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死对头成了我师尊》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重生后,死对头成了我师尊》作者:Moyra 文案 前世,贺绎被死对头日夜嘲讽,痛不欲生,正当他打算爆发之际,死对头突然咔擦一下,没了。 本应开心,眼下却又觉得无聊了起来。 于是贺绎也踏上了黄泉路。 一朝夺舍重生,贺绎惊讶地发现,死对头竟成了他师尊?! 而且还装作不认识他,并且整日对他又打又骂还没有好脸色。 贺绎(怒):“等露出马脚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直到某天,他入了死对头的梦。 沈俞卿:“贺绎,为师已经好久没梦见你了。” 贺绎:“?” “啊……啊?” 沈俞卿神情无奈,手臂支着下巴道:“三日了。” 贺绎:“……” 贺绎坚信,梦里的死对头定是对原身倾慕,后来,自己与死对头纷纷了明身份。 他本以为,自己会与死对头回归到从前,然后互掐到死。 结果有一天—— 某弟子:“师尊,贺绎他对您图谋不轨!” 沈俞卿声调很冷,透着一丝先前从未有过的悲凉。 “我倒是希望他对我图谋不轨。” 贺绎:“!!” 这个走向和我想的不一样! 夜里肆意妄为,白天俯首称臣攻X面上为人师表,内心一往情深受 年下,he。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绎,沈俞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竟喜欢我已久?! 立意:自强不息 ================== 第1章 夺舍 魔阁之上,漫雪纷飞。 来人一袭玄色衣袍,脖颈缠绕黑色链条,双眸低垂,恭敬道:“尊主,方青泽的确已毙于刑场。” 贺绎听此,抬眼,缓缓道:“死因?” “大致是天道之刑了。” ——天道之刑,仙界唯一酷刑。 受刑者需承受一百零八道天雷,废其全身经脉,并抛其双眼。方青泽只是一普通修士,撑不过去也合情合理,只是…… “他犯什么错了?” 那魔修答:“除了行刑者,无人知晓。” 天界唯一有行刑权利的,只有天皇。然贺绎乃是魔界首领,天皇巴不得他死,若去天界一探究竟,定是要被围剿。 贺绎笑道:“本座也是好奇,方青泽平日里只知看书作画,那修为怕是早已荒废,与凡人相差无几。这样的他能触犯什么禁忌,让天皇老人家如此生气。” 贺绎语气不急不缓,如谈家常,魔修思虑半晌,道:“尊主,方青泽尸体……” “葬在魔阁,他也提过一些好建议。” “需要另开地吗?” 贺绎摇头。 魔修走后,贺绎倒在床榻上,想着该如何让方青泽死得体面些。他手下的人竟死不瞑目,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忽而银光照面,贺绎瞳孔紧缩。 ——一把利剑横在他面前,剑锋直对要害。 贺绎心中惊道:“谁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本座寝房?!” 他抬眼,只见一男人,头戴青面獠牙面具,手缠白带,全身上下包裹的一丝不漏,身上既无魔气,也无其他修士的气息,应当是自成一派的大人物。且就在刚才,他寝房周围已被下了结界。 贺绎的身体已与床面贴得密不透风,那人的剑也与他的皮肤紧贴。 贺绎勾唇笑道:“我与你素不相识,阁下莫非是找错人了?” 那人语调平淡:“我原本也想与你素不相识。” “那正巧,我们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如何?”贺绎心平气和道。 “你倒是不怕死。”那人冷笑。 “是人都怕死,我不是神,也怕。” 这话仿佛触及了男人的伤疤,那剑狠狠陷入皮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的到处都是。 “那我今日便杀了你!” 贺绎面不改色:“……稍等,不巧的是,近日我手下有一军师死不瞑目,惨兮兮的,我不想像他一样,麻烦阁下回答我几个问题。” “所有的问题皆只有一个答案。”那人咬牙切齿,道:“你贺绎犯的错误,凭什么由我来承担?!” 话音未落,贺绎的手便握上了那剑,任血染红衣袖,道:“我宁愿自|杀,不劳您动手。” “——你!”剑刃深入贺绎手心之时,贺绎催动全身灵力,凝聚于识海。 修歪门邪道有一点好——可以随意切换身份。 贺绎展颜道:“多谢阁下为我出谋划策。” 一言已毕,意识也荡然无存,也许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贺绎听那人压着怒气道:“灵魂出窍,夺舍重生?好啊!就算你三魂七魄尽散,我也会把这十个东西抓回来!个个地狱里走一遭!” 贺绎的魂魄在外飘荡了几日,却迟迟未找到合适的宿主。 他寻找了两天,直至停留在一酒馆上方,身子恍若被什么东西缠上,贺绎挣扎无果,眼前白光一闪,失去了意识。 人声嘈杂,眼前物象扭曲。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之上,三步一歪,五步一倒,贺绎勉强打起精神,就听身侧有人哈哈笑道:“傻子醉酒!” “哎,真不知沈仙君为何收这么个徒弟,看着不碍眼吗?” “怎么会碍眼,人家长得多俊俏呀,逗逗傻子也蛮有趣的,来来来,贺绎,到这儿来。” 如唤狗一般的语句传入贺绎耳中,他眯起眸子,望着三米开外正向他招手的模糊身影,踉跄着走过去。 “看吧,多听话。”那人与身边的同门夸赞道。 “可我怎么觉得他眼神……” ——贺绎盯着那人,眸色极深,若忽略他脚步虚浮,这状态根本不像醉酒。 “哈哈,他能有什么啊——” 话音未落,那人便被贺绎一巴掌扇倒在地,贺绎又一脚狠狠踹在他腹部,那人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眼中所见画面依旧糊成一片,只是周围安静了不少。 原身是个傻子,也叫贺绎,身体弱,此刻身在酒馆,还被灌了不少酒——贺绎目前所知道的仅有这些。 体内似有两股邪火冲荡,此刻的他只想找个凉快地方散热。 突然,当啷一声巨响在空气中炸开,随后便是剑影交错,尖叫连连。 贺绎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白衣身影在玄衣身影中穿梭,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玄衣人周身魔气缭绕,显然是个结婴期的魔修,还不懂掩藏气息。 本可趁混乱离开此地,却传来“啊——”的一声尖叫,声音之大,划破天空。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贺绎被这一声尖叫震得眼前恢复了片刻的清晰,他看去——原来是一人趁混乱想逃跑,被那魔修一掌劈死了。那人脖子呈现诡异弧度,嘴唇大张,死不瞑目。 贺绎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又瞥见那白衣身影,身体恍若被雷劈中——此人一身素衣,发冠高束,肤如凝脂,眉梢眼角带给人生人勿近之感。此刻正手握剑柄,寒气四溢。 方青泽! 贺绎瞳孔紧缩,咬牙切齿。 好啊,本座为了让你死得轰烈坦荡点把自己原身都抛弃了,结果你他妈还活着! 两人打得如火如荼,倏地,窗外一黑影闪过,至奔大门。 贺绎双眼紧盯入口,只见一魔修闯入,且手中捏着一小东西。馆内又传来一波尖叫。 此时,魔修的灵力显然要耗尽了,方青泽正准备最后的收尾。 那暗箭却悄然飞出,直冲向方青泽! 贺绎知道此暗箭上含有剧毒,一旦沾上,经脉全毁,人也就废了。 贺绎心道:“方青泽,我救你一次。” 电光石火之间,贺绎抓起身边的筷子抛了出去,筷子在空中与那暗箭相撞,发出剧烈的闷响! 暗箭被打歪,化成一段影子,直直进入了叠成塔状的酒坛之下,冲破瓷片。 魔修顿时僵在原地,方青泽也停止了动作。 ——话落,下一秒,十多罐坛子轰然倒塌,砸落在地。 破碎声持续不断,震耳欲聋。 场面之壮观,以至全场静默。 坛子碎完后,馆内依旧寂静无声。 贺绎呼吸着蔓延着酒香的空气,望向方青泽。 正巧,方青泽也在看着他。 方青泽的眸色很淡,也很清澈,像极了一汪泉水,其中毫无杂质,也正因为如此,贺绎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贺绎与方青泽对望良久,直到酒馆重新热闹起来,贺绎才收回视线。 此刻,那两个魔修早已落荒而逃。 贺绎看着自己抖如筛糠的手,心道:“这身体实在太弱。” 嘈杂声中,贺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朦胧见,看见一人影靠近,附身,试探他的鼻息,随之而来的是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 …… 第2章 师尊 再次睁眼,已在屋内。四周静谧,烛火摇曳。 即便是盖着被,手脚也如同冰一般。贺绎冻得嘴唇发抖,起身想找些热茶,却听当啷一声——酒罐子砸落在地。 不知何时,他身上竟多了罐酒。应当是从那酒馆不小心带回来的。 贺绎目露喜色,下床抓起罐子仰头喝酒,片刻,身子便热了起来,这才准备出门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于是便左手拿着酒罐,右手推开门。 ——入眼是一小片空地与花丛,环境清新淡雅,远处山上殿宇重重,并无富丽堂皇之意,但却恍如仙境。 为能对所在地有更深的了解,贺绎跳上房顶。 眺望四周,发现附近有一假山,假山不远处,方青泽正冷眼瞧着一白衣公子。 黑夜里,这两件白衣仿佛月亮般的存在。 方青泽背手而立,白衣公子跪在他脚边,抽抽搭搭。 这方青泽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竟有人给他下跪? 对此,贺绎便看得更仔细了。接着便瞧见,公子脖颈上有着五道划痕,皮肉外翻,黑血凝固其上,周围皮肤呈现青紫色,且有蔓延趋势。 贺绎双眸微眯。 他心道:“这世上能造成如此伤痕的,只有魔族灵兽了,这公子怕是惹怒了魔修。而且灵兽利爪上附有毒素,不逼出来的话,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贺绎脑袋里一片乱麻,犹豫着要不要救这公子一命。 可貌似公子与方青泽关系匪浅,救他不就等于帮了方青泽吗? 恍惚之际,两人出现在他面前——来人正是方青泽,他身后跟着的并非受伤的公子,而是一陌生少年。 方青泽上来便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贺绎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当然,化成灰都认得。” 那少年眉头轻蹙,颇为不赞同道:“师弟,师兄知道你在怨师尊在你痴傻时忽略了你……但也没必要用这种语气……” 贺绎:“?” 贺绎捏紧手中的罐子,语气轻飘:“师尊?” 他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意味,在少年听来便是“你忽略我这么久,还妄想当我师尊?”之意。 “师弟……”少年还想劝解,方青泽伸手拦住他,道:“你先回去。” 少年道:“……好。”话落,转身离去,临走时还多次不放心地回头看。 贺绎有些好笑道:“他还挺关心你的。” 方青泽面若冰霜,语气还算温柔,道:“贺绎,你如今恢复了神志,应当比之前更让人省心了。” “方青泽,他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装?”贺绎漠然道。 “……”方青泽沉默良久,喃喃道:“原来不是恢复神志,是疯癫了。” 贺绎:“……” 贺绎怀疑自己瞎了。 他盯着那张脸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与上辈子跟他掐得昏天暗地的方青泽什么不一样来,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询问道:“你认不认识方青泽?你们是兄弟吧。” 沈俞卿再次沉默,最终妥协,自我介绍道:“为师姓沈,名俞卿。” 贺绎懵:“……” “……沈俞卿?”贺绎看着那张与方青泽一模一样的脸,仍是不敢相信。 这世上当真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不是亲兄弟的两人? 难道说…… 方青泽与沈俞卿年幼便走散了?好像也并无可能。 贺绎想通了,便道:“你是我师父?我不需要师父。” “早些休息。” 明明是清晨,却说这样一番话,沈俞卿显然不想浪费时间了。 贺绎看见这人顶着方青泽那张脸,态度还如此敷衍,气就不打一处来,当下想召唤宁江,将此人打得落花流水。 ——片刻。 贺绎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彻底呆了。 ??? 本座的扇子呢?还有,为何法力只剩下一半了? 贺绎脑中顿时确认了自己所处的状态——没法器,没灵力,没地位。 这样别说上天界找天皇那个老头了,在修仙界保命都是个问题! 还有莫名其妙要杀他的那个人,若是被他撞见自己是这般模样…… 他立马换了脸色,喊道:“师父!” 沈俞卿回眸,眸色冷淡。 贺绎踌躇不决——对着方青泽的脸叫师父实在是……接受不了。 眼看着沈俞卿要走,贺绎眼一闭,心一横,厚着脸皮道:“徒儿刚刚酒醉未醒,所说的话尽是一派胡言,望师父责罚!” 贺绎还未来得及表衷心,就见刚刚那少年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在地面焦急喊道:“师尊——夏师兄快不行了!” 一句“早些休息”放下后,沈俞卿身轻如燕地跳下房顶,想到沈俞卿有一徒弟被魔族灵兽抓伤,一句话脱口而出:“等等!”说着跳了下去,见沈俞卿目露询问,贺绎嘻嘻笑道:“师尊,我也好久未见师兄了,可以跟去吗?” 沈俞卿眼神复杂地盯了他半晌,道:“跟着。” “多谢师尊!” 那少年有些怔怔道:“师弟你何时……” 贺绎答:“刚才。” 少年:“……”我话还没说完。 夏信被脚步声扰醒,睁眼便见在他床边的沈俞卿,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哆哆嗦嗦道:“师尊……” 沈俞卿不说话,冷着脸拨开夏信的发丝。被师父触碰,夏信身子一抖,瑟缩着身体,紧抿嘴唇。 ——伤口周围的青紫色已发黑,且从脖颈覆盖到手臂。 沈俞卿双眉紧蹙,问道:“药煎好了吗?” “已经喂下去了……只是这……不见好反倒更严重了些。”少年说:“会不会那魔修给的是假药?” 沈俞卿道:“不会。” 贺绎在一边观察着夏信伤势,心道:“不应该啊……灵兽爪子上的毒素发病周期最短需要三日,而这位明明才被咬了不到一晚上……” 夏信垂泪道:“师尊,师尊我是不是没救——” “了”字还未吐出口,沈俞卿的手就掐上夏信的双颊,夏信被迫张开嘴,目光惊恐。沈俞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信口腔。 ——舌苔呈青绿色。 果然。 贺绎眉眼一弯,心道:“魔族的毒还未开始折腾他呢。” 夏信双眼瞪着这位熟悉的人,口齿不清道:“师——”沈俞卿松开手,突如其来的交流顺畅使得夏信不自在地咳了几声,道:“师弟你恢复了?” “嗯。” “我就说师尊如此美貌,武艺高强,傻子才会拒绝。”少年喜道。 迫于生活才勉强接受沈俞卿的贺绎:“……” 沈俞卿视线偏向门口的少年,道:“三日后卯时,药再煎一份。” 夏信问道:“师尊,我是中了两种毒吗?” “没错。”沈俞卿看向贺绎,“你状态还不稳定,这几日无需练功,到为师花田里种解毒花。” 贺绎还未说什么,夏信就道:“那就多谢师弟了!” 贺绎:“……” 他看着那张脸越发不顺眼了。 沈俞卿交代完,贺绎便认命地跟在沈俞卿身后,前往那片花田。 要到花田,需要到对面的山上去,两座山之间由索桥相连,周围是一片云海,环境很美,但贺绎的心情算是糟透了。 ——此时的他正扛着一袋子肥料,气味刺鼻,闻久了整个人都飘飘乎,恍若登仙。 “师尊……那边没有肥料吗?”贺绎咬牙问道。 沈俞卿淡淡道:“解毒花极易枯萎,那边的肥料不适合。” “那为何不到这边来种?” 沈俞卿冷眼斜睨他,道:“为师想在哪儿种便在哪儿种,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贺绎:“……” 我他妈当初就不该救你! 贺绎只好任劳任怨,跟个老骆驼似的背着肥料,吭哧吭哧地往前走。桥实在太长,且这身体弱不禁风,才到一半的位置,贺绎便冷汗涔涔,牙齿发抖了。 “师尊我能……” 沈俞卿:“不能。” 贺绎:“……”与本座作对的方青泽死了,没想到又来一个你。 贺绎坚持了半晌,整个人虚脱,他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坐下来歇息之际,耳边传来沈俞卿的呵斥声:“废物。”接着身上那重物就被沈俞卿携去,贺绎顿感一阵轻松,整个人跌坐在地。 索桥一阵晃动,一片白色衣角闯入视野。 沈俞卿周身清凉,似带花香,贺绎被那肥料的惊天臭味熏得头晕眼花,此时沈俞卿身上的香气仿佛在给他洗髓,令贺绎清醒不少。 “多谢师尊。”贺绎道。 沈俞卿依旧是那样子,不回话,但如今却也没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贺绎觉得沈俞卿可能在给他遮阳。 师尊的温暖来之不易,贺绎刚觉感动,沈俞卿又道:“休息好了?” “弟子已觉无碍。” 蓦地,一麻袋劈头而来,直直砸进他怀,那神仙味道再次袭来,惹得贺绎当场黑脸。 “那便继续走。” 沈俞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打算离开。 贺绎抬头,满眼幽怨,却突然瞥见沈俞卿手上的戒指,目光当下狠狠一震。 那戒指由白玉制成,既窄又薄,之上还刻有白灵花。样式不重要,主要是这东西戴在沈俞卿右手食指上。 ——方青泽右手食指上有疤,也在那个位置。 贺绎眸光深邃,久久没有动作。 第3章 入梦 “还需要为师去扶你吗?”沈俞卿冷声道。 “无需。”贺绎说着,背着那袋子起身,步子比之前稳了许多。 两人到达对面山时已是黄昏,贺绎跟着沈俞卿走到花田——这花田比醒来时见得那个大了许多,花的品种也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沈俞卿道:“近期你就在这里修身养性,解毒花开花后自可离开。” 贺绎闷声道:“明白,师尊您也住这边吗?弟子忘了很多先前的事。” “为师住处也在此山,但不在此花田附近。”沈俞卿模模糊糊答了一句。 贺绎应道:“好,弟子知道了。” 这些日子,贺绎便一直在安分守己地种花。甚至说全天都在盯着花瞧,因为时不时就会有人来“看望”他。为了能从这些人嘴里获取一些关于原身和沈俞卿的事,他可谓是把人畜无害的小师弟扮演得出神入化。 ——师兄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棒的,是他除了师父外最崇拜的人…… 贺绎几乎魔怔。 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他也对当下情况有一定了解。 此地名为凌芜山,山主人是沈俞卿。沈俞卿手下弟子近百人——在排除已登峰造极的弟子外,这是第三批。 原身贺绎虽是个傻子,却有惊人的修道潜质,于是被仙界“圣师”沈俞卿看中,顺理成章地来了凌芜山。 骨骼惊奇,可惜听不懂人话。 在沈俞卿耐心教他同一本书的第十一遍时,沈俞卿终于放弃了。这就是那个少年口中的“在师弟痴傻时忽略你”的原因。 贺绎甚至还有点理解沈俞卿。 已经过去七日了,解毒花依然只是个花骨朵,贺绎得到自己想要的后,已然有些坐不住,又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沈俞卿的住处,便动身前往。 沈俞卿是不是方青泽这事他依然没能确定。在同门口中,他们师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作画种花,下山次数屈指可数,而方青泽却是一直待在魔阁。 虽然方青泽有没有偷偷溜出去贺绎不知晓,但他见方青泽还挺频繁,方青泽真有那么大能耐经营两个身份? 对此,贺绎仍不敢相信。 兜兜转转,终于来到沈俞卿的寝殿外。 ——沈俞卿是真的爱花,寝房前仍有一片小而精致的花田。 已是午夜,沈俞卿应当已经睡了。 贺绎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推开一缝隙,眼睛紧贴,向里看去。 唯一能让沈俞卿摘戒指的时间可能只有晚上入睡之时了。 ——一道月光洒至床边,床幔外,皙白的手臂垂下,线条优美,似风似柳,柔软无骨。 啧。 贺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偷看美人睡觉的变态,若美人此刻醒了,定是要一剑挥来,让他皮开肉绽的。 他去沈俞卿右手食指——依然戴着那白玉指环。 睡觉都不摘? 正恍神,床外的手臂猛然收了回去!贺绎暗叫不妙,还未来得及躲闪,忽而一道剑气袭来,砭人皮肤。仅张了个缝隙的门此时也大敞开。 沈俞卿手握剑柄,那剑刃直对贺绎要害,他目光冷冽,好似真要一剑杀了贺绎。 沈俞卿呵道:“不傻了,倒是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贺绎无法辩解,然,他这样子,在沈俞卿眼里就是默认,沈俞卿又问:“来做什么?” “想师父了,半夜睡不着,便问了师兄师父的住处,想来看看。” 沈俞卿:“……” “一派胡言!说完了你自己信吗?!” “我还是信我自己说的话的。” 沈俞卿气得嘴唇发抖:“孽畜!” 贺绎心说至于吗……面上还是认错道:“放心师父,没有下次了。” 沈俞卿怒气不减反增,那剑竟刺破皮肉,滚烫血液涓涓而下。 “滚。” “……是。” 贺绎小心翼翼躲开剑刃,捂着还在冒血的脖子,倒吸着凉气,落荒而逃。 门被沈俞卿用砸的方式合上,可想而知,他应是被气得不轻。 贺绎滚回花田种花,解毒花却跟个石头似的一直不开,扰得他心烦意乱。 这天,夏信捧着本书来,坐在亭子之下,安慰道:“师弟,师兄近日也无法修炼了,不如就在这陪你吧。” 正低头刨土的贺绎抬头,挤出笑,道:“多谢师兄。” 两人便一个看书,一个挖坑,场面甚是和谐。 “师兄,你身体怎么样了?” 贺绎怕等解毒花开了后夏信就已踏上黄泉路。 夏信笑道:“无碍,只是嗜睡了些。” “哦……” 贺绎了然,继续种花,一个时辰过后,夏信道:“师弟,你听说过入梦术吗?” “入梦?那不是歪门邪道?”贺绎回忆道。 先前有魔修练习此法,最后神识被困梦境出不来,结果一辈子活在别人梦里的事传遍魔阁,贺绎也略有耳闻,听此也颇为好笑,对方青泽道:“他人的梦有那么有趣?为此都可拼上自己性命,真是榆木脑袋。” 方青泽哂笑道:“我倒不这么想。” “嗯?” “比如说尊主的梦,我就很好奇。” “为何?” “因为我特别想知道,像你这种人,梦里会有多肮脏。” 方青泽依旧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回忆至此,贺绎面上表情复杂,夏信道:“并非师弟想的那样,这法术虽复杂,但不会对身体,亦或者是性命造成影响。” “此话当真?”贺绎有些好奇。 “诺,书上写的。” 夏信把书递给贺绎,贺绎看了几眼,喃喃:“还真如此。” 书上写得极其复杂,要入梦,则需要多种法术相结合,这对入梦者修为要求极高,且被入梦者修为若已登峰造极的话,入梦之人修为应与他相当才是。 贺绎看了眼自己弱不禁风的身体,将书还了回去,摇头:“我是不可能了,师兄你好好研究吧。” “我觉得我也不可能……但这上面还有一办法,用血画符……”夏信说着,又自我否认,“算了,这一听就不靠谱。” 贺绎心中一动——画符他拿手啊! 要是真进入了沈俞卿的梦,说不定就能确认他与方青泽的关系了! 若是方青泽,他还在这唯唯诺诺做什么?方青泽那人也就轻功可拿得出手,其余的……不说也罢。 夏信在这边从清晨坐到了黄昏,他有些倦意,便道:“师弟,师兄先回去了,有时间还会来看你的。” 贺绎起身,道:“嗯!不知师兄可否将那本书借我一看?整日种花实属无聊。” “当然。”夏信把书给了贺绎,缓步而去。 …… 隔日,午夜。 贺绎再次出现在沈俞卿寝殿外。 他在门边将那符纸贴着门缝送了进去。 继上次皮开肉绽后,这次的他明显谨慎了很多。贺绎给符纸施了个小法术——此法术能让符纸活起来,从而准确寻到他要找的人位置。 用起来也方便,只需一个那人用过的物品,或是发丝,血液,借此施法到符纸上即可。 片刻,贺绎的身影便消失在屋外。 贺绎只觉白光闪过,强烈的刺激迫使他闭眼,再次睁眼,已是白天。 ——他身在一河边,水清且沦猗,身后是山。 贺绎向上看去,只见白云翻涌,其中藏着熟悉的索桥。 这里是……凌芜山山下? “贺绎?” 耳边传来沈俞卿的声音。贺绎转头看去,只见沈俞卿一身青衣,墨发松散,正坐在树下。 两人相距十几尺,贺绎正愣神,就听沈俞卿道:“来,到这边坐。” 他语气虽带着恒古未变的寒意,但在贺绎听来,已是出奇的温柔了。 贺绎莫名有些心慌,其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他起身缓步向前,与沈俞卿并排坐在树下,二人面朝河水,皆未开口说话。 沈俞卿仿佛叫完贺绎他这一天的内容就完了似的,宁可自己坐着发呆,向水里抛石子,也只字未说。 而贺绎还没明白自己在沈俞卿梦里是怎样一个角色,所以他轻易不敢开口。万一被发现,明日可不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了。 于是他就看着沈俞卿捡着身边的石子,一个一个抛入河中。 石子入水,带着涟漪,有些还能连着水花一连在水面跳三四下,极具美感。 然贺绎感受不到,他只觉幼稚,心道:“也不嫌无聊。” 然后沈俞卿开口了:“一起啊。” 被沈俞卿突然说话以及说话内容惊到的贺绎:“……?” “一起……扔石子?”贺绎表情有了裂缝。 “不想吗?”沈俞卿眼尾天生微微下垂,平日里给人冷冽不好接近之感,而此时此刻,贺绎竟觉得他这表情有些委屈。 贺绎怔怔道:“没……”接着随便摸了块石头就撇了进去。 那石头足有拳头那么大,被贺绎狠狠一扔,砸入水中,激起巨大水花,破坏了沈俞卿一手经营的美妙画面。 “太大了。”沈俞卿评价道。 贺绎:“是大了点。” 沈俞卿又从地上挑挑拣拣,递给贺绎一块小而精致的石子,一向一尘不染的他此时手上也沾了些泥土,沈俞卿毫不在意道:“换这个试试。” 贺绎捏着那石头,表情呆滞:“……哦。” 沈俞卿却皱了眉头,柔声问道:“不想扔?” 贺绎立马摇头:“没——”话音未落,石子便被沈俞卿拿走了,贺绎听他用纵容的语气道:“那便不扔了。” 贺绎:“……”姓沈的在梦里对我这么好的吗? 