的,动不动就大声凶人,手上也没轻没重的,还总是忙,忙得没有时间约会,没有时间陪他……但是他就只喜欢这个人。 他很想见何凌。 脖颈间传来燥热的呼吸,李善宇感觉到那双滚烫的手又停留在了自己的胸前。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立刻就弓起了腰,想要躲开那双手。 对方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宝贝,不要这么紧张,这都还没开始呢。看看,身体都脏了了,这不好。来,我带你去洗澡。” 对方说完便解开了他双手双脚在椅子上的锁链。 紧接着李善宇只觉得身体一轻,便被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动不敢动,只能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走向未知的地方。 被放进浴缸的同时,温热的水流也顺着肌肤流了下来,水流刺激着还未痊愈的伤口,李善宇疼得牙齿直打哆嗦。 感觉手脚都自由了,他立刻就想要摘掉眼罩。 对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幽幽说道:“宝贝,要是眼罩被弄掉了,这一池的水都会流到你的肚子里哦。” 李善宇的身体抖了一下,只好把手放回了温热的水中。 这个变态什么都做得出来,腹部要炸裂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光滑又滚烫的肌肤紧贴着李善宇的后背,浴缸中的水不断晃了出来。李善宇的双手死死抓在浴缸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努力咬紧嘴唇,承受着来自对方的压力。被皮鞭抽破了的部分伤口又开始浸出血来,水流冲过,他疼得直冒冷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身体很燥热,他竟然有了感觉,这让他惊恐无比。而对方还在他的耳边说着一些苏掉人牙齿的情话,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喜欢这种,怀疑真正的变态其实是自己。 眼角的泪不住往下流,他太想见何凌了,但是他不知道何凌在哪儿,会不会来救他。 再不来的话,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 酒吧二楼的包房里,一头粉色头发的An坐在沙发上,一脸欢欣雀跃地看着何凌。 “你是说见到境跟别人在一起了?” 何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来见An,这个时候自己还想着那个情敌的事情,这对查案和找李善宇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接到An的电话,他还是来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An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慢悠悠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慢悠悠走近他的身旁,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何凌微微蹙眉,条件反射地想要把人的手往下拉。An却死死挂在他的身上,完全不松手。 “有事就先说事,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 何凌犹豫着,他怕自己说了实话后,An不愿意告诉自己,但此时他既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时间,他要去抓犯人,他要去找李善宇。 An撅起嘴:“你就这么忙吗?人家都送你跟前了,竟然没有一点反应,难道是我不够好?还是说你不喜欢我这一款的?” 何凌微微叹气:“不,你很好,我挺喜欢你的,只是我真的很忙,暂时没有时间。” An还是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又要人家替你看人,又不给人家一点好处。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我又不是要收你钱,只是单纯的想跟你睡一晚就这么困难吗?” 何凌一时无语,他平时虽然觉得自己挺有魅力的,但也不至于让人见了就想死缠烂打。可不管是李善宇,还是眼前叫An的大男孩,好像都缠上自己了。 见何凌不说话,An更不开心了,他道:“你这人真是,不愿意就不愿意,弄得就像是谁非你不可一样,真是没劲。” 何凌皱眉头:“我真的只是没有时间。” “只是没时间吗?那你不懂先给个承诺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An不悦道。 先给一个承诺? 何凌突然想起来跟李善宇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好像从来没说过什么承诺性的话语,不管是“喜欢你”还是“在一起”,似乎都没说过。至于以后的发展,更是半句承诺都没有。 “哇啊,你这人真是绝了,要求人办事也得拿出一点诚恳的态度来吧?别我一说什么你就板着脸,我可不欠你什么的……” An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凌堵上了嘴,何凌把人亲的七荤八素了才放开道:“这是利息,本金等我忙完之后再支付。” 他一脸严肃地说着,An被他的举动震惊得不行,捂着嘴跳到一旁道:“哥,你真是太爷们儿了!我好喜欢你!” 何凌依旧微微蹙眉:“说正经事。” 听到他这么说,An才拉他到沙发边坐下,一扫之前的不悦,神秘兮兮说道:“不知道境跟那个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一直在说话。那个男人我们这里没人认识,看样子像是别处的,也不太像咱们这类人。” 何凌再次皱眉:“不是他的对象吗?” “怎么可能!”An惊叫道,“境的对象要是那种人,我原地爆炸好了,我有拍到那个男人的照片,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从包里摸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后递给了何凌。 照片中的男人长相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年龄至少在四十岁以上。何凌脑海中浮现出武官那张精致的脸,确实不太能想象他的对象会是这种人。而且他喜欢的不是李善宇吗? 他看对方的第一眼就知道武官喜欢李善宇,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他们看起来像是什么关系?”何凌把手机还给An问道。 An偏头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看起来像……像是,对了,像是警察在询问犯人一样。” 何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An继续说道:“我感觉境就像是一个便衣警察,一直在询问犯人……不,不是犯人,更像是问线人,像是查案一样……” 何凌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在倒流。 第65章 武官(11) 武官是在查案吗,他是在找李善宇吗,他一个非专业人士背着警方想调查什么呢?又能调查出什么来? 何凌握紧拳头,心里压着一股无处可发泄的火。 An被他凶狠的表情给吓到了,唯唯诺诺说道:“Andrew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要是你需要的话,我把照片发给你……” 何凌重重地点点头,他想知道武官到底要干什么。 “能帮到你就好。”An把照片发给何凌后,笑着往他的身旁靠了靠,声音婉转柔媚,“既然人家有帮到你,Andrew你不给人家一个奖励吗?” 何凌刚想解释自己很忙,手中的电话就响了。 那是一起办案的同事打来的。 “找到了!找到那个李半仙了!你快回来!”电话那头的人兴奋地说道。 何凌瞬间瞪大眼,起身就要离开。 An一把拽住他的手问道:“你要去哪里?” 何凌只想快速离开,只得一边扒下对方的手,一边说道:“抱歉啊,我真的有急事,你继续帮我盯着他,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说完便扯开对方的手一溜烟跑下了楼。 An气得直踹沙发:“娘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 回到队里,同事已经把追踪到的资料摆好了。 “……我们查到李半仙ID在消失之前曾经在一群里买过安/眠/药,找到了那个卖药的人,在追问的过程中发现了李半仙的小号,你们看就是这个。虽然不是实名制,但这个小号里面可查的信息很多……” 何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仔细看着手中的资料图。突然他看到了几张非常眼熟的图片,那是几个菠萝派,跟之前李善宇买给自己的几乎一样。 他不由得提高音量问道:“这些面包有查到是在哪儿买的吗?” 负责这一块的同事回答道:“还在查,怎么了?” “这个面包我之前见过。” “长这样的面包,市里应该有无数家吧,你怎么确定你见过?” 何凌顿了一下,说道:“直觉。” 同事期待了半天,却听到他说出这两个字来,失望得不行。 何凌继续说道:“这个面包,很像市立大学门口的那家面包工坊做的,如果可以你们能先去那里查起吗?” 同事皱眉:“老何……” “你们就先试试吧,反正都要找的,不是吗?总之辛苦你们二组了。”何凌说完低头翻看其他的资料。 那些资料何凌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二十遍,除了那一堆面包图片,他还是什么线索都看不出来。二组的同事在加班加点追查李半仙的小号,而他因为擅自调查归属综合科李善宇的失踪案,被上司发现背了一个处分,接着便被安排到酒吧继续蹲点。 躺在床上,何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李善宇的事情,李善宇已经失踪快两个星期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实在没法不去想这件事。 他想了想,还是给自己远在朝阳海的师父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宾牟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清醒,应该还没有睡下。 “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找不到他,好像也破不了案子。”何凌蜷缩在床上,把案子和李善宇的事事无巨细地跟宾牟川说了一遍。 “关心则乱,跳出圈子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电话那头宾牟川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他的说话声,还有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 “师父,我……”何凌觉得自己师父根本没有重视自己的问题,揉着太阳穴,想再说一遍,然而却被宾牟川打断了。 “赶紧睡吧,你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现在人不见了才着急。多大的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宾牟川说得轻描淡写。 何凌急道:“师父我不是在烦他的事情,我只是在烦恼这个案子……” “你上司都看出来了你工作分心,你还跟我嘴硬什么。既然喜欢人家就好好对人家,你现在这个样子办案太不负责,我要是你上司一定揍你一顿。他竟然还没直接揍死你,也真是看得起你。” “不是我……” “行了行了,别在我这儿唧唧歪歪的,赶紧睡觉,说不定明天就有转机了。不要浮躁,专心办案。” 嘟嘟嘟,嘟嘟嘟。 宾牟川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何凌气得直捶床。他信赖的师父不愿意帮他。 他绝对不是因为找不到李善宇才烦恼得要给师父打电话的,他只是因为办案不顺才打的电话。何凌这么安慰着自己,最后终于睡着了。他梦到了李善宇,李善宇一如既往的对他笑,朝他奔跑而来。 何凌没睡过头,但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他拉开窗帘后去找自己的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找了充电器插上后,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接着便去卫生间洗漱。 “今日凌晨四点,警方抓捕了烟河S连环杀人案嫌犯……目前正在调查中……” 何凌迷迷糊糊听到新闻报道中熟悉的案件名,含着牙刷冲回了客厅。 嫌犯抓到了? 烟河S连环杀人案的嫌犯抓到了?! 何凌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嘴角的白色泡沫滴答滴答掉落在了地板上。 顾不得擦掉那些泡沫,他赶紧打开手机,果然有无数通电话。同事们的,父亲的,市立大学李善宇的指导员的…… 他扯过一张纸巾擦擦嘴,一边给同事打电话,一边找衣裳穿上。 同事的电话没人家,他只得火速收拾好去对队里亲自问情况。 没几分钟,电话又响了,是父亲打来的。 “喂,爸……” “凶手抓到了,找到李善宇了吗?” 何凌愣了一下:“什么?” “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我的学生李善宇有找到吗?” “爸……这不是一个案子,李善宇……还没找到,爸,我现在很忙,一会儿再说。” 何凌火速挂了电话,不明白自己老父亲为什么会觉得嫌犯抓到了,就等于能找到李善宇了。还是说因为上一次那个受害者是市立大学的,父亲便以为李善宇是被那个杀人狂魔抓走的……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何凌一边开车一边浏览网上的信息。虽然警方没有公开嫌疑犯的名字,但网上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信息。 何凌在一条自媒体发布的名为“嫌疑犯真实身份竟是高颜值面包师”的文章里看到了一张警方抓捕嫌犯的照片,照片中的嫌疑犯让他再次震惊了。 一群警察架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青年从小区走出来,而那个男青年竟然是李善宇的学长,武官。照片上的他一脸惊慌地看着镜头的方向,那副帅气俊朗的面容有几分扭曲。 怎么会是这个人?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何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只得继续往下翻。 突然文章下方的一条评论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视野。 “我靠!真特么的帅,这种帅哥竟然是杀人凶手,不会是弄错了吧?” 何凌皱眉,继续往下发现武官日常的照片也被人扒了出来。那些照片几乎都是在市立大学门口的面包工坊里拍的,看角度就知道是别人拍的。 别人镜头下的武官阳光帅气,面容和善,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是凶手。照片下的评论除了“人面兽心”这一类的激愤之语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在讨论武官颜值过高的。 他随意点开一个被折叠的评论,里面的评论让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他吗?这么帅的人真是可惜了,呜呜呜。” “这人我知道,叫武官。” “你怎么知道?” “刚才看到一个曝光帖,那个楼主应该是认识他的人,不光是名字,就连工作地址、住址都被扒出来了!” “这么恐怖?” “这种人肉搜索人家会不会不太好啊,毕竟警方还没有确定他就是犯人啊。” “这有什么的,他杀了那么多人还不让人曝光了?” “对了对了,他好像是市立大学前几届的学生,听说是为了等他的心爱之人才一直留在那里工作的,好像等了好几年了!” “真的吗?竟然这么痴情?” “消息可靠吗,除了长得帅竟然还是一个痴情种,真是绝了!要是有这么一个人愿意等我这么多年,那就太幸福了。” “人不可貌相,真看不出来这个杀人犯是这种人。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反转,要是杀人动机是为了感情的话,那就太戏剧了。” “这可不好说,坐等警方的通报。” “怎么办,我觉得我有点变态,我竟然有些喜欢这种长相的。” “完了完了,虽说他是被抓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凶手,我一定是病得不轻。” “病得不轻的不只有你,我看着他的脸都想让他对我犯罪,我也是变态。” “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只要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吗?我现在是真的跟着武官跑了。” …… 何凌没有再继续浏览这个被折叠的评论,只是猛踩脚下的油门,恨不得立刻冲到队里把事情问个清楚。 第66章 武官(12) 何凌彻底懵了。 审讯中的武官矢口否认任何罪行,但一组、二组的同事已经提交了证据,他们查到那个“李半仙”的小号的使用人就是武官,而之前在最后一位受害者身上提取到的指纹也是武官的。 线索是何凌之前提到的市立大学门口的面包工坊,以及技术人员追踪到的小号ID。 武官表示自己根本没有去过现场,也不认识那个所谓被“李半仙”诓去现场取钱的戴红色鸭舌帽的男子,但他却解释不清楚自己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最后一个死者身上。 何凌拿出An提供的那张照片,问武官对方是谁。武官也只是一脸淡定地解释,自己只是去找对方买药的,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二组的人根据他的口供,火速抓到了出现在照片中的那个男人。结果发现对方确实只是一个卖药的,卖的药主要是助兴和助睡眠的,都是一些不合法的,二组便暂时把人关了起来。 几起案子中武官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对半开的,于是一组和二组的同事又陷入繁忙的调查工作中。何凌跟上司申请要亲自见武官,上司也因为什么都问不出来烦的不行,便随他去了。 何凌坐在审讯桌的对面,死死盯着对方。 武官好看的眉头拢在一起,声音虽然沙哑却依旧很有磁性:“何警官,你们该不会是因为找不到真凶,现在要随便找一个替罪羊吧?” 何凌面不改色道:“你想太多了,我们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罪犯。” “但是什么都没有,不是吗?”武官淡淡说道。 “你有嫌疑。”何凌盯着武官的眼睛,“你买那些药做什么用?” “我已经说过了,那药是给我们店长买的,他一直都有失眠症,你们要不信就再去查啊。” “那你的不在场证明怎么解释?”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一个住,在家里没人能帮我证明。”武官皱眉道,“不管我咋那么说你们都不相信,也都不想相信我是吧?” 何凌摇摇头:“我们只相信证据。那个指纹,你又怎么解释?” “这我真不知道,我不是凶手。”