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人鱼又凶又萌》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这只人鱼又凶又萌 作 者:初鱼 文案: 宴清捡到一只好看的小鱼。 他看上去很无辜无害的样子,却是一脸凶巴巴:别碰我的肚子,滚开,愚蠢的人类! 初见时他浑身防备警惕,一口咬住她,她的手腕顿时鲜血汩汩流出,再往上一点,就是大动脉的位置 宴清:害,还挺凶的。 当他喜欢她,每天都要求抱抱,打个滚翻开肚皮让她尽情rua,有时候宴清太忙忘记,他委屈地说:今天你一整天都忽视我,是不是外面有鱼了! 宴清:?我没有。 小鱼凑过来在她身上嗅啊嗅。 宴清趁机在他的脸上mua了一大口。 他的脸顿时红了,双眸如水,湿漉漉地看着她。 宴清:可爱,想……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宴清,小鱼 ┃ 配角: ┃ 其它:美人鱼,治愈甜宠文,美食 一句话简介:人鱼超可爱! 立意: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奋斗,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第一章 她看到了一个人鱼。…… 宴清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的年纪仅仅二十出头,刚刚大学毕业找工作。 死因并非情杀或者是抢劫,而是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意外。大概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不会料到这种小事会导致自己的死亡。 那天,宴清面试完,坐公交回宿舍。此时已经过了晚饭点,她在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一边啃一边查哪里的小区租房安全性价比高。 沿路偏僻,没有一个人影,走两步就有一盏路灯损坏,甚至还有一盏不停闪烁,活脱脱一个恐怖片现场。 宴清胆大,压根不怕,她可是一个能独自闯鬼屋的女人!这种氛围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记得有一次,宿舍里组织看鬼片,三个室友抱着她瑟瑟发抖,宴清几乎被挤到变形,斜眼勾起其中一个室友的下巴冷笑:呵,女人。 除了鬼片,她对那些虫子也很淡定。 南方的蟑螂大得吓人,还会往人身上飞,四年来宴清独自一人挑起捉蟑螂大业。 当室友魂都吓没了,是她穿着睡衣,汲着拖鞋,徒手满屋追,一手一个准。 想着这四年来的青春回忆,宴清脚步欢快地往前走,待看到前方路边冒出了一只熟悉的生物时,她思绪凝滞,忽然顿住了脚步。 天不怕地不怕的宴清,只有一个克星——大鹅!! 而那只让人感到恐惧的大鹅正在路边悠悠散步。 宴清瞳孔地震,浑身汗毛竖起,回忆起小时候被大鹅追杀的童年阴影。 卧槽,怕什么来什么。 宴清内心疯狂尖叫,却不敢发生声音来。 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绕路。 绝望的是,那只大鹅细长的鹅颈一转,绿豆大的眼珠子便看到了后面哆哆嗦嗦的宴清。 它的眼中带着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和四分漫不经心。 它的鹅嘴贪婪得流下了口水,眼中冒出渴望一战的精光。 这只大鹅像要吃了她似的死死地追着她啄。 宴清一边惨叫,一边在路上飞奔。 一人一鹅展开了死亡追逐。 月黑风高,路灯年久失修的前提下,他们在路口转弯处与一辆闯红灯的小车进行了深刻的亲密接触。 大鹅卒。 宴清卒。 一人一鹅双双阵亡的新闻上了头条,万恶的小编给取了个耸人听闻的标题——“震惊!99%的人不知道的死法,这只鹅居然……”,引出无数围观网友发表一系列关于“童年阴影”“鹅的战斗力有多强”的讨论。 …… 宴清成了阿飘,但她自己不知道。 死后她有点迷茫,以为自己在做梦,梦见被一只大鹅追,又梦见这个奇怪的地方。 漆黑无光,纯正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宴清不怕黑,可是不管往哪里走,走了多久,都出不去,心中不免生出了属于正常人的恐惧心理。 她忍不住低声喊出了“有谁在?” 一边喊,一边走。 然而她的声音像是电影里被人截掉的片段,从口中说出的一刹那便销声匿迹。 谁也听不到,包括她自己。 一股寒意从她心底冒出来,从小到大她经常会做噩梦,但如此真实,声临其境的还是第一次,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梦境吗? 走着走着,宴清好像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似真似幻犹如海市蜃楼引人向往,危险中带着迷人的诱惑。 渐渐地,前方有一束光划破黑夜,发出璀璨夺目的光,那束光犹如被烟雾笼罩,朦朦胧胧的闪动着,仿佛在呼唤什么。 宴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轻飘飘地往前方踏出一步。 这一踏很是了得,她直接从原地消失,来到了新的世界。 等宴清回过神来,黑夜已经消失,面前的场景令她目瞪口呆。 有光从头顶投下,原本强烈的光线在蔚蓝的海水中折射,减弱,直到变作黯淡的色泽,周边的海水染成了深蓝色。 一条斑斓的蝴蝶鱼从身边飘过,摆动尾巴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透明的水母一上一下,舒展它轻盈的触须。 手指般大小的鱼群从她的发丝间穿过,如同嬉戏般来回穿梭。 宴清心想,果然是做梦,现实里她怎么可能会沉在海底,还一点儿事都没有。 既然是梦,就当做在梦中游玩吧。 她十分心大地逛起来,海底有弱小的鱼类,自然也有可怕的猛兽。 一只鲨鱼缓缓朝她逼近,周边的鱼儿顿时惊慌逃窜,往四面八方飞快地逃。 只有宴清傻傻地站在原地,摩拳擦掌准备迎上去。 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鲨鱼,在梦中却是个大好的良机。 待走近后,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宴清受不了地退了两步。鲨鱼快要逼近了,即便知道是梦,刚才还想试图摸一摸,但过于近的距离仍然使她的心砰砰作响。 她一边心跳得飞快,一边作死地伸出一只手…… 还没有触到具体的实感,眼前白光一闪,那条巨大的鲨鱼突然“啪”地一下被击飞,化作一个星光消失在海际。 发生了什么? 宴清偏头一看,顿时楞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人鱼。 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人鱼,用语言描述不了他万分之一的美。 他的上半身呈现人类男子的特质,下半身有一条璀璨的鱼尾巴,每一个鳞片都发出阳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的光芒。 海藻般略微弯曲的银色长发向四周蔓延,长长的在海中漂浮,时不时有几个小小的海鱼从他发间穿过,亲吻他柔波般的长发。 宴清抬头的瞬间,正巧对上了他深蓝色的眼眸,隐隐有光泽流动,远远看去像是银河中闪动的一颗星光。 她惊叹得屏住了呼吸。 人鱼的眼眸中带着好奇,像是小孩子的眼神,纯真又无害。 当看到她分叉的双腿时,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宴清表示自己没看错,确实是一种同情的神态,他在同情自己没有鱼尾巴吗? 有点想笑,又有点蠢蠢欲动。 这可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的人鱼啊,这种尤物大概只能在梦中相见。 以后或许梦不到了,考虑到这点,宴清大着胆子,伸出罪恶的手心,想要在他的尾巴上摸了一把。 然而还没碰到,人鱼宛如受到了袭击,睁大双眼,流露出惊惶和失措,眼眸像是变了色般,变成更加深重的颜色。 他飞快递甩动尾巴,“啪”地朝宴清甩来。 人鱼以为会将她击飞,可这条美丽的尾巴徒劳地从她身上穿过,仿佛面前的只是空气而已。 两人皆是一愣。 宴清心中犹如海浪般剧烈波动,梦里的她是无形的!? 还是上一个被大鹅追的梦是真实的??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脸纠成一团,几乎模糊得地步。 可能是觉得她的表情过于吓人,人鱼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瞧了她一眼,飞快地逃离现场。 待宴清从纠结中探出头来,那只美丽的人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点遗憾,但眼下并不是关注他的时候,必须得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梦!! 她试图扭自己手臂上的肉,但只能穿过一团空气,就连她自己也触摸不到。 心往下坠一分。 眼前深蓝色的海底,鱼类身上的花纹,珊瑚细密的触手一毫一厘,都清晰可见。 这种真实感,愈发让人觉得并不是梦。 即便已经确定七分,她仍然是不信邪地寻找细节,找寻中又瞧见了一个人鱼,和看见的第一条有极大的区别,尾巴发色身形都不一样。 这条人鱼的尾巴是碧蓝色的,长发黑直。身形比第一条银发人鱼更高大,指甲长而尖利,闪着锋锐的光,后背的背鳍上竖着两根尖锐的鱼刺,鱼尾两侧的尾鳍仿佛是两把刀刃,威风凛凛的样子几乎能预见刺入敌人后血肉模糊的惨象。 两者的区别一个像是少年,一个像是成年。 黑发人鱼背后有鱼刺,鱼尾有尾鳍,而银发人鱼没有。 宴清试图交流,但黑发人鱼视而不见地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黑发人鱼看不见自己。 宴清头一回觉得这梦幻奇丽的海底,恐怖至斯。 不停地跑,或者说是飘,接下来遇见的十几个黑发人鱼,都看不见她!! 她就像是被孤立的生物,明明在热闹的海底,却像处在一个异度空间,而这空间只有她一个人。 宴清慢慢地停下飘动,正常地往前走,看上去淡定的表情,实际上慌得一批。 看来她是真的凉了,抬头望天,面上无泪,心里泪流满面。 在海中飘了几日,具体几日也没算过,失去了手机和手表后,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这几日想要找到第一个人鱼。 起码他还能陪自己说说话。 宴清翻遍附近的海域,就连石头缝隙里也没放过,结果那个人鱼像在海底蒸发,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她都数不清几日没跟人说话了。 有时候,你想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到,等你放弃找,那东西便会忽然冒出来给你个惊喜。 宴清找鱼也是如此,待寻了将近可能或许一个月,终于在一处艳丽的珊瑚旁边见到了那个人鱼。 以及他的同伴。 同伴有五个,和他一样大,看上去都是少年的样子,虽长得好看,但不及银发的他。 她兴奋地靠近,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咕噜噜的从五个人鱼的喉咙里冒出来。 她根本听不懂,从侧面看到那五个人鱼的表情,生动鲜明地显示了什么叫做阴险狡诈。 他们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后,团团围住银发人鱼,声音忽然尖利,比刀刮在玻璃上的声音更刺耳,宴清受不住地捂住耳朵,眼睁睁地看见他们甩动尾巴,那锋利的尾鳍将银发人鱼的身体划得鲜血淋漓。 漂亮的尾巴上割出一个个口子,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了暗红色。 一片片闪烁着夺目光彩的鱼鳞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惨白的肉色,如同将人的皮肤一点点撕下。 小人鱼发出稚嫩的细弱的低吟声,带着痛苦传入宴清的耳中。 淡淡的血腥气扑在宴清的鼻间。 她看到银发人鱼无助的眼神,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心一下子揪起来。 第二章 受伤的小人鱼 小人鱼和其他人鱼年纪差不多,不过没有他们锋利的尾鳍和背鳍,势单力薄又缺乏强力武器,只能挨揍。 这幅场景看上去像是“校园暴力”。 宴清怒发冲冠,正想冲上去英雄救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鬼魂,压根做不到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眼看着小人鱼在五个人鱼的围殴下,反抗的动作越来越小,尾巴无力地垂落在地面上,鱼尾上的鱼鳞都快脱落完了。 宴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在附近飘来荡去时,小人鱼趴在地上,从他们的缝隙中看到了她。 他的眼中流露出希冀,祈盼的神色。 口中吐出一串微弱的吟声,像是音乐般的声音。 一眨也不眨眼地盯着那个人。 期盼她来救他。 然而看到那个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逃离此处,小人鱼的眼睛黯淡下来,深蓝色化作墨黑的光泽。 他不知道的是,宴清以平生最快的八百米冲刺速度,跑到一个大海沟附近,这里是她前几日偶然看见的人鱼聚集地,黑暗的海沟里摆着数不胜数的人鱼蛋,而成年人鱼守在海沟外,守护他们的幼崽。 她想喊他们去帮小人鱼。 可是他们看不见她。 怎么样才能引他们去那里? 宴清冥思苦想半天,脑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运转,想了半天,没有特别完美的办法。 忍不住把主意打向了人鱼蛋,既然这些是他们的孩子,必定是十分重要的。 旁若无人地钻进海沟中,她将罪恶的手伸向人鱼蛋,然后抓了个空。 不信邪地再次尝试,又抓了个空。 她不争气地看着自己的手,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手,求求你,该学会自己拿东西了! 手似乎听到了她的呐喊声,原本30%的透明度刹那间变成了0%!! 宴清:??? 她懵了一下,甩了甩自己的手。 这是什么迷惑现象? 她的手成精了不成。 纠结了一秒钟,她的神色转而变得坚定。 不管了,救鱼要紧! 宴清抓着一个鸡蛋大的人鱼蛋,冲到了海沟上面,众人鱼眼睁睁地看到一只光溜溜的手拿起不知道是谁的宝贝孩子,撒丫子往南边跑。 人鱼蛋和一只手愈来愈远,众人鱼怒吼着,疯狂摆动尾巴,奔向罪魁祸“手”! 一只海龟慢悠悠地游啊游,前方有个蛋,离它越来越近,它长大嘴准备迎接,却见那个蛋生生拐了个弯,从它肚皮底下钻过去。 它有点遗憾地咂咂嘴,却不知追在后头的人鱼看到它的大嘴,魂都快吓没了。 等赶到海龟旁,前边的人鱼继续追,后边的人鱼龇牙咧嘴,狂揍那只海龟一顿,甚至把它从龟壳里扯出来。 场面一度血腥到模糊,未成年不能观看的那种。 经历了你追我赶,宴清最终将人鱼群带到了“杀鱼”现场。 她有点呆滞,看到刚刚那个还在挨打的小人鱼,死死咬住身边的人鱼脖子,一股子要将他脖子咬断的气势。 那被咬住的黑发人鱼尖声叫起来。旁边的人鱼更加疯狂地攻击小人鱼,试图把被咬住脖子的人鱼救下来。 海水都被染成了一大片鲜红色。有五个黑发人鱼的,也有银发小人鱼的。 成年人鱼群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宴清小心翼翼地将人鱼蛋放在地上,走近一听,又是叽里呱啦的声音。 他们窃窃私语,但并未上前阻止。 宴清看了想打鱼,劝架不会吗!? 你们的同族友爱去哪里了! 大概终于意识到再不阻止,对面这几个鱼要同归于尽了,一个年长的人鱼和同伴说了一声,便飞快地去叫人。 其他成年人鱼一拥而上,五个厮打的人鱼面上流露出恐慌的神色,连忙停住了动作,唯有那银发小人鱼,依然不松口。 他像是变了条鱼,深蓝色的眼眸变成了墨色,口中低低发出咕噜咕噜威胁的声响。 口下的黑发人鱼哀声哭泣,见到成年人鱼,哀嚎声更加大了。 小人鱼最终被拉扯开,从嘴里吐出一口鱼肉,神情并未松懈,身体紧绷地看着几个成年人鱼。 待视线落在一边的宴清身上,他的恐吓声明显更加大了。 和之前的友善试图救她,略微警惕的态度大相庭径。 看得宴清一脸懵逼。 这种相持不下的情况并未太久,年长的人鱼带来了一个看上去在鱼群中德高望重的成年人鱼,大约三十多的年纪,长得和其他人鱼没什么区别,只是气质更加的冷峻,大概是族长之类的角色。 众多人鱼纷纷为他让道。 这位族长站在面前,低头望向躺在地上近乎奄奄一息的小人鱼。 从宴清的角度看,看不见族长的表情,但可以看到小人鱼脸上的恐惧和害怕。 怎么回事? 不是来救鱼的吗? 还不等宴清思考,族长怒吼出声,那比五条围殴的人鱼更加尖锐锋利的尾鳍,刺入小人鱼的身体里! 宴清手一抖,顿时僵在原地。 族长的尾鳍尖端如刀刃,几乎想象的出可以将世界上任何坚硬的物体斩断,他的身形比小人鱼更为高大,浑身上下充斥着属于海洋顶端生物的强大力量。 小人鱼年纪小,原本受伤严重,这一刺几乎将他的半条命拿去。 族长还不肯放过他,尾巴剧烈一甩,将他掀翻在地。 发泄般的击打,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胸口,尾巴…… 浑身上下无一完好,小人鱼抑制不住地吐出几口血来,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海底地面,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族长额上青筋鼓动,怒不可遏地吼叫着。 小人鱼往哪里爬,族长就跟在他后面鞭打。 刚开始小人鱼还会痛得叫出一声来,后来便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体更是在地上爬不动。死死咬着嘴唇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疯狂怒打。 见到这一景象,围殴的那五个人鱼偷偷笑起来,絮絮说话,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其他成年人鱼,冷眼旁观。 有几个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想上去劝说,被身边的同伴拉住了。 他们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瑟缩在一边。 宴清震惊、焦急、难过……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是她把成年人鱼们引来的。 是她害了他。 她只有一只手的实体,与族长的力量相比较,堪比蚍蜉撼树,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小人鱼被打得半死,而那五个主动殴打他的人鱼却一点事情都没有,甚至没有成年人鱼去责怪他们一句话。 五个人鱼闲闲地摆尾巴跟着成年人鱼离开了。 而小人鱼…… 她面色沉重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晕倒失去了气息,有两个成年人鱼依照族长的吩咐,把小人鱼丢在海谷中。 谷中昏暗无光,只有一个出口,两个成年人鱼将出口用金色的封印封住。 她穿过封印,蹲在小人鱼身边。 想安慰他,摸摸他,可到处都是血迹和伤口,她不敢下手。 她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和他们的关系这么恶劣。”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小人鱼不仅是相貌和他们格格不入,甚至关系都达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她坐在黑暗中陪伴着他,即便如此,也不能缓和她心中的内疚之情。 小人鱼昏睡了两天,醒过来时,宴清看到黑暗中他的眼眸像是发光的星子熠熠生光,和白日光亮下全然不同的美丽,一时之间震住了。 似乎并未瞧见宴清,小人鱼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很害怕黑的样子。 又想起什么来,小人鱼摸摸身下的地面,摸索着往前挪动了两步,尖锐的指甲扒开一层土,一瞬间各种耀眼夺目的光从他手中绽放出来。 璀璨的珍珠,发光的珊瑚和石头。 他珍惜地摩挲,捧在手心上,看到这些小东西,似乎变得很开心,就连身上严重的伤也不能影响愉悦的心情。 宝贝地把它们捧在怀里,数了数,看看数目有没有少。 这轻车熟路的姿态,让宴清更心疼了,看来他经常被关在海谷里,还在这里埋下了备用的“灯”。 小人鱼数完后,回过头来,明亮的光线下,海谷内的另一个人倒映在他如水的眼眸中。 看到宴清后,小人鱼先是怔住,又倏然变了脸色,一会儿“咕噜咕噜”地威胁,一会儿又“嘶嘶”地尖啸,尾巴绷得笔直笔直,浑身上下都感到紧张不安。 像是把她当做了憎恶的敌人,对待她和那条大人鱼有一视同仁的待遇。 宴清柔着嗓子,尽力用平生最温和的声音说话:“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的话并没有任何作用,小人鱼瞳孔缩成一线,脊背拱起,眦开尖利的牙齿,伸出锋利的指甲,摆出攻击的姿态。 像是外婆家那只炸了毛的猫。 宴清只好一边轻声说话,一边往后退。 “可惜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次是我没搞清楚状况害了你,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说完,他已经扑了上来,以一种要将她撕碎的狠意。 宴清明白他伤不到自己,但还是理智地退出海谷。 让他冷静一下吧,病人心情起伏过大,不利于恢复。 她站在海谷外,往人鱼们离开的方向飘去。 第三章 伺机报复 寻找人鱼群比想象中的简单。 他们遍布海洋,犹如人类遍布大陆。 但具体找到那五个人鱼还是有点困难的,毕竟人鱼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宴清抓狂,这一个个的都是黑长直,尾巴的颜色也一模一样,五官或俊美或妖艳。 除了能够分清楚成年鱼和小人鱼,男女区别以外,在宴清的眼里,他们长得就和美剧里的白种人一样,没什么差别。 而且还有语言上的不通,物种与物种之间的隔阂不是说着玩的。 宴清尾随人鱼群,一边寻找那五个人鱼,一边观察他们。 他们口味非常挑剔,只喜欢吃大鱼,到嘴的小海鱼不吃,反倒是用来玩,跟扔个球似的踢来踢去,可怜的小海鱼活活被折腾死。 记得现代故事里描绘的美人鱼,他们或是善良,或是妖异。 这群人鱼不一样,完全就像是一群熊孩子,包括已经成年了的。 不仅喜欢捉弄同族,脾气也很差,动不动就要喷人,宴清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幸观望过一场群体互喷,场面一度失控,就差要群殴了。 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尾随了几日后,宴清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五个人鱼。 他们五个并不是经常凑在一起,而是跟在自己的父母身后,在父母面前,他们并不抑制自己的性情,一起抓到大鱼后,也没有互相谦让的意图,各个争抢最美味的部分,有时候家人之间还会打起来。 这些举动让宴清明白,人鱼接近于兽性,而非人性。 与那五个人鱼相比较,宴清觉得自己的一只手若是光明正大地现身,怕是会被撕成渣渣,然后被他们嫌弃地扔掉,她不敢贸然现身,而是选择在他们沉睡后出现。 人鱼是要睡觉的,不是躺在地上像个人类一样睡,而是漂浮在水中,各种姿/势都有,倒立的,横的,竖的,斜的,简直五花八门。 作为群居动物,他们睡在一起,间隔不远,宴清勉强能够从边沿缝隙间通过,其实她是魂体,可以直接穿过去,但重叠在一起就是感觉别扭,于是老老实实地转过十八个弯,到达第一个要下手的人鱼处。 她眦开白皙的牙齿,心想,做坏事就要做好报应的准备。 承受我的怒火吧! 谁让你们没有小人鱼长得好看呢! 打碎美丽的事物,是要遭天谴的,天谴没有,她就自己替□□道了! 宴清拿起一条牙齿尖利的小海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那条海鱼越靠越近,出于猎物面对捕猎者的本能,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宴清一只手快抓不住了,连忙把它恁死,然后用工具鱼的牙齿一点一点啃掉了人鱼的黑色长发,啃得像个草窝头,这才收手。 想到小人鱼几乎快要脱落完的鳞片,宴清迟疑了片刻,用工具鱼把人鱼打晕后,拍拍他的脸颊,用力扭他的肌肉。 可以,没醒。 接着伸出罪恶的双手,一块块将人鱼的鳞片抽出。 每抽出一片,淡淡的血色随着水流飘出来,因为动作缓慢,流动的海水冲将血液冲走,很快这片血色消失了。 花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完工。 宴清手不酸,就是心累。 接下来还有四条鱼……这还是个苦力活。 干完一切后,天都亮了。 她收回手,变成透明色,等待人鱼的苏醒。 那五个人鱼醒来后,眼睛张开到一半,便看见身边的鱼对着他们大声嘲笑,笑得尾巴一甩一甩的,脸都扭曲成一团了。 笑什么呢?五个人鱼迷惑了。 顺着其他鱼的视线,慢慢地往下,看到自己光秃秃的尾巴,凄惨的样子。 那五个人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声音,咕—— 他们的惨叫声和身边人鱼的嘲笑声混杂在一起。 五个人鱼好像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这个丑陋难堪的样子,他们一边翻滚扑腾,一边尖叫,无意义地挥舞着手臂。 过了一会儿他们大哭起来,抱着自己的头发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躲避同伴毫不掩饰的目光。 等摸到自己的头发,他们的哭声一顿,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珍惜无比的头发已经被残忍地剪断。 他们的脸僵住了,又开始鬼哭狼嚎。 “叽里咕噜” “嘻嘻嘻” “嗬嗬嗬” 奇奇怪怪的说话声,嘲讽的讥笑声避无可避。 宴清虽然听不懂,但从人鱼们的表情动作上看,明显不是什么友好的态度,类似于冷嘲热讽,雪上加霜。 果然,听到这赤/裸/裸的嘲讽,五个人鱼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万念俱灰、泪流满面过后,便是冲上脑袋的愤怒,他们向四周的同伴怒吼,大概是怀疑是某条鱼做的,不顾一切地无差别攻击。 这一根点火锁,炸了整个人鱼群。 所有人鱼尖啸起来,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宴清眼角一瞥,距离八百米远的附近,几条路过的吃瓜群鱼瞬间溜得无影无踪了。 再回头一看,人鱼群已经乱七八糟地打起来,多数都朝着这五条人鱼攻击。 五个人鱼被打得很惨,边被围殴边惨叫,身上残留的几个鳞片在混乱中彻底拔除,被同伴咬到的伤口深可见骨,与小人鱼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啧啧啧。 宴清不厚道地笑起来,观赏片刻后,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在鱼群中穿梭,她接着找那个族长,这种包庇熊孩子的家长最该得到最惨痛的教训,她暗搓搓地想好了365种替小人鱼报复他的办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观察他最珍惜的东西,用自己便捷的体质偷偷销毁掉;或者借由人鱼的手,毁去他一族之长的名誉……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在找了几天后,族长全无踪迹,仿佛从海底消失了。 宴清失落了一会儿,也不执着,转头回到禁闭小人鱼的海谷,还抓了一条比她脑袋还大的海鱼带回去,再大点就不行,一只手承受不住。 作为一个颜控,她挺喜欢这条人鱼的,对于他的那些可怕遭遇,她不能用语言安慰,就用实际的行动表达自己的友好和安抚之意。 走进谷中,那小人鱼和最初的姿势没什么差别,蜷缩成一团,小小的,一条鱼可怜兮兮的,看得宴清产生了一种怜爱之情,类似于外婆家的小猫刚到家时,看到它战战栗栗缩在沙发底下的心情。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好久没吃鱼了吧。” 宴清轻柔地说话,生怕惊到他。 然而即使小声说也没什么用,小人鱼还是震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瞧了一眼出口边上的宴清,他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在地面发光的物体照亮下,眼眸从深蓝色变作如水的墨色,然后瞳仁竖成一根细细的线条。 他又摆出攻击的姿势,喉咙“咕噜咕噜”地发出声,快要扑上来。 虽然受伤后看上去柔弱,但他的爪子和牙齿可不是开玩笑的,假如她还有实体,锋利得几乎能直接一抓把她的肚皮都剥开。 宴清赶忙把鱼扔给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说:“别怕,我不会害你的。这是我给你带的食物,你快吃吧。” 小人鱼听不懂,但看懂了她的手势。 然而依然不放松警惕,紧绷着身躯,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更加吓人。 冰冷的,属于海底最高等捕猎者的眼神。 他拿起那条鱼,在宴清期待的目光下,尖锐的指甲两三下把鱼撕成碎片,一副拒绝接受好意的样子。 然后毫无犹豫地张着比人类更加锋锐的牙齿,扑过来一口咬下,冲着她的脖子,准备一击必杀。 扑了个空。 小人鱼不甘地一咬再咬,还带着伤的尾巴不停拍打地面,晃得水流激荡。 还是咬住了空气。 头部和她的脖子重叠在一起。 他的眼神从凶狠变得茫然,有些怀疑鱼生地退了回去,抱着自己的尾巴思考鱼生。 宴清大声笑起来,小人鱼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接着移开视线,再也不看她。 不管她怎么打趣,怎么逗弄,他都缩在一边,假装听不到,只用眼神把她从上到下剐了一遍又一遍。 宴清心想,这语言不通确实很难办,都没有办法解释那件事。 一人一鱼面面相觑。 可能是身边有个陌生的无法攻击的敌人在,小人鱼显得很不安,犹豫地看了一眼宴清,爪子把地上的收集品拨了拨,在海谷更里面的位置挖开一个大坑,比原先埋藏的位置更深,然后一股脑将绝大部分发光的收集物埋下,只留了一块珍珠。 生怕她偷抢似的,整条漂亮的鱼尾巴严严实实地盖住,然后偷偷用戒备的眼神瞄了她一眼。 宴清:…… 看了想打鱼,她像是那种人嘛? 她窒息了片刻,又死灰复燃般的想要作弄他,趁他不注意悄悄上前了两步。 小人鱼的眼角注意到她的动作后,不怕疼似的,尾巴大力地拍打地面,本来就受伤的部分又冒出血液,但他坚持不懈地继续恐吓。 “好了好了,我不靠近你了。”宴清决定认输,老老实实地坐在海谷出口附近。 她什么也不做,当做实验般的,观察小人鱼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身上疼,他不大动,安安静静无比的温顺,像个小绵羊,紧紧靠在这颗鸡蛋大的珍珠身边,仿佛在黑暗中汲取温暖般的光。 接下来几日小人鱼除了睡觉便是睡觉,身上逐渐长出新的鳞片,璀璨的发光,比那颗珍珠还要耀眼夺目。 恢复能力太强了。 宴清耐不住想和他说说话,这世界上只有他瞧得见自己。 可是小人鱼依旧不搭理她。 被鱼忽视后,宴清不贴冷屁股了,无聊地飘出去。 海底并不全是黑暗无光的,当日出时,海面的光经过反射,透过深邃的海水,落至最底下,还带有微弱的光环;当日落时,便彻底的黑下来,犹如不曾污染过的夜晚星空,黑暗的是水,闪烁荧光的是鱼类和珊瑚。 这时是白日,海水灰蓝中透出一丝光,显得沉静安详。 宴清不停地往上飘,想看看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当她从海面上钻出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她随意地找了个方向,一直飘,一直飘,终于远处的天边显露出朦胧的山影,还在海面上看到了一个摇晃的小渔船。 渔船上有个正在休息的渔夫,和一个面无表情垂钓的女孩子。 宴清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总觉得那女孩子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 大概是错觉吧,人鱼和海鱼都看不见自己,自然人也不可能看得见。 她听到那个渔夫说着一口略带乡音的话,接近汉语,勉强能听得懂。 “娃儿,你都钓了好多月了,钓啥鱼呢,爹给你找。” “食梦鱼。”那女孩漠着脸说,“一般人找不到的。” “没听说这种鱼啊。”渔夫嘀嘀咕咕地说话,那女孩专心看海面,并未作声。 飘过小渔船后,宴清来到海岸,顺着东方一直飘,期间路过在渡□□谈的渔夫,得知这一片海叫做“浮海”,而他们的国家称作“浮海国。” 浮海国比想象中的大多了,几乎整片大陆只有这一个国家,其他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弹丸之地,而且和认识中的古代不大一样,浮海国由一个叫做广成宫的门派管理,这门派还是个修仙的!! 意识到自己穿越的是个玄幻世界后,宴清眼前一亮。 这是不是说明她还能转世,甚至运气好能跟小说里的主人公一个待遇,附身到望门贵族身上? 怀着这宏伟的志愿,宴清转悠了整片大陆,除了浮海国,周边的小国也没落下。 这一转悠,就花了大约三个月时间。 转世附身的办法没找到,倒是发现自己离死不远了。 魂体越来越淡,从30%透明度,达到了80%透明度!眼看就要化作一缕轻烟魂飞魄散。 她慌极了,满世界跑酷,从东跑到西,又从北跑到南,愣是一个世外高人也没碰到。 传说中的重生机遇莫得,连个存在感都莫得。 难道这就是非主人公的待遇? 宴清抹了一把辛酸泪,抱着要死也要死得离原世界最近的地方,重新回到了浮海。 昔日平静的浮海显得有些热闹。 陆陆续续有穿着青色道袍的广成宫弟子从海底飞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蓝色的鳞片和小颗的水滴状珍珠。 宴清呆住了,产生了一个不妙的猜想。 第四章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宴清旁若无人地飘至海底,一路上,即使是所谓的修仙弟子,对她仍然熟视无睹。 太奇怪了,按道理来说,这些修士总要降妖除魔,说不定兼个职驱鬼什么的,即使大多人道行不够,总有个厉害的,能看得见鬼魂吧? 她居然存在感已经低到了这种地步了嘛? 一路畅通无阻,等来到人鱼们经常聚集的区域,见到面前的画面时,宴清顿时僵住,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浑身上下冰凉冰凉的,手在发抖,即使用另一只手按住,还是克制不住。 眼前的是一个地狱。 目之所及一片血红色,因为从人鱼尸体中飘散出来的血液太多太浓稠,即使是流动的海水一时半会也未曾将它们带走。 原本蓝色的海底仍有灼白的光线透过海水折射成一片又一片,映在地面上闪动,显得寂静又清亮,如今却弥漫着一股阴冷无声的幽暗。 宴清的瞳孔不自觉放大,曾经在水中玩耍嬉戏的人鱼们,横断成两截的,竖劈成两半的,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发白眼珠子,面带惊恐地看着上方。 无一幸免。 这波人鱼群正是之前她暗自报复的五个人鱼所在之处。 每条人鱼临死之前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凶手会将他们杀死。 不敢相信的只可能是熟人…… 黑色长发/漂浮在水中,死气沉沉地随流晃动,所有人鱼的尾巴都光秃秃,鳞片都被用极其暴力的手段刮下,连皮带肉,正是广成宫弟子取走了鳞片。 想到小人鱼的安危,宴清转身飞快地往海谷的方向跑。路上一个鱼影都没有,当时第一次来到海底走三步就能碰到一只人鱼的景象已经不在上演,甚至连海底的其他生物譬如小鱼小虾都躲起来,在珊瑚底下瑟瑟发抖。 宴清跑进海谷,金色的封印已经消失。谷中看不到小人鱼的一点踪迹和影子。 不见活的,也不见死的。 她心底有个大胆而且不太愿意相信的猜测,是小人鱼伙同广成宫报复同族? 几个疑虑在脑中久久不散。 他去了哪里? 广成宫弟子是怎么回事? 虽然人鱼中不乏有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同类,但全部灭族,实在是太惨了。 宴清唏嘘不已,既为小人鱼担忧,又对他可能做的极端报复感到不寒而栗。 她没有放弃寻找小人鱼,从浮海靠近岸边的位置到最北的岛屿,在属于人鱼活动的范围内寻找,结果飞天遁地都没找到他。 对于宴清来说,这还不是更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发觉自己的魂体已经快要彻底消失了。 电视里常常播出的魂飞魄散的那种。 从海底上来,宴清像在地面走路一样走在海面上。 身体30%到80%,再到90%的透明度,如今就跟在PS里P过一样,一边走,一边可以透过自己的手看海面,如同隔着缥缈的雾气,世界变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 宴清心大地想,还挺美。 本来就死过一次,如今还要死第二次。 宴清表示:生活一而再再而三对我下手,招谁惹谁了我。 太难了。 尽管世界对她很不友好,但她决定笑着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在海面上飘了几日后,宴清在清晨的茫茫雾霭中看到了一艘熟悉小船,正是之前看到的女孩家的渔船。 走上去后,躺在一艘小渔船的甲板上晒太阳,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热烈的阳光,竟然不觉得刺眼。 这可能是作为鬼魂的唯一优势了。 宴清忍不住想,要是有个日全食,就不需要带上专业的墨镜了,很方便很实用。 而且作为鬼魂,不像现代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碰上阳光就会魂飞魄散。 有些庆幸没有鬼魂怕阳光的设定,她能够选择在阳光下慢慢消失,就像美人鱼随着日出,在海面化作泡沫死去。 大抵上是个美丽的画面吧。 此时正是中午,太阳爬在了天空的中间,高高挂在上面,波动起伏的海面闪烁着美丽的光泽,海水蓝莹莹的,比往日显得平静了些,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宴清等了等,还没死,等到太阳快要从海平面落下,她还是没死。 要死就快点死,干脆点。 坐起身来,宴清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像条咸鱼一样趴在甲板上。 渔船上的小女孩依然身板笔直,整整半天时间一动不动地握着钓竿,身形愣是一丝都没有晃动过,令宴清感到佩服。 即便知晓女孩听不到自己的话,宴清依然自言自语地问道:“你先前说的食梦鱼是什么鱼啊?” “长得什么样?好吃吗?” “要是我死之前能看到这条鱼就好了。” …… 可能是太久没人和她聊天了,宴清自娱自乐,絮絮叨叨地问了一堆的话,并且不期望有人会回应。 “长得圆滚滚的一条鱼。”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边,宴清惊得坐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女孩一身水绿色的衣裳,眼睛大大的,眉清目秀,和渔船上的渔夫一样瘦骨嶙峋,仿佛很久没吃饱过。她转过头瞅了一眼宴清,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如同一个僵硬冰冷的石像活了过来。 宴清指了指自己:“你能看见我?” “自然。”女孩耸了耸肩,“我一直能看见你。” 宴清有些开心地跳起来:“死之前有人陪着也不孤单了。” 女孩:“你就没想过活吗?” 听到她的话,宴清心咯噔一跳,紧张地说:“你有办法让我活过来?可是我是鬼魂啊,除了转世附身没有其他办法。” “你不能转世。”女孩摇头,继续盯着海面,“这里是小千世界,人们没有灵魂不能转世。即使是异界的灵魂不慎通过时空缝隙过来,也会遭到世界规则的排斥,多则一年,短则几日便会魂飞魄散。” “你的意思是只能附身了?”宴清总算明白自己会消失的原因了。 女孩点头,背对着宴清,声线平淡:“可以给你我的身体。” 宴清吓了一大跳:“你不用这样舍己为人。” 女孩好笑地说:“我本来就要离开了。” 宴清缓缓打个问号:? “我来这个小千世界的目的便是寻找食梦鱼。”女孩皱了皱眉头,“可是已经快要三年了,距离系统限定的时间即将达到。当任务失败后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这幅身体早已在三年前死去,我可以帮助你附身在此具身体里。” 天上掉下个馅饼?还有这种好事? 宴清虽然没正式进入社会,但好歹也受过网络世界的浸染,她不信真有这种乐善好施的好人,并且不图任何回报。 直接问出口:“你想要得到什么?” 女孩看了她一眼,嘴巴轻轻开启,还不等说话,钓竿起了反应,细线晃动,她立即回头缓缓收起细线,将吊在鱼钩上的一条尖尖嘴巴的针鱼丢在船上,然后起身跳在甲板上,抬起头面对宴清说:“我想要你照顾这对父母,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宴清楞了一下,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女孩,并不像表面上的冷漠无情,还很有人情味。 随后宴清立即点头:“我可以的。” 女孩说完好消息,又爆出一个坏消息:“但是这具身体只能维持你三年的存活时间。” 宴清表示:“还有保质期?” 女孩摊手:“是啊,虽然能够通过附身躲避世界规则,但时间长了便会被世界意识发觉,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我距离那个三年的期限已经快到了,任务失败后可以回系统,但你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宴清淡定地问:“什么办法?” 女孩有点奇怪她竟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情绪,顿了顿后说:“找到食梦鱼,然后吃掉它。” “食梦鱼的血肉可以活死人,生白骨,你吃下它后,便能彻底和身体融合。” “它长什么样子?”宴清好奇问。 女孩身边突然出现一本书,她翻阅几下,找到那个属于食梦鱼的页面介绍后,捏着书本两个边角,把页面完完全全暴露在宴清的面前。 宴清凑近一看,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是一条鱼吗?明明长得像个皮球,圆滚滚的,眼睛鼻子尾巴呢?”看到的就是一个标准的圆形,任凭谁见了都不会把它和鱼混为一谈。 女孩不以为意道:“这书就是给个大概模样,不用在意细节。” 宴清心道,看来系统不太靠谱的样子,怪不得这女孩找了三年都没找到食梦鱼。 女孩接着道:“我过两日便会离开了,届时在渔船上替你附身。” 宴清:“你不怕我接管身体后反悔,拒绝按照你的要求做?” 女孩坦然道:“不怕。一来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届时你除了呆在家里还能去哪里?浮海国各个地方通行都需要文牒,并且愚昧僻陋之处常有拐卖女孩的现象,我劝你安生待在家中;二来你的身体只有三年保质期,不管你要选择如何作死,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宴清听了她一番话,彻底服了。 未来她找不到食梦鱼,三年保质期。 找到食梦鱼,最多几十年保质期。 宴清暗暗下决心,她选择第二个!她要努力活个几十年,完美落实女孩的要求! . 两日后清晨,女孩跟随渔夫前来,那个因为常年打渔模样黑瘦的渔夫并不知晓他的女儿即将要换成第三个。 等到女孩弹出身体后,宴清进入她的身体,附身的过程并不美好,像是跨入沉重的沼泽,一点点往下陷,胸口闷重压着一座大山,轻盈不再,只剩下拉扯的撕裂感。 而女孩的身形逐渐变淡,直到宴清缓过气来,抬眼一看,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 宴清恍惚抬手,这几个月来终于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真实而不是虚幻的感受。 等到天色昏暗,黄昏之后,跟随名叫江岳的渔夫下船,脚底密密实实踏进海滩上的金色砂砾上,宴清心底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更加强烈,几乎欣喜地往新家中走去,一路上,经过几个黑瓦白墙的房屋,每个屋都用木质栏杆围住,宴清猜想,新家应该也是如此。 当跟在江父身后停住时,眼前却是一个没有围栏围住的茅草屋,和渔村里的其他房屋迥然不同,看上去更加贫穷。 