贺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也不多想,开口便问:“你到底——” 沈俞卿道:“贺绎,为师已经好久没梦见你了。” 贺绎:“?” 贺绎心脏狠狠一跳,强烈的酥麻感从心口一直蔓延到脚底。 “啊……啊?” 沈俞卿神情无奈,手臂支着下巴道:“三日了。” 贺绎:“……”诡异。实在诡异。 沈俞卿在一边感慨,贺绎犹豫半晌,试探道:“你是方青泽吗?” 话落,当下内心便是一片激荡,澎湃,同时也松了口气。 沈俞卿垂眸道:“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贺绎呼吸一滞:“我……” 沈俞卿喃喃道:“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沈俞卿的话表达的意思实在是模糊,贺绎再次问道:“所以你是方青泽吗?” 一句说完,空气都凝固了。 沈俞卿沉默不言,贺绎也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给予否定回答还是用沉默掩盖实事。 忽而白光闪过,贺绎心里一惊,这次他连眼睛都没闭上,眼看着苍穹像白布一样被撕开,转眼天色变暗——他又回到了沈俞卿寝房前。 嘎吱一声传来,贺绎脸色大变,转头便跑。跑了一两步后,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是有多么的怂,他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一脸阴云密布的沈俞卿——转身就跑。 沈俞卿出声:“你怎么又在这儿?” 贺绎现在是跑也不是,留也不是,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在原地僵着当个死人。 身后的人问:“又想为师了?” 贺绎:“……” 沈俞卿也不知是嘲讽他还是给了他台阶下,贺绎没想通,情急之下只得顺杆向上爬:“嗯,徒儿想师父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贺绎以为是沈俞卿被他恶心到了准备摔门而去,没想到那人却道:“那便不要走了。” “啊?”贺绎回头看沈俞卿,只见他将房门敞开,自己漫步进了屋内,回眸道,“进来。” “……” 贺绎怕自己进去被杀人灭口。 “要下雨了,如果你想淋着的话,就在外头待着。” 贺绎抬头——苍穹如墨,黑云下压。 “哦……哦哦。” 贺绎手忙脚乱地进屋,忽而接受了沈俞卿的一记眼刀,莫名其妙的愣在原地。 沈俞卿闭了闭眼:“关门。” 贺绎飞快将门关上。 自从关门以后,两人相对无言。 贺绎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此时,沈俞卿正捏着茶杯,眉头皱得厉害。 贺绎从眼观鼻鼻观心的境界里退身,走上前,问道:“师尊,有什么需要弟子帮忙的吗?” 沈俞卿拿着具端详片刻,道:“会泡茶吗?” “应该……会。” 他小时候还是厨艺茶艺样样精通的,但自从当上魔尊后……使唤人倒是很精通。 于是贺绎凭着自己的记忆打翻了沈俞卿的两个茶杯外加一个茶壶后,只听一声阴沉的“滚”,贺绎终于收手。 他准备滚了。 沈俞卿又怒道:“滚回来!” 贺绎:“……” 他收回已触碰到门边的手,驻足不动。 滚回来滚出去的,真当他是球啊! “坐下。”沈俞卿命令道。 贺绎好像一个提线木偶,疲惫地走到木椅子边,一屁股坐下。 然,他发觉沈俞卿依然在看他,贺绎顺着沈俞卿视线看去,瞅见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这啥也没有啊!又哪里惹到他了? 贺绎提心吊胆,预感不妙,甚至呼吸都不顺了起来。 沈俞卿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刚要开口,贺绎双手投降,道:“我滚,我自己滚。” 沈俞卿:“……” 说完,一溜烟地消失在屋内。 隔日,夏信前来看望贺绎,解毒花仍未开,贺绎颇为心虚地问道:“师兄,你身体还好吗?” 夏信凄然一笑,欲开口却咳得肝肠寸断。 贺绎:“……” “师兄……为何师尊要我来种解毒花啊……我这不是耽误了你吗……” 夏信缓过来后,笑道:“师尊也是想锻炼你,师兄们家里都管得严,从小便活得规规矩矩,而你自幼无父无母,且九岁之前都是与山下那帮流氓养大的,生性活泼,心气浮躁,种花是个能让你静心下来的好办法。” 贺绎点头,又严肃道:“那你死了咋办?” 夏信:“……师兄还没那么容易死。” “师兄岂不是备受折磨?” “也没有,平日里我只知练功,能专心看书的时辰屈指可数,这一生病,反倒能完整读完一两本书了。” 贺绎张嘴又闭嘴反反复复,最后憋出一句:“师尊高明。”心道:“沈俞卿徒弟果真都魔怔了。” 郁闷着,贺绎想到一件事,道:“师兄,师尊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 “种花,作画,写字……我只知道这些。” 方青泽也喜欢种花,作画,写字,一进他屋里便满肺腑充斥着花香和墨香。 贺绎又问:“扔石头呢?” 夏信懵:“扔石头?扔什么石头?” “向水里扔。” “……还真没撞见过师尊做这种事,为何问这个?” “没什么,昨晚睡觉突然想起来这么个场景,也许是幻象吧。” 夏信突然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贺绎被勾起好奇心:“为什么?” “师尊在师弟痴傻时待师弟很好呀,几乎是天天陪着,说不定那时候师弟想玩扔石头的游戏,师尊就陪着了,而你昨晚想的画面,大致就是回忆吧。” “陪着?”之前不是说忽略了吗? “对啊,陪着,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师尊突然闭关,一闭就是七年,前不久师尊刚出关,正巧我就被魔修伤了,师尊给我讨药,这时候师弟你也恢复了,师尊就又开始培养师弟了。” 原来是这样…… 闭关七年,也就是说在凌芜山消失了七年,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再加上沈俞卿昨晚那句:“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仿佛就差捅破窗户纸,一切便清楚地摆在他面前了。 …… 这天夜里,贺绎做了个梦。 按夏信说的,这应不是个梦,而是回忆。 回忆中,贺绎因被小孩捉弄爬到树上——那是一棵高大的祈福树,红叶子,枝干上还挂着红带,十分漂亮。 贺绎坐在树干上,望着数尺高的地面,牙齿都在发颤。 他偏头看着与他同坐一枝的……鬼。 那鬼森然一笑,用“修长”的指甲摩擦起摇摇欲折的树枝。 他呼吸急促,眼中满是泪水,最后竟断断续续地呜咽起来。 只听咔嚓一声,身体没了支撑物。 “啊——” 花瓣随着贺绎的下落飘荡至四周,眼前场景变幻飞速,模糊不清。贺绎紧闭双眼,等着疼痛的降临。 终是没等到。 他落入了一人的怀抱里。那人身上清香似迷药,丝丝缕缕侵入鼻腔。 睁眼,便见素袍白衣。 贺绎带着哭腔道:“师父……” 第4章 红带 白衣仙尊先是看了他半晌,好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继而抬头望见那鬼,衣袖一挥,只听那鬼一声凄厉惨叫,便化作黑雾,随风而去。 沈俞卿把人放下,傻子拉着他的袖子边哭边感动道:“师父,我谢谢你!” 手中袖子被沈俞卿抽了出去,傻子满脸委屈,头被人摸了几下,傻子便又满脸喜色。 他声音很好听,似水滴入清泉:“你且站着别动。” “哦!” 贺绎乖乖听话。 转眼,沈俞卿如一阵风般轻而易举到了树上,取下红带,手指在其上轻抚。 贺绎看得目瞪口呆。 忽而,清风袭来,又是那熟悉的清香,沈俞卿来到他面前,白衣身影矮下,温热的手掌罩住他的手腕,他一边系带子一边道:“空带,施了法术,可保你平安。” 那带子被打了个漂亮的结,贺绎摸着祈福带,又笑起来。 沈俞卿替贺绎整了整衣襟,打落飘至他身上的花瓣,道:“笑什么?” “好看。” “带子好看?” 贺绎拼命摇头,一脸傻样:“师父好看。” 沈俞卿愣了愣,继而嘴边漾起笑来,贺绎见师父笑,便也跟着笑。 ……贺绎是笑醒的。 猛地起身,就见镜子里一人满脸荡漾。 贺绎:“……”这不是我。 他拉着脸,撇过头去,余光撞见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心脏漏跳一拍。 姓沈的是因为这才…… 脑海中浮现沈俞卿火冒三丈,咬牙喊“滚”的模样,贺绎突然笑出了声。 不管怎么说,沈俞卿是真喜欢这傻子,可惜现在壳里换人了。 贺绎想通了:若沈俞卿真的是方青泽,此刻的贺绎早已暴露身份,而沈俞卿还在装作不认识他,再费心思也没用;若他不是,为什么还要纠结此事?找到方青泽才是首要目的。 那个杀他的人定是在寻找他夺舍的身体。 若以现在的实力被那人找到的话……真三魂七魄个个地狱里走一遭了。 现在还是要抓住沈俞卿这个人,借他的手助自己快速恢复法力。 按照常例,每日清晨他都会去看解毒花开了没有,今日起得比较早,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贺绎这只鸟儿还真见了个……虫。 不远处,沈俞卿正给解毒花浇水施肥。 贺绎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夏信快完了,沈俞卿等不及,只得亲手来种花。 所想至此,贺绎在“太尴尬还是跑吧”和“尴尬就尴尬讨好沈俞卿才是最重要的”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第二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俞卿身着素衣在花田里又弯腰又下蹲的,贺绎都替他觉得洗衣服麻烦,于是跑过去道:“师尊您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做就好了。” 沈俞卿抬头就见一马尾高束的少年,正背手弯腰看着自己。 和熙的阳光在他背后,衬托着少年,使他周身气质张扬不少。 他不免有些怔愣,道:“头发梳得不错。” 贺绎静默一瞬,展颜道:“师尊若是喜欢,弟子以后在头上多费些功夫便是。” 沈俞卿却冷笑,吐出一句:“招蜂引蝶。” 贺绎咬牙:“……” 压住,此人乃修仙界大腿,必须抱上! “师尊为何前来看解毒花呀?是夏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沈俞卿:“花和他都要死了。” “啊?!” 沈俞卿平静道:“三个时辰后,你跟为师去一趟溪村,带上夏信。” “好……”贺绎魂不守舍地应下,跑去找夏信,从夏信口中得知,昨夜来一魔修又将他给伤了,因此毒再次缠上了他的身体。 贺绎听此无奈道:“师兄,你这……” “倒霉是吧,我也觉得,可有什么办法呢?凌芜山与魔族势不两立,而我又是师尊大弟子,他们伤不了师尊只好来伤我。” 夏信咬牙切齿道:“真是卑鄙。” 贺绎:“……师兄,师尊叫我们一同前往溪村,是不是要去报复魔修啊?” 夏信语气沉闷:“那个地方背靠四季山,灵药繁多,却早就被魔修占了,村民生不如死,师尊此次应是带你历练,带我只是方便喂药罢了。” 贺绎干笑:“不能这么说吧……” 夏信摇头笑道:“师弟,师兄们的历练早就结束了,你是最后一个。” 贺绎:“……”哦。 溪村与凌芜山相距甚远,要到此地需穿过一集市,一湖泊,还要跨一座山。 贺绎已经很久没来过像集市这样一般热闹的地方了,在他的记忆中,花天锦地之地一律与自己无关。 小时候穷且默,长大后所到之处必血流成河,他也没那爱好去看死状百出的尸体,今天来这地方还真有些新鲜。 他正四处乱看,忽而一人与他打了个照面——是一五官深邃的异域美人,头饰装扮都与他人大相径庭,美人嫣然一笑,道:“好久不见,贺公子。” 沈俞卿慢悠悠看过来,贺绎见沈俞卿这眼神就料到他此刻定是心情不好,于是向夏信投出求助的目光。 夏信掩唇偷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贺绎:“……” 他也跟尬笑,对那美人道:“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美人答非所问,道:“早就听说你恢复了,正想着过去瞧瞧,我们虽已七年未见,但贺公子你为我做的事,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 “什么……事?”贺绎忐忑不安道。 美人盈盈一笑,身边顿时飘来几位男子痴迷的目光,她丝毫不在意,道:“摘安临河旁道观里的花呀,我记得当时你可差点爬树上下不来,还是……” 她眸光转向沈俞卿,笑道:“这位仙君抱你下来的。” 沈俞卿顿时脸色一沉,贺绎暗道:“不好,他要生气!”急忙道:“姑娘,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早就忘了,我们今日还有事,有缘再见。” 送走美人,贺绎扑向沈俞卿,道:“处理完啦,师尊我们走!” 沈俞卿却幽幽道:“忘了?” 贺绎:“……”糟糕! “没……没,怎么会呢,刚才那只是——” 沈俞卿笑得既讽刺又自嘲,道:“忘了好,本就没指望你多记几件事。” “不是师尊我没忘,真的——”贺绎去拉沈俞卿袖子,沈俞卿甩手便走,贺绎跑上前,刚要说话,就见沈俞卿手摸向剑柄。 贺绎极会看脸色,立马耷拉下脑袋,道:“我错了我这就滚。” 他窜去夏信身边,半天没说话,情绪低落。 夏信轻声安慰道:“没事,师尊不会真生你气的。” 贺绎心道:“姓沈的也太敏感了……动不动就容易误伤,娇气死了,叫什么沈俞卿啊,叫沈娇娇得了。”面上却是满是颓色道,“师兄我没事。” 三人一路上气氛诡异,唯一心情好点能活跃气氛的夏信身体还不好,三句一咳,贺绎怕他咳出什么事了,所以就让夏信多休息会儿,于是乎夏信也不说话了。 穿过集市,便跨进一片荒地,荒地前方是一湖泊,名为“六奇湖”。 此湖有六奇,分别是无鱼无草无泥沙,有色有雾有灵石。 几人上船,贺绎就被这美景深深吸引住了。 六奇湖水呈淡淡的七色,原因在于湖底有七彩灵石,且湖身被雾包围,不得不说,身在这湖,还真有种步入仙境的感觉。 空气潮湿,水声清明。 贺绎赏着美景,忽地鬼使神差地看向沈俞卿——他正闭目养神。 夏信小声道:“师弟,与师兄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呗。” 贺绎的神识从沈俞卿的美貌中脱离,也小声道:“好啊,师兄你想听什么?” “就是像刚刚那种地方,都有什么好玩的?” 贺绎沉吟片刻道:“……凑热闹?买吃食?买首饰?” “啊……听起来好无聊。” “师兄你没来过集市?” “来过,就只是与今天一样,经过而已。” 贺绎给予他同情的眼神,思来想去,想到一有意思的,且上辈子也去走过过场的,神秘兮兮道:“有一个好玩的。” “什么?” 贺绎声音几乎如蚊子般,说之前还频繁看向沈俞卿,确定他是否仍闭着眼,道:“青楼。” 夏信惊:“你还去过——” 贺绎:“嘘——” 夏信用气声道:“你还去过青楼?可你上山之前不才七岁吗?” “……只是了解而已。” “那快讲讲,里面是什么样的?” 贺绎便开始道:“就是有很多漂亮的人,然后只要有金子,你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哪里应该有很多漂亮姑娘吧?” “男女都有。” 夏信脸一红,颇不自在道:“像刚刚那位姑娘一般绝色的也有?” “当然,但身价肯定高,定是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两人东扯西扯,最后讲目光移到沈俞卿身上。 贺绎犹豫半晌,还是凑近夏信,道:“你说,像师尊这样的……” 第5章 背我 “师尊是我见过容貌最好的男子了……应该……” 贺绎道:“我觉得怕是只有皇宫那边买得起了。” “嗯。”夏信表示赞同。 “所以凌芜山的弟子根本不担心那天落魄了,没饭吃,实在不行让师尊去卖唔——” 夏信瞳孔剧震,捂住贺绎的嘴:“嘘——” 沈俞卿的声音似从河对岸飘来:“卖什么?” 贺绎:“……” 贺绎心虚地想要道歉,却猛地和沈俞卿来了个对视。沈俞卿眸色浅,其中情绪也淡,像极了一汪清泉,其中毫无杂质,贺绎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忽然就不知说什么了。 憋了半天才脱口而出道:“师尊我错了我不说话了对不起。” 沈俞卿盯着他,道:“说到做到。” 贺绎把嘴巴抿得死死的,拼命点头。 “几位客官,四季山已到。”船夫恭敬道。 沈俞卿起身,道:“好,多谢。” 三人下船,眼前便是四季山,贺绎拍拍夏信,又指了指天,夏信看了眼天色道:“师尊,天色已暗,在此处休息吧。” 山脚下有一村子,不大,也无灯火。 沈俞卿轻轻点头,夏信这才放心上前,轻叩村子大门。 ——无人回应。 贺绎摇头上前,扒拉开夏信,夏信不明所以,就见贺绎“轰”的声将门踹开,还冲他挑了挑眉。 夏信:“……” “这样不好吧。” 贺绎:“哼嗯嗯嗯嗯——” 沈俞卿蹙眉,漠然道:“张嘴。” 贺绎:“啊啊啊——” 沈俞卿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说得极其用力:“说、人、话。” 贺绎满足,心道:“沈娇娇,斗不过我吧。”他欢快解释道,“这地方连灯火都没有,深更半夜的哪有人出来呀,体验当瞎子吗?” 夏信意味深长地点头,沈俞卿却来了淡淡两个字:“废话。” 贺绎:“……”你不讽刺我就难受是吧?? 贺绎正郁闷着,远处远处飘来风情万种的娇媚声音。 “呀,真巧啊,又遇见你了!”远处飘来风情万种的娇媚声音。 沈俞卿看了眼贺绎背后,道:“夏信。” 夏信轻咳一声,对贺绎无声道:“加油!师兄相信你!”,接着转头对沈俞卿说,“师尊,我们走吧。” 沈俞卿临走前斜睨贺绎,贺绎虎躯一震,忙干笑两声,欲和两人一同离开,结果还没等他笑完,两人便消失在村口。 “……” 贺绎在风中凌乱。 美人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笑道:“贺公子,我们缘分好深呀。” 贺绎:“抱歉这位姑娘,我真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美人仍面上仍带着笑意,道,“那便重新认识吧,奴家姓慕名枫玥,叫我玥玥就好。” 贺绎:“……” “贺公子,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今夜一起喝酒吧。” “这地方黑灯瞎火的怎么喝……” 慕枫玥道:“黑灯瞎火的才有意思嘛。” “抱歉,慕姑娘,我这人前不久痴傻之症刚痊愈,若是喝酒……怕是会引起疯癫……” 慕枫玥听此,无趣道:“那好吧,公子先休息,明日再来找你。” 话落转身而去,留下一千姿百媚的背影。 沈俞卿和夏信也不知怎么和村民谈的,竟找出三间空屋子来,恰好一人一间。 贺绎半夜睡得极不踏实,生怕慕枫玥再找上门来,若让沈俞卿撞见,指不定给他戴个“风流”的帽子。 他想都能想到沈俞卿应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呵,污秽之辈,孽徒当死。” 贺绎被自己想法弄得汗毛直竖。 眼下如此无聊,贺绎便又做了张符,潜入沈俞卿的梦中。 这次是在沈俞卿的寝房里。 自上次在此地经历“滚来滚去”的事件后,贺绎一进这屋就颇为拘束,他四处乱看寻找沈俞卿,就听身后有人道:“你又来了。” 床幔下,一模糊身影坐了起来,皙白手臂伸出,拉开帘子,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便露在空气中——玉树临风,清风霁月。 沈俞卿半眯着眼下床,似是刚睡醒的猫。他招手,声音慵懒,带着倦意:“过来。” 即便是在梦里也是这高高在上的感觉,贺绎暗暗讽刺,却还是走了过去。 沈俞卿:“鞋子。” 贺绎低头找鞋子,拿到手后放在沈俞卿脚边。 沈俞卿也不好好穿鞋,仍眯着眼,把自己的脚往里一通乱塞,像个不会自理还在闹脾气的小孩,贺绎在一边看着相当无语。 贺绎无奈:“我帮你吧。” 说着,弯腰给沈俞卿整理鞋子。 头上,沈俞卿的声音传来:“为师见你很久没系祈福带了,是忘了吗?” 贺绎没好气道:“七年前的东西,谁知道那傻子给放哪里去了。” 沈俞卿语气失落,轻喃:“原来是丢了……” 贺绎不知为何,听到沈俞卿这语调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刚想开口解释,沈俞卿便道:“早知道你会像现在一样不愿与为师相处,所以才给了你祈福带防身,没想到连为师赠予的物品都不想要……” 贺绎正拉着被沈俞卿踩在脚底的布料,闻言,手一顿。 “不是,谁不想要了?”贺绎给气笑了:“师父,你不能这么敏感,要是一辈子都这样的话该受多少与你不相干的委屈。” “……”沈俞卿默然,顷刻,道:“你体质特殊,易招惹孤魂野鬼,那带子是防身用的,如今没了它,就必须天天与为师在一起。” 贺绎手一提,终于将鞋子给沈俞卿穿好,松了口气,抬眼,道:“在一起就在一起呗,我还需要你呢。” “……” 沈俞卿这次沉默了很久,就当贺绎认为自己又戳到他怒点,沈俞卿不会再说话时,他却哂笑,道:“还是梦里的你能讨为师欢心些。” 贺绎不屑道:“明明梦外的我也很……那啥,只是你限制了我的发挥。” 沈俞卿摇头:“没感觉到。” “说了你也不信,要是师父你在梦外不那么灭绝人性……” 贺绎说着说着,失了声,偏头看向攀上自己双肩的手,道:“师尊你这是干什么?” 沈俞卿将脑袋搭在贺绎肩上,柔顺的墨发扫过贺绎脸颊与手心,却似痒在了心里。 他身上一直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说不上好闻,但就是很让人舒服,甚至可以说是夏日解暑,冬日暖阳。 “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沈俞卿道,“不要再惹我生气了,十三。” 十三又是什么称呼…… 沈俞卿和这傻子的往事还真丰富多彩。 贺绎暗自想着,看今日沈俞卿心态比较平静,还莫名的依赖他,便试探道:“师尊,知道这世上有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沈俞卿声音黏糊,道:“不知道,说来听听?”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肩头,贺绎有些不自在,平静良久,才道:“他与你一模一样,仙风道骨,眉目如画,喜欢看书作画,屋外也有一片花田……”贺绎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冲,说得很慢。 “喜欢他吗?” “啊?” “看你这么了解他,所以想问问。” “怎么会。”贺绎失笑:“我能喜欢他?说出去吓死一帮人!” 沈俞卿平淡道:“那便不要问了。” “为何?” 他的声音可谓是今晚最冷的一次:“不喜欢的人还想着干什么?” 贺绎:“……” 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 今夜的梦十分漫长,贺绎出梦时外面已大亮,他身在沈俞卿房前,看着推门而出的人,竟有这样一种感觉——四季山风景美如画,人亦然。 沈俞卿梦里梦外就是两个人,恰如现在,沈俞卿依旧冷若冰霜,甚至看见贺绎后更冷了些,就连贺绎这种在魔修堆里混久了的,还是能被他身上的寒意震慑到。 而在梦里,说是良师益友好像还差那么一点,沈俞卿好像挺喜欢他的。 不过看着方青泽那张脸…… ——像你这种人,梦里会有多肮脏。 那时候,他问方青泽为何种花,方青泽说:“香气四溢,讨人喜欢,既漂亮,也不失内涵,与尊主特点相反的东西,我都喜欢。” ……反正他是没办法以同样的喜欢回报沈俞卿了。 贺绎发现自己好像把沈俞卿和方青泽之间的界限定得太过清晰,甚至忘记自己曾经猜忌过他们两个是否是同一人。 “愣着等死?” 沈俞卿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他身后,依旧是用那跟杀父仇人对话一般的语气,贺绎不知不觉竟有些习惯了,忙道:“我去找夏师兄!” 夏信的话像游魂一样突然出现:“咳,师兄已经来了。” 贺绎:“……咳。” 沈俞卿带着二人上山,四季山,顾名思义,一座山包含四个季节,从山脚到山顶依次是——秋,春,夏,冬。 也因此,山的颜色丰富,气候差异较大导致山四周围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如梦似幻。 然,一旦上山,就会发现此山与所见根本不同。 ——从山脚开始一直到山顶,漫山遍野都是动物的尸体,渗人至极。 贺绎对此类触目惊心的恶心场景乃是司空见惯,他正欲踏上去,就听沈俞卿来了一句—— “背我。” 第6章 喜欢 贺绎当场一个踉跄,险些给沈俞卿跪下。 夏信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反倒犹豫道:“师尊怕脏,但往常师尊到此地就止步了……今日……” 沈俞卿冷冷地道:“你身体弱,贺绎不学无术,结伴去,必死无疑。” 贺绎:“……” 谁不学无术了?! 沈俞卿原地一站,重复道:“背我。” 贺绎无端感觉沈俞卿像是在撒娇,而后觉得自己疯了,黑着脸蹲下,沈俞卿便理所当然地趴到了他背上——比昨晚的冲击力还大。 昨夜只简单半抱,而现在是全身上下基本都贴在一起,那让人舒服的香气再一次扑鼻而来,沈俞卿的呼吸打在他颈部,惹得贺绎瘙痒无比还不敢挠。 贺绎磨牙,心道:“不愧是你沈娇娇,能娇气到这种地步,养徒弟只是为了做梦好玩吗?!” 他站起身,惊讶发现沈俞卿比那肥料好背多了,不由得道:“师尊你好轻。” 沈俞卿冷冷一笑:“不急,翻完山再说。” 贺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俞卿没安好心。 正当贺绎累了想休息的时候,沈俞卿道:“别动。” 贺绎:“?” 沈俞卿示意贺绎去看满是干瘪尸体和骨头的地面,慢悠悠道:“地上脏。” 贺绎:“……” 夏信在一边笑出声。 贺绎只得咬牙坚持,背着人翻过一座山。 要不是沈俞卿轻的不像个人,他可能已经成为众多尸体中的一份子了。 溪村在山脚下,这次倒是不用贺绎前去踢门,这村子的门破烂不堪……说它是个门感觉都不太对,就是用几个木板挡了一下,连钉子都没有。 三人驻足原地,不知该如何进去。 一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像鬼一般,在贺绎背后站定,冰凉的双手贴上贺绎的眼。 贺绎厉声道:“谁?!” “是我呀贺公子。”女人笑道。 贺绎一听这造作的声音就知是慕枫玥,他心道:“这女人阴魂不散啊。” “昨晚答应今天要陪奴家喝酒,结果自己跑了,公子这么做可不好哟。” 