武官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找到善宇……” 何凌皱眉:“我们的同事已经在找了。” “可是不是没找到吗?”武官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你们案子破不了,犯人抓不到,失踪的人也找不到,你们还真是我们的好公仆啊。” 何凌沉默着握紧拳头。 “啊,你们现在纠缠着我根本没有用,说不定真正的凶手还在犯罪呢,你们怎么就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啊。” 何凌扯出一个怒笑:“你没有资格评判我们的工作,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好吧,那个指纹是你的,你不要负隅顽抗最好老老实实交代。” 武官冷哼一声道:“怎么,那个指纹是我的就能证明人是我杀的了?万一是别人栽赃我的呢?万一是那个受害者不小心在哪儿碰上的呢?” “栽赃?不小碰上?”何凌怒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枚指纹是在受害者的吊坠上找到的?你觉得什么关系、什么情况下他的吊坠上才会有你的指纹?” “照你这么说是觉得我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了?”武官皱眉。 “不然?” “可我真不认识他啊,他的照片你的同事都已经给我看过为了,真是我不认识的人。” 何凌瞪着他。 武官挑挑眉,不以为然道:“不过能拿到我指纹的肯定是我身边的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你的同事们应该已经去调查我的人际关系了吧?对吧,我没说错吧?” 何凌不语,武官说的是事实。 一组、二组的同事确实已经去调查了。 见他不说话,武官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总之不是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你们最好还是赶紧放了我,这种证据不足就扣人,对大众也不好交代吧。” 何凌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看着对方淡淡说道:“这不属于我的职权范围。你要真是无辜的,我的同事们自然会放你走。” “是吗?”武官笑了笑,“那你们可能会遇到麻烦了。” 何凌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被你同事们带来的时候,现场有很多人呢,大家都看着,还有人拍了照、录了视频。如果证据不足,你觉得大家会在网上说什么?” “那也不是我负责的范围,我今天就只是顺便来看看你,毕竟是他的学长。”何凌淡淡回答道。 “是吗?那随便你们了。”武官朝他挑挑眉,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离开审讯室后,何凌一拳打在楼梯转角的墙壁上。 他原本想问清楚武官到底想干什么的,但是就如自己师父说的那样,自己确实不够专心。他懊恼着,做了近十年的刑警,他第一次出现这种不成熟的心态。 本不应该这样的,不管失踪的人是谁,他都应该保持头脑冷静。不管那个杀人狂魔挑选的对象是不是李善宇,他都应该保持镇静,理性查案,而不是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被别人三言两语就给带偏了。 他是何凌,是缉拿过上百罪犯的优秀刑警,他应该是冷静理智的。他要找到李善宇,他必须要打起精神找到这个人。 三天后,果然因为证据不足的原因,武官被释放了。与此同时一组在调查武官人际关系的时候,查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那个中年男人是武官工作的面包工坊的老板,姓王。 烟河的警方也在这个时候陷入舆论的漩涡。 如武官在审讯室说的那样,有人把武官被带走的视频图片都传到了网上,恶意引导,说警方办案不力,查不到真凶便随意抓人。 很快谣言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把烟河连环杀人案久久破不了案的原因归咎到警方头上,各种指责谩骂纷沓而来。甚至有人给警方寄来了匿名信,指责烟河警方无能,要求案子的负责人出面给大众一个交代。 队里顶着压力破案,氛围低沉。 一组、二组的同事负责整理调查顺着武官找到的线索,何凌则依旧在酒吧蹲点。不过他这次换了一个地方,An并不知道。 因为舆论压力的缘故,市里又抽调了人手进入专案组,进行多方调查。不过一组、二组的同事很快找到了新的线索。面包工坊的另一位做面包的师傅告诉警方,他们的老板经常出门,还戴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觉得老板很可疑。 然而就在专案组要进一步调查的时候,面包工坊的老板消失了,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刚被放出来没几天的武官。 一时间流言四起,众说纷纭。 有人猜测真正的凶手是武官,糊弄完警察后一溜烟逃跑了;有人猜测真凶是面包工坊那个姓王的老板,武官知道真相被杀人灭口了;也有人猜测凶手另有其人,武官和那个店长都有可能是新的受害者。 专案组很快便在面包工坊工作间的更衣室里找到了那顶红色鸭舌帽,也在老板的家中发现了那些受害者的照片以及指纹。 老板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妻子因生病住院,对老板犯下的这些罪行一无所知。 公布调查信息的时候,全民愤怒,要求立刻逮捕真凶。警方也迅速发布了悬赏通缉令。 距离李善宇失踪马上就有三个星期了,刚开始李善宇的家人天天在综合科以泪洗面,强烈要求警方找到人,但两个星期后,他们渐渐不来了,原因不得而知。 何凌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会继续背着上司的命令偷偷调查里善于的案子。总之现在警方全都在找人,找武官、找那个老板、找李善宇。 何凌站在面包工坊的门口,看着贴了封条的玻璃门陷入了沉思。 现在警方在找的人都是跟这家面包工坊有关的,一个是开店的老板,一个是做面包的师傅,一个是买面包的学生。这三人都消失了。 武官总感觉三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可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是什么,他一点思绪都没有。他只想找到李善宇。 何凌后悔了。 自己好像对李善宇并不好,总是对他大吼大叫,总是觉得他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李善宇兴冲冲想要在朋友圈秀一下恩爱,他一句不公开恋情,李善宇便点头同意了。那个时候李善宇的表情很失望。 第一次的时候,李善宇太紧张,弄得他兴致缺缺,然而他刚说不想做,李善宇立刻忍住疼痛让他弄到了最后。那个时候李善宇疼得脸都白了。 有一次两人在他家颠鸾倒凤,刚好碰到他妈回家,他让李善宇躲在衣柜里,李善宇二话不说立刻躲了进去。不料他妈待了一下午才回去,那是寒冬腊月,李善宇就光着身体躲在衣柜里一动不敢动。 等他打开柜子的时候,嘴唇都冷得乌青,却没动他的任何衣裳。只因为他曾经说过,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他想说对不起。 可是李善宇到底去哪儿了,现在怎么样,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67章 武官(13) 有声音,恶魔好像回来了。 李善宇晕乎乎地缩在被子里,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发烧了。 门外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声音很响。李善宇费力地睁开眼,意识到那声音不是自己的幻觉,赶紧抓起一旁的眼罩蒙好眼睛。 恶魔不喜欢他把眼罩摘下来,哪怕只是不小心弄掉了一点点,恶魔的惩罚都来得凶狠。他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在这样折磨下去,他会被活活拖死。 但是他不想死,不能死,他还有想见的人。 门外乒乒乓乓的声音依旧很明显,时不时还夹杂着类似人类的呜咽声。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突然像是音响被打开了一般,有男人在求救。 李善宇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恶魔抓了别人回来,好像正要杀了对方。他想说话,想要阻止恶魔,但他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男人惊恐又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李善宇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噗嗤,噗嗤。 捂住嘴的闷哼声。 低沉的笑声。 李善宇感觉恶魔正在杀人。 李善宇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噗嗤噗嗤,是刀进入身体的声音。他不由得攥紧了身边的被子,慢慢捂住了耳朵。 下一个会是自己吗? 要怎么办呢?他不想死,他想见何凌。 虽然何凌好像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但自己只喜欢他一个人。 他记得有一次陪何凌去朝阳海找人,何凌明明说了让他在原地等他,可他忘了,追着一只流浪猫离开了。他还记得何凌找到自己时,很生气,说要是自己走丢了就算了。 其实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怎么可能会轻易走丢。被何凌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他却很开心,何凌是在乎他的。 他被折腾到起不来床的时候,何凌也不管不顾给他请了假,却又担心他学不好,拿来自己的平板让他上网课。虽然还是那么凶巴巴的,但他真的很幸福。 何凌不喜欢猫猫狗狗,但两人出去压马路的时候,何凌还是会耐着性子陪他撸猫。远远站在一旁看他一个人撸猫,一直等流浪猫走了他们才一起离开。 还有很多事,何凌都在紧要关头出现,骂骂咧咧地帮自己。 他真的很想见何凌。 哪怕经历了一堆非人的折磨,遍体鳞伤,他还是坚持着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能见到何凌的,只要坚持下去,就还有机会,他不想放弃。 可是现在那个杀人犯正在杀人。他救不了那个人,也救不了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等待。但给他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吱呀一声,房间门又被打开了。李善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听到那个恶魔低沉沉的笑声,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想要摘掉眼罩看一看,想要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死了,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血腥味更浓烈了,李善宇抖得厉害,攥紧被角的指节越发苍白。 他感觉到恶魔就在他的身边坐下了,好像在擦拭着什么。 “宝贝,吓到了你了吗?”恶魔低声笑了,伸手抚上李善宇的脸颊。 李善宇抖得筛糠一般,咬紧了毫无血色的唇。 “宝贝,不要害怕,坏人都被我解决掉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恶魔的手摩擦着他的脸,他的唇,他的脖颈。像是在抚摸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又流连忘返。 李善宇还是抖得不成样子,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宝贝,你不要害怕,坏人真的已经死了。”恶魔低沉沉地说道,“还是说你是在害怕我?” 李善宇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是害怕恶魔,害怕自己也会像门外的那个男人一样,被一刀一刀要了性命。 恶魔的手渐渐抚上了他的脖颈,最后慢慢握住了。恶魔的手在用力,李善宇觉得有些窒息,他难受地扭动了一下脖子,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 不料恶魔又松开了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宝贝我可舍不得你死,我可是决定余生都和你一起过了啊,怎么可能杀了你?” 李善宇十分难受,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要不干脆死了吧,死了就不用再听这么瘆人的语言,死了就再也不用经历这种恐怖的事情了。 恶魔的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恶魔说:“宝贝你发烧了,来吃药。” 床头的抽屉被打开了,恶魔似乎是从里面拿出了药,接着倒了水。 “来宝贝,把药吃了。” 李善宇不想吃,也不敢动,那个药不只有退烧药。之前经历过几次,他再也不想吃了,让身体有反应,这让他觉得恶心。他只喜欢何凌,能让他动情的也只能是何凌,哪怕是因为药物,他也不想做出任何的回应。 “来,乖乖的把药吃了,还是你要我喂你?”恶魔低声笑着,笑得李善宇头皮发麻。 他说不出话来,身体除了发抖也什么都做不了。 下颌被捏住,被迫张开了嘴,混着药片的水流进入口腔,燥热的唇紧贴着,野兽一般的獠牙在撕咬着。 李善宇挣扎不过,咳嗽几声,药片就吞了进去。 恶魔拍了拍他的脸颊,满意地笑了:“宝贝你还真不实诚,想要我就要说出来,我会好好爱你的。药都吃完了,宝贝,我再去弄一点给你好不好?” 李善宇感觉那双燥热的手有贴上了腰,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放……”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 恶魔低声问道:“什么?” “放、放了我吧……求你。”李善宇喘着气,艰难地把话说完了。 “宝贝,你当真要离开我?”恶魔的语气变得冰冷。 很快,李善宇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撤走了,取而代之是一副滚烫的身体。 他惊惧地蜷缩着,预感到又将是一阵狂风暴雨。 …… “哎,真没想到那老板竟然是凶手,真是太可怕了,不知道武官学长怎么样了,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听到说话声,何凌忙回头看去,三个年轻女孩正站在一旁叹气。 “你说警察是不是有病啊,学长他又不是凶手,干嘛要抓他啊?现在好了,真正的凶手出来了,学长却不见了,你们说学长不会真的被那个变态给……” “我不信!学长那么好的人,要真被害了,我真的受不了。” “我也受不了,一想到那个变态做的事,我心里就堵得慌,哎,警察还抓不到凶手啊。” “最恶心的是警察一开始还把他抓进去了,什么都没查清楚,太过分了。” “就是,学长怎么可能是凶手,他们真是瞎了眼了!” 何凌听着三人对话,将心中的怒火生生压了下去。 只是孩子,不要生气,她们也才跟李善宇那么大。 何凌心烦意乱准备离开。 “何警官?”身后的年轻女孩叫住他,“您是何警官吧?” 何凌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女生立刻冲到他跟前说道:“武官学长他是很好的人,请您救救他!” 何凌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另外一个女生奇怪道:“您来这里是为了找线索吗?” 何凌微微蹙眉,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来找李善宇的。听说他之前很喜欢来这家店。” 闻言三个女生的神情都变得黯淡起来。 一个女生说道:“不只是他,我们也很喜欢这里做得面包,他刚失踪那会儿我们还跟学长说过,没想到现在学长也……” 何凌觉得对方的语气奇怪,便问道:“你们认识李善宇?他跟武官很熟?” “我们是一个系的,学长跟李善宇的关系真的很好,我来买面包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 何凌皱眉,两人关系很好? “不过很奇怪啊,那天我们跟学长说李善宇失踪了的时候,学长好像不是那么在意……” 何凌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那么在意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呢,我看学长在意得很。” “你们跟武官说过李善宇失踪的事情?”何凌打断女生们的话,“他跟李善宇的关系很好,但他并不是很在意李善宇失踪的事情?” “没有,我觉得学长真的很在意李善宇的。” “我感觉不是这样,那天我跟他说了以后,感觉他说得风轻云淡的。” 何凌问道:“你能复述一下他那天说了什么话吗?” 女生点点头,把那天自己跟武官的对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何凌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几个女生离开后,他再次陷入了沉思,总感觉她们说的话哪里怪怪的,很不自然。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何凌一看,是An发过来的短信: 哥,你今晚有时间吗?来找我好不好呀? 何凌心烦意乱地给他回复了一句自己很忙,暂时没有时间。 对方给他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他没再理会An,转身离开了面包工坊。 第68章 武官(14) An趴在床上,在看到短信的内容后,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在了一旁。 果然约不出人来。这个叫Andrew的男人也算是大半个极品了,然而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难泡,一连约了好几次,对方都以太忙了拒绝了自己的邀约。 他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白给的都不要,这男人过于不识好歹了。但越是这种泡不到的,他越不会放弃,之前被那个叫境的家伙放了鸽子,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搞定Andrew。 An想着要不直接把人骗出来吧,就说自己找到了境,Andrew肯定会出来的。但他还有几分犹豫,对方是道上混的,万一赴约发现自己在说谎,自己会死得很惨的吧。 他越想越心烦,最后还是起身去了酒吧。不就是男人么,再找一个不就行了。 夜色昏沉,An跟一群小零喝了几杯后,独子走到酒吧旁的巷子口透气。 当然他不是为了单纯的透气,这个时间点,巷子里经常上演各种激/情的戏码,他不过是来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主角。 今晚意外的人少,除了一对儿靠在墙边拉着手互诉衷情外,竟然再没有其他人了。An不禁失望起来,看样子戏码也没得欣赏的了。 