一个三十多岁身上衣服打着许多补丁的妇人迎了上来,朝他们笑眯眯地说:“可算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就等你们。” 百分百确定了,面前就是新家。 宴清:贫富差距那么大的吗? 看着连个篱笆围的院子都没有,门前只有一片空地的茅草屋,她感觉到女孩子的要求有点难办,未来的路不好走啊…… 作为二十一世纪出生的宴清,不是没去过乡村,老家就在那里,一样的山清水秀。每年暑假她都会回去探望外婆,从小到大领着一帮小屁孩去河里捉泥鳅、抓虾抓螃蟹,山里的水清得几乎是透明色,几个人打闹着就扑腾跃入水中,溅起一片片水花。 这里的海水和老家看到的一样清澈,不同的是,即便是路上看到的大多数房屋,没有老家一片片的自住房来得错落有致。 更何况,眼前的茅草屋简陋得就像是随意堆造的,让人不免怀疑它的坚固性。 宴清:真怕半夜睡觉突然原地去世…… 第五章 非酋本酋 这个家里一共有四口人,江父,杨母,江寻和江清。江清现在是宴清,江寻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大概8岁左右,头顶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眼睛也是圆圆的像两个葡萄,看上去可爱,性子却出奇的稳重。 屋子一共有三个房间,两个卧房,一个茅房,厨房没有,柴房也没有,门前的空地上搭着两个大棚,一个作厨房用,一个放柴火用。 一家人围坐在一个门前空地的小桌子上,晚饭是江父昨日出海捕来的三条刀鱼。 主食是稀得不能再稀的汤饭,几粒沉在碗底,宴清心想,怪不得一家子都瘦骨嶙峋,皮肤晦暗。淀粉吃的太少,不够饱食,没有蔬菜无法补充维生素皮肤自然就差了。 这三条刀鱼,四个人根本不够吃,江父杨母分别各给宴清江寻一条,作为需要劳动的大人反而只吃那可怜的小小的一条刀鱼。 宴清遵循着女孩提出的要求,没吃那条鱼,咕噜噜喝完汤饭后,面不改色地说了句“我吃饱了”,便迅速回房。 用过晚饭后,随着天色变黑,天忽然下起大雨。 海边这种天气很正常,江父杨母早已习惯,有条不紊地收拾屋外的东西,宴清透过破旧的小窗往外看,其实整理东西没多少,就是一些碗筷,晒着的鱼干等海鲜干货,量也很少,一个大人的手掌心那么点。 天空变作幽深的蓝色,连线的雨珠砸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地面、大棚上。片刻后,除了外头的雨声,宴清好像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滴滴答答的从高处滴落下来的水声,是在屋内。 回头一看,昏暗的房间里有两处屋顶正在漏水。 没什么见识的宴清:…… 她蹬蹬蹬急忙跑到父母房间里:“屋里漏水了!” 小江寻听到后,淡定地从父母床底下掏出两个木盆,往两人共同的屋里走去,像个小大人语重心长道:“用木盆接水不就好了吗?姐姐,怎么每次漏水你都大惊小怪的。” 宴清: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女孩也是如此。 怀揣着一种对未来的迷惘感入睡,伴随着屋外的风声雨声,这一觉睡得沉重而疲乏,短短一夜做了很多个噩梦。 第二日清晨宴清从床上坐起身,眼帘下青黑,明明早早睡下却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后下床洗漱,院子外头有一处水井,平时不用时盖着一块方形木板防止小孩子掉下去。宴清揉着眼睛往外走,雨已经停了,下了一夜的世界弥漫着属于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清新又自然。 不知是谁已经汲过水,一大桶清澈干净的井水放在井口旁边。 应该是江父或者杨母,宴清猜想着,听到江父的呼唤声,他说:“小清,今天要跟着爹去捕鱼吗?” 转头看到江父背着渔网,手里拿着一个木桶,捕鱼的工具都放在木桶里,宴清一边加快动作洗漱,一边说:“要的,等我一会。” 这算是宴清第一天正式捕鱼,她的内心充满了雄心壮志,即便一时半会找不到食梦鱼,帮助家里多捕两三条鱼改善下伙食条件也是极好的。 小渔船载着两个人往远处飘去,此时太阳正从海平面升起,天空从幽蓝色变作天蓝色时,海面上起伏的浪花闪烁着波光粼粼的色泽。 江父动作娴熟地撒网,将蟹笼沉入水底,并且用一个个弯钩钩住手指大小的小海鱼,连接着钓绳和固定在船上的钓竿,随意往海水里一丢,任凭钓绳随着海浪往远处飘去。 看到这一系列的动作,宴清有模有样地跟着学,把蟹笼抛入水中是很简单的,钩住小海鱼的身体却总是不小心让它滑落,她拧着眉不甘地试了近十次,终于将鱼身牢牢固定在鱼钩上,若有海鱼吃掉鱼饵,它的嘴巴一定会被鱼钩刺破并无法脱离。 等船上的工具都布置完后,宴清坐在船上将手放在水浪中洗着,任凭柔和透明的水拍打着她的肌肤。看着海面,看着澄蓝色的海水和天空连成一片,她不由得想起了在海谷中消失的小人鱼。 如果他还活着,会去哪里?同伴都死去了,该是没人欺负他了吧? 想到他那双比海水更深更蓝的眼眸,宴清想,她特别喜欢他的眼睛和灿烂的鳞片,这样美丽的生物,不该轻易死去。 如果能再见到他一次也是好的。 等到一轮红日彻底从海平面上升起并挂在天空中间,江父和宴清开始收网,收蟹笼,然而两人轻轻松松地把把网收了回来,因为里面并没有鱼。 时间还早,可能等下午就会有收获了。 宴清并没有很失落,江父看上去是个老渔民了,动作行云流水,简单扒拉几下就能把所有网的位置和蟹笼精准找出并收回。 怀着这种期待和初次捕鱼的兴奋感,宴清来回撒网收网近五次,直到太阳渐渐沉向海底,晚霞呈现金红色,像燃烧的温暖火焰,两人最终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一条鱼也没捕到,更别说是食梦鱼。 相比天空的热烈,宴清的心底拔凉拔凉的。 离开大海,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融入茫茫的夜色中,她给自己打气说:还有明天,明天没有还有后天!总有一天会捕到鱼的! 结果,第二天捕到了两条海鲈鱼,第三天没有,第四天三条墨鱼…… 宴清总算明白家里为什么这么穷,这运气没谁了,非酋本酋。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心态早就炸裂,但江父是见过世面并且习以为常的,他很淡定,每日照旧早出晚归,宴清丧了一小会跟着他若无其事地捕鱼,他们都没抱怨,而是相信总会捕到鱼。 半个月后,宴清觉得自己的运气来了,收网时,她看到一条圆滚滚的鱼渐渐露出海面,试图往下钻,却被渔网拦住,只能不停跳跃,海水四处飞溅甚至溅到宴清的脸上,她立即把网拉回来,打量这条鱼。 和画上的模样很相似,圆得很标准,鳞片是灰色的,嘴巴离开水面后一开一合地大口呼吸,她兴奋地想,果然霉到极致一定会转运,看吧,女孩三年没找到的食梦鱼她只花了半个月就找到了。 宴清捏了捏鱼身,想将它放入专门放鱼的木桶中,结果一转身,这条鱼噗一声,像充了气的气球被扎破瘪了下去。 宴清:…… 原来是个冒牌货! 宴清愤愤地把鱼甩在木桶中,江父见了说:“这是圆鱼,不是你找的食梦鱼。” 浮海里的海鱼名称和形状大部分和现代一模一样,然而小部分却从未听说过,甚至不曾见识过,是只存在这世界的生物。 譬如这只假装食梦鱼的圆鱼,宴清冷冷地瞥了一眼,考虑今晚是水煮清蒸还是火烤。 找错了无数次后,从满怀期望到心灰意冷,宴清已经在考虑三年后的坟墓安置在哪处比较好。 不如海葬吧,她盯着澄澈的海水,感觉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六章 找到食梦鱼 此时离附身已经是三个月后,宴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并不比女孩好多少。 但她依然每日照常去海边捕鱼。 秋去冬来,天气变得严寒,捕鱼比往常更加困难,渔村里的许多渔夫出海的频率慢慢减少,唯有她家一如既往,可惜上天并不照顾勤劳的人们,江父捕的鱼愈来愈少,宴清每天吃得不是很饱,却坚持着不往外说出来。 她看着江父鬓角的白发,有些不忍心,相处几个月,已经深刻地感受到这对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虽然出海劳作,但江父把一些重活都揽了过去。回家后,每天都有刚做完热乎乎的晚饭等待着他们,还有小江寻从家里跑出来笑着迎接:“爹和姐姐都辛苦了。” 这些伤人心戳人肺的话,就不必说出来。 今天依然只抓到了两三条鱼,还有两只螃蟹,算是额外收获。 天空乌云压下来,似乎快要下雨了,宴清和江父匆匆下船,打算赶回家。三个小男孩经过他们,这样恶劣的天气却往海边跑去,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听到他们说了句“奇怪的鱼”,随后风吹散了身后的话语。 宴清停下脚步,快速跟江父说了句“等下再回家,爹你先走吧。”,便转头朝小男孩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远远地看见,三个小男孩和站在海边礁石上的一个男孩碰面,他们蹲在石头上,一同低头盯着缝隙处,不知在交谈什么,神色满是雀跃。 迎着海风吹乱头发和衣摆,宴清小跑到礁石处,那四人竟太过专注未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她透过四颗黑溜溜的脑袋中间缝隙中往下一看,勉强能看见一寸亮丽的颜色,具体是个什么样看不到。 那四人正在交谈。 “这是什么鱼?” “长得好奇怪啊,从来没见过。” “要不回去问问爹和娘。” 伴随着男孩子叽叽喳喳的话语,偶尔传来一阵鱼跳动时拍打在坚硬石头上的声响。 “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子。”宴清突然说道。 “你不是看见了吗。”其中一个后脑勺扎着小辫子的男孩朝旁边看,以为是同伴在说话。待想起这声音有点陌生,小辫子忽然吓得跳了起来,身旁的同伴像连串的鞭炮一起炸响,他们站起身,瞪大眼睛看向神不知鬼不觉忽然像个鬼一样冒出来的宴清。 这时,宴清总算看见鱼的模样。 圆滚滚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五彩斑斓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是海洋、朝霞、月亮的颜色。 上天对她不薄,宴清笑起来,找到了,食梦鱼! 正要走近一步,小男们孩一脸警惕,一起后退远离宴清:“倒霉鬼离我们远一点!” 这三月来,每日早出晚归不曾和人打过交道的宴清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她眉头一皱,有点困惑:“你们在说我?” 小男孩们背对着她窃窃私语:“爹和娘都说她是倒霉鬼,让我们离远一点,不然沾了霉气就不准我们进门。” “我们得赶紧走。” 宴清:……我都听到了。 小辫子转过头,叉着腰狐假虎威:“这是我们先找到的!” 说完后,立马把这条鱼抓起来。 昂着头想把鱼藏在身后,像第一个占据领地的勇士,全力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食梦鱼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小辫子刚作出充满威胁的表情顿时破碎,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使劲甩手想把食梦鱼甩掉。 那条鱼坚定地咬着,任凭小辫子晃得剧烈,仍然死死不松口。 其余三个小男孩都急了,拔河似的要把食梦鱼拔下来,因为蛮力,小鱼的牙齿咬得范围更大,扯着左右的肉不放,血顺着手指滴得愈发厉害,小辫子哭得越来越大声。 宴清说:“你把这条鱼让给我,我帮你取下来。” “可以可以。”其余三个小男孩忙点头,哪里还顾得上爹娘的训诫。小辫子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朝宴清看,眼神中满满的求生欲。 宴清用手遮住食梦鱼的眼珠,然后把小石子塞进它的嘴巴里,那条小鱼发出“嘤——”的声音,好像很生气,原本手掌大小的身体鼓得更厉害,但嘴巴总算是松开了。 一只手捧住食梦鱼,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珠,看上去很无辜很无害,但从他嘴巴里吐出小石子时露出的几颗尖牙看,这小家伙不好惹,身体虽小,牙齿却比其他同样身形的小海鱼厉害得多,而锋利的牙齿是生物最有力的武器。 那边小辫子还在掉眼泪,宴清对上小鱼的眼睛,总有种错觉,他好像充满了属于对人类的恨意,这眼神恨不得把人给一口吞下。 宴清:就你这小身子,我一口一个。 毕竟只是一条鱼,牙齿锋利又怎样,总有对付他的办法,总不可能刀枪不入吧? 宴清盯着他,露出迷之微笑来。这笑把几个小男孩吓得飞快逃走。 她懒懒地看了一眼那几人慌乱的背影,又将目光落在小鱼上,然后伸出一只罪恶的手指,避开他的牙齿,戳了戳圆滚滚的肚子,手感不错,软乎乎的。宴清认为这小鱼的口感应该很细嫩爽滑,最好用来做火锅鱼或者清蒸,做火锅刷两下就熟了就像是虾滑,清蒸能够保留食物的原汁原味。 可是太小了,她不免遗憾地想,一口就没了,还不够塞牙缝的,要不等养肥了再宰了吃。 回去的路上,宴清一直在纠结到底是火锅还是清蒸,是养肥还是当场宰杀。 走到家门口,终于确定下来,今晚清蒸。 因为自己准备好了晚饭,她向父母说:“我刚才在礁石缝隙的海水里捡了几个小虾吃。” 海边常常有被浪花拍到礁石中间的小鱼小虾,一些不出海的妇人和小孩,或者空闲的渔民都会去礁石处找鱼虾螃蟹贝类。 父母都没有怀疑,江母捧着一个碗里,碗里盛着稀薄的粥,她温柔地说:“没吃饭吧,多吃一点,晚上要饿的。” “我真的吃饱了。”宴清摆摆手,“今天搁浅的小鱼小虾特别多,你们把我的分量吃掉吧。”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趁家里人都已睡着,宴清偷偷在小院子里点火开小灶。 临海的雨来的迅疾去的也快,丝毫不拖泥带水,像从木桶中往地面上倒水,哗啦的一下浸染了整个世界,倒完后立即收干净,一滴都不剩。 地面潮湿,大棚上仍残留着几滴雨水,往下落。 用简陋的石头铺成的灶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宴清看了一眼桌子上静静躺在桌子上的小鱼,他无动于衷,更没有寻常鱼受刺激疯狂跳动的模样。要不是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到他仍然睁着眼睛,她还以为他死了呢。 锅中的水噗噗冒泡,宴清正要将小鱼放进缺了个口子的盘子里,小鱼却忽的蹦起来,停滞在空中一瞬间,她看着月光下反射着光环的小鱼,竟意外觉得美丽,有一瞬间的失神。 趁她不备,小鱼掉落下时仿佛有意识往她的方向翻滚,然后啪地砸在她的手腕上,一口咬住。 这是接近大动脉的位置,宴清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低头一看,小鱼尖利的牙齿穿透手腕,到达较深的位置。手腕正汩汩流血,再往前一寸,便能戳破大动脉。按照古代落后的医术看,她离死亡只有一寸的距离。 宴清表示:害,还挺凶的。 十分心大地用蛮力把他拽下来,他又“嘤——”的叫出声,声音更尖,显然比白日还要愤怒。 宴清自言自语道:“你的叫声嘤嘤嘤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可惜今晚你就要变成我的盘中餐了。长得比见识过的任何一条鱼都好看,如果你不是食梦鱼,我还挺想养你的。” 她说着,冷酷无情地把他摁在盘子上,用细绳连着盘子底部绑住,开锅,下锅,盖上,一连串流畅无比的动作。 美滋滋地等待着。以后她就拥有未来几十年的保质期了,比密封的火腿肉铁皮罐头还要持久。 过了一会儿,宴清觉得差不多熟透,掀开锅,热腾腾的白气直往上冲,她迫不及待地摇手吹风,白气散开后,那条鱼躺在盘子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正盯着她。 宴清:…… 假的吧,是幻觉,宴清揉了揉眼睛,那条鱼没有任何动作,透过白气睁着眼睛,活生生的,只用眼神恐吓她。 宴清不信邪地,啪地盖上盖子。片刻后又掀开,结果更厉害了,小鱼竟然从盘子上挣脱,正在滚烫翻滚的开水里慢悠悠地游泳,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屑,脸朝前方,尾巴对着她,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冷静了一会儿后想,看来这法子不大行得通,食梦鱼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鱼,特别的鱼要用特别的办法。 放弃是不可能的,这关乎于性命,宴清磨刀霍霍,拿起菜刀一刀劈下。 “咔嚓”一声,刀缺了个口子,小鱼完好无缺。 这TM是钢铁做的吧! 宴清心疼极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水不行,刀不行,就用火。她把小鱼丢在火力,眼巴巴地看着火焰祈祷:拜托了,我可不想生吃啊! 显然,火焰依旧不行,小鱼生龙活虎地从火里滚了出来,仗着自己便利的身形越滚越快,从她脚边经过时扑腾跳起来,一口咬住她的裤腿,可惜冬天的裤子很厚,没法穿透衣服咬人,他只能徒劳地挂在她膝盖上面一点的位置。 宴清可不敢强行扯下来,万一裤子撕破了,上哪里找第二条啊!作为穷人,冬天只有两条厚裤子! 于是她一边走,一边挂着一条鱼,利索得收拾完东西后,决定明日再作打算。 房屋里有两张小床,江寻已经睡下,宴清躺在自己的床上,那条小鱼还挂在裤腿上死不松开,十分固执,害得她只能和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睁着眼睛望屋顶,此时大概是现代晚上7点,她还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忍不住考虑要不生吃算了? 如果因为咬不动整个吞下,这鱼可能把她的胃和内脏都嗷呜一口全部吃下,宴清严肃地思考后,最后把“生吃”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去除。 第七章 他会不会把自己气炸 半夜宴清饿醒了一次,小灶没开成功,肚子咕咕地疯狂叫,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半睁着眼睛,游魂似的下了床,在靠着窗户的桌子上拿起木杯灌了一肚子水,迷迷糊糊中感觉腿上还挂着一条鱼,心想,说不定离了水明天就死了,到时候解决他就容易得多。 重回温暖的被窝,她沾上枕头便睡过去。 一夜无眠,前些日子经常做的噩梦消失不见。 待清晨后,她从放衣服的箱子里找出唯一换洗的厚裤子,小心翼翼脱掉身上的,换上新裤子。 小鱼对这旧裤子很执拗,即使她脱下后,仍然不松口。 宴清有点遗憾他没死掉,被子一掀,将他盖得严严实实,然后用一根简单的发带绑上长发,洗漱后,照常和江父一起出海。 今日风平浪静,气候温和舒适,是入冬以来最适宜打鱼的一天,因此海岸边的小码头上比前些日子有更多的渔民,正陆陆续续地出海。 宴清和江父的小渔船在众多的渔船中间,显得狭小且破旧,据说这是江父江母成亲后买回来的,距今大约有十多年,岁数挺大。 渔民们都是同一个渔村的村民,路过他们时,宴清敏锐地发现他们有意无意地退了两步,有些人走到另一个方向交谈,有些人止住话语往自己的渔船走去。 本来这些小动作,宴清不太放在心上,几月来愣是没发现一丁点异常。可因为昨日小辫子的话,她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 在他们眼里,她是“倒霉鬼”,是霉运缠身的人,靠近后他们可能就会不小心沾上厄运,所以要远离。 作为一个外来客,宴清不大了解原身的过去,江父江母从来没表现出一丝异样。本来以为原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比较自闭沉默的女孩,才没什么朋友,甚至连个打招呼的同龄人都没有。 当时她还觉得这样挺好的,一来要跟着江父出海捕鱼没时间玩耍,二来她已经过了和十几岁女孩一起捉迷藏的年纪了。 现在看来,是有特别的原因。 那些被人忽视的小细节,走在路上看到的若有若无的眼神,都有了得到解释的理由。 思索间,江父已经解开船锚,宴清帮忙清理打扫昨天捕鱼时留在船内的水渍。 这时隔壁离得比较近的一只渔船的主人走过来,是一个和江父差不多年纪的微胖男人,他看了一眼江父的船,昨天停在这里回家时,江父还没从海上归来,现在他的渔船和江父的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微胖男人嘴忽的往下拉,像是爆炸的锅炉般,大声怒喊:“草,这码头那么大,你停哪不是偏停在我附近啊。” 众人忙碌准备的动作停住,眼神往他们身上瞥,一副看热闹事不关己的态度。 微胖男人气得嘴歪眼斜,江父有点尴尬说:“码头都停满了,只剩下这个有点挤的位置。” 旁边的渔民开始起哄:“江浩渺,你们不是兄弟吗?是兄弟停在一起多亲近啊。” “是啊是啊,兄弟还介意这?” “都是一家人。” 江浩渺急促地呼吸,把手上的木桶啪地丢在渔船上,瞪着一双金鱼眼说:“瞎嚷嚷啥,下次停你们旁边去,看你们还说的出这话来!” “别把霉运带来我家就谢天谢地了。”江浩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江父沉默地加快动作,小渔船离岸愈来愈远,似乎离那些恶意也愈来愈远。 这一天江父的话比往日更少,拉网捕鱼的动作比平时更快速,他佝偻着背,汗水从额间鬓角的白发落下,手臂上拉动渔网时不断鼓起的肌肉想要证明什么——他们家虽然运气差,但并不是背负诅咒的人家。 可是,等到夕阳西下,江父和宴清仍旧只捕到了五条比目鱼,连小半个木桶都没满。回去的路上,一排海鸥在幽暗的天空白云之下一掠而过,远远传来空旷寂寥的声音。 江父低着头,拎着桶走上海岸,陆陆续续满载而归的渔民看到他空荡荡的木桶,发出毫无顾忌的嗤笑声。 宴清心中很不是滋味,看着江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她没有回家,而是调了个方向,往礁石处走去。 远远瞧见那四个小男孩跟昨日一样在寻找缝隙里的海鱼,她快速上前,拎起小辫子后脖子处的领口,微压着头对上他惊慌的眼睛:“你说的''倒霉鬼''是怎么回事?” 小辫子离地悬空,脚丫子扑腾乱晃,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口出连声尖叫:“你干什么!?离我远一点!?” 经过这几月的锻炼劳作,宴清手臂的力气比之前更大,抓个小孩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见他反抗,她摇动手臂,小辫子便剧烈地抖起来。 嘴上气势凶猛,身体却胆小如鼠。 他不敢和宴清作对,瞅了一眼不甘不饶的她,扁着嘴巴说:“我说我说,你快把我放下来。” 宴清放下他,却仍是抓着他的后脖子。 “爹和娘跟我说过,你出生时就是霉运附体,之后你家再也捕不到更多的鱼了。” 小辫子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她的神情,发现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后,松出一口气来。 其他小男孩眼观鼻鼻观心,看她没发脾气,叽叽喳喳地补充:“我爹和我娘也说过,你出生前江叔还能捕到很多鱼呢。” “说你是倒霉鬼,是受了海神的诅咒。” “还说你爹和你娘就该把你扔了!” 宴清:“好了,不用说了。” 四个小男孩整齐地闭上嘴巴,看架势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得到这些背景信息,宴清回家后,想着既然这是个玄幻世界,讲不定原身还真是倒霉体质,假如这样,她还要呆在这个家里继续完成女孩的嘱托吗?或许离开,才是对这个家最好的照顾? 宴清感到头秃,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回来后掀开被子一看,从早上到晚上,小鱼依旧咬着旧裤子,位置压根不曾有任何的变化。 积压在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宴清扑哧笑出声,笑得越来越大声,捂着肚子说:“你怎么跟个二傻子似的。” 小鱼圆滚滚地仰着,发出绵长的“嘤——” 别看声音软糯,可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愚蠢的人类,我要吃了你! 宴清寻思着都整整一天一夜,离了水也没吃东西竟然还活蹦乱跳的,真是生命力顽强的生物啊。 她的手心痒难耐地伸出来,在他光滑的鳞片上一掠而过,冰凉的触感,是属于海洋的温度。他似乎被惊到了,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仿佛在说:别碰我!滚开! 虽然作为鱼的表情不是很丰富,但他的眼神却像是会说话,宴清看了不由得怀疑这条鱼是不是人变的? 他不想让人碰,过了叛逆期但仍然很叛逆的宴清偏偏要碰,伸出一只手快速地在他肚子上捏了一下,即使他极快反应过来,往旁边一滚,却还是没逃开。 小鱼气得更鼓了,从手心刚好能包住的大小,变作拳头般的大小。 宴清看了想,他会不会把自己气炸? 怀着这别有用心的目的,她微微一笑,指尖又一戳,他躲,她戳……来回不知几次,最后小鱼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咬着裤子一跃而起,肚皮落地时又往上一弹,很有弹性的样子。 就这样,蹦了几下,越蹦越欢的往门口逃。 默默看着他的宴清:你是不是忘记,你是鱼,而不是兔子? 跟着他缓缓往外走,门口正好碰见了江寻。 古代没有夜生活,一旦天黑后,大部分人都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江寻也是如此,她在外面自娱自乐玩狗尾巴草,编织了几个指环,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兴冲冲地跑回屋里想要和姐姐炫耀。 这是她难得表现出童心的时候。 还不等走进房门打开的屋内,江寻忽然看见一个正往外跳的小鱼,嘴上还咬着她姐姐的裤子,顿时把狗尾巴随地一扔,蹲下身伸出手就要抓到这条小鱼。 “别碰他!”宴清急坏了,这小鱼的牙齿可不是和他体型相称的。 江寻虽感到困惑,却仍是很听话地放下手,说:“姐姐,抓了它明天就可以当晚餐了。” 宴清:你姐姐我已经试过了,杀不了,这小家伙大概是铜墙铁壁做的。 她收起逗弄他的心思,快速上前,捏住他背中心的一块肉,小心翼翼地提起来。 “我想养肥点再吃。”宴清解释道。 江寻这才恍然大悟,盯着这条鱼想,它好像很有弹性,和隔壁邻居家小孩的蹴鞠好像,可惜他们都不给她玩。 宴清将小鱼连着裤子扔在自己的小床上,翻开白嫩细腻看上去很好吃的肚子,rua了一把,她的眼中带着遗憾咽了咽口水,那小鱼躲避不及被迫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沉重,满脸屈辱,趁她松手打了个滚,似乎又想要挣脱。 从方才到现在,不管他是跳还是滚,嘴巴仍然咬着厚厚的裤子。 看到他不大利索的动作后,宴清后知后觉察觉到,他可能不是不想松开,而是被卡住了。 宴清:这都能卡住,怕真的是个傻子。 屋子里昏暗,半开的窗外透着那么点月光,勉强能视物,她睁大眼睛蹲坐在床边,握住裤腿,一点点从他口里抽出来,只听得一声细微的撕拉声,裤子还未完全脱离,却已经破了一小条的口子。 宴清心疼极了,连忙住手,不敢再强制撕开。 每天捕鱼时裤子都会不小心湿一小片甚至更大的范围,冬日寒凉并不容易晒干,所以明天捕鱼需要换上这条旧裤子,也就是说,她大腿上要挂着一条小鱼去捕鱼了…… 第八章 他是“锦鲤” 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下,宴清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不红地出发。 膝盖上方的大腿上挂着一条小小的鱼,随着脚步走动像随风摇摆的铃铛,只不过并不会发出“叮铃叮铃”清脆的声音,而是“嘤——”绵长空灵的声响,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让宴清产生一种站在大海深处,面对空旷寂寥海底的错觉。 这一天,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江父江母都是随和的人,平日一向纵容宴清,她做什么事都没什么意见。 除了一些过路偷笑的村民,宴清目前感觉良好,甚至觉得今天的云分外的白,天空格外的蓝。 当然也就只有她心境稳定,仿佛世界上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半分。 而江父一改先前的心态平和,脸上多出了一些灰败的郁色,八成是受到昨日兄长的负面影响。一路上宴清笑得比以往更用力,还说了几件关于江寻和她说的趣事,听说笑容能够传递,果然等走到码头,江父神色逐渐缓和,甚至偶尔笑容在面容上舒展开。 宴清努力了将近半刻钟的成果,在江浩渺走近后,一切都功败垂成。 江浩渺的眼睛过度往外突出,尤其瞪着的时候格外吓人,几乎能够吓哭小孩,明明同是一母所出,江父就正常多了,眼睛清明雪亮,浓眉大眼的。 众多渔民和江浩渺推推嚷嚷地走过来,宴清听到他咧开嘴不怀好意道:“村里在做一个比赛,比谁家鱼捕得更多更重,所有的几十户人家都参加,弟弟你也来凑个热闹。” 宴清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拉着江父就要离开。 “我们不参加。” 另一边江浩渺一把将人拽回来:“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他拍拍江父的肩膀,宛如一个休戚与共的兄长:“这是渔村里在年关将近时一年一度的传统,多年来你都不参与,现在从别的村子传出来说是我们孤立欺辱。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啊。弟弟,我们分家以来虽然不怎么来往,但哥哥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你总不会觉得我骂个几句话就是想要害你了吧?” 其余人附和道:“是啊,一个比赛而已。” “小打小闹,和往常一样捕鱼就行了。” 一些和江浩渺交好的村民把江父围得团团转,还有些站在外围旁观,漠不关心的模样。 身形高大辛苦劳作的高大壮实男子们快速聚拢,把宴清拦在外面,她只好努力抬头掂着脚,竭力将那些村民拨开:“让一让,让我进去。” 终于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穿进来,明明是冬天,宴清冒出一身的汗,还不等喘口气喊人,就听到江父无奈叹气:“我参与,不用这么小题大做。” 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大声问:“比赛有惩罚吗?” 众人听到声音低头看,一直以来避之不及的“倒霉鬼”挤在他们中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江浩渺。 原本拥挤的人群忽然一哄而散,活像身后有个鬼追着他们似的往海边的渔船上逃。 宴清:…… 江浩渺和几个村民共同退了几步,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面面相觑。 宴清冷着脸又问一遍:“惩罚奖赏机制是什么?” 江浩渺生怕多说几句话多待一段时间就要沾上霉运,语速极快地吐出话来:“和以往一样,所有参与的村民中捕获最大的一条鱼给第一名,并且作为第一名可以向村里提一个要求,而最后一名嘛……” 他笑眯眯的,装作一团和气,却暗里藏刀地补充:“除了送一条大鱼外,还要额外满足第一名的附加要求。” 也就是说,第一名可以提两个要求,最后一名要满足第一名的其中一个要求。 所有人包括宴清都知道,第一名肯定不会是江父,反而最后一名必然是他。 那这第一名……宴清环顾四周,这些常年劳作身材壮实的男人,各个都是捕鱼好手,并不受所谓的“诅咒”影响。 而渔村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捕鱼好手,常年夺冠的便是江浩渺的儿子——江彦成。 要是让他们得了第一名,还指不定怎么戏弄江父。 据以往所有倒数第一的渔民遭遇看,要求都是捕一定数量的鱼送予第一名,可能速度快的三天就捕到了,速度慢的大概就半个月时间,这对于以捕鱼为生的渔民来说,一家老小都靠鱼为生,损失还是挺大的。 宴清心一下子沉重起来,趁江父还在收拾整理时,悄悄地走近江浩渺和江彦成的渔船,转过头装作在隔壁空船边上打理的模样,他们的讨论一分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中。 “爹,你说提什么要求好?让他捕100条鱼?”江彦成得意地笑,“反正这次肯定又是我第一。” “那些都是小意思。”江浩渺摆摆手,哼笑一声,压低声音说,“不如就让他亲自下海捞一条鱼上来。” 下海?冬天的水温接近冰块的温度,宴清平日光是在海里洗手时,就差点以为自己的手被无数细密的针刺下,疼得直让人抽口气。若下去捕鱼,冻伤冻病甚至冻死人都有可能。 回到自家的渔船上,随着海浪向远处飘荡,宴清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如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心脏渐渐收紧。 她必须要让江父避免成为倒数第一,今日一定要捕到更多的鱼! 抛出蟹笼和渔网,宴清和江父又随流往北边去,北边的海更深,鱼的种类更丰富,同时凶猛的鲨鱼和鲸鱼也更多。一般情况下,渔民们是尽量避免去那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宴清祈祷那里能够捕到更多的鱼。 渔船越飘越远,海岸上青色的山影消失在地平面之下,宴清低头看水面,清澈的海水下方密密匝匝的海鱼从船底下钻过,正在往相同的方向游去,偶尔还会有几只跃出水面,啪地一声砸在水中溅起无数珠沫。 这是宴清几月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鱼!似乎快要把整个海面都占据! 江父和宴清立即开始动作,先划渔船超过它们,再用极快的速度利索地布置好渔网,静等海鱼上勾。 看着后方缓慢游动,即将要入网的海鱼们,宴清和江父都很激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 快了快了,如果能收获这三个网的海鱼,江父绝对是第一名! 所谓的诅咒和霉运也就不攻自破! 抱着紧张难以抑制的心情,随着海鱼的接近,宴清心跳得飞快,咚咚咚的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江父手抖得更是厉害。 海鱼离渔网的距离只有十尺。 八尺,五尺…… 在只剩下三尺的距离时,那些海鱼直线游走的动作忽然轻轻一转,偏离原本的轨道,朝着西北方向游动,越来越远。 宴清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眼睁睁地看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父眼神呆滞,不停呢喃:“就差一点距离,就一点了……” 自始至终上天仿佛在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宴清失落地抿着唇,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咬住她大腿裤子的小鱼身体不慎撞到了甲板上,他生气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嘤——” 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头也不回的海鱼凝滞了一瞬,竟掉过来直直地朝着他们游! 宴清倒吸一口气,又站起来,可是海鱼游着游着好像清醒过来了似的,又掉回头想要离开。 接着小鱼接连不断地发出“嘤——”,伴随着他扭动鼓鼓的身体,用尽全力拍打宴清的动作看,应该是在骂她。 空旷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海鱼绵绵不绝地往渔网钻,即便是碰到了渔网,也仍是甩动尾巴只朝渔船的方向游。 水面哗啦啦的响,蓝色的海水被拍成白沫色。 江父见状,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力收网。 这边宴清却愣住了,当小鱼叫出声的刹那,这些海鱼才开始转头,仿佛是被召唤。 她咽了下口水,已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再心疼裤子,直接把小鱼扯下来,对着他的脸,兴奋地说:“你可真是我的锦鲤!” 小鱼止住声音,趁她不备,嗷呜一口咬住她的手指。 宴清不以为意,还沉浸在巨大的欢乐当中,然而小鱼的牙齿可不是摆着玩的,他开始撕咬,几乎是以一种泄愤的力度,她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并且无法再忍受,低头一看,手指已是鲜血淋漓。 手腕上的伤才刚刚结疤,如今手指又多了一道撕裂伤。 宴清:你还不住口! 她拍打他的头部,但对于小鱼来说,这根本就是挠痒痒,他拼命地咬着手指不松口,感觉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把她的整根手指都吞下去。 宴清只好随手捞了一条比他还大的鱼,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不满地松嘴,并略带嫌弃地尝了尝海鱼的尾巴,似乎觉得还行,把整个都吞了下去。 一条比他大的鱼是怎么被他一口吞下的? 宴清一脸懵逼,认为这并不科学。 可是,这世界哪里还有什么科学呢? 并未多加纠结,宴清笑嘻嘻地把属于她的“锦鲤”扔进了木桶里,准备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 帮助江父将三个洒下的渔网收回后,海鱼占满了整个小渔船,几乎没有下脚的地。 宴清只好坐在海鱼上,怀里抱着盛放小鱼的木桶,边哼着歌随着渔船的摇动,往岸边的方向去。 许是觉得她的歌声太难听,小鱼在木桶里急速地转圈圈,中心甚至形成了一个小水涡。 宴清平视湛蓝的海面,远眺伫立的青山,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同于她的歌声,并且越来越大声,到最后竟盖过她。 这声音神秘轻灵,空幽遥远,像是大海深处的回响。 她低头看,小鱼浮在水面上,嘴巴一开一翕,正在唱歌。 第九章 养鱼小能手的经验值+1 伴随着他悠远且空灵的歌声,小渔船朝着海岸的方向缓缓前行。 这时海岸上早已聚集了一大批渔民,他们或是因为今天收获丰盛感到喜悦,或是因为自己比不得别人甚至还要拿出一条大鱼来,为此烦忧。 负责点数目的几个妇人,已经把多数人捕获的数量数清楚了。 记录的数字刻在竹片上,渔村村长接过竹片后高声报数。 “王高飞,103条。” “吴样,73条。” “杨其盛,15条。” “江彦成,351条!!”村长脸上堆满了笑,还未数完便祝贺他,“看来今年又是江彦成获胜。” 与江彦成交好的渔民便七嘴八舌地贺喜。 “果然,我就说今年肯定还是彦成赢。” “江浩渺家和江岳家差别也太大了,一个像是上天眷顾的幸运,一个却是霉运当天。” “还不是生的崽子区别。” 这边议论起来,那边其他的渔民嘴上说着恭喜,却没多大的真心。他们和江浩渺家只是同一村的关系,却年年都要在同一天白白送大鱼给江彦成,心里早已积累了诸多不满和愤慨。 但敢怒不敢言,没有一个站出来质疑这个比赛,枪打出头鸟,谁也不会做自个出力却白白便宜他人的事。 把在场渔民捕捞的海鱼计算出后,村长连带自己家人,劳心劳力地开始把每个渔民木桶中最大的海鱼捞出来。 其中某些海鱼本就数量不多的渔民,心疼地叹息,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在偷偷抹眼泪。 全部大鱼都装在一个木桶里,一共有48只。 正要把木桶递给江彦成,有个村民突然插嘴道:“好像还少一个人啊。” 全村50户人家,去掉江彦成一家,应该是49只。 众人面面相觑,江浩渺四下观望,惊讶地说:“我弟弟还没回来。” 村长犹豫道:“第一名应该是不会变的。” 和江浩渺关系好的几个渔民开始附和:“也是,估计他肯定又是倒数第一。”说完后,哄笑起来。 笑声持续了很久,村长在这种欢快的气氛中将盛满大鱼的木桶递给江彦成。 江彦成接过后,掂量几下,十分满意地要把这些鱼放在属于自己的木桶中,还未动作,却听到一声巨大的惊呼声。 是有个最靠近海边的渔民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引燃鞭炮的点火线,引得众人纷纷回头,随后围聚的人群从外到内,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抽气惊叹声。 站在离海洋最远的江彦成和村长等人纳闷回头,层层人群堵住了视线,他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江浩渺皱眉:“怎么回事?” 没人理他,人群开始往靠近海边的方向快速移动,仿佛看到了极其罕见的事,各个表情震惊。 江彦成仗着自个虎背熊腰,强行撞开人群,总算开出一条路来,后面跟着江浩渺,村长还有几个妇人。 等他们抬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就都愣住了。 那个被村民们称作“倒霉鬼”的宴清正站在船上和江父交谈,脚下是快要溢出来的海鱼! 整条船竟然堆满了鱼! 绝大多数是在海鱼中属于名贵的东星斑,还夹杂着几个螃蟹龙虾。 江彦成和江浩渺看到这个前所未有的画面,手里的木桶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这简直让人目瞪口呆、闻所未闻。 从来没有一个渔民能够在一天之内捕到一整船的鱼,还是值钱的东星斑! 村长哆哆嗦嗦地指着江父,年纪已经接近六十岁的他,平常走路都慢吞吞的,这次脚步速度却像个年青人,飞快地赶到渔船边上。 他眼睛发亮:“江岳,你给我们村子争气了啊!!” 靠海的渔村不止他们一个,但这次捕鱼的数量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所有人似乎忘记了最初还在嘲笑江岳远离宴清的态度,各个笑容满面地道喜,其中有几分真心不论,但艳羡和敬慕之意肯定是有的。 而江彦成两眼发直,因为这太过惨烈的对比感到无地自容。 他正要离去,却被一个同村的渔民拉住说:“村长给你的大鱼呢?” 这一句话让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他们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来江彦成独占第一,不知拿走他们多少大鱼,如今见他虎落平阳、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免感到出了气的痛快。 随后,村长回头尴尬地说:“彦成啊,赶快把这些鱼捡起来给江清。” 江浩渺梗着脖子制止住蹲下来的儿子,说:“谁要谁捡去。” 这些鱼是江彦成丢在地上的,零零碎碎跳满了小半个海滩,却让真正的第一替他收拾烂摊子。 即使是中立不大管闲事的村长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眼看有些僵持不下,宴清从船上跳下来,走到江彦成身边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村长和渔民说:“当初说是一名可以提两个要求,一个是向村里提出,一个是向最后一名提出。” 村长应声说:“是的,不知你们要提什么要求?” 宴清和江父小声说了几句后,看向众多村民,高声说:“对村里,我希望这个比赛的奖赏和惩戒通通作废!之后只做一个普通的游戏;对最后一名的要求是,没有任何要求!”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是最后一名年纪比较大的渔民。 竟然有人会提这种要求,而不是拼命捞好处!? 震惊过后是狂喜,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他们围绕着江父宴清,向两父女真心实意地道谢。 渔民们在这一天捕捞出来的大鱼,有些甚至能比剩余的小鱼聚集起来还要大。 这一天只是一个人的欢喜,剩余49户人家的苦闷忧愁。 终于不用在这天体会失去的滋味。 他们无比感激宴清和江父,再也没了之前的成见。 而江浩渺早已拉着自己儿子,悄悄离开了。 离去时,江浩渺一脸嫉妒地朝着儿子说:“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 捕获的一船大鱼,由村子里的人自告奋勇地帮忙装在牛车里,满满装了五大车。 趁海鱼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江父马不停蹄地赶往镇上的集市。 一般渔民捕获的鱼会向卖鱼摊,海鲜铺成批出售。 因为海鱼数目过多,江父和宴清只在最近的小镇集市卖出一车,随后又连忙去下个城镇,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把所有鱼卖出去。 分别给帮忙的渔民们算了辛苦费后,总共赚100两白银。 古代天黑后,如果月亮被浓厚的晚云遮住,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路上更不会有路灯。 