贺绎摆脱无能,便向沈俞卿求助,沈俞卿一笑,几步上前,拔剑,做工细致的长剑剑锋直冲贺绎,道:“姑娘,徒弟不懂事,按照门规,需回去领罚,望见谅。” “哎呀,他也没做什么呀。” 贺绎眼一闭:“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慕枫玥幽幽看过来:“公子做什么了?” 贺绎:“我不该与那人苟且,也不该对姑娘发誓只爱她一人后又爱上了——”说到这句,贺绎顿住,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再次看向沈俞卿,双眸含泪,可怜巴巴。 慕枫玥却懂了:“公子爱上这位仙君了?” 众人:“……” 贺绎:我不是我没有! 慕枫玥笑得意味深长,本该是娇艳的笑容,贺绎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眯了眯眼,察觉到一丝魔气。 ——慕枫玥笑得好看,其实却是咬牙切齿,盯着贺绎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她对原身不是喜欢,甚至还很厌恶,恶心。 “对,我喜欢他。”贺绎说,“我是断袖,这辈子与女人无缘,还请姑娘自重。” 夏信劝道:“师弟,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慕枫玥勾唇浅笑,道:“无事。”双眸如蛇信子般勾人毒辣:“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说罢,衣袖一摔,带着滔天怒气离去。 沈俞卿淡淡道:“她是魔修。” 夏信目露震惊。 “师尊是怎么看出来的?”贺绎问。 慕枫玥身上的魔气掩盖的很好,魔修或者特别了解魔修的人勉强才能能分辨。 沈俞卿道:“阅历深。” 贺绎:“……”自大! 沈俞卿自行离开,夏信贺绎在后面跟着,贺绎问:“师尊经历是不是特别丰富啊?” 夏信道:“丰富倒是没有,不过是个天才。” “嗯?怎么说?” “师尊父母都不是平凡之辈,师尊更甚,十五岁就已成神,众神艳羡,下凡斩妖除魔,受天下人膜拜,乃一介传奇。” 贺绎点头,心道:“啧啧,方青泽,你看看人家,明明是同一张脸差距竟如此之大,死了活该。” 余光瞥见沈俞卿右手食指上的白玉指环,当下心里一震——还是别摘了为好。 要是哪天沈俞卿和方青泽真成一个人了,自己怕是会疯。 背方青泽?抱方青泽? 想想就恨不得自刎。 溪村十分破败,夏信叹息,喃喃道:“果真是群龙无首了,原先如此风光的魔修也只能强抢这破村子,玄昭在世之时哪是这样……” 贺绎听到有关自己的事,不禁感兴趣道:“玄昭是?” “他是魔尊,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贺绎:“二十年?!” 夏信被贺绎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贺绎仍未缓过神,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呢……” 此类重生之术一般都是用了马上起效,长也长不过三天,怎么会隔了二十年之久?! 贺绎埋头思索,猛然灵光一现,眸子冷冰冰地瞪上沈俞卿,沈俞卿察觉到了贺绎身上呼之欲出的怒火,道:“夏信,你先回避。” 夏信有些懵,道:“好……”急忙闪身到村子里。 村外,静得只剩风声。 沈俞卿眸光转向贺绎:“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贺绎面上没有表情,内心却热浪翻滚,刺激得他心脏剧烈跳动,久久不歇。 二十年前。 苍穹如墨,雷声滚滚,天地似被黑暗吞噬。 忽地一道闪电撕裂云层,直直将一大树劈成两半,地上人们尖叫哭喊,忙到道观里去拜神拜佛,祈求平安。 此时此刻,天界正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刑罚——天道之刑。 锁链缠绕着受刑者的脖颈与手腕,此人双眼被一黑带遮挡,血液于其下流淌至双颊,绝脉虫将手背刺穿,钻入体内,啃食经脉。 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单薄的身子在夜色中细细颤抖着,脆弱不堪。 “何必呢?”天皇身在结界之外,叹息道,“你本不该如此,沈俞卿。” 随着闪电一道道劈上他身体,沈俞卿紧咬牙齿,一声不吭。 “不愧是沈仙君啊,就这样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认错能怎样?” “谁知他怎么想的,拼死救那个魔头。” 一女修道:“看着好疼啊,要是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受这苦。” 一人嘲讽道:“沈仙君是神,不能自杀,没想到一向引以为傲的东西竟反噬了他自己,真是可笑。” 于是,整整一百零八道天雷全都落在了沈俞卿身上! 在场却是无人替他辩解,为他落泪,行刑台上的人此时已支离破碎,呼吸微弱。 三个时辰后。 此时此刻,贺绎正听说“方青泽已毙于刑场”,想着该方青泽为何会惹怒天皇,这边沈俞卿已被人从地上扶起,那人问:“回去吗?” 沈俞卿艰难摇头。 喉咙一片腥甜,手脚麻木,无法控制,那人见沈俞卿已没办法行走甚至还有吐血的架势,便猛地将人抱了起来,送回凌芜山。 …… 一番周折,沈俞卿好歹将眼睛恢复了,但身体仍如残风败柳,那人再次出现,道:“他死了。” ——啪! 沈俞卿盯着那碎掉的茶杯,双手抖如筛糠。 “不能让他现在夺舍,把魂魄抓回来,快——”话音未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白衣染红了一片。 那人身子僵了僵,嘲讽道:“疯子。” 话落,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一年后,凡间,安临河边。 沈俞卿怀中抱着一襁褓婴儿,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忽而“咯咯”笑起来。 沈俞卿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婴儿,身边传来声音:“满意了?” “嗯。”沈俞卿看向那人,嘴角漾起真心实意的笑意,道:“谢谢。” 那人冷冷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一句话没说就消失了,沈俞卿也没寻找,逗着怀里的婴儿,心情甚好。 怀里的婴儿不普通,是用野生魂魄造的,所以会吸引孤魂野鬼。 且因体质特殊,贺绎的魂魄融进去会花费七年之久,法力因此会丧失一半,因而七岁之前,贺绎是个傻子。 …… 沈俞卿平淡道:“所以你想得没错,我确实受了天道之刑,但死的是方青泽,不是沈俞卿。” 贺绎记起,上辈子他把天皇惹了,天皇说过要让他受此刑法,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动静…… “为何要创造一个我?”贺绎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 “……”贺绎双手猛地一颤。 ——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在脑海中开始不断重复。 沈俞卿继续道:“因为我知道,若你以全部法力夺舍重生,定不会理我。” 说完,见贺绎没有任何反应,自嘲一笑:“就当我疯了,不用在意。” 沈俞卿又道:“不过当我是方青泽的时候,确实很烦你。” 贺绎声音细弱蚊蝇:“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何,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遗忘。” 贺绎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此时该有什么情绪……或者说,此刻他情绪已经乱套了。 知道沈俞卿是方青泽的愤怒,厌恶;又得知沈俞卿喜欢他的震惊;还有方青泽替他受天道之刑的羞愧…… 沈俞卿难得一笑,问:“怎么样?还认我这个师父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气死了,改过的版本没了QAQ,只剩下原稿,孩子崩溃了TMT 第7章 调戏 贺绎疲惫摇头,“别问了。” 沈俞卿:“……好。” 沈俞卿唤道:“夏信!” 夏信也不知怎么听到的,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师尊!” 他视线在贺绎与沈俞卿之间徘徊——贺绎表情一片空白,眉宇间透着不明显的烦躁,沈俞卿倒是一如既往的冷。 夏信也知此时自己不该多问,于是道:“我们……走吗?” “走。”沈俞卿回答,迈了半步,见贺绎还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拽到了身前。 贺绎一个踉跄,随后便任他拉着走。 在后面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夏信:“?” 村子的“门”已倒在地上,大致是夏信弄得了,几人进村进得畅通无阻,谁知前脚刚踏进去就被一群人团团包围。 人群大部分是由老人小孩组成的,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有的小男孩连衣服都没有,直接光着身子。 他们见了沈俞卿就跟见了观音菩萨似的,纷纷嘶声恳求道:“求求仙君了,救救我们吧——” “仙君,我孙儿前几日被魔头抓走了!” “你这算什么呀,老黄他们家小孩已经没了……” “哎呦,造的什么孽,村里年轻人全跑了——” 沈俞卿意味不明地看着贺绎,贺绎别开脑袋,“别看我,与我无关。” “知道。”沈俞卿说,“问我为什么那时候会厌恶你……这就是原因。” “……” “人活着可以不治病救人,但不能害人。”沈俞卿说完,示意夏信开口,夏信便道,“各位,麻烦出一位对事情经过最了解的人。” 众人推拥出一人——此人五官精致却面黄肌瘦,是其中少见的年轻姑娘。 她领着沈俞卿等人来到溪村最深处,道:“几位今夜先在这里歇息,其他的听我与你们讲。” 夏信:“姑娘有劳了。” 她缓缓摇头:“要谢谢你们才是。” 两人寒暄完,姑娘便道:“我叫楼千雪,是这里原村长的女儿。这几日魔修来得不是很频繁,但手段相比先前来说却是狠了许多,已经有好几户的奶奶死于非命,不是因丢孩子气死的,就是看见魔修杀人吓死的。” “当然,这不是最严重的,近日村子里好多人都像中邪了一般,步伐急匆匆的满村子乱跑,嘴里还不停嘟囔,持续三天到五天不等,便会绝望而去。” 沈俞卿问:“都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没人敢上去听,每次一有人这样大家就躲得远远的。” “目前,还有人有此类情况吗?” “有,但不知躲哪里去了。” …… “情况我们大致了解清楚了,姑娘请回,早点休息。”夏信起身将人送走。 沈俞卿拉了拉贺绎的袖子,问道:“生气?” “……” 贺绎没有反应,沈俞卿又暗示道:“别想着走,体质什么样自己清楚。” 言罢,转身出门。 贺绎:“……” 怎么还理直气壮的。 两人都走了,这间屋子就是贺绎的歇息之处,他揉着眉心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沈俞卿。 说到底,自己确实有问题。 可心里还是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俞卿。 如此想着,便昏昏睡去。 沈俞卿这边没能入睡,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镇定。 月色朦胧,不远处传来细细的水流声,勾起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很多年前。 南村一间木房的院子里。 他低头看着穿破布衫的小孩,那小孩笑得夸张以至于十分具有喜感:“仙君仙君,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随口道:“方青泽。” 小孩夸赞道:“仙君的名字真好听!仙君的样子也好好看!” ……随口乱说的怎么会好听。 沈俞卿有些不耐,但凭借着良好的教养,还是道:“这几日我会在你家住一阵子,麻烦了。” 贺绎顿时一蹦三尺高,声音愈来愈远:“好耶!娘——有一位长得好漂亮的仙君……” 他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这位名叫贺绎的孩子天生具有灵根,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他的灵根却十分特殊——具有吸收魔气的天赋,适合修魔道。 也因此,这孩子被魔修盯上了。 为防止这天下横空出世个魔头,他只好亲身到此地守着他。 沈俞卿望着跟女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贺绎,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感到担忧。 第一天,贺绎为欢迎沈俞卿的到来亲自下手从隔壁偷了只大公鸡。 小孩捏着鸡的翅膀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在正喝茶沈俞卿面前站好,伸手将鸡猛地送到了他面前。 鸡吓得:“咯——” 一边叫一边扑腾个不停,脏兮兮的羽毛和身上的鸡屎味一并飘到了沈俞卿身上,有些羽毛还落到了他师兄昨夜送给他的茶杯里。 一向爱干净的沈俞卿:“!!” 他怒道:“拿开!” 贺绎仍笑嘻嘻的:“仙君仙君我们今晚吃□□!” 沈俞卿面无表情:“……” 贺绎有些失落,身后好似有个耷拉下来的尾巴:“仙君不喜欢吃鸡吗……可我和娘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好像就是鸡了啊,难不成仙君想吃猪,可猪太大我抓不回来……” 沈俞卿:“…………” 后来几天贺绎也没消停,一会儿要给他捶背一会儿又要捏肩,心里还对野猪念念不忘,沈俞卿怕他上山被野猪拱死,每天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贺绎,在他偷跑后山的时候将人抓回来。 那段时间确实很浮躁,但如今看来,却是想都不敢想。 真是……今不复当年。 …… 第二日清晨,楼千雪找上门来,她探头向屋内看了看,视线略过刚睡醒满脸起床气的贺绎,面颊竟有些微微发红,她磕磕巴巴道:“贺公子,那个人出来了……” 贺绎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找那个穿白衣服的。” 他身心俱疲,昨晚做了一晚上与那傻子有关的梦,弄得他不仅无法面对沈俞卿而且见到他就尴尬,浑身不舒服。 ——那时候的傻子跟个挂坠似的在沈俞卿身上,走哪跟哪儿,主动帮他收拾屋子洗衣,虽然效果不尽人意,总是将衣服弄破,屋子搞得一团糟,但沈俞卿仍对他温柔相待。 有时他们也会玩一些低智游戏,比如向水里扔石头。 终于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沈俞卿那么会扔了,原来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楼千雪说话速度很慢,问道:“哪个穿白衣服的?好像两个都是……” 贺绎:“不好说话的那一个。” 沈俞卿突然出现:“姑娘找我便是。” 言罢,自然走入屋内,示意楼千雪找个地方坐。 贺绎还在床上愣着,沈俞卿走至他身边,道:“我累了。” 贺绎:“……” 贺绎本不想动,看见沈俞卿那双清澈的眸子……还是动容了。 ——怪可怜的。 他别扭地将屁股往一边挪了挪,沈俞卿坐下。 贺绎发现,现在没重新认沈俞卿当师父,他都不自称为师了。 沈俞卿道:“那人已被夏信抓获,姑娘可曾注意这人疯癫多少日了吗?” 楼千雪道:“大致有两天了?也不知道我发现他的那一天是不是刚发病。” …… 两人在一边交流,贺绎趁机悄悄看了沈俞卿一眼,又马上移开视线。 ——猛地,手指被人轻轻抓住。 贺绎浑身一颤,惊讶地望向沈俞卿——沈俞卿仍与楼千雪对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抓手指的手收回,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贺绎手心。 贺绎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猫爪挠了一般,又疼又痒。 昨晚将傻子的回忆经过大半,堪比共情。 所以不管怎么说,沈俞卿都是一手将他养大的人。 楼千雪走后,沈俞卿望向贺绎,道:“抱歉,是我过火了。”他道,“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而夺走了你的法力,也不该为了让你与我亲近而命令背我翻山,更不该对你没有好脸色。” “所以……可以原谅吗?” 话落,认真地盯着贺绎,等待他的答复。 贺绎被沈俞卿突然的服软弄得措手不及,索性两眼一翻,倒床不起。 “抱歉,聋了。” 沈俞卿默然半晌,语气逐渐凌厉起来:“你想怎样?” 贺绎气笑:“……你这叫认错?” “……” 贺绎睁眼去看沈俞卿,由于他现在是躺着的,沈俞卿坐着的,所以沈俞卿看他就要俯视,贺绎当下觉得不爽,伸手一拉想把人压在自己身下。 一阵窸窣声过后,沈俞卿挣扎无果。 ——这下是他俯视沈俞卿了。 沈俞卿被他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咬牙道:“你——你干什么?!” 贺绎下巴一抬,笑道:“不是喜欢我吗?” 沈俞卿怒视着他。 贺绎看着沈俞卿这副模样,心中一动——衣服凌乱,发丝一部分在胸前一部分被压在背下,黑色衬托的肌肤愈加雪白,红唇细细颤抖着。 眉清目秀却无反抗能力,像是个可以任人玩弄的娃娃。 他嗤笑一声,道:“压一会儿还不行了?若要真结成了道侣,不得天天被我压?那时候你还这个表情吗?师尊?” 第8章 抱抱 “你——” 贺绎戏谑道:“你什么你,弟子说得难道不对吗?难不成,师尊想在上面?” 沈俞卿:“……” 贺绎再一用力——一只手把沈俞卿双手按过头顶,另一只手轻轻扶过沈俞卿嫩滑的脸颊,道:“啧啧,瞧瞧这脸蛋,真是漂亮,只是这张嘴,怎么就不招人喜欢呢?真是谎话连篇。” 沈俞卿躲着他的手,面颊上带了红晕,声音又颤又冷:“……滚。” 贺绎变了脸色,冷笑一声,松开了手,翻身下床。 “懒得逗你。” 言罢,转身撞见门口目瞪口呆的夏信。 他略一扬眉,笑道:“师兄你来了?” 夏信愣愣地:“师尊他……” 沈俞卿此时发丝凌乱,胸口剧烈起伏,他从未见过师尊这幅模样。 贺绎看了沈俞卿一眼,哂笑道:“他没事,就是有点生气,麻烦师兄好好照顾了。” 夏信:“……” “师兄他……” 沈俞卿嘲讽道:“没什么,本性暴露而已。” 夏信:“…………” 我就消失了一会儿你们发生了什么?? 贺绎哼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半路撞见楼千雪,贺绎朝她礼貌一笑,结果这姑娘又脸红了,贺绎也没在意,继续向村子外走去。 刚刚听那楼千雪跟沈俞卿说那人被关在外面,他便想去瞧瞧,结果刚踏出去一步,就有人迎面扑来。 剑影从眼前闪过,贺绎侧身躲开,道:“何人!” 女人勾唇道:“公子我是玥玥呀。” 话落,再次挥剑,贺绎猛地一道灵力将剑震开,慕枫玥手臂被剑牵扯的险些断了,她捂着肩膀,笑得渗人,道:“不记得我了吗?” 贺绎不想理会,转身欲走,那姑娘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手冷得吓人,像被冰包裹一般。 “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贺绎:“我喜欢男人。” 慕枫玥轻笑:“喜欢男人又怎样,我还喜欢女人呢。” 贺绎听此,有些感兴趣,便打消了要离开的念头,却还是将手抽回来。 慕枫玥不觉尴尬,自然拨弄发丝,眼中倾泻着悲伤,道:“公子知道楼千雪这个人吗?我喜欢她,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贺绎回想起楼千雪一见他就脸红的模样,道:“她对你没兴趣。” “没错,”慕枫玥说,“他喜欢你这种的。” “我是当朝皇后,她是临国公主,曾经的我们多么要好,可自从她死了之后,一切就变了。” 贺绎蹙眉:“楼千雪何时死的?” “十年前。” “那时候我们以信件来往,她的每封信我都放了起来,我的信她也认真回复,就算她后来进了皇宫,那信也从未断过。” “后来我们约定要一起隐居,而我们身份特殊,不能随意消失,所以只好叛国。” 贺绎若有所思:“叛国?” “她答应要来接我……可她没来,我去找她,却听说了她的死讯。” 贺绎:“啧。” 慕枫玥道:“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请公子满足我一个愿望。” 也不等贺绎回应,她便又道:“她曾多次与我说过喜欢公子这样的男人,可却因为我们的年少轻狂而发生了意外,所以……公子可否与我一起去坟前看看她?她一定会很开心,也算解了我的多年的心结。” 贺绎缓缓摇头。 慕枫玥怒道:“为什么?!” 贺绎笑道:“姑娘你说楼千雪已经死了?可不巧的是,我刚与她碰过面。” 慕枫玥:“什么?!” “我讨厌说谎话的人,所以,抱歉。”贺绎说着,无视慕枫玥的暴怒,转身去了山脚下的一间破木屋,敲了敲门。 屋内顿时叮当一阵乱响,接着便是一男人焦急的声音:“求求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啊啊——” 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贺绎余光看见不远处盯着他瞧的慕枫玥,眼前白光一现,暗叫不好。 慕枫玥如一残影般冲了过来,贺绎连忙跑回村子,却直直地撞上夏信。 夏信见他神色如此紧张,严肃道:“师弟,发生何事了?” 贺绎急匆匆交代道:“你去找师尊,他指定离开了,找到后记得传音给我。” “好。”夏信离开。 眼下,慕枫玥已停在贺绎面前,笑嘻嘻道:“想要找沈仙君吗?” 贺绎漠然道:“不想。” “真的假的?原来公子的爱也不过如此。” “那你呢?”贺绎反问。 慕枫玥目光一厉,阴阳怪气道:“我怎么了?” 贺绎道:“因为自己是当朝皇后,享尽荣华富贵,不想与楼千雪一同隐居,因而没有赴约,导致叛国的楼千雪上了黄泉路。” “她临死前还急着想找你,而你,应该还在想着如何讨好皇上。” 慕枫玥吼道:“胡言乱语!” 贺绎道:“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们感情是很要好,楼千雪喜欢你,你喜欢楼千雪,可你最后不还是没选择她?于是你心生愧疚,想要弥补,却不知该怎么做,所以,你做了决定,想要去求魔尊,因为只有歪魔邪道才能跟死人扯上关系。” “你见到了玄昭,他教你入了魔道,后来他给了你一张符,并告诉你,楼千雪喜欢什么,就将什么捣碎,放进盒子里,与楼千雪埋在一起,此物便会伴随着她踏过黄泉路。” 贺绎平静道:“她与你讲过,喜欢我这件事。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 慕枫玥被揭穿,面上挂不住,疯道:“满口胡言乱语!受死吧!” 她又扑了上来,贺绎轻松闪身,道:“你打不过我,别想了。” 慕枫玥癫狂道:“不过是个小小修士!竟出如此狂言!” 贺绎逗趣道:“谁告诉你我是修士了?” 慕枫玥再次挥剑,道:“别废话!” “没时间陪你玩。”贺绎说完,一个手刀劈在慕枫玥颈后,慕枫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恰在此时,贺绎脑海中响起夏信焦急的声音:“在四季山,春!” 声音一停,贺绎便疾冲向四季山。 果真,楼千雪已化作活尸,沈俞卿与夏信正与它纠缠。 三人在山凸起的一块巨石上,楼千雪身形已完全扭曲,四肢与腹部好似不是一家的。她没了人的样子,以如此形态却还是明显占下风,贺绎觉得没必要参与,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观战。 贺绎心道:“这楼千雪应该是受绞刑而死的,真是惨啊……” 移时,沈俞卿视线略过贺绎,贺绎抬头,望着他一如既往没感情的眸子,一笑,欠揍地做口型:“不错,本座很是赞赏。” 做完,还翘着二郎腿啪啪地鼓掌。 沈俞卿当下眉头狠狠一皱,楼千雪又冲上来,他向后迈了一步,却不料脚下一滑,从那巨石上跌落。 贺绎:“……!” 他猛地起身,脱口而出:“我去……” 白衣身影极其飘逸美好,犹如梨花瓣,来不及欣赏,便成了水中落月。 哗啦—— 夏信冲向巨石边缘,惊道:“师尊!” 贺绎:“……” 一个时辰后。 贺绎望着在山洞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沈俞卿,颇为无奈。 夏信从外面捧回一堆干柴,道:“师尊怎么样了?” 贺绎拦住想进洞的夏信,道:“还能怎么样,觉得丢人了,你先别进去,他不想见任何人。” 夏信:“……可这冷啊。” 贺绎想到,沈俞卿还替他受了天道之刑,身体必定受创,这么冻着也不是个办法。 “有了。”贺绎灵机一动,拍拍夏信的肩膀,道:“等着。” 夏信回头:“师弟你要……” 还未说完,贺绎便跑开了。 夏信叹气,见沈俞卿抖得实在厉害,忍不住走上前,道:“师尊……” 沈俞卿打断,强作镇定,道:“没事,出去吧。” 夏信:“……” 他刚转身,不远处便传来落水声。 夏信与沈俞卿同时一惊,夏信道:“师尊,弟子去看看。” “嗯。” 在洞口处,他看见浑身湿淋淋的贺绎打着寒颤跑回来,夏信目瞪口呆地半天说不出话。 “师弟你……” 贺绎食指放在唇前:“嘘……” 夏信噤声。 贺绎走向沈俞卿。 沈俞卿见他这幅样子,神情怔愣,却还是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贺绎委屈道:“师尊我冷。” 沈俞卿冷冰冰地:“如何?” 他蹲下,张开双臂,依旧是那个字,惨兮兮的,“冷。” “所以?” “可以互相取暖吗?” 沈俞卿道:“可是我不冷。” 贺绎:“……”死鸭子嘴硬。 他委屈道:“可是我冷,难不成你……师尊想让我去抱夏信?” 沈俞卿盯着他看了片刻,犹豫道:“就……抱一下。” 贺绎展颜:“嗯,就抱一下。” 沈俞卿还是有些放不开,踌躇良久,才倾身将人紧紧抱入怀中。 贺绎像个火炉,暖呼呼的,沈俞卿抱着他呼吸都顺畅了些。 