他抽完手中的烟,摁熄在一旁的垃圾桶上,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欣喜若狂想要上前打招呼。不过他没开口,他突然想起来Andrew说的话,便擅作主张跟在了那个高大身影的身后。 哥,我发现你要找的人了哦,你确定不来找我吗? An给Andrew发了消息,但是对方没回。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决定继续跟着前面的人。 跟着对方走出了巷子,接着对方打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开车离开了。 An急了,连忙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递给司机几百块钱,让他继续跟紧。 哥我现在在跟踪他哦,给你看看。 An又发了一条信息,还顺带发了一张自己在车里的自拍照。 然而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An撇撇嘴,借着车灯把前方车辆的车牌号也发给了对方。 半个小时过去了,前方车辆在一处老小区楼门口停了下来。那个小区的住户很少,亮着灯的窗户没有几家。 An让司机师傅远远地停了车后,自己下车慢慢靠近小区。 安静。 很安静,除了风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虽然是个老小区,但这里连一只猫、一只狗都看不见,就连路灯也昏昏暗暗没有几盏。An有些害怕,便给Andrew发了一个定位。 哥你能不能过来啊,我跟他到这里,好像是他家。 刚发完信息,手机就没电了,An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决定在待在树荫里等着。能得罪道上人的家伙,估计也都和道上的差不多,他可不想贸然跟过去找死。 Andrew看到自己发的信息应该会过来的,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他来就行了。 An蹲在草丛里,看着对方进了小区,他想只要哪一户的灯亮起,就能判断境住在哪儿了。然而大约是过了五分钟,昏沉沉小区里依旧没有新亮起的灯。 他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想要起身看一下。 他轻轻起身,想要离开草丛。突然,他感觉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猛地回头,却感觉一道黑影落了下来,紧接着头一痛,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何凌收到An的信息时正忙着,因此消息提示音响起来特也没太在意。直到手头的事情忙完了一些,他才拿过手机查看信息。 是An发来的消息。 何凌愣了一下,跟几个同事冲出了门。 An说自己在跟踪武官。 武官出现了,警方要找的人出现了,所有人都很激动。只是何凌很不安,An的电话关机了,他们只能朝着An给的那个地址驶去。 同事们一路上都在讨论,只要找到武官就能找到面包工坊的老板,也就是那个杀人狂魔。 何凌并不这么想,他总觉得杀人狂魔是别人,总觉得武官很可疑。他想也许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情敌,所以自己才会无休止地怀疑。 半个多小时候后,十几辆警车到达了An给的地址。那是一处老旧的小区,面临拆迁,很多住户都已经搬走了,六层楼的小区房里,孤零零地亮着三四盏昏黄的灯。 人大概率就在那些还亮着灯的房子里,同事门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朝小区房靠近。 何凌盯着手机,看着打不通的An的电话,跟着自己的同事上了楼。 亮着灯光的房间,二楼有一间、三楼有两间、五楼有一间。众人兵分四路,何凌跟着两个同事轻手轻脚爬上了五楼。 何凌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 同事在对讲机的边缘轻轻敲了三下,得到应答后冲何凌点点头。那是特殊行动的暗号,何凌立刻准备踹门。 砰砰。 连续踹两脚后,门开了,何凌和两个同事立刻冲了进去,前来增援的同事也紧随其后。 屋里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但看不到血迹。厨房是半开放的,卫生间的门大开着,里面没人,客厅尽头只有两扇紧闭着的门。 众人皱着眉举着枪,慢慢靠近。 手势落下,两扇门被同时踹开了。 看到眼前的一幕,何凌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使没有足够的光线进入,他依旧看得到眼前的房间里血淋淋的一片,有人的胳膊耷拉在门边。 与此同时,一旁的同事们都举着枪对准了另外一个房间。 “不许动!” “把手举过头顶!” “转过来!” 何凌看到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一个躺在床上被被子遮挡住了,同样也看不到面容。 “何警官,别来无恙啊。”坐在床边的人举起手,慢慢转过了身。 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何凌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枪。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An跟踪的武官。 此刻他英俊的脸上正挂着得意的笑容。 “何警官,你身边的人还都是不错,一个顶一个的有骨气。不过也只是有骨气而已,毫无实用。”武官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何凌等人没敢立刻抓人,因为他们清晰地看到武官手中握着一个遥控器一般的东西,而那张床的被子下已经露出了几根线缆,以及一个闪烁着红光的仪器表。毫无疑问,那东西跟定时炸dan相似。 床上的人是人质,满屋子的警察也成了不敢轻举妄动的人质。 “是你杀了那些人?”何凌决定跟对方谈判,拖延时间。 武官笑道:“是呀,有什么奇怪的吗?” 何凌咬牙:“他们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他们!” “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比较倒霉,遇到了我而已。”武官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们吗?” 何凌不置可否:“An呢?他在哪儿?” 武官啧了一声道:“都这种时候,你还关心别人,何警官还真是仁慈。不过你来晚了,你要还想见他就只能去阴曹地府了。” 何凌用力握紧手中的枪,克制住愤怒。 旁边一组的同事怒道:“你已经包围了,放下武器,或许还有机会。” 武官哈哈笑道:“机会?我不是你们说的杀人狂魔吗?会有什么机会,你们又凭什么觉得我需要这个机会?” 他说完晃了晃手中的开关,再次笑得一脸轻蔑。 何凌道:“你想要什么?” 武官止住了笑:“你觉得呢?” 何凌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你放了人质,你的一切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你。” “包括把你的爱人送给我吗?”武官看着他,似笑非笑。 何凌一怔:“你什么意思?” 武官又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意思?何警官的爱人不是失踪了很久了吗,你就不想见见他?还是说当着你的这些同事,你不愿意见他?” 何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厉声问道:“是你?他在哪儿?你快说他在哪儿?!” 他已经忍不住了,李善宇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他只想见到人。 像是猫戏老鼠一般,武官说道:“你不是巴不得他离你远远的吗?怎么现在着急了?” “你!”何凌很想冲着对方的脑袋来上一下,但是他不能那样做。 “火气别那么大嘛,来我给你开窗透透气。” 武官说着打开了跟墙壁一个颜色的铁板,墙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窗户,晚风凉悠悠地吹了进来。 屋里的气氛依旧燥热紧张,拆弹专家和谈判专家已经抵达楼下。 武官看着何凌,摩擦了一下手中的开关,低声笑道:“没用的,已经太迟了,何警官你想见他吗?” 何凌咬牙,他当然想见李善宇:“他到底在哪儿?” 武官淡淡笑道:“刚才进来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何凌的脸颊都在颤抖,他刚才看见的是一只放在地上的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的胳膊,难道李善宇已经…… 第69章 武官(15) “不不不,何警官你想多了,我可不会那么轻易要他命。”像是看出何凌的想法一般,武官的目光落到床上,“我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死去……” 何凌看向床上的人,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李……善宇?”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那张床上,后果可以想象。 周围的同事紧张地看着何凌,眼里都是担忧。因为何凌的手已经抖得快要握不住枪了。 “何警官,你想看看他吗?”武官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拉住了被子的一角。 “不要!”何凌失声喊了出来。 白色的被子被掀开了,露出了一具布满伤痕的人体。李善宇的双手双脚被死死绑在床头,腕关节和踝关节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他的脸色苍白,眼睛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了。 李善宇身上的那些青紫红痕,任何人都能看出来那是怎么弄上去的。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的床铺里,青紫的肌肤,暗红的血迹,因为白色床单的映衬显得越发刺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残忍却独具艺术气息的画。 何凌发出一声咆哮,立刻就要冲李善宇扑过去,却被身旁的同事死死拦住了。 那是李善宇,是他拼命找了好几个星期的李善宇,就那么躺在陌生的床上,经受着惨无人道的遭遇。 何凌的心都碎了。他红着眼,死死瞪着站在床前的人,恨不得亲手将对方活活打死。 “怎么样何警官,我送你的这份大礼,你还喜欢吗?”武官哈哈大笑道,“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何凌咬牙,拼命挣扎着。 “哈哈哈!何警官,他是我尝过的最好的一道菜,你呢,是让我最快乐的一个人。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不想再陪你玩游戏了。” 武官看着何凌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那么,再会了各位。” 他说完便从身后的窗户翻了下去。 何凌发了疯地扑向李善宇。 那是他爱的人,就算整个世界都被炸了,他也要陪在他的身边。他后悔了,他应该要对李善宇好的,他应该要好好爱这个人的。如果还有机会,他不会再让这个人失望…… “老何!!” 身后响起同事着急的呼喊声。 何凌的世界安静了,他颤抖着手解开李善宇手上、脚上的绳索,又摘下了那个黑色的眼罩。李善宇完整的容貌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善宇,我来了,是我,我来了……李善宇你睁眼看看我……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李善宇!” 何凌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了李善宇苍白的脸上。 “炸弹是假的!” “快叫救护车!” “把人抓起来!” “人掉下去了!” 同事们的声音,警车的笛声,救护车的笛声……一切都成了背景。 何凌抱着李善宇,哭得撕心裂肺。 …… 一个月后。 朝阳海的公园里,何凌坐在长椅上,目光痴痴地看着水边在吃面包碎片的红嘴鸥,没怎么注意身旁人说了什么。 “你小子是想死吗?” 随着一声有力的呵斥,何凌总算是回过了神。 “师父……”他讪讪开口。 “还记得是你自己叫我来的吗?”宾牟川摁灭手中的烟,“我看你也听不进去,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师父我……”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是深思熟虑过的,那就这样,好好生活就是了。你爸妈那边,我会看着说的。”宾牟川说完便摆摆手离开了。 何凌叹口气,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一定会让很多人难受,比如他的师父,他的父母。可是没办法,他不想再让李善宇一个人了,也不想再失去这个人了。 武官在跃出窗户后,径直掉到了水泥地上,人当场死亡。 警察也在房间里找到了已经死去的面包工坊的老板,以及染着一头粉红色头发的An,还找了一本杀人日记。那是武官写的,通篇记录了详细的犯罪手法和犯罪感受,言语间流露出来的都是骄傲和异常的快乐。 日记很详细,就连如何诱导面包工坊的老板购买红色鸭舌帽,以及制造各种不在场证明、拿到老板指纹诓骗警察的事情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何凌满心都是说不出来的疲惫和挫败,他本应该早点察觉到凶手就是武官的。不管是见到的第一眼,还是后来武官被捕再释放,又或是在听到那几个女生的说辞后,他都应该发现那些错误的细节的。 如果自己能够注意到那些细节,也许面包工坊的老板就不会死了,An也不会死了。对An他有无数说不出口的抱歉,那个闪闪发光的男孩只是为了跟自己睡一觉而已,没做错什么。他还那么年轻,人生明明很美好,却因为遇到了自己…… 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突然离去,何凌觉得自己没办法再从事这份工作了。 在结案后,何凌递交了离职书,然后寸步不离地照顾身心俱伤的李善宇。 李善宇虽然恢复了,但依旧很胆小,根本不敢一个人待着。何凌绕过自家老父亲给他办了休学,把人带到朝阳海散心,顺道也看看自己师父,把辞职的事告诉他。 宾牟川没说什么,只让他顺从本心,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父母和师父的评价,如今师父不反对,那他说服父母的概率就更大了。 摸了摸口袋中圆滚滚的东西,他冲蹲在水边喂海鸥的人喊道:“李善宇,你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蹲在地上喂海鸥的李善宇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回来,白色的海鸥不断在他身边来回盘旋。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李善宇依旧唯唯诺诺地问他:“这就回烟河吗?” 何凌没回答他的话,自顾自说道:“把手给我。” 李善宇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把手递给了他。 何凌握着他的手,问道:“你想跟我结婚吗?” 李善宇愣了一下,继而猛点头:“我愿意!” 何凌深吸一口气道:“那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 他说完便把口袋里的戒指掏了出来,戴在了李善宇的手上,也不管李善宇是什么反应,把人抱进了怀里。这辈子,他要好好照顾好这个人。 李善宇在颤抖,心跳也很快。 松开人后,何凌发现李善宇哭了。 “哭什么,不想跟我结婚吗?”何凌亲了亲对方的嘴角,半开玩笑地说道。 李善宇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怕……”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何凌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李善宇,我爱你,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谁也不能把我和你分开,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凌哥……”李善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何凌抱着他,声音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的时候,李善宇在副驾驶位上靠着车窗睡着了,何凌决定让他再睡一会儿。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的老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爸,我辞职了。” “嗯知道了,我听你师父说了。” “爸,我……我周末会带人回家。” “好好好,我跟你妈好好张罗一下,你们几点到,我开车去接你们……” “爸,他是……男的。” “……”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父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何凌看着熄了屏幕的手机,长长叹了口气,最后把手机装进包里,把李善宇抱了进屋。 李善宇在他身边睡得很沉,眉头也难得地舒展开了。 武官对李善宇做的事,李善宇肯定知道了,但是他没说,只是和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地爱着自己,只是那份爱多了几分沉重,压得李善宇直不起腰。 他不想李善宇那么辛苦,不想李善宇那么难受,他想要为这个人分担掉一切痛苦。即使自己父母一万个不同意,他也不会再退缩了。他确定自己爱这个人,他不会再放手。 半夜,何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赶紧伸手去摸手机,生怕吵醒一旁的李善宇,然而李善宇已经醒了,正瞪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他。 “吵醒你了?”何凌拿过手机,摸了摸李善宇的脸道,“睡吧,没事了。” 李善宇摇摇头:“我睡得太久了。” 何凌伸手把人抱进怀里:“睡不着想做点什么?” “想……亲你。”李善宇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好像笑了。 何凌揉了揉他的头,也笑了:“好,给你亲。”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竟然是父亲发来的短信。 划开一看已经有两条了,第一条的内容是“你没开玩笑?”,第二条是“那你带他回来吧”。 何凌愣住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已经做好了会被赶出家门的准备,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了。 “凌哥,你怎么了?”李善宇见他半天没反应,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他。 