所以父女俩暂且在城里的客栈住下。 宴清给小鱼换过水后,掰着手指计算白银。 100两白银,意味着可以在城里买一座带小院的房子。 不过江父以捕鱼为生,肯定是不同意住在城里的。 如果能推倒茅草屋,重新盖个房子,带院子,房子还要装饰得好看点的话,按照当地的物价,大概要花个50两左右。 到时候还可以在院子里开两块地,一块用来养鸡鸭,一块种菜。 自从穿到异世界,宴清可以说是饥一顿饿一顿,甚至连蔬菜和其他肉类都没吃过,她真的超级想吃鸡肉猪肉和蔬菜了。 今天竟然直接从贫穷饥饿跨越到了小康水平,她开心得要留下泪水来。 这一切都是小鱼的功劳! 宴清心怀感激,把白日里偷偷留下的一条大鱼放在木桶里,说:“小鱼啊,这是你的犒劳,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然而小鱼只是啪地一尾巴将这条大鱼甩出桶内,愤怒地叫出声,好像在说:我不要吃这条鱼! 锦鲤口味叼怎么办? 霸道总裁·宴清表示:买买买! 当夜她在客栈的厨房了买下二十多条不同品种的鱼,一条接着一条丢在木桶里。 第一条被甩出,小鱼:太小! 第二条被甩出,小鱼:太难吃! …… 第八条被甩出,小鱼:太丑! 终于,在宴清的忍耐值逐渐降低到最低点时,小鱼一口将一条比它大三倍的五彩斑斓的海鱼给吞下了。 经过一番观察,她发现他的口味是:比他自己大,并且要长得五颜六色的鱼。 这货吃个饭还得看颜值…… 宴清:养鱼小能手的经验值+1 接下来几日,一家子共同讨论了钱的用处。 拿出60两来建造和布置新房,30两重新买个更大的渔船,剩余10两作为应急的存钱。 江父杨母都对宴清的提议表示赞同。 但房子并不打算推倒重造,而是选择了一个更靠近海边的土地,前方是海,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后方是树林。 这是个环境极佳的地理位置,与隔壁邻居相隔较远,比较安静,不会受到打扰。 房子已经开始快马加鞭地建造,一家人大约可以在年关之前搬进去,目前还住在茅草屋里。 江父依然每天带着宴清出海捕鱼。 这些日子,宴清开始测试小鱼对捕鱼的影响。 第一日,她没带上小鱼,捕获的鱼和前几个月一样,只有两条。 第二日,她带上小鱼,可小鱼没有发出叫声来,捕捞的海鱼是比较正常的数量,在五十和一百条之间。 第三日,宴清蹲在船上,和冒出水面的小鱼对视。 她说:“小鱼,来,叫一声。” 小鱼恰好从水面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瞄了她一眼,又很快将整个身子钻进水底,爱答不理的态度,甚至转过身把小尾巴对着她。 宴清有些无奈,木桶转了一圈,和他面对面说:“跟我叫,嘤?” 小鱼嫌弃撇开脸。 宴清继续:“嘤嘤嘤?” 小鱼的眼中好像在说:傻子。 他又把尾巴对着她,她就转木桶,结果转了一圈又一圈,宴清累了。 小鱼仍然是活蹦乱跳的。 宴清抵着下巴思索,看来得找到他喜欢的东西,想尽办法讨好他。 第十章 戏精鱼 宴清并不打算放弃吃鱼,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但讨好小鱼,和琢磨着以后怎么吃他并不矛盾,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 活着,能够给她带来运气。 死去,可以让她苟住一条命。 宴清对此没什么负疚感,毕竟只是一条鱼罢了,谁还会对餐桌上的鸡肉猪肉鱼肉产生什么怜悯的感情? 自从这样想并表现出来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鱼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 或许是他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即便不会说话沟通,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某些心理的细微变化。 所以后来再也不出声。 若不是当初听过他的叫声和歌声,她都要以为这是个哑巴。 宴清虽感到遗憾,却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让他发出声音来。 只好经常带着他出门。这样能够抵消掉霉运,江父可以捕获到正常的海鱼数量。 晴朗的天空下,海面平静如一个天蓝色的镜子,与天边相接,白云海鸟的影子映在海面上。 宴清撒下网后,坐在新买的渔船甲板上,对着小鱼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然后她苦恼地支着下巴,又说:“不对,不是我贪心,是你太小气了。这些日子在海里捕到的最大最漂亮的鱼都进了你的嘴里,可你却半点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出个声都不愿意,难道这样做身上还会少块肉不成?” 小鱼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悠悠地摆动尾巴,划出一圈圈的水纹。 多姿多彩的颜色在日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他的尾巴一摇一摆,时而摆动身体钻进水底,时而浮在水面上。 这一个小小的水桶硬是游出了宽阔大海的姿态。 宴清有些不高兴,又忍不住生出了捉弄他的心思,使劲晃动水桶,顿时水花四溅,小鱼优雅游动的身体被晃得摇摆不定。 这次小鱼很生气,但依然不发声,而是滋了她一脸的水。 圆鼓鼓的身躯拍在水面上,飞起的水花更是溅了她一身。 宴清抹了抹脸,连忙松手,讨饶说:“行了行了,我不晃了。” 结果小鱼报复心还挺重,不依不饶的,仍然不停地滋,誓要把桶里的水都泼到她的身上。 宴清:“……你也太记仇了吧。” 最后宴清成了个落汤鸡,木桶里的水全部撒完了。 回去的路上,宴清冻得瑟瑟发抖,冬天里的寒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下面的一寸寸肌肤都像是被针扎似的,不由得让她颤抖起来。双脚像踩在泥里一样,抬起来非常艰难,两只手冻得都握不住木桶。 此时天边残留着一些日光,但照在身上,冷的像是浸在冰水里后洒下来。 江父一脸忧心:“你怎么湿成这样?” 宴清抖着手把放着小鱼的木桶递给江父,结结巴巴地说话:“我,我先赶紧回家了。” 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回家,宴清一回到房,立刻把湿衣服湿裤子脱下来,连忙钻进被窝里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没人的被窝和外面是一个温度,刚进去时宴清一个哆嗦,差点以为自己泡在了冷水里。 她急声呼唤江寻:“小寻,小寻,给姐姐在屋里烧些炭火。” 匆忙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随后旧门吱吖一声,从门里探出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 江寻尽量从最小的门缝中钻进来,这样外面的风就不会吹到姐姐。她手里拿着一个铁盆,放在床边上,里面正烧着炭。 宴清伸出一双冰凉的手,舒适地叹出一口气来。 像是从冬天走进了春天,暖融融的热气扑在手上,渐渐的,这股热度沿着手往全身扩张,加上被窝保温,宴清眯着眼睛,感觉沉沉的睡意向她袭来。 没坚持多久,她就闭上眼睛,陷入了睡眠中。 宴清做了一个梦。 刚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因为这里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和现代如出一撤。 快要从大学毕业后显得忙碌的生活。 三个和她打打闹闹的室友们。 还有每次双休日回家,父母精心准备的饭菜和问候。 宴清充实地准备毕业论文和招聘面试的事情,生活有条不紊,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对大学生活的不舍。 只是偶尔会觉得现在的场景很熟悉,像是以前经历过的。 这种熟稔感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熟悉感变得更加强烈,像是在提醒什么,她也不以为然。 那天白日还安排了另外两场面试。 第三场接近下班的时间,并且公司离大学很远,坐公交的话起码要花上三个小时。 夜里宴清走在路上,看着闪烁的路灯,昏暗的光线,以及朝她飞奔而来的大鹅。 她跑得越来越快,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最终一辆小车撞到她后肇事逃逸。宴清感觉自己还在奔跑,停下后转头一看,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全无气息,身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宴清懵了。 她这是死掉了? 恍恍惚惚地往前走,整个世界仿佛是平静的湖水,晃出轻微的水纹。 待波动的世界恢复平静,她终于想起来这是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只是区别在于,后来的她直接穿越到了一个阒黑的不知名地点,并未看见过自己的尸体。 更未看到父母得知她死亡的消息赶来后,几乎是崩溃得要晕倒的场景。 看着面前捂脸痛哭的父母,宴清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画面。 接着她像是个游魂一样回到家。 葬礼,朋友们陆陆续续的吊唁,以及后来火遍全网的新闻。 关于她被大鹅追杀的新闻一经播出后,引发了全网的热烈讨论,甚至有些网友将监控视频制成了搞笑视频和动图。 去掉车祸血腥的最后一瞬间后,整个画面充满了欢快滑稽的气息。 也有许多网友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把这些搞笑视频传到各大社交平台和各个群里。 视频图片传播速度极快,两天后网上到处都是她的身影,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受到她死亡的打击后,父母再次受到了第二次打击。 接下来连续不断的记者上门采访,让他们疲乏不堪,种种刺激更令母亲一病不起。 家中勉强靠父亲打理,生计和医疗的压力扛在四十多岁的父亲身上。 两人短短之内生出了许多白发。 宴清心疼不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能阻止,更无法现身。 她坐在医院的床边,抱着自己的膝盖望向躺在床上的母亲。隔壁病床传来了讨论声。 “我刚看了一个特别好笑的视频,你来看一看。” “哈哈哈,这女孩竟然被一只鹅追,而且跑步的姿势有点奇怪啊。” 母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宴清即使知道自己的话所有人都听不见,仍然是愤怒地喊:“住嘴!” 眼前的世界忽然崩塌。 宴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气,心脏咚咚咚跳得厉害。 是梦,还是真的? 宴清将自己刚起身时的头发揉得更加乱,抬起一张紧绷和焦灼的脸往外看。 半开的小窗透着明亮灿烂的阳光,投射在被子和她露在外头的手臂上。 略微的温暖和柔和的光线,使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应该是梦,尽管如此真实。 大概是对现代还存有一丝怀念不舍,她才会生出了一个如此怪诞的噩梦来。 等心脏跳动的速度稳定后,宴清从床上下来,将半开的小窗打得更开。 此时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之上,云层中间。 恍然意识到现在已经过了清晨,宴清下床后走出房门,来到小院子里问杨母:“爹出海了吗?” 杨母正坐在门口编织渔网,听到问话后抬起头笑说:“是的,今天你睡得沉,他也不想叫醒你。” “今日你就在家里休息一下。” 宴清点头应好,环顾四周,寻找小鱼的身影。 然后在水井旁边发现了专属于他的木桶。 他翻开肚皮,静静地仰躺在水面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天空,活像个翻白肚的死鱼。 只有偶尔轻微晃动的鱼鳍才显出他还好生生地活着。 宴清:…… 仰望天空,这是在思考鱼生吗? 他会想什么? 和她一样每天都在思考下一顿吃什么? 忍不住笑起来,压在心头的沉重立即烟消云散,宴清趁小鱼不备,飞快地戳了戳他的肚子。 她故作不安地说:“小鱼小鱼你是死了吗?” 小鱼一动未动,摆动的鱼鳍立刻停下,甚至将睁开的眼睛迅速闭上。 一副装死的样子。 宴清憋住笑,清了清嗓子,难过地说:“你还没有帮我抓来一条大鱼呢,罢了,念在你曾经帮助过我的份上,就让你的尸体回归大海吧。” 伸出手,从他背后划过,捞出小鱼。 以往碰到他,他就像是个正在被占便宜的小媳妇似的拼命挣扎,还要扭过头来咬她。 如今可好,温顺地躺在她的手心,身体纹丝不动,绷得笔直笔直的。 装死装得实在是太像了。 宴清心里想,这条鱼还是个戏精,戏可真多。 第十一章 吃货鱼 小鱼静止得像是条真正的死鱼。 宴清趁机rua了几把,他也不反抗,翻着柔软的肚皮瘫在她的手心上。 宴清边叹气边在院子里走动:“真的太可惜了,怎么就突然死掉了呢。” 装作正在往海边走。 其实是不停在院子里打转。 过了一会儿,宴清眼尖地看到他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睛,似乎在打量她和四周的环境。 都走了好一会儿了,现在仍是在院子里面。 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地面和破烂的屋子。 小鱼终于发觉自己受骗了,瞬间从死亡模式转变成自闭模式,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飞快地跳到地上,短短一路上沾了些青草和泥土,又跳进木桶里钻到最底下。 面朝桶壁一动不动。 听说有些鱼脾气很爆而且玻璃心,一言不合就要自杀。 宴清生怕他不开心,向这条不归路一去不复返,琢磨了半天,决定给他的食物弄点新花样。 因为白日都要出海劳作,回家后有点累,所以通常负责做饭的是杨母。 宴清到目前为止还未下过厨,上次没开成功的小灶自然不算在内。 家里通常的烹饪方式是水煮或者清蒸,既不费油,又非常简单好吃,保留了海鲜的原汁原味,鲜甜多汁的口感。 这次在家得空,宴清打算亲自下厨给杨母和江寻做饭,还要给小鱼做一顿大餐。 不得不说,上次多亏了小鱼的叫声收获了一大笔银子,才让家里的生活质量有了极大的提高。 比如说食物吧,曾经除了当天捕捞的海鲜和米粥,再也没有其他菜式,甚至持续了几个月都一成不变,后来赚钱赚得多了,家里的餐桌上总算是多出几道鸡鸭猪肉和蔬菜。 还有首饰铜镜之类的,杨母也特地在镇子上买了一些送给宴清。她头上的陈旧布条彻底废弃,换上了新的发带,点缀了一株镶珠的发簪和成色平凡的玉镯。 相比较以往的家常菜,宴清打算做些渔村里不太常见的美食。 之前江父和杨母给了她五两银子作零花,她拉开桌子抽屉,翻出半两银子前往集市。 渔村的范围较小,整个村子的村民都不算多。 据说当年买肉买菜还得特地跑到两公里外的镇子上,后来村长和隔壁村子商量,在两村子交界处设了一个小集市,才让村民的抱怨声停歇。 宴清在集市上买了山药、鸡鸭各一只、猪肺等等食物,路过每个菜摊时,村民们都笑着问候她:“你们家里现在可转运了。” 一个大嗓门的猪肉摊贩边切肉边说:“你多来我这买肉,可得给我沾点喜气。” 宴清连忙笑着应是:“下次肯定还来。” 手里提着菜篮子,回到家后立即清洗,手脚利落地切片,看得江寻一愣一愣的。 江寻蹲在火灶上扒拉着柴火,从温暖热烈的火光中抬起一张乌黑的小脸来:“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啊?” 宴清握刀的手一顿,忙笑着打哈哈:“我偷偷学的。” 江寻歪了歪头懵懂地说:“姐姐真厉害啊。” 好在江寻年纪还小,察觉不到她话里的漏洞,像她这样早出晚归的作息,哪里有时间学习烧菜。 翻炒,炖汤,清蒸,花了大约两个时辰,宴清做好了六个菜——樱桃肉山药,白芨猪肺汤,香酥鹌鹑鸡,梅花豆腐,鸡汤氽海蚌和酒酿清蒸鸭子。 其中鸡汤氽海蚌是专门给小鱼做的。 捧着一大盆汤汤水水,宴清将半个脸盆大的碗放在木桶旁边,看向小鱼。 他还躲在角落里自闭,受到的打击有点严重,身上鲜艳的色彩似乎都消沉得褪去了颜色。 即使她伸出手把他捞出来,依然安静如鸡。 鸡汤已经凉过了,宴清捏着他,轻手轻脚地将小鱼的嘴巴对着汤面沾了一下。 沾第一下时,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接着第二下,第三下像是尝到了绝无仅有的美味,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很是津津有味地喝汤,尝到一块鸡肉,吸溜一口就含进了嘴中。 尾巴悄悄地卷起,蹭了蹭宴清的手心。 略有点痒。 宴清准备就这样揪着他,等他吃完饭。 但小鱼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中滑落,径直钻进了汤水中,边摆动尾巴游,边张开嘴巴吃。 在汤里游得很欢乐自得。 宴清:……你喝自己的洗澡水喝得好开心。 蹲在地上对着他说:“怎么样,好吃吧?” 令人感到预料之外的是,冷漠多天的小鱼竟然冒出水面来,眨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说:“嘤——” 这是近段时间来他第一次开口! 宴清激动坏了,捧着自己脸颊幸福地说:“下次我还给你做饭,你也要回应我啊。”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这次小鱼简短地应了一声后,再也没钻出水面回应她后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大概是嫌她太烦了。 宴清只好回餐桌继续吃自己饭,杨母和江寻正在大快朵颐,三个人将桌子上的饭菜吃的是一干二净。 江寻甚至还把盘子拿起来舔,舔得像洗过碗般的锃亮锃亮。 这碗在悬在天空的日光下,竟有些反光。 “太好吃了。”江寻嘴角还沾着饭粒,“姐姐下次我还要吃你做的饭。” 杨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姐姐要出海,没时间给你做。” 江寻扁着嘴巴,却也没缠着闹着非得要吃。 宴清心软,答应道:“下次我早点回来,再给你做。” 江寻欢呼得跳起来,兴奋得脸都隐隐约约泛着红光:“太好啦太好啦,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在温馨安宁的气氛中,这一日如溪水在山间缓缓流过。 翌日,宴清比平常起得更早,做了一碗简单清爽的鱼汤,然后提着食盒和木桶,赶去捕鱼。 依照昨日,她将小鱼放入汤碗中,怀着紧张期待的一颗心,咽了咽口水后说:“小鱼啊小鱼,这汤好喝吗?” “嘤——” 小鱼似乎在说:好喝。 片刻后,远远的海面有一条暗色的影子在水底沉浮游动,这影子竟然身长十五尺,极快地游向渔网的方向。 第十二章 他的眼泪水化作珍珠 大海鱼十五尺的长度只比渔船的稍短一点,恰好能装下。 江父乐得脸上的沟壑都挤满了笑意:“是大鱼,快,准备收网。” 宴清立即起身,二人还不等大鱼游近,就严阵以待。 果然那条大鱼就像是被催眠,忽然从海水中跃起,停在空中的刹那间,让二人都看清了它的长相,流畅的线条、青灰色的身体,上面映着的黄色条纹在日光下闪烁发亮,犹如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锦衣。 大海鱼最后落在了渔网中,海面似乎都被迸裂,溅起巨大的浪花,扑在宴清和江父的身上。 脸上、手上都是海水,宴清微张着嘴,对这一副美丽梦幻的画面感到惊喜时,从脸上滑落的海水掉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她也不管,收紧手臂,协同江父吃力地把大鱼拉进了渔船中间。 这条海鱼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船身。 渔船晃了晃后平稳下来,缓缓地往岸边飘去。 停在岸边不到半刻钟,捕捞到大鱼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是整个村子的渔民都跑到了岸边,对着这条大鱼议论纷纷。 一个个都很专业地分析大鱼的品种,肉质和值钱程度。 顺便悄悄地表达了艳羡之情。 “我六十多了,这辈子都没抓到过这么大的鱼。” “江岳家是怎么突然转运的啊?” “都让我羡慕死了。哎,你们说,摸一摸会不会蹭点喜气。”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往前挤,挤得平常广阔的海滩硬是像集市一样热闹。 他们都试图在鱼身上摸一把。 宴清还看到一些陌生的人脸,询问江父后才知道是隔壁渔村的。 听说有人捕到大鱼后,也来凑热闹围观。 宴清抱着木桶,对小鱼说:“你看他们都以为大鱼身上有运气,摸一把多少能蹭点。要是让他们是你这么小一条鱼的作用,怕是得把你生吞活剥也不够所有人转运的。” 小鱼在水面上打了个滚,瞥了她一眼后,又重新回到水底。 自从投喂美食佳肴以来,他的态度有所缓和,并没有之前那样激烈反抗了。 宴清表示很欣慰。 海岸边的热闹持续了许久。 远远在海岸上围观的江浩渺和江彦成父子,灰溜溜地躲在人群后边。 江彦成一脸失落地说:“他们家是不是被海神眷顾了,怎么又捕到鱼了。” “什么海神!”江浩渺的金鱼眼在宴清身上打了几个转,“看她宝贝那木桶的样子,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江彦成不以为然,心道,他父亲怕是疯魔了,从来见不得自己兄弟好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把白的说成是黑的,怎么可能是木桶的问题,难不成这木桶里面装的是能给人带来好运的锦鲤吗? 全然不晓得有人在打量她,宴清低着头,还在琢磨着下回给小鱼吃什么好。 . 某一日的下午,天忽然变得阴沉。 快要下雨了,抬头看天空上密集又黑压压的云,可能还是暴雨。 宴清和江父决定提早回家。 得半日清闲,相比以往显得无事可做,外面的天气又差,在家里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宴清想起答应江寻的承诺,以及还要给小鱼做好吃的食物,便做了一锅爆炒大虾和几个小菜。 为了给大虾去腥,顺便放了点辣椒姜片和蒜末。 江父杨母和江寻有滋有味地吃着,宴清在锅里夹了三个大虾,走进屋里说:“小鱼,今天的晚饭是大虾。” 小鱼迅速从水底钻出来,从水面上冒出小半个脑袋。 外面狂风大作,沉沉的乌云压下,仿若黑夜。 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看到的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眸,像是刚从水底里捞出来的黑宝石,浸染着雾蒙蒙的水汽。 颜控的心理不由得发作,宴清停留在门口观赏了片刻,等听到小鱼催促的叫声后,才把大虾投喂给他。 小鱼张大嘴巴,毫不犹豫一口吞入。 片刻后,他的嘴巴把半只虾都吐了出来,整个身子都肉眼可见的变作红色,像是被沸水煮熟了一样。 宴清连忙从水里捞出来捧起他,急问:“你怎么了?” 他说不了话,只能在她的手心里剧烈地跳动,尾巴急促地拍打她的手腕。 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冒出几滴眼泪,那透明的水珠落在宴清的手心里时便一粒粒地化作了白色珍珠,晶莹圆润滚动着。 宴清看他很难受地流眼泪,不由得想起有些人吃饭时也会辣出眼泪。 即便无法从他的嘴中确认,也大抵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她抱歉地说:“我没注意这一点,下次再也不放这些调料了。” 一般人吃辣受不了时,会猛灌大量水缓解,这鱼被辣到了,该怎么处理? 宴清有些为难,先是将他放入水桶里,又去井边汲水打了另外一桶,更新鲜更冰凉。 换着一桶后他在另一桶的水底不停地打转,嘴巴开翕,似乎是在喝水。 喝了一些水后,小鱼的身体更鼓了。 红色褪去,身体重新染上了光彩夺目的色泽。 宴清舒了一口气,说:“你还没吃过饭,我再给你做个清蒸虾。” 在厨房忙活了片刻,她端着盘子唤他:“从水底上来,我给你拿来新食物了。” 小鱼在水底透过水面瞅了她一眼,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看见她的手势后,仍然固执地躲在水底,不愿意出来冒险。 他的眼中充满了求生欲。 好像一出来就会被她抓来猛灌辣椒一样。 本来生出的一丝信任感岌岌可危。 宴清扶了下额,只好将大虾倒进木桶里。 这虾做的很清淡,他会发现的,等吃完后再换一桶水就成了。 果然,小鱼嗅嗅味道,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个虾尾,这才将整个都吞下,接下来剩下的大虾一口一个。 在他吃得欢喜时,宴清坐在床边打量他掉下来的珍珠眼泪。 一共有三颗,比寻常珍珠更大,有两倍大小之差,晶莹剔透的表面,随着手指转动,发出五光十色的光彩。 宴清想,这小鱼怎么跟传说中的人鱼眼泪一样会形成珍珠啊? 她朝着小鱼自言自语:“你跟人鱼是近亲吗?” 第十三章 消失的噩梦 小鱼自然是没法回应她的,不仅没说话,还在沉迷吃大虾中。 宴清想起那只美丽的人鱼,朝他说:“你在海里时应该看见过很多人鱼吧?如果会说话,我真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背上无鱼骨的人鱼。” 可能是因为还怀揣着内疚之心,过了几个月,她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条人鱼。 小鱼依旧不作声。 宴清靠在旧椅子上,窗外的雨水从檐下滴落,滴答滴答作响,她一只手接着雨水,望向窗外,心绪随着一缕缕轻风四处飞扬。 想着人鱼的去向,他的同族们死亡的真相。 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赚到更多的银子。 想着近日夜晚做的几个噩梦。 这几日晚上有时候她会把小鱼放在屋外,当晚便会做噩梦。 做噩梦这件事并不稀奇,从小都是如此,曾经她还专门去看过医生,医生只说让她保持一个良好的作息,减轻压力,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作用。 对此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一旦小鱼重新回到屋内,那些诡异沉重的噩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睡眠质量上升不止一个档次。 宴清想,他被带着系统的女孩称作食梦鱼,莫非是吃掉了她的噩梦? 转身拨动水面,轻轻荡起涟漪。 小鱼摇动漂亮的尾巴,在底下啄了两下她的指腹,冰凉柔软的唇。 她轻轻笑起来:“我想知道噩梦是不是你吃的,假如你会说话就好了。” 正自言自语时,江父从大开的门外走进来:“小清,你在跟谁说话?” “我觉得无聊就和小鱼说说话。”宴清起身,沾着透明水珠的手指随意在袖口抹了抹,说,“爹有什么事吗?” 一般江父很少来房间里找她,他肯定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果然,他挠挠头说:“想问问你为什么突然就转运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闪烁:“你也知道你以前……怎么突然就变了?” 来了,好运气发生了两次,这已经没办法靠老天开眼来掩饰了。 宴清内心慌乱,表面上淡定得一批,轻咳了两下慢慢地说:“这个嘛……” 找什么借口才比较合理? 望向桌子上摆放的鱼泪珍珠,宴清脑中灵光一闪,随手拿起来,糊弄道:“是这个珍珠的功劳,之前我在村子外游玩时一个道士给我的,说是能给我带来好运。” 江父半信半疑道:“一颗珍珠有这么大作用?” 宴清语言含糊:“得看是什么人的珠子,那道士面目慈善,周身隐隐有灵气环绕,想必不是神灵显现,也该是有道行的修士吧。” 这一番话在这个有修仙背景的浮海国再是正常不过。 听完后江父终于彻底相信,转身走出门外。 宴清松了一口气,蹲下来和小鱼说:“多亏了你的珍珠给我解围。这就叫天有冥冥之意。” 小鱼已经吃完大虾,露出半个脑袋。 她忍不住地缓缓靠近,手指就快要贴住他的脑袋。 心中的紧张感快要溢出来。 上次他装死才没有咬自己,这次会伤害她吗? 手指凑到他的眼前,然后……宴清以为自己眼花了,瞪大了双眼,表情震惊犹如看到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 他,他,他居然冒出水面蹭了下自己的指腹。 冰冷略带水汽的触感令她确信,这不是眼花,而是实际发生的。 触碰她一下后,小鱼扭开身体,撇开脸硬生生地将自己转了180度。 躲在水底下后,他还偷偷回过头瞄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仿佛在说:不过是蹭你一下,别太得意。 宴清心都快化了,这小鱼太太太可爱了,好想捏他的小肚肚。 忍住,她左手抓着右手想,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信任和好感可不能随意糟蹋掉。 外面大雨滂沱,宴清为了克制自己,出门躲在屋檐下冷静了一番。 从屋檐下连线的雨珠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的透明雨花。 低头看着这平日无视的景色,此刻竟觉得出奇的美好。接着她抬头,忽然看见江父的屋里走出来一个老渔民,皱纹布满了整张脸,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 这人有点熟悉。 宴清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他就是当时捕鱼比赛中的最后一名。 江父似乎和他关系不错,一边笑一边和他交谈。 “这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好的。” 谈论间江父眼角一瞥,看见站在檐角下的宴清,忙招手说:“快过来小清。这是我朋友,咱村年纪最大的老渔民了。” 宴清快步走了两步,向这位老渔民问好。 老渔民慈祥地笑了笑,江父犹豫片刻,搓搓手,带了两分商量的语气说:“小清啊,他家老伴儿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银子,这次来是向我恳求转运的办法,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不忍心才将转运珠的事告诉了他,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将这珠子借给他两天吧。” 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宴清期期艾艾了半天,因为顾虑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不愿意,如果真的有转运珠,也可以借给老渔民,可这珍珠是她胡乱说出来糊弄江父的。 世界上哪有什么转运珠。 看着老渔民脸上谨小慎微的表情,拒绝的话含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 她换了种语气委婉地说:“转运珠是道士专为我打造的,可能并不适合每一个人。” “即使只有一分机会,” 老渔民疲惫地笑了笑,“老翁也想抓住。” 话已至此,宴清只好从房里取出一颗递给他:“这位爷爷最好不要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转运珠上面,运气这东西是难以预测的。” 老渔民道完谢,手里紧紧捏着珍珠,戴上斗笠,冒雨从宴清家奔出去。 他大步跑出时,一个没注意正巧踩在门前空地的水坑中,那水坑里的水十分清澈,踩起时竟然一丝水花都没溅起,这怪异的景象只有宴清注意到。 水坑发出暴躁的叫声,骂骂咧咧地道:“眼睛瞎了吗?没看到底下有水啊。” 宴清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茫然地对江父说:“爹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很响亮的叫骂声?” “没有,小清你是不是太累了?”江父担忧地说,“赶紧回房多多休息。” 江父半推半劝,宴清回房后又连忙把窗户打开,从窗户望向水坑的位置。 结果看到—— 水坑里的一汪水消失了!? 宴清拧着眉头,揉了揉眼睛又盯着那水坑,还是没看到那一汪水。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泥土在水坑中聚集,反而形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奇怪了。”宴清一只手撑在窗槛上,一只手支着下巴说,“小鱼啊,你说我是不是看见了妖怪?” 看了一眼慢悠悠游水的小鱼,再回头时,一盆水从天而降,扑了她满脸满身。 宴清:? 发生了什么? 莫名其妙成了个落汤鸡的宴清抬眼,窗外有个由清水形成的透明人形,五官分明,大抵能看出个精致的轮廓,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 宴清呆了两秒。 悬在半空中的水妖打量她两眼,不屑地说:“你一个人类居然能看见本妖。”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靠得极近,宴清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润水汽。 “你和其他人类也没什么区别啊。” 确定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后,水妖有些失望,半空中的人形往下流淌,仿佛两人之间有一层无形的墙,他顺着无形墙蜿蜒往下,竟要与屋檐下沿着墙专门打造用来积水的水坑化为一体。 宴清伸出半个身子,正好看到他的脑袋慢慢地与墙角的水流交融。 “等下,你真的是妖怪?” 水妖融入水中的半个脑袋又从水流中伸出来,叫嚣道:“难不成你的眼神跟那老头子一样差劲?” 宴清故作惊喜地说:“莫非就是传说中非常厉害的水妖?” 这称呼是她根据他的形态瞎取的。 没料到他果然骄傲地扬起头来:“不错,正是骁勇无敌百战百胜霸气十足的本水妖。” 宴清:……形容词可以不用这么多。 强忍住笑意,她故作为难:“我没见识,真有那么厉害?” 水妖愤怒地说:“你竟敢怀疑本妖的实力!” 宴清抵着下巴,眼珠流转,慢吞吞地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晓得,我便信你是真的强大。” 水妖整个从墙角的水流中钻出来,靠在窗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说:“快问!” 这家伙还挺好骗的,宴清笑了一下,佯装无所谓地问:“你可晓得世界上有没有一种法子能在梦中清醒过来?” 修仙世界无奇不有,她就想试试瞎猫能不能碰上死耗子。 那水妖果真上当,鄙夷道:“这算什么问题,也太简单了。” 他努着下巴指着村口的方向:“那里小径交叉口住着一个老槐树妖,他的叶子放在枕头底下就可以在梦中保持清醒。” “随便摘一个就可以了?”宴清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真有那么容易。 水妖嗤了一声:“想得挺美,那老槐树妖每年只有十片特殊的叶子,不会轻易给人的。” 说完后,他挺起胸膛得意地说:“我厉不厉害?” 宴清沉思中,闻言随意地回了两句:“厉害,真厉害。” 好像对她敷衍的态度不是很满意,水妖临走之前又扑了她一脸盆的清水。 水珠子顺着发丝衣角滑落,此刻的样子十分的狼狈。 她全然不在乎,得到了这个好消息,情绪更加轻快,风似的吹动,搅乱了一池平静的心湖。 关上窗户,换上新衣服后,宴清撑着一把纸伞缓缓走向村口。 第十四章 入梦前遇见的槐树妖 渔村小,村口离家只有半里距离。 宴清走出门时,雨仍旧在细细密密地下着,冬日的雨水裹挟着寒冷的风,令她有点哆嗦,抱着胳膊加快了脚步。 交叉口的老槐树靠着半堵残墙,毗邻小径,每日从这经过走向海洋时都会碰见它。 宴清从来不曾想过这树竟然成精了。 那他应该认得自己,说不定可以通融一下? 雨伞边沿的水珠往下滴落形成一片水帘,透过水帘往前望去,老槐树被轻烟似的雨水笼罩着,朦朦胧胧的,此刻倒有种妖怪神秘的气质。 宴清撑着雨伞踌躇不前,倒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他会拒绝自己。 往前挪了两步,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硬着头皮高声说:“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老槐树岿然不动,很好地做到了一个沉默的普通树样子。 宴清再接再厉:“我从水妖那里听说你有可以让人从梦中清醒的槐叶……” 耳边唯有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片刻后,就在宴清以为水妖在骗人时,老槐树终于出声。 “汐那家伙又到处乱说话了。” 是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 宴清惊住,抬眼一看,树梢上站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简单的青衣上随风飘摇,及腰的发丝用一根竹簪束起,霜雪般的容貌。 老槐树竟然长得这么年轻?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他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他低垂着脸,将她震惊的神色一一收进眼中,轻声笑起来,姿态优雅得仿佛不是站在树上而是坐落于神圣的神邸。 “我是槐因。”他平静地回了她第一句的问话。 宴清回过神来,忙说:“可否赠予我一片叶子?如果有要求,我也决不推辞。” 槐因的嘴角弯起刚刚好的弧度,慢吞吞地说:“我的叶子是妖力所化,每年只有十片,十分珍贵。” “你想要用什么交换?”宴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不怕别人提要求,就怕压根不愿意。 槐因沉吟:“听说人鱼的珍珠可以带来好运。” 宴清抿唇:“可是人鱼已经被灭族了。” 槐因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前日我还见过两个逃窜的人鱼,怎么会灭族?” 宴清比他还震惊:“还活着两个!?” “其中一个是不是银色卷发的人鱼?” 槐因摇摇头,声音平静:“两个都是黑色长发。” 宴清原本微仰着看他,闻言失落地低下头。 但很快她想到小鱼神秘的能力还未探究出来,振作起来,厚着脸皮说:“我有急用,能不能赊个账,之后我会竭心尽力寻找那两个人鱼。” 槐因抬了抬眼,打量她一会儿后说:“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人鱼?” 顿时噎住,宴清祈求道:“那能不能换个要求,求求你了!” 槐因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他会答应自己无理的请求吗? 宴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抵在自己胸口,眼中满含祈盼。 从树下往下望时,他看到她微微将伞抬起,仰着脸,透出连线般的雨珠,她的眼睛像暮夜藏在云层中的星星,闪动明亮。 执一把青伞,风吹起她水绿色的衣摆。 看到这幅画面,不知怎的槐因有些心软。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活了一千年,还未有人时便栖身在此。渐渐的,有人们迁移过来,以打渔为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渔村。几百年来见证了多代人的出生与死亡,那些生命在妖的漫长生命中显得短暂渺小。 他还记得那人是渔村里的渔女,也爱穿绿色衣服,和宴清差不多的年纪,在某个晴朗的日子蹲坐在树下哭泣。 他坐在树梢听她哭了一整天,黄昏接近黑夜的时刻,她仍然没有回家,躲在槐树的阴影底下,仿佛以此能够得到安全感。 那时他还是个年轻的槐树妖,沉不住气,见天色愈来愈黑,最终忍不住从树上飞下,半弯腰递给她一张手帕。 “姑娘,夜已深,该回家去了。” 小姑娘抬起一张被泪水打湿的脸,眼中含着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见她没接,槐因便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 似乎是有了人安慰,姑娘哭得更厉害了:“我没有家。” 那时他还不懂世间有些人并非真的无家,只是有家却似无家罢了。 他只好温言说:“你暂且在树下住上一夜,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待明日你再找个归处。” 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和同样一个不懂人情的妖怪便在这明亮的星夜,靠在树下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依然如故。 第三日,他说:“你该找个住处。”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直到第十日,终于有人来寻找,将她带回去。 小姑娘的手被身边的成年男子紧紧抓住,她边哭边回头,眼中有恐惧和不安。 他这才知道她其实也是有家人的,只是他们要将她卖给一个鳏夫的老头作续弦。 槐因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依然像陪在她身边一样靠在树下,伴着青草月亮和星光,睁眼感受到夜里的风将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吹得四处波动。 不知怎么了,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只是心里有个念头愈发的迫切。 翌日白天他遵从自己内心,将她从锁住的屋内带了回来。 短短几十年的时光飞逝,春去秋来无数个轮回,韶华逝去,他又变作孤身一个人。 因为深重无法克制的思念,他将那些美好的记忆封印在心底,不敢再提及,不敢再记起。 如今,槐因看到树下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子,那些记忆便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来。 他将拒绝的话含在口中,最后吞咽下去,换了句话:“记住你的承诺,届时将人鱼珍珠带回来。同时,我还要提个要求,希望你盯着点汐,若他闯祸或者又乱说话,及时告诉我。” 宴清不知他怎的突然脸色一变再变,方才看上去不情愿,此刻又变了主意。 未细想,她雀跃不已的展开笑容。 槐树中心树干上有一光团聚拢,片刻后形成一个深邃的旋涡,从中飘出一片红色叶子,有别于树上的绿色,红如江枫,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在宴清张开的手心中。 “回去吧。”槐因抬手一扬。 平地生出一阵风,她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转身,被风吹似的不断往前走,等到转弯后槐树消失在眼角,这才停下失控的脚步。 宴清停了半刻,捏紧槐叶,向家中小跑。 此刻离夜晚还有一个时辰,今晚后,她就能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十五章 他竟是小人鱼 将红叶置于枕头底下,宴清感受到神思愈发模糊,渐渐沉入到睡眠中。 黑暗中亮起一副银幕,正是现代的世界。 从旁观的角度转变成第一视角,宴清头一回感受到入梦和朦胧睡梦的区别,假如不是记得自己在现代已经死了,怕以为还在那里。 梦境和当初第一次梦见的一样,她循规蹈矩地按照既定的轨迹生活。 这次因为红叶的作用,其实可以避免车祸,但宴清知道这不过是噩梦罢了,便勇敢地踏出一步来。 瞬间鲜红的血液从温热的身体中流淌出来。 到这里后,画面开始有了变化。 小鱼的身影逐渐在半空中浮现,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他摆动着光艳绚丽的尾巴,仿若在水中自由自在畅游,幽暗的街口唯一的一抹色彩。 宴清躲在墙角的阴影里,静默地看着,此时的她还很冷静,并且已经确认自己的噩梦肯定是被他吃掉的。 正等着他是怎么吃掉她的梦。 却见小鱼在空中大变活人,变出纤长白皙的四肢,身体浮在空中背对着她,脚心缓缓落于地面,他的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只看着背后竟也不像是真人。 车辆变成一个半透明的泡沫,是白色,与原来一个颜色。 两边的绿化带变成三个浅绿色的泡沫。 坏掉的路灯变成两个黄色的泡沫…… 他的周身围绕着无数个半透明的泡沫,打着圈盘旋。 