贺绎安静地在沈俞卿怀里待着,感受着沈俞卿因冷而发抖的身体。 ——他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被沈俞卿抱,感觉……还真不错。 在场唯一一个衣服干的夏信看着正拥抱的落汤鸡们:“……” 学到了。 第9章 图谋不轨 夏信在二人身边堆柴生火,沈俞卿问道:“夏信,为何突然来找为师?” 夏信抬头,道:“师弟告诉我说师尊您离开了,我才去的,也是多亏师弟。” 他因身子羸弱,且今日又打又杀,在阴暗的洞里被火光一照,额头上薄薄的一层细汗极其显眼。 沈俞卿眸色沉了沉,道:“你先休息。” 夏信道:“等火苗稳些,弟子就去。”又道:“话说这楼千雪真厉害,与我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竟丝毫破绽不露,师弟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去看窝在沈俞卿怀里的贺绎。 贺绎眯眼,懒声道:“出门撞见慕枫玥了,她与我说楼千雪没死,以及一些她们之间的往事,当时就觉得不对,后来去看那个被关起来的疯子,那疯子嘴里一直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就想到楼千雪死的时候嘴里应该也是说的这句。” “接着慕枫玥突然发狂,我怕楼千雪也如此,担心你们出事,便想回去看看,正巧撞上夏师兄,就顺便让你去找师尊了。” 夏信道:“来不及了?为什么楼千雪会说这话?” 贺绎解释:“那慕枫玥和楼千雪约定一起叛国,结果姓慕的没赴约,而楼千雪在现场找不见慕枫玥定会急躁。” 夏信又道:“师弟为何猜得如此准?” 贺绎:“……” 说我是玄昭那会儿参与了这事,你敢信? 贺绎把脸埋进沈俞卿怀里,耍无赖道:“哎呀师兄别问了,我水平不高全靠猜,一不小心准了纯属巧合,不能深究。” 夏信:“……” 被蹭了好几下的沈俞卿黑脸道:“再动就——” 贺绎:“我不滚,这好舒服的!” 虽然沈俞卿这人总嘲讽他,还娇气,但这美貌和体香真没的说,能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沈俞卿震声:“孽畜!” 贺绎像是要睡着了,“嗯,认了。” 沈俞卿:“……” 贺绎在沈俞卿怀里还真迷迷糊糊的要见周公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身上被人轻拍,贺绎睡眼朦胧,抬起脑袋,道:“怎么了?” 大致是没见过贺绎这幅毫无防备的样子,沈俞卿稍微愣了下,轻咳一声,道:“生火去。” 贺绎了然,夏信身体不行,这洞里还过于潮湿,稳定火苗需要耗费不少灵力。 他打着哈欠起身,沈俞卿的视线伴随着他,贺绎看见沈俞卿那死盯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手欠,确认夏信已经闭眼歇息,才用手指勾了勾沈俞卿的下巴,轻佻道:“别担心,很快回来。” 沈俞卿:“!” “混账!”沈俞卿眼里的火似要喷出,贺绎无声地笑,大步流星地出去找新柴。 一个时辰后,他抱着一堆干树枝回来,就见夏信已经到沈俞卿身边去了,两人正交谈。 贺绎刚想走进去,就听夏信道:“师尊,您没觉得师弟他……” ——贺绎眉头一挑,刚抬起的脚落下,无声走回洞边。 “他怎么?” 夏信犹豫不决,“他有些……奇怪。” 沈俞卿问:“是因为楼千雪吗?为师在他小时候念过不少话本给他听,故事听多了自然会联想。” “……这不是主要的。” “那是?” 夏信眼一闭,赴死道:“贺绎他对您图谋不轨!” 洞口听戏的贺绎:“……” 过了很久,沈俞卿都没再说一句话。 贺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应该不会被二人误会听墙角,便想走进去,谁知,沈俞卿这时候开口,声调依旧很冷,却透着一丝先前从未有过的悲凉。 “我倒是希望他对我图谋不轨。” “……” 洞内,洞外,全安静了。 良久,依旧安静。 山里本来就没几个活物,这下,活的人也跟死了没差。 贺绎想,此刻的夏信,定是与自己表情是一样的,或者身中剧毒的他,已经一口气上不来,面色发青地上了天堂。 沈俞卿与他徒弟说喜欢上自己了? 不会是做梦吧?肯定是做梦,怎么不会是做梦呢? 沈俞卿当他面说:“因为我喜欢你啊。”就够他消化一阵子了,好不容易找回自我又听见了这个?? ——我倒是希望他对我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我有吗?!好像是有!但那是故意的吗?!谁让你长了那张脸了!好看死了不就是给人摸的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贺绎哽住:“……” 算了,我一定疯了,简直失去了当人的资格。 或许应该找天皇老人家上上刑,清醒清醒。 “贺绎?” 空气中飘来沈俞卿的声音。 贺绎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一听这声音心脏跳的就跟癫狂了一般。 贺绎脚步虚浮地回了两次都没得顺利进去的山洞,一眼就看见面色发白的沈俞卿。 他道:“听见了?” 说听见了你会没脸见人。 于是贺绎摇头,故作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不带我一个?”他打着哈哈看向满脸死色的夏信,口不择言说了一句: “呀,师兄你还没死呢。” 话落,屋内两双眼睛纷纷望向他。 后知后觉说了什么的贺绎:“……” 他飞快转身:“好的我滚出去静静。” “等等!” 沈俞卿叫住他。 贺绎停下脚步,头也没转,也不知在用什么地位说什么胡话:“作甚?” 后方一阵脚步声。 沈俞卿道:“夏信。” 夏信没吭声,移时,木然道:“啊?” “看着。” 话落,贺绎只觉眼前一黑——沈俞卿的手罩住了他的双眼。 ——那手凉的与慕枫玥有一拼。 接着,便是唇上一软。 沈俞卿第一次见贺绎是在那南村木屋里,二人也分别在此地。 是他的疏忽,导致贺绎被魔修发现。 那日,师兄叫他别日日夜夜守着这孩子,也回去看看师父,他也是被贺绎烦得有些郁闷,便去了。 当回来时,就见这一幕—— 贺绎四肢被魔修死死按在地上,魔修手拿魔丹,强行注入贺总体内,疼痛在腹部炸开,贺绎喊着,瞪大双眼,在地上乱蹬的腿也不动了。 一边,还有他死去的母亲。 当亲眼撞见这场面,沈俞卿整个人仿若灵魂出窍。 他是死了。 也是没死。 反正他不是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嬉闹的小孩,他将会是个杀人无数的魔修,也没资格当一个人了。 于是沈俞卿转身便走,任贺绎在身后喊着:“仙君,求你救救我……好疼……” “仙君……” “仙君别走……” 忽而一阵狂风袭来,再次睁眼已被死死地按在树上。 ——五指收紧。 沈俞卿只是站着,他看着贺绎那双充斥着疯狂恨意的眸子,不忍心似的,缓缓闭上了眼。 是他疏忽了。 那少年早已没了先前的模样,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怪物。他捏着沈俞卿的脖子,嘴角扯开一抹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要抢着照顾我了。” “——体质特殊是吗?” “——修道天才是吗?”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成功了,你呢?你想做什么?” 沈俞卿淡然道:“我不想做什么。” 言罢,施法将人迷晕了过去,并清除了与方青泽有关的一切记忆。 终究是个刚出世的魔修,压制他沈俞卿得心应手。 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沈俞卿转身便走。 仙界有规——遇魔修,杀无赦。 沈俞卿对贺绎乃仁至义尽。 第二次相遇,是在南村外。 贺绎正在河边,吭哧吭哧地拿着棒槌洗着衣服。洗完后,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起身,却一不小心跌入河里。 沈俞卿当下心里一震,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结果看着河水却生了惧意,手也跟着抖。 ——他怕水。 眼看着在水里扑腾的贺绎要没了呼吸,也不顾天界规定,在凡间施了法术,将人救了起来。 贺绎上岸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沈俞卿在一边给他轻拍着背。 贺绎缓过来,深深鞠躬,感谢道:“谢谢仙人救我!您放心!我定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贺绎感谢完,又看见因自己落水而背打翻的木桶,立马掉了眼泪。 哭诉道:“完了完了……今晚没饭吃了……” 沈俞卿问:“为何?” “他们……他们嫌弃我晦气,就给我安排一堆事,做饭洗衣……”贺绎抽抽搭搭:“时辰到了……做不好就没有饭吃……” 沈俞卿心口莫名地疼,他看着那沾上沙石的脏衣服,开口:“我帮你。” 贺绎反应了好半天,才喜笑颜开,欢呼雀跃:“多谢仙人!仙人您真是我救星!” 于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沈俞卿开启了人生第一次洗衣服之旅,他捏着那脏衣服扔水里涮了涮,见沙子掉了,就道:“这样可以吗?” 贺绎拼命点头:“可以可以,仙人真厉害!” 后来,沈俞卿要走了,贺绎恳求道:“仙人,您能带我去你那里吗?” “……嗯?” “我从小就没娘,也没家……仙人您是唯一待我好的,所以——” 沈俞卿迈开了脚步,想要离开。 贺绎抓着他的衣角不放,道:“仙人求你了——” 他眼泪鼻涕糊满脸:“呜呜呜呜……我什么都没有,真的好累好累……” 沈俞卿用了与第一次一样的方法,将人迷晕,并把记忆抹去。 魔修,这辈子不可能跟着他。 第三次相遇,是在热闹的集市,那是一个雨天。 师兄带着他下凡历练。 他正四处打量着,视线里却闯入了一熟悉的身影。 一小公子坐在地上,衣服脸上满是泥,模样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沈俞卿不顾师兄们的询问,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小公子见了他就跟见了珍宝一般,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仰头望着站在他前方的人,笑得开心。 良久,又把脸皱成一团,模样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软声道:“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沈俞卿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他被抛弃了。 第10章 十三 “我好惨的……爹不疼,娘不爱……好惨好惨的……”小公子愁眉苦脸。 沈俞卿垂眸,不去看贺绎,冷淡道:“饿吗?” 贺绎小鸡啄米般点头:“嗯!” 他二话不说去买了五个包子回来,包子在纸袋里,还呼呼冒着热气。 沈俞卿将纸袋子送至贺绎面前,贺绎眨了眨眼睛,问道:“是给我的嘛?” “吃吧。”沈俞卿说,“以后饿了到我方才去的哪家包子铺。” ——他给了店主足够的金子,够贺绎吃上半辈子了。 贺绎眸光逐渐黯淡,喃喃道:“仙君不能带我回家吗?那仙君收我为徒可以吗?仙君真的是唯一肯对我好的人了……” 远处传来呼喊声:“师弟——再不回来师兄们要走了!” 沈俞卿直接将包子塞进贺绎怀里,道:“抱歉,不收徒。” 沈俞卿慌乱移开视线,神识恍惚地回到同门身边。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孩子。 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疏忽才导致这般后果。 贺绎又有什么错?他什么都不懂。 错的是魔修,错的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贺绎的希望。 他落荒而逃,可以说是躲在凌芜山,三个月未曾下山露面。 外界都传沈俞卿修道修魔怔了,一心只想扳倒天皇,可谁能想到——他只是为了躲一小孩,为了摆脱那藏在心底的愧疚。 第四次见贺绎,是在凌芜山下。 在那前七日里,师父硬给他塞了八个徒弟,那八个小孩整日叽叽喳喳,惹得沈俞卿心烦意乱,几次三番想把八个崽子扔给师兄,可都被拒绝了。 美名其约:“凌芜山这么大,师弟你一个人住,太孤单寂寞冷了,师兄们心疼。” 沈俞卿以假笑回应。 这天,一徒弟蹦蹦跳跳地跑来,对他说:“师尊师尊!我可以——” 沈俞卿打断:“重说。” 小孩委屈巴巴地道:“师尊对不起,弟子想问的是,弟子可以吃糖吗?” 说完,期待地望着沈俞卿。 沈俞卿道:“不可。” “哦……”小孩表情有些难过。 沈俞卿忽然想到,凌芜山上从未出现过糖这类腻人的东西,于是问道:“哪来的糖?” 小孩回答:“山下有个哥哥,他有糖,我们经常跟他一起玩。” 沈俞卿怀疑塘里掺了别的东西,说:“带我去见他。” “哥哥今日没来。” “他何时来?” “清晨,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想见他可不容易了呢。” …… 夜晚,山上阴雨阵阵,山下野鬼嚎叫,沈俞卿撑着油纸伞下山,就见一人昏倒在草丛里。 他急忙走过去,却发现那人不是昏迷,而是在躲鬼,那人身上竟缠了四只鬼,身边还环绕着不下十只! 他蹙眉走近,霎时,方圆十米,百鬼皆退! ——沈俞卿是神,无论孤魂还是野鬼,见了他必绕道而行。 油纸伞给那人撑了一小方没有雨的天地。 那人抬头。沈俞卿就见一脏兮兮的脸,偏偏又是那么熟悉。 ——是贺绎。 他已经骨瘦如柴,眼里没了光彩。 沈俞卿心下一动容,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却见贺绎毫无表情的面部有了委屈的神色,像被抛弃的小媳妇,眼中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的手停滞在空中。 贺绎“哇”的一嗓子就开始嚎。 沈俞卿:“……你先——” “我不我不我呜……” “冷静……” “美人你看不起我……”贺绎口不择言的将自己心中想法全倒了出来。 沈俞卿听到“美人”这两字时怔愣一瞬,又急忙回神,辩解道:“不是……” “你就是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是野孩子……没人要没人管,脏的要死……” “……没。” “那美人为何要骗我……”他抽抽搭搭地说。 “我……” “你就是看不起我呜……” 沈俞卿无奈闭眼:“跟我回去吧。” “美人你要收我为徒啦?”贺绎喜笑颜开。 “……先回去。” “不不不不呜……”眼泪立马又掉了下来。 “收你。” “真的?”他吸吸鼻子。 黑夜中,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俞卿。 “嗯,真的。” 雨中,沈俞卿背着贺绎回去。 贺绎在沈俞卿背上给他撑伞。 “仙君……” “嗯?” “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啊……” “不是你想?” “是因为我想……所以仙君才……” 沈俞卿打断贺绎的话,道:“贺绎,你体质特殊,招惹野鬼,长时间易被吞噬魂魄。你整日缠着我,饶是我再冷心肠,也不忍心看一小孩在我眼前挫骨扬灰。” 他说了很多,也不知是对自己的安慰还是其他。 沈俞卿清楚,这三个月,他虽不见贺绎,可心里一直惦记着——有个活泼的小孩,因为他的疏忽,没了家。 他又道:“更何况徒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那晚很贺绎说了很多。 “那以后我就可以叫仙君师尊啦?” “当然。” “师尊师尊,你真好。” “嗯。” “师尊的样子真好看。” “……嗯。” 贺绎不停地说,沈俞卿最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后来便不出声了。 夜中,除了雨水击打物体的声音,只剩贺绎一个人的轻声细语。 “师尊对我真好。”“师尊真厉害,别人都说您天下无人能及!”“师尊师尊,我好幸运呀……”“师尊……” 后来,也许是累,贺绎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 贺绎被带回去后,是沈俞卿的第十三个徒弟,他却恳求道:“师尊,我要当大徒弟。” “为何?” 贺绎笑道:“因为我是第一个找您做师父的呀,按照辈分我应最大才是。” 沈俞卿觉得也对,便答应了,但口中还是“十三”“十三”地叫着,贺绎也不在意,其他徒弟倒是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欢。 原因无他,只因贺绎身上有糖。 自打收贺绎为徒后,沈俞卿每天都祈祷,贺绎体内的魔丹这辈子不要发挥作用。 可人算不如天算。 若非贺绎最后还是成了魔尊,若非贺绎没有受天道之刑,二十年后,他们本该如此生活下去——以师徒的身份。 可天意难却,贺绎双眼被挖,经脉被废,又经魔气反噬,整个人已奄奄一息,活不长了。 沈俞卿带着他到山间隐居,眼睁睁看着贺绎没了呼吸。 当时的沈俞卿甚至没有任何悲伤,痛苦,他只知,人走了不会再回来。 他在凡间斩妖除魔,收了很多徒弟,一改他先前的风格,魔怔似的想要再找一个“贺绎”,结果,还真被他找见了。 ——贺绎重生了,且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也是在一破村子里,他出生那天,犬吠花落,人们觉得他不详,便把人扔在草丛里,任他自生自灭。 可他来晚了,魔修早就注意到贺绎,已将魔丹埋入贺绎体内。 沈俞卿怕了。 不能再失去了。 但又不能看着贺绎自生自灭,于是化名方青泽,时不时现身给人扔个烧饼,扔完就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贺绎就在沈俞卿的“投食”下长大,成了在仙界呼风唤雨的魔尊玄昭,而方青泽这个名字,也消失在凡间。 一日,沈俞卿到集市上给徒弟买生辰礼物,碰巧撞见在马车上叼着烧饼的贺绎,他脚边还跪着一浑身上下满是鲜血的人。 贺绎瞥见沈俞卿,眸光闪烁,当下便下令将人抓了回去。 …… ——沈俞卿觉得贺绎变了。 他觉得自己喂了个狼崽子。 这崽子整日杀人放火,以吓唬各种人取乐,每当有人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恳求地喊着:“尊主——尊主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 贺绎总能笑出声。 甚至总笑嘻嘻问他:“恩人,你觉得他该怎么死?” 沈俞卿回答不出,一日,一女修因对贺绎谄媚,被拉上了刑场,贺绎又问:“恩人,她该怎么死?绞刑?生烤?亦或者——” “我认为她不该死。” 话落,全场噤声。 当下,贺绎又问身边人:“方青泽受什么刑才好?” 无人应答。 贺绎自问自答道:“不如戒刑?将滚烫的戒指戴在手指上一个月,摘下后手指上回留下白兰花般的花纹……方青泽,你可别哭。” 受不住羞辱的沈俞卿当场就与贺绎打了起来,下场当然是沈俞卿被拖去刑堂,戴上了那戒指。 整整一个月,沈俞卿生不如死,夜不能寐。 后来,他见到贺绎就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嘲讽,两人一见面必定在魔阁掀起腥风血雨。 仙界一年一度的宴会上,众人见二人进场的对话都是这样的: 某宗主绝望:“天!他们不会又要打起来吧?” 某母亲捂着怀里孩子的眼睛,泪流满面:“我女儿还小,不能见血!” 某小姑娘哇哇大哭:“娘,我害怕!呜呜呜……” 但有趣的是,贺绎不杀沈俞卿,两人极其默契地点到即止,即使真下了狠心两败俱伤,下次碰面仍能满面笑意地互掐。 不知不觉,竟有些习惯了如此的生活。 就是苦了其他人。 …… 自从那天沈俞卿吻了贺绎后,贺绎,沈俞卿,夏信,三人一见面,气氛瞬间尴尬到顶点。 当然,往往只有夏信一人从头尬到尾,贺绎没皮没脸,消化完这事后就又开始调戏师尊,乐此不疲,沈俞卿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他坦白了心思,不让贺绎动……也不好。 直到,沈俞卿的同门以及他师父浩浩荡荡地来了凌芜山。 当时贺绎手拿春宫图,吊儿郎当地坐在沈俞卿写书法的桌子上,威胁道:“师尊,让你的徒弟们知道你看这东西,可不好吧。” 沈俞卿抬头看了一眼那东西,当场气急,劈手拿起桌上的镇尺欲扔,抬起的手臂却被贺绎猛地握住。 贺绎笑着,顺势将人死死地压在了桌子后面。 他喜欢看沈俞卿发怒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那双纯净的眸子细细颤抖,怎么看怎么喜欢。 正欣赏着,门嘎滋一声开了。 闯进来一束银白冠的男人。 那人进来便喊:“师弟!师兄和师父来看你啦!咦,你人呢?” ——桌子后面,两人依旧那个姿势,一上一下。沈俞卿抬手捂住贺绎的嘴,神情紧张,眼中满是恳求,发出细弱蚊蝇的“嘘……”声。 第11章 揪毛 沈俞卿这个师兄名为邓望轩,是苍陵老祖的大弟子,为人清爽直率,喜欢交际,乃仙界名声显赫的“交际花”。 他进屋没看见沈俞卿,心下便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方才在门外,他还听见了对话声。 什么“师尊看这东西不好吧……” 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话,且两人还躲了起来,分析至此,邓望轩嘴角一抽,双脚“嗖”地与两肩同宽,化作拦路虎,对苍陵道:“师尊,师弟他不方便。” 苍陵生的俊俏,面部轮廓感很强,剑眉星目,却偏偏挂了一坨雪白的胡须,大概是为了提升威严。 他胡子抖了抖,眼眸一转,道:“莫非……” 邓望轩一脸“师尊高明”。 苍陵意味深长地点头,笑道:“那就更要进去看看了。” 话落,一掌挥开徒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飞到三米开外的邓望轩:“……”不是师尊你咋这样! 苍陵视线凌厉地扫遍全屋,最后定在木桌子后的那片白色衣角上,厉声道:“出来!” 那白色衣角非但没演变成一个人,还缩回去了,苍陵眉头一皱,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沈——” “喵~” 软绵绵的猫叫声传来。 苍陵:“?” 邓望轩冲了回来,道:“怎么还有猫?” 接着,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一白衣少年,意气风发,笑意满面地从桌下钻了出来,怀中抱着一布偶猫,满面笑容,唇红齿白。 两人:“?” 贺绎见到二人十分惊讶,以至做作地“呀”了一声。 “……” 贺绎礼貌鞠躬道:“师祖,师伯好,抱歉方才光想着抓猫去了,未来得及招待二位,实属失礼。” 苍陵问:“你是……” “沈仙君的弟子,贺绎。” 苍陵:“你师尊呢?” 贺绎咧嘴一笑:“师尊……”他摸着怀中猫的毛,猫也不知是摸疼了还是怎的,“喵呜”一嗓子炸了毛,一双浅色眼睛中似藏了致命的刀子。 他温柔地用手盖上了那双眼睛,道:“师尊他下凡历练去了。” 邓望轩:“可你刚刚——” “刚刚怎么了?” 邓望轩:“……” 好吧,认了。宁愿被误认为耳朵出了问题也不要被发现听墙角。 邓望轩和苍陵离开时,苍陵还在冷哼:“好一个伶牙俐齿!” 贺绎将猫扔在床上撸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戳戳肚子,一会儿把耳朵给人家“合上”,片刻又捏捏肉爪。 猫最开始还能炸毛以示反抗,后来就完全躺平任□□了,眼中满是平淡。 贺绎看它这样子有些想笑,于是便躺在猫身边,点了点它的小鼻子,问:“怎么啦,师尊?不是你让我画符的吗?现在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做给谁看呢?” “喵——!”孽徒!倒是变回来啊! 贺绎一脸苦恼:“师尊你生气啦,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恕弟子没办法帮你了。” 沈俞卿:“……” 狗东西。 沈俞卿伸出爪子尖,直直地朝自己脖颈抠去,“喵!” 信不信我自杀?! 贺绎:“噗!” 他嘴角抽搐了半晌,还是:“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忍不住哈哈哈哈——” 沈俞卿:“……” 他看淡猫生,索性将爪子都亮了出来,头一抬,挠向自己脖子。 贺绎:“哎哎哎——”贺绎拦住猫爪,道:“还真自杀啊。” 猫淡淡地叫:“喵呜。”你看我敢不敢。 贺绎妥协:“好好好,给你解开。” 接着他咬破手指,直接在空中画符,然后附到猫身上。 ——一道强烈白光闪过,床上有了人形。 沈俞卿发丝乱糟糟的,且眼尾带红,显然气得不轻。 终于有了正常双手的沈俞卿当下便准备“清理门户”,却见贺绎愣愣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少见的新奇与惊艳。 他疑惑道:“怎么了吗?” 贺绎吞了下口水,缓缓抬手至沈俞卿头顶上方。 沈俞卿刚想说话就觉一阵剧痛袭来,疼的他红了眼眶。 “孽徒!揪为师的毛作甚!” 贺绎:“……” 后知后觉的沈俞卿摸向自己发顶:“……” ——等等,毛? 第12章 猫耳 沈俞卿摸向自己发顶的同时,贺绎将手中的一撮白毛举了起来,随后,两人极其默契地双双愣住。 沈俞卿神情恍惚地掐了掐自己的头上的白耳,脸色忽然爆红,指着贺绎:“你你你你——” 贺绎:“我我我我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又画了个符贴在沈俞卿身上。 又是白光闪过——沈俞卿焦急低头,问:“还有吗?” ——耳朵过于敏|感,饶是沈俞卿自己触碰也不行,他只好让贺绎看。 贺绎看着沈俞卿身后突然多出的尾巴默不出声。 雪白的尾巴软软地搭在床上,却一动不动,显然反应了主人“紧张”的情绪。 这破符怎么回事! 贺绎看向沈俞卿,就见低着脑袋的师尊抬眼望着他,谈吐之间露出两个虎牙,道:“你等什么呢?!” 贺绎:“……”别说,小虎牙还挺好看的。 因为贺绎迟迟没有动作,沈俞卿有些急躁,他的尾巴也啪啪地打在床面。 沈俞卿听见声音,回头去看。 入眼,是一片白色绒毛。 “!” 一个时辰后。 