何凌把手机放在一旁,亲了亲他的鼻尖,又把人抱回了怀里,低声笑道:“没什么,睡觉吧。” 第70章 狙击一名内线(1) 最近组里出现了叛徒,准确来讲是出现了敌人的内线。 俞渊不知道敌人安插的这名内线是谁,组里的其他成员也不知道,只是上头交代,让他尽快找出这名内线,并秘密处决。 铲除内线的计划是上头直接给的,他被下令死守秘密,所以这件事他自然不能告诉池故。 他跟池故是同期,两人年纪又相仿,很容易被分配为搭档。这搭档一做就是五年。 但他本人长相成熟,还留着一脸的胡茬,这让他看起来成了一个大叔。所幸颜值不低,在执行任务中成了妥妥的精英层大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深信不疑的气息。 池故则与他完全相反,顶着一张奶油小生的脸,机灵得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骗子,是那种专门站在街头,用花言巧语骗年轻女孩子的混蛋玩意儿。 他和池故的关系并不仅仅只是最佳搭档,除了工作上的无间配合,他们私底下还是偶尔见一面,喝个酒睡个觉的关系。 不是什么爱情,只是刚好需要,彼此相互解决一下身体的诉求而已。做这一行的,不能轻易跟什么人发生点什么关系,容易暴露不说,还容易引起别的麻烦。比如不小心怀孕了,或者是对方死缠烂打什么的。 总之不如找自己的搭档解决一下,知根知底,不会多问,不用负责。而且都是男人,彼此更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讲明了不谈感情,就不会谈感情。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快到下班时间了。最近好久没做了,要不要找池故呢?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信息的提示音响了,是池故发来的消息: 你家还是我家? 你家。 俞渊没有思考,直接发了两个字。 一直以来都是他去池故那边,两人几乎是隔上十天半月,便会找对方一次。他原以为自己对这种事并不热衷的,但最近两人私下碰面似乎是有些频繁了。 两人三天前才见过一次,而且池故直接做到腿软下不了床。还好没有什么紧急的任务,不然难保两人的关系不被组织发现。 把车拐进那条脏兮兮的小巷子,然后停车爬上老旧的小区楼。正值晚餐时间,小区的楼下闹哄哄的,俞渊不由得有些担心自己的车会不会被人划花了,这个小区一直都很乱。 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门后方很快传来了动静,接着铁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池故顶着一头湿润的金黄色碎发,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裤,光着上半身出现在门后。紧实的腹肌,健美的腰线,俞渊淡淡扫了一眼,便挪开眼神。 “吃了没?”池故把他让进屋,锁上了门。 他点点头,半眯着眼坐在单人沙发上打量着站在跟前的人。 “好看吗?”池故微微挑眉,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容朝他走去。 俞渊不置可否。池故有些上挑的丹凤眼确实好看。 池故哧笑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所以大叔你不做点什么吗?” 俞渊道:“那我抱抱。” 说着便把人抱在了怀里。 “大叔你想我吗?”池故问他。 “为什么?” “大叔你不想我,我可是很想你的……” 池故的话还没说话便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是组织专线,不只是他的,池故的也响了。两人皆皱眉。 俞渊松开池,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池故咋了咋舌,也拿过手机接了起来。 接了电话的两人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两人不时对视一眼,最后挂掉了电话。 “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俞渊看着池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啧,他们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非要我们采集组的去解决?这都第几次了还有完没完!”池故光着脚踢了一下沙发,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最后烦躁地坐在了沙发上。 俞渊看着他乱蓬蓬的黄发,觉得有几分好笑,突然就有了想要摸一摸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没动手,只是穿上自己的外套,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说道:“行了,别发牢骚了,好好准备一下,明天见。” “有什么好准备的啊?”池故又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抓顺了,仰着脸看着他。 俞渊踢上皮靴,严肃地警告道:“这次的对手不好对付,他们折了四个人了。” 闻言池故瞪大眼:“四个人?!你没开玩笑吧,这我俩去不就是送死吗?我怎么没听说他们还折人的。” 俞渊道:“你当然不会知道,毕竟这种高级机密只有组长才有权知道。” “快别吹了,真要是机密你会告诉我?”池故撇撇嘴,一脸的不爽。 “总之明天小心些,我们的任务只是采集情报信息,不是跟那个亡命之徒拼个你死我活。” 俞渊说完便准备离开,池故则起身走到他跟前,双手横抱在胸前挡住了他的路。 “嗯?你想干什么?” “今晚别回去了。”池故冲他眨眨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诱人。 俞渊摇摇头:“不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今晚解决。” “啊——”池故拖长尾音开始撒娇,“大叔你就留下来陪人家嘛,大叔!” 说着池故就贴了上来,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像猴子一般手脚并用挂在了他的身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蹭着。 俞渊双手托住他的身体,忍不住笑道:“池故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啊,怎么了?” “我看你是只有四岁吧,赶紧下来。” 他拍拍池故光洁的背,池故终于从他身上下来了,还是一脸的不爽。 “俞大叔,你可真是坐怀不乱啊!”池故耸耸肩,“那么慢走不送,我去睡觉了,记得带上门。” 他说完便朝房间走去。 俞渊看着他光洁的后背,微微凸起的蝴蝶骨,目光沉了沉。接着他往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扳过池故,把人推到墙边,按着人的肩膀就亲了下去。 暧昧升温,感觉到对方有些呼吸急促的时候,他便松开了人。 四目对视,气氛有些诡异。 几十秒后,池故率先收回神思,舔着嘴唇挑衅地说道:“俞大叔可真厉害,平日没少练吧?” 俞渊淡淡一笑:“你猜。” 池故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目光渐渐复杂起来。有探究、有疑惑,还有别的。 “好了小孩,我走了,明天来接你。”俞渊受不住他的目光,拍拍对方的脑袋,起身走了。 虽然只是常规任务,只是去敌人那边搜集一些信息而已,但俞渊还是和以往一样谨慎。另外他还知道这次隔壁组折了四个人并不单纯是因为那个杀手太强,而是他们组里的那个内线提供了线索,否则那个杀手怎么可能轻易得手。 在杀手界,每个团体都有自己的实力和规则,有的仰仗财阀,有的仰仗政客,总之像他们这样单纯靠杀手完成任务起家的团体少之又少。 也正因为他们只是单纯的金钱交易,双方交易目的更纯粹,找他们的人便越来越多,整个团体也随之越来越大。他和池故所在的情报采集组,便是为团体提供各类信息,以便让其他杀手更好地工作。 可是最近他被上头告知,他们组内潜伏了敌人的内线,团体接连损失了数名精英杀手,且相关核心数据被泄露了,给整个组织带来了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损失每天无时不刻都在继续。 上头表示有关内线的追查,最终的线索落在了他们组,但接下来的追查工作却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不知道那个内线是不是察觉到了,总之后续的线索断了。 揪出这个内线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上头说只要揪出那个内线,就答应他的离职申请。 五年了他在这个动辄要人性命的行业待够了,他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想安安静静在朝阳海的长堤上坐着吹吹晚风,看看日落,想躺在朝阳海旁边的洋甘菊里,好好睡上一觉。 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可能会有自己的爱人,他可能会养一只金毛犬,可能会去旅游四处走走……如果能够离开的话,这些都能够实现。 所以这个潜伏的内线是谁呢? 俞渊坐在电脑前,一边浏览敌方那个杀手少得可怜的信息,一边思考着可能是内线的人。整个情报采集组有二十三个人,排除自己和池故,那就还剩二十一个人。 不过能够拿到那种程度的机密,组内不会超过五个人。 大井、成浩、光朱、秀美。这几人是组里的核心成员,待在组里的时间最长,掌握的信息也是最多的。会是这几人中的一个吗? 如果是,到底会是谁呢? 可是真的会是他们吗? 俞渊心底还是有几分犹疑,都是一个组的,他实在没办法相信其中会有内线。 消息的提示音突然响了一声,俞渊瞟了一眼,是池故发过来的。 大叔,你还没睡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暖被窝? 俞渊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拿起手机给对方回了三个字,“不需要”。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回消息后,他摁熄了屏幕。 第71章 狙击一名内线(2) “先生,您再看看吧。” 梳了大背头的黄毛青年不停地跟过往的行人发宣传单,因为青年的五官俊朗白皙,不少人都驻足听他讲上一两分钟,不过也只是围观了一下,并没有人接过他手中的宣传单。 一个戴着褐色英伦帽,一身英伦风打扮的男人路过,青年忙不迭凑上去说道:“先生,我们酒吧新开业,一会儿就有魔术表演,免费的您来看看吧!真的很棒的。” 男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青年手中的宣传单,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性感的笑容:“魔术表演,听上去还不错。” 青年也笑了:“那我现在带您过去。” 男人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青年似乎一直在跟男人介绍着宣传单上的内容,一阵风吹来,青年手中的传单被吹走了一页。街边远远的一角,一个清洁工老人把那张宣传单捡了起来。 “不是说好了我去接你吗?你怎么自己先来了。”俞渊脸上依旧挂着绅士的笑容,但声音低沉又严厉。 池故也保持着刚才讲解的笑容,挑衅地说道:“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吧,我这么提前演一出,不信他看不到我。” “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吆喝,他没注意到你才是怪了,让他注意到你的脸,万一出现什么失误,你要怎么办?”俞渊依旧语气严肃。 池故不以为然道:“你想太多了,我们不是只采集情报吗?只要确定他的藏身之处就可以了吧?” “是,不过还是小心一些为好,那个人不好对付的。” “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不会出问题的,不是还有光朱和秀美嘛,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我这不是担心你……” 俞渊立刻止住了话头,他怎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就算是真的担心池故,这种话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万一让池故误会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果然耳朵灵敏的池故微微抬眼盯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我听到你说了。” “我没说。” “你说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了……算了,说没说不重要,反正也不会是真的。”池故摸了摸自己的黄色大背头,继续引着俞渊朝新开的酒吧走去。 他们查到这个新开业的酒吧是杀手的落脚点之一,虽然并不确定,但池故还是早早来应聘服务员混了进去。而俞渊将作为他吸引到的顾客进入酒吧。 两人进入酒吧后,池故跟老板打了一声招呼,便把俞渊安排在了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夜色渐浓,酒吧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池故一边在各个卡座里上酒,一边注意着不断进来的客人。 俞渊则漫不经心地观看着台上的魔术表演,看着那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黑色礼帽化着浓妆的魔术师把火焰变成红酒,把鸽子变成了纸飞机。 那个杀手到底藏在那个位置呢,俞渊继续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客人,没找到自己看得上的眼睛。杀手的眼睛不像任何人,不管他们怎么伪装,俞渊都能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出破绽。 突然池故端着空托盘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先生,我们刚推出的这款鸡尾酒很不错,您要尝一下吗?” 俞渊立刻就读懂了对方脸上的笑意,不缓不急回答道:“好啊,那你能帮我介绍一下吗?” 池故笑道:“当然可以。” 他弯下腰,压低声音道:“发现目标,十号桌。” 俞渊按捺住内心的惊讶,优雅问道:“还有呢?” 池故也笑了:“就是这些了。” 俞渊点点头,给光朱和秀美发了消息,准备收网。 池故和其他人接到的任务都是采集情报,不过那只是表象,俞渊接到的命令是协助第一方的人铲除这个杀手。只是他不明白,杀手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而不可能知道的池故却说对方在十号桌,这让他更加困惑不已。 他优雅地端起酒,继续看着台上的魔术师表演,余光却在观察十号桌的那个人。立领黑衣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加上光线昏暗,他大概看出了一点轮廓,跟资料上的那个人确实很像。 无线耳机里响起第一方作战指挥员的声音,说杀手出现在酒吧斜对面的街道,已经实施计划了,让他把采集组的人全带过去。 俞渊愣住了,那个杀手竟然在别的地方出现了,那十号桌的这个人又是谁?他下意识朝十号桌看去,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而一身服务员装束的池故正往门外走。 他思索片刻,决定听从第一方的指挥,便把光朱和秀美先叫去支援第一方,自己则快步朝池故的身影跟了出去。 “你去哪儿?”俞渊快步走到池故身旁,低声问道。 “当然是在追人。”池故也压低了声音。 “你为什么确定是那个人?”俞渊是相信池故的,但第一方给的信息他也不能不信。 池故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你不相信我?” 俞渊回答:“不是,先跟上去吧。” 两人说话间,那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已经拐进了街角的一条小巷,池故赶紧跟了上去。然而两人刚进入转角,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两盏孤零零的路灯。 池故惊讶道:“这家伙是魔术师吗?这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小心点。”俞渊提醒了他一句,开始谨慎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条巷子的两旁都是陈旧小区楼的背面,除了每层楼留下的一个狭小的通风口和一扇上了铁栅栏的窗户,别的什么都没有。一个大活人要从这里消失是不可能的。他抬头看了看半空,上方的小区楼全都隐藏在了夜色中,没有灯光,看上去像荒废了的城堡。 池故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搜查着堆积在墙角的垃圾和杂物,怀疑消失了的那个男人就藏身在其中。 俞渊的耳机里传来第一方指挥员的声音,说那个杀手跑了,他们正在追捕,人手不够要求俞渊迅速赶去支援。俞渊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走吧。”俞渊看着到处搜查的池故说道。 闻声正在弯腰查找的池故立刻起身,惊讶道:“不找了吗?” “应该不在这里了,第一方已经在进行追捕了。” “不可能,他们肯定是追错人了,那个人明明在这里藏着。” 俞渊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池故凤眼一挑:“你不相信我?” “并不是,走吧小孩,别任性。” “不是我任性,那个杀手一定在这里,如果现在过去,只会功亏一篑。我们已经找了这么久,我不想放弃。”池故神色严肃,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俞渊有些犹豫,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自然是相信池故的,只是无线耳机里一直传来追捕那个杀手的嘈杂声,他没法忽视。 他口气生硬地说道:“池故你要服从组织的命令。” 池故神色僵硬地看着他,幽幽地回答道:“你记我处分吧。” “池故!” “你要不信就算了,我不去,我要留在这里。我可不信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能飞了不成。”池故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搜查。 俞渊微微蹙眉,转身原路返回。耳机里依旧传来嘈杂声,这次不只是第一方的指挥员在催促他了,光朱和秀美都在催促他赶紧支援追捕活动。俞渊低声骂了一句,朝追捕的地点猛跑了过去。 黑夜中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俞渊从一层楼的窗户口跳了下来,挡在了正在逃亡的男人的跟前。 男人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见前路走不通,便转身要往回跑,而这个时候光朱和秀美以及第一方的一群人都出现在了他的后方,将男人严严实实堵住了。 “这次看你往哪儿跑!”第一方的指挥员气喘吁吁地说道。 俞渊皱眉,这真是那个折了第一方许多人的杀手吗?