小鱼挑挑拣拣看中了身侧的绿色,指尖托着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泡沫,半侧着脸,胭脂般红润的唇轻启,那个泡沫便从一边渐渐缩小含入他的嘴里。 而宴清缓缓瞠目,看清了熟悉的半张脸。 正是许久未见的小人鱼! 宴清:……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此时不知道该惊讶他是小鱼,还是该震惊他长出了人类的两条腿。 激动、震惊、无措、欢喜的情绪交错,她强压下出口的尖叫,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凌乱错杂的心绪在脑海中浮沉,她站在原地许久。 或许是因为情绪的变化,梦中的世界开始变得不稳定。 像是地震般的,脚底的地面开始震荡,尽管如此,小人鱼身边的一方空间独立于梦境,泡沫依然安稳地盘旋,并无任何异常。 小人鱼仍旧在吃,吧唧一口又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嘴角弯弯的,当他吃得欢快时,宴清最终梳理完杂乱的心绪,这些心绪仿若古代女子的长发,缓缓的用一根梳子抚平。 宴清从旁边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小人鱼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现实中养着他的渔女。 微张着唇,嘴边的泡沫忽然悄悄溜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小鱼。 宴清一脸复杂地望向他,本以为小人鱼已经死透了,没料到却一直被她养着,自己甚至还要吃掉他…… 还好,他没死,还好,他刀枪不入,她没吃成功。 心里浮现出那个拖着长长尾巴的人鱼影子,和眼前的他重叠在一块。 不可思议的,除了腿的变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依然披着及腰的银色卷发,周身晕染淡淡的月色,那光闪闪忽忽的显得有些奇异。 两人对视半响,小鱼从茫然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像遇见故人一样,眨眨眼,故作镇定地弯唇笑起来,长长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像闪动的萤火虫。 “你……还记得那个在海底的人类吗?”宴清知道自己已经变了模样,想用言语唤起他的记忆。 但沟通失败了,小鱼露出疑惑的目光,说出一串音乐般的语句,他的声线是很干净的,可说的话却像是转了十八个弯的音调,很复杂令人难以听懂。 原来梦里也是没办法沟通的。 宴清有些失落,眼里的光都黯淡下来。 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正常的交流过。 小鱼对情绪很敏感,纳闷于她的反应。 宴清很快打起精神来,一般来说,人与人除了语言不同外,其他动作神情和情绪变化都是一致,她两手比划,试图通过动作来告诉他有没有办法能让两人交流。 果然,比划了半天,小鱼终于看懂了。 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宴清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意思,满心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应。 但小鱼好似很为难,还很纠结不安,瞄了她一眼后,生硬地移开视线,低垂着眼,身形渐渐的从实体转为半透明。 一脸的拒绝之意将头脑发热的宴清浇了个透心凉。 本来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她有所改变,会蹭自己,会啄自己的指腹,可这反应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致! 从他一系列的表情变化中,能够看出他摆明了有办法使两人交流。 可他竟然不情愿! 她太失望了! 睁大眼睛瞪着小鱼身影渐渐消失逃出梦境,宴清表示:负心鱼!! 她气得把那些剩余的泡沫逐个戳破,随之挣脱出梦境。 此刻天色微明,离清晨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宴清翻身从床边下来,站在木桶边上居高临下得看着静止不动,假装在睡觉的小鱼。 恶狠狠地说:“今天做油炸酥鱼!” 小鱼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瞅了一眼她生气的模样,尾巴耷拉下来一个翻腾,钻进了最下面的水底中。 又面朝桶壁,开启自闭模式,看样子可怜兮兮的。 宴清:“别想装可怜!今天不给你做饭了,随便吃条鱼,不吃就饿着。” 给他丢了一条纤长的玻甲鱼,宴清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六亲不认的背影。 一整天的劳动后,宴清回到房中,第一眼便看向木桶,那条玻甲鱼还好端端地在木桶里游来游去,而小鱼翻着肚皮躺在水面上,似乎正在思考鱼生,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眸原本如夺目的珠宝闪亮发光,如今在幽暗的房中都显得黯淡下来了。 宴清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挑嘴,真的是惯得你无法无天,爱吃不吃!” 躺下睡觉,睡梦中她总觉得似乎听到了小鱼委屈巴巴的嘤嘤声,仿佛受了天大的磨难,绵长又抓心挠肝。 不管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宴清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暂时是安静了。 红叶还放在枕头底下,梦境里宴清来到一处大海。 海面像开了锅的水噗噗冒泡,全部的鱼类蟹虾类都煮得通红,散发清甜的香气,飘落的雨点像一粒粒净白的盐,好一副海水煮鱼的熟悉场面……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宴清面孔逐渐扭曲,转眼一看,小鱼连泡沫都不变出来吃了,正在海里吃那些虚幻的水煮鱼。 边吃还边从水面冒出两颗深蓝色的眼睛,透露出一丝可怜,还装腔作势地表达了自己遭受烦忧的坚强之意。 此时是人鱼形态,眼眸像大海深处的颜色。 宴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看明白他眼里的情绪,不过我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想笑。 依照昨日小鱼逃出梦境的样子,她在小鱼强烈的几乎无法忽视的目光下光明正大地消失了。 就是这么记仇。 第十六章 正捂着眼睛掉眼泪 宴清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月色悬在空中,俯视着寂静的人间,显出黯淡的颜色。 冬日夜晚的凉意即使屋里烧着火炉,仍然能从被窝的缝隙里不着痕迹地渗透进去。 裹紧了被子,宴清在黑暗中一眼看到了发光的小鱼,与身体光彩表现得完全相反的是他的眼眸,深深的怨念在眸中流转,浓烈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脸颊灼烧。 宴清毫不收敛地大笑,边笑边说:“你还真是执着啊,和我一样。” 她紧紧裹着被子下床,动作僵硬缓慢地挪到木桶边上,带着商量的语气说:“要不你告诉我交流的办法?我便像往日一样投喂。而且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排斥说出来。 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宴清简直快好奇死了。 小鱼眼神似乎有些松动,在拒绝和答允之间徘徊不定,仿佛站在一个天平的中间,一会儿往左边方向逗留,一会儿又在右边停顿。 就在宴清以为他会选择同意时,小鱼一脸苦巴巴地沉入水底。 摆出了一副大不了不吃食物的姿态来。 这秘密竟然比美食还要重要? 太令人惊奇了,反而更加调起了宴清的兴趣。 看来这个条件还不够,她的嘴角忽然漾起一分不可捉摸的笑意,既然这样引诱不了你,那就再下个狠药。 宴清重新回到床上,望着屋顶看似在发呆,实际正在仔细揣摩着小鱼喜爱的物什。 除了美食外,他作为人鱼时,还表现出过对珊瑚、珍珠之类璀璨反光的事物的喜欢。 记得第一次见面,以为她要抢夺他的宝物,小鱼挖了个大坑把这些宝物埋进去,还用修长的尾巴严严实实地盖住。 想到这些小细节,宴清脑中灵光一闪,决定寻找这些相似的东西来诱惑小鱼。 第二天一早,没像往常一样出海。 出乎意料地开火给小鱼投喂,小鱼表现得很惊喜,以为她改变心意,郁闷了一晚上的情绪一扫而光,轻轻摇晃摆动尾巴,眼眸中有简单的、欢喜的心情。 宴清:太天真! 镇上的首饰店铺格局不大,只有简单的簪子、手串、手镯和一些普通的宝石,宴清担心小鱼看不上,取出全部的零花钱,搭了个隔壁吴大爷顺风的牛车,从清晨出发,摇摇晃晃地赶往最近的河中城。 河中城在渔村的南边,离海有几里地的距离,顾名思义,四处围绕着溪河,城中更有纵横交错的河流穿过,平时除了牛车、马车的交通工具外,还可以通过小船前往目的地。 颠簸了一路,她感觉整个人都快震散了。 宴清:好怀念汽车高铁飞机的日子,自行车和小电驴都比古代的牛车马车强啊! 和吴大爷约好回去的时间后,她掏出几个铜板当做路费。 哪里晓得吴大爷摆摆手,憨厚地说:“不用不用,只是顺便。而且说不定搭你一程,还能沾点运气,今天的鱼也能多卖些。” 自从隔三差五捕到大鱼后,宴清一改之前倒霉鬼的形象,已经在渔村已经成了锦鲤的代名词。 宴清说:“大爷这运气很缥缈,还是铜钱更实在。” 而且她可不想欠人情啊。 硬塞了几个铜板后,往城里的商铺走去。 一条街都是店铺,林林总总的,有首饰店、胭脂店、茶肆、古玩店等等。 首饰店中摆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宝石,看得宴清眼花缭乱心动不已,甚至想给自己也买一个,一问价格心中滴血,最多只能买一个,甚至质量还是店里中下等的。 店铺老板不是很热情地坐在椅子上算账,偶尔才抬起头来瞥一眼。 看来是很清楚她的消费水平…… 宴清说:“有没有四两之内,会幽幽发光的宝石?” 店铺老板慢腾腾离开最中心的柜台,分明是个中年男子,走路慢得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看得宴清一脸无语。 从店里的旮旯角落里掏出一个宝石,老板说:“水碧石,刚好四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宴清立刻从店里出来,心道,看来还得辛苦劳动,多赚点钱,以后才能买更多的首饰和宝石。 回去的路途中,夕阳西下,牛车上清脆的归铃叮铃叮铃载着她往渔村的方向奔去。 宴清躺在干草上,落日残留的光线在道路两旁的树梢跳跃,一阵明一阵暗,映在水碧石上,闪烁飘忽之处竟比在明亮的店铺中看上去还要美丽。 小鱼肯定会非常喜欢的! 她无比确认。 归铃停息后,宴清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往家中飞去。 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水润冰冷的水碧石上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抛入水中,宴清屏息观察小鱼的反应。 起初他浮在水中,昏昏沉沉的像是快要睡着,咕咚—— 一个陌生的声响在耳边炸开,水面迸裂了一瞬又在刹那间恢复平静。 小鱼惊醒,抬头看见宴清,好像在说: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地震了还是海啸了? 宴清憋住笑,指了指水底说:“看看那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小鱼怀着疑惑低眼一看,一颗几乎半透明的绿色宝石沉在水底,窗边残留的霞光投入水中,将水碧石照得发光。 再次抬起头时,小鱼的眼眸和水碧石一致的闪亮,那样的光彩,几乎要泛出水面。 带着天真的欢喜,他在水面上不停打转。 房间里回响着他情不自禁的歌声,悠悠的穿过房屋传到远方。 宴清伸出一只手,贴着水面,他便欢喜得啄着她的手心,一下又一下。 冰凉的,痒痒的,使她笑了起来,手指划过光滑的鳞片,整条鱼一改最初的排斥拒绝之意,主动得侧身在手心中蹭。 相信此刻的他已将水碧石视为自己之物,宴清忍不住有些心软,但是想到这可是全部的零花钱换来的宝物,她压下心头的惭愧,硬着心肠说:“你告诉我秘密,我就把宝石送给你。” 说完后喘了一口气,都不敢看小鱼的脸,颇有种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静止片刻,宴清悄悄抬眼,却见小鱼在木桶里消失了。 宴清:?去哪里了。 余光中一只人鱼趴在她的床上,好像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正捂着眼睛掉眼泪。 一颗颗璀璨的明珠从他的指间掉落,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以及床上。 第十七章 脸红得感觉快要冒烟了…… 宴清愧疚得不知如何示好。 甚至有点紧张。 要是有人进来,现在这幅场景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这是什么拔X无情,嘤嘤哭泣的反转剧本啊! 男女对调了吧? 宴清在心底鄙视自己:叫你胡思乱想!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垃圾废料! 比脑子更快的是身体的动作,宴清一个大步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房门紧闭。 她可不想向家人解释自己的床上为什么会多出一个貌美男人来。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形的扭曲? 宴清不想向任何人诉说那些不为人知的背后故事。 这个时间点,江寻还在外头和小伙伴一起玩泥巴或者爬树玩草,而杨母可能在隔壁家窜门,自从和村民关系缓和以来,她们都有了交谈的对象。 很安全,但还是不放心地从窗户中探出一个头来观察四周。 并无人,宴清舒出一口安心的气来。 转身一看,这么会时间,小鱼啪嗒啪嗒掉落的珍珠几乎快要将自己淹没了。 望向这个仍在低声哭泣的少年,宴清又将视线落在堆积的珍珠上,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些珍珠很值钱。 起码有几百颗,色泽和圆润程度都要比首饰店的更加出色,一般来说珍珠是根据大小、形状、色泽来确定质量等级的,小鱼的珍珠显然是最上等的,按照最高的世面价值一颗大约五十两左右。 从贫穷到暴富只在一瞬间! 宴清站在原地不动,冷酷无情地看着他哭。 再多哭一会儿!不介意你将整个屋子都淹了! 最初的愧疚感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眼里只剩下了钱! 这罪恶的钱让她的心都变得寡情薄义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珍珠越多,宴清的笑容也愈来愈大,开始深思熟虑这些珍珠怎么卖掉,怎么花这一笔钱,如何告诉父母钱的来源等一系列的打算。 四下里很静,小鱼哭泣得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搅他,更无人来安慰劝说他。 片刻后,他觉得奇怪,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从细小的指缝中往外瞧,见到的是宴清笑得超开心,看上去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断了线的珍珠戛然而止。 宴清笑容也随之停顿。 两人不甘示弱地对视,小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斥着受到伤害的控诉。 宴清感到些许遗憾,换了副关切的表情,嘘寒问暖道:“还难过吗?想哭了就不要憋着,万一憋坏了可咋整。” 小鱼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一时不敢确定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宴清哄道:“不就是一颗水碧石吗?给你给你。” 财大气粗·宴清从水底掏出宝石,递到他的眼前。 小鱼眨了眨眼,灿烂地笑起来,伸出右手接过,两人的手指微微触及,一方温暖一方寒冷,宴清没多大感觉,倒是小鱼像碰到了火焰似的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连水碧石都没拿。 宴清:?我手有那么烫吗。 他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同时揣摩不了他的任何想法。 好半天等到宴清催促,小鱼才重新伸手,动作迅疾地避开宴清温热的肌肤,将水碧石抓在手里。 宴清打趣道:“我有那么可怕吗?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摇了摇头不作声。 宴清不以为意,坐到他的身边,两人之间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你很喜欢这些宝石吧?” 在盯着他的脸说话的时候,小鱼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手指却紧张地捏住水碧石,另一只手像是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好,一会儿捏着自己的一片雪白衣角,又一会儿死死捻着被角。 宴清没注意,靠得反而愈来愈近,半俯身,略带诱哄说:“只要你告诉我,我就送你更多的宝石,要知道人类世界除了水碧石,还有琉璃,丹泉石、白玉等各种,你更喜欢哪种我买哪一种给你,如何?” 颇有种散尽家财为博得美人一笑的架势。 虽然真相是小鱼自给自足…… 宴清可没傻到什么话都说,只捡些好听的讲出来。 自以为装得很像,没有鱼会不心动,可是他怎么一副表情空白的茫然模样,脸红得感觉快要冒烟了。 那清澈如海水的双眸,配上一张染上彩霞颜色的脸,还挺动人的。 但宴清只欣赏了片刻后,又坚持不懈地说:“小鱼你清醒一点,要不要宝石?” 被她大声的呼唤从奇怪的情绪中唤醒,小鱼瞧见她的动作和眼神后,立即顿悟过来连忙点头。 “那你赶快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小鱼低下头轻轻地答应,指着枕头做出睡觉的姿势。 “梦里告诉我啊?”宴清一个激动,滚到他的身边说,“这就睡觉。” 往旁边看,小鱼已经迅速从人鱼变成了一条圆滚滚的鱼。 他躲着宴清直勾勾的目光,身子变成柔柔嫩嫩的粉色,一蹦一跳地扑进了水桶里。 宴清:这也太害羞了吧。 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入睡,今天的梦境显得分外的梦幻。 站在山间小径上,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山茶花、桃花,幼树抽着嫩绿的芽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脚边的小溪流都淌过粉白的樱花。 除却树上开的,山腰的平地上一大丛雪花似的百合花在阳光下反射出雪地的色泽。 总之各个季节的花草树木都挤到了一块。 一呼一吸之间,芳香四溢。 宴清等待了一会儿,小鱼在半空中现身变作人类的模样,自脚尖先点地,再是脚跟,雪色的衣袍迎风摇晃,最后平稳落在离她十几尺外的树下。 远远望去,柔嫩的花瓣从树上落在他的头发、肩膀上。 这样暖融融的气氛中,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浓郁的甜腻中。 小鱼像想到什么,前行的脚步愈发缓慢。 走到半路耳朵和脸颊都红了。 宴清:? 他这是什么反应?她都没碰到他为什么要脸红? 后面宴清明白了。 只见他花了好长时间站在她的身边,小鱼虽是少年,但身高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他的手鼓起勇气,颤悠悠地往她的脸上移去,这短短的时间和距离,让他的脸红得像天边的彩霞一样耀眼,看得宴清心惊胆战,生怕他变成一个红色的泡沫破碎了。 当冰凉的手指触及她的额心,宴清的脑海里清晰地听到了小鱼的话。 “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让我们在现实里互相顺畅交流。” 她将脑中的想法传达:“那什么时候才有这个能力?” “等我食用大量虚幻梦后,就拥有改变语言的能力了。” 宴清听得似懂非懂,虚幻梦是什么? 小鱼还在犹豫该不该把话说出来,即便未说话,脸上的表情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想法,就像是一张简单的白纸,任何的颜色都能随意描绘,清晰的看到。 见他思忖了半天,有所松动的样子,宴清想着打铁要趁热,立即说:“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而且说不定还能帮助你。” 闻言小鱼脸上的迟疑一扫而光,十分信任地点点头。 宴清觉得他也太好说话了,这样子在外面是要被人骗的,好在她言之有信,说保密必定会保密。 以后再告诉他不能随便相信别人,现在不急,先听完! 宴清做好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小鱼的声音清澈动听,在脑海里回响:“我的主形态其实是人鱼,副形态是海鱼,也叫做食梦鱼,天生刀枪不入,以梦为食。对我来说,梦境分为两种,一种是虚幻梦,是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存在,通常人们的梦都是虚幻梦,另一种则是梦世界,是真实世界在人们梦中的投影,极其少见。” “如果我食用大量虚幻梦可以提升妖力,等到人鱼尾巴上的星光生出一片,就可以转变语言,使人可以互相交流。接着可以改造虚幻梦,生出两片星光,等到收集10片星光,就可以改造梦世界。然后改造梦世界,可以生出五片星光,收集到100片后,就可以编织梦世界,即编织真实的世界。” 宴清整理了一下巨大的信息量,也就是说,他作为食梦鱼,可以食用、改变虚幻梦,继而改造、编织梦世界,这是层层递进的,不能跳跃进行的。 等下!?改造梦世界,是可以改造真实的世界? 宴清脑海里的想法冒出来后,小鱼肯定地说:“当然可以。” “这个梦是虚幻梦还是梦世界?”她指了指附近的景象。 小鱼随意说:“是虚幻梦。” “那之前第一次相遇的梦境是哪一种?” 小鱼:“也是虚幻梦。” 宴清:“但是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小鱼:“梦世界只会出现在人们梦里一次,再进入时只能通过我的能力,只是现在我还未拥有。” 所以,第一次梦见的梦境才是梦世界!真实的! 宴清几乎是要激动得跳起来,抓着他的手说:“能不能赶紧改造梦世界!” 或许就可以改变她车祸后发生的一系列悲剧。 小鱼为难:“可是我现在只能食用虚幻梦,还没有获得这个能力。” 宴清:…… 第十八章 转运珠 “那你现在还差多少梦境进阶?”宴清问道。 小鱼:“五百多个。” 宴清思索了一番:“村里有50户人家,大概300多人,再加上隔壁村的,每人每晚一个梦境不就吃完了?” “只有我同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或者通过媒介才能进入人的梦境。”小鱼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宴清心想,怪不得他呆在这里近半个多月,竟然还未进升到改造虚幻梦中。 “什么媒介?”或许这是迅速提升妖力的关键。 小鱼实实在在地回道:“沾染我气息的物件。” 电光火石之间,宴清立马想到了他的珍珠,如果把这些珍珠都卖出去,不就能通过珍珠进入到买家的梦中吗? 一则能赚钱,二则能帮助小鱼,简直两全其美。 念及此,宴清二话不说,待日出后再次坐牛车赶往河中城,依然是那家城中心名叫素锦首饰的店铺。 “老板,您看这珍珠值多少钱?”宴清笑吟吟地问,将一颗珍珠放置于账本旁边。 王林先是抬头瞟了她一眼,皱眉想,看这人穿着朴素,发髻上仅一根木簪子,着实寒酸了些,哪里会有什么好珍珠。 现在的人呐,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货色都往他这里拿。 他不耐地挥手:“我这里不进货,要卖去对面当铺。” 卖珍珠的目的不仅是为了钱,还需要赶快将珍珠卖给不同的人,当铺并不是最佳的选择。 见王林一眼都未看那颗珍珠,宴清坚持说:“您先看看这颗珍珠的成色再下结论。” 王林满脸不快,觉得她太烦人,强忍着要将她赶出去的心思,随意地往下一瞥。 一颗晶莹饱满的珠子静静地伫立在棕红色的桌面上,映得周围一圈红木都比其他位置的更加亮丽。 王林咯噔一声,直瞪瞪地盯着珍珠,半天不说话,像块木头愣愣地竖着。 这珍珠竟然比他店里的品质还要出众,按照他经营多年的眼光看,可以称得上是城里凤毛麟角的货色了。 宴清等了半天,催促:“您看值多少钱?” 王林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佯装不屑,拾起珍珠,在粗糙的掌心中拨动两下,抚着半长不长的杂色胡须,冷淡道:“看成色,只值五两银子。” 去你的! 可别把人当傻子看! 宴清在村里也见过渔民在贝壳里取出几个珍珠,形状色泽都没她的出色,仍旧是卖出了至少十两银子。 小鱼的珍珠那么漂亮,根据市值起码五十两以上! 宴清的脸上渐渐变得冷漠,从王林手中抢过自己的珠子:“不卖了!” 爱谁买谁买,就不给你买。 宴清气咻咻地跑出门,王林竟也没阻止,气定神闲地笑起来,河中城唯他一家首饰店铺,其他的摊子没有多少成本进高档的货,而且当铺老板比他的心都黑,这位姑娘若是诚心要卖,肯定还会回来的。 大不了到时候再加点钱,十两卖卖罢了。 一无所获回到家,宴清奔波了半日,有些疲惫,吃过晚饭后正在为如何卖出这二百多颗珍珠感到烦恼。 “那首饰店的老板心可真黑,竟然只报五两银子。”宴清把这一天的遭遇都向小鱼倾诉。 小鱼其实不大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知道她的心情很差,便在水面上打滚,或是用各种高难度复杂的动作引起她全部的注意力。 片刻后,宴清拍手笑道:“厉害厉害,投喂你并不亏,知道会哄人开心了。”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小鱼那副高度警惕气急败坏的模样,早就在她的投喂攻势下溃不成军了。 和他又聊了会,本质上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从水中抬起脸来以眼神和动作回应。 天色快黑时,前两日借珍珠的老渔民过来归还了。 他的家和宴清的家正好是一东一西的方向,横跨整个渔村。 趁着太阳未落下,天空仍然是橘红色的,老渔民戴着斗笠,披着一身彩霞急匆匆地往宴清家里赶。 两日的最后期限正好是今日,白日他忙着卖鱼,直到此时才赶回来。 路过江浩渺家门口时,江浩渺的妻子在水井汲水正巧看见他这副急迫的样子,等打完水走进厨房,对早已埋在饭桌上吃完的江浩渺嘀咕了两句。 “刚才我在门口看见那个老头子往东边走,瞧那样子,急得嘞,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再等着。听说啊,这两天他发财了,竟然捕到了整整两船的麻哈鱼,你们两个大男人整天就知道吃吃吃,捕的鱼还没一个老头子多!” 江彦成头也不抬地吃饭。 江浩渺眼睛滴溜转了转,放下碗筷,意味不明地看向门外。 . 渔民赶到东边,正巧和归家的江父碰面。 他们边谈边走,等来到家门口,江父冲着里头喊:“小清出来一下,老渔民来还珍珠了!” 宴清待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感到尴尬,磨磨蹭蹭走到门口,以为会看到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却见老渔民喜上眉梢,和当初的心力交瘁状若二人。 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真的误打误撞捕到大海鱼了? 宴清渐渐走近,老渔民抬起头来见到她后,满面春风地说:“这次真的要谢谢小清的转运珠,多亏了它啊……” 说完竟要向一个小辈行礼,唬得旁边的江父立刻制止住。 宴清干笑,忙推辞说:“大爷没必要,可能是您时来运转了呢?” “我虽然年纪大了,这点还是分得清的。”老渔民喜滋滋地描述两天内的收获,“往日能捕到十条以上便算多了,这两日竟然有整整两船鱼,卖出去一共一百多两银子,我老伴的药钱总算是有着落了!” 说着说着他眼中泪光闪烁,抹了一把脸后从身后掏出两只鸡和一些腊肉:“这是我们家养的鸡,目前只能报答你们这些,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向老翁提。” 宴清接过珍珠,这边老渔民和江父仍在交谈,她提着两只鸡感到为难,家里还没有鸡圈呢,只好鸡脚上系一根绳,绑在大棚的木杆子上。 做这些事时,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躲在路旁的杨树底下竖着耳朵听,片刻后悄悄离开。 . 从老渔民那边的情况看,小鱼的珍珠确实是转运珠。 不仅是这条鱼能够带来好运,就连他的眼泪也不在话下。 这是什么宝藏鱼!? 宴清把珍珠的估价从五十两提高到了一百两,接下来每日赶往河中城,向各大当铺推销自己的转运珠。 可惜没人愿意相信她,见她一个年纪才十五,却满口胡言乱语,众多老板都笑笑,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偷偷拿家里母亲的首饰出来卖,采取了不搭理的态度,温和些的便劝说她赶紧将珍珠带回家,免得挨上一顿毒打。脾气暴躁的就横着一张脸将她轰出去。 宴清表示自己太难了。 忍不住把主意搭上了路边的小摊。 但是卖给小摊的话似乎更是痴心妄想,宴清想了个办法,抱着试一试的打算,走到一家开在两家店铺之间,占道经营的首饰摊。 此处是素锦首饰店所在的一条街巷,除了路两边的店铺外,还有摆摊设点的小摊,有的卖糖葫芦、糖人,有的卖写字图画,还有些是简陋的自制工具或者衣物。 卖首饰的小摊是一个看上去比她的年纪稍大,仍然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 只是她的脸上带有明显饱经风霜和苦难的痕迹,一双手粗糙干燥,上面还留有自制首饰时不慎划破的伤口。 走到小摊前,那红衣女子喜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眼中透出渴求,却很温婉地笑:“小姑娘看中哪个?” 宴清摇摇头,打量了一下女子的脸,斟酌地说:“我不是来买的,而是来帮你卖的。” 闻言红衣女子眼中流露出失望,但依然和煦地笑着,像看小孩子似的望着宴清:“姐姐不用帮忙。” “我有一颗很珍贵的珍珠,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借你两天用用。”宴清看她人品似乎不错,仗着珍珠多便赌了一把,“若是货真价实,届时你替我把这颗珍珠卖出去。” 红衣女子从来都是委婉的笑,小声的哭,表情收敛从不外露,这时却惊呆了。 隔壁两家摊贩听到宴清的话,憋着笑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克制不住地笑出来。 左边卖字画的书生捂着肚子说:“程姑娘,这小姑娘可能是话本看多了,小孩子的话别放在心上。” “我不在意。”程姑娘摇头说,又看向宴清,“不过你年纪虽小,也不能撒谎。” 右边卖糖葫芦的啧啧称奇:“现在的小姑娘不得了,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不小,我走南闯北,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珍珠。” 见他们不信,宴清也不急,从袖口取出珍珠来,对程姑娘说:“我等晚些再回去,不如就将它放在这个妆匣之中,半日后再取出来,这并不碍事也不会打扰你做生意,如何?” 程姑娘见她执意如此,叹气道:“罢了,你开心便是。” 她心里想,就当是陪小孩子玩玩吧。 第十九章 着急了吗? 程姑娘在这街巷摆摊已有半年,自从父母去世后,唯有靠一些手艺活勉强度日。 一个人的支出并不多,赚的几个小钱足够生活,但因为父亲留下了三十两赌债,程姑娘由不得比旁的同龄女子更加辛劳艰苦。 她制作的簪子、耳坠、手串等物件因其手艺精湛比别的摊子更加精美,但生意却比他们更差一点。 成本高,价格高,相似的价格在附近的素锦首饰店同样能够买到,多数王公贵族千金小姐岂会去小摊这些腌臜之地,而普通的老百姓又买不起,即使买得起也不会花太多的钱来买首饰。 所以她摆摊半年有余,连债务的零头都没赚回来。 像往常一样,程姑娘坐在小椅子上,略显苦闷地回望来来往往的行人。 连吆喝都懒得吆喝一声。 而宴清放置好珍珠,就在旁边店铺外头的台阶上坐下来,支着下巴等待一个结果。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隔壁一条街上的酒楼飘来浓郁的菜香,引得从古玩店、琴店的顾客纷纷从店里出来,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经过两排小摊,几位穿着矜贵的富家公子和小姐目不斜视,人头攒动显得拥挤,而一个挽着双平鬓的小女孩骑在家中侍卫的肩膀上,圆圆的杏眼左右好奇地张望,看上去是第一次来到这条街。 待望向在日光下闪亮的首饰,以及其中一颗最灿烂的珍珠,小女孩的眼睛一亮,连忙摇晃胳膊叫停侍卫:“停停停,去右边的小摊上看看。” 侍卫带着女孩走到那里,程姑娘头一抬,便见一个虎虎生威腰间佩剑的男子站在面前,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华冠丽服的小女孩。 程姑娘第一次见到身份尊贵的客人,顿时紧张得说不出话。 小女孩手一指:“我要买这支蝶簪,这个香球,还有翡翠手串,那枚珍珠也要了。” 侍卫皱眉:“小姐,这小摊上的货色怎么配得上您?” “我不管,我喜欢便要买。”小女孩任性起来,即使是她的父母也无可奈何,侍卫只好从荷包里掏钱。 程姑娘喜不自胜,连忙用妆匣将她点的首饰装起来。 等轮到那颗珍珠,她手一顿,面露郝色地说:“这并非我的珠子,而是另一位姑娘的。” “谁的,我要买?”忽然间冒出一位锦罗玉衣的闺中小姐,旁边跟着两个丫鬟。 她见对家的小孩柳蕴站在一个小摊上闹腾着,便起了争抢的念头。 “方逐月,这是我先看中的!”柳蕴气得横眉竖目,一张小脸都红了。 两人争执起来,一同回首问道:“小贩你要卖给谁!?” 程姑娘见此禁不住慌乱,她一个小小的平民,谁也得罪不起…… 一旁的宴清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在两位千金小姐面前,泰然自若道:“一百两起,价高者得。” 瞬间周边围观的行人,侍卫丫鬟都被她的狮子大开口惊得倒吸一口气。 空气都沉默了,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道: “一颗珍珠竟要一百两白银?姑娘你怎么能漫天要价。” “城中素锦首饰店最贵的珍珠也就五十多两。” “两位小姐可别被骗了。” 柳蕴家里家财万贯,这一百两相比以往父母送予的首饰价值,有天壤之别,曾经父亲从某个西域商人买来的一颗琉璃就值千两。 见多识广的她表示不就是一百两吗?她出得起! 这珍珠太漂亮了,今天一定要抢到! “我出一百一十两。”柳蕴抢先出价。 众人哗然,还真要买。 方逐月闭眼咬唇:“一百一十五两。” 柳蕴斜她一眼:“一百二十两!” 在场有些家境一般的人吞了吞口水,心中震撼不已。 因柳蕴嗓音响亮的喊声,越来越多的行人走近来凑热闹,指着两个小姐议论纷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方逐月的红唇几乎被咬得发白,她几次要张口,却叫不出声了。 本不是真心实意要买,见价格高得离谱,即使袖中白银足够,也不愿被一个没来由的平民随意宰客。 柳蕴面露迟疑,旁边的丫鬟察言观色,大声叫嚣:“什么珍珠如此贵重,我们小姐才不会上当!” 闻言方逐月心口一松,捏着手帕一角,捂脸娇笑:“就让这小傻子买吧。” “我们不买。”侍卫蹙眉,听到这侮辱人的称呼,便想替自己的小主人擅自做主。 “傻子才不买!”哪知道柳蕴不甘示弱,“我才不像某些人穷酸得要死,还装模作样。” 柳蕴小手一挥:“给我打包!” 方逐月一张脸都气白了。 侍卫嘴角一抽,深深叹息,小主人未免太败家了,这可是一百两啊一百两!! 程姑娘和周围的行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还真有人愿意买这么贵的珍珠?就这小小的一颗? 众人和方逐月都看傻子似的看着柳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认出这是柳员外家的女儿,不由得在心里挖苦,可惜柳员外一世英名,结果生了这么个败家女儿。 柳蕴催促:“快点,我肚子饿了要去吃饭。” 程姑娘回神过来,整个人都像是在做梦,连同珍珠一起打包给这位贵客。 等侍卫和柳蕴走远后,周围的小姐们心道,相比这颗珍珠,摊上的其他首饰显得物廉价美多了。 本来在小摊上买首饰是件丢脸的事,有了一个先例后,便不觉得难看了,况且此处的首饰甚是精巧,曾有小姐们看中,却因为面子问题未曾顿足,这会儿都争先恐后低挑选,生怕被人选中自己看上的。 程姑娘忙得不亦乐乎。 行人们一哄而散,琢磨着这么一桩趣事定要添油加醋戏说一番。 书生和买糖葫芦的羡慕不已,暗自思忖,莫非这还真是转运珠? 但没多久,他们又很快否决了,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遇上个贵客而已。 待程姑娘忙完一阵子,宴清说:“我还有二百多颗珍珠,届时都在你这里卖出,每颗珍珠以八十两白银卖予你。” “这个真的是转运珠?”程姑娘仍然是半信半疑的,毕竟神奇的经历当做是碰巧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宴清耸肩:“信不信随你,替我卖出去就行,每日我都会拿五十颗过来。” 将八十两白银换成银票,宴清回到家中,再次数了一遍珍珠数目,卖出一颗后剩下241颗。 她取出其中一颗最大的,盖上匣子后,趁着天未黑,前往村口的老槐树那里。 老槐树和当初没什么变化,宴清唤了一声,不见青衣男子现身,感到一丝疑惑,树妖原来还会离开的吗? 原来不是跟树一样一动不动的啊。 觉得无聊,宴清站立一会儿后坐在树下,心想,这样多的钱该如何告诉父母? 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于是打算先全部卖出后再作打算。 思来想去时,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下来。 一轮圆月高高悬在夜空中,风声飒飒,此处多树木少民居,蝉鸣鸟啼兽叫声声不止,另有树影晃动陪衬,叫人生出一丝凉意来。 宴清倒是不怕鬼,怕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歹人来。 正犹豫要不要明天再来,一抹冰凉涂在额间,一个小黑影蹦到她的头上。 宴清右手一模,原来是小鱼。 “你竟然跳了那么远过来?”她惊讶道,“是见我迟迟不回,着急了吗?” 捧在手心的小鱼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脸上因为是条鱼面无表情的。 他的眼神中好似在说:我才没有着急,也没有担心,是怕你被妖怪吃了,以后不能给我投喂。 宴清扑哧一声笑出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附近。 “好吧,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点都不重要。” 她故作伤心地吸了吸鼻子,天色昏暗看不清表情,小鱼以为她真的因为他的回应而难过,很想开口告诉她: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不了话,憋着一口气,像个拨浪鼓一样疯狂摇头。 “那就是重要了?” 重要吗?小鱼茫然了一瞬,停下动作似乎陷入了无止境的思考中。 这一句话的事还需要考虑这么久? 晏清发觉他真的什么都不懂,虽然和人类一样会有喜悦伤心愤怒的情绪,可对于相处久了的感情却不大明白。 她承认,当初是把小鱼当成宠物养的。 可自从他可以化作人后,两人不是产生了跨越种族的纯纯友谊吗? 从他信任并且告知自己的秘密看,晏清认为,他是真的把她当成朋友看待的。 只是他不懂罢了。 或许以后就会明白的。 晏清撑着下巴,面带笑容望着独自烦恼的小鱼。 一人一鱼心思各异,在月色下静静等待,等到树妖在黑暗中现身,交予他一颗珍珠后,这才缓缓往家中回。 明日还需出门,大爷黎明就要赶牛车,晏清还得早点睡觉。 不知到底能卖出多少颗? 第二十章 哄抢珍珠 翌日,宴清带来的五十颗珍珠一个都没卖出去。 摊上的其他首饰倒是卖的七七八八,路过的行人和附近的小摊贩都说珍珠卖得太贵了,虽然莹润多彩,十分漂亮,看品相最多五十两。 偶尔有富家小姐路过,询问价格:“小贩,这珍珠怎么卖?” 旁边便有几个眼红程姑娘生意的人起哄:“小姐别被骗啦,一颗珍珠要一百两呢。” “比素锦首饰里质量最佳的珍珠还贵个两倍。” 闻言富家小姐蹙眉:“怎的如此贵?” 宴清不慌不忙道:“这是转运珠,除却品相佳,另外可以带给人好运气。” 随侍的两个丫鬟啐了一口,不屑道:“看你年纪尚轻,唬人的本事不小。” 众人附和道:“是啊,即使做小本生意也得讲信用,小姐来看看我这的扇子条幅哎,价廉物美。” “我这的甜瓜橙子刚摘的可甜嘞,小姐要不要尝尝?” 四面八方响起小贩的吆喝声,富家小姐本就对这些不信,被小贩们一搅合,注意力分散开,兴趣盎然地去挑选高雅别致的扇子。 眼看生意一次次失败,程姑娘急得火燎燎,左右张望,怒声几句:“你们瞎说什么!?” 没人搭理她。 宴清反过来劝道:“罢了,才过了半日而已,总会有慧眼识珠之人。与他人争辩,也堵不住他们的口。” 两人只好坐在椅子上,静等下一位买家。 直到天黑,频频有人问珍珠的价格,然而都未曾买一颗回去。 . 河中城,柳府。 柳员外近日从浮海国相距甚远的内陆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东宁城靠近森林,绿树环绕林海浩瀚,常年少雨,即便有雨也多是发生在夏季,一旦天干物燥之时极易发生火灾,两日前山林中打雷,雷电劈中树木引起了大火,如今火势极速逼近,东宁城的百姓正濒临极大的危机。 信中所述,目前全城百姓已经迁移至邻城,并在城内砍树割草,布置了隔断火势的空地,将易燃物通通销毁。火势蔓延至东宁城有可能会被消灭。 看到一半,柳员外舒出一口气。 但接下来书信的后半段,让他又提起一颗心,并深受打击。 柳丰商会仓库内储存的千万石大米来不及搬运,即将毁于一旦。 他脸上的肉心疼得颤了颤。 柳员外靠卖米发家的,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在南北东西四大主城设立了粮仓点储存粮粟大米。 浮海国无正式的官府,是以广成宫为首的修仙门派管理,众多弟子们兼任各大城主和官职,而其中的一些闲职是可以买卖的。考虑到这点,柳员外在几年前就买了个闲职方便与人打交道做生意。 东宁城面积是国内最大的城市,陆地河流四通八达,因此也建造了最大粮仓,将近一半的粮仓储存都在此处。 假如大火蔓延,柳员外起码一半身家都要烧毁。 信看完后,柳员外两眼一黑,手指哆哆嗦嗦抖个不停,连带着书信都颤抖起来。 一旁静静等候的柳夫人担忧道:“信中都说了什么?” 柳员外两手一松,信纸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下,他捂着心脏气喘吁吁,竟是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 “大夫,快叫大夫!”柳夫人脸色一变,顾不得信笺,大声喊人。 府内脚步匆匆,凌乱无措,柳蕴歪着头纳闷,连忙挤到卧室里,和母亲说:“爹爹怎么了?” 柳夫人只是捂着额头叹气,并不作声。 柳蕴又看向经常带她出去玩耍的侍卫,侍卫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说话,提醒她关键时刻莫要捣乱。 苦思冥想片刻后,她眼睛一亮,立即跑到母亲身边,仰着脸天真地说:“正好我昨日买了一颗转运珠,希望能保佑爹爹。” 母亲哭笑不得,但也不阻碍她的一番孝心,让她轻手轻脚莫要大声打扰。 柳蕴将珠子放在柳员外的枕头底下,睁着一双烦闷的眼睛说:“爹爹你要快点好啊。” 大夫跟柳夫人说:“老爷这是忧心过度,歇息三日便能缓解。” 奇异的是,第二日柳员外就能下地了,仿若无事发生,面色正常,只是眉宇间仍夹杂着深重的忧虑。 这令大夫和夫人都感到惊奇。 而柳蕴围在柳员外身边说:“这是转运珠的功劳,它让爹爹恢复正常了。” 柳夫人摇摇头,柳员外唉声叹气,整个人都变得焉巴巴,并无心思和爱女说话。 距大火发生的第四日,第一次送信的第二日,东宁城再次送来一封急信。 柳员外压根不敢看,柳夫人只好替他接过信笺,打开后仔细阅览。 他瞄了几眼身边的夫人,却见她瞪着眼,“夫人夫人”叫了几声也未有回应。 