贺绎语重心长地说道:“师尊啊,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地待在这儿,哪都不要去,至于这法术……我再想想办法。” 话落,抬手摸了摸沈俞卿的脑袋:“乖啊。” 沈俞卿:“……” 沈俞卿无奈,沈俞卿想死,沈俞卿耷拉着毛茸茸的耳朵,默不作声。 贺绎拍拍他的脑袋,感觉心都要化了,道:“师尊,你好委屈啊。” 沈俞卿冷冷地:“滚。” 贺绎笑了。 沈俞卿现在这样子真的是……生气也好看,发呆也好看,害羞也好看。 贺绎啧啧道:“真漂亮。” 沈俞卿:“……” 贺绎被沈俞卿连踢带骂地扔出寝房,去藏书阁查了一整天的相关书籍,最后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符纸不能叠加。 变猫那张符的作用还未过,不可再贴一张相反作用的符,这样有几率造成反噬,反噬周期七到一个月不等。 贺绎了然于心,准备回去汇报时已是深夜,路上碰见夏信。 夏信手里提着食盒,看见他神情有些诡异,甚至脸颊微微发红。 贺绎奇怪道:“怎么了师兄?” 夏信难以启齿,踌躇良久,道:“你……师弟你……你和师尊注意点。” 贺绎笑:“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你还说!”夏信的脸越来越红,“平日里玩花样没事,可……可近日师祖和师伯来了,师尊他这样怎么见人……” 贺绎:“……” 天。他想哪儿去了。 贺绎干笑:“误会,误会大了,纯属意外!” 夏信摆手:“行……行吧师弟,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以后注意点。” 贺绎回沈俞卿寝房时,他正坐在镜子前给自己梳发。 梳完头发又看了看自己尾巴,犹豫半晌拿起梳子,开始给尾巴梳毛。 尾巴总乱动,不好控制,沈俞卿只得捏着它,从上到下一点点往下顺,疼了还会皱眉。 贺绎在门边抱胸看着。 沈俞卿真的变了好多,先前的方青泽好似与他是两个人。 方青泽爱笑,笑里却藏了毒,张口闭口吐出的话字字诛心。 沈俞卿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也许正是这样,他才能这么快适应沈俞卿就是方青泽的实事。 “回来了?”沈俞卿从镜子里看着贺绎道。 贺绎走进去,在沈俞卿身后站定,道:“这法术在一个月内会自行消失。” “这么久……”沈俞卿放下梳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两个月岂不是不能见人?” “嗯。师尊见我就好了。” “……狗东西,还有脸说。” …… 今夜,贺绎再次入了沈俞卿的梦。 原因无他,只是想知道梦里的沈俞卿会不会也有猫耳。 事实证明——真的没有。 贺绎有些失望。 沈俞卿正以人的形态坐在河边,手里捧着河灯。 梦里也是黑夜,那灯还未点燃,两人身后是一小木屋,仍在凌芜山山下。 沈俞卿轻轻念了个咒,灯上火焰缓缓燃起,照亮他的面庞。 贺绎道:“师尊,为何要放花灯?” 沈俞卿被他吓了一跳,侧过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中秋节。” “今天是中秋?”贺绎回想了半天,才想起今天见夏信的时候,夏信手里提了一食盒,当时没问,现在想来,他应当是给沈俞卿送月饼去了。 “那……祝你中秋快乐。”贺绎说,还有些不自在。 毕竟自己上辈子与沈俞卿的关系就不是能用言语描述的,这辈子……虽然知道沈俞卿喜欢自己,可两人一直没确定关系。 “不用了。”沈俞卿摇头,“贺绎,你真的很勉强。” 贺绎走过去,道:“师尊,你生气了?” 沈俞卿将花灯放在水面上,看着它顺着水波飘走。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无法体会这种感情,也许你曾经有机会……但毕竟,错过了。” 从第一世的四次相遇,到亲眼看着贺绎死。 又从第二世的偶遇,到贺绎再次离开。 沈俞卿等了贺绎一百多年,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他清楚,贺绎会愿意挑逗自己,只是一时新鲜。 贺绎:“我知道。” 沈俞卿扯出一个笑,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中秋节,所有人都知来看我,而你……” “……我变成那副鬼样子你很喜欢,可我不喜欢。” “我不能出门,更不能见人,从今天起每日只能在寝房里等着你回来,你不回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似,没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贺绎:“师尊……” 沈俞卿眼中泛着晶莹,垂头看着飘远的花灯。 “要是真活不成也好,我可以自杀……可神不能自杀。” 神不能自杀,所以他陪着贺绎走了三辈子。 他一次一次地经历贺绎的死亡。 最开始的那段未曾去除的记忆,只有他一人记得。 ——那天在集市,贺绎眼巴巴地看着他,软声说:“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贺绎不懂沈俞卿为何会如此伤心,看着都快要哭了,他认为……可能是因为自己忘了中秋这事,亦或者是沈俞卿因不能见人,觉得孤单了。 他蹲下,看着沈俞卿的侧脸,发誓道:“我知道错了,师尊,绝不会有下次了!” “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沈俞卿问,却依然没看着贺绎。 贺绎立马:“喜欢!当然喜欢!师尊这么好看傻子才不喜欢。” 只可惜没有猫耳…… 沈俞卿自嘲道:“你还是喜欢那个半人半妖的我。” 贺绎:“……” “没有!师尊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沈俞卿摇头,笑道:“也不知……我在梦里如此刨根问底是在做什么。” 贺绎拍拍胸脯:“师尊放心!若你在现实问我也会这么回答的!” 沈俞卿终于将脸转了过来,眼泪仍在眼眶里打转,歪着脑袋道:“你变了好多。” “哪里?” 贺绎上上下下把自己看了一边,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玄昭。” “嗯?” 沈俞卿道:“你是玄昭的那段时间,可不会安慰人。” “是吗?”贺绎想了想:“应该吧,当时法力无边,哪像现在。” “所以我做的应该是对的。”沈俞卿说,“将你的法力减去一半,若无此事,恐怕我只能等下辈子,才能享受这等待遇。” 沈俞卿从身边又拿来一花灯,示意贺绎摊手。 贺绎照做。 沈俞卿将花灯放入贺绎手心,道:“许个愿望试试看?” “我想想。”贺绎喃喃片刻,莞尔道:“如今是没什么愿望,那就祝……下一次的愿望能实现!” 说罢,将花灯放入河流中。 沈俞卿笑了笑,“这算什么愿望。” 贺绎见沈俞卿笑了,心下也放松不少,道:“师尊你开心就好。” “……” “师尊,你的愿望是什么?” 沈俞卿道:“以后自然会知道。” “好吧……” 第二天,贺绎起了个大早去给沈俞卿买粽子和月饼。 梦里的沈俞卿实在是太可怜了,看着有些心疼。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失误才造成如此后果,不补偿也太不是人了。 贺绎将钱递给老大伯,道:“买月饼,一个口味一种,再要些粽子。” 老大伯笑着接过银子,“好嘞!” 身边伸来一只被白带缠绕住手心的手,手的主人道:“我与他一样。” ——那人双眼被一条红布遮挡,递银子的时候抬着脑袋,且看的不是大伯那个方向,应当是个瞎子。 贺绎看着那手极为熟悉。 ——杀他的那人也是如此。 心中敲起警钟,贺绎将视线收回,向男人腰间看去。 ——那里配有一把扇子。 宁江! 这是他的法器! 上辈子他贺绎曾用这把扇子折磨死数不胜数的人,因夺舍后法力减半无法召唤,所以这扇子一直未回到过他手中。 怎么会在他这里?! 贺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男人勾唇一笑,道:“好久不见啊,贺绎,我找了你二十年。” 第13章 亲吻 ——就算你三魂七魄尽散,我也会把这十个东西抓回来!个个地狱里走一遭! 临死前,男人说的话,似仍在耳边。 贺绎有些头疼,没料到这人能这么快出现。 他瞥了眼那扇子,还未开口,那人便道:“想要扇子?” 贺绎没吭声。 那人将宁江从腰间抽出,扔给贺绎,道:“还你。” 手里突然多了把扇子,贺绎忽然不懂这人要干什么。 男人将两人的吃食一并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晃了晃,道:“一起上山吧,正巧,我也有事要找沈仙君。” “做什么?” 男人笑了半晌,道:“贺绎,你现在是他徒弟吧?” 贺绎也跟着笑:“如何?” 男人嘴角弧度放大:“没想到,有朝一日,最恨的人,竟与我成了同门。” 他伸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姓谢名流南,是沈俞卿的第二批弟子。” “……” 贺绎握紧他的手。 谢流南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的鲜血,洒在我的血液之上,彼此同甘共苦。” “……”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凌芜山,沈俞卿依然藏在那屋里不露面。 谢流南在进去前轻叩门,道:“师尊。” 里面传出警惕声音:“谁?” 谢流南道:“是我,我回来了。” “……” 屋内没了声音。 贺绎就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沈俞卿推开门,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耳朵上雪白的猫似镀了一层光,整个人显得越发不真实起来。 沈俞卿第一眼看见的是谢流南,他刚要开口,就发现门外还有一人。 “贺绎?”沈俞卿有些吃惊地看着谢流南:“你们怎么一起……” “给师尊买月饼时恰巧碰见了。”谢流南答道。 “……一起进来吧。”沈俞卿转身,谢流南一不小心被沈俞卿尾巴扫到面颊,忍不住发笑道:“什么东西?” 沈俞卿掩唇轻咳一声,抓住自己在空中不听话的尾巴,道:“意外。” 贺绎走入寝房后,依然以看戏的姿态,并习惯性地打开宁江给自己扇风助兴。 沈俞卿在床上坐下,视线略过贺绎手中的扇子,张口道:“你——” 贺绎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抬抬下巴,“诺,他给我的。” 谢流南无奈笑道:“物归原主而已。” “……” 沈俞卿道:“身后左斜方三步,有椅子。” “多谢师尊。” 贺绎压下嘴角:“……”配合的真默契。 沈俞卿道:“扇子哪儿来的?” 谢流南答:“意外捡到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无论师尊相信与否,弟子的答案只有这一个。” 沈俞卿抿唇,最终还是妥协道:“……随你。” 贺绎吹了个口哨,将沈俞卿的目光吸引来,他道:“若我说,上辈子,是他杀了我,然后拿走了这把扇子,师尊相信吗?” “……” 谢流南笑道:“师弟这是在挑拨离间。” 贺绎随意道:“没错,就是在挑拨离间。”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已凝固,沈俞卿却迟迟不开口。 贺绎勾唇道:“可以,我知道答案了,你们继续。” 贺绎转身推门离开。 他也没走远,就在屋外溜达了几圈,因为心下清楚沈俞卿定是有苦衷,但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谢流南与沈俞卿也不知说些什么了,竟不到半个时辰,谢流南就从屋内出来了,贺绎此时正在门外不远处,眼看着谢流南朝他这边走来。 谢流南走至他身边,道:“一起聊聊?” 贺绎道:“好啊。” 两人一起走到凌芜山后的孤亭。 此亭子下方悬空,只有内侧与山相连,若站上去向下望,如登云端,境界美妙。 两人在此处站定。 贺绎:“要说什么?” 谢流南道:“只是想告诉你,珍惜现在所得的一切。” “此话怎讲?” 谢流南虽是个瞎子,但容貌尚好,此刻他“望”着远方,微风浮动他的红衣。 “因为这些不属于你。”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贺绎就发现,谢流南说话阴阳怪气的,字句似浮在空中,飘忽不定,意思不明。 他有些好笑道:“抱歉,不懂你再说什么。” 谢流南道:“放心,你很快就会明白。” 两人不欢而散。 贺绎回去看沈俞卿,沈俞卿见到他神情稍微带着些不安,他问:“谢流南都与你说什么了?” 贺绎走上前,伸手捏住沈俞卿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他盯着那张脸瞧了半晌,舌头顶了顶腮帮,道:“你究竟瞒了我些什么?” “……” 沈俞卿将脸扭去一旁,道:“没什么?” 贺绎道:“很好玩是吗?” “……没有。” “那为何不肯对我说真话?” 沈俞卿颤声道:“他都告诉你了?” 贺绎:“……对。” 沈俞卿这才彻底慌乱起来, 今天站了一天,贺绎有些累,他迈步朝床边走去,就见沈俞卿也跟着走了过来。 他站在他身边,问:“你全都知道了?” 贺绎义正言辞:“嗯。” 沈俞卿捏紧双手,道:“那你为何还是这个态度,狗东西。” 贺绎:“??” “你瞒我事还是我错了?” 沈俞卿神色恢复与平日一般的平淡,冷笑一声,道:“你在骗人。” 贺绎:“……” “笑话,我骗你作甚。” 沈俞卿冷眼相对:“滚出去。” 贺绎:“……”无情。 贺绎刚进屋没到一时辰就被赶了出去,对此,他很是气愤。 偏偏好死不死地又遇上谢流南。 谢流南抬着头往前走,当他是空气,贺绎本认为谢流南没注意到他,结果谢流南却在他身边停了脚步。 贺绎心道:“……当真是阴魂不散。” 谢流南永远是笑着的,与早上唯一的差别就是腰间的物品由扇子换成了玉笛,他声音里带着笑,道:“好巧啊,又遇见你了,要不要再聊聊?我告诉你一些关于沈俞卿的事。” 贺绎一听便来了兴趣。 刚刚沈俞卿听见谢流南将所有的事都告诉自己后那表情……显然有事。 虽不知谢流南嘴里的话能不能信,但贺绎还是道:“讲讲看?” “知道我眼睛为什么瞎了吗?” “不知道。” “这双眼睛,现在在沈俞卿的身上。” “……” 谢流南道:“信吗?” ——沈俞卿那双颜色极淡的眸子浮现在眼前。 贺绎点头:“我信,继续。” 谢流南便又道:“你应是知道他受天道之刑,可不想想为什么,他那种人,会犯什么惊骇世俗的大错?” “看我的手。”谢流南举起他缠绕着白带的双手,将白带一层层掀开,露出的是一触目惊心的皮肉外翻的疤。 他道:“熟悉吗?” 贺绎道:“天道之刑?” “没错,错是我犯的,刑罚他替我受。” 贺绎皱眉:“为何?” 谢流南嗤笑:“为何?这还用问吗?他那种人,对自己徒弟,那可是愿意用命去保护的。” “……” “他替我受刑,我前去救他,被天皇看穿,于是我也承受了一半的刑罚。” “他没了眼睛,我心疼,就把眼睛给了他。” 谢流南问道:“难道你没发现沈俞卿他很少用灵力吗?遇到妖魔鬼怪只是挥剑。” “那是因为他没有多少灵力了,现在的他被人杀,轻而易举。” 话落,绕过贺绎,一声告别的词也不说,静默着离开此地。 贺绎驻足原地,一动不动,在外吹冷风。 时间飞逝,转眼,已到黑夜。 他一整天都在沈俞卿寝房进进出出,现在夜已深,贺绎再一次入了沈俞卿房间。 门开,一缕月光洒入屋内——寝房里没点烛火,屋里除了月光,就是黑暗。 沈俞卿一人坐在床上,屈着腿,背部靠床头。 脑袋上的耳朵耷拉着,身后的尾巴将自己圈了起来。 月光照耀他身,孤独意味不言而喻,扑面而来。 ——我不能出门,更不能见人,从今天起每日只能在寝房里等着你回来。 ——好似,没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那晚,沈俞卿在梦里向自己倾诉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贺绎轻声道:“师尊……” 沈俞卿早知道他回来了,也没有动作,只是面色冷峻地待在床上,一言不发,淡淡看了贺绎一眼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谢流南与我说了一些事。” “嗯。”沈俞卿应道,又抬眼,“信吗?” 贺绎:“不信。” 沈俞卿哼笑,“好,不信才好。” “师尊,”贺绎走到沈俞卿身边,道:“这些日子我就在这边陪你吧。” 沈俞卿冷冷地:“不需要。” 贺绎:“那你陪我如何?” “……” 沈俞卿抿唇,良久,道:“随你。” 贺绎无意识道:“师尊,天道之刑疼吗?” 沈俞卿:“与你何干?” 贺绎笑了笑,“也对,确实与我无关。” 他走上前,再一次掐住沈俞卿的下巴。沈俞卿脸面轮廓十分精致,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看着赏心悦目。 贺绎手指摩挲着沈俞卿细白的皮肤,鬼使神差道:“师尊,我吻过你吗?” “……” 这问题一出口,沈俞卿先是怔愣,后又脸红,最后露出小虎牙,咬牙切齿:“满口污言秽语!” 贺绎笑道:“师尊,您吻过我,而弟子还未吻过您,这对我们二人来说都不公平。” 话落,便俯身,干净利落地吻上那薄唇。 第14章 春宵 今夜,不是新婚夜,胜似新婚夜。 贺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虽不相信谢流南的话,可看见沈俞卿对谢流南的纵容心下仍是郁闷。 或许是实在看不惯谢流南,或许是对沈俞卿动了真情。 但这二者都不会对他的情感造成影响。 看不惯谢流南,那就不看;喜欢沈俞卿,正巧,沈俞卿也喜欢他。 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很舒坦。 第二天一早,贺绎出门给沈俞卿端了早餐,接着一上午都没出去。 沈俞卿狐疑地问他:“最近怎么了?” 贺绎凑近,笑眯眯道:“喜欢上你了。” 沈俞卿:“……” 自从贺绎说知道那些事,仍是一副大爷的表情后,沈俞卿对贺绎说的任何谄媚挑逗的话都不信了。 这等无情之辈嘴里吐不出真情话。 午时,谢流南再次来敲门。 贺绎本想着让他在门外待着,结果沈俞卿硬是要放他进来,贺绎只得妥协。 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贺绎挑眉看着面前嘴角挂着鲜血的人,在心里冷笑。 沈俞卿见谢流南受伤,急忙让贺绎扶着他进来,坐在椅子上。 贺绎在一边嘲讽:“谢兄这是因嘴欠被人揍了?” 谢流南没搭理他,直接对沈俞卿说:“天皇知道魔尊死而复生的事了。” 沈俞卿找药的手一僵。 贺绎倒是不在意:“是你说的吧。” 谢流南不悦道:“怎会,今日就因为偶然听说此事,想回来通知你们,结果被天皇手下的人发现,才受如此重伤,师弟这话说的可就不好了。” 贺绎笑道:“只是开玩笑而已,师兄不必在意,说谎话者自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流南嘴角一抽。 沈俞卿警告道:“贺绎。” 贺绎压下嘴角,不再出声。 沈俞卿叫贺绎出去接些水来,贺绎端着盆回来,就发现谢流南手正握着沈俞卿的胳膊,沈俞卿一动不动任他捏。 谢流南咬牙小声道:“你若留着他,你们二人一个都逃不过。” 逃不过什么? 贺绎蹙眉,想继续听个所以然来,就听沈俞卿道:“如何?我死不了,陪他又能怎样?” 贺绎心下一动。 谢流南冷笑道:“到时候你们二人可都没有自理能力了,你想怎样?拖着贺绎一起到荒山,然后看着他苟延残喘,自生自灭?” 沈俞卿没再说话了,两人对话到此结束。 贺绎端着水回去,看着沈俞卿为谢流南擦去手臂上的血污,上药,最后让谢流南离开,这两个时辰内,贺绎出奇的一句话没说。 谢流南走后,贺绎找了个理由也跟着出去,两人再次相遇。 这次谢流南没对他说长篇大论,而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若你不离开他,天道之刑,你们二人,一人都逃不过。” 谢流南离开。 贺绎认为谢流南在故意牵引自己,想要让自己跟着他的方向走,最终达成他想要的结果。 可他还是有些慌乱。 ——若谢流南说的是真的该怎么办? 若他刚才说的那事成真了…… 贺绎若有所思地回房,勤勤恳恳地为沈俞卿端来晚餐,如此持续两天,他都没有出去。 第三天的晚上,两人正一起吃饭,沈俞卿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道:“我们出去吧。” 贺绎问:“去哪?你这样子怎么出去?” 沈俞卿声音突然变小,道:“你先出去看看,若外面没人,再回来叫我。” 贺绎:“……” 怎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他有些好笑,也放下筷子:“师尊为何想出去?” 沈俞卿颇为无奈:“这几日叫你帮忙看花,结果今日谢流南告诉我,外面的花要死了。” 贺绎:“……”谢流南这个碎嘴! 他勤勤恳恳起身,道:“放心,弟子这就为您去打探敌情。” 接着出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满是干枯叶子的花田。 “!!!” 贺绎瞳孔地震。 他踌躇半晌,才回去,一进屋把收拾碗筷的沈俞卿拉到床边,沈俞卿问:“怎么了?”贺绎也不回话。 ——他只是沉默着,然后猛地把人压在床上。 沈俞卿惊慌失措,毛都炸了:“你干什么?!” 贺绎严肃道:“师尊,春宵一刻值千金。” “……” 第15章 血液 沈俞卿一脸不明所以地度过“春宵一刻”,中途还惦记着外面的花,动不动就颤声道:“花……花怎么样了?”弄得贺绎心虚不已。 隔日一早,贺绎便拿着银子到集市上,想要寻找有无让花起死回生的“偏方”。 他看上一卖书的小摊子,周围的摊子热闹至极,而这摊子却无人光临。贺绎觉得,这才是卖偏方该有的特点。 ——此摊两侧立了个牌子,左侧写着“起死回生之妙术”右侧写着“美容养颜又健康”。 贺绎看着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联,嘴角一抽。 摆摊子的是个蒙面姑娘,露出的一点皮肤上有着点点伤痕,应当是毁容了。 贺绎:“……” 他还是走了过去,蹲下,挑选书籍。 书破破烂烂的,里面的术法,以及各种药材混合而制的特效药都极为罕见,大部分听都没听说过。 贺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付了银子,那姑娘伸手接银子时朝贺绎微微颔首,嘴里念念有词,有点异域特殊礼仪之风。 正准备离开,就听身边的小商小贩谈论道:“听说了吗?玄昭又回来了!” 贺绎嘴角一挑,身子扭转了一个方向,走到一边卖糖的摊子,挑起糖来。 “早知道了!哎,像我们这种平凡人,死了也就死了,定是回不到人间,他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只会打打杀杀以欺负凡人为乐,凭什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复生?” 那人语气激荡:“真是,什么世道啊!” 一边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真寒心。” “终是得不到上天的眷顾啊……” 贺绎听这些人谈话听得正起劲,刚刚那面纱女子突然道:“难不成你想得到上天的眷顾?” 她声音嘶哑,明显声带也出了毛病。 那说“得不到眷顾”的男子道:“这女的怎么说话呢?!大家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对啊对啊,你这女人怎么不识好歹!” “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 “玄昭就是恶心,他就是不配起死回生!我们说的有错吗?!” 那女子抬头,眸中波澜不惊,似没听见那些人侮辱她的话:“可你们的语气中除了艳羡与嫉妒外看不出别的。” 那男子怒道:“谁他妈嫉妒他!” 女子丝毫不避讳:“你。” 男子气急,劈手夺来糖摊子上装糖果的小陶瓷罐,猛地砸向女子—— 女子条件反射地缩头,等待疼痛的到来。 ——噼啪! 那罐子与糖在空气中相撞,还没等靠近女子就已碎裂在中途。 碎片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惹得围观群众一阵傻眼。 女子也没料到回是如此情况,当她去找“救命恩人”时,发现周围除了目瞪口呆嘲讽她的人外,没有一个像是能使出方才那招数的人。 那人定是平淡从容,不以貌取人,女子想。 贺绎看完戏后抱着书回去,确认沈俞卿仍在床上昏睡不醒,这才在外面搬了个小木凳子坐下,翻开书本,细细研究起来。 先是将枯萎的花连根拔起,再将根部用灵火焚烧一时辰,最后将粉末放入容器,念个咒语,这起死回生的药就炼成了。 贺绎看完的表情是这样的:“……” ——一片空白。 这么简单逗谁呢?? 傻子才会相信! 他又翻看下一页。 步骤与上一页相似,只是多了三滴不同修士的血。 分别要魔修,剑修,妖修,且必须都是功法登峰造极的才可。 这看着才可信点。 但问题是,魔修剑修倒是好找……但这妖修…… 贺绎眸光转向寝房。 ——屋里那个猫算吗? 说不定他的一滴血能顶剑修和妖修。 可……沈俞卿那么娇气,流血了会不会眼尾发红,然后怒气冲冲地把他骂一顿? 贺绎一想这场面心底就有些发热。 他轻手轻脚地进屋,看着床上熟睡的沈俞卿,喉结上下滚了滚。 贺绎从身上摸了根针出来,心下说了无数的对不起,捏起沈俞卿的食指——就快把手指盯出洞来了也没下去手。 被自己的怂惊呆的贺绎:“……” 正在内心唾弃自己,忽然后颈被一冰凉的手贴上,接着猛地下压。 贺绎:“!!!”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牙齿就也磕在了身下人的唇上,血腥味顿时涌入鼻腔。 沈俞卿疼得发出了一声呜咽。 贺绎无语:“……” 这下沈俞卿真眼尾发红,怒气冲冲了。 贺绎撑起身子,无奈问他:“这是……新的惩罚方式?” 沈俞卿:“……” 没人知道,沈俞卿只是想让贺绎俯身,然后自己咬他唇上,直至鲜血淋漓才松口,代表对昨夜放肆的惩罚。 沈俞卿拿出一副“知我者亡”的态度,恶狠狠地盯着贺绎,嘴唇被鲜血染红,反倒显得没有攻击性了。 他道:“滚。” 贺绎:“……” 贺绎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一点“上位者”的风范来,于是凉飕飕道:“师尊,弟子这些天莫不是对您太好了些?” 第16章 回忆 他看着沈俞卿嘴角的点点血迹,心下一动,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贺绎看了眼手指上的血液,起身,一脸认真地对沈俞卿道:“师尊,下次别这样了,多疼啊。” “……”沈俞卿无话可说。 