轻易就抓住了,这让他有些疑惑。 面对众多人的围堵,男人立刻举起双手投降:“钱、钱包还、还给你们……” 众人疑惑。 第一方的指挥员冷笑一声:“少装了,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去死吧!” 说完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将男人按住。出乎意料的,男人直接束手就擒了,没有反抗,只是哀嚎两声就死了。 众人惊讶。第一方的指挥员也怒目环视着众人,想知道到底是谁擅自开了枪。 俞渊也很惊讶。 是光朱开的枪。光朱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枪,半天反应不过来。 秀美推了他一下,红唇里吐出了火焰一般:“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光朱结巴起来:“不、不是我……我没有!” 第一方的指挥员怒骂道:“你小子是找死吗?你开枪做什么,早就说了要留活口!” 光朱猛地摇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开枪,是、好像是枪走火了。” 俞渊没有管几人的争论,蹲在尸体旁开始检查起来。子弹很准,正中心脏,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他看了看因为解释急得满头大汗的光朱,心里多了几分猜测。 但是接下来让他更震惊的是,地上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个杀手,虽然两人长得十分神似。 第72章 狙击一名内线(3) 追错人了。 这是俞渊的第一反应。 见他蹲在尸体旁查看了半天,第一方的指挥员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俞渊慢慢起身,看着对方回答道:“不是他。” 第一方的指挥员震惊道:“不可能!” 光朱和秀美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三人都跑了过来,开始检查地上的尸体。 “怎么、怎么会这样?”秀美咬紧红唇,不相信他们的工作出现了错误。 昏暗路灯的映照下,光朱的脸也变得无比惨白,他失手杀错了人,他们全都弄错了。 第一方的指挥员确认过地上男尸的面容后,也喃喃道:“这……这没有可能,我接到的线报不会错的。” “杀错人了……”秀美低声问道,“那真正的杀手在哪儿?” 一群人愣了一下,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错。 俞渊的眼神都暗了,他心道不好,迅速朝之前他和池故待的那个巷子跑去,边跑边联系池故。然而无线耳机里没有任何声音,池故的信号似乎是断了。 池故说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杀手,他明明是相信池故的,但他还是离开了。 …… 在搜查完一个垃圾桶后,池故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的气息,他猛地回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男人低着头,黑色的领口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让人既看不清他的容貌,也看不清他的年龄。 “哈啊,你终于出来了。”池故暗自握紧了拳头,对方身上强大的杀气让他万分警觉。 男人淡淡说道:“能找到我算你厉害,不过也没有什么用,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池故挠挠头,趁机想要联系俞渊。 男人依旧淡淡说道:“别白费力气了,方圆五公里都不会有信号的。” 池故脸色微变:“信号屏蔽器?” 男人不置可否道:“对我来说要杀了你们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池故挑挑眉:“我说有你会帮我转达吗?” “呵呵,可以。”男人回答道。 “那就麻烦你帮我跟那个人带一句话。”池故摸到袖口里的短刀,十分后悔没让俞渊给自己拿把枪。 男人淡淡一笑:“你说。” 池故语气不正经道:“我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不喜欢我,我们只是睡觉的关系,临死了我想跟他表白来着。表白的话你能转达吗?” “什么话都能转达,当然如果他没有死的话。”男人依旧淡淡地笑着。 “好吧,那你遇到他的时候,麻烦告诉他我爱他爱得要死。” 池故说完抓住一个机会,猛地朝男人发起了攻击。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男人早已预判到他的动作,闪身躲开后握拳反击。他堪堪躲过致命一拳,握着短刀调整呼吸。 “放弃吧,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放弃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对方云淡风轻地笑着,身影依旧隐藏在暗处,徒增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放屁!”池故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笑道,“大不了拼死一试。” 男人笑道:“有骨气。只是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跟你的骨气一样硬。” 说完便飞速朝池故奔来。 是右边还是左边,池故犹豫了,对方的速度太快,他根本预判不出对方出手的方向。 嘭,池故摔倒在地,他的腹部已经挨了结实的一拳,剧烈的疼痛让他有几分晕眩。 咚,带着飓风的脚落到了他身侧,与他的头仅一线之隔。 池故狼狈地左闪右避,跌跌撞撞躲开对方凶狠的攻击。 只是两个回合,他已经能确定对方的实力是自己的好几倍了。池故绷紧神经,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静,他不想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他还有重要的话没跟俞渊说。 想到俞渊,他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他明明跟俞渊说了,说这个杀手就在这里,但俞渊偏不信他的话。 这下好了,他打不过这个杀手,联系不上俞渊,也联系不上组织,他即将英勇牺牲在这里。自己死了的话,俞渊会难受吗?越是紧张,池故的思维越是跳跃,不合时宜的念头开始疯狂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又经过三个艰难的回合后,池故已经被打趴下了,头晕、恶心,他迷迷糊糊听到男人的嘲笑声。 “真是可惜啊。”男人感叹了一句,捡起池故被打掉在地上的短刀,慢慢在池故的身旁蹲了下来。 “让我想想要怎么收拾你呢?”男人用刀面拍了拍池故的脸,“这张脸还挺漂亮的。” 池故勉强睁开眼,想要看清男人的真容,然而依旧是徒劳,眼前一片朦胧,他什么也看不清,也说不出话来。 “算了,看在你这张脸还不错的份上,我给你一个痛快吧。”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池故有些想笑,很想问问对方看在自己脸蛋长得不错的份上能不能不杀自己,他微微裂了裂嘴角,突然很想见俞渊。 非常想。 想见到俞渊的念头让他开始惧怕死亡。要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跟俞渊说,说他喜欢他,哪怕这违反组织的规定。 短刀泛着冰冷的白光,池故看到那道光已经靠近了自己,他无力地闭上眼。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闷哼声,短刀也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池故勉强睁眼,看到男人倒在了自己身旁,苍老的脸上睁着一双老鹰眼,一动不动。 男人是被人一枪爆头的,没听到枪声是因为消了音。 自己这是得救了?那是谁救了自己? 池故恍惚着想要爬起来看看情况,然而下一秒他便被人抱进了怀里。那人的味道是他熟悉的,那怀抱温暖结实,但是身体却抖得很厉害。 “池故……”那人的声音也有一些发抖。 池故努力睁开眼,看到俞渊那双担心、后悔、惊慌的眼睛,咧咧嘴笑了:“你来了,我没……” 话没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三天后,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池故的右手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绷带,脸上的淤青也还没有消散完。他用左手拿着手机看电影,一边张口吃饭,一边嘟囔着说女主角长得美身材好。 俞渊端着装便当的盒子,一勺一勺地给他喂饭,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在听到池故说女主角很美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哇塞,这动作也太酷了。”池故咽下一口白白胖胖的虾后,忍不住对着女主角的打戏啧啧赞叹。 俞渊不露声色道:“吃饭别说话。” 池故道:“我是咽下去了才说的。” “那也别说话,影响消化。” “怎么可能,谁说的?” “医生说的。” 池故眯起眼:“俞大叔,我看是你自己说的吧?” 俞渊不以为然:“是又怎样,总之好好吃饭。” “我有好好吃饭……” 池故没敢说话,他的嘴里规格刚刚被塞了一勺子饭,他只得先吃下去。 磨磨蹭蹭吃完饭,已经是一小时之后了。俞渊收拾完一堆东西,拎着便当盒就要走。 池故忙不迭叫住他:“你这就走?” 俞渊转头看着他:“不然留下来?” 池故点头认真说道:“难道你不想留下来?” “我为什么想留下来?” “你竟然不想留下来?你不觉得不做点什么很可惜吗?”池故看着他,表情夸张。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点什么?” “哦,也对。”池故点点头,突然他的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俞渊奇怪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池故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那天,是不是担心我?” 俞渊看着池故期待的脸,知道他迟早会问这个的。只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担心对方,这种事,谁知道呢。 半晌,他点点头云淡风轻道:“那是自然,你是我搭档,担心你不是很正常吗?” 闻言池故的脸立刻变得失望,他点点头道:“哦,你可以回去了。” 俞渊点点头,准备朝门口走去。 “你不用来送饭了。”池故坐在病床上,垂着头说道。 “嗯?你之前不是要我送到你出院吗?” “不用了,我突然觉得医院的饭也挺好吃的。而且你不是很忙吗,总不能拖你后腿吧。”池故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俞渊再次点点头:“那行,你自己好好待着,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池故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笑。 等到病房的门一关上,池故的脸就垮塌了下来。他记得的,记得俞渊抱着自己,记得俞渊很紧张,可是为什么就这样了,什么都不说,果然只是自己的错觉吗?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原本两人的关系就只是那么肤浅的关系而已。 对俞渊来说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习惯了的搭档,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床上,他们都很默契。倘若自己真的死了,俞渊也可能只是短暂的不习惯而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有自己的新搭档,也会有新的床伴。 池故躺下身,用被子包住了头。 第73章 狙击一名内线(4) 俞渊坐进自己的车后,越发烦躁起来。上头的话他不能当做不知道,也不能不听,可是他又没办法直接问池故,问他是怎么确定那个杀手的。 所有人都被那个杀手摆了一道,只有池故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对方,这让第一方和上面的人都产生怀疑,他们怀疑采集组里的内线就是池故。俞渊当然不信,但他的辩解无用,上面让他重点调查池故。 光朱错杀的那个男人也已经调查清楚了,是个小偷惯犯,所幸对方无亲无友,第一方的人便直接毁尸灭迹了。而他杀掉了那个杀手,上面也秘密解决后续的事情,组织里依旧沉静,像深海一样。 唯独剩着采集组混进内线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俞渊的心头。之前不是没有背调过组内的其他成员,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池故,自己的搭档而已,没有什么不同的。俞渊这么安慰自己。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秀美发来的短信,是问池故恢复的情况。俞渊回了三个字:挺好的。 不过看到秀美的名字,倒是提醒了他,还得再查一下这几人的情况。光朱背景简单,喜欢宅在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社交。秀美社交虽然很广泛,但她所交往的那些人也都是一些普通人,没什么可疑。 成浩和大井都已经成家,各自有一个小孩,同样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一开始排除的池故嫌疑确实是最大的。但做这一行的,不可能真的和表面看到的那样平凡,看上去越是普通的人越有可能是深藏不露的。 或许有人在隐藏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一直忙于调查内线的事,没有再去医院看望池故,期间两人也没有任何联系。 一个月调查下来的结果依旧不理想,每个人都没有可疑之处,却又都没有证据完全证明。包括他一直深信不疑的池故。 第一方的人也没有闲着,在他调查的时候他们也对池故做了调查和询问,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池故一直解释不清楚他为什么能够准确找到那个杀手。 俞渊调查到池故是从孤儿院长大的,中学未毕业就出了社会,做过餐馆服务员,也在工地搬过砖,在广场上发过传单。不过至于池故是怎么被组织选中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池故几乎没有朋友,一直都独来独往,即使他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没有朋友的人。一番调查下来,俞渊发现自己对这个共事几年的搭档完全不了解,那就是一个神秘的人。 他不能仅凭自己的感觉就主观判定池故是无辜的,却也不能因为上面和第一方的怀疑,就认定池故是敌人的内线。与此同时那个所谓的内线却像是收起了一切,任凭俞渊怎么查,都没办法再往下深挖一寸。 然而就在他以为线索完全消失了的时候,又出现了意外。 大井和成浩死了。 两人分别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暗杀的,手法简单一刀割喉,前后隔了不到半个小时,看两人脖子上的伤口,左深右浅疑,凶手似一个左撇子,几乎可以确定出自一人之手。但大井和成浩都身手非凡,能在极短时间里将人一刀毙命,可见其身手十分了得。 一开始第一方的人直言池故就是杀死两人的凶手,就是隐藏在组织内部的内线,但俞渊记得池故惯用右手。两人这些年出过无数次任务,遇险的次数亦数不甚数,最紧要的关头池故用的还是右手。 凭借这一点平息了第一方的怒火,上面隐瞒了两人被暗杀的消息,单独派出了特派调查组,而俞渊也被从内线的案件调查中抽离了出来,只能协助特派调查组调查。 俞渊知道不让自己调查的原因无非是为了避嫌,毕竟池故是自己的搭档,而池故嫌疑最大。 因为特派调查组的人在大井和成浩的手机中找到了通话记录,两人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池故的。 夜色浓烈,晚风撕扯着俞渊的外套,他抬脚走上楼梯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藏在门角的人影。他警觉地握紧了袖口中的手术刀,因为避嫌的缘故他的枪已经放在了采集组的库房里了。 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住处,谁会在那里等着自己? “俞大叔你回来得可真够晚的。” 熟悉的调侃的声音响起,俞渊微微蹙眉:“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池故从门边的角落里站起来,出现在灯光下。这个时候俞渊才看清他的嘴角有些血迹,金黄的碎发、脸上、身上全都是泥土,仿佛是从泥土里打了一个滚。 池故耸耸肩开玩笑道:“我瞎撞上的。” “你跟人打了?”俞渊冷声问道。 “是呀,不小心跟街头的小混混起了点争执,打了一架。草!要不是小爷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一定打得他们谁也认不出来。”池故悻悻说道。 俞渊脸色未变:“我看你恢复得很好。你到底怎么找到的?” 池故见他板着一张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答道:“我说我是凭感觉找来的,你会信我吗?” 俞渊看着他道:“你觉得我会信吗?或者你希望我相信你?” 池故道:“我当然希望你相信我啊,不过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俞渊盯着他的脸,想要从那张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看出点真实的想法,但是池故就那样,怎么看都看不透。 池故见他不说话,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从来没来过你就不心疼我一下,先让我进个屋什么的吗?我现在可是很不安全的,要是我被抓了我就把你供出去,咱们一块儿死。” 俞渊盯着他看了近一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池故眼神一亮欢欣鼓舞地钻了进去。俞渊一直都是一个极简主义者,还稍微有一些洁癖,所以在看到满身尘土的池故要坐到灰白色沙发上的时候,立刻制止了对方。 “先去洗澡,换衣裳。”俞渊没好气地把一套宽松的运动服塞到池故手中,自己也折身去了房间准备换衣裳。 浴室的水像是下雨一般,打在黑色的地砖上,声音清脆。俞渊坐在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池故进去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水流声就没停过,他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晕在里面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去敲了浴室的门:“你是要洗了炖肉吗?” 等了几秒,浴室里依旧没有动静。 