难道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柳员外提心吊胆,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立即从夫人手中抢过信笺,一目三行往下看,越看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信上所述,昨日傍晚申时,仓库管家在山上清清楚楚地瞧见,火势接近粮仓,已有短短几步距离,这时天忽降落暴雨,雨势之大,年过半载的他平生未见,大雨下了足足半宿,将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扑灭,一个火星子都不剩。 凌晨察看后发现,大火只烧到东宁城以及粮仓的边缘,百姓的房屋以及其他建筑都未有损毁,此乃世间奇观。 众多百姓都说是上天显灵,跪在城门口向天地叩拜感谢,足有一个时辰之久。 “夫君,难道真的是上天显灵?”柳夫人恍恍惚惚的。 柳员外张着嘴,等缓过神后,想到什么立即问道:“昨日小蕴是什么时候拿转运珠给我的?” 柳夫人想了一会儿后,捂嘴惊呼:“傍晚申时!!”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风一般的飞快地跑向柳蕴的屋子。 卖出珍珠后的第三日,关于内陆东宁城的奇事已经传遍全城,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百姓之间传递。 有人猜是碰巧遇上暴雨而已。 有人猜测广成宫修士们呼风唤雨的功劳。 众多传闻异辞在城中飞速散开。 而当天下午,所有的流言不攻自破。 柳员外亲自跑到程姑娘的小摊上,找到宴清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各种贵重之物送予她,眼睛发光脸色发亮:“姑娘可否将全部转运珠卖给我?” 宴清考虑到食梦鱼的进阶,摇头拒绝:“不卖。” 围观的百姓倒吸一口气,到嘴的肥肉居然不要!? 柳员外:“每颗二百两?” 众人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声四起。 宴清闭眼,努力了一会儿后咬牙拒绝:“我只卖给不同的人。” “我和夫人还未买,买两颗。”柳员外找到突破口,立即掏出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 宴清最终屈服在银子的威力下,这样好像也可以??也算是不同的人了。 围观的人群好像麻木了一样,有和柳员外相识的商人上前一步,打探:“什么珍珠这么贵?你竟然舍得买?” 既然买不了其他的珍珠,柳员外为了给恩人找生意,便大声说:“这可是转运珠!东宁城的火势靠它扑灭!我一半的身家全靠这颗珠子救回来!” 团团围住的人群寂静了一瞬,从震惊中回神过来后,场面变得一度不可控制。 所有出得起钱的世家公子和富家小姐,争先恐后叫着。 “我要买,我家有五口人。” “给我给我,四口人。”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五十颗珍珠都哄抢卖完。 买不到的人垂首顿足,跌坐在地上后悔不已。 宴清抓抓头发,地上毫无形象地坐着一堆人,几乎没有位置从人群中穿过去,只好无奈道:“明日我还会来卖的,大家都先回去吧。” 第二十一章 悔不当初的人 关于柳员外家和转运珠之间的奇闻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宴清以及程姑娘的小摊火遍全城。 天际刚浮出一片鱼肚白,往日寥寥无人的商业街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就像是海里的浪花一波接着又一波往里边挤。 有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挺着大肚子穿金戴银的暴发户,就连珠围翠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也在其中。 更有一些家徒四壁的普通老百姓前来凑热闹。 这会儿有钱人挤着穷人,男人挤着女人,老头子挤着年轻人,一时之间尊卑意识和长幼有序都被抛在身后。 转运转运,可以为人带来财运,甚至是救命稻草,谁人不渴求? 半个时辰后,旭日冉冉上升,天空微亮渐渐染红了白色的云,两边店铺的老板陆陆续续来开门,见到这副门庭若市的场面,一时都惊呆了。 素锦首饰店的王林在人海中穿梭,好不容易钻到自家店铺门口,已是满身大汗,随手抓住旁边小伙,问:“这是什么情况?大伙们都在这里作甚么?” 年轻小伙挠头:“你还不知道啊?程姑娘的小摊上卖转运珠,卖二百两一颗,可太便宜了!” 什么转运珠? 王林满脑子疑问,又气又急。 他知道程姑娘的小摊是卖些自制首饰,和他的店铺不是一个等级,顾客也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鲤鱼竟然翻身了!? 等到一个穿水绿色的姑娘从街口走近,人流激动起来,拥促着往前。 王林在自家门口搭了一把椅子,站在高处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脸。 正是前不久来卖珍珠的宴清。 一眼瞥过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直愣愣地,发痴似的看着前方的绿衣姑娘。 今日晴朗无云,碧空湛蓝,可王林如遭雷击,僵直立在椅子上,全身麻木。 口中喃喃自语:“是她,是那人的珍珠,竟然是转运珠?” 他抹了一把脸,做梦似的从椅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拨开拥挤的人流,不顾旁人的怒骂叫唤,挤到宴清的身前,声线都变了:“姑娘,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宴清正在和众人说:“让我先过去,大家别挤啊。”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后,她声音一顿,望向王林,恍然大悟:“是素锦首饰店的老板啊。” 她还记得自己! 王林喜笑颜开,耸起双肩作出恭谨的样子:“您看您还能来我这里卖珍珠吗?店里宽敞,不像街上这般拥堵,不如来喝口茶坐下聊一聊。” 宴清边走边拒绝:“不了,我已经答应程姑娘,并且已经商量好分成了。” “多少分成?”王林跟在身后,弯腰小声说,“我可以给您更多的价钱。” “二百两,她五十,我一百五。”宴清随口说,“我觉得挺合适的,不需要再变化。” 说罢,她和程姑娘并肩坐在小摊上,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递珍珠。 王林站在原地,不断得被涌上来的人流往后推。 “不买就走开。” “别挡路啊。” 他的脸色忽青忽白,想到自己错失良机,与财富名誉擦肩而过,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叫你贪心,叫你有眼不识泰山! 谁会晓得这位穿着朴素不起眼的姑娘竟然拥有世间绝无仅有的转运珠!! 和王林一样后悔的还有方家的小姐方逐月,她从自家兄长口中得知转运珠的消息后,便浑浑噩噩的,夜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她离转运珠只差一点就能得到,却因为看不上主动放弃报价,如今都要二百两了。 想到此,她沮丧得晚饭都吃不下。 待翌日,趁天微亮就赶往商业街。 哪知别人比她更早,她瘦弱的身子挤不过别的人,等轮到自己,面前只有空荡荡的摊铺,连个普通的首饰都没剩下。 方逐月悔得不顾形象嚎啕大哭,二百两的转运珠啊,这辈子都没机会拿到了。 想要找个如意郎君的愿望,随着珍珠的消逝逐渐远去。 然而街上无人注意到她,因为此刻捶胸顿足大哭特哭的比比皆是。 场面堪为百年难得一见。 宴清捂紧了手中剩下的三颗珍珠,悄悄地藏在袖口的暗袋中。 之前问过小鱼愿不愿意再哭一次,他可傲娇了,撇开脸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摆明了不愿意。 赚得银子已经有三万多两,钱足够用,她还得替自己留三颗珍珠应应急。 不能让他们发现了。 摆在摊上的珍珠首饰全部卖完后,此时还是清晨,离晌午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隔壁的书生和卖糖葫芦的唏嘘不已,他们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改之前的误解,各自向宴清买了两颗。 好在宴清并未将那些小事放在眼里,该卖的还是卖了。 而其他的小贩就没那么幸运,有些没钱,有些有钱的挤不进去,看着书生和卖糖葫芦的,眼睛都红了。 财不外露。两人立即将珍珠藏在怀里,眯着眼笑,不时还在胸口摸索,确定在不在。 程姑娘坐在椅子上数银票,数着数着眼中冒出泪光,泪汪汪地看向宴清:“太谢谢了,谢谢你选择在我这里卖珍珠。” 宴清笑道:“也是你愿意接受我的''无理取闹'',这才有此缘分。” . 河中城出现一位绿衣姑娘卖转运珠的消息,从城里传到城外,附近几座城池的百姓们热火朝天地议论此事。 宴清并未透露自己的姓名,待她离城,他们也找不到自己。 但是不久后,村长竟然找上门来问起转运珠的事情。 他在家门口徘徊,宴清还未将此事告知父母,便将村长拉到一边讨论。 “你是怎么知道转运珠的?” 村长如实告知:“是王贵告诉我的。” “谁告诉王贵的?” “江浩渺说的。”村长悄悄说,“你这里还有转运珠吗?现在消息传播了整个村子,村里人都晓得这件事情,他们都托我来向你讨要珍珠。” “他们也该清楚我在城里卖完了吧。”宴清道,“而且每颗珍珠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村长僵硬地干笑几声,可能是被这价格吓到了,脸色都变了。 “村长,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咽了咽口水,迟疑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白白拿出来。可是现在村里闹腾得很,不堵住他们的嘴巴一时安生不了。要不想个办法,我在村里跟他们说,大家都出三两银子,凑个一百五十两,当做村子的公用物,每日轮流用,以后也可当做传世宝传给后代。” 宴清:……你这操作还挺秀的。 她为难地说:“也不是不可以,我这里正好只剩下一颗了。不过我有个要求。” 村长忙点头:“你提,什么都行。” 宴清咬牙道:“谁都可以用,江浩渺家不行。 “别让他们凑钱买,我嫌钱脏。” 第二十二章 吃醋 宴清把珍珠卖给村长后,就在烦恼该怎么把一大笔银子告知父母。 她想等父母主动来问,找个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比如说是在某个大海鱼肚子里挖出来的,或是越倒霉后来越走好运,道士再次送她转运珠之类的理由。 特意为家里人买了很多东西,给江寻的玩具零食,送父母家具用品、新被褥和棉袍。 等他们主动来问,结果他们都没说什么,笑吟吟地接过,夸了她几句后,此事悄悄翻篇,连点水花都没溅起,若不是见家里仍然是土墙和茅草顶,宴清以为父母是隐藏的富豪,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看见什么都从容自若。 某次她不小心听到墙角,才知道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转运珠的事情。 江父:“我从王贵那里得知转运珠的事情,差点吓了一大跳,你说小清从哪里得来的珍珠?” 杨母:“不管是哪里来的,这件事不要继续扩散了。听说小清卖给他们最后一颗,以后就跟村里的人说,咱们家已经没有了,警告他们不要往外乱传珍珠是宴清的,否则村子里的珍珠可能会被人惦记,再也保不住。” 只有站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才会齐心协力保住这个秘密。 宴清松出一口气,心中既感动又欢喜,她死去一回,能在异世找到这两位父母实在是幸运。 转运珠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冬日的天气愈来愈恶劣,越来越寒冷,清晨起床时常能看见地上凝结着霜冻,白茫茫的仿佛昨夜下过雪。 江父暂时在家休憩,待回春之后重新出海。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时间,新房子即将竣工,这几日江父闲不住天天往新房子里跑,回家后一一描绘,喜得合不拢嘴,就连脸上的沟壑都挤满了笑意。 “以后小清和小寻都要有自己的屋子了。” “新房子是不是很大呀?”江寻还未去见过,歪着头说。 “大,非常大,比旧房子大个十倍。” 在全家人的期盼等待中,靠树林海的新房子终于造好。 新房子是灰瓦白墙,中间建造过程中因为卖掉转运珠赚了一大笔钱,特地又扩大了面积。 自家本不是古色古香的深门宅院,宴清提了几个建议,没按当地大户人家的结构建造,而是更像现代中西结合的别墅。 进入大门后是一处玄关,用以换鞋,转弯后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直到房门口,路边是前院,有凉亭、流水潺潺的小溪流、秋千和石桌椅。 东西两侧是厨房和茅房,正对大门的是二层的楼房,进门后是堂屋,二楼是客房。 再往前走是小巧玲珑的中院,三侧各是江父杨母、宴清、江寻的卧房。连接着前院和中院的一道门隔开两个区域,一块是澡堂,一块是茅房。 后头还有个后院,用以种菜养鸡。 期间一而再再而三改造,最后的成本比五十两预算更多,大概花了三百两银子,目前是村子里最大最精致的院落。 打扫完后搬了进去。 宴清为自己和杨母打点首饰胭脂,在屋中布置装饰。 门前挂了一串风铃,每当微风拂过,“叮铃铃”发出令人愉悦安静的清脆撞击声。 透过卧房的一扇小窗,可以看到中院里种下的一颗桃树,这个寒冷季节是光秃秃的,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欢欣雀跃之情。 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忙里忙外准备过年,江父在外采购过年的食材,杨母在家扫地禅尘。 而宴清选择研究怎么种菜,在集市上买了耐寒的蔬菜种植。 握着一把锄头挖土除草,小鱼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奇地张望着眼睛,往下看。 通过卖出的二百多颗珍珠作为媒介,他食用大量的虚幻梦,已经进阶到改造虚幻梦的阶段,同时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围观整个过程的宴清表示:真·一秒学会外语。 如果她有这种技能,当年高考英语轻轻松松满分过。 松完土,宴清问他:“除了学习能力,你还Get了什么?” 小鱼纳闷地看着她:“Get是什么意思?” 字正腔圆地将单词念了出来,音调极为准确,宴清抽了一口气,羡慕到面目全非,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回应:“获得的意思。” 他毫无保留地说:“还有回溯现实的能力,现实中只要有生物,他们便有关于所见所闻的记忆,我可以通过这些生物的梦境得知此地发生过的任何事。” 宴清寻思,这不就是把所有生物当监控器用。 用来破案肯定很方便。 不过他应该用不着,现在生活是如此平静,平静得宴清几乎以为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奏。 …… 异世界的节日风俗大抵和现代相似,除夕一家人吃饭,年初一之后亲戚互相串门送礼。 今年是宴清第一次在异世界过节,白日她在村子里逛了逛,各家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和喜庆的门联,很有一番现代过年的气息,让她好生怀念。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宴清回家后坐在凉亭中磕瓜子吃果子。 小鱼在桌子上跟着她一起吃。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并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 敲门的人看上去急躁又无礼。 宴清眉头微微一皱,缓缓打开一道门缝往外探去,一个熟悉的金鱼眼首先撞入眼中,江浩渺从门外探出头来,见到她后宽脸挤成一团,假装笑呵呵的,眼中却透露出一丝勉强和憎恶。 “是小清啊,前段日子村长从你这里买了一颗转运珠吧。” 宴清冷着脸不答。 被敲门声打搅的江父从屋里头走出来,见到江浩渺,向来和煦的表情极速发生变化,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吐出一个字来。 “滚!” 言罢大门一关,江浩渺向里头伸的脑袋“哐当”一声撞在门板上,发出巨大且痛苦的叫声。 干脆利落地将来人闭之门外,两扇肃静、黑魆魆的门昭示着主人不乐接待的态度。 江浩渺停在门外骂骂咧咧地离去。 这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一家人温馨融洽的气氛。 杨母在厨房准备晚饭,江寻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江父洗菜,宴清帮着烧几道菜。 四喜丸子、清蒸鱼、笋干香菇老母鸡汤、香辣蟹……一道接一道菜摆在桌上。 临近夜晚的时候,天际忽然下起了大雨。 一家人围坐在厨房的餐桌上喝酒吃菜,饭菜的香味四溢,穿过檐角下的雨帘向外飘去。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宴清喝了几口酒吃了点小菜,眼睛悄悄往木桶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小鱼眼巴巴的眼神,这会儿有旁人,他不能说话,但眼神明显在说:我也想吃。 她顿了顿,嘴唇微动,悄声说:“等会儿给你留条鱼。” 小鱼噘着嘴巴,在水面上翻滚跳跃,表达出自己强烈的不满。 行行行。宴清好无奈,在锅里给他夹了一条清蒸鱼。 他脸颊鼓动,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比起当初吃得格外矜持。 宴清小声说:“你怎么不一口吞下?” 话音刚落,她谨慎地往家人望了一眼,见他们仍然正常地吃饭交谈,压根没注意这边,才转头对着小鱼。 小鱼动作一顿,扭扭捏捏地说:“这样吃助于消化。” 他才不会说如今在她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反正遵照内心就对了。 宴清:“?” 以前你怎么不考虑一下对胃的怜惜? 小鱼继续安静地吃饭,宴清蹲在地上看着,他的动作在注视之下变得越来越缓慢,几乎是一卡一卡的,仿佛卡顿的老旧电影。 宴清移开目光,他就正常地吃,一旦落在他的身上,又变成刚才那副模样。 掌握好规律,她已经明白这条鱼是在她面前做作地表现自己优雅的吃饭姿态,脑中顿时有一串省略号排着队伍掠过。 “我先去吃饭了,你快些吃。” 宴清没什么耐心继续看,饭菜只吃到一半,打了个招呼要往饭桌走去,这才刚起身,她转头对着厨房大门时,见到一滩水迹从门口蔓延过来。 雨水已经积到门槛的高度了? 这也太夸张了。 宴清皱眉,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果然那水迹中冒出一个透明的脑袋,鬼鬼祟祟地往盛着红烧肉的铁锅中延伸,经过父母和江寻时,他们一无所觉。 原来是水妖。 老熟人了。宴清无声笑了一下,假装在锅中盛菜的样子,对着埋头大吃的汐说:“怎么样?好吃不?” “好吃好吃。”汐一口一个,头也不抬,过后才意识到自己偷吃的行为被人发现,瞬间融入水中静悄悄的,灶台上的水仿佛只是烧菜时残留的痕迹。 宴清:“别藏了,想吃就吃。” 闻言汐抬起一个头,得意道:“你这人类对本妖这般好,莫非是被我的姿色所倾倒?” 宴清噎住,心道,你连个正常的人脸都没,还姿色?还倾倒? 不遗余力地嘲讽:“你太自恋了,我只是感谢你告诉我老槐树叶子的作用。” 汐哼了一声:“你不好意思说罢了,我不会嘲笑你的。” 宴清扶了一下额,这水妖不仅脾气暴躁,还是个听不懂人话的自恋狂。 他接着旁若无人的吃红烧肉。 为了避免不翼而飞的红烧肉成为诡谲传闻,宴清只好在旁边假装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吃货。 “啪”—— 透过厨房的窗户往外望,感到百无聊赖时,忽然底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声响。 宴清低头一看,小鱼不知什么时候跳到土灶上,正生气地暴打水妖。 一片水痕和一条鱼本是和谐共处的存在,现在却怒视对方,空气中的气氛如紧绷的琴弦十分的紧张。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清晰可闻。 “停停停,你们做什么?” 汐的眼中喷出怒火:“是他莫名其妙打我的!” 小鱼原本气呼呼地,支着尾巴,竖起鱼身对着他,张开锋锐的鱼鳍蓄势以待,待宴清发现并且出声后,忽而他的整个身子柔弱地跌在灶面上,声音比往常虚弱了二分,带着七分委屈三分伤心说。 “你怎么能投喂他。” “他比我厉害,我身上好疼。” 第二十三章 心机绿茶鱼 小鱼的话让汐惊呆了。 不仅恶人先告状,还装得被他打得惨兮兮的模样。 他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这么憋屈! 灶台上的水妖像烧开的水噗噗地翻滚,涌动着强烈的愤怒。 汐气势汹汹地变换形状,从半个身子化成一把锋利的剑,柔软透明的水此刻成为无比尖锐的武器,不难想象若是被刺中会有怎样的惨烈。 小鱼也不甘示弱,咕噜噜地从喉咙发出威胁的声响,整个鱼鳍蹦成一条直线,锋利程度不亚于那把水剑。 就在两人快要冲上去攻击对方时,宴清眼疾手快一把将小鱼抱在怀里,避免了两人之间的一场恶斗。 “汐看在食物的份上,原谅小鱼吧。” 小鱼的身体自宴清抱住后,从紧绷的状态变得放松。 宴清怜惜地摸了摸小鱼的身体,他说疼,刚才的打斗肯定是受伤了,可是为什么看不见伤口?难道是内伤? 要是内伤就更加严重了,她忍不住心疼起来。 “乖一点,汐以前帮过我,只是吃红烧肉而已。”宴清对小鱼解释道,又疑惑地问,“哪里疼?” 此刻的小鱼反常的沉默。 “疼个鬼!”汐龇牙咧嘴,“他躲得太快,我都没打中他!” 小鱼睁大眼睛:“你胡说!打中了!” 汐气急,转向宴清:“你看他活蹦乱跳的,像受伤的样子吗?” 宴清仔细翻看,小鱼躺在她的手心顺其自然地翻开肚皮仰着。 当她戳了戳肚子,他还发出难忍的痛哼声。 一旁的汐气得跳脚,咋咋呼呼地说:“他是骗子!故意装的!” 看上去是真的受伤了,宴清不搭理汐,当然是选择相信小鱼:“受伤了该怎么办?” 小鱼炫耀般瞥了汐一眼,柔弱地说:“休养几日便好了。” “可恶!”汐忍不住想再次动手。 宴清连忙把小鱼护在怀里:“你也退一步,大家好好说话。” 见此汐想打他也打不到,憋着一口气说:“是他先动手的!” 小鱼面朝宴清,可怜得“嘤”了一声。 宴清马上心软,又安抚汐:“我明白,下次你再来这里,我给你更多好吃的怎么样?” 听到好吃的,汐的耳朵微微一动,立刻被收买,扬起头哼一声,勉强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我还要吃村口刘大爷家的烧饼。”他笑嘻嘻地说了句。 “行,都可以。”宴清尽心尽力解决小鱼引发的事端。 小鱼却不乐意了,见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甚至还创造了机会让这妖接近宴清,整条鱼都变得焉巴巴的,眼里像下起绵长的细雨,又潮湿又忧郁。 愁闷的心情延续了两天仍然没有消散,甚至每次汐来蹭饭时,他更难过了几分。 好像失宠一样。 宴清暗地里笑了他好几回,但明面上每次都会向他表达自己对他的重视和喜爱之情。 譬如某一日她在前院炸响铃和丸子,汐过来蹭饭。 “我想要全部。”汐很贪心地对宴清说。 小鱼在宴清身后瞪了他一眼。 汐得意地变成鬼脸,斜着眼珠看向他,浓浓的嘲讽不言而喻。 小鱼快气炸了,这妖阴魂不散,整天跑到宴清身边,根本就是故意来气他的。 从来没有过的阴暗想法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的眼眸瞬间变得如墨般的黑暗。 小鱼变作人鱼时是深蓝色的眼眸,一旦生气或者情绪波动就会变成墨色。 宴清没发现两人的暗自争斗,带着商量的语气说:“你看小鱼也没吃,一半怎么样。” 汐大方地挥手,施舍般的说:“那就给他一半。” 小鱼的全身像是在反射冷浸浸的雪光,令这冰天雪地的天气更冷了二分。 而面朝宴清时,他落寞地垂下了眉眼,深沉且幽怨地望了她一眼,接着又低垂眼睑。 结果宴清忙着对付油锅里的丸子,压根没往小鱼这边看一眼。 被完全忽视的小鱼:…… 汐从小溪流中流淌过来,半拖着一滩水,溪流仿佛蕴含着生命力。 宴清脚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从中间伸出一个头,接着是半个身子。 他咧开嘴,大得有点吓人,等待有人喂食物。 宴清和小鱼同时出声:“自己吃!” 汐撇了下嘴,把摆在油锅边上其中一只碗一口吞下。 丸子、炸响铃以及整个碗进入透明的水流中神奇地消失了,看得宴清啧啧称奇,过后汐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沉入小溪流中。 小鱼盯着那剩下的一只碗闷闷不乐。 宴清便继续炸,炸满了一大碗,比之前盛的还多:“别生气了,我给小鱼炸更多的丸子。” 听到她的安抚,憋闷感一下子烟消云散,小鱼这才开心得笑出声。 清脆空灵的笑声和着碰撞的风铃声,犹如一首悦耳的曲子。 家人都在外面。 那个碍事的水妖也走了。 此时只剩下两个人的相处时光。 小鱼半倚在宴清的身上。 油锅里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像雨水砸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宴清坐在椅子上,利落地用筷子翻动,然后将丸子放在新的瓷盘子里,等盘子里的丸子温度下降后,她夹了个丸子给小鱼,示意他用筷子和碗接过去。 可小鱼没拿碗筷,眼睛飞快地眨着,睫毛扑闪扑闪的,红着一张脸,凑上来一口咬住丸子。 宴清一愣,也没多想,径直将整个丸子塞进他的嘴里。 他喜滋滋地吃完,说:“清清做的真好吃。” “那是当然。”宴清笑眯眯地说。 还打算继续炸,小鱼摇摇头说:“够了。” 他衔着一颗丸子,含糊地说:“清清也吃。” 抬起漂亮的脸,眉梢上有几分压抑不住的神采。 宴清心道,吃个丸子而已,当真这么开心? …… 自从搬进新家后,宴清便将小鱼的屋子从木桶挪到了前院的小溪流中。 那里宽阔清澈,比木桶里的死水干净许多。 但最初小鱼却说:“我更喜欢木桶,还要放在清清的房间里。” 宴清不答应,他虽然已经是少年了,可性子还不成熟,应该要学会独立一点,整天跟在她的旁边不利于培养一条坚强自立的鱼。 而且有时候要在房里做些私事,换衣服之类的隐私不能让他看见,每次都要先把他移到门口,换完后又要挪回来,挺麻烦的。 搬到小溪流对两人都好。 小鱼拗不过宴清,只好耷拉着脸,苦巴巴的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房间,活像是被抛弃。 宴清冷酷无情地看着他走,“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小鱼刚挪到去前院的大门口,听到关门声后立即把脸抬起来,飞快地转身,靠在门上,坐在门槛抱着自己的尾巴一动不动。 待宴清第二日清晨打开房门一看,小鱼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坐了一宿,乌黑的发丝上都凝结了一层银白的霜,花一样的形状,带着小绒毛在日光下闪烁发亮。 衬得他白皙的皮肤更加莹润美丽。 小鱼是不怕冷的,可宴清还是心疼,让他进来。 心疼归心疼,但这种故意折腾自己扮可怜的行为她是非常不赞同的。 进来后,屋内摆着个火炉,空气温暖干燥,霜受热后化成了水。 宴清递给他一张脸帕,让他自己擦干身上的水珠。 “小鱼,你坐在门口容易被我的父母发现。”宴清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微带肃然,“以后别这样了。” 小鱼乖巧听话地点头。 比她高的少年两手垂在腰际,尾巴尖端抵在地上,直立站着像一尊雕像。 他似乎是察觉了宴清细微的情绪,手指略不安地捏着自己雪白的衣角。 宴清瞧得明白,随后安抚道:“我没生气。” 小鱼这才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像春日树梢上盛开的雪白花朵。 清凌凌,甜丝丝。 宴清抿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那么排斥搬家,可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你必须搬到小溪流中,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如何?” 她很坚定地说,小鱼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肉眼可见的消散了。 他低垂头,语气唯有滞涩,干巴巴地说了句“好”。 最后在宴清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搬家了。 等到过年时小鱼和汐打斗时不慎受伤,他立即说:“清清,我想要在你的房里休养。” 又可怜兮兮地补充了句:“等我伤好就回小溪流中,好不好?” 考虑到位置近,更有利于照顾病人,宴清答应他,重新将他置于木桶之中,放在床脚边上。 有时候他会钻进宴清的被窝。 宴清头疼地说:“你刚从水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水,会淋湿被褥的,以后不准上床。” 摆出拒绝的姿态后,小鱼身上的颜色都黯淡下来。 眼眶都发红了。 见此她狠不下心来,只好在啵啵床上放一块汗巾,嘱咐:“上来前擦干水。” 小鱼连忙点头,兴奋地在上面打滚。 当他想要上床时,在汗巾上面滚两下就可以和她一起睡觉。 有时候他会变成人鱼,这时候宴清不准他上床。 “为什么不行?”小鱼不理解,“可是当我变成鱼,你便愿意了。” 宴清不知道怎么解释,抓抓头发,清嗓子道:“反正这是规则,你必须遵守,否则不管什么形态都不准上来。” 闻言小鱼只好靠在床榻边,抬眼露出小媳妇一样委屈的神色,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拍打地面。 在屋子里时,他变得不那么喜欢以人鱼的形态现身。 而是喜欢变成鱼。 离受伤已经十天了,宴清问他:“伤好了吗?” 小鱼趴在床边,谨慎地望了她一眼,立即摇头:“没好。” “不是说只要几日就可以了吗?” 第二十四章 故作坚强的小鱼 “我估计错误了!”小鱼犹犹豫豫道,“伤比想象的更严重。” 宴清怜爱地摸了摸他光滑的鳞片,耸肩道:“好吧,如果好了要告诉我啊。” 小鱼微微转过头,避开她的眼神,声音变低:“我会的。” 结果一个月后,小鱼依然说伤未好。 每当宴清问他的情况,小鱼便摆出一副气虚体弱的样子,轻则哼唧两下,重则双颊惨白,赖在啵啵床上不肯下来。 次数多了,渐渐地,宴清开始怀疑起来。 什么伤一个月都不好?甚至还下不了床? 骨折都没那么夸张!! 某次趁他不注意,她坐在他边上,迅速地在他的鱼肚子上按了一下。 小鱼惊得大叫一声,背对着她侧躺在啵啵床上,面朝墙壁哼哼唧唧的,越哼越响,甚至说不出话来,似乎在说:好痛! 宴清当真以为伤到他了,立即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鱼才转头出声,故作坚强道:“我没事,不是很疼。清清不要担心。” 脸色变得比刚才更白,冷汗都出来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疼痛。 宴清听了更加自责,轻轻柔柔地抚摸他的后背。 是她太不信任他了。 她不该这样。 小鱼顺势自然地变作人鱼,趴在她的身上,眸中满满含着希冀和期望,似乎想要她再次摸他的后背。 人鱼的后背和人一模一样,轮廓清瘦,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雪衣,线条依然优美。 见到大变活人的场面,宴清的动作一顿:“变成鱼。” 他一脸不情愿,头一回没听她的话,缓缓靠过来,冰凉的尾巴贴在她腿上的肌肤,令她生出了几个鸡皮疙瘩。 宴清无奈地扶了下额,只好凑合着抚摸人鱼的后背。 和摸鱼的感觉不大一样。 她觉得怪怪的,动作越变越慢。 而小鱼似乎很舒服,想要跟她分享同样的感觉,有模有样地学她,伸出一只爪子贴在她的背后。 冷意自脊背上轻轻掠过,宴清打了个寒噤,拍开他的手,动作有些突然且用力。 小鱼当场愣住,手停在半空中。 宴清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大,缓和了声音说:“不用这样。” 她不习惯。 小鱼轻轻地点头,强颜欢笑的样子,变成鱼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的。 宴清感到些许愧意,弥补似的动作更轻,搭在他的背上。 冬去春来,小鱼依然呆在宴清的房中,在宴清瞧向他的眼神再次出现怀疑时,主动选择搬回小溪流。 见他如此自觉,宴清又认为自己太多疑了。 小鱼很单纯,她不能把他想得这么复杂。 …… 春天中院的桃花盛开,每次开窗都有一阵芳香拂过来。 天气变得暖和,经过一个冬天的努力奋斗,宴清赚了很多很多钱,勤劳过后懒癌便犯了。 不大出海,而是呆在家中做一个宅女。 依然是保持早睡早起的习惯,清晨一起来她便打开窗户,一阵微风拂过,挂着的一串风铃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桃花香,令她整颗心都轻快起来。 每次开窗,经常会瞧见小鱼藏在树下的草丛里,一听到动静,就朝她飞过来。 是真的飞。 宴清第一次看到时都惊呆了。 这鱼竟然还会飞? 对了,他不是普通的鱼…… 更令人惊奇的是,最近他的鱼身体像处于发育期,随着日子流逝,越变越大,当初还只有手心大小,如今已经有两只手交叉成拳这般大小了。 这……发育期来得有点迟啊? 他不该已经成年或者快要成年了吗? 宴清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还会变大?” 小鱼站在窗槛上,面对面说:“我妖力越多,鱼身会变大,也能飞。” “达到最顶峰,会多大啊?”宴清好奇地问。 到时候家里还装得下吗? 小鱼:“比鲸鱼还大。” 宴清:…… 有种养荷兰猪,却看他越变越大,仿佛受到欺骗的感觉。 如果以后装不下,可能要放生了。 宴清如此想。 小鱼从窗外跳进来,宴清又问:“梦境里你是人身,为什么现实里从来不变成人?” 他缓缓眨眼:“只有当获得改造梦世界的能力,我才能变成人。” 好吧。 宴清不再多问。 反正不管他能不能变成人都是一样的,她倒是愿意养一条鱼一辈子,可他会变成大鱼,整个院子都放不下。 更不能光明正大地养一只人鱼。 所以他无法一辈子跟着她,等到改造完现代的梦世界,她就放他离去。 …… 有家人和小鱼的相伴,生活简单又平静,像小溪流静静在院中流淌。 却在某一个晚上被打破。 这天夜里宴清早早睡下,伴随外面哗啦啦的风声以及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陷入美梦中。 “吱吖”—— 一个异样且突兀的开门声瞬间惊醒了宴清。 她本浅眠,醒来时还残留一丝混沌迷惘,不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使她彻底清醒过来。 屋子里很黑,只有月色透过窗户的小缝照射进来,铺洒在窗户斜下方,勉强能看见房内的模糊人影。 有人偷偷进了屋子。 她睁着眼睛,被窝里很暖和,却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口散开,蔓延至全身。 紧张得不敢乱动,宴清捂住急促的呼吸声,不往外透露出一丝一毫还清醒的讯息。 该怎么做? 反击还是装作睡着? 脑海里的两个选择横亘在面前,她深吸气一口,片刻后,冷静地思考了一番,悄悄伸出手,将床前小桌上的银质簪子握在手中。 宴清打算待人影靠近后,再趁他不备袭击。 只是那人一开始并不往床边走,而是踮着脚正在妆奁上翻找什么东西。 刚开始还慢慢轻轻地找,后来变得急迫,动作越发凌乱,发出咯噔一声脆响,打破了屋中冷寂的沉默。 随着这声音,宴清的身子陡然一僵。 那人忙转身看向宴清,似乎要看她有没有清醒。 脚步声由远及近,宴清紧紧握着簪子,夜晚寒冷的空气下,手心冒出一层汗意来。 虽然很紧张,但她的脑中仍然理智迅速地思考接下来的动作和应对的办法,他们处于黑暗之中,谁也没有胜算能够打赢对方,若她不敌,再大声喊人,或许能叫醒父母,假如叫不醒,她就得拼了命地为自己争取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此刻不免有点后悔将小鱼放在前院的小溪流中。 如果他在的话…… 忙掐灭脆弱遗憾的情绪,宴清全神贯注,专心聆听细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 脚步停了,就是现在! 宴清迅速一个翻滚,滚到侧边,一脚踹向男人最薄弱的地方,同时银质簪子胡乱往前一插,陷入肉中,发出一个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知是插到了哪个位置,血液迸射到她的脸颊上,冰凉带着血腥气。 “啊!!”人影发出一声痛呼,一拳重击宴清的肚子,迅速后退,捂着伤口急促喘息。 他跌坐在地上,宴清也不好过,那一拳的力道是一个常年劳动的男子力度,痛得胃和肌肉几乎痉挛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无法再动,每动一下扯着肉像撕裂了一样,只得咬牙将涌出口的血气咽下去。 冰凉阴暗的房屋中,两道人影紧张地注视对方的动作,时刻准备着回击。 滴答滴答,是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 那人缓过气后,立即扑了过来,宴清只能看见一晃而过的影子,一只脚从斜上角踢向她的膝盖,她一痛,克制不住地半跪在地上。 这给了那人控制她的机会。 两只手将她压在地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宴清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同时极近的距离让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正是江浩渺。 该死!日子过得太平静,差点忘了这个心怀叵测之人。 呼吸一寸寸被掠夺。 宴清疯狂挣扎,嗬嗬发声,却连半个字句都吐露不出。 用最大的力气将他的手往外掰扯,然而力气不敌,撼动不了他坚固的手臂。 视线变得忽明忽暗,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世界变得好安静,呼吸声、风声都悄悄得褪去了。 所有的事物都在远去,黑暗中更加看不清,眼前的人脸都显得遥远。 真的要死了。 一个清晰的可能在脑海中蹦出来。 宴清的脑子仍然很清楚地在想,她不想死,还要帮助小鱼获得能力,还想在这世界幸福地活下去,即使只剩下两年多。 可是很无奈,她快坚持不住了。 双手渐渐得停止挣扎,无力地垂落下来。 模糊的黑暗中,似乎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呼唤声,像是小鱼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 脸红心跳(三更合一)…… 一个尖利的叫声炸在耳边。 伏在宴清身上掐脖子的江浩渺像一个破烂布袋, 被一条闪烁发光的尾巴甩向墙面。 得救了! 宴清像快要淹死的人被救上岸,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气。 砰砰砰—— 抬眼一看,小鱼化作高大的人鱼, 愤怒地击打江浩渺。 那个观赏价值极大的尾巴此刻成为武器, 他明亮璀璨的眼眸被怒气淹没, 几乎是看不到曾经软绵的模样。 刚开始江浩渺还有余力作出回击, 将小桌子上的茶壶砸向小鱼。 紫砂制成的茶壶磕在小鱼的肩膀上,碰到了坚硬的骨头,咔嚓一声碎掉,他什么声音都未发出, 像是极度愤怒, 整个人都失去了对痛觉的反应。 一记又一记将江浩渺抽飞, 他的眼眸有跳动的火苗,似是熊熊的怒火。 江浩渺被狠狠摔在坚固的墙上,无力地倒落哀叫。 “小鱼……” 宴清撑起手肘, 对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动作一顿。 江浩渺没了声息,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 宴清咳嗽两声,吃力地说:“留一口气,不然不好交代。” 原本见到宴清的惨烈,小鱼理智全无,脑中回荡着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 微弱熟悉的一个声音唤醒了他, 略微冷静下来后, 小鱼立即撇下墙角的那团烂肉, 转身靠近宴清,眼眶微微发红。 “清清,疼不疼?” 小鱼手足无措地抱着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抖着, 不敢触及伤口,只在脖颈附近安慰似的摩挲。 “怎么办?” 他的声音比手抖得更厉害。 宴清半倚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心口微微的发热。 她有些感动,但是现在不是诉说的时刻。 “叫醒我的父母,然后变成鱼不要出来。” 宴清竭力把话说出口,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后,身体变得愈来愈重,仿佛沉入海底,不断地往下坠。眼神渐渐失去焦距,意识缓缓地陷入黑暗,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一闪而过的泪光。 一声叹息,他还真是个爱哭的少年啊。 …… 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宴清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醒来。 比人的视觉更快的是痛觉。 腹部仍有钝痛感,和最初被打到时的感觉不大一样,从尖锐转变成麻木绵长的痛。 而脖子都不敢乱动,甚至咽下口水都仿佛吞下针。 受不了,太TM疼了! 能不能来颗止痛药? 此刻宴清无比怀念现代的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睁着眼睛望熟悉精致的床幔,她躺在啵啵床上听到门口父母的交谈声。 杨母气愤:“江浩渺押送到城里判刑了吗?” 江父安慰:“已经关押了。而且听说在牢狱中疯掉了。” 杨母:“怎么会突然疯了?是不是假装的?” 江父:“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口中总是喊着鬼啊鱼啊的。” 杨母:“可笑,估计是装疯的,作恶多端被鬼吓得还有几分可信,难不成还是被鱼吓得吗?” 江父:“不管如何,他怕是无法从狱中出来,以后再也不会威胁我们家小清了。” 杨母:“听说他的妻子和儿子连夜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父:“大概是怕村里人指指点点,这样对我们也好。” 全程听完的宴清,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解决完江浩渺,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是移开了。 待父母走远后,宴清忍住痛,哑着嗓子道:“小鱼小鱼在吗?” 房间里并没有木桶,他还是呆在小溪流中吗? 听到呼唤声,被窝边沿的一角陡然动起来,渐渐的一个凸起往上移动,她的侧腿触碰到一阵凉意,那股凉跳过腰间,直接从她的肩膀边上钻出来。 宴清努力侧头,和小鱼黑漆漆的眼睛对视片刻,笑道:“江浩渺疯了,是你干的?” “嗯。”小鱼还是很生气,爱笑的脸上没半点表情,“应该让他死掉的,可是你说要留一条命,所以只好把他弄疯。” “你怎么做到的?” 小鱼贴着她的肩膀,仰头向她邀功:“我跳到牢狱里的小窗,通过改造虚幻梦,没日没夜让他沉浸在无尽的恐怖梦境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那些妖魔鬼怪将他剥皮抽血吃肉,清醒得感受恐惧和痛苦,不过三天就崩溃了。” 宴清夸赞他:“干得漂亮。” 小鱼蹭了蹭她的脸,低语:“清清要快点好。” “看这程度,没有办法很快好。”宴清叹气,直白地说。 “是我没保护好你。”他轻声说,眼眸中流露出哀伤和自责,“都是我的错。” 宴清连忙摇头,有点懊悔方才乱说话:“不是的,你别这样想。前院离这里远,你又不是千里耳怎么能察觉呢?就连离得近的父母也没发现,你又何必怪自己?” 小鱼固执地说:“是我不够警觉。” 怎么说他都要把责任扛在自己头上。 自从她受伤休养后,一直一直守在床边,甚至就连上厕所都要守门。 宴清:“真的Duck不必……” 但小鱼不听她的话。 宴清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宴清每日都只能躺在啵啵床上,起先觉得还挺悠闲的,如果身上不疼的话就更好了。 时间一长,便体会出无趣。 