贺绎又去外面研究那术法,过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制造出那泛着点点红光的粉末, 他将粉末撒在其中一朵花之上,想试试效果。 却忽然刮来一阵风,使得粉末吹了他满脸,贺绎呛的直打喷嚏。 缓过来时,已是眼泪婆娑,他再去看那花朵,发现已有了鲜艳的颜色,即便姿态还是蔫蔫的。 贺绎不禁惊讶于这偏方的效果。 粉末撒遍花田时已是深夜,贺绎便回房睡了。 …… 他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集市的热闹仿佛与他生了不可见的隔阂。 贺绎:“?” 他低头,发现自己那一身白衣变成了破布衣,手掌也脏兮兮的,胃一抽一抽的疼,冷汗已染透背部布料。 什么啊…… 贺绎刚想起身,就见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 “?” 现在的梦都这么狂妄了?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利都没有? 他脑袋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视线在各种小商小贩上略过,最后停留在一素衣男子身上。 ——贺绎一眼便认错此人是沈俞卿。 接着,眼前景物飞快后移,腿部一阵剧烈疼痛,只听啪地一声,他整个人就已身在泥浆。 看着全身上下的泥,贺绎气得想骂街。 怎么还碰瓷! 因为这边的声响,沈俞卿注意到了贺绎,向他走来。 贺绎身上发紧,手指不安地抠着掌心。 白衣仙人向他伸出了手。 贺绎委屈道:“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我好惨的……爹不疼,娘不爱……好惨好惨的……” 沈俞卿问:“饿吗?” 然后贺绎就觉得自己头快点掉了,“嗯!!” 沈俞卿身上似散发着淡淡的光,他去包子铺给贺绎买来几个包子,又告诉他以后饿了就到那里。 贺绎心里一沉,没接那纸袋。 “仙君不能带我回家吗?那仙君收我为徒可以吗?仙君真的是唯一肯对我好的人了……” 远处不知是谁在呼喊:“师弟——再不回来师兄们要走了!” 贺绎听这声音像邓望轩。 沈俞卿直接将包子塞进贺绎怀里,道:“抱歉,不收徒。” 接着,便匆匆离去。 包子的香味涌入鼻腔,胃仍疼得厉害,可他却碰都不碰一下。 只是抱着那纸袋,眼泪打湿衣裳,哭得无声,却肝肠寸断。 没过多久,便晕了过去。 …… “呐!” 再次睁眼,就见自己手上拿着一糖块,手臂伸得老直,正向对面双眼放光的小公子递去。 “给……给我的嘛?”小公子小心翼翼道。 贺绎:“……”这又是什么鬼梦。 “……嗯。” 小公子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想接过那块糖,可白皙的小手又在空中停住。 他眸中神色由喜转哀:“可是……师尊不让吃糖……” 贺绎没想就道:“那就偷偷吃。” “不行!”他收回手:“师尊可厉害啦!什么事他都知道!” “吃完漱口就好。” “这他也会知道的……” “那你就收下吧,不吃。” “师尊看到会生气的……”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贺绎到嘴边的话哽住:“……”所以为什么非要给他糖?? 不给还好,一给就哭。 贺绎烦躁地收手,离开此地,倏然,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另一方向而去。 贺绎:“……” 这到底是谁的梦?? 为何他无法控制自己? 小公子见贺绎又回来了,笑嘻嘻地拉过来一群小伙伴,说:“这位哥哥可好啦!我们跟他一起玩吧!” “好呀好呀!” “大哥哥长得真好看!” “哥哥好高呀,跟师尊差不多呢。” “哪有!师尊明明比哥哥高一个半脑袋!” “没有吧……” 贺绎插嘴:“你们师尊是谁呀?” 话落,他感受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悲伤,失落,宛若被抛弃般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心脏内滋生蔓延。 “沈俞卿呀。” “叫仙君!师尊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哦哦,是沈仙君!” 他仍不敢相信,语气中却多了几分黯淡,道:“你们为什么要叫他师尊?” 沈俞卿门下数百个弟子,却都不是他亲手带的,这些……应该也是吧…… “因为他是师父!” “对呀,我们已经结了契啦!” “师父可好啦!虽然总罚我们抄书……” 贺绎:“…………” 贺绎只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一会儿,雨便合情理地落下,将他浇了个透。 小孩子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天地间好似就剩他一个人。 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这雨还在不停地下。贺绎光想都能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是有多凄惨。 没想到梦里的自己还是个痴情种。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后来,才意识到这里的自己还有腿伤,此时膝盖已痛得麻木,夜风丝丝缕缕地直入骨头,把他折磨得冷汗涔涔。贺绎甚至想把腿砍了。 他终是没坚持住,歪坐在了地上。 “喂!小孩!你的肉闻起来好香……”鬼道,尖锐的獠牙划破他的皮肤。 贺绎早已习惯这种被厉鬼围绕的生活,他不在意,可梦里的小贺绎在意。 他疼得整个人发抖,却又无能无力,只好抱紧膝盖,缩成一团,任那些鬼在他背上胡作非为。 鬼不吃贺绎,因为鬼受不住。 可鬼不吃贺绎,贺绎受不住。 梦中时间过得快,永远是挑重点演绎的。 一闭眼的功夫,身边便多了一人。 贺绎不觉时间很长,但比方才亮了些的天色却在说明这个结论是错误的。 “怎在这里?” 那人柔声问道。 伞柄倾斜,雨流淌至他周身。 那些缠着他的鬼也退到了三米开外。 素衣白裳,万鬼皆惧。 贺绎惊:真的是沈俞卿…… 他还没想通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梦中的“他”便又有了动作。 小贺绎看见沈俞卿,毫无表情的面部有了委屈的神色。像抛弃的小媳妇,眼中立刻蒙上一层水雾。 沈俞卿倾身,想摸摸他的头,结果贺绎“哇”的一嗓子开始嚎。 正在哭的贺绎:“……”妈的,控制不住,好羞耻。 沈俞卿:“……你先——” “我不我不我呜……” “冷静……” “美人你看不起我……”贺绎口不择言的将自己心中想法全倒了出来。 沈俞卿听到“美人”这两字时怔愣一瞬,又急忙回神,辩解道:“不是……” “你就是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是野孩子……没人要没人管,脏的要死……” “……没” “那美人为何要骗我……”他抽抽搭搭地说。 “我……” “你就是看不起我呜……” 沈俞卿无奈闭眼:“跟我回去吧。” “美人你要收我为徒啦?”贺绎喜笑颜开。 “……先回去。” “不不不不呜……”眼泪立马又掉了下来。 “收你。” “真的?”他吸吸鼻子。 黑夜中,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俞卿。 “嗯,真的。” 雨中,沈俞卿背着贺绎回去。 贺绎在沈俞卿背上给他撑伞。 “仙君……” “嗯?” “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啊……” “不是你想?” 是因为我想……所以你才…… 沈俞卿打断贺绎的思绪,道:“贺绎,你体质特殊,招惹野鬼,长时间易被吞噬魂魄。你整日缠着我,饶是我再冷心肠,也不忍心看一小孩在我眼前挫骨扬灰。” 他侧着脸笑,贺绎看着沈俞卿的笑愣了神。 “更何况徒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贺绎再次愣住。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多一个不多。 少一个不少。 腿上的疼痛如利剑,残忍地削弱他所剩无几的神智。 他甚至不知为何要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贺绎已经没了力气再去有什么情感上的落差。他强打起精神,不舍得错过难得的与沈俞卿近距离谈话的机会。 “那以后我就可以叫仙君师尊啦?” “当然。” “师尊师尊,你真好。” “嗯。” “师尊的样子真好看。” “……嗯。” 贺绎不停地说,沈俞卿最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后来便不出声了。 夜中,除了雨水击打物体的声音,只剩贺绎一个人的轻声细语。字字清晰,饱含情愫。 “师尊对我真好。”“师尊真厉害,别人都说您天下无人能及!”“师尊师尊,我好幸运呀……”“师尊……”我好累,好困,好像要睡着了,可是我不想睡…… 贺绎的眼前越发模糊,终是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再次睁眼,已在沈俞卿的床上。 门被拉开,投入一缕阳光,那人背光而行,走至他身边。 只见他身穿了件冰湖蓝八梭绫长袍,腰间系着素面祥云纹金带,留着如风般的发丝,眉下是浅色的眸子,身材欣长,美如冠玉。 依旧是那样一双眼睛,与冰冷的语气:“醒了?” 贺绎拳头不自觉的握紧,身子也随之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心脏跳得速度很快,嘴里还在不断吞咽着口水。 ……见到沈俞卿至于如此紧张吗? 贺绎觉得奇怪,他想动,却发现自己仍控制不了身体。 贺绎:“……” 他声音细弱蚊蝇,甚至眼睛都不敢去看沈俞卿的脸,道:“嗯,师尊,谢谢您。” 沈俞卿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你是为师门下第一届第十三个弟子,以后就叫你贺十三了。” “好。” 贺绎察觉出此刻的他不仅是紧张,沈俞卿话音刚落,被子底下的手便颤抖起来——这明显是激动。 他不自觉地勾唇笑,傻兮兮的,看着沈俞卿那张脸,仿佛如沫春风,整个人兴奋的不知所措。 画面一转,是在凌芜山后的孤亭。 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沈俞卿的袖子,那人被风扶起的发丝轻扫他的脖颈,他挠了挠被扫过的地方,恳求道:“师尊,我想当大徒弟。” 沈俞卿没看他,轻声问道:“为何?” “因为我是第一个找您做师父的呀,按照辈分我应最大才是。” 第17章 回忆(2) 转眼,自己已在后山训练场的大石头上。 他手握糖块,一副呼风唤雨的架势,看着下面几个白衣少年,道:“师弟们,想吃糖吗?” 底下的少年小鸡啄米般点头:“想!” 他嘿嘿一笑,道:“叫声师兄来听听?” 几个小公子又甜又软地叫道:“师兄!” “诶~”贺绎满足点头,还未来得及再让他们叫一声,几个小孩子忽地一下全跑了。 不愧是仙界圣师沈俞卿的弟子,速度之快以至只剩一道残影。 贺绎:“?” 身后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传来。 “十三,在这里做什么?” 贺绎:“……” 此刻的他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何为完,不过就是被沈俞卿拖去小黑屋惩罚一顿而已。 沈俞卿不止一次警告过贺绎不要给同门糖吃,可贺绎一次次都陷在师兄们的糖衣炮弹下无法自拔。 小时候遇到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没有一个肯给他一个正眼,而这凌芜山上面的,每个人尊敬他,实在是……太舒服了。 贺绎就垂着脑袋跟在沈俞卿身后,停下脚步后,看着那漆黑的山洞,忍不住脸色发白。 沈俞卿漠然道:“为师说过,这山上的人,不可对任何事物上瘾,你这么做,违背门规。” 贺绎态度诚恳,“师尊,我错了。” 沈俞卿:“错在哪?” “不该给他们糖。” 沈俞卿冷声:“这不知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踩为师的底线。” 贺绎觉得自己这次这次是真的完了。 在这漆黑的洞里关上几天倒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但……万一出去沈俞卿就给他逐出师门该怎么办? 正想着,就见沈俞卿走近他,道:“师父陪你进去。” 贺绎:“?” 贺绎呆呆傻傻地望着师尊,那一瞬间,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沈俞卿轻拍他的背,道:“这次先原谅你,此次是为了让你克服恐惧。” 贺绎整个人飘飘乎,等被沈俞卿拉进山洞里眼前才恢复清明。 然,不一会儿又黑了,且是啥也看不见的那种。 贺绎:“……” 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窒息感,不足一个时辰,浑身衣裳便湿透了。 贺绎也分不清此时他在哪儿,有什么动作,身边都有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动不能动,好似被人禁锢,可同时,想要逃离黑暗的强烈欲望将他折磨得快要发疯。 想要出去。 贺绎努力站起身,可总是一次一次地被拉回去。 意识朦胧之际,他一口咬在拉他的东西上,口腔中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清醒了一瞬,随之又深陷深渊。 ——倏地,后颈被猛地按住。 也不知按得是什么穴位,痛感强烈,直通心脏。他无意识地喊叫,就听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十三。” “……” 是师尊。 贺绎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 “你必须克服。” 他颤声问:“为……为什么” “你很快就会经历比这更残忍的东西。” “……” 贺绎无条件地相信沈俞卿的话,“好,师尊,我知道了。” 随后,再次陷入黑暗。 时间飞逝,转眼已入冬。 沈俞卿在寝房外赏雪,贺绎在不远处捧着一看着白色大氅,静静地看着。 寝房外面一片白色,没有花,也不像曾经有花的样子。 天云一色,沈俞卿站在这一片白色中,仿若与它们融在了一起。 贺绎缓步上前,驻足在沈俞卿身后,将大氅披在他的肩上。 此刻的他无需仰头去看沈俞卿,而是微微低着脑袋,道:“师尊,外面冷,回去歇息吧。” 沈俞卿缓缓摇头:“总觉得这地方太单调了。” 贺绎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入眼便是白茫茫一片,寝房外面空无一物,看着是无趣了些。 他沉吟片刻,道:“不如……等来年春天,弟子和您一起在这里种些花花草草,等花开了,也能好看些。” 沈俞卿抬头看他,“若是到了像现在一样的冬天,该如何?” 贺绎笑道:“弟子陪着您,绝不会让师尊感到无聊。” 说着,脑袋便搭在沈俞卿肩上,道:“就这样一辈子吧,挺好的。” 沈俞卿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嘴角蔓延开笑意。 贺绎赖着不动,道:“师尊同不同意?” 贺绎的呼吸打在沈俞卿脖颈上,惹得他有些痒,边躲边笑,“好……好,快起来。” …… 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眼前是一片黑暗,就连呼吸也没了力气。 吱嘎一声响,不知是谁,来到了他的身边,轻抚他的头顶,道:“十三,起来吃饭。” 他疲惫地摇头:“算了,没胃口。” 沈俞卿笑道:“真是的,都多大了,还要师父追在你后面喂你吃?” 这话一下子打破贺绎心底防线,心中积压已久的悲伤情绪一下子涌出来,他想哭,可眼睛生疼,一滴泪也流不出。 “可是师尊,弟子走不动了啊……” “走不动了……”沈俞卿喃喃:“师尊背你啊。” “……” 沈俞卿回忆道:“那天晚上,也是师尊把你背回去的,十三还睡着了。” “……” 一滴泪打在手臂上,贺绎知道,沈俞卿哭了。 他从未见过沈俞卿流泪,师尊总是不苟言笑,情绪不外露,能有此举动,必是伤心到了极致。 贺绎不再出声,像是没了七情六欲。 沈俞卿固执地想喂给他粥,仿佛只要贺绎吃了饭,他就能继续活在这世上。 …… 贺绎已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站在沈俞卿身后,看着沈俞卿呆呆愣愣地立在自己尸体身边。 尸体一身白衣,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两侧,双模被一白布遮挡,唇色惨白,显然已踏上黄泉路。 沈俞卿在原地凝望,眸光温柔,伸手轻抚贺绎发丝,缓声道:“十三,师父要走了,你再不跟上的话,就没人带你回家了。” 贺绎呼吸一滞。 他想起来了,在集市上,脏兮兮的他抬头仰望着堪比神明的白衣仙人,软声道:“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他好像……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自己与沈俞卿早就认识,原来那晚在梦里放花灯,沈俞卿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似,没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要是真活不成也好,我可以自杀……可神不能自杀。”是有原因的,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还有第二次入梦,沈俞卿将头搭在了他的肩上。 “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沈俞卿道,“不要再惹我生气了,十三。” 沈俞卿对花田爱护有加,是因为那是自己和他亲手做的,一点点砌成的。 师尊,弟子竟让你等了这么久。 ……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棚顶,会心一笑。 沈俞卿,我知道该如何待你了。 第18章 醉酒 贺绎去找沈俞卿,还未到寝房,就见沈俞卿已在外面照料那些死而复生的花。 此刻的他已恢复人的形态。 先前,贺绎见到这样子的沈俞卿怕是会失望一阵子,而如今看到这画面,心下却是荡起层层涟漪。 沈俞卿,陪了他三辈子。 哪怕上一世自己与他关系闹得如此僵,他也没说抛下不管,甚至在自己死之后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方法,使他起死回生。 这样的情感,哪是用言语可以说清楚的。 贺绎正欲走上前,身后忽地传来声音。 “我劝你早些离开这儿。” 贺绎转头,看见一身红衣的谢流南。 他嘴角仍挂着笑,语气里却似藏了刀子,“天皇已经知道你死而复生的事了,再不走,整个凌芜山的人,都会为你陪葬。” 要是谢流南以前说这话贺绎定是拿出爱答不理的态度应付他,但自从恢复记忆,贺绎已经无法态度敷衍地去看待这件事了。 ——第一世他的死因就是天道之刑。 这说明天皇定是说到做到。无论谢流南的话是真是假,贺绎都不能冒险。 只是沈俞卿等了他三辈子,贺绎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不管。 贺绎冷冷地扫了谢流南一眼,道:“我自有分寸。” 谢流南哼笑,“愿你能说到做到。” 贺绎道:“既然如此,谢兄可以离开了。” “好。”谢流南大幅度地点头,转身欲走,又猛地转过头来,黑布背后似藏了一双满是狂意的眼睛,道:“难道你没想过……沈俞卿既然知道是我杀了你,却还是对我如此纵容的原因吗?” 前几日,三人谈话,沈俞卿问扇子的事,很明显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后贺绎又明示,直接摆明谢流南就是杀他的人,沈俞卿却良久不回话,这其中,分明有事。 但贺绎已经不在意了,他道:“谢兄与我这个将死之人说这些作甚?知道了又如何。” 谢流南勾着嘴角,没再追问,大步流星地离开。 沈俞卿早就看见不远处对峙的二人,等谢流南走后,他主动走过去,问贺绎:“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贺绎摇头,看着沈俞卿,道,“师尊,今天,我们和夏师兄一起喝酒吧,已经好久没看着他了。” 夏信算是贺绎重生后遇到的唯一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沈俞卿是在背后,夏信是在表面。 知道他原先是个傻子,心思敏感,怕他自己一人待着无聊,即使是在身子虚弱的情况下,也要坚持过来陪他。 自己被毒素折磨,却也不催促贺绎种解毒花,为的就是让他静下心来。 后来三人一起去溪村,沈俞卿不说话,他便全程与夏信叨叨,夏信每次都耐心回答。 再后来沈俞卿了明身份,夏信察觉出他与沈俞卿之间的不对劲,却也不过问。 这当真是一个好师兄。 沈俞卿听此,虽心存疑虑,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贺绎又寻着记忆找到安临河,在其旁边有个道观。 他看着那参天祈福树,不知觉间露出笑容。 ——“好看。” “带子好看?” “师父好看。” 沈俞卿那次的笑,贺绎怕是这辈子忘不了了。 傻子还真会说话。 他跃上树,摘了一空带下来,转身便看见一老僧,老僧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恕老衲冒昧,敢问来这边是要给谁祈福?” 贺绎:“师父。” 老衲道:“施主可到这边的道观里来拜佛祖,或许会更好。” 贺绎沉吟片刻,觉得拜一拜神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一起作用了呢,便接受建议,道:“好。” 说着,便要起步前往道观。 那老衲却又阻拦,合十道:“施主,那佛像旁边有一功德箱,若捐些银子,让佛祖高兴了,说不定效果更加。” 贺绎:“……” 我看高兴的是你吧。 贺绎还是去了那道观,看着那巨大佛像,犹豫半晌,还是在自己身上摸出仅剩的几两银子,扔了进去。 ——重生后,他身无分文,所有的银子都是沈俞卿给的。 现在又回到原样了。 贺绎捐完钱,走至蒲团前,双膝下跪,认真完成了三拜。 接着双目虔诚,盯着佛像,恳挚道:“愿佛祖在天有灵,保佑师尊,平平安安。” 说着,又是一拜。 …… 夜半,三人围坐在沈俞卿寝房外的一张石桌周围。 夏信从小到大没碰过几口酒,这下当着师父的面还有些放不开,三人举杯时他才跟着小酌一口,没想到只是这样,就醉了。 醉得神志不清,自然也心直口快了些。 他双颊染上了红晕,勾住贺绎的肩,目光迷离,吐字不清,“师弟,你说你……怎……怎!么就跟师尊好上了呢?” 贺绎看了眼夏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咳一声,悄悄看了沈俞卿一眼。 沈俞卿没反应,正支着脑袋发愣。 ——这位明显也醉了。 贺绎:“……” 跟你们喝酒跟玩似的。 本想好好道别,你们却一杯倒,这该如何是好。 “嗯?”夏信晃了晃贺绎,“问你话呢!” “你知道我亲眼看到那一幕的感受吗?师尊亲你!!亲了啊!我感觉天都塌了。”说完,打了个嗝。 贺绎问:“为何?师兄在怪我们?” 夏信甩头,“我是在怪自己!” 贺绎:“?”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信望着天,“师弟,苦了你了。” 贺绎一脸迷惑。 夏信继续道:“以前,我总不懂为何师尊会待一个傻子那么好,每次看着师尊牵你的手,总是会郁闷很久,心里想着,是不是我不够努力……现在我懂了。” 贺绎心中闪过一丝什么,“不是……你——” 夏信叹息,“原来自那时起,你们的关系就不正常了。” “——是不是误会了……” 贺绎:“……” 算了,懒得解释。 夏信说完就自己垂头抹泪去了,嘴里喃喃着,“情情爱爱,来得突然,去也突然,”声音骤然放大,举杯对明月,“师尊师弟,祝你们白头偕老——我敬你们!” 然后仰头喝空气。 贺绎正扶着倒在桌子上的沈俞卿,听此,无奈回应,“你这话像是诅咒,什么叫去也突然……” “哇!”夏信突然指着天上的月亮道:“师弟你快看,天上有小白兔!” 贺绎:“…………” 他身手去拉贺绎,“快嘛快嘛,快来看看!” 贺绎被强行拉回去,沈俞卿也重新倒在了桌面上。 夏信道:“师弟,师兄给你讲个故事啊。” 贺绎心下只想着沈俞卿倒在桌子上会不会染上风寒,便敷衍道:“行行行!” 夏信便慢悠悠道:“从前有个小白兔,它很白很白,白得发光。” “……”贺绎嘴角抽搐。 “有一天到森林里遇见了一只很黑很黑的狼,狼问它,呀!师弟!你睡着啦!” 夏信看着贺绎那双瞪大的眼睛,道:“你眼睛都闭上了。” “……你才没眼睛。”贺绎黑脸。 夏信忽地笑了,就快喜极而泣,眸光转向沈俞卿,小声却又兴奋道:“师尊,师弟他睡着了,弟子可以睡了吗?” 贺绎一愣。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晚,在浓浓月色下,夏信坐在他身边,一脸为难地编故事。 他低头沉思半天,见贺绎盯着他,眼中的光似乎要涌出来,夏信无奈安抚他,轻拍他的背,才艰难道:“从前……呃,有个小白兔。” 黑夜中,贺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信,道,“师兄,小白兔是什么样子的呀?” 夏信干笑几声,沉吟良久,才说:“它很白很白……白的发光。” 贺绎“嘿嘿”了几声,“然后呢?” 夏信道:“然后,有一天到森林里遇见了一只很黑很黑的狼。” “呀——”贺绎伸出皙白的小手捂住双眼,道:“师兄,怕……怕怕怕呜呜呜……” 夏信连忙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怕了就躲被子里,狼不吃被子里的小孩。” 言罢,贺绎便没了踪影。 夏信:“……” 夏信大松一口气,正要离开,就见被子里突然探出一毛茸茸的脑袋,颤声问道:“真……真的嘛?” “……真的。” “师兄不许骗人哦。” 