俞渊皱了皱眉,拧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他猛地打开门,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光洁的躯体。池故背着着他微微仰着头,紧闭着眼,冰凉的水流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俞渊愣了一下,一把关掉冷水,抄起一旁的浴巾丢到人身上问道:“你发什么疯?” 池故回头愣愣地看着他,黄色的头发贴在脑后,眼睛似乎是进了水,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迷茫。 俞渊心神一震,急忙问道:“池故?” 池故愣了十几秒,终于眨眨眼笑了起来:“大叔这是担心我吗?” 俞渊看着他嬉皮笑脸,立刻冷声说道:“这个天气用冷水洗澡你是想死吗?” 池故摇摇头:“不是,我找不到热水。” 俞渊不说话,又打开了开关,不过是热水的那边。 “热了吗?”俞渊面无表情地看着池故。 池故点点头,挪开了一点身体不让水流打在脸上。 “洗好了就赶紧出来,我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胡闹。”俞渊说着就要走出浴室。 “俞渊。”池故突然叫住他,声音低沉。 俞渊立刻顿住了,私下里池故很少叫他的名字,一直都是不正经地叫他大叔。他回过头,看着池故。池故神色严肃,似乎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做什么?”俞渊看着对方水光潋滟的躯体,感觉浴室里的温度似乎变高了。 池故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抱住了他,也不管自己身上的水流会不会弄湿俞渊刚换的衣裳。 俞渊只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家居服,本能地要推开池故,但池故死死抱着他,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大叔,你能不能让我抱抱,我累了……”池故的声音充满委屈和疲倦,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俞渊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完全湿透了的肩头,伸手抱住了对方。 “大叔,我难受……”池故松开抱着俞渊的手,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俞渊。 俞渊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捧起对方的脸说道:“有这么累吗?” 池故蹭了蹭他的手掌心,继续撒娇:“累,亲亲我吧。” 他说完眯起眼抬起头,示意俞渊亲自己。 俞渊捧着那张脸看了几秒,低头亲了下去。 很快,两人就坦诚相见了。一个多月没碰池故,俞渊也有些控制不住了,两人在水帘下唇齿厮磨了一会儿,他便一把把人托抱了起来,大步朝卧室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池故迷离的眼中有着浓浓的忧伤,他想问点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困扰之际,池故勾下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低声说道:“进来。” 第74章 狙击一名内线(5) 他摇摇头,他不想伤了池故。 黑夜从来都是危险的,但是有俞渊在,池故似乎安心了很多。环境虽然陌生,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安的,因为俞渊的家他偷偷摸摸来过几次,在俞渊不知道的情况下。 窗外的温度很低,室内没开暖气,却依旧燥热,两人身上都是汗涔涔的。 “大叔,我对你从来都没说过假话,你信我吗?”池故双眼迷离地看着他。 俞渊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不说这个。” 池故淡淡笑出了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池故眼角满是泪水,无意识地跟他撒娇。 俞渊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鼻尖,最后覆在了他的唇上。 池故缩在俞渊的怀里,睡得很沉。俞渊抚摸着池故腰上的伤疤,突然记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们在采集情/报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被人撵着击杀。人太多了,所以那把长刀捅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躲不开了,池故就是在那个时候帮他挡刀的。 他被池故撞开的时候,那把长刀已经把池故腰的左侧捅了一个对穿了。如注的鲜血从池故的腰间流了下来,池故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一个劲儿喊他快走。 如今那个伤疤就在他的手下,摸起来是真实存在的,他却感觉很失真。他想没有哪个内线会毫不犹豫地帮敌人挡刀的吧。 俞渊的思绪和夜色一样深沉。 难得明媚的阳光穿进了窗户,早醒的俞渊看着睡在一旁的池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手刚碰到池故脸颊的时候,池故就醒了。 四目相视,池故笑着亲了亲他的唇。 “俞大叔还真是宝刀未老啊。”池故醒来又开始不正经。 俞渊轻声笑道:“没个正形,我跟你同岁,有那么老吗。” 池故道:“这我知道,可你不是长得老吗,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你不也挺喜欢我这么叫你的?” 俞渊摇摇头,又亲了亲对方的额头,问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池故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吃你。” 俞渊挑眉:“你是不想工作了?” 池故点头:“对啊,不想工作。我不工作的话,大叔你能不能养我?” 俞渊摇摇头:“我养不起。” 池故撇撇嘴道:“就知道你是一个渣男,不想对我负责。” 俞渊掐着他的腰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池故受不了他手上的力道,往被子深处躲,两人嘻嘻哈哈闹了半天,池故最后还是趴到了他的身上。 俞渊收起笑意,一脸严肃地看着池故,手却搂着他的腰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 池故见他一脸严肃,大约也察觉到了一点什么,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坐在他的身旁。 四目对视,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你有事说事,别总这么看着我,瘆人。”他半天不说话,池故只得开口说道。 俞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为什么不解释?” 池故眨眨眼,装傻道:“解释什么?” “你怎么确定那个杀手的,为什么不跟第一方的人解释。”俞渊依旧盯着他,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 “哦,这个啊,我解释了的啊,他们不信我有什么办法。”池故揉揉鼻子,眼睛不住往窗外看,明显是想逃避这个话题。 看着他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俞渊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抓住池故的肩膀,迫使人面对自己。 池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问道:“你、你干嘛啊?” 俞渊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确定那人的?” 池故微微蹙眉:“你也不相信我?” 俞渊道:“你不说实话,我怎么相信你?” 池故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暗灰色,他淡淡说道:“你不是已经问过他们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我不是已经说了好几遍,我是凭直觉认出来的吗?” 这个解释俞渊自然听过好几遍了,但是他还是看着池故,希望对方跟自己说实话,可惜池故一点都不理解他的意思。 池故见他还不说话,咧嘴笑了笑:“你还真的不相信我啊,没关系,不信就算了。” 俞渊皱眉。 池故则自顾自爬下了床,他一边不太利索地穿衣裳,一边淡淡说道:“这两天有人跟踪我,虽然没看到是谁,但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人。” 俞渊盯着他穿衣裳的背影,说道:“他们在查所有人,不只是你,你没必要跟他们起冲突。” “哦,是吗,真的是所有人吗?”池故低声笑道,“所以他们到底再查什么?查谁是内线吗?” 闻言俞渊的脸色陡然一变,他立刻就想反问池故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但还是生生压住了想问的冲动。 池故提上裤子,回头看着他,淡淡笑道:“你觉得我不会知道吗?你三天两头给上面汇报,天天出门,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第一方查我是因为怀疑我是内线吧。” 俞渊说不出话来。池故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你也在怀疑我,是吗?”这次池故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俞渊摇摇头:“我没有怀疑你。” 池故盯着他看了大半分钟,直到气氛更加压抑时,垂下头说道:“我走了。” “等等。”俞渊忙叫住他。 池故再次转身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俞渊深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是你吗?” 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房间里一片昏暗,背对着窗户的俞渊的脸上也是一片暗沉。 时空仿佛静止了。 池故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视半晌,池故咧嘴笑了笑:“不,不是我。”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起风了,窗外的树叶晃动着,光影交替着映照在房间里,那扇关上的门像是一堵墙。俞渊突然想起池故穿走的那套运动衫很薄。 接到秀美电话的时候,俞渊正在看第一方给的调查报告,报告明里暗里指向池故就是那个内线。 秀美在电话那头说想要跟他见一面,具体什么事情却说得遮遮掩掩,就连声音听上去也显得神经兮兮。俞渊想着手头上没什么事,两人便约在了朝阳海西部广场的咖啡厅里。 走进咖啡厅的时候,俞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秀美,做这一行的都喜欢角落的位置。 秀美穿了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胸前别了一枚细小的枫叶水钻胸针,头上戴了一顶浅灰色的贝雷帽,帽檐镶嵌了一圈乳白色的珍珠。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拨在了耳后,露出的洁白的耳垂上有一颗镶了水钻的枫叶耳钉,看上去与胸针成套。 俞渊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秀美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他道:“你喝什么?” “黑咖啡。” 秀美招招手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黑咖啡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俞渊朝她淡淡一笑:“秀美这是恋爱了吗?” “啊?这……没有没有,组长你怎么会这样说?”秀美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俞渊摇摇头:“开玩笑的,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有在纠结秀美有没有恋爱这个话题,直接切入正轨。 秀美好看的柳眉微蹙,水润的红唇轻启:“你觉不觉得组织最近的气氛有点怪?” 俞渊微微扬眉:“哪里奇怪?” “就是……最近一直都见不到大井和成浩他们,就连你的搭档池故也不怎么见得到,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要做,见不到很正常。” “可是大井跟成浩一起……” “他们是搭档,一起不正常吗?” “不是,这跟之前不一样……我们都联系不上他们了,谁都联系不上,这很不正常。难道有什么任务是我们不能知道的吗?”秀美垂下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不知道是在担心谁。 俞渊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出什么样的任务才不会让我们联系大井他们?” 秀美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道:“是特殊任务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总之你不用因为这件事烦恼,任务结束了他们自然就会出现了。”俞渊淡淡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这两人他们永远等不到了。 “那池故也是吗?” “他在忙自己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忙完了大家都会现身的。” “可是,我还听说了一件事……”秀美再度犹豫起来,眼神里都是疑惑和惊慌。 俞渊刚想问是什么事,就看见服务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便止住了话头。 等服务员一走,秀美立刻开口道:“这事我也是听传闻,应该不是真的……” 她说得反反复复神神叨叨,俞渊不禁皱眉问道:“什么事?” 秀美捧着卡布奇诺喝了一口,低声说道:“他们说……说组织里有敌人的内线。” 俞渊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秀美会问这件事。内线的事情,除了他这个级别的人,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的,可是就在同一天池故知道了,秀美也知道了,那就意味着还有别的人知道。 “你从哪儿听来的传言?”俞渊看着秀美,想在对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第75章 狙击一名内线(6) 秀美却不看他,只是低头盯着桌上的卡布奇诺。 好一会儿,他才看到秀美那张红唇一开一合:“组长,这是真的,对吗?” 俞渊不露声色,摇摇头笑了:“你怎么会觉得这种传言是真的?” 秀美慢慢抬起头,秀丽的脸庞都在颤抖:“这不是传言,这是真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是真的。” 俞渊收起脸上的笑意:“秀美你待在组里的时间不比我的短,为什么会相信这种传言?” 秀美无辜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她严肃地说道:“组长,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想组长你要是知道什么,可别忘记告诉我们,我们不想成为替死鬼。”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不管第一方调查什么,又或者是上面怀疑什么,我都希望你组长你不要怀疑我们。我们中没有人会是内线。”秀美认真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充满决心。 她说完起身朝俞渊鞠了一躬,低声道别。 晚秋的风撕裂着玻璃,发出的呼啸声在俞渊的心脏上穿梭。他想不通大家是怎么知道内线的事的,不管是第一方还是特派调查组,又或是他自己,都没有泄露的可能,可是怎么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呢。 第一方对池故的调查还没有结束,特派调查组也在查池故,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们会查到什么吗,他很不确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俞渊喝完那杯苦涩的黑咖啡后刚准备离开,一个人影就站在了他的跟前。他惊讶地抬眼一看,竟然光朱。 光朱一屁股坐在半个小时前秀美坐过的地方,双眼乌青地看着他,以往朝气蓬勃的脸上也全然被疲倦所替代。 “光朱,你怎么来了?” 俞渊心里觉得奇怪,从跟池故分开后,秀美约见了他,而现在光朱也跑来了。 “组长,我不是内线。”光朱看着他,目光坚定。 俞渊皱眉,看来还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他依旧面不改色,问道:“什么内线?你在说什么?” 光朱难以置信道:“组长你没听说吗,组织里有内线,敌人的内线,你怎么能没听说?!” 俞渊佯装奇怪:“有内线?你这是听谁说的?” 光朱说道:“大家都这么说,说咱们内部有内线,第一方的人就是在查这个。这两天也没见到大井哥和成浩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被叫去调查了。” “光朱,你虽然是咱们元老中年纪最小的,但也要分清事实,不要人云亦云。如果你都不信任组织了,那其他成员怎么办?”俞渊皱着眉看着对方。 光朱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猛摇头解释道:“组长我不是人云亦云,我切切实实感受到咱们身边真的有内线!你要相信我!我虽然年纪小,但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咖啡厅里的其他顾客频频看向两人这边。注意到自己失了态,光朱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俞渊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这个传言你是听谁说的?” 光朱犹豫了一下,说道:“采集三组的小林,他说他是见到了一个文件。” “谁的文件?”俞渊皱眉。 “不知道,只是听他说对方的级别不低,而那个文件他也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并没有留下证据。” “我知道了。”俞渊点点头,“传言的事我会亲自去调查,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光朱疑惑道:“组长你真不信有内线吗?” 俞渊摇摇头:“当然不信。” “组长,你知不知道咱们组织已经受到重创了?”