以前宅,但能去院子里兜兜风,或者带着小鱼出门逛街游玩,春天山林中花团锦簇、春深似海,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只可透过窗外窥得春色一角——那片绽放的桃花。 小鱼敏感地察觉到她的郁郁不乐,又看到她经常盯着院里的桃花发呆,便趁江父杨母不在,摘了几朵桃花枝叶放在青蒜蒲小瓶中,置于床头。 宴清很欢喜:“屋里弥漫的香气很宜人。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我却觉得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种得太稀少了,等我伤好了,得种些石竹和剪红罗。房里布置插画时,也能多些品种。” “你喜欢花吗?”小鱼忽然来了句。 宴清点头:“很喜欢。” “还喜欢什么?除了花草之类的其他物件。” 宴清不需多加思考,冲口而出:“还有甜品,我好想吃巧克力和奶茶啊。” 最后一次吃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是什么?”小鱼此时是人鱼,蹲坐在床沿歪头问。 宴清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说着还馋得舔了舔唇:“白色柔软的蛋糕,入口绵滑,浓郁香甜。巧克力是黑色的,味道微苦中带甜,奶茶是红茶与牛奶交融后形成的一种浅棕色饮料。” 她侧头枕在丝织枕上,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小鱼缓缓靠近,鼻息几乎要扑在她的脸上:“不一定。” 他的呼吸声浅浅的,银色微卷的发丝在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几根发丝甚至撩在她的颊边。、 太近了。 宴清默默往后靠,远离他的温度和触碰:“你有什么办法?” 小鱼见到她的反应后,变得有点呆呆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他的靠近。 心口像绑了个铁石,不停往下坠。 他困惑得皱起眉头。 宴清:“嗯?” 小鱼压下眼中莫名的情绪,嘴角强行往上翘:“你不要往后退了,我需要贴着你的额头。” 宴清很好奇,终于停下动作。 小鱼伸出一只手,指腹贴在她的额上,冰冰凉凉的温度和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相似。 此时是平躺,床幔顶部有精美的刺绣和印花,渐渐的,眼前清晰的图案变得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由浅变深的云雾。 她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忽然画面一黑,并不是天黑,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空洞。 宴清下意识往旁边伸手。 小鱼不在。 困惑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须臾之内又是一亮。 抬眼一看,她见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这是一个枝叶繁茂的绿色森林,远远望去,哪里都是绿色,除了河流边上的木屋和草木间点缀的花色。 一阵微风吹来,脚下不知名的花朵散发属于水果的浓郁香气,苍绿的枝叶犹如波浪翻涌,带来清甜的抹茶味。 木屋是巧克力做的,河流里流淌着纯香的奶茶。 宴清微仰着头,惊喜的情绪在眼中扩散开来。 “小鱼,这是你做的梦境!?” 他浮在半空中现身,犹如神灵和世界的主宰。 微微点头,满含期待地问:“清清喜欢吗?” “喜欢。”宴清边说边往木屋中走去,经过随风摇晃的蒲公英时,随手摘了一个塞进嘴里。 像是小时候吃的棉花糖,雪白蓬松的触感在嘴中融化,松软且粘糯。 走进屋中,小鱼的双脚已经落在地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屋子里头是比较简单的布局,桌椅床榻应有尽有,它们都是由白色的蛋糕制成,宴清俯身咬了一口桌角,忍不住感叹: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她掰掉另一个桌角,回头塞进小鱼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 小鱼的眉梢都亮了起来,雪白的奶油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似要蔓延至心脏。 “好吃。”他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只要清清给的,都好吃。 他的梦境解决了她在现实里的某些遗憾。 因为被迫困在床上没有娱乐活动,她可以入梦观山望海,有时是站在高耸入云的山顶,有时是回到大海深处,在清澈蓝莹莹的海水中遨游。 想要吃甜品了,山顶下浩瀚的云海便成了棉花糖,勺一口海水,味道便是奶茶。 总之这段休养生息,因为小鱼的功劳,宴清过得很愉快。 伤好得七七八八后,宴清一改懒散,已经开始忙活种植花草。 趁着春暖花开的季节,宴清在院中种下一排排的剪红罗和石竹,还有凤尾草和玉簪花。 红如火,白如雪,绿如水。 每次宴清给花浇水时,汐总是从水壶中探出个脑袋来,大声地抱怨:“我好久没吃刘大爷家的烧饼了。” 因为先前养伤,宴清很久没去村口买烧饼了。 无奈道:“行行行,我给你买,你能不能别总是把水壶里的水偷偷带走。” 汐大声拒绝:“不行!” 熊孩子!宴清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只好又从前院溪流里灌了一壶。 浇完水后,她换下被汐淋湿的裙裾,在小鱼眼巴巴的目光中走出门。 他想跟上来,宴清回头说:“我很快回来,你在家等我。” 小鱼停下脚步,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犹如一座“望妻石”,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口,他的目光仍然久久凝视,一动不动地等待。 村口就在老槐树不远处的一条小径上,烧饼摊位于集市的尽头。 尽头外是一片森林,两块区域由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隔绝,河上有一座破旧的弯桥,中间断裂几乎无法支撑重量,若是强行通过可能会连同桥身掉下河流。 村民并不打算重新修造,据说森林里有许多的妖怪,曾经有村民前往此处打猎,一去不回。 很多村民都告诫自家小孩:穿过桥就会被妖怪吃掉! 若是现代,一般这种传闻是吓唬小孩警告他们不要乱跑,但宴清知道这个世界的传说其实是真的。 汐说过平时会藏在森林里,只等下雨后妖力最强盛的时刻出来玩耍。 还和宴清炫耀过自己的诸多小伙伴。 “藏在花蕾里的花妖,她们性格温和脾气超好,而且喜欢采蜜,我最喜欢她们了,经常向她们讨蜜吃。” “还有打着灯笼的幽萤,他们喜欢夜晚出来,和你们人类说的萤火虫有点相似,不过他们更大一点。” 回想起汐絮絮叨叨的话语,宴清沿着一路的吆喝声,逐渐靠近树林,属于烧饼的香气远远地传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买。 刘大爷熟练地擀面,等待过程中,宴清无聊地往森林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藏在树叶间一排排的小眼睛。 提着灯笼的小人好奇地张望,透过高大树林的叶子往下俯瞰人间景象。 宴清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落在刘大爷熟练翻动的手掌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除了汐和老槐树的妖怪。 它们像是他口中描述的幽萤,灯笼微微发光,比天空落下的日光还要耀眼,可幽萤不是说晚上才会出来吗? 刘大爷将烧饼装袋,宴清带着一丝丝的迷惑回去了。 离开之前,假装无意间又向森林望了一眼,此时的幽萤不知为何显得不安,交头接耳,提着灯笼展开透明的翅膀,快速往森林深处飞去。 就像是在逃跑。 宴清更困惑了,往四周望,只见集市依然还是那副喧闹的场景,摊贩忙着吆喝,村民忙着采购,阳光和煦温暖。 并无人发现妖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处。 它们怎么忽然变了? 略微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将它们抛在脑后。 宴清提着盛放烧饼的布袋,沿着开满野花的小径,慢悠悠地往家中走。 汐拿到烧饼后,跟往常一样一溜烟就跑了。 她像个工具人,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他买吃的。 宴清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 而小鱼坐在溪流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小口地啃烧饼,咬一口就盯着宴清,待她回望过来,他立即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宴清。 她停下除草:“你想说什么?” 他看上去要和她说话。 话音刚落,小鱼立即摇头,但脸上欲言不止,明显是有话要说。 他在纠结,复杂的情绪交错,一一划过黑漆漆的眼眸中,手指还将烧饼捏得几乎快要碎成两半。 宴清看不懂,直白问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你……”小鱼飞快地眨眼,“在你心里,我和汐谁更重要?” 似乎是将全身的力气花在讲话上,小鱼浑身紧绷,屏住呼吸,眼眸亮得惊人,蕴含了无比强烈的期盼。 他在等待,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好一会儿,不敢抬头看宴清的表情。 片刻后,小鱼没等到回应,终于忍不住抬眼,恰好对上宴清了然的笑容。 宴清:遇到这种经典问题,当然是这样回答—— “小鱼更重要!” 说的是好话,也是实话,要是让她在汐和小鱼之间选择,肯定是选择小鱼的。 闻言小鱼的耳朵微红,越来越红,并有向脸颊扩散的趋势。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在日光下,仿佛黑宝石般发出夺目的光彩。 浑身上下透露出愉悦的气息,就连宴清也被感染,轻声笑起来。 相比之下,他笑得十分内敛,眼中的情绪却比表面上更浓烈,在眸中翻滚涌动。 宴清没料到这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他如此开心,心想,小鱼还真是很好哄的,不像汐,经常投喂有时候还是说翻脸就翻脸。 这么一比较,更喜爱小鱼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手中的烧饼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小鱼从强烈的情绪中回神过来,看着烧饼的眼神像是失去了最爱的宝石。 “清清,掉了。” 他瘪着唇说了句,欣喜到失落只有刹那的距离。 不甘心地将烧饼捡起来,似乎想要在溪流里洗洗干净再吃下去。 宴清忙阻止:“掉了就掉了,这里还有呢。” 这次买的有点多,为了塞满汐的大胃口,足足买了二十多个,汐带走了一半,剩下的宴清打算跟家人、小鱼一起吃。 重新递给小鱼一张饼,她动作轻缓,抚了抚他银色的头发:“现在有钱了,掉在地上的一张饼不至于觉得可惜。” 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度,小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因为上次在房中遭遇江浩渺的袭击,宴清重新把小鱼安置于木桶中,白日再将他放入溪流里。 到了晚上,春日的微风还有些凉意,她给窗户留了个小缝,冷冷的月光从缝中折射进来,点燃烛火后,屋内更亮了。 她伏在桌上研磨写字。 近日江寻开始学习功课,古代一般私塾只接收男童,宴清就专门找了个书生给江寻授课。 算是古代版的家教了。 宴清自己也跟着学习繁体字和文言文,了解了诸多浮海国的历史故事。 原来浮海国也是和现代人们平常认知中的古代一样,曾经拥有过官府。 只是当国内突然接连冒出许多试图修炼成仙的修士,并且他们共同建立广成宫后,官府在一次次和广成宫对峙交锋中,冲突逐渐升级,最后一次爆发的矛盾使官府彻底分崩离析。 如今广成宫在百姓们的声誉中更佳。 据书籍上记载,以前的浮海国常常会有妖怪现世,在广成宫宫主石修远的雷霆手段下,大妖几乎湮灭,剩余的小妖怪被赶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广成宫的铁血规定:不论好妖坏妖,非我族者,皆杀之。 一张张地翻阅,宴清提笔在纸上备注了一行字:极端主义者。 与汐、小鱼的相处过程中,她对妖的印象可以称得上是喜爱了。 那些森林里的小妖怪也是从来不来打搅、伤害人类。 她不喜欢广成宫,希望此生不会遇上他们。 看了会儿历史,得到一些新信息后,宴清又换了另一本书籍。 站在书架边上犹豫选择时,听到小鱼低低的说话声。 “清清,我也想要学写字。” 宴清“唔”了一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万字文》,转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就学这本吧。” 两人伏在桌前,靠得很近。 闻到她身上清新自然的香味,小鱼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砰砰砰。 趁宴清不注意,他悄悄地按压下胸口。 不要跳得太快。 会被发现的。 “你在干什么?”宴清不经意间看到他的动作,“胸口疼吗?” 他顿时僵住,微微低头,磕磕碰碰地说:“嗯,有点疼。” “你受伤了?”她开始回想。 白天没做什么啊,怎么伤到的。 小鱼哼唧个半天没个所以然,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个字念什么?” “清。”她笑道,“是我名字的其中一个字。” 他立即提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清清。” 这是小鱼第一次写字,甚至连具体的含义都没搞懂,只是依样画葫芦地描出来。 落下笔,一笔一画,他很认真地在描,仿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宴清侧脸,微微勾唇,有些好笑。 小鱼的表情认真得过分,在她的眼里,还挺有趣的。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面上,两道人影彼此交错,因为角度问题比现实中更亲近。 小鱼写完后,将纸对半折了三次,折成小小的一块,紧紧捏在手心。 宴清不大理解这有什么好藏的,移开目光随意道:“还想要学什么?” “鱼。”他说。 顺利地学会他们俩的名字后,小鱼不经意间回头正巧看见墙面上的奇妙投影。 宴清侧头,他错开面对面的角度,也侧着头,映在墙上仿佛是在亲吻。 轰—— 小鱼脸顿时如朝霞般的红了,他小心谨慎地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宴清,把这小小的秘密藏在心底,不让她发现。 如果她知道他的想法,可能会有什么不可承受的后果。 强忍住异样的情绪,沉浸在只属于他的心事中。 他心跳得飞快,半阖着眼,对着空气亲了亲她的影子。 余光中他们是如此的亲密。 宴清站起来,随意地伸了个懒腰,突然打断了他独自一人的暧昧。 小鱼有点失落,在宴清转过来看时,伪装得一丝不漏,还笑得特别刻意。 “你困了吗?” “有一点困了。” 宴清虽然觉得他的笑容怪怪的,但她也没多想。 “你变成鱼吧。” 她一向不允许他在房里睡觉时是人鱼状态。 小鱼听话地变作鱼,主动跳上床,钻进被窝的一角,安静得鼓出一个小团。 宴清沾上枕头时,还未有强烈的睡意。 白日发生的事情如同电影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放映。 幽萤奇异的反应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容易多思的原因,宴清忽然觉得忐忑不安。 这股情绪在黑暗中放大。 直到打破寂静的一声惨叫,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反应极大地对小鱼说:“你听到了吗?” 小鱼耳朵微动,黑暗中的眼眸黑得纯粹:“听到了,是幽萤的声音。” 虽然生活在海底,但离海后接触过汐,他对陆地上的妖怪很感兴趣,还偷偷跑到森林里见识过。 幽萤的声音,是一种细长、短促的鸣叫声。 方才外面传来的就是这个。 宴清表情凝重,披上一件外衣,随小鱼走向后院。 家中后院是靠近森林的,传到这里的声音比屋中更大。 一声又一声,起伏不定,每个声音很相似,仍是有些许区别,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是不同幽萤发出的。 惨烈、悲痛的呼唤,惊惧、哀痛的哀号。 森林里正在发生恐怖血腥的屠杀。 两人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想法,面面相觑,半晌后,宴清忽然想到了汐。 “汐也在森林里!” 她的语气中包含满满的担忧,从屋中搬出个椅子,站在高处透过围墙往森林处望。 风中传来悲恸哭嚎声,凄厉得令人不忍再听。 黑暗中的森林比起白日,显得更加阴凉可怖。那些树木摇晃的影子仿若一个个怪物,似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夜色浓重,若隐若现得逐渐出现晃动的光点。 是提着灯笼的幽萤。 微弱的光亮勉强将模糊的画面传递过来,宴清看到幽萤和花妖四处逃窜,一个往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 他们尖叫不止,狼狈的乱窜,其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小妖。 场面非常混乱,宴清睁大眼睛看,并未发现汐的身影。 黑夜里她喃喃自语:“汐,你一定要逃出来啊,幽萤还有花妖,你们也要努力逃。” 作为一个凡人,她不敢擅自闯进阴森的林中漫无目的的寻找汐。只好趴在墙头,一边祈祷一边观察动静。 有些小妖飞行速度快,已经逃了出来。 有些妖落在后头,还不等飞出林外,一个金光闪闪、细密的巨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将他们困在其中。 挣扎此刻变得徒劳无用,网像是有生命地渐渐收紧,最后将所有妖的身子挤成一堆。 但巨网并未停止,继续向内收缩,一寸寸的。 全部的妖被细密的网格穿透整个身子,分裂成无数的肉块。 一刹那间尖叫、哀嚎声停滞,森林重新恢复了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风中带来的血腥气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 宴清忍不住干呕,小鱼轻轻地拍她的后背。 “清清,回去吧,等明日我们再找汐。” 她抬眼再次望向森林:“等下,有人出来了。” 一手将冒出头的小鱼压下去,宴清眯着眼,表情不大好看。 一个穿黑衣的执剑男子从森林中走出,一柄剑在月色下隐隐折射出冰冷的色泽,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淡漠无情。 那男子似乎是朝宴清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瞥。 他执起剑,负手而立,随一道剑光向远处飞去。 是修仙小说里常见的交通工具——御剑飞行。 修士中除了广成宫的,还有些散修,但散修通常情况下并不大管妖的死活。 黑衣男子极有可能是广成宫的弟子。 待清晨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宴清立即动身,和小鱼进入森林。 大声呼唤:“汐,你在吗?” “汐!!没事你出来告诉我们一声。” 他是水妖,最喜欢的是水,宴清和小鱼往森林里的河流走去。 河流里没有发现汐的身影,两人沿着河流一直走,这时候的森林寂静得诡异,无虫鸣鸟啼声,苍绿的草叶上沾染上一滴滴的血迹。 他还活着吗? 宴清不时会在草丛、枯树旁看到一截或是半截尸体,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待走至中午,河流坠下山崖,形成一道湍急的瀑布。 已无路可走。 宴清对小鱼说:“你飞下去看看他在不在,若不在我们再去其他地方寻找。” 小鱼点头,化成鱼身,浮在半空中,犹如在水底遨游,一头往崖下钻去。 提心吊胆地等待,片刻后,小鱼背着几乎无法化形的汐快速飞上来。 落地后立即变成人鱼形态。 他将汐搁在地上,宴清凑上前,只能瞧见水洼中一个若隐若现的人脸。 “你还好吗?” 汐虽然很虚弱,但语气还是很欠揍得骂道:“不好,那个混蛋该死!竟敢把我劈成两半,亏得我是水妖能聚形,要是换成其他的妖,早就身首异处了。” “要是再让我碰到他,我要杀了他!!” 宴清泼冷水:“你还想再次碰到他,到时候真的连命都没了。” 小鱼瞥了他一眼:“既然没事,我们就先回去吧。” “等等,把我带回去。”汐一改先前对人类屋子的嫌弃,几乎是央求道,“那修士没找到目标,还会往森林里找。让我在你们家藏一藏。” “什么目标?” 他语气萧索:“我听到他通过一面铜镜和广成宫的弟子交流,说是要找到两个人鱼。” 人鱼? 宴清不由得想到以前老槐树遇见过两个逃窜的人鱼。 莫非是他们? 望向小鱼,他的脸上没半点表情,看上去并不在意同族的死活。 “他们还说了什么?”宴清接着问。 “提起这个我就快气炸了,他说没找到人鱼,路过森林顺便除掉妖怪,好一个顺便。我的那些朋友,通通都……” 汐顿了下,眼中流露出恨意来。 以前的他虽然容易生气,可却从来不曾有这般憎恶的情绪。 宴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沉默以待。 汐竭力平静,继续说:“我还听到,镜子里的人称呼修士为‘宫主’。” 广成宫的宫主?亲自跑来找人鱼? 宴清蹙眉,这个宫主不忙于修炼和管理门派,却大费周章跑到一个小渔村找人鱼是做什么?当初掠夺的珍珠和鳞片,杀掉的人鱼还不够多,非得赶尽杀绝吗? 一番交流后,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将汐带回家中的第二个夜晚,森林再次遭到屠戮,躲在暗处、侥幸逃脱的小妖怪再次被翻找出来斩杀。 森林里弥漫着深重黏腻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第三个夜晚,宫主未出现,前来寻觅的是一支五人的队伍,有男有女,寻遍森林无果后,他们开始走向近处的渔村,趁着夜色一家一户暗中搜查。 宴清生怕小鱼和汐被发现,悄悄地将他们藏在地窖中。 与此同时,她装成熟睡的样子侧躺在床上,支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起先是两道窸窸窣窣拖行的声音,有点熟悉,和小鱼拖着尾巴走路相似。 宴清心中冒出一个不妙的预感。 正想要起身去地窖,又有五道人影自屋檐飞下,轻飘飘落在地面上,宴清立即躺回床边,眼中略眯着一条缝透过窗户往外看。 那五个修士一个个房间寻找,片刻后,聚在院子里低声交谈。 “没有踪迹。” “去下一家。” 待人彻底走后,宴清飞快地跑到地窖中。 眼前的情形令她震惊,像是被钉在原地,半天都没了反应。 地窖里多出了两只人鱼,正和小鱼对峙。 形势紧张,战斗一触即发。 第二十六章 眼中顿时迸发出极亮的光彩…… 屋内的两个高大人鱼眼中迸射出惊人的恨意, 直视一脸警惕的小鱼。 他们张开后背的鱼骨,腰际两边的尾鳍,那锋锐的光芒即便是幽暗的地窖都无法掩饰。 小鱼和正常人鱼不一样, 变成人鱼时, 身上没有尖利的鱼骨和尾鳍, 唯有牙齿和指甲作为武器。 宴清是这样认为的, 小鱼以一敌二非常的困难,汐受了重伤躺在地上根本无法帮助他。 她屏住呼吸,趁局势还未有变化,立即退出地窖, 去厨房拿了两把刀。 再次来到地窖, 沿着楼梯轻轻地往下走。 那两个人鱼背对着她, 暂时未发现背后有人。 这几步的距离,宴清已经想好从背后砍向人鱼们,是死是活不管,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保护小鱼! 小鱼发现宴清一步步靠近,比方才还要紧张。 要是让人鱼们发现她试图攻击,他们会转而袭击她。 他不想要她受到一丁点的威胁。 情急之下,小鱼张开唇瓣,一道逶迤轻灵的歌声从他的口中潺潺流出。 那声音婉转动听,极具有穿透力, 仿佛穿过血肉直击人的心脏, 与心跳共鸣跳动, 令人迷醉不已,忘记了将要做的事以及处境。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动,眼中浮现迷乱。 “哐当”一声—— 宴清手中的两把刀掉在地上,脸上显出一种空白的茫然, 一步步往小鱼的身边靠近。 他的手指轻点额头。 一下子宴清仿佛从朦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竟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小鱼的面前。 他仍然不停地翕动嘴唇,浅吟低唱。 忙碌迷惑敌人间,还抽空朝她笑,一脸的人畜无害。 宴清:刚才是无差别攻击了吧…… 她还清楚得记得那一瞬间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大海,仿佛自己是海中的一朵浪花,随风起伏,宁静、祥和、汹涌……一波接着一波地拍打海岸,俯身仰望天空的星辰,她觉得自己只是一朵浪花,没了任何的心绪和思考。 这种感觉倒是挺不错的。 融入自然之中,沉浮之间无比平静。 宴清短暂得留恋了一瞬,趁两个黑发人鱼站在原地不动,找出两根麻绳,将他们从头卷到尾,裹成两个大粽子的形状。 “你认识他们吗?” 小鱼眼里没什么温度:“认识。小时候的同伴,当初出生没多久被族群赶出来后,是他们教我如何在海底生存,有时候会偷偷接济我。” 宴清打结的动作一顿:“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突然来攻击你?” 小鱼抿唇:“后来被族长发现后,将我关在海谷,威胁要赶出他们,这才断了联系。后来海底发生了一些事,我本来以为他们死了,没想到还活着,不知为什么对我抱有敌意。” 看来小鱼也不清楚,宴清叹了口气,利索地捆完两个人鱼。 两人鱼清醒后,惊慌得发现自己的处境后,口中低低地怒吼,愤怒地盯着小鱼,牙齿咯咯作响,若是松开绳极有可能扑上来将小鱼撕成碎片。 是什么让他们对小鱼抱有这般大的敌意? 宴清蹲在面前,直视他们的双眼:“你们为什么想要伤害小鱼?” 其中一个人鱼冷冷地撇开头,似乎并不想搭理她。 另一个斟酌两下,缓缓开口:“他背叛了我们同族!杀害了我们众多同胞!” “流霜!”冷漠的人鱼说,“他们假装惺惺作态,你何必多话。” 因为小鱼的妖力改造,宴清已经能够听懂人鱼的语言,人鱼灭族的原因至今仍然是个迷。 当初有过小鱼是凶手的猜想,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把这个想法彻底掐灭。 小鱼不是这样穷凶极恶之人。 他虽然对人类没多大的好感,对同族也是十分冷淡,可即使是讨厌某个妖,譬如说汐,也不会选择去伤害他。 甚至还会去帮忙救下汐。 见人鱼们误会,宴清蹙眉解释:“你说小鱼杀了人鱼,可有证据?” 那个叫做逝光的冷漠人鱼昂首,固执地说:“他沟通广成宫修士,将人鱼灭族!这是确凿之事!” 宴清咄咄逼人:“可是亲眼所见?” “我看见了。”看上去脾气不错的流霜垂眸,眼中流露出哀伤,“我亲眼看见他杀了我心上人,拿着一把剑,刺入她的胸口,剥下她的鳞片。” 像是回忆起最痛苦的记忆,流霜沉浸在悲伤之中,眼角的泪光一闪而逝。 沉默良久的小鱼立即反驳:“我没有!” 侧头望向宴清,他的眼中流露出希冀:“清清……” 他没有杀人,更没有剥下同族的鳞片。 他想看到清清严厉反驳人鱼们,想问她是不是愿意相信自己,可说出两个字便停住了。 宴清正在低头思索,将人鱼们的话反复剥离、推敲,沉浸在思考之中,一时之间沉默下来,暂时未回应小鱼。 地窖中静得出奇。 因为宴清不作声,小鱼看上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比人鱼们误会他的打击还要大得多。 抿紧唇,变得低落起来,手指捏着衣角。 胸口仿佛有一颗石头堵住,小鱼的脸色都变了,愈来愈苍白。 宴清还在想人鱼的话,另一边的小鱼已经快要因为脑补过多坠进深渊了。 待她抬起头来,还想问些具体的情况,余光中看到小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原本明亮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深蓝色的色泽化为深暗浓重的黑色。 宴清:?发生了什么。 他本就是浑身冰凉的一条鱼,现在心脏都变得浸在霜雪中般的寒冷。 萧萧瑟瑟的像是个被人抛弃的鱼。 宴清:这么会时间,似乎没听到有人说话,难道他是因为被小时候的同伴误会了,受到了过大的打击? 暂时把询问抛在身后,她缓声说:“小鱼,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解除和他们的误会。” 小鱼听到“误会”两个字,蓦然抬起头,刚才还黯然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极亮的光彩—— 她说是误会。 她没相信他们的话。 即使没看到,也愿意相信自己。 一改晦暗的情绪,小鱼的眉梢间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神采,笑容愈来愈大。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地窖内还有汐和两人鱼,但他的眼中唯有宴清,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宴清有点搞不懂他的心理变化,但见他开心,也不多想,回了个微笑后,再次面向人鱼们:“当时情况肯定十分混乱,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流霜肯定地说:“我最初看见的是人鱼后背,银色卷发披在他的身后,族群里只有他的尾巴和头发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逃亡之前再次望了一眼,确实是他的脸,即使是死了我也不会忘记。” 逝光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诡辩之词?” 情况太复杂了,他们是在说谎还是另有隐情? 宴清把小鱼拉到一边,还不等她说话,小鱼便雀跃地笑起来:“清清愿意相信我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都被人盖章成杀鱼凶手,还笑得这么开心? 宴清呼吸窒了一瞬:“我相信……” 小鱼更加欢悦激动,笑得满脸开花。 “可是他们不相信啊。”宴清偷觑了一眼,小声说,“我得帮你洗清冤屈,凭什么说你杀害同族,即便是亲眼所见,这个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是通过什么法宝让人产生了幻觉,或者是真的长得相似。” 小鱼还沉浸在欣喜若狂中,飘飘然地点点头。 看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宴清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尽管如此,她也要抗下这个重任,为了小鱼努力找出真相。 宴清努力回想其中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记忆中的一个小碎片忽然冒出头。 她惊喜地问:“以前你说过得到一个回溯梦境的能力,是不是?” 小鱼回神过来,不大在意地说:“是有这么回事。” “那回到作案地点,岂不是可以通过珊瑚藻类之类无法移动的生物,回溯到某个时间点的记忆。” 宴清一拍脑袋,怎么才想到这个绝佳的办法? 还有作为被污蔑的当事人,你能不能专心一点,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赶紧说出来,非得要等别人记起吗? 宴清觉得自己太难了。 别人说一句才动一步,小鱼你当自己是树袋熊吗?什么都懒得做…… 她很想吐槽一句,但见小鱼满脸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眸,默默把吐槽咽了下去。 算了,他不在意,她替他在意就行了。 这时两人鱼朝他们喊了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羞要折辱我们。” 他们扭动起来,但宴清绑的手法很专业,怎么动都才挪了一小步。 宴清回到两人鱼身边,笑吟吟说:“我们不杀不剐,也不会羞辱你们。” 两人鱼满脸的不信,充斥着防备之色。 宴清声音猛地抬高:“你们不信我们的话,那就回到当初灭族时的时间地点,让所有人都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人鱼们脸上流露出震惊,好像被人击中胸口,呼吸停了一瞬,半晌都无言。 人鱼们面面相觑,愕然间产生了对自己亲眼所见认知的怀疑。 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回溯到过去的能力?看他们光明磊落的样子?难道真的是误会? 第二十七章 心尖微微颤了颤 两个人鱼松绑后, 只用一根绳子捆着手腕,朝海里走。 宴清和小鱼跟在身后。 此时是白日,风轻云淡, 海面平静得仿佛一面镜子, 与天相连接成一线。 一阵阵的浪花拍打在宴清的脚踝, 看着愈来愈深的海底, 宴清感到些许为难,毕竟不是魂体,让她屏住呼吸潜入深海,着实是为难人。 但不去的话, 又怕小鱼面对他们有危险。 “清清也想去吗?”小鱼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宴清不自觉点头。 没多久, 他突然吹出一个大泡沫, 两颊微鼓,像吹泡泡似的从口中出来,由小变大, 最后变得比她整个人都大,透明的,表面在日光下发出彩虹般的五颜六色。 这也太神奇了。 他到底还有多少奇怪的能力等待发现? 宴清好奇地戳了戳,泡沫富有弹力并未戳破。 “清清进去,它会跟着你移动。”小鱼拉起她的手。 她伸出一只手,泡沫表面先是往内侧陷入, 等全部身体踏入后, 又恢复到原来的形状。 像往常一样走, 果然泡沫如同有自己意识般的移动。 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也停。 海水漫过身体。 小鱼回到海里后,如同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一个翻滚扎入海中,动作比在陆地上挪动更加顺畅自然。 还在浅海的时候,他兴奋地在海面上跳跃,纤长的身躯停在半空,又扑通落入天蓝色中,打破了平静的海面,溅起白色的水花。 一个接着一个的跃起,片刻后,他发现自己的速度太快,离宴清愈来愈远,又赶紧游了回来,修长艳丽的尾巴在水中摇曳,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靠近后,宴清发现,他的银色发丝变得潮湿柔软,紧贴白瓷般的肌肤,大概是在水中浸染过,他的眼眸也变得湿漉漉的。 宴清朝他笑了下:“我们赶快去,他们游得太快了。” 作为人类,她游得没有人鱼快。 “我可以抱着你游吗?”小鱼犹豫了下,怕她不乐意,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宴清颔首:“也好,你抱着游得更快一点。” 她没多想,但小鱼就不同了,即使是明白宴清的目的和想法,仍然不由自主得感到惊喜,望向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眸中有她并未察觉的神采。 冰凉的手蹭在她的腰间,比海水更凉,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宴清仍是瑟缩了下。 真是不同种族无法跨越和习惯的温度…… 宴清在心里叹息,面上神情不变,甚至还为了身子更加稳固,主动抱上他的胳膊。 小鱼明显得抖了下,心尖微微颤了颤。 看他一动未动,宴清提醒他:“小鱼?该走了。” 小鱼竭力按压住澎湃汹涌的情绪,表面上很平静地应了声:“好。” 游了近半刻钟,海水从浅蓝渐变为深蓝色,水更加深了。 到了某个位置,看到前方两个人鱼一头钻入海中,小鱼也抱着宴清沉了下去。 海水底下十分安静,无风声,无海鸥鸣声,太阳光在水中折射成闪烁的波光。 宴清睁大眼睛,面前的世界从明亮缓缓踏入幽暗之中,海水深得无法想象,按理来说,人体是无法到达这个深度的,可有了这神奇的泡沫,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压力,就像在大陆平常地呼吸着。 小鱼抱得很紧,似乎是生怕她从怀里溜出去。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深暗的海底,看清了周边的景象。 小鱼银色卷曲的发丝随着海水起伏,纤长的尾巴一摇一摆,像是一段优美的舞蹈。 掠过海中斑斓鱼儿,期间遇到一只布满牙齿的鲨鱼,那鲨鱼见到他,就像是遇到极为可怕的敌人,飞快地逃跑,留下一个残影。 这让她想起了最初穿越到海底时,小鱼甩尾巴将某条鲨鱼拍飞的场面。 唇角微微弯起,回忆间,已到了最底下。 “就是此处。”流霜垂着眼眸,喉咙发紧,“他杀了人鱼们。” 四周十分安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声。 宴清手轻轻捏了捏小鱼的手指,提示他可以开始了。 小鱼弯唇,回应般的也刮了刮她的手心。 宴清:? 小鱼转头,假装看不到她的疑惑。 “等会你们会进入一个黑暗中,不要抗拒,等待光线亮起。”他平静地说了几句。 宴清体会过,不再多想,熟练地闭上眼睛。 没多久,黑暗从周边升起,再倏然消失。 面前依然是海底的模样,只是比方才更加热闹些。 有人鱼,还有诸多穿青衣的修士们。 此时宴清小鱼以及两个人鱼能看见过去,但是过去凝视不了他们。 过去正在一秒一秒的发生惨案。 无法被改变。 周边众多濒死喘息的人鱼们,摆动尾巴挣扎,人类的刀剑挥动之下,无一幸免。 血液染红,随着海水弥漫开来。 尖叫、哀嚎声传得很远很远。 这股如同地狱般的绝望情绪渲染了流霜和逝光,他们的眼眸中流露出悲痛和哀伤之色。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同族一一被害。 除了修士们,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和小鱼一模一样的身形,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动作凌厉刺入某个人鱼胸口。 流霜痛哭出声,即便明白这里仅仅是回溯的记忆,仍然试图抱起那个漂浮的人鱼尸首。 两只手只能从她的身体中徒劳穿过。 他口中低低含着她的名字。 她睁着无神的眼眸,缓缓沉落,望着他悲伤的面容,仿佛仍然活着,像平常一样看着他笑。 这种生死离别的场面简直不忍再看。 宴清移开目光,望向另一个“小鱼”,他抽出长剑后,往后一刺,又杀了一个人鱼。 剑光不停闪烁,剑身翻飞,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凉薄的笑意,剑下死去的人鱼也愈来愈多。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和小鱼相似,除了面孔。 宴清蹙眉,听到逝光的质问:“亲眼所见,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冷着脸,看向小鱼的眼中充满痛恨,仿佛认定面前必定是凶手。 宴清心中不快,同样冷声道:“接着再看,还不到时候。” 倒要看看这个“小鱼”会不会一直维持这幅尊荣。 小鱼朝她看了一眼,久久凝视。 等到人鱼全灭,修士们再次齐聚,共同向“小鱼”抱拳行礼。 那个熟悉面孔的“小鱼”在修士们,以及逝光流霜的注视之下,忽然变成一个人类—— 大概30多岁,一身玄衣,身形修长,眼眸深邃凌厉,随处一瞥,仿佛能看见所有人的心思。 正是广成宫的宫主石修远。 竟然是假扮的!? 流霜和逝光当场愣在原地,没料到忽然生出了这种巨大的变化。 他们面面相觑,如同五雷轰顶,把先前的认知炸了个干净。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逝光眉头紧紧皱起,瞪着面前的修士,像是要冲上去杀掉他。 流霜像块木头一样直愣愣的,又像根可怜的水草,被水晃得身子不停摆动。 宴清先是怔住,又觉得理应如此,从这宫主屠杀森林妖怪的表现看,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情又残忍的修士,灭族人鱼的事他绝对是会做的。 然后趁两人鱼愤怒之余,悄悄松出一口气来,就知道小鱼肯定不是凶手,她的猜想和信任都是正确的。 “怎么样?你们相信了吧。”宴清淡声道。 虽然很想讽刺讥嘲他们一顿,但念在痛失所爱,她就不打算戳人心口了。 而且小鱼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正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另一边的流霜和逝光见此垂下脑袋,产生了莫大的愧疚。 原来他们找错杀人凶手,差点报错仇。 甚至让仇人逍遥法外。 “是我们的错。”逝光一改先前的冷漠,眼神微动,“抱歉。” 流霜张了张嘴,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们认错了人。” 言罢他手紧紧握成拳头,恨声说:“逝光,我们即刻动身,杀至广成宫。” “等下。”宴清眼皮一跳,“就你们两个?对付一整个广成宫?” 逝光抿唇:“若要让我们因此妥协,绝不可能。” “即使是死,我也要多杀一人。”流霜凝望海里的某个角落,“为她报仇。” 宴清耸肩,不再多言。 等他们离去后,她朝小鱼笑了下,伸出手说:“我们回家吧。” 小鱼唇角略微勾起一个弧度,把手递了过去,轻声说:“嗯,回家。” 他的家已经不是大海,而是清清所在的每个地方。 …… 后来宴清问小鱼:“见到同族被害,你有想过为他们报仇吗?” 她只是随便地问问,然而小鱼却很认真地回:“不会。他们只是血缘上和我一族,可是从小到大,我都是独自一人,只有曾经一小段时间与人鱼相处,但也被他们阻止了。他们以我为耻,我便不把他们当做亲人看待。” “为什么?”宴清不是很理解,“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你?” 小鱼摇头说:“不知道。” 宴清寻思,难道是因为小鱼与众不同的尾巴和头发。 人类世界也有这种对待异类的排斥行为,果然不同种族也有相同之处。 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些对小鱼的怜爱之情,当晚给他做了超大超豪华的海鲜盛宴。 家里人在她的投喂下已经变胖了,宴清摸摸他柔软的长发,心道,小鱼啊小鱼,你也要多长些肉呀。 以后变得像鲸鱼一样大,回到大海就不会被其他鱼欺负了。 第二十八章 又傻又执拗 关于广成宫的风波过去后, 宴清和小鱼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生活中。 只是宴清在午夜梦回,偶尔会梦见那个宫主变成小鱼大肆屠杀人鱼一族。 他为什么要变成小鱼的样子? 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宫主认识小鱼, 并且想要将此事嫁祸给他。 宴清感到些许不安, 害怕小鱼会再次和广成宫扯上牵连, 他们现在还没有实力对付整个广成宫。 若是被他们发现小鱼也是人鱼, 藏在她的家中,按照他们冷血无情的规定,极有可能会伤害他,甚至杀了他。 自打从海底出来后, 宴清有事没事就会问起小鱼进阶的情况, 平日里会督促他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 目前小鱼能够改造虚幻梦, 离下一阶段还差三个梦境。 改造虚幻梦后,他可以学习语言、回溯梦境。 而改造梦世界,她还不知道他会获得什么。 “下一阶段你会得到什么能力?”宴清坐在小溪流边, 支着下巴问道。 小鱼正在她的附近甩着尾巴摇曳,闻言从水中冒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梦境成真。” “梦境里所幻想的事物会在现实里出现?还是现实会按照梦中的轨迹发展?” 小鱼的眸子里沾染着水汽,轻轻说:“幻想的事物会在现实里出现。等到编织梦世界后,才可以完全掌控现实。” 宴清咽了咽口水,略有些不敢相信。 这能力简直是逆天, 若真达到巅峰状态,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伤害到他, 甚至可能连碰都碰不到。 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无人能敌的场面。 宴清很欣慰,提着的一颗心逐渐安稳放下。 只要在广成宫发现他之前,提升到最高境界就行。 