夏信点头笑道:“师兄绝不骗你。” 然后贺绎便缩在被子里不出声了。 夏信看他这样子觉得可爱,便笑出了声,道、故作夸张,道:“呀,师弟你睡啦!”正巧,沈俞卿推门而入,夏信恭敬道:“师尊。” “嗯。”沈俞卿低头看着夏信,“他睡了?” 夏信道:“眼睛都闭上了。”他完成了任务,便疲惫道,“师尊,师弟他睡着了,弟子可以睡了吗?” 沈俞卿轻轻点头,“回去歇息吧,今日辛苦了。” “不会,弟子不辛苦。” …… 不知不觉见,眼泪落下,砸落在石桌。 贺绎暗自唾弃自己情绪的失控,心里不断念叨着:“冷静,冷静。” 他抹了把泪,在身上摸出红带,走至沈俞卿身边,拉过他的手腕,认真仔细地系上。 身边,夏信还在自言自语,贺绎瞧了他半晌,拿来一块儿糖,放入夏信已汗湿的手心。 ——昨日清晨在集市上顺手带回来了一个。 “应该很少吃糖吧。”贺绎说,“师尊不喜欢这些腻人的东西,不知你喜不喜欢……我也没别的东西了。” 他再次看向沈俞卿,轻拍了拍沈俞卿的手。 “唔……”沈俞卿轻喃一声,从石桌上直起身子,双眸之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贺绎看着沈俞卿这样子,眯起了双眼。 “做……做什——唔!” 话音未落,唇便被封住。 他无助地瞪大双眼,想要挣脱,却在尝到咸甜味之时,停止了所有动作。 贺绎的唇仍在他唇之上,沈俞卿轻轻合了双眼,不再反抗,手掌轻拍他的背,口齿不清地说着: “十三不哭啊,师父不会抛弃你的,师父带你回家。” 第19章 归来 “……” 贺绎活了几辈子,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能哭得如此惨。 这眼泪或许可以与上一世被扔在集市上时候的眼泪相媲美。 …… 他来到了凌芜山山下,抬头仰望着那索桥,先前的记忆一涌而现,贺绎愣了片刻,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地。 一路上,他心里满是不安。 贺绎焦躁地左顾右盼,后来到集市,想找个客栈住一晚,一的男子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此人面容冷峻,眉宇间饱含怒气。 是天皇。 天皇道:“玄昭,朕可终于找着你了。” “……那您可真不容易。”贺绎淡淡道。 第一世,在法力鼎盛时期被抓去受天道之刑,还是落得个残废,几日后便死的下场。 这一世,恐怕会直接死在刑场之上。 贺绎想通这一切,内心几乎是毫无波澜,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告诉沈俞卿,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 不是像先前那样,只是因为好玩,看着自己上一世的死对头对自己敢怒不敢言,觉得爽快。 贺绎想与沈俞卿过一辈子。 可惜,终是不可能了。 见他还愣着,天皇冷笑,“莫非要朕请你去天庭?” “不必。”贺绎正要离开,天皇又道:“这些日子,有人把你保护得很好。” 贺绎心下一震,收回迈出去的腿,勾唇道:“哦?是吗?” 天皇:“当然,那个人为你受刑,在你死后又拼命让你复生,在此状况下,又怎么会不藏好你?” 听到“为你受刑”几个字时,贺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回眸,笑道:“那天皇怕是多虑了,他早与我决裂,现在那人的心思,正扑在一位姓谢名流南之人身上。” …… 天雷滚滚,震耳欲聋。 凡间。 女子头戴面纱,将卖书的摊子收回,跑到一边的屋檐下躲雨。 她听着雷声,眸色阴暗,忽而心中一阵绞痛,捂着心脏,弯下了腰,泣不成声。 “怎么?” 女子睁开眼,看见一双黑靴子。 她身子忽然发抖,强忍着怒意,缓缓直起腰来,双眸冰冷,看着那盲人男子,气息紊乱,道:“是你吧?” 谢流南点头,承认,“没错。” 女子喊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天皇他还活着?!为什么?!是见不得别人活得比你好吗?那我劝你把这世上所有拥有荣华富贵的人都杀了好了!” 谢流南闷笑了几声,语气狠厉,“好啊,正好你提醒了我。” “你!!”女子怒指着他,每个字都咬的极其用力,诅咒道:“不得好死!” 本以为谢流南会当场发怒,将她脖子拧断,却没想到他语气轻飘,道:“不得好死这四个字在我身上不起作用。” 他凑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女子脸上,“因为我从出生开始,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就已被写满了不得好死这四个字。” 说罢,他抽出玉笛,女子惊道:“你要做什么!” 谢流南轻笑道:“杀了那些该死的人,然后把罪名按在他的身上。” “……” …… 雨夜,十分漫长。 等沈俞卿发现贺绎消失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 他喝酒后嗜睡,这几日一直迷迷糊糊,半醒不醒,也没想到贺绎会离开。 沈俞卿盯着手上的祈福带愣神。 半天,猛地起身,疾步到安临河边的道观。 那里正巧有个道士在水边洗脸。 他走过去,道:“请问您——” 话音未落,道士突然弹起,笑着颔首道:“这位施主敢问您——” 沈俞卿打断,道:“这几日阁下是否——” 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贺绎被抓去天庭了。” “……” 沈俞卿转身,看见谢流南,扬手就是一巴掌。 谢流南被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惊得愣了半晌,他还没说什么,眼前的人便举起了剑。 剑气寒意森森,直对脖颈。 那道士看见眼前这场面,大呼:“施主们冷静!若心气不顺的话可去拜拜佛祖,一边有个功——” 沈俞卿眸色冷厉地扫了过去,道:“闭嘴!” 谢流南忽地笑了,“师尊,第一次见你动如此大怒。” 剑刃已陷入皮肤,沈俞卿颤声,“是你说的。” 他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之意。 谢流南嗤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问我这话。” 他道:“那我就再说一遍,是我告诉的天皇,且贺绎体内所有的法力现已都在我身上,他现如今就是个废人。” “……” “师尊,不要想着杀了我,然后再给贺绎制造一个宿体,因为,已经没人能压制住我了。”谢流南大笑着道,“现在去那抛尸的荒山上,说不定能见他最后一……” 话音未落,沈俞卿便扔了剑,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谢流南坚持着把话说完,后望着地上那剑,阴恻恻道:“沈俞卿,不要太过分。” …… 大雨滂沱,血腥味环绕在四周,不过几秒,便被雨水冲刷走,后继又来了一波,如此反复。 荒山野岭,树木干枯,野兽嚎叫。 ——那以后我就可以叫仙君师尊啦? ——师尊师尊,你真好。 ——师尊,我好幸运呀…… 少年那时的轻声细语在他耳边回荡。明明是一样的场景,但此时此刻,背上的人,却是连呼吸都弱得让他心悸。 帮帮他……谁来帮帮他? 谁来帮帮十三…… 只要把他送回凌芜山就好…… 他已经受了他应有的惩罚了……他从不是个彻底的魔修。 沈俞卿在心中不停地询问,辩解,可周身除了张牙舞爪的鬼影,别无其他。 随着贺绎闷哼声传来,沈俞卿心尖一颤。 意料之中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呀,这人身上的结界没有啦!我们可以开动啦!” “天!我等了百年的佳肴!” “哈哈哈哈……” “我要腿!” “其实脑袋最香的……特别是他的眼睛,一看就很劲道,回味无穷。只可惜,被挖了。” 别…… 别这样…… “放过他……”沈俞卿道。 “咦?” “咦咦咦咦?” “你竟然在呀。” “你的法力怎么消失了?” “哇,第一次看见如此的沈仙君!” “放过他……”沈俞卿身子抖如筛糠。 鬼笑:“哈!仙君,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好听啦,我们做鬼的,本就已人为食,这就跟你们吃牛羊鱼鸡一个道理的!” “对呀对呀,不吃他我们不饿死啦。” “仙君您是个善良的人,我们就要饿死了……您忍心嘛?” 沈俞卿附身,将贺绎放在树下,直直面对着那群闹饥荒的鬼,发誓般地道: “我给你们找新的食物。” “哈?” 那鬼听笑话般:“哈哈哈哈,我们鬼只吃人!仙君别是想着给我们弄回来一堆大白菜吧!” 沈俞卿:“我给你们找人。” 鬼憋笑憋得浑身颤抖:“我们可不吃那些脏得要死的人哦,贺绎世间仅此一个,能与他媲美的……唔,人界的小孩?” 小孩…… 沈俞卿,你这辈子救过成千上万与你毫无关系的人,为何贺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你而受苦? 若不是他……贺绎也不会成为魔修。 若不是他,也没接下来这么多事。 贺绎,必须救。 哪怕自己不得好死,万人唾弃。 沈俞卿捏紧双拳:“……好。” “哎呦!” “妈呀!仙君您说的是真的嘛? 沈俞卿答应的决绝:“嗯。” “……” “嘶——” 唏嘘声在林间此起彼伏。 “你还是之前那个沈仙君吗?”那鬼疑惑道,凑近,闻了闻:“味道对呀……” 我是……吗? 两个时辰前,他还在天庭与天皇对峙。 天皇明显对他失望,警告道:“若选择救他,这天界,将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可想好了?” 那人话虽说的委婉,沈俞卿心里却清楚的很。 从那一刻起,我已经不是什么仙君了。 我现在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十三而活。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是神。 神倦了,也要休息。 …… 三年后。 民间广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这二百年间,一贫苦家庭诞下一子,起名为贺绎。 贺绎是个体质特殊的孩子,母亲生他那年,屋外阴风阵阵,犬吠花落。 贺绎成长十分艰辛,因为魔修时不时来折磨他,让他历尽世间黑暗,六岁那年,母亲受不住了—— 一神仙名为沈俞卿,化名方青泽,为除魔而下凡,偶然路过贺绎家,便被贺绎缠上。 贺绎:“仙君能否收留我?” 沈俞卿婉拒,他厌恶魔修,这孩子还小,他下不了手,便想让他自生自灭。 贺绎便被沈俞卿送去了另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见贺绎生得好看,便把人收了,却不料贺绎那要命的体质将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那户人家又把贺绎扔了。 周围人家都知道贺绎的晦气,于是没有一位敢收养。 贺绎在街上乞讨,又遇方青泽。 他想上去恳求,又怕沈俞卿不要他,于是暗自规划了好几天。 他知道自己模样好看,于是在不伤及面容的情况下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 ——极其有心机。 “仙君,你可不可带我走?” “我好惨的……爹不疼娘不爱……好惨好惨的……” 而这仙君是个心软的人,心道:“我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为何要放弃这孩子……是我的疏忽,才造成如此后果……” 他问:“多大了?” 贺惊喜:“十五岁!会洗衣做饭照顾人!” “跟我回去吧。” 说书人讲到这里,声音突然拔高,道:“却不料,这沈俞卿本以为自己带回去的会是一只听话的猫,没想到长大后竟成了一只恶狼!” “哦?”一人仰头灌了口酒,道:“怎么个狼?” 说书人看了那人一眼。 ——这是个少年,却没有朝气蓬勃的样子。 一袭白衣在内,黑斗篷在外。笑时露出白齿,人畜无害;不笑时眉梢眼角挂着忧郁,惹人心生怜惜。 他手指敲打着桌面,嘴角微微勾起。 说书人啧啧道:“这可不好说,你年龄太小,这些事小孩子听了不好。” 少年咧嘴笑道:“没关系,我想听,你今天若是不说的话,我今晚怕是会抓耳挠腮,就睡不着了。” 说书人犹豫半晌,这才缓缓道来。 “总之就是一些情.色之事,后来那贺绎成了魔尊,手下魔修遍布天下,做尽坏事,老百姓巴不得他去死,但他手上有两把武器,都特别厉害,分别是——” 少年插嘴:“玄昭扇和摄魂铃?” 说书人一拍桌面,“对对对!没想到你看着年龄小,懂得还真不少!” 少年也跟着笑,笑声悠长。 他从腰间摸出一铃铛,在空中晃了晃——叮当直响。 声音悦耳动听,说书人却是脸色一变。 摄魂铃声音十分清脆,且就在半个月天前,集市上血流千里,伏尸百万,铃铛摄魂,民不聊生。 此后,铃铛在人界便成了不能动的邪物。 说书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煞白。 只听那少年慢悠悠戏谑道:“是这个吗?” 第20章 变傻 话落,少年晃动铃铛,铃铛一阵叮当乱响,说书人痛苦地捂住双耳,手臂上青筋暴起,惨叫连连。 贺绎笑得肆意,一双透着红光的眸子其中,满满的都是笑意,他道:“不要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会受惩罚的。” 说完,他便收了铃铛。 “啊——”说书人叫夏然而止,他抖着身体缩到桌下,双手掩面,指缝里传出支离破碎的声音:“玄昭……玄昭……魔尊,啊啊啊……” “喂。”贺绎蹲下,探头去看桌下的那人,道,“不用这样吧,我只是小小教训了你一下,至于吗?” 那人拼命往里缩,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啧。”贺绎有些不耐烦,道:“行了,继续躲着吧,我走了。” 贺绎刚刚死而复生,说到底,他也没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受完刑后被扔到荒山,贺绎就没了意识,再次睁眼,已在魔阁,且恢复法力。 他想去找沈俞卿,可怕天皇再次找上来,便一直压着蠢蠢欲动的心没去,专心研究法术,顺利达到与天皇相抗衡的境界,并顺手造出一法器,名为摄魂铃。 因总有人不怕死地来挑衅,贺绎只得在魔阁外小用了一次此法器,那天确实倒地了很多人,但都没死,只是被摄魂铃震晕过去而已。 贺绎还说这铃铛中看不中用,却没想到此物竟在凡间这么出名。 大致是那些极为夸张的故事传着传着,有些人就信以为真了,贺绎心想。 还情.色之事……要真有那还好了。 他出了那馆子,兴致冲冲地前去凌芜山。 也不知沈俞卿怎么样了,会不会想他?贺绎想不到此刻沈俞卿的状态,他们已经三年未见了。 贺绎此次下凡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凡间“名声显赫”,沈俞卿定是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消息,但是为什么没来寻,贺绎想不通。 他有些忐忑。 贺绎回到了那熟悉的山脚,抬头便见那回忆满满的索桥。 他勾唇一笑,准备上山。 “啊——” 一声凄厉惨叫传来,贺绎眼眸微眯,他看着一公子从山上连滚带爬地奔下,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红,双目被挖,面色苍白。 贺绎暗道不妙,他拦住那少年,还未问出口,少年倏地被贺绎的脚绊倒在地,少年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抱着贺绎的腿就哭道:“求求您,救救我!” 贺绎蹲下,查看少年的伤势。 一人从山上疾步冲下,走路带风,贺绎猛地抬头,就见一熟悉的脸。 那人笑了,露出森森白齿,一身红衣随风飘动。 ——是谢流南。 谢流南道:“是谁敢抢走我的东西?” 贺绎怒道:“是我!” 谢流南听这声音,明显愣了片刻,随即勾唇笑道:“贺绎?你回来了?” 少年听到贺绎这名字,颇为震惊,却也无暇顾及那么多,摸索着拉住贺绎的双臂,急忙道:“师弟,师弟是你吗?快去找师尊!” 说罢,眼角流下两滴血泪来。 “师尊……师尊他……”少年泣不成声。 贺绎二话不说将少年抱起,直冲山上。 谢流南在背后,听着贺绎匆匆离去的声音,突然放声大笑,道:“自找苦吃!” …… 贺绎把那少年放到了一树下,给他身上贴了张符,将人隐身,继而满山寻找沈俞卿。 先是寝殿,再是种解毒花的那片花田,又是后山训练场,崖边孤亭,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却是除了凌芜山弟子的尸体,半个活人都没看见。 他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还有什么地方他没去过。 ……先前重生在酒馆,醒来后是在对面那座山。 贺绎急忙奔向索桥,却没走几步,猛地停住了脚步。 眸中满满的都是惊喜,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 他看见了。 他看见沈俞卿了。 ——那人正抱着剑,靠着桥边,睡着了。 贺绎缓步上前,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容颜,不知不觉放轻了声音,道:“师尊……” 沈俞卿双眼忽地睁开。 那双眼中满是警惕,像只受了惊的动物,他抖着手去拔剑,却半天拔不出。 沈俞卿有些绝望,只得掩耳盗铃,把头埋入双膝中。 贺绎察觉出沈俞卿的不对劲,他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就见沈俞卿的身子开始发抖。 贺绎不敢上前了。 他只得望着沈俞卿,软声道:“师尊?” “啊——”只听一声几近崩溃的喊叫,沈俞卿疯狂后退,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像是“师尊”这二字能把他吃了似的。 “师尊?沈俞卿?你怎么了?” 贺绎站在原地不敢动,可看到沈俞卿这样,他又耐不住想要上前的心思,整个人如置冰火,进退难行。 忽而索桥的那一边奔来一人,面无血色,直冲沈俞卿。 到了沈俞卿身边,神情似要哭了,道:“师尊,师尊你醒醒,你面前的人是师弟啊。” “师兄?” 贺绎看着夏信,却说不出话来。 ——夏信的眼神实在太悲伤了。 贺绎这辈子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空洞,却又充满着绝望,如同被世间万物所抛弃了般。 夏信嘴上安慰着沈俞卿,其实内心比谁都无助。 踌躇良久,贺绎才吐出两个字,“你们……” 夏信忽地笑了,他这一笑,让贺绎顿时失声。 他笑得讽刺,抬眼望向贺绎,道:“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凌芜山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语气悲哀,无力,“师弟们全死了,一个不剩。” 贺绎急忙道:“不,还——”话还没说完,夏信接下来的话让贺绎彻底失去了言语能力。 “师尊失了灵识,连他自己都照顾不了。” “……” 他笑着望向贺绎,道:“全门,我最看重贺师弟,可最后,他竟是魔尊玄昭。” “……” “我还在想,师弟为什么消失了,原来是在筹备这么一天啊……” 贺绎辩解,“不是——” 夏信慢悠悠道:“你要解释什么?那谢流南不是你手下的人?可他是个魔修,知道吗?” 他喊道:“你知道吗?!我生平最厌恶魔修,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七情六欲!就像你一样!” 贺绎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驻足原地。 他不懂,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贺绎愣神之时,夏信劈手躲过沈俞卿手里的剑,没了剑,沈俞卿瑟缩得更厉害了。 夏信看了眼沈俞卿,眸色冰冷,手一抬,唰地将剑拔出。 “师兄!”贺绎也不管什么了,急忙冲上前,却见夏信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用剑抹了脖子。 他冲上去夺剑,却是什么都没碰到。 温热的血液扫过脸颊,微风拂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贺绎彻底呆了。 在一边装鸵鸟的沈俞卿感受到了血腥味,他悄悄睁开眼偷看,就见身边倒地的夏信,眸中神色由惊恐转换成了呆滞。 索桥上一片静谧。 片刻,“啊——”的一声绝望喊叫撕破天空。 沈俞卿全身无力,努力蹭过去抱夏信,嘴里喃喃:“徒弟,徒弟,我的徒弟……” 他抱紧夏信,轻轻晃着,眼角垂泪,“徒弟……” 他已经忘了夏信的名字,只记得面前这位死去的,是他的徒弟。 谢流南曾说过:“他那种人,对待自己徒弟,那可是愿意用命去保护的。” 就凭这一句话,贺绎就确定,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沈俞卿不会回头再去理会他,夏信也不会死而复生。 他什么都没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上前,沈俞卿却喊道:“你……你别过来!” “师尊,我是贺绎啊。” 他无力说着。 沈俞卿听见这名字眸中迸发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光彩,道:“贺绎?” “对对。”贺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沈俞卿沉吟片刻,看向贺绎,傻笑道:“贺绎……我的徒弟,最喜欢的。” 第21章 聪明 沈俞卿那句“最喜欢的”直将贺绎击垮,双膝顿时一软。 贺绎也道:“嗯……对,你的徒弟,也最喜欢师尊。” 沈俞卿扬唇角笑了起来,像是半开的花,他这一笑,贺绎的心情跟着明朗不少。 只是沈俞卿只顾着垂头笑,就算抬头,视线也乱飘,根本不去看贺绎。 贺绎柔声劝道:“师尊,师尊你看看我。” 沈俞卿仍在笑,忽地,一滴泪从眼角落下,顺着脸颊滑落。 “……” 贺绎的心都揪起来了,沈俞卿抱着夏信,道:“我不能见他。” “……为何?” “不能见啊……就是不能见。”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被魔咒紧固,“不能见……” 贺绎道:“他现在就在你的面前,还是不见吗?” “……面前?”沈俞卿喃喃,倏地,抱头惨叫,声音悲切,直叫贺绎“灵魂出窍”。 “不能见……不能见……啊啊啊!” 他将头埋进夏信怀里,道:“走,走!” 贺绎抹了把脸,朝沈俞卿伸出了手,诱哄般地:“师尊,跟弟子走吧,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他盯着沈俞卿,尽可能地放软语气,“走吧,弟子不会再让你等了。” 话音未落,沈俞卿再次放声惨叫,贺绎也不知怎么,突然没有勇气问出口了。 该怎么办? 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怎么办……怎么办…… 他合眼细细想着。 ——对,入梦。 梦里或许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抖着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咬破手指,在上面摩挲起来。 一符画完,贺绎将符抛了去,符蜿蜒曲折地飘到了沈俞卿身上,接着,贺绎眼前画面一转。 雷声滚滚,响彻云霄。 ——是天道之刑。 刑场上,躺着一熟悉的人。 白衣上被血渲染,像是开了一朵朵的红花,双目紧闭,双手各被绝脉虫啃食出一个血窟窿,露出森森白骨。 贺绎缓步走上前,想要将此人抱起。 却在手触碰到沈俞卿身体的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已没了人形。 ——贺绎现在是个魂体。 他无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人,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为什么不与我说……” 眼前的人忽地被扶起,贺绎转头去看,就见谢流南。 他依旧是一身红衣,腰间别笛。 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的他有眼睛。 那双眼睛泛着点点红光,泪水在其中打转。 贺绎第一次见谢流南如此脆弱的样子。 他有些怔愣地望着身后这一幕。 沈俞卿有了动作——原来他只是没力气,而不是晕了过去。 谢流南问:“回去吗?” 沈俞卿缓缓摇头。 谢流南扶着他艰难前行,可沈俞卿双腿不听使唤,走一步一个踉跄。 谢流南也没询问,一把将人抱起。 两人就此消失在贺绎的视线里。 烟云缥缈,再次睁眼,就已在沈俞卿寝殿。 谢流南坐在沈俞卿床头,双眸已被黑布遮挡。 沈俞卿缓缓睁开双眼,那双颜色极淡的眸子再次映入贺绎眼帘。 此时,沈俞卿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他伸手,缓缓附上谢流南本该有眼睛的位置,道:“抱歉。” 谢流南勾唇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他说着,“原来如此。” 他自嘲道:“我说我怎么无父无母,身世成谜,三个月前横空出世,原来我根本不是个人。” “……对不起。”沈俞卿只知道歉。 “你是为了玄昭才创造了我。” “……” “三个月前,玄昭受天道之刑,你怕他受苦,所以创造了我,并把他受刑的那段记忆与痛苦全加在了我的身上!他忘记了一切!可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这辈子,只有两段记忆。” “一是睁眼见了一位天仙般的男子,他说会教我功法,会待我一辈子好。” “二是闭眼上了刑场,被剥去双眼,废了经脉,全身上下被写满了不得好死。” 谢流南说着说着,脸颊上忽然多了一道血泪,“沈俞卿,你做得好。” 沈俞卿想替他擦去那道血泪,却是越摸,那红色蔓延的越快。 沈俞卿道:“……一开始创造你确实是为了他,我想让你代替他来陪我,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说着说着,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给你所有修为。” “对不起。”