光朱压低声音。 俞渊装傻:“什么重创,我怎么不知道?” “组长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什么?” “群组里已经流出来了一些资料,说是因为咱们采集组出了内线,导致第一方损失了好几个得力干将,还有许多高层的信息也被敌人拿到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光朱瞪大眼,见俞渊摇头后,火速掏出手机把在组群里保存的资料信息递给他看。俞渊只看了一眼便确定那是之前第一方给的资料,他皱着眉,越发疑惑。 “你看吧,我没骗你吧!”光朱又低声说道,“我最近听说第一方的人要直接来咱们组查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次俞渊是真的惊讶了,他忙问道:“这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光朱有些不好意思道:“组长我实话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说出去啊……其实,那个我女朋友就是第一方的,她说她参与了调查。但是内线的事绝不是她透露给我的,真的!” 俞渊怔了怔,没想到组织里竟然会有人违规操作,搞起了办公室恋情,而且还是他们采集组的。关键是对方毫无保留,全部给自己坦白了。 “组长,我们是在进组之前就认识的了,当时也没想到能走这么久……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不然我跟她就死定了。”光朱又强调了一遍,“我们除了谈恋爱,真的从没做过损害组织的事。” 俞渊有些僵硬地点点头,接着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刚才说第一方的人要过来调查,有确切时间吗?” “有,就是明天。”光朱担忧道,“组长你说他们该不会查到什么吧?” 俞渊诚实回答:“我不知道,他们明天来拿调查的事你有跟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除了组长你,我别的都不信……不,是都不敢说。”光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俞渊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好自为之,一旦东窗事发我保不了你们。” 光朱朝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我就知道组长你是为了我好,你放心好了,我们都藏了这么久,不会有问题的。” 俞渊点点头:“好,按我那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光朱也点点头。 目送俞渊离开后,光朱稚气未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他轻声笑道:“真是我的好组长,怎么能这么单纯呢?” 池故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俞渊有些焦虑。 如果光朱说的都是真的,明天第一方的人会进组查人,那池故肯定首当其冲。不管怎样,他还是想提前通知池故,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他联系不上池故了。他想直接去池故的住处,但考虑到不管是第一方的人还是特派调查组的人,此刻应该都在那里蹲点,他还是犹豫了。 特殊期间,他若出现在池故的住处,两人的关系说不清也就算了,如果池故真是那个内线,他难逃其咎。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一味维护池故。 最后俞渊还是没去池故家。 第二天回到组织办公的地方,他一走进办公室就察觉到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组织办公的大厅里站了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推销员,实则都是特派调查组和第一方的人。 组织明面上是贸易公司,实际上大家各司其职做的事情根本见不得光。 俞渊没理会大厅里的人,径直走进了自己小组所在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秀美和光朱正盯着各自的电脑屏幕,看起来神色紧张,而其他座位上的组员也都紧张兮兮地干着手中的事情,时不时瞟几眼在办公室里穿梭的西装革履的人。 他朝池故的座位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人,桌上的东西也乱七八糟地摆着。俞渊坐下后一边打开电脑浏览信息,一边留意调查的人。 翻文件、问话,调查的人几乎是为所欲为,但没人敢拦他们,也不能拦他们。 俞渊心里像是拧着一根刺,池故到底去哪儿呢? “这里是谁?”调查组的人皱眉大声问道。 俞渊抬头一看,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大井的位子旁,手里还拿着一堆碎纸。 “大井……”有人低声说道。 闻言调查组的人神色古怪地点点头,又相互低语了一会儿,最后把大井垃圾桶里的碎纸连同整个垃圾桶全都收走了。 “你们是发现了什么吗?”秀美叫住一位要离开的调查组的人,紧张地问道。 那个调查组的人看了她一眼,冷漠道:“无可奉告。” 说完便跟着自己的同伴离开了,留下采集组的人面面相觑。 秀美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一眼对方的背影,踩着高跟鞋来到俞渊跟前,紧张地看着他。 俞渊抬起头看着她:“怎么了?” 秀美说道:“组长你刚刚也看到了吧,他们把大井的垃圾桶带走了。” 俞渊点点头。 “那里面的东西,肯定有问题,大井是不是已经被他们调查了?”秀美皱眉道,“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万一对我们不利怎么办……” 能在垃圾桶里找到什么文件,这也太明显了。 俞渊蹙眉:“你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对我们不利?” “难道不是吗?那么多组为什么只调查我们,还有第一方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不可疑吗?非得盯着我们。”光朱起身,声音大得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 第76章 狙击一名内线(7) 俞渊道:“你们太紧张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大井和成浩已经遇难,即使在他们的垃圾桶里翻出什么不得了的文件也说明不了什么。结果最糟糕不过就是大井是内线,但人死了,对组织并没有什么影响,相反可以尘埃落定安稳人心。 “可是他们看起来确实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管吗?”秀美担心地看着他。 俞渊摇摇头,再次强调:“有什么可怕的,总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光朱看着他,又看看秀美,似乎想说什么。 俞渊等待着他的下文,光朱却说道:“也对,我们没有什么可查的,怕什么。” 秀美点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工作,神色依旧有几分紧张。 光朱也坐了下来,电脑屏幕遮住了他的脸,俞渊看不到他的表情。 俞渊以为调查组和第一方的人已经走了,然而当他走出办公室来到大厅的时候,发现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比之前更多了。 他愣了一下也没想太多,径直往外走。刚进车系上安全带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车窗前有人。谨慎抬头一看,光朱站在窗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俞渊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怎么了?你找我?” 光朱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组长,我能进车里说吗?” 俞渊见他紧张兮兮,似乎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便示意他上车。 “组长,这件事我没告诉别人,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光朱猛吸了一口气后,认真说道。 俞渊点点头:“你说。” “就是大井前辈……他垃圾桶里的东西,那不是他的。” “嗯?” “就是调查组拿走的那些东西,不是大井前辈的,是……是池故的……”像是难为情一般,光朱微微垂下头。 俞渊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池故,那些东西是池故的,在大井的垃圾桶里找到的。 “那个……组长我没有乱说的,我上一次不小心看到池故从档案室里出来后,就把几张纸撕碎了扔在了大井前辈的垃圾桶……”光朱解释道,“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单纯觉得他在别人垃圾桶里扔垃圾不好。” 俞渊压制住狂跳的心脏,沉稳地问道:“什么时候?” “什么?” “你看见他扔东西的时候。” “前天下班后,大家都走了,我回来拿伞的时候遇见的。不过……他没有看见我。组长,这个……” “这件事你先别告诉别人,我会去跟调查组的人打听。”俞渊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像是在看一只猎物,眼神里有威胁也有请求。 光朱张嘴愣了半天,点了点头。 俞渊驾车离开后,光朱打了一个电话,声音低沉:“那份文件绝对有问题,我敢肯定池故就是那个内线,不过我们组长看起来并不像知情的样子,或许他们不是一起的……” 不知道是不是光朱的错觉,他总觉俞渊没有走远,就藏在某处看着自己。 …… 联系不上池故,不管是池故常去的酒吧,还是常去的咖啡馆,他都没找到人。俞渊坐在公园暗角的长椅上,久违地抽起了烟。 他找不到池故,也没去池故的家里找人,只是一味的担心。光朱说的事情让他惊心,调查组和第一方给他的调查结果更让他惊心。 大井的垃圾桶里的文件是档案室里的一份不算重要的文件的复印件,虽然这份文件就算泄露也不会给组织造成损失,但公然把文件带出档案室就是一个大问题。采集组的人都知道那些文件的重要程度和保密性,池故进组那么长的时间,不至于这点规矩都守不住。 可若是他不是组织的人,那便另当别论了。俞渊也有些怀疑自己了,自己对池故的了解到底有所少呢?似乎并不是那么了解,他们也不是那种说找就能见到人的关系。 他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烟,烟雾在他的脸上散开的时候,他感觉好像有人来了。 睁开眼俞渊不由得呆住了,一脸苍白的池故就站在他的跟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做梦一般,他险些要用手揉眼睛了。 “池故,你……”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池故就扑了过来,几乎是用全力攀住了他的肩头。 他听到池故说:“帮我。” 他这时才闻到池故身上的血腥味,低头一看池故腹部的衣裳已经浸湿了,黑色的大衣看不出什么,伸手一摸,掌心是一片赤红。 “池故,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回去。” 俞渊将人打横抱起来,朝停在公园外的车狂奔。 池故咧嘴笑了笑,晕了过去。 俞渊把人带回家找了私家医生,检查后还好只是皮外伤。池故的肚子上被划了一条口,伤口不深,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而池故之所以会晕过去,只是因为低血糖。 送走医生后,俞渊看着葡萄糖的点滴一点一点顺着滴管流进池故的身体,神思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池故为什么会受伤,又是什么人伤了他,他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因为调查组和第一方的人吗? 他突然想起了光朱说的话,大井垃圾桶里的文件碎片是池故扔的,而调查组和第一方的人离开时的表情也完全说明了那份文件碎片有问题。 所以他们是查到了什么吗?难道真的是池故?可池故跟他说过那个内线不是自己,会不会是池故在撒谎? 不,池故不会骗他的,以自己对池故的了解,池故真的不会欺骗自己。 俞渊伸手轻轻在池故微蹙的眉头上抚了一下,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突然,池故睁开了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激动起来,刚想问问对方感觉怎么样,只见池故突然坐起身,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奇怪起来。他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池故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只是愣了一瞬,坐在床上的池故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噗,利刃刺入肌肤的声音。 俞渊抱着池故,池故也死死抱着他,像之前少有的深拥那样。俞渊感觉心脏一阵刺痛,好像流血了。 池故松开了他,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俞渊低头一看,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已经插了一把刀,殷红的血正汩汩地流出来,落到了床铺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池故,池故用带血的手掌抹了一下额头上的碎发,残忍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我才是真正的内线啊!” 俞渊顿时头晕目眩起来,他身体一晃,从床边摔了下去。 身体抽了一下,俞渊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好地趴在床边,他摸了一下额头,汗涔涔的。 池故依旧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闭眼睡得正香。 俞渊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轻轻按了按还在疯狂跳动的胸口,感觉自己刚才做的噩梦无比真切。 床头的点滴瓶才滴了一半,看样子他只是睡着了不到十分钟。俞渊舒展了一下被自己压得发麻的手臂,重新端详起床上的人来。 池故挺拔的鼻翼微微翕动,有些失色的薄唇放松地闭着,长睫毛微翘,俞渊只觉得那睫毛长得过分了。亲吻过那么多次,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睫毛长得就像假的一般。 俞渊不由自主朝那双眼伸出了手,还没触碰到的时候,那睫毛忽然动了动,紧接着池故的眼睛睁开了。 四目对视,俞渊的手就僵在池故依旧苍白的脸边,欲抚不抚欲摸不摸,十分尴尬。 池故明亮的眼睛动了动,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容道:“大叔,你这是趁着我睡着干什么坏事儿呢?我先说好啊,我可是病人,就算要做点什么也得……” 池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俞渊赌气一般将那张有些干的薄唇咬住,几乎要把它生吞活剥了。 池故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便闭上眼尽情回应,直到感觉要喘不过气了,才在俞渊的唇上咬伤上一口,迫使对方跟自己分开。 俞渊吃痛松开了对方,却不起身,两人的脸依旧只是方寸之间。 池故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露出一个欠抽的笑容道:“干嘛呢,都说了我是病人是伤号,你这嘴怎么就没点轻重?大叔你属狼的吗?” 俞渊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不见池故,他心里就冒起了想要凌/虐人的冲动。恨不得当下就把人往死里弄,最好弄哭弄晕了,让他再也脱离不了自己的预期。 池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大叔你到底怎么了,一直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难道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池故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语气有些疑惑。 俞渊在他身上停了几秒,最后起身坐在了床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最近去哪儿了?” 池故慢慢坐起身:“泡吧喝酒约会。” 俞渊皱眉:“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死在这床上。” 第77章 狙击一名内线(8) 池故吐吐舌头,故意尖声道:“大叔你好凶,人家好害怕哟。” 然而见俞渊开始咬牙后,他立刻恢复正经道:“确实是泡吧喝酒,但是没有约会。” 俞渊看着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池故耸耸肩:“难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我说第一方的人要我的命,你信吗?”池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俞渊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第一方和调查组的人都还在调查,不应该也不至于还没确定就对池故痛下杀手。 “我开玩笑的,第一方的人只是调查,怎么会要我的性命呢。我这个是跟人喝酒,起了争执,被人暗算了。”池故哈哈笑了起来。 俞渊看了他一眼,挪开了目光。 他有很多想问的,但总感觉池故不会跟自己说实话,自从上一次他问过池故是不是那个内线后,两人之间的隔阂正在慢慢变大。俞渊有些无力,或许他们之间的隔阂不是经历过上一次才开始有的,或许他们之间一直有隔阂,只是他没注意到而已。 见俞渊半天不说话,池故无趣地拨了拨手上的输液管,点滴即将滴完。 “池故,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吗?”俞渊再次看着他,“你现在的嫌疑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你不说,我帮不了你。” 池故眨眨眼,笑了:“你这是担心我吗?” 俞渊摇头:“不,我只是担心自己,你要是那个内线,我也会被调查的。” 他这句话一半说的是真心话,一半说的是假话,但池故听了后眼神立刻就变了,没有了暖意。 “这样啊,没事的,我不会连累你的。”池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我是谁。” 俞渊皱眉看着他,池故的眼神很冷淡,甚至有几分罕见的恨意和讽刺。