这个世界中,江父杨母和江寻都已经过上了幸福富裕的日子。 唯有小鱼, 宴清还有点放不下,怕他以后回大海会被广成宫修士追杀。 她要耐心等,等他进阶后,再决定放他归去。 …… 春天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夏季悄悄来临。 接下来的生活和从前没有多大分别,悠闲又宁静,除了存在一些不太美妙的感觉。 温度升高后,在古代没有空凋的日子显得让人难以忍受。 宴清认为自己快要热死了。 古代的乘凉工具只有大树底下的阴影、河井水、冰窖里常年堆积的冰块,最后一种是望门贵族才有的待遇。 她想要吹着空调吃西瓜。 然而现实是只能在水井里汲水擦洗身子,或是将一双脚浸在小溪流中,去海边游水。 可是室外正值酷暑,阳光热烈,若是长时间游水,身上的肌肤便会被晒伤,古代也没有防晒霜。 家里挖的一个地窖倒是阴凉些,宴清满怀期待地进去,又失落地上来。 温度还比树荫底下要高。 闷热容易引起人的烦躁,一到夜晚,吱哇吱哇的蝉鸣声更让人浮躁了。 宴清生无可恋地躺在竹席上,身下起初还微有凉意,仿若躺在平坦的水面上,四周吹来竹子的清香。 可没多久,肌肤的热气传递给竹席,就连席子也变热了。 她忍不住将主意打向了从来都是冰凉冰凉的小鱼身子。 宴清:此刻我是真的有点“馋”他的身子,别误会,不是那种馋。 “小鱼……”宴清干巴巴地喊了一句。 他立即从木桶中冒出头来,歪着脑袋看她,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宴清轻咳了一声:“你能不能变成人鱼,躺在竹席上。” 他懵了一会:“你不是不希望我上来的吗?” 之前两人有过约定,人鱼状态不能到床上来。 虽然小鱼不是很懂为什么,可他还是很听话遵守这个约定。 现在又突然产生了改变,他有点惊讶,还很困惑。 宴清清了清嗓子,如实说:“我太热了,需要人体空调给我捂凉,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愿不愿意让我抱一抱?” 厚着脸皮表达了自己的需求后,她垂头想,即使他不答应也无妨,本就是她要求甚多。 同意是情分,不同意也是本分。 抬眼看向屋内的角落,却见那里已经没了小鱼的身影。 一个半人半鱼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竹席上,双眼极亮地望着宴清。 宴清:“你速度挺快的……” 一眨眼的工夫就飞到了眼前。 小鱼抿唇笑了下,仿佛接受了她的夸奖似的,他点了点头,扑过来一把抱住宴清。 双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臂,头还埋在她的肩膀上蹭啊蹭。 他一直都努力遵守约定,但心底里还是埋藏着以人鱼形态和她亲近的愿望,如今可算是实现了。 小鱼很满足地笑,唇角的笑容愈来愈大。 被牢牢地抱住,一丁点的动作都使不出来。 小鱼看上去才成年,但是力气还是很大的,宴清挣了两下,完全纹丝不动。 他的手臂白皙且修长,如同两个坚固的石头结结实实地将她锢着。 宴清:你这是把我当抱枕了叭? 不过抱枕就抱枕,凉凉的,还挺舒适的。 两人就这样抱着,谁也没说话。 宴清以为是在享受空调的凉爽,顺便尽自己作为一个抱枕的回报。 而小鱼则满眼里都在想,清清身上真软,真暖,好想永远都抱着。 片刻后,宴清无奈地说:“抱得太紧了,让我把手腾出来。”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等宴清将手移向小桌子上置放的一本书籍,小鱼又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她的身上。 两人全身上下无一不是紧贴。 冰凉的温度从表面肌肤渗透入全身,鼻间充斥着一股属于海洋的好闻气息。 小鱼动作极其暧昧地趴在宴清的身上,可两人都未有一个深入的联想,十分纯洁地各做各事。 宴清把书籍搭在他的背上,认真地看起来。 而小鱼眼皮微敛,闻着她身上浅浅的香气,他深吸了几口,心想,这好像是澡堂里皂荚的清香,可在澡堂里闻着很寻常,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好闻,令人安心得想要睡觉。 宴清沉入书中的故事,正为此着迷,忽然觉得身上的动静有点大,垂眸看,小鱼像个狗狗似的正在她的身上嗅啊嗅。 宴清:“……” “你在做什么?”宴清拍了拍他的脑袋,捻起一片衣角闻,“我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小鱼点点头,说话时毫不心虚:“是有味道。和澡堂里的气息不大一样。” “可我方才刚沐浴完啊。”宴清仔细闻了闻,并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可能是小鱼的嗅觉更加灵敏? 宴清推了推他,小鱼反应了几秒,还是依旧压着她,看样子是不想起来。 “我再去洗个澡。”她可不想身上有一股味道。 小鱼表情有点僵,思绪飘忽了一下,有点懊悔刚才多话,连忙弥补道:“方才是我闻错了,没有任何味道。” 宴清狐疑地看向他:“真的?” 他忙点头,手脚并乱,紧紧抱住说:“真的,是我的问题。” 再三确认后,宴清这才放下心来。 直到夜晚降临,晚饭时刻,两人才松开怀抱。 夏季的夜晚不仅热风扑面,还有蚊虫肆虐。 宴清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迷蒙间总觉得耳边有嗡嗡嗡的声响,她身子不停翻转,一会儿面向墙壁,一会儿又朝向小鱼,后来受不了蒙被一盖,杜绝了声音后恍惚沉入睡眠之中。 但良久后,蒙出一脸的汗来,宴清感到一些不顺畅的呼吸,仿佛要窒息了。 忽的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把掀开被子,瞪着床幔。 该死的蚊子! 她很想骂脏话,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将新鲜空气吸入肺中。 压下冲动后,宴清突然敏感地察觉到,附近蚊子的声音似乎消失了。 房间里静得出奇。 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她往四周看,一个模糊的人鱼身影,立在桌椅边上,两手胡乱地摇晃,不知道在做什么。 点起一盏后,宴清才看清,原来小鱼是在捉蚊子。 他满脸凝重,极其认真的,飞快地将一只蚊子捏在指腹间,摁死后放在一块旧帕子上。 仿佛对待强大的敌人,全神贯注的,就连宴清点灯后也未察觉。 宴清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意,轻轻地笑出声。 笑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回响,小鱼的耳朵微动,回过头拧眉说:“吵醒你了?” “没有。”宴清缓声说,“是刚才太热了,热醒我了。” 小鱼点点头,继续沉着脸对付蚊子。 看他忙于和蚊子斗智斗勇的事业中,宴清凝眸望,心中泛起轻微的涟漪,但她竭力地保持平静,脸上一丝痕迹都未透露出来。 “好了,快睡觉吧。”宴清声音不自觉放低,变得柔软,“每天都会有新的蚊子进来,你会累死的。” 他固执地摇头:“那就每天都抓。” 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执拗的人呢? 宴清暗暗叹息,下床后抓住他的手腕。 温热的肌肤贴在他的手上,小鱼动作微顿,眼睫轻颤,而后停下来望向宴清。 她把他往床上拉:“你是选择让我热死还是被蚊子吵醒?” 似乎是热得快要死掉更严重一些? 小鱼犹犹豫豫,不再执拗,一步一步跟着宴清走。 “我难以入睡,你便带我入睡。是时候发挥你的能力了。” 宴清提醒他别忘记自己强大的本领。 相对于被蚊子咬个几口来说,宴清更愿意让他好好休息。 小鱼果断选择抱住她,轻吟低语,甜美的梦境拉她入怀。 第二十九章 委屈巴巴 最近小鱼总是愁眉苦脸的, 这让宴清感到奇怪。 询问后,他左顾右盼,总之就是不看她, 垂着脑袋呐呐地说:“没什么。” 这幅姿态摆明了有问题。 宴清故作生气的样子:“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可见你心里并不信任我。” 她的声音极其冷淡, 压着嗓子说话时, 脸上没半点表情。 这种伪装非常有效,一下子就让小鱼慌了,他软着声音委屈道:“不是的。” 因为没有腿,他常常是坐在地上或者石头上, 偶尔才会立起尾巴来, 此刻坐在溪流的石头边, 被迫仰着头看向宴清,整个鱼都变得焉巴巴的,仿佛深受打击。 宴清强忍着摸他脑袋的心思, 视线定定地看着他:“你说,遇到了什么事?” 小鱼犹疑了片刻,眼眸中的情绪逐渐从犹豫、担心中转变成垂头丧气:“几日前我进入一个女子的梦境,试图将这个噩梦改造成美梦,可是……失败了。” 话音刚落,他抬起头来, 下意识看宴清的反应。 只见他眼珠漆黑, 心中情绪必定波动不稳。 宴清拧起眉道:“不过是小事, 你为什么不愿意说给我听?” “我……”小鱼结结巴巴地说,一直看着宴清,“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宴清愣住, 没想到他是存了这样的念头。 一时之间她又想笑又怕笑了伤他的心,只好抿紧唇憋着,好半天才回了句:“不会的。” 说罢又补充了句:“在我心里,小鱼是很厉害的。” 小鱼反应了几秒,面上染上一片红霞,唇角不自觉上扬,看上去比方才高兴多了。 宴清哄完后,好奇问:“是什么梦境难倒了你?” “梦里是一个荒无人烟的草地,方圆百里只有一棵树,以及树下的一个白衣女子。”小鱼仔细回想,“起初我进入梦境后还很困惑,这看上去不像是噩梦,连续三夜都是如此,仿佛时间停滞似的,我不知从何下手改变,只好耐心等待。” 宴清认真地支起耳朵听。 小鱼顿了顿:“后来终于发生了改变,不知从哪里冒出三个大汉,手里拿着一把火,试图烧毁那棵树,白衣女子拼死阻拦,他们争执起来,大汉们人多势众,将女子推倒后一把火将树烧了个干净。然后女子掩面痛哭,梦境从微亮的色调变得幽暗诡谲。” “这时我大概明白怎么改变,昨夜天黑后立即入梦,将树木用水墙围住,他们便无法烧毁了。” 宴清觉得按照这个发展,剧情应该会被颠覆,结局将会美好。 “又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料的转变?”她猜不到,就直接问了出来。 小鱼敛起眸子:“结果那三个大汉将那女子杀了……” 宴清顿住,蹲下身看向他失落的眼神:“你认为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困局?” 小鱼眼眸黑得纯粹:“噩梦的转变点是那三人,应该从他们下手。” “是了,今夜肯定能解决的。”宴清给他鼓励。 他压低了声音:“可我有预感仍然会失败。改梦到后面会愈来愈困难。” 宴清想,这不就跟闯关一样,接近胜利的时刻,关卡就会变成地狱模式。 看小鱼有些担忧,她微侧头笑了下。 “今夜我跟你一起去。” “不管结局是好是坏,有我陪你。” 夜渐深,一人一鱼躺在精致的床榻上,从现实进入她人的梦境,比入自己的梦花得时间更长些。 耐心等待了会,宴清进入小鱼口中所述的世界。 梦境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噩梦。 明明是白日,太阳高挂在半空中,仰头时看到的是蓝天白云,再低头或者平视,色调与之截然不同,雾蒙蒙的如同涂了厚厚一层灰色。 远远望去,树下的白衣女子犹如一个小白点,正坐在树梢上,两条腿摇摇晃晃。 小鱼站在她的身边,小声说:“剧情还未开始。” “她会看到我们吗?”宴清轻声说。 “会的。假若她因此变得惊恐不安,改成美梦仍然会失败。” “……” 念及此,宴清和小鱼只好偷偷从树背后靠近,走到只余几步距离,她发觉这课树有些眼熟。 树干高大,叶子呈现小小的椭圆形,密集连接在细小的茎秆上,每个枝头挂满了白色的小花。 不就是槐树吗? 还挺巧的,宴清没多想,掂起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来到侧边,这里是小鱼所说的三个大汉出现地点。 两人静静等待。 待三个大汉凭空出现后,宴清和小鱼对视一眼,手上拿着木棍,一人给了一棍。 砰砰砰。 三声过后,三个大汉昏倒在地,就像游戏里的NPC落地后立即消失。 这下总可以了吧? 宴清满腹信心地看向白衣女子的方向,发现她已起身,站在枝头从不远处望向他们,一脸的惊恐和慌张。 世界像是换成了鬼片的背景音乐,诡异地浮现隐隐约约支离破碎的细微声音。 像是风声,仔细听,又像哭泣声。 “别——”宴清陡然拔高声音,“我们是来帮你的!” 那女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全然不听,自她脚下的地面一寸寸裂开,沿着一路往两人的方向延伸。 宴清被迫跳开,却和小鱼分离,脚下的裂缝变得愈来愈大,几乎是断裂成两半,形成两个山崖。 天上也不甘示弱地掉下云朵和巨大石块。 看来是彻底失败了。 宴清听到对面传来一曲空灵的歌声,掩盖住天地震动的声响,闭上眼睛待耳边安静下来后,再次睁开眼睛。 这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宴清和小鱼都不愿放弃,翌日夜晚,又一次进入白衣女子的梦境。 当犯了一次错误后,她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今日准备向白衣女子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转折。 三个大汉现身后冲向槐树,他们手中握着火把和女子争吵起来。 “滚到一边去,别妨碍我们!” “求你们不要伤害它。” 白衣女子眼中流露出恳求,张开双臂试图阻挡三个人。 但她的身形太过瘦小,完全是以卵击石。 一个大汉将她推倒。 令一个大汉愤怒地把火把投向树木,白衣女子见此尖叫——“啊!住手!” 趁这混乱不堪的时刻,宴清向小鱼使了个眼色。 收到视线后,小鱼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最后一个语调的结束,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倏地将熊熊燃烧的大火浇灭。 顺便也将三个大汉和白衣女子都淋成了落汤鸡。 火把上的火星子跳跃了一下,悄悄地熄灭了。 从绝望中突生希望,这不也是美好的一种吗? 宴清和小鱼至始至终都未现身,两人坐在空旷的草地上,为了防止被白衣女子发现,还刻意变出了一丛半人高的草丛,掩盖住两人的身躯。 两人都觉得差不多要完美结束了。 大汉们无法烧毁,身上也没个砍刀,总归是不会伤害到槐树。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正当大汉们骂骂咧咧地喊了声“晦气”,想要转身离去时。 白衣女子从背后抽出一把刀,一改之前的弱势,眼中迸发出怒火,犹如星火燎原,她毫不留情地从背后一刀一个,速度极快,甚至没让大汉们反映过来,底下就躺了三具狰狞着脸庞的尸体。 大汉们的脸上犹带着不敢置信,又像是恐惧惊骇。 女子咬牙道:“我忍你们很久了,天天进我梦里,烦不烦!?” 宴清:…… 小鱼:…… 两人顿时无言,相顾片刻后,默默地退回了现实。 宴清本来以为女子是个柔弱的性子,没料到逼急了也是很有魄力的。 说杀就杀,毫不犹豫。 可能也有知晓这是梦境,大汉们都是虚假的原因。 问题是,到底怎样改梦才能让她满意,得到她甜美欣悦的笑容?? 宴清回到现实后,陷入了凝重的深思中。 “现实里能找到这位女子吗?” 小鱼楞了下:“可以,她在河中城的一家商贾。” 宴清琢磨着梦里不管怎样她都不满意,不如直接现实里问她。 而她,就暂时勉强装成一个神棍。 …… 河中城一家布坊门口在某一天突然摆了一家小摊。 这小摊不卖实物,空荡荡的桌面连支毛笔都没有,既不写字卖画,也不是替人算命。 只摆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为汝除梦魇,日夜作一梦好。” 行人脚步纷纷顿住,围在旁边指指点点。 “哎呀,见人算命见得多了,头一回听说能除梦魇的。” “莫不是个骗子,我可不信。” 行人见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子,穿了一件红裙,脸颊上掩一片轻纱,看不清模样,兴趣盎然、七嘴八舌地问。 “价格多少?” “要是无用能退钱吗?” 宴清微微笑道:“只替有缘人除梦。” 众人嘘了一声。 她只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 余光中看到一白衣女子从布坊中走出来,宴清侧过头,陡然拔高声音喊住那人:“这位姑娘留步!” 顺着宴清的视线移去,行人们看起热闹来,纷纷叫道:“罗姑娘,叫你呢!” 罗山灵歪了歪脑袋,脚步一顿,指了指自己说:“叫我?有什么事?” 大抵是没想到会有一大帮子认识的或是陌生的人叫住自己,罗山灵一脸茫然,听到宴清的招呼声就更懵了。 出于礼貌,她走到小摊面前,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红衣姑娘说要替有缘人除梦魇。” “这有缘人就是你啦!” 罗山灵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字条,眸子微闪,像是有所怀疑,笑说:“我没什么梦魇。” 正待离去,身后的宴清淡声两个字:“槐树。” 罗山灵止步,倏地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还知道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哎呀,难道这小摊真有那么厉害,竟然能知晓别人的梦境。 “槐树,三个大汉,还有你。”宴清简略地说了几个关键词,“这是你所困扰的梦魇。” 罗山灵挪椅子,坐下来小声说:“是这样。你若真能帮我,去布坊里头说,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左右张望,她似有些羞涩,起身后,拉着宴清的手腕往布坊里带。 众人看着她们的背影,遗憾地叹气,这热闹是没法看了。 布坊里只坐着一个掌柜的,正在查点布料的数目,余光看见有二人进门,以为是客人,边抬头边招呼道:“二位想要什么?” 待看清其中一人,楞住:“小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罗山灵:“你忙你的,我去二楼招待客人。” 坐于茶桌上,给宴清倒了一盏茶后,罗山灵缓缓开口:“姑娘有什么办法解决我的烦忧?” 宴清暗道,这也是解决我家小鱼的烦恼。 她笑:“这得看罗姑娘想要什么。” 罗山灵好似听不懂,蹙眉说:“不知何意?” “罗姑娘为何对梦里的槐树有所执念?”宴清轻抿了口茶,“我需得知道具体的详情,才可以解决。” 话音刚落,罗山灵的脸倏然间红如天边的彩霞,渐渐地往脖颈处蔓延。 白的肌肤,红的色泽,竟显出诱人的姿态。 宴清一看小女儿家的羞涩,忽然就明白过来,她这是把槐树当梦中情人了。 一棵树……也能当心上人? 她纳闷地想:这棵树看上去平平无奇,并没有神智不像是妖啊。 “我,我前段日子一直在做一个梦。”罗山灵捻着帕子,良久后才愿意将事实透露出来,“梦中我是一个渔女,家里人要将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续弦,我不甘心偷偷跑出来,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妖怪。” 宴清眨了下眼睛。 继续听她说:“那妖原是个树妖,起初我并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一个好人,愿意陪我在树下聊天、听我诉说苦闷。他真的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眼眸里好像盛着星辰,我平生第一次感到温暖,渐渐的,不过几日便喜欢上了他。” 说着,罗山灵眼眶有些湿润:“可是家里人还是将我找出来了,他只是看着我离去,我以为我的一生便完了,想即使死了也无妨。” “在我快要出嫁的时候,他从天而降,就像是话本里的英雄,把我带回了树里,那树中竟有一方小世界,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妖。” “但我不后悔,不管他是妖是魔是鬼,我也不愿回去。” “后来他消失了,只留下一棵开满了白色小花的槐树。”罗山灵难过地说,“我想要守护他,再次看到他回来。” “这只是一个梦。”宴清知道自己在泼冷水,平静地说,“姑娘似乎太过沉浸于梦中。” 罗山灵摇摇头说:“我很清楚,不过仍是希望梦里的我和他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说完她低头,唇角泛起眷恋的笑意:“他存在我的梦里,存在我的心中,那便够了。” 宴清不大理解有人竟然会喜欢上梦里的人。 现实才是真实的,梦境却是虚假的。 虚假的人值得如此吗? 虽然抱着一丝迷惑和不解,但宴清依然应下了罗山灵的要求。 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罗山灵和树妖再次相见。 在那个虚假的梦境里。 …… 把罗山灵的话一一复述给小鱼听,他竟然表现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宴清瞪着他:“你在梦里也有一个无法在一起的心上人!?” 不知为何,想到小鱼可能也有个梦中情人,她的心底有点不痛快,扯了下嘴角。 宴清以为是一种占有欲在作祟。 小鱼总是全身心围在她的身边,如果他身边有了旁人,她感到失落是很正常的。 宴清努力在为自己的情绪找借口。 另一边,小鱼低头想,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里。 他早已了解自己的心意,可清清却从来未有这种联想。 他不敢说出来,害怕她拒绝自己。 怕她会离开自己。 两人仅有两步之遥,心思却各异,并十分隐晦地将想法埋藏在心底,面上都很平静。 正当两人看着对方,气氛有些诡异时,汐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分安静。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汐突然从茶杯里冒出头来,宴清呼出一口气,心中松懈下来。 但见到刚泡好的茶,顺着汐的身体一同被带走,她没好气地说:“说了很多次了,不要从茶水、汤水、洗澡水里钻出来!!” 汐假装没听到,兀自说:“哎,槐因又不见了,他都好久没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宴清的话题成功被带偏,好奇地问,“他一棵树,成天往外跑干什么。” “说的是啊!总是往外跑对他是有损害的,离本体树越远,伤害越大。”汐气得直咬牙,“肯定又是为了那个凡人女子。我都劝了好多次,人类是无法转世的,他们死了便是死了,哪里还会有灵魂啊。” 宴清寻思:这话没错,带系统的女孩也说过这世界是没有灵魂的。 汐像个老头子一样叹息:“可是他不听啊,我一说出真相,他眼眶泛红,感觉都要掉眼泪了,害得我都一百年没敢提起那女子。” 宴清难得地八卦了一句:“哦?他和那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十章 前生今世 汐大大咧咧地说:“三百年前他和一个渔女相恋, 还把她抱回了树里再也没出来过,等到几十年后我才见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手里还拿着一盏灯, 说是集魂灯, 要收集那个渔女的灵魂碎片。” 集魂灯?灵魂碎片?渔女? 宴清一愣, 连忙问道:“那渔女的家中是不是要让她作续弦?” 汐从水中探出头来,半透明的脸上出现困惑:“你怎么知道的?” 宴清顿时笑了,捻了捻指尖看向小鱼:“看来你的改梦有希望成功了。” 汐见她不回,拦在宴清和小鱼之间, 急急说:“你们瞒着我什么事!快说给我听!” “槐因的心上人找到了。”宴清对他的急性子十分无奈, “等会你再去找找槐因, 找到后把话带到就行。” 汐风风火火地就要动身,宴清立即伸出手把他拉了回来。 “等下,你具体说说那个集魂灯是怎么回事?” “你问槐因去, 我只知道可以收集灵魂罢了。”汐从她的指缝间流过,一溜烟失去了踪影。 小鱼垂眸,半晌后开口道:“我们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入梦。” 宴清正有此打算,遂颔首。 …… 汐先是去了一趟老槐树那边,不见人, 槐因仍然未归来。 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一头扎入河流中, 顺流而下经过遮天蔽日的森林,一直沿着地势往下流,最后在浮海国的某个小城中找到槐因。 槐因坐在城墙上,青色的衣袍无风而动, 向来含笑的眸子半阖着,似有疲乏倦意,低头俯视城下络绎不绝的人流。 汐还未走近时,他开口轻声说:“这个小城如意斋里的桂花糕是罗灵最喜欢的,每次她想吃,我都会在店铺里买个四五盒带回去。如今三百年过去,如意斋早已物是人非,就像我和她……” 汐最见不得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兴冲冲地说:“别难过了,你不就是想要见到罗灵吗!?我带你去见她。” 闻言槐因唇角轻扯,像是笑,又不像是笑,未动身,沉默地望着某个角落。 那里原先是如意斋的位置,现在已经建了一座高门大院。 “我期待了两百年,但集魂灯早在十多年前熄灭,早已失败。” “是我妄想,以为可以唤回她的灵魂,可她最后还是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槐因的眼角划过一滴泪,落在他青色袖口上,晕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汐好像快要抓狂了,激动得化成人形,是一个十五岁年纪的少年。 一把抓住槐因的胳膊,他乘风而起,带着槐因钻入城外的河水中,强行将他带了回去。 槐因如同一个毫无意志的傀儡,木着脸任凭他的控制。 待宴清见到一个浑身湿哒哒的槐因,她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这是那个从容不迫的槐树妖吗? “你做了什么,怎么把槐因淋成这幅鬼样子。”头顶上海挂着两根绿色的水草,说不出的滑稽。 汐嘴角一撇,昂着只到槐因胸口高的脑袋:“他拖拖拉拉地不肯过来,我就把他拽了回来。” “……” 槐因扯了下嘴角,动作缓慢地将发顶上的水草拨下来,随后慢吞吞道:“你要见我?” 宴清看向汐:“你没说那事?” 汐一副被冤枉的憋屈样:“哪能啊!?是他不相信。” 槐因正在袖口挤水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说:“你们见到罗灵了?” 原本以为是汐在戏弄他,可是如果这话是宴清说的,那极有可能…… 槐因呼吸蓦然间急促起来,仍是竭力保持平静。 目光紧紧盯着宴清。 她被看得略有些不自在,这紧迫的视线仿若说得不让他满意,就要变脸似的。 “唔,其实还不是百分百的确定……” 罗山灵只是做了个梦,梦境与槐因相关,至于两人是否是前世今生的关系,还要等见面了再说。 尽管如此,槐因的眼神还是在短短几秒内变化数次,最后他抖着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地问:“她真的活着?” 宴清犹豫点头:“她叫做罗山灵,是一家布坊老板的女儿,如今十七岁,最近做了个梦,梦中的故事与你们的前世很像。” 槐因整个人僵住,半天说不出话,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似乎传来穿透三百年的清脆笑声,眼前浮现他们呆在树中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 他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声音也显得遥远缥缈: “带我去见她。” …… 依然是那个梦境。 荒无人烟的草地上伫立着一棵开着小白花的槐树,树梢枝头坐着一个灵动娇俏的少女。 她的脚丫在半空遥晃,叮铃叮铃的铃铛声随着她的晃动传到众人的耳边。 宴清、小鱼和槐因从远处遥望,注视这个少女。 细风在树叶、她的发间穿梭。 槐因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半晌静立,似有万千情绪在眼眸中闪过。 往前走一步,一步又一步。 她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鲜红的唇,熟悉的笑容。 槐因走了三步,接着小跑起来,越跑越快,高高束起的发丝随风摇曳,像他的心急促得跳动。 站在树下,仰望树上的少女。 少女从枝叶间投下视线,看到青衣男子,蓦然间睁大眼睛,神情似不敢置信。 “槐因……”罗山灵的手指下意识摩挲袖口,“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他低低地道,声音微哑。 罗山灵突然从树上跳下来。 他反应极快地接过她的身子,将人拥进怀里。 夕阳下,两人紧紧拥抱,影子斜照在树荫底下,亲密得不分你我。 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幅美好的画,如此甜蜜,如此安静。 周边幽暗的灰雾似乎被太阳驱散,呈现原本明亮轻快的色调。 隔了一世的重逢,槐因哽咽着,亲了亲她的鬓角,恍惚间罗山灵发觉鬓角微带湿意,她抿紧唇,也哭了。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能在梦里再见你一回,真好。” 罗山灵松开怀抱,仰头看他:“即使是梦,我也心满意足。” 槐因嘴唇微动,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还不等再次说话,梦境忽的破碎,碎成无数个光点往天空中飞。 “再见,槐因。” 似乎是满足了心愿,这个梦境的意义也消失了。 罗山灵摆手跟他告别,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我也该回现实了……” 梦境最后一个画面是槐因朝她伸出手,留恋的神情。 怔怔地坐在床上,罗山灵将头埋在膝间,仍然未从梦中的情绪挣脱出来。 半晌后,她好似听到了槐因的声音。 “罗灵……” 他是在叫她?还是出现了幻觉? 罗山灵抬头,房里并无人。 心中像坠了个铁块,不停往下掉,她低落地想,梦里的槐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现实里。 “罗灵,罗灵——”声音愈来愈大。 最终房里忽然出现了一人,站着一个她朝思暮想的槐因。 罗山灵惊得瞪大眼睛。 不止如此,窗户砰地被推开,从外面透出两个脑袋,一黑一白。 宴清和小鱼趴在窗外,笑看里面对视的二人。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捧瓜子,宴清边磕边说:“我最喜欢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小鱼附和说:“我也喜欢。”如果我们也能如此,该多好啊。 里面二人旁若无人地拥抱,宴清羡慕得咂嘴,世间能得一个相知相爱、相恋两世的心上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她觉得这种好事情肯定轮不到自己。 除非两年后集魂灯也能让她转世…… 陡然记起这个关键物品,宴清朝里面喊:“槐因,你的集魂灯能借我一用吗?” 槐因还在和罗山灵腻腻歪歪。 忽然听到宴清的问话,侧过头,为难地说:“集魂灯是广成宫的镇派之宝,当年我悄悄偷走引起一番轩然大波,心中很是愧疚。因此十七年前熄灭后,我便悄悄归还给广成宫了。” 愕然间等到这个坏消息,宴清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小鱼歪头说:“你要集魂灯做什么。” 宴清眼神飘忽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我也是会死的。” 小鱼神色一紧,声音带着莫名的惊颤:“我去广成宫偷来。” 就知道会这样!广成宫对他有诸多恶意,她怎么放心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偷灯。 宴清连忙制止:“别!我还没死呢,只是随便问一问。” 她捏着他的脸颊,又说:“还早着,你作出这样的表情,我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呢。” 小鱼立马收敛神色,眼睫轻颤,咕哝了一句:“不会的。” 宴清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改梦成功后,进阶了没?” 闻言小鱼笑起来:“已经成功进阶到改造梦世界。” 宴清眼神微动,这代表她可以入梦再次见到父母,改变现代发生的一系列悲剧。 “能改变人的生死吗?” 小鱼摇头:“不可以。梦世界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无法轻易改动人的生死,会被世界意志发觉,被它推出世界。” 看来只能改变些微小的细节,宴清沉吟片刻,大致想好该怎么做。 她说:“过两天去我原来的故乡,我带你游玩一番,见识下现代光怪陆离的奇妙世界。” 第三十一章 回到现代 再次来到现代, 宴清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们落地的地方是两条大街中间由两旁商店隔断的小巷子里,仅供一人走过。 饭店厨房的排烟管道通向此处,一股浓郁的排骨香味散发, 地上湿哒哒的, 布满了青苔。 小鱼跟在宴清的身后, 从阴暗的小巷走向大街, 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四个轮子的铁皮盒子、穿着怪异暴露的人群、五彩斑斓的招牌一一撞入小鱼的眼中,他第一次来到梦世界,竟觉得这个世界比虚幻梦更奇异。 人类穿的衣服比浮海国更花里胡哨,脸上的神情更加丰富多彩, 整条大街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气息。 原来这是她的故乡? 小鱼为自己能近一步了解宴清感到非常的雀跃。 而宴清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眸望向自己, 以为他喜欢上了她的故乡。 “以后你自己也可以来这里玩。” 他有能力随时随地来此处。 小鱼点头, 几乎是撒娇的语气:“你陪我来这里。” 宴清笑笑不说话。 两人出现在大街上不久后,诸多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流连。 窃窃私语声传到耳边。 “那两人是在拍戏还是在cosplay吗?穿得竟然是古装。” “这衣服也太精致了,不像是素人。” “啊啊啊啊都长得好好看, 那男生也太漂亮了,靠,这皮肤白得都要发光了。” “呜呜呜你看他眨眼睛看旁边女生的样子,看上去好乖好可爱。” 眼看聚集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宴清低头,拉着小鱼突破重围, 终于成功从人群中挤出来。 小鱼简直快被这热情的阵势给搞懵了, 拍戏是什么?cosplay又是什么? 为了防止再次遭到围观, 宴清让小鱼给他们变出一身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这座城市中心的某个小区是她家,距离大约有两公里路。 但宴清没选择回去,而是打算先解决掉车祸后引起传播的麻烦事。 通过小鱼对整个梦世界的掌控能力,得到了第一个剪辑传播视频和图片的营销号主人的消息和位置。 穿越的是在他还未发布视频的时候, 小鱼给自己和宴清加了隐身的外挂,悄悄溜进那人的家中。 这时是傍晚,落日仍有余晖,家中主人还未下班归来。 宴清环顾四周,传播人是合租的,住的是主卧,一张床,一个书桌和衣柜,非常的简洁,从桌面上的游戏键盘和人物模型看,应该是男生。 打开他的电脑,宴清找了一会视频原件的位置,但传播人藏得太好了,她没找到。 坐在电脑转椅上,她望向坐得极其端正的小鱼。 作为人鱼时,他更喜欢躺在水中,身姿平躺,若是坐下也时常会换姿势。 而作为人有双腿,他的坐姿极其端正和标准,看上去乖巧的不得了。 宴清抿唇笑:“等会你和我来演一场戏。” “什么戏?”小鱼歪头不解地问。 “你先改变我的外表。”宴清说出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头发更长,原本及腰变成及地,留海和后面的头发一样长,脸色变成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不断流血,对了,穿着一身被血染红的白衣服,看上去就像是车祸的样子。” 小鱼:“……好了。” 宴清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模样,满意地勾起嘴角。 她要给传播人一个惊喜。 …… 作为一个朝九晚九的社畜,纪宇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床上喘息。 挤地铁挤得一身是汗,但是他暂时不想洗澡,只想咸鱼躺着。 天色已暗,房子里隔音差,室友打游戏敲键盘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耳边,纪宇烦躁地抓抓头发,迅速起身打开电脑放音乐,特意把音乐放得挺大声,盖住隔壁的声音后,他打开藏在5个子目录下的未命名视频,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除了替老板打工,他还在网上某个小视频软件注册了账号,专门发布比较搞笑猎奇的视频,以此获取网友们的点赞。 如果关注点赞量高,他的账号流量就大,可以通过植入广告来获取广告费用。 他经常从自己的警察朋友那里复制监控视频,将某些搞笑的车祸画面传到网上。 前几日,他又复制了一份,这次如果剪辑得好,肯定能获得比往常更多的点赞和关注。 打开PR,纪宇鼠标滴滴滴地响,视频中删除掉血腥的车祸,只截取了那女人被大鹅追的画面。 纪宇干多了这种事,吃人血馒头吃得毫无愧疚心,口中念念叨叨:“既然你都死了,即使别人怎么看你讨论你,你也听不到了。不如给我多赚点钱吧。” 花了十几分钟制作完成。 刚要点保存,纪宇发现鼠标似乎是坏了,不管怎么点都没反应。 他买的是无线鼠标,难道是没电了? 纳闷地抠出电池又装回去,捣鼓了一阵,纪宇突然察觉房间里似乎有点安静? 电脑里播放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 往常隔壁室友要闹腾到晚上十二点才睡觉,这会儿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大开的窗户外风声以及车辆驶过的声音都消失了。 纪宇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喊出声,向那个室友打招呼:“嘿哥们,你睡了?” 没回应。 脑门上冒出几滴汗,他擦了擦汗水,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电脑坏了而已。 滴答滴答厕所里传来水滴的声音。 他记得刚才没有这声音,也没去过厕所,忽然冒出这动静吓得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纪宇绷着身体飞快地跑到门口,想要打开门出去问问看室友,结果大门居然打不开了。 搞什么?他这门是室内门,怎么可能打不开? 太不正常了,纪宇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结果手机闪了两下,居然显示没电关机,回家后他还看过一眼,明明是80%的电量。 这下子纪宇彻底慌了,急得脸色发白。 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愣愣地坐在床上,时间仅仅过了几分钟,但感觉像是度秒如年。 在他不知所措的期间,头顶明亮的白炽灯猝然间黑下来。 啊—— 纪宇吓得叫出声。 大开窗户外一点光亮都没有,什么广告墙、霓虹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微微发亮。 他盯着唯一的亮光,像是沙漠里干渴的旅人遇到雨水,跑到电脑面前,试图用键盘打开通讯软件。 电脑屏幕映着他满额头都是汗的脸庞,突然,他手一顿,竟然看到屏幕里的脸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抬起头,露出一个惨白的脸,鲜红的血从她的嘴里流下来。 纪宇大脑一片空白,吓得把键盘砸向电脑。 他记得!那女人是刚刚剪辑视频里的死人! 救命,救命—— 他痛哭流涕地大喊大叫,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往后退,那女人从电脑里一步步爬出来。 房间里本就不大,等他退无可退,抵着墙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女人离她愈来愈近。 “我错了。”纪宇吓得呼吸、心脏都停住,边哭边道歉,“我真的错了,求求你饶了我,我这就把视频给删除。” 仿佛觉得还不够,他还啪地打了自己好几巴掌。 “我再也不敢做这种事了。” 话音刚落,恐怖黏腻的气氛一顿,眼前离他一步距离的恐怖女鬼如烟般在原地消散。 像是撕开了帘幕,车辆行驶的声音、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室友打游戏的敲击声……都从里面跳出来,钻进了他的耳中。 往日感到烦躁的声音,这时竟然显得异常的安心。 纪宇眼珠子迟钝地转动,像是从濒死中回神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看到窗外的霓虹灯,头顶上的电灯滋一声亮起,他立马从地上跳起来,趴在电脑桌前,迅速地把视频删除,还打开回收站删掉记录。 仿佛觉得还不够,顺便把电脑恢复成出厂设置。 完成一系列动作,他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跌坐在地上捂脸哭。 隔壁的室友骂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真丢脸,能不能别吵了?” 纪宇头一回没去对骂,又哭又笑的。 “疯子!” …… 解决完首个视频传播者后,宴清觉得浑身舒坦。 接下来现身,乘坐公交前往嘉陵苑,她家所在的小区。 小鱼对公交车非常的好奇,这大盒子竟然跑得这般快,轰隆隆的声音古怪又稀奇。 一上车,他拉着宴清的手,选择坐在离司机最近的前排座位上,探出头观察司机转动方向盘、挂挡拉手刹的动作,他惊奇地朝宴清说:“这样就能启动大盒子了?” “不是大盒子。”宴清扑哧笑出声,“这是公交车,结构很复杂,是现代人出行必备的交通工具。” 小鱼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朝四周望了望。 他发觉公交车上的人都盯着他看,不论是男是女,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宴清发觉他不是很喜欢被人注视,下车后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顶棒球帽。 低头的时候也能遮挡一下令人惊艳的容貌。 此时是中午,家中父母都在公司工作,宴清熟门熟路地把小鱼带到家门口。 家里在一年前换成了指纹锁,她还记得密码,输入后,门便打开了。 熟悉的气息让她有些怔楞。 家具摆放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沙发靠的一面墙上还挂着她在网上新买的壁画。 当时买来后父母都说色调太素了,不好看,他们都喜欢红红艳艳的。但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让她退货重新买。 宴清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很想和父母说说话,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只是不能再回来了。 又怕自己全新的面貌吓到他们,又担心他们不相信。 仔细地考虑后,她和小鱼来到卧室。 小鱼正在好奇地打量,而宴清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所述她来到一个异世界,在那里活得很幸福快乐,希望父母不要担心和难过,为了证明身份,她还把小时候的几件难以忘怀的糗事写了进去。 刷刷刷写信的时候,小鱼从阳台外走进来,发现她十分认真地伏在桌前,掂着脚尖,缓缓走到她的背后。 俯身想趁不注意,偷偷亲她的头发。 谁也不会发现,除了他自己。 然而他弯腰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张照片—— 上面一个女孩子,是他在海底碰见的阴险人类。 他顿时僵住了。 第32章 你该回大海了 那个人类怎么会出现在宴清的房间里? 小鱼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个荒谬的猜想逐步占据脑海,但他始终不愿相信。 海底第一次见到的人类,害他被族群误会、被族长殴打, 当初他心底里恨不得撕了那个阴险、恶毒的人类, 甚至对整个人类群体都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唯有宴清的出现, 使他逐步改观, 渐渐的他知道,世界上还有像她一样善良友好的人类。 