沈俞卿再次道。 …… 画面一转,沈俞卿站在河边,身后是一道观。 他怀中抱着一襁褓婴儿。 谢流南站在他面前,道:“玄昭魂魄造的,过几年你需要闭关,不然身体会垮,你是神,死不了,要不想受折磨,最好接受建议。” 沈俞卿逗弄这怀中的婴儿,嘴角蔓延开笑意。 谢流南也不在乎沈俞卿是否听见没,继续道:“玄昭魂魄不好找,因此此婴儿还缺少一魂一魄,他会暂时失去灵识,十五岁之后,便会恢复。” “嗯。”沈俞卿看向谢流南,笑道:“谢谢。” 谢流能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 安临河边,贺绎拿着小棒槌在洗衣服,手腕上的红色极其显眼。 ——是那条祈福带。 沈俞卿坐在他身边,面上带笑。 贺绎扬起小脸,咯咯笑着,忽地唱起了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歌声悠扬,带着稚嫩。 他问:“师父师父,我唱的对嘛?” 沈俞卿笑着点头,“嗯,好听。” “好耶!”贺绎扔了棒槌,迈动小短腿,跑到沈俞卿身边,一屁股坐下。 他望着沈俞卿,道:“师父师父,弟子终于学会啦!” 沈俞卿摸了摸他的脑袋,“师父教你唱后面的。” “嗯!”贺绎支起下巴,乖巧等听。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贺绎跟着重复,认真学着声调。 他学东西慢,沈俞卿也不急,一遍一遍地教着。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 沈俞卿唱着唱着,忽而落下一滴泪。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离别多。” 贺绎扑上去,小手胡乱地替沈俞卿擦着眼泪,“怎么啦怎么啦,师父怎么哭啦。” “师父不哭不哭,弟子给师父呼呼,给师父唱歌!” “长亭外古道边……呃……呃……芳草连……连什么来着……” …… 是在凌芜山。 沈俞卿顶着两只雪白的耳朵,在寝房里发呆。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 他自言自语。 “是觉得有趣吧……” 说着,潸然泪下。 “芳草碧连天,你原先只是不记得这句,现在却什么都望了。” 他合眼靠在墙上,屋内没有烛火,月光隔着窗子洒进来薄薄的一层。 一人进来,道:“师尊……” “谢流南与我说了一些事。” 是吗,都告诉你了?都记起来了吗? 沈俞卿抬眼,“信吗?” 贺绎:“不信。” “……” 他笑了,心下是一片悲凉,“好,不信才好。” …… 贺绎看到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了沈俞卿失去灵识的真相。 那天,他被抛去荒山,沈俞卿连夜赶到,与鬼做了个交易。 ——用小孩的魂魄换取贺绎的性命。 贺绎比谁都清楚,沈俞卿不可能那么做。 于是沈俞卿选择用自己的魂魄。 贺绎看着沈俞卿亲手将魂魄剥离身体的时候,半个身子都麻木了。 沈俞卿一声不吭,干脆利落,魂魄脱身的痛苦贺绎比谁都清楚,他当年夺舍时就曾经历过。 他把一部分魂魄卖给了鬼,另一部分给了贺绎,自然没了灵识,成了一傻子。而且s沈俞卿怕贺绎知道,所以才会出现方才那种情况。 回忆里,谢流南说过,沈俞卿法力尽失,需要闭关,贺绎明白,丢了魂魄比这还严重。 ——必须马上闭关疗伤,不然沈俞卿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沈俞卿现在这状态闭关是不可能了,贺绎务必要找到方法让他恢复灵识。 他一掌劈在了沈俞卿后颈,将人带回魔阁疗伤,另一边派人把那同门接了回来,安置在魔阁。 贺绎翻遍书籍,才找到一个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用魂魄疗伤。 以魂补魂,以魄补魄,方可获得新生。 贺绎回到寝殿,看着睡着的沈俞卿,轻声唤道:“师尊。” 他猛地睁开眼,瞥见贺绎,整个人顿时缩在墙角,抖得不行。 “你……你是谁?”沈俞卿瑟缩着问。 贺绎知道此时不能说自己名字,于是道:“我是神仙。” 沈俞卿:“?” “神仙?”沈俞卿歪了歪脑袋,眸中燃起骄傲的光彩,“我也是!” 贺绎:“……” “嗯,知道你是。” 沈俞卿疯狂点头,“你是个聪明人!” 贺绎忽然觉得这样的沈俞卿还挺可爱的,他索性坐在床边,一把搂过沈俞卿的肩,沈俞卿惊慌失措,道:“同为神仙,为何你动作如此轻浮!” 贺绎笑道:“我只对你轻浮。” “本神仙守身如玉。” “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沈俞卿一脸颓色,委屈兮兮,垂下脑袋:“本神仙斗不过你。” 贺绎将人搂得更紧了,挑眉问道:“想知道怎么才能斗过我吗?” 沈俞卿立马又了精神:“如何?” 贺绎道:“你亲我,或者我亲你,这算一个方法,有没有用另说,或者我们和合双修,这是第二种方法,也是最有效的。” 贺绎本就不抱什么希望,沈俞卿这人有多保守他清楚的很。 但贺绎却未曾想过,面前的这个人,是痴傻的,相比先前的沈仙君来说,可谓是脱胎换骨。 第22章 乞丐 “和合双修?”沈俞卿重复,思虑半晌,道:“好啊,只要我们双修,就让我赢你,如何?” 贺绎:“?” 贺绎惊道:“知道双休是什么意思吗?” “不就是……两个人……”沈俞卿觉得此事不太好说出口,有些结巴,“就……就你当本神仙傻吗?这等四字词语都不懂?” “……” 贺绎扶额,道:“算了,若真做了,等哪天你恢复,定给我扔油锅里去。” 沈俞卿表示鄙视:“……同为神仙,为何你说话跟放屁一样,风一吹就没了。” 贺绎:“……” “嘶——”贺绎掩面,大叹一声,道,“伶牙俐齿。” 沈俞卿朝他一笑,“不说了,问你个问题。” “什么?” 沈俞卿问:“是你救我回来的?” “嗯。” 沈俞卿“啊”了声,道:“那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徒弟?” “……看见了。”贺绎再次想起夏信,心里不是滋味。 沈俞卿凑近,道:“千万不要告诉那个姓贺的我在这儿。” 贺绎明知故问:“哦?为什么?” “说来话长,我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沈俞卿苦恼,“他若是知道了,怕是会疯。”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贺绎鼻尖,道:“他疯了,本神仙弄死你。” 贺绎苦笑,心道:“他就在你面前啊……” “哎。”沈俞卿叹息,眸子敷上一层氤氲,“想他了。” “……”贺绎双拳捏紧。 沈仙君泪水快滴下来了,他擦擦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又问:“那个叫夏信的,这事可以告诉他。” 贺绎强颜欢笑,“你怎么还差别对待?” 沈俞卿道:“他心思敏感,若得知我失踪了恐怕会做出不当的行为。” “那孩子从小少言寡语,胆子小,怕生,想黏着我又不敢。”沈俞卿看向贺绎,“是本神仙长得太吓人了吗?” 贺绎脱口而出:“好看。” “啊?” 贺绎再次道:“不吓人,好看,我喜欢。” 沈俞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夸他,展颜道:“嘴真甜。” “因人而异。” 立时,沈俞卿被逗笑,两人聊着乱七八糟的内容,直至深夜。 沈俞卿懒懒地说自己累了,说着便倒床上见周公。 隔日,谢流南造访,他身后跟了个小姑娘。 ——是那日在集市卖书的姑娘。 贺绎的视线与她对上,她立刻低头,耳尖通红。 谢流南感受到姑娘紊乱的气息,没说什么,又望向贺绎,面上出奇的平淡,张口便道:“想不到,他竟能为你做这么多。” 贺绎拿了扇子扇着风,道:“多亏了你。” 谢流南苦笑道:“也不知这么些年来,我到底做了什么,被谁爱过又爱过谁,被谁恨过,又恨上谁,到头来,一无所有。” 他凄然一笑,道:“仇是报了,气也消了,我的生命也到头了,从降临在这世上的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的死期是哪年哪月哪日,几时几分几秒。” 贺绎不咸不淡道:“所以你准备死了,然后来通知我?” 他拉过身后的女子,女子顿时满脸通红,谢流南道:“她倾慕你已久,想来看看。” 贺绎淡淡看了眼那姑娘,了然道:“楼千雪?” 姑娘一愣。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脸……”她想到了什么,磕磕巴巴道:“难道……难道……” 贺绎轻轻笑道:“没什么,最近功法大增,看人也准些。” 他歪坐在大座之上,手握宁江,微风浮动两边碎发,轻抬眼,说:“不会是以为本座喜欢你吧?” “……” 贺绎大笑几声,道:“姑娘多虑了,本座喜欢的人,此时正在塌上睡着,稍后呢,本座会叫他起床,喂他吃饭,他没了灵识,没关系,本座陪他一起痴傻,顺便偷香……” 楼千雪被他这话刺激得欲哭无泪,身子抖如筛糠,她恳求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为何不要?”贺绎继续道:“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一起生一同死,本座看姑娘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幸好倾慕的不是楼姑娘,不然本座岂不是一个时辰之后就命丧黄泉,找孟婆阎王去了?” “闭嘴……求你不要说了……啊啊——” 贺绎没停,反倒说得更欢了,“啧,到时候还得躲着孟婆,万一被灌了孟婆汤就不好了,那我下辈子岂不是就把他忘了。” 楼千雪惨叫着,忽而蹲下抱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打扰你们……对不起。” 贺绎道:“你还有不到三时辰的时间就归天了,难道真的不知该向谁道歉?” “……” “愚昧。”贺绎摇头叹息,扇子被他合上,在手中转着,“先前与内人玩情.趣,把法力丢了一半,如今找回来,倒是看到了许多当时没看到的东西。” “……”楼千雪一动不动。 “你和慕枫玥……当真是她错了么?”贺绎说着,笑起来,“也对,你这种愚昧之辈,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能。” 楼千雪茫然抬头,“什么?” “你与她互换了记忆。” “……” “她因为内疚走上歪魔邪道。”贺绎说,“其实那天没有赴约的是你,如今你毁了容,想要逃避这一切,你觉得她认不出你了。” 楼千雪心下划过一丝不安。 果然,贺绎突然拍了拍手,道:“慕枫玥,进来吧,你的老相好来了。” 楼千雪失声片刻,猛地回头,就见一黑衣少女迈步进了大殿,她手握紫鞭,面色阴沉,每一步的落下都好似给楼千雪刺了一剑,最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啊啊啊!”楼千雪放声尖叫,慕枫玥抬眼,冷声道:“尊主,她我就带走了。” 贺绎眨眼表示同意。 楼千雪双脚蹬地,想要脱离慕枫玥的掌控,可后来依旧被拖着走了。 贺绎也懒得去管二人闺房私事,直接问谢流南:“还有什么事吗?” 谢流南摇头。 贺绎道:“怎么说我们二人还是有些关系,你拥有着我一部分的记忆,况且你也没几天了,便不杀你了,走吧。” “多谢。”谢流南抱拳躬身,转身离去。 贺绎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外面的天罗地网,忽然勾唇轻笑,心道:“师尊,我又杀了两个人。” 谢流南,对不起,我本可以放过你。但是,你动了夏信。 不可原谅。 …… 邓望轩摸着下巴,绕着椅子上的沈俞卿转了好几个圈,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物种,啧啧道:“真傻啦?” 沈俞卿怒道:“你谁?离本神仙远点!” 邓望轩嘿嘿一笑,道:“我是你师兄,可别说不记得这号人物了啊,师兄会伤心的。”说着,捂住胸口,一脸痛苦。 沈俞卿一脸嫌弃,“……你才不是我师兄。” “为什么?!” “本神仙的师兄定是仪表堂堂,怎么回是你这么个登徒子!” 邓望轩:“……” 他僵着脸回头看倚在墙上扇风的贺绎,指着沈俞卿,道:“这分明比之前伶牙俐齿了好吗!” 贺绎笑道:“他先前也伶牙俐齿,只不过没表现出来而已。” 方青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邓望轩:“我果然是个假的师兄……师弟性格不清楚,师弟变傻不知道,甚至师弟悄悄收了个魔尊当徒弟我也丝毫不知,哎,师弟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邓望轩同情地看着沈俞卿。 贺绎哼哼道:“抱歉,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 邓望轩惊:“还有?!” 沈俞卿好奇:“什……” “当然。”贺绎打断,说,“他早已与徒弟暗度陈仓了。” 沈俞卿哽住。 邓望轩:“…………” 沈俞卿怒指贺绎:“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邓望轩也指:“他他他们做没做?” 沈俞卿:“……” 贺绎走上前,弯腰凑近沈俞卿,在他耳边道:“让我亲一口,今晚让你赢。” “真的?” 贺绎不屑:“神仙不会骗人。” 沈俞卿认同道:“也是。” 话落,贺绎便吻了上去,从耳朵吻到唇角,动作缓慢,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 沈俞卿乖巧任他亲。 邓望轩意识到了不该意识的东西:“!” 他飞快跑出门,道:“师尊师尊!师弟他他跟徒弟暗度陈仓而且那徒弟是玄昭啊啊啊!!” 邓望轩走后,贺绎便与沈俞卿拉开了距离。 他强压着身体上的燥热,在一边强迫自己冷静。 却见沈俞卿眼睛亮晶晶的,欢喜道:“快,跟我吵架!让本神仙赢你!” 贺绎:“……” 哦。 …… 贺绎这些天已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毕,没留什么烂摊子,就准备进行换魂术。 他已询问过苍陵,苍陵表示沈俞卿这身体已是千疮百孔,不能再用了,还魂前还需将原身重新“编织”成一“本体”,再投入凡世,让他重新出生,再在生长的过程中融入魂魄,方可寻回记忆,获得新生。 贺绎在门外望着正对那红带子爱不释手的沈俞卿,内心一片柔软。 终于,轮到弟子为您付出了。 …… 魔尊玄昭,至此消失于修仙界,与他传闻有染的沈俞卿,也杳无音讯,世人都说两人是隐居了,但事实并不如此。 七年后,喧闹集市上。 一容貌出色的男子在街上支了个摊子,上面是一堆破破烂烂的书,他坐在椅子上,慵懒地摇着扇子,喊道:“卖书啦卖书啦,五文钱一本随便挑随便选啊。” 一人用食指和拇指拎起团支离破碎的纸,道:“你这书也太烂了吧。” 男子挑眉道:“内容不烂,国色天香。” 那人翻开仔细一瞧:“我去!哥们行啊!” 男子抱拳道:“多谢夸奖,以后常来捧场!” 那人笑嘻嘻地递了钱,将书揣进袖子里,摇摇晃晃哼着小曲走了。 接着又有姑娘围上来,问书的价钱,贺绎道:“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看了哦。” “……好吧。”那小姑娘垂头丧气,拿着钱道:“身上就剩这五文钱了,干脆给小乞丐吧。” “小乞丐?”贺绎寻思着,“这地方何时来了个乞丐?” 姑娘颇为惊讶:“你竟不知?我还以为公子你是最了解这小乞丐的。” 贺绎被勾起了兴趣,“怎么说?” 姑娘笑道:“他偷看你好些日子啦,长得眉清目秀的甚是好看。”说着,有些疑惑,道:“公子理应早就注意到了……难道这小乞丐害羞,在躲着公子?” “……” 贺绎心里有些悸动。 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麻烦姑娘带我去瞧瞧。” 姑娘点头,“好啊,可是你这摊子……” “不用管。”贺绎说,“那东西不会有人偷。” “……也是。” 两人便到了一酒肆旁边。 姑娘伸出纤纤细指,指着不远处一瘦小的身影说道:“诺,就是他,好看吧。” 那小孩正望着他那破烂的书摊,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 贺绎笑着掉下一滴泪,心道:“沈俞卿,我可终于找着你了。” 第23章 回家 “喂,喂你怎么了?”姑娘见贺绎神情不对劲,狐疑道:“该不会这小乞丐是公子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贺绎:“……姑娘多虑了。” “哦。” “他是我弟弟失散多年的儿子。” 姑娘:“??” “什么——真这么巧吗?哎呀公子你别走,与我说说这其中的……” 姑娘被甩在了贺绎后头,无奈摇头叹息,看着奔向小孩的贺绎,道:“算了,你去吧。” …… 阳光被遮去了大半,小乞丐呆呆愣愣地抬头仰望着贺绎,小嘴微张,一双浅色眸子里透露着些许被发现的心虚与羞涩。 贺绎双手放在膝盖上,弯腰,眯眼笑道:“小孩,你在偷看本公子?” 小乞丐的脸霎时红了个透。 他身上的衣服虽打着补丁,但身上却是白白净净,一尘不染,看着根本不像乞丐。 贺绎有些疑惑,欲问:“小孩,你家——” “哥哥。” 贺绎顿住:“……嗯?” 小乞丐眼眸一转,道:“你是神仙吧。” 贺绎失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小乞丐脑袋,却听小乞丐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 “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贺绎在空中的手猛地顿住,他呼吸紊乱,道:“什……什么?” 小乞丐道:“仙人必是个善人,我在这儿看了你好几天啦……我好惨好惨的,爹不疼娘——”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 小乞丐红着脸搂紧贺绎的脖子。 “带你回家。” “啊……啊?” 贺绎也发觉自己答应得实在过于突兀,于是挽回道:“正巧我也爹不疼娘不爱,你陪我吧。” 小乞丐受宠若惊:“真的嘛?” “当然。” 贺绎抱着软乎乎的小孩,朝阳光的方向走去。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 “好!” “姓沈名俞卿,小名就叫娇娇怎么样。” “啊?” “哈哈哈哈……”贺绎忽地放声大笑几声,道:“骗你的。” …… 沈俞卿从小脾气就倔,只要与贺绎闹不愉快了,宁可饿上一天也不去道歉。 比如说这天,贺绎去村外摆摊,被太阳晒得满头大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沈俞卿,把刚刚在外面买的烧饼给他。 结果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桌子上的饭菜已冷了。 贺绎急了,生怕是什么妖魔鬼怪看出沈俞卿身份将人抓去生吞活剥了,他抖着手画符,正要将邓望轩找来,就听身后堆成小山的茅草之后传来一声“咕噜”。 “……” 贺绎松了口气,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大步绕道茅草后面去,就见身后藏了个泪汪汪的小公子。 此刻贺绎手中的烧饼还未放下,那香味直直地传入小公子周围,接着又是一声“咕噜”。 小公子欲哭无泪。 贺绎:“……” “行了行了,我错了。”贺绎妥协,蹲下,道:“以后我说一不二,说给你买糖葫芦就买,就算上天入地我也……哎呦,别哭啊。” 贺绎胡乱地给沈俞卿擦着眼泪,道:“这不道歉了吗,不哭不哭……” 沈俞卿哭得更惨了,甚至开始打嗝,抽抽搭搭道:“你……你也不容易,是我,我错了呜呜呜……” 贺绎:“……” “好好好,你错了你错了。” 沈俞卿仍在抹泪,“可你也有错,不该骗人。” “……” 贺绎无奈:“我们都错了。” “你在敷衍我。” “……没有,我发誓!”贺绎竖起三根手指,“我敷衍天皇也不敢敷衍你!” “哼。” 沈俞卿看向一边。 贺绎看着他这倔强的小表情快喜欢死了,抱着他上去就亲在了脸颊上。 小公子捂着脸:“!” 贺绎立马松开,将手中的烧饼塞给他,道:“吃。” 沈俞卿犹豫半晌,还是剥开油纸,将饼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贺绎。 贺绎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饼。 ——在这之前,沈俞卿一直都很护食,从未将事物分给他过。 沈俞卿给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缩到角落里,背对着贺绎,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饼来。 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缩成了一个光圈,贺绎觉得刺眼。 他摊开手掌,稍稍屏气凝神,却是半分灵力聚不成。 他呆呆地啃着烧饼,倏地一笑,叹道:“快些长大吧。” 时间不多了。 沈俞卿回眸看了贺绎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贺绎举着烧饼摊在草堆之上,望着太阳,合眼,眼前是一片暖黄色。 第一世,沈俞卿为护贺绎而化名方青泽,四次偶遇,直至成为师徒,最后贺绎还是成了魔修,落得个双眼俱废,经脉全毁的境地,沈俞卿亲眼看着贺绎死在他面前。 第二世,沈俞卿为让贺绎活下来,每天给他扔烧饼,贺绎依旧成了魔尊,沈俞卿为护贺绎接受天道之刑,贺绎却在这之后选择了自刎。 第三世,沈俞卿照顾了痴傻的贺绎七年之久,后贺绎恢复记忆,却又被天皇抓去,废经脉,沈俞卿为救贺绎而卖了自己魂魄,成了傻子。 这次,贺绎终是为沈俞卿做了件事,耗费全身灵力重塑沈俞卿。 只是……贺绎将手臂搭在头上,心道:“师尊,弟子还是要先走一步。” 二十年后。 七月流火,凌芜山上。 苍陵摸着雪白的胡子,道:“沈俞卿,为何要选择归隐山林?” 他的面前,正是一袭素袍,光风霁月,仙界赫赫有名的“圣师”,沈仙君,沈俞卿。 沈俞卿垂了眉眼,清澈的嗓音中带着恒古未变的冰冷:“无他,倦了,恕弟子近期不能再为师尊效力。” 苍陵叹道:“也好,现如今,你也算是桃李满天下,累了,便休息吧。” 天下无人不知,沈俞卿最得意的两个徒弟,全都死于非命,他选择归隐山林,不再接触世俗,苍陵也理解,便又道:“你且先去吧。” 沈俞卿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 他漫步在凡间,去了四个地方。 一是南村,看了那早已易主的房子。 二是村外溪边,轻抚河水。 三是安临河边道观,在老道:“施主不如去里面拜拜佛像,若是能往那功德箱里投上点……效果更加。”的话语中,轻点脚尖,取了红带。 四是集市。 他漫步在集市上,耳边是嘈杂的吆喝声。 漫无目的地走着,左看右看,望见不远处有一家酒馆,招牌很大,如此便能看见堆成塔形的酒罐。 他想起那天与贺绎的对视。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中,贺绎的眸子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引他深陷。 沈俞卿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忽地,衣角被扯住。 他低头,便见一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一张漂亮的脸皱成了包子,拉着沈俞卿衣角欲哭无泪,委屈道:“您是仙人吗?” 他说:“我爹不疼,娘不爱,好惨好惨的……” 他说:“仙人,您带我回家吧。” 沈俞卿已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何种心情,他只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五字。 “好,带你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好耶!(泪目) 这篇真的很迷,之前我发过一次但没完结,后来因为实在放不下这两人便写完重发了,但由于前二十多章修改后的稿子丢失,发出去的全是初稿,简直当众处刑== 不出意外的话,在几年后会重写这篇,会以沈俞卿的视角,当然,生活处处是意外。 接下来正题: 有小可爱看文了定是会觉得——这小说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剧情根本不能称之为剧情明明是脱缰野马!题目和文案跟内容相距太大了啊摔! 然鹅,其实这篇文是按照最初设定走的→_→ 剧情它在我心里没有热情奔放的说,但呈现在文字里就放浪不羁了=_= 可能是它有自己的想法吧,(无能为力. jpg) 话说我本以为这是长篇的说…… 大纲是用心写了的,可剧情却成了正弦曲线,而大纲,是x轴:) 它时而在线时而不在,动不动脱纲还得扯回来,连载期我一度想要笔名自杀,后来每当点进那冷清的专栏,看到:“放心,绝对不坑~”,这几个字外加一个荡漾的符号时,又会把手收回来。 ——把它完结!!一定要!!! * 《死对头》这本书的灵感源自于大半夜睡不着听歌,脑海中浮现一个两个傻子互相依偎,脱离世俗,虽穷困潦倒但无忧无虑,会为彼此拼命,然后就特别感动,想要写一篇这样的文。 在设定大纲时,我一直在纠结到底要谁变傻(也不能全程两个傻子对着傻吧QAQ),后来灵机一动,干脆两个先后都傻得了。 现实攻傻受照顾攻,再是受傻攻照顾受,两人陪伴彼此度过了最缺乏安全感的时间。 当时就想,啧,太感人了。 虽然写出来并没有这种感觉(围笑) 是我太菜了TMT *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结局是开放式的,他们的故事依旧会继续,或许会持续到天荒地老,因为沈娇娇死不了,他也不会让贺绎死(竖起大拇指)。 讲是讲不完了,就让我们的视线定格在这美好的一刻吧! 他们的经历虽曲折,但终有一天会变好。 看,这一天不就来了吗? ——此刻的贺绎是天真的,此刻的沈俞卿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 * 最后,感谢收藏的小可爱们!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