那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他伸手去拉池故的手,池故避开了。 “池故你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 “与你无关。”池故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从床上窜了起来。 因为动作剧烈,刚缝好的腰部又渗出血来,把白纱布浸红了。 “你干什么!”俞渊一把拉住要离开的人,扳着池故的肩膀,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池故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讽刺道:“干什么?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可是采集组的负责人,跟我这么拉拉扯扯的要是被看见了可就说不清了。” “池故!” “放开!”池故一把甩开他的手,脸色惨白眼神冰冷,“以后别见面了。” 他说完便拉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俞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紧接着又猛地睁开眼,疯了似地朝外面追了出去。他以为自己能追上池故的,然而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池故的身影完全消失了。除了几辆飞驰而过的骑车,他什么也没见到。 俞渊怔住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池故怎么会消失得这么干净?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了,冰冷地打在他的脸颊上,让他发热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些。 池故又消失了。 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俞渊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自然,就好像家里来过别人一样。 他立刻警觉起来。 厨房没人,卫生间没人,客房没人,书房同样没人,不过……直觉告诉他,书房里有人进过。 俞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循着自己的记忆开始搜索,书柜最下方的暗角被人打开过了。他捡起地上那根十分不起眼的黄色发丝,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悲伤。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睡着后,池故那瓶只滴了一半的点滴,自己睡过去的时间怎么可能才十分钟,点滴怎么可能还剩那么多。 …… 两天后,池故的通缉令就传遍了组织的上上下下,俞渊也被调查组的人单独问话了,只不过他们只问了几个浅显的问题,便把他放了出来。 能这么快确定池故就是那个内线的理由,不只是调查组和第一方给到的调查结果,还有俞渊提供的证词。 在被问话之前,俞渊把自己跟池故见过面的事情也交代了,包括家里重要文件被池故翻过的事情。调查组和第一方在池故家里找到了几份证据,都是一些池故同敌方联络的记录和内容,虽然遗留的那些内容并不是什么重大的情报,却足以坐实池故的内线身份。 采集组的成员都沉默着,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气氛异常的压抑。 俞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处理着手头的文件。 他要表现得跟从前一样,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矛盾和纠结,不能让人看出他一方面相信池故是内线,另一方面又不相信。 他早该知道池故就是那个内线的,从池故身边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情,他就应该看出来的。可是他也不愿意相信池故就是内线,尽管他冷静睿智,但池故对他的感情,他是能感受到的,那是真的。 该怎么办呢?池故会死,站在组织的立场上这个人死有余辜,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不希望这样,他不想池故死去。 光朱看了他一眼,低声对身旁的秀美问道:“你说组长是不是很难受啊,毕竟共事了那久的搭档出了事。” 秀美大大的眼睛流露出痛惜:“没办法……谁让池故……唉……” “要不,我们今天约组长出去喝酒吧?”光朱提议道。 秀美道:“你去说,我可不敢,万一他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撞枪口上。” “我也害怕。” “那你还说什么废话。” “不过内线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不然不知道咱们组还要怎么遭罪呢。” “是啊,总算是结束了,现在只要杀了他,就尘埃落定了。”秀美幽幽说道,“这下大井前辈和成浩前辈该瞑目了。” 光朱沉默了,在池故的通缉令出来的同时,大井和成浩两人的噩耗也传了出来,没有举行葬礼,组织上只是给了一份简单的报告说明。 一时间整个采集组失去了三位骨干,损失空前的惨重,最难受的人应该就是组长俞渊了。因为他最信任的好搭档,竟然是敌人的内线。 光朱看着一直黑着脸的俞渊,慢慢走了过去。 俞渊抬头看着站在跟前的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没两样。 “组长……”光朱低声喊了一下,眼神里有几分愧疚。 “有什么事?”俞渊感觉自己的心口在一抽一抽地疼着。 “组长,你还好吗?”光朱看着别处,眼神闪躲。 “有什么不好的。”俞渊淡淡回答。 他知道所有人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对自己是因为什么,担心和警惕都各占一半。 光朱继续压低声音说道:“组长你相信池故是内线吗?” 俞渊微微蹙眉,这话他不爱听,于公于私于情于理。 “你们觉得呢?” “我们肯定是不相信的,只是调查组的结果都出来了,也由不得我们不信,组长……你也别太难受,要是今晚没工作的话,你跟我们一起去喝酒吧。”光朱这才看向他,目光期待。 俞渊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去喝就好。” “哎?可是组长……” “内线的事已经结束了,你要是太闲可以把之前的案子再翻出来做一做。”俞渊打断他的话,眼神凌厉。 光朱抿嘴挑挑眉,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座位,路过秀美的办公桌的时候不小心带翻了秀美的水杯,条件反射一般,秀美稳稳接住了自己的水杯。 “哎呀呀,对不起对不起!”光朱慌忙道歉。 秀美朝他甜甜一笑:“没关系的。” 俞渊直愣愣地看着秀美,她刚才是用左手接住水杯的。 见俞渊盯着自己发呆,秀美也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俞渊感觉一阵晕眩,说不上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喂?”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接起了电话。 “我是池故。”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没有往常的不正经,相反很正经,也很温柔。 俞渊又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们见一面吧,你来C楼找我吧,我有话要对你说。”电话那头,池故的声音轻飘飘的,没等俞渊回答,他便把电话挂了。 俞渊呆愣着,好半天才把电话挂上,电话随即发出了一声脆响。 “组长你怎么了?”光朱惊讶地站起身,就差冲过去扶人了。 秀美也站起身,紧张地问道:“组长你、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俞渊没说话,只是扶着办公桌站了起来,他感觉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稳了稳晃悠悠的身体,他猛地冲出了办公室。 “组长!”身后传来光朱和秀美焦急的呼喊声。 组织遍布了天罗地网通缉池故,他这个时候不逃跑反而给自己打电话做什么?这个人是白痴吗?俞渊第一次觉得自己想要掐死池故。 第78章 狙击一名内线(9) 池故说他在C楼,负责监听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必须要赶在大部队到达C楼之前见到池故。不管怎么说,两人结识了这么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死在自己眼前,就算池故是敌人,是叛徒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俞渊疯狂踩着油门,手中的方向盘不断猛转,他的身后是十几辆黑色的轿车。 车轮的急刹声,人群的咒骂声,俞渊顾不上了,将脚下的油门轰到了底。 赶到C楼的时候,他身后已经看不到组织的车了。 C楼是一座开发商半途而废的大楼框架,只有钢筋水泥柱支撑着,连遮风挡雨的墙壁和顶楼都没有。 俞渊在楼下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池故,便匆忙朝楼上爬去。二楼没人,三楼还是没人,最后爬上七楼的时候,俞渊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那个声音是池故的。 池故依旧穿着单薄的黑色大衣,站在一根掉了许多水泥灰的柱子旁,他那头金黄色的头发在傍晚阴冷的风中有些刺眼。 “大叔,你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池故冲他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容,神色如常,仿佛下一秒就要嘲笑爬楼爬得气喘吁吁的俞渊。 俞渊猛喘了几粗气,慢慢朝池故走去,边走边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池故耸耸肩道:“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等你啊。” “你赶紧离开这里,他们就要到了。”俞渊走近他,伸手去拽池故的胳膊。 池故却扯开的手,立在原地,苍白的脸上笑盈盈的:“我可是你的敌人,你这样可是违反组织规定的。” 俞渊愣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说道:“不走你会死的,你走吧。别的不用管。” 池故笑道:“大叔你舍不得我死吗?” 俞渊盯着他有些干裂的薄唇,心脏猛地抽了抽,最终别开头道:“不是,你快走吧。” “我还有话没跟你说,我说完了就会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池故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看着远处阴沉沉的云层,自顾自地说开了。 “我不是那个内线,你不信我,可是我找到了证据,你要看吗?” 俞渊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好半晌说道:“……你走吧。” 池故身形一晃,开始大笑起来,像是嘲笑又像是苦笑,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 俞渊站在他的身后,想伸手扶他,但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他跟池故已经没有可能了,就算池故恨他薄情寡义,他也必须要让这个人离开。他不想池故死,生生不见,一辈子为敌都可以,只要他能活着那就够了。 池故笑够了后便直起身,回头看着俞渊,双眼血红。 他认真问道:“大叔,要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俞渊摇摇头,再次别过脸,注意着已经靠近了的调查组和第一方的人。 池故看着他满不在意的模样,不由得越发难受起来,他已经撑不下去了。为了见俞渊最后一面,他突出重围,不顾身上十几处刀伤撑着最后一口气来见他。 “大叔……”池故吐出一口血,含糊地叫了一声。 俞渊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忙回过头,一把接住了要摔在地上的池故。 “池故?!”他喊池故的名字,生怕怀里的人睡了过去。 池故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俞渊,眼泪不停地滑过眼角。 “池故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俞渊的声音都在颤抖。 “大叔……”池故又吐出几口血来,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痉挛起来。 “池故、池故你……” 俞渊解开池故的大衣,看到黑色大衣里的白色体恤已经完全红透了,池故的胸口、腰上全是伤口,鲜血正从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里面汩汩地流出来。子弹嵌入胸膛,皮肉翻飞,俞渊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大叔,你、你别哭……”池故勉强地笑着,“我这次真的……要走了……我、我想……” “别说了池故,我带你去医院,我会救你的。”俞渊抱住人,想要站起身。 不料池故死死抓住他的领口,费力地说道:“没事,就这样吧,你别动了……我好、好疼……” “池故……”俞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没想到池故伤得这么严重,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大叔,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内线……”池故再次呕出一口鲜血,身体痉挛得严重。 俞渊死死抱着他,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大叔。”池故费力地说道,“你快走,不要、不要留在组里。他们想、想杀你,你快走。” “池故。”俞渊捧着他的脸,不知所措。 “我、我已经找到证据了,在你、你家的书房,书房里,你快走……你答应我,快走。”池故攥紧了俞渊的手,把手中的数据盘塞到了对方的手中。 “好,好,我走,我会走的。”看着眉头皱成一团的池故,俞渊连连点头。 池故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咧嘴笑了:“好。大叔,我、我还有话没跟你说……你,你想不想听我说,你、你要是不想,我就……” “我听,我要听,池故,你说,我在听。”俞渊握紧他的手,眼泪掉在了池故的满是血污的脸上。 池故笑着说:“我、爱、你,大叔……我真的好爱你。真的。” 俞渊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池故你别走……” “那大叔,你爱我吗?你、你要是说爱我,我……我就不走了。”池故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俞渊再次点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的池故,池故……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你别走好不好……” 俞渊心都碎了。 池故笑了,他费力地抬起手去擦俞渊脸边的眼泪,满眼的悲伤浓郁。 俞渊死死握住他的手,眼泪又落了下来。 “大叔,对不起啊,我骗你的,我得走了。” 池故说完再次吐出几口血,他依依不舍地看着俞渊,眼里的光慢慢消散了。 池故闭上眼的瞬间,俞渊感觉到怀里的人沉下去了。 阴沉沉的天空开始落雨,雷声轰鸣,雨声轰鸣,吞噬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 次日,朝阳海附近的陵园里多了一座新墓。 大理石雕刻的墓碑旁倒了一个黑衣男人,男人手中还握着一把枪,太阳穴上的伤口流下的红色染在了青色的石碑上,染在了“池故”两个字上。 陵园深处的丛林里,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地上已经咽了气的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人已经死了。” “终于死了啊,真好,那你继续吧,也该去收拾那个真正的内线了。”电话那头的人发出淡淡笑声,“你确定他是死透了吧?” “是的,已经死了,子弹穿过脑袋,死彻底了。” “不错。光朱,你做的不错,以后采集组就由你全权负责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高兴。 光朱看着地上殷红的血迹,犹豫了一下,问道:“好。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绕这么大一个圈杀他呢?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吗?” “呵呵,你还是太年轻了。像俞渊这样的人,直接动手是不会成功的。要剪除他就只能找他的软肋下手,而他的软肋就是那个黄毛小子。而且,我喜欢跟他们玩这种游戏。” “嗯。我有件事想求您允许。”光朱看着地上俞渊的尸体,犹豫着继续说道。 “哦?什么,说来听听。” 光朱说道:“他的尸体,我可以好好处理吗?他毕竟是我的组长,我们共事了那么久,我不想看他横尸野外。” “可以啊,不过可不能让别人看出蛛丝马迹。”光朱无声地点点头,电话那头的人便把电话挂断了。 光朱决定把俞渊的尸体跟池故的葬在一起。 俞渊曾是他最崇敬的组长,他不能让这个人就这样横尸野外。 那天监听到俞渊和池故的对话,他的上司便派人去俞渊的家里,去找池故所说的那些证据,不过一直没找到。 而俞渊似乎因为池故的死深受打击,不但没有回家、回采集组,在处理完池故的后事后,竟然在池故的墓前自杀了。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俞渊和池故的不寻常关系,也是他把两人的关系透露给上司的。上司一直致力于除掉俞渊,却不愿意直接出手,刻意把调查内线的事情交给俞渊,并设计将疑点引到池故身上。 可惜真正的内线并不是池故,他只是一枚设计出来铲除俞渊的棋子而已。这是光朱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可惜来不及了,池故和俞渊都死了。 知道真相又怎样呢,人死不能复生,他这辈子都要对不起俞渊和池故了。 三天后,组织里出现了大/清/洗,采集组的核心骨干秀美和她那个为第一方做事的男朋友突然被查到是敌方的内线。 抓捕两人的混战中,秀美惯用左手的秘密暴露了。二人被捕后,秀美抵死不认,光朱拿出一个数据盘给她看了后,她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那个数据盘中存的其中一段影像,正是秀美把从档案室里面复印出来的文件,混在池故办公桌上的废纸堆里。 在摩天大楼的某一层楼里,一双苍老的手正在叠纸飞机,布满皱纹的双手下是一张半新半旧的传单,那是一家酒吧开业举办魔术表演的宣传单。 纸飞机飞出窗外后,苍老的声音喃喃起来: “证据到底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