开始被她吸引。 想要得到她的所有关注和注意力。 忍不住和汐争风吃醋。 结果却……告诉他喜欢的是一个曾经无比痛恨,伤害过他的人类? 小鱼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翻转,身子忍不住颤抖, 扶住的椅子也被他带的抖动起来。 宴清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握笔写字的动作一顿, 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瞥了一眼小鱼,竟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 眉头紧紧蹙起。 他一看到她就下意识的避开视线,眼眸中的光闪烁不定。 宴清将笔放下,扶着把手转身:“你怎么了?” 小鱼抿紧唇,垂首不语。 宴清再次重复地问了一句,半晌后,他敛眉低目, 一字一句地问:“桌子上的画中人是谁?” 漆黑的眼眸中满含着对回复的期望, 告诉他这人不是她, 只是她认识的人。 宴清迟钝地没注意到小鱼的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以为他只是太过震惊。 故作神秘地拉长了声线:“她啊,其实是——” 小鱼屏住呼吸,心跳到了嗓子眼。 “我啊。”宴清满不在乎地道, “是我自己,和现在这幅模样差别太大,都认不出来了吧。” 小鱼呼吸一窒,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呆立半晌后,他沉闷地应了一声,颓唐地放下手。 “我们回去吧。” 竭力保持平静,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来。 小鱼脸上的情绪第一次让宴清看不懂。 以前他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表情、眼眸里,高兴、难过、生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一个很简单,很能让人安心、不用太过费心猜测的人鱼。 难道是年龄大了后心思就越来越难懂了?但他们也才相处了一年时间,变得也太快了吧。 宴清想开口问,但小鱼定定地看着她:“尽快。” 将话吞下喉咙,她简单地应道:“好,等我一会。” 一边寻思等回去后再问,一边转身继续将未完成的信写完。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场景猝然间变化,令人甚是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小鱼不是很喜欢现代的吗?她还以为他是着急要在现代游玩体验,这才催促她赶紧写完信,怎么这样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宴清下意识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但小鱼一头扎入溪流中,尾巴对着她,看上去并不想说话。 “小鱼你怎么了?” 他不作声,整条鱼静止地立在水中,一动不动的。 少年人变幻莫测的心思令她不是很明白。 像是在生气,但又很矫情地不肯说是为什么。 这有点像她小时候,因为某些小事情觉得父母不关心她,兀自一个人冷战半天,别人问也不肯说出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然后时间一长,她自己就负责跟自己和解了,转眼间被另一件事吸引注意力后,此事悄无声息地翻篇。 宴清寻思,大概过几天就好了,他可能还在气头上。 持续冷战了两天,小鱼看上去萎靡不振,饭都不肯吃。 溪流的角落、石头底下成了他爱藏身的去处。 并且不肯冒出水面来,也不愿变成人鱼。 这两天宴清没怎么哄他,要是平时她会追根问底地探出他的话,但回去后,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她没什么心思和小鱼沟通。 江父生了一场重病,起先只是风寒,头疼脑热了两天后陡然晕倒在地,接下来不管请大夫针灸还是喝中药,这病久久未愈,甚至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古代的风寒若是不及时治愈,甚至会出人命。 无奈不安之下,宴清动身出发,遍地寻找名医,试图找出疑难杂症来对症下药。 期间甚少回家,若回去也只是住上一夜,安抚江寻和杨母。 半个月后,她终于在东宁城找到一位声名远扬的大夫,号称是妙手回春,治愈了许多濒死的病人。 在当地名气很大,口碑也很好。 这位大夫通常是为贵族富商服务的,主要是因为价格昂贵,一般平民百姓消费不起。 还好宴清还有一大笔钱没花完,几乎是耗费了二分之一的白银,以及三寸不烂之舌,才将大夫大老远地请过来,把江父从死亡的地狱中拉回。 大夫嘱托江父要歇息两个月,不可劳累过度。 多日奔波劳碌,宴清倍感疲惫乏力,身体酸痛难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好安稳地睡一觉。 早已将和小鱼的嫌隙忘得一干二净。 在这半个月里,小鱼几乎没有机会和她说过话。 开始几天他故作冷漠,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傲娇地等宴清主动来哄他。 结果江父突然病重,宴清忙碌得起早摸黑,甚至离家多日都没回来,他心里嘤嘤嘤地直哭,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自己一手造成的尴尬局面。 他有点后悔了。 每次宴清从外面回来,准备洗漱睡觉时,他都会闷闷地窝在她的身边,试图刷下存在感。 但她真的太累了,只是例常说了句晚安便躺在床上,沾上枕头睡去。 小鱼心里的气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对她的疲乏感到心疼。 偶尔,他会趁她睡着变成人鱼靠近,悄悄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短暂的吻。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原谅你了,清清,你一定会找到治愈的办法,不用这样辛苦。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趴在床脚,看她安静的睡颜,他靠在床沿,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久久凝视。 翌日,可能是小鱼的锦鲤作用,宴清果然找到了丹青妙手。 小鱼心里特别激动,待她空闲后,每日都寻机会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宴清在考虑一件他可能无法接受的事—— 她打算放他离去。 现代的梦世界已经完美改变,近日从汐的口中得知,广成宫前段时间遭到两只人鱼的袭击,死了几十个内门弟子,损失惨重,而宫主只是受了些轻伤。 其中一个人鱼逃窜,另一人鱼被关在广成宫里,不知死活。 修士们大肆追杀人鱼,即使是僻陋的小渔村,黑夜里常常会传来他们无所顾忌的翻找动静。 这里并不安全,而且早先也打算好差不多等他获得改造梦世界的能力就放他离开。 某日上午,小鱼觉得今天温度适宜,天气甚好,暖风吹拂下令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变得轻快。 非常适合透露内心,将那些过去放在明面上讲个明白。 趁江寻出去玩耍、杨母回房照顾江父后,小鱼在院中显成人形。 经过进阶,他已经可以变成人类,长出一模一样的双腿。 宴清在院子里浇水除草,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软乎乎地喊着她的名字—— “清清……” “嗯?”宴清从花团锦簇中抬起头来。 小鱼鼓起勇气:“先前因为在海底发生的矛盾,我心里有些介意。可现在想明白了,当时你并不认识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能谅解你,只要我们回到从前。” 矛盾?谅解?从前? 宴清反应了几秒,竟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下意识把话问出来。 小鱼的眉心跳动了一下,呆呆地看向宴清,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他憋了半天,左思右想、难以入眠的问题,她居然都没想起来?甚至都没当回事。 小鱼的表情有点僵。 见到他出乎寻常的反应,宴清努力回想,没办法最近脑子有点乱,满心满眼都在想怎么治病,过去不怎么重要的小事早被埋在记忆深处,不刻意寻找不一定记得起来。 小鱼僵硬的笑容渐渐收敛,就在他眼眶泛红的一刹那,宴清终于想起,一拍手道:“你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那事其实是这样的,我本来是想帮你,但没有实体只好引你的同族过来帮你,没想到你们的关系是这样恶劣。” “都是我考虑不佳。”宴清带着歉意望向他,“后来发生的事太多,我也没记得跟你解释。” 听到她认真的解释,原来她不是故意伤害他的? 之前早已清晰得明白自己的内心,即便她是故意的,他也会原谅她。 更何况她不是。 这比想象中的还要让他高兴。 小鱼嘴角忍不住上翘,欢喜得下意识要卷起尾巴,但只卷了卷莹润的脚趾。 他不怎么在意,笑容愈来愈大:“是我误会清清了。” 宴清缓缓点头,迟疑放下手中的水壶,觑了他一眼,说:“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小鱼还在兴头上,眉眼间掩不住喜悦之色。 却听到她平静地说:“你该回大海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楞了好一会,重复地说:“我该回大海了?” 看到她留恋又转而坚定的眼神后,倏然间意识到这是真的,刚刚从心底泛起的喜悦被冻住,咔嚓一声碎成四分五裂。 第三十三章 救下她 小鱼呆呆地看向宴清, 眸子里充斥着受到巨大打击的震惊和无法置信。 宴清摸了摸他的头,一一向他解释道:“渔村并不安全,现在你已经进阶获得梦境成真的能力了。回到广阔的大海后, 他们想要寻找你非常的困难, 即使找到后你也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逃跑。” “而且你的鱼形态也越来越大, 以后房子里装不下你, 若是变成人类又该怎么和我父母解释呢?” 宴清叹息:“你是人鱼,属于大海。总归是要离开的,我家并不是长留之地。” 解释并不能使他的情绪有所好转,小鱼嘴唇动了动, 眼眸中流露出哀伤和恳求:“我不要, 清清, 别抛下我。” 他固执地站在她的身边,不为所动。 但宴清执意要做的事并不会因此改变,趁晚上小鱼以鱼形态睡着的时候, 偷偷地潜入前院,抱起水中的他,往海边走去。 这些日子,他长得已经比木桶还要大了,抱起来特别吃力。 一轮冷月高挂于沉寂的夜色上,宴清沉默一路, 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走到一半时甚至忽然想要回去。 可他无法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长痛不如短痛。 压下冲动, 她轻手轻脚地上船,将小船驶离海岸,在海水逐渐变深后,轻轻地将他放入水中。 扑通一声。 小鱼斑斓的身体沉入水中, 不断往下,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宴清静静地待在渔船上,望着平静没有波澜的海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翌日,在厨房吃早饭时,她不停地望向大门口。 江寻边喝粥边观察,发现她已经看了十几眼了。 “姐姐,你在看什么?” 宴清顿了下,重新勺了一口粥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没什么。” 只是担心他还会回来。 然而事实是,他没有回来,是她想多了。 宴清猜测,可能是被她弄得伤心,可能已经不想再看见她。 这样也好。 生活还是照常进行,时间并不会因为这些插曲而静止。 那些关于小鱼,和他相处的美好记忆被藏在宴清的心底深处。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以前,会忍不住猜想,他过得好不好? 距离分离已经一个月,快到寒冷的冬天了,他大概早就忘记这些不开心的回忆,欢畅地遨游于大海之中。 深邃宽广的海洋才是他的归宿,这段时间体悟到自由后,有没有理解自己? 惦念他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宴清感到略有些烦恼。 不过没什么办法,心是无法控制的。 江父卧病在床,偶尔她会自己一个人去海里捕鱼,不是为了填补家用钱,存款至少够用半辈子,只是想去看看他离开的位置。 每次她坐渔船,望向清澈的海面时,总希望会冒出一个银发的脑袋,歪着脑袋朝她笑得欢喜。 宴清认为,放他归去不代表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相见。 她还是想要看一看他的。 可是他一次都没出现。 ……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难熬,一般渔村的天气总是夏季多雨,冬季少雨。 这段时间却是连绵不绝的细雨落下,足足下了半个月的时间。 海岸附近的食物愈来愈稀少,集市买不到蔬菜和肉类,储藏的海鲜干货大多是村民自家吃用的,不会出来买卖。 家中有四人,种的蔬菜并不多,和干货一起吃了几日便吃完了。 附近又买不到新鲜的食物。 快要没有吃的了,宴清决定趁今日难得放晴,出海捕点鱼解决一下短暂的饥荒。 雨天放晴,水珠仍然挂在树叶上,混合寒冷的风,又湿又冷。 宴清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熟练地撒网后,等待有鱼上勾。 结果等来的不是小型海鱼,而是群集的鲨鱼。 随海面鱼鳍的迅速接近,宴清的心跳得愈来愈快。 默默祈祷他们对她不感兴趣。 一般鲨鱼是不喜欢吃人的,除非人类掉下海底,甚至身上伤口有血流出才会引起鲨鱼们的兴趣。 砰—— 船身剧烈晃动起来,宴清慌乱中一把扶住桅杆,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没有被这摇晃甩入水中。 她忘了,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缝,何况是她这个倒霉体质的身体。 鲨鱼们继续用自己庞大坚硬的身体撞击摇摇欲坠的小渔船。 露出水面三角形状的头部,以及口中密密匝匝的牙齿令人不寒而栗。 宴清不想认输,果断拿起旁边的鱼叉,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其中一只的眼睛扎去。 一声尖鸣声后,被戳瞎的鲨鱼渐渐往下沉,似有怯意。 宴清立即拔出鱼叉,接着往另一只攻击。 她需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求生机会,在鲨鱼们把渔船撞翻前,不说杀死但也必须伤害到他们。 野生的动物会尽力避免自己受重伤,因为受伤严重会导致在严酷的环境下被同类或者天敌攻击死亡,所以它们一旦被猎物反击成功后便会产生退怯和避让,放弃然后寻找下一个。 将小半的鲨鱼扎伤,受伤的鲨鱼往后退,但那些完好的鲨鱼竟然愈发的凶猛。 她靠近船舷,几乎能闻到它们口中腐烂肉的腥臭味。 冰冷的空气中,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水,顺着脸庞往下滴落。 宴清的手酸痛难忍,却不敢也不能休息片刻。 在差点被掀翻进海水中,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又接连刺瞎了几个鲨鱼。 该死的鲨鱼! 即使今日要死在它们口中,她也不会让它们好过半分。 砰砰砰—— 渔船不堪撞击,最终整个倾倒。 天旋地转之中,宴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之被漫天卷地的海浪卷入其中。 刺骨寒冷的水渗进棉袍之中,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她的肌肤上。 好冷,她的脸色惨白。 棉袍吸收了大量海水,带着她往下沉。 短短几秒内,宴清连续几次挣扎出水面,费劲地往鲨鱼群的反方向逃离。 快逃,不要死。 宴清差点吸进一口水,蹬腿的速度缓下来,是想起小鱼和家里人,她又强迫自己忍受寒冷和沉重,不停息地往前游。 鲨鱼们紧跟其后,眼睛里迸发对猎物的贪婪。 就在它们张开大嘴,试图将宴清撕碎时,一个身影急速游来,闪着锋芒冷戾的爪子电光火石之间就将数个鲨鱼撕成了碎片。 鲜血喷涌而出,弥漫整个海域。 第三十四章 最喜欢清清了 宴清的身子愈来愈沉重, 仿若千斤石带着她往海底坠,恍惚间日光碎成一片片投入眼眸中,面前一片白光, 没有鲨鱼的尖鸣声, 没有浪花拍打渔船木板的海涛声, 唯有胸口心脏跳动的声响沿着血管和肌肉传递过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谧。 沉入海底后,身体似乎变得轻盈,像一根羽毛轻飘飘的浮在水中,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往下掉。 短暂一生的记忆犹如白云过隙飞快地在眼前闪现。 她不舍得。 可是无法呼吸的痛苦清晰得告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摆脱不了, 反抗不了。 海水拼了命地往口鼻之中钻入。 肺部的刺痛感愈来愈剧烈。 她闭上眼睛, 等这种痛苦过去,等待迎来生命最后的时刻。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挽住她的腰际。 柔软的触感贴在她的唇瓣, 将新鲜的空气递入她的口中。 她的睫毛微颤,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空白、凝滞的大脑试图运转,但意识不容置疑、咔嚓一声断了,毫不犹豫带她沉入深邃遥远的黑暗之中。 …… 宴清一下子睁开眼睛,感觉刚才像是一场绝望的噩梦。 太过可怕,并且清晰得记住了每一个细节。 海水的刺骨冰凉、鼻子里闻到的血腥味、以及救她的一双手。 她期望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可身体的不适感, 湿哒哒的衣服证明那不是。 醒来后的她有些茫然, 脑子里乱糟糟的, 片刻后暂时收回思绪,她终于发觉天是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光和月光,一阵阵海浪声传至耳边。 原来还是在海边吗? 思绪飘忽了一下, 宴清的喉咙难受,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从海水中脱离、在岸上呼吸的感受并不比海里更好受。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吞下针,在肺部翻滚碰触,令人难以忍受。 宴清捂着嘴巴哆嗦,抬眼看向四周,没怎么看清楚具体是在哪里,却撞入一双熟悉璀璨的眼眸中。 眼眸的主人正靠在礁石上,那个在黑暗中发亮的尾巴让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小鱼。 他发觉宴清醒后,低下头来,躲着她的目光,耳朵却支起,时刻地听这边的动静。 宴清哑声喊:“小鱼。” 他的耳朵微动,尾巴倏地从身前缩到了身后。 喉咙干涩,她吞咽了下口水,再度艰难地说:“过来。” 不安地拍打海滩,小鱼抬眸凝视她好一会,才缓缓地挪动。 她又咳嗽起来,他移动的速度变得更快,刹那间闪到她的旁边。 冰凉的爪子碰了碰她的喉咙,眼中充斥着不知所措和心疼的情绪。 等宴清抬眼注视他时,又在瞬间缩了回去。 像是害怕她责怪。 宴清的心柔成了一滩水,待缓过不适后,轻轻地问:“这一个月你过得好不好?” 小鱼点了点头,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所以?她的眼中闪过疑惑,接着问:“到底是如何?” 他靠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声音哽咽:“不好,一点都不好。别丢下我,海里的鱼都欺负我。” 眼里啪嗒啪嗒掉下泪来,细软着声音:“我都饿了好几天了。” 宴清陡然间被拥在一具冰凉的身体中,迟疑地回:“不是你解决的鲨鱼吗?” “没有,不是我。”他眨了下眼睛,眸中划过一丝犹豫。 这个角度他的脑袋搭在宴清的肩膀上,因此她没看到小鱼明显在撒谎的表情。 宴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过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 小鱼软乎乎地问:“我可不可以回去?” 宴清动作一顿,心中纠结成一团,没有先回应他,而是反问:“你的鱼形态现在多大了?” 他静了一瞬,揽住她腰际的手一紧,接着立即说:“不大,还是和以前一样。” “变回去,让我看看。”宴清平静地说了一句。 小鱼可怜巴巴地说:“你不信我吗?” “我需要确认。”宴清固执起来谁也无法撼动,“快变回来,我再进行一番考虑。” “不管我有多大吗?” “嗯。” 闻言小鱼欣喜地变回原形,瞬间整个海滩被占据,犹如一只巨大的鲸鱼搁浅在海滩上。 宴清:“……”果然在撒谎。 他在海滩上滚了两下,地面像是在地震,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一厘米又落下来。 小鱼期盼地望着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仿佛是天上的月亮。 “你不能回去。”宴清果断地回。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仿佛受到强烈的打击,不甘地说:“方才你说不管多大,都可以回去的。” “我只是说进行考虑。”小鱼太过庞大,宴清被迫仰头看他,“现在我考虑完了,你这幅身躯没办法回去。” “你撒谎!”小鱼指控她。 “你也在骗人。”宴清脸色平淡,“说是受尽欺负,那我是怎么从鲨鱼口中救回来的?揽住我的那双手,海里的血腥气你怎么解释?方才还说变成鱼和以前一样大,结果是和鲸鱼一样大。” “你骗了我两次。” 小鱼哑口无言,明明没理,可他任性地说:“我不管,那我变成人类和你回家。” 宴清头疼,捂着头说:“小鱼,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遨游,和一个狭窄逼仄的房屋,你仔细想想再选择,大海不好吗?” “不好。”小鱼变成人类,两只手抱着她的腰,两条腿锢着她的腿,“只有清清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话说的十分暧昧,这动作做出来让人不想歪都有些难。 宴清动也不能动,无可奈何地瘫在地上,侧头看着他。 他眼里有光,专注地凝视她。 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重的人。 “你是不是喜欢我?”宴清下意识问出口。 问出来后她心一颤,紧张地望向他的唇,不知是在等他的否认还是肯定。 小鱼羞涩地弯起唇,甜甜地笑:“是的,我最喜欢清清了。” 单纯又热烈的告白将她砸得一脸懵。 宴清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风浪声。 没等到相似的回应,小鱼的头耷拉下来。 片刻后,咕哝了一句:“你不能离开我……” 接下来一句话声音变小,风将话吹散,宴清没听清楚。 他说的是:“……我也不会放你走。” 第三十五章 在海岛生活 “你刚才说了什么?”宴清只听到模糊的几个字, 断断续续的无法听懂具体的含义。 小鱼眨了下眼睛,无辜地说:“我说的是你冷不冷?” 他看向宴清在冷风中微颤的身躯,挡在风口想要抱住她。 宴清往后倾倒:“……别了, 你身上更冷。” 小鱼第一次觉得自己冰凉的身体如此得讨厌。 他只好再次变成大鱼, 像一堵墙, 将不断吹拂的海风隔断。 没了簌簌的冷风, 宴清好受很多。 只是这荒天野岛也没个火种,无法生火,黑漆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没办法找取暖的东西,只好抱着膝盖, 蜷缩成一团, 勉强挨上一夜。 翌日, 当太阳缓缓从海平面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到她的身体上,冻得几乎僵硬的身体汲取到一丝温暖, 渐渐得舒展开。 昨夜她受不了湿冷的身体,睡到一半趁小鱼搁浅在海岸睡觉的时候,在干燥的沙滩上挖了个大坑,正好是从脚底到脖子处的长度,然后她脱下潮湿的衣物,把整个身体都埋在下边, 盖上沙子, 既能保暖也能遮掩自己赤/裸的身体。 当她感受到白日的温暖, 缓缓睁眼,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睛。 小鱼化成人形,正趴在地上诧异地看她奇怪的造型,还伸出爪子拨了拨沙子, 试图把宴清救出来。 宴清立刻制止住,她可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被看光身子。 “别乱动,转过去,没有我提醒不准转回来。” 小鱼听话地转身,她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放在身边的衣物:“可以了。” 当他转回来,宴清已经穿戴整齐,刚睡醒时凌乱的头发也已扎好。 “我得回家了,你带我回去吧。” 宴清拍了拍衣服上的砂砾,连身处的地方都没仔细看,迫不及待地想要乘坐大鱼牌海船时,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小鱼没用言语说话,但他身形未动,脑袋垂得低低的,拦住去路。 这一系列表现都很清晰得说明了他的态度。 宴清刚往前走了一步,动作倏然停顿,好似难以置信:“你不愿意带我回家?” 他向来都很听话,说什么做什么,现在这是怎么了? 小鱼摇了摇头,抬头抿唇说:“我只想和清清一起生活。” 望了望这个小岛,他眼睛亮闪闪的:“我观察过了,小岛深处树林茂密,有很多果子可以吃,还有人类必须食用的淡水,是个很好的去处,我们在这里住下吧。” 宴清觉得眼前的他有些陌生,印象中不是这种强硬的人,不考虑他人的处境和感受,按照自己的心情随心所欲地决定他人的命运。 他不该是这样的。 “小鱼。”宴清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头才能劝服。 小鱼捂住自己的耳朵,摆出一副拒绝听的姿态,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心软,听了她的话将她放走,然后两人从此山南海北无法见面。 宴清闭上嘴巴。 半晌后,小鱼偷瞄了一眼,见她沉默下来,以为不再抗拒,欣喜地拉住她的手往前走。 “你看看这座小岛,湛蓝的天空和海水、金黄色的沙滩,中心是一片小森林,背面是礁石林立的海岸。以后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在海里抓来给你,若你吃腻了,森林里还有各色果子与小动物……” 像个推销员叽叽喳喳地在耳边说话,宴清捏了下额角,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看到他兴奋的神情,愤怒的情绪却怎么也生不出来。 就这样,宴清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被迫在海岛上生活。 小鱼执着起来谁也拗不过,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和他说明自己家里的情况:“因为半个月前雨水连绵,渔村附近买不到粮食,虽然近日天已晴朗,但我爹还卧病在床,怕家里暂时没有食物,你帮我带些吃的给他们,顺便给我带些锅碗瓢盆和火石回来。” 这次小鱼很认真地去执行她给的任务,而宴清独自一人去森林里探险。 小岛不大不小,花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可以沿着外沿绕上一圈,森林里也没什么凶猛的大型动物,只有一些停歇在树枝的白鸟,长得和海鸥很像。还有栖息在岸边的海龟、没什么攻击力的蜥蜴和不知名的虫子。 大致上把淡水的位置记下后,她回到岸边,坐在沙滩上考虑在森林里找住处还是住在岸边比较好。 她暂时没有强烈的抗拒小鱼给她安排的小黑屋,主要是这里不黑,蓝天白云风景甚美,这里也不算小,海岛的大小比渔村更大一些。 家里若有了食物,更没什么牵挂。 就当是野营吧,宴清的心底不觉得到时候表现出非常痛苦的样子,小鱼还会强硬起来。 她有自信等过些日子,说服小鱼把她带回家。 …… 小鱼带回来锅碗瓢盆、火石,除此之外他还拿了几件保暖的衣物和一把匕首。 四周除了小鱼没有半个人影,他自觉地转过身体。 宴清换下半干的旧衣后,抬眼一看,他在原地消失,正以人鱼形态在海面跳跃落下,停在半空中时,阳光照在他的尾巴上,折射出细碎的波光。 “小鱼,我饿了。” 听到宴清的话,小鱼一头扎入水底,清澈澄蓝的浅海可以看到一只人鱼优雅地摆动尾巴,正在往远处游去。 片刻后,远方的他突然冒出水面,嘴里衔着一只大龙虾,快速地往海岸靠近。 从海水中逐渐露出身体,先是上半身,接着下半身变出双腿,踏在柔软的沙滩上。 银色卷发服帖地搭在腰际,有几缕散乱地贴在他的脸庞上,眼眸、肌肤沾染上水汽,看上去分外的细腻诱人。 宴清觉得他可能比衔着的大龙虾还要好吃。 等下,她在想什么??? 宴清立即摇了摇头,把这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压下莫名的情绪后,把注意力放在龙虾上。 这虾真的很大,大约能用一个普通的木脸盆装下,身体呈现青黑色,黑中带红,两个威风凛凛的大钳子正在愤怒地摇晃,假如被夹住,估计手都要废掉。 小鱼只是随意地握着,抓住其中一个钳子扭两下,那坚硬的盔甲就像是一根薄脆的树枝轻易地被折断。 等两个威胁力巨大的钳子通通卸下后,他才将龙虾递给宴清。 宴清先用匕首一头扎进它的头部,恁死龙虾后,然后把它放在沙滩上,准备其他工具。 她准备做烤龙虾。 从森林立找来四块较高的石头,摆出窄边长方形,然后将枯枝树叶放在围成的小区域和外沿,用火石点燃后,大龙虾搭在石头上,遇火虾身底部快速变红,接着往全身蔓延,直到整个身体变得红彤彤的,香味便从中溢出,让人忍不住流下口水来。 小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龙虾,看上去很想吃的样子,但他觉得自己的胃口大,二人吃肯定是不够的,只好躲得远远的,这样看不见闻不到就不会馋。 宴清看得明明白白的,一边往虾身上抹海水,一边说:“你想吃的话,再去抓一只过来。” 话音刚落,小鱼的身影倏地消失,眨眼间就已跳进了海水中。 动作无比快速,只能看到一个残影闪过。 宴清:“……” 给自己和小鱼烤好龙虾,这边宴清正在细细地剥去钳子的外壳时,小鱼用爪子一划,就已将龙虾一分为二,待她艰难地把钳肉挖出来,小鱼已将整个龙虾肉都吃进了嘴里,满足地打嗝,瘫在地上晒太阳。 他侧头看宴清还在奋力地剥壳,伸出两只爪子说:“清清我帮你。” 宴清抬眸看了一眼锋利的尖端,摇了摇头说:“我自己来,用指甲不卫生。” 看了看自己常常用来捕捉食物的爪子,小鱼呆呆的,瘪着嘴巴说:“你是在嫌弃我脏吗?” 他觉得很委屈,以前所有人鱼都是这样吃的,为什么她不接受? 宴清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同种族之间存在代沟很正常,耐着性子回:“不是嫌弃,而是我的习惯是不用手指接触食物,人类和人鱼是不一样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鱼懵懂地点头,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无法跨越的代沟,在自家屋里一起生活时还不明显,一到野外就出现了迥然不同的差异。 小鱼是喜欢呆在海水里的,虽然能够长时间在陆地行走,但归属于大海的本能使他喜爱游水。 而宴清的住所是在森林的边缘,花了三日建造的简陋木屋。 用细绳绑住树枝,四根粗大的柱子扎在土地上固定整个身躯,屋顶铺上宽阔的树叶,树叶表面有一层油脂,铺满顶部可以用来防水。 而四周则用密集细小的树枝扎好,用树叶覆盖细缝,进出的位置则用衣物剪成的两大块布料遮挡,满满四面都能挡住四面八方吹来的海风,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坚固,但作为暂居之处,也能勉强维持一小段时间。 小鱼想要和她在一起,可屋子最初建造时为了省心省力,只造了能够容纳宴清一个人的大小。 所以他是进不去的。 他就每日每夜呆在屋子外头,除了捕食连海里都不去了。 某日宴清敏锐地发现,他变成人鱼时的鳞片有几片干燥得脱落下来,就像人类脱水时的嘴唇,看上去惨不忍睹的。 她觉得很生气,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冷着脸想把他直接拖到海里,结果…… 没拖动。 第三十六章 出海 小鱼比去年高了许多, 也重了许多。 宴清拼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拖离原位一小步,喘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抱着他上半身往海洋的方向挪。 而他脸上的神情十分的茫然, 不大理解她要干嘛, 思索了一会儿后以为她是在和他玩耍, 从迷惑变成兴奋, 接着反手抱住宴清,在海滩上翻滚了两个,瞬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甚至还在往更远的方向滚。 宴清:……白折腾了。 “等等。”她出声制止, 起身坐在他腰间, “去海里玩。” 闻言小鱼更高兴了, 当即抱着她一头扎入水中。 速度太快,宴清还没来得及闭气,一下子整个人进入海水里, 不慎呛了一口水,不住得咳嗽。 小鱼冒出一个银色的脑袋,海水顺着他的发丝、脸庞往下滑落,他看到宴清的反应后下意识就靠过来。 待宴清止住咳嗽,抬眼一看,他正闭眼睛噘着嘴巴, 一张脸放大般的越凑越近, 好似要给她人工呼吸。 宴清抬手捂住他的嘴巴。 小鱼睁开眼睛, 眼里很失落,于是他退而其次,选择亲了亲她的掌心。 柔软冰凉的唇贴在她敏感的肌肤上,不仅手, 甚至心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的吻是冷的,可她的心却微微发热。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立即收回手,宴清装作若无其事,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直至口鼻都被淹没,寂静的海底仿佛能让她的心也因此平静下来。 小鱼跟着她一同潜入海底。 他没发现宴清的异常之处,在海底睁大双眼观察和在陆地不大一样的她。 她的发丝在水中乱舞,口中冒出一个个小气泡,是空气融入水里的反应。 海水给白皙的肌肤渡上一层幽蓝的光。 小鱼目不转睛地看着,像发现了神奇的宝藏,不停绕着她转圈。 海水出现的动静让她明白他此刻在干什么。 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一只手被他握在手心,宴清被他带着往远处游动。 偶尔会出海面换口气,而他也跟着在海面观察她的呼气吐气,就像是个好奇的小动物,对身边任何不同于自己的事物充满兴趣。 一人一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两根细长的丝带在海里漂浮。 小鱼游动的姿势不像她那么单调,他会在水中上下翻滚,变幻出百种花式动作,时而在海面跳跃旋转,时而尾巴一摇一摆地绕着宴清打转。 游动的速度也很快,但为了照顾到宴清,比以往放慢了好几倍的速度。 两人相距不会超过三米的距离。 越往深海去,他就越警惕。 深海有各种大型凶猛的鱼类,有毒的、牙齿锋利的,他知道,清清的皮肤非常脆弱,要是被咬一口,后果都很严重。 他虎视眈眈地用视力极好的眼睛观察周边的动静,一旦有大型鱼类经过,不管三七二十一龇牙咧嘴地将它们赶跑。 那些鱼不管多大,即使比小鱼大个百倍,都会吓得东游西窜,十足的外强中干。 游了好一会,太阳都从斜上方移到了正上方,宴清觉得吃力,渐渐的慢下来。 小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胳膊、大腿甩动的有些僵硬,于是忽然变成了一只大鱼。 比人鱼形态更低的声线响起:“到我背上来。” 宴清擦擦脸上的水,试图往上爬,但两人的皮肤都十分光滑,爬到一半就会跟坐滑滑梯似的滑下来,怎么都上不去。 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宴清感到头疼:“要不我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面前的大鱼忽的潜入水底,宴清低头看,他在海底移到了她下方的位置。 等他往上冒出水面,她自然而然已经坐在宽阔的背上。 迎着习习海风,宴清仿佛坐在一个大船,四面八方都是海,海是蓝的,天是蓝的,唯有底下的小鱼色彩缤纷。 相比人鱼时的多动,大鱼游得很沉稳,几乎没让人觉得趔趔趄趄。 比她曾经在现代乘坐的大游轮还要来得平稳。 宴清躺在他的身上,仰头看湛蓝色的天空,一朵朵的白云犹如一层层薄纱织成,缓缓在高空中飘荡。 一簇簇雪白浪花前推后涌扑在他的身上,溅起的水珠洒落下来。 脚尖感受到凉丝丝的水汽,她卷了卷脚趾,爬到宽阔后背的边沿,把双脚伸进海水中随意地洗着。 或是轻柔地晃动脚丫,或是砸向海面不断扑腾。 她眯着眼感受惬意悠闲的时光。 真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 这天他们在海洋中玩了近乎一天的时间,直至日薄西山、霞光乍现,才回到小岛上。 上岸的宴清发觉自己浑身湿哒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寒冷。 有时候玩得兴奋起来,会把身体的不适都忘在脑后。 她在木屋中换下衣服,将一根绳子绑在两棵树木之间,当成晾衣杆晒上衣物。 晚餐是一种超大的螃蟹,大约有莲叶那么大,看上去挺吓人的。 小鱼将它恁死后,她在锅里比划了一下,居然比锅还大,盛不下。 只好用匕首将五对足和一对鳌切下后,总算能装入锅中。 做的是海水煮蟹,材料简陋,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做最鲜美的食材。 掀起蟹壳、剥开它的一身盔甲后,蟹肉雪白,中间满满的蟹黄几乎要溢出来。 宴清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外观看上去很好吃,但生怕用海水煮会有奇怪的味道,先是小小尝了一口,顿时满口鲜香,蟹肉细致口感嫩滑,膏似凝脂,入口后回味无穷,海水淡淡的咸更是增添了这份鲜美。 果然海鲜适合保留原汁原味,那些加辣加蒜加各种调料反而会破坏那份鲜味。 宴清吃了一只,小鱼吃下十几只,胃口大得吓人。 她瞄了一眼他的肚子,依然平坦,微微鼓出肌肉的线条,压根不见撑变形。 这肚子是黑洞吗? 不管吃多少都没有变化,还没见他变胖过…… 宴清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柠檬,有一点酸。 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了非常长的时间,小鱼抬起脸来望了一眼,弯起唇角朝她露出一个又甜又暖的笑容。 宴清心里咯噔一跳。 心跳控制不住,甚至跳得越来越起劲。 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第三十七章 亲吻 在海岛住了一个月的时间后, 天气变得愈发寒冷,算是正式入冬了。 海上很少会下雪,但常常会下雨。 临时搭造的木屋不够保温, 几日前宴清在森林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洞外篱笆藤蔓将整个山壁遮得严严实实的, 拨开后才让山洞口得以显现, 洞内略有些潮湿,但在刮风下雨的天气里,既能防风也能防雨,不亚于一个好住宿。 宴清在山洞地面铺了大片大片的干草, 这是天气晴时晒制而成的。 接近洞口的位置用石头围成一个圆圈, 里头常常烧着干草树枝, 以此给山洞带来干燥和温暖。 小鱼喜欢和宴清住在一起,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条人鱼,和她一起长时间躲在山洞里。 在宴清的强烈要求下, 这才每日回大海一次。 这天正在下雨,雨水像是轻烟般的笼罩了整个森林。 小鱼从海上归来,宴清抬头时正巧从藤蔓的缝隙中看到愈来愈近的一个身影,雨水像一层水帘挡住了他的面容,只模糊地看到相比离去时手里多了一团东西,叫人看不大清晰。 待走近后, 才看清是捧着的一堆宝物。 珍珠、各种五彩斑斓的珊瑚、贝壳…… 宴清知道他喜欢这些东西, 了然地笑了笑。 他在山洞里头有一个固定的睡觉位置, 宴清指了指那里说:“暂且先放在旁边,明天我给你挖一个专门藏宝的坑。” 小鱼摇了摇头,捧着宝贝走到她的面前,手微微向前, 那堆耀眼的东西几乎凑到她的脸上。 “这?”宴清不大确定地指着自己,“是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再次向前,蹭了蹭她的手,非常执着地想要她接过去。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小鱼的神情有些怔楞。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心湖似被一片片落下的花瓣轻点,泛起阵阵的涟漪。 她的嘴唇微动,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能让任何人听见。 小鱼的手伸出,维持动作不变,就连眼睛始终从未离开过宴清,他见她一直没接过去,眼眸中闪过略微受伤的情绪,嘴角勾出的笑容再也坚持不住,他瘪着嘴巴,渐渐地把手缩回。 “你不喜欢吗?” 宴清回过神来,听到他的话立即接了过去,她的眉梢似乎是被这光映衬,同样变得光彩夺目。 “喜欢,很喜欢。”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说完后宴清笑了起来,像是绽放的花朵一样绚丽,令这阴暗幽静的山洞蓬荜生辉。 两人四目相对,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从视线中传递过来。 小鱼的脸轰得一下子红了,站在宴清的对面,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却好像靠得很近很近,他们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在这幽静的山洞内清晰动人。 他的嘴唇像是被染上了鲜花的汁液,他的眼睛如同宝石般的明亮。 宴清着了迷似的站在这里,手指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前伸,触摸到他冰凉还带着雨水湿气的脸庞。 他的脸那么凉,她的手那么热。 冰凉的温度并不能使她冷静下来。 小鱼的眼睛笼上了一层雾气,迷蒙的眼神使他本就漂亮的脸显出一丝天真无邪。 可接下来的动作就不大和他的神情相衬了,他先是挪动了一步,见宴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终是鼓起巨大的勇气,快速上前,胭脂色的唇映在她的唇角,轻轻地、无比纯洁地压着。 他睁着眼睛观察她的神色,见没有反抗,逐渐移动到她的唇瓣中心。 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而她依然睁着眼睛。 清晰地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抖,扑闪扑闪得让宴清觉得自己的心尖也跟着颤抖起来。 最近接二连三不安分的心脏让宴清明白过来。 喜欢他送的东西,也喜欢他。 她开始主动得回吻,他伸出手臂,将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 甜蜜的吻自那天后便刻在了小鱼的心口。 他无比回味,并且每天都抱着宴清想要求亲亲。 每次小鱼撅着嘴巴就要凑上来,宴清便冷酷无情地拍开,兀自准备当天的伙食。 这种事可不能惯着他,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他一向是容易得寸进尺的。 那日第一次亲吻,缠着她要了很久,黏黏糊糊的,晚上爬到她的床上说还要,这还得了? 不管他是露出委屈的眼神还是抱着不撒手,都开始实行严格的次数控制。 得不到满足的小鱼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引诱。 每当宴清随意地摸上他的尾巴,他便哼哼唧唧地发出了不可描述的声音,还羞涩地垂下脑袋。 这没把她诱惑住,反而让她吓了一大跳。 她不知道的是,人鱼一族以美妙的声音著称,通常雄性求偶,都会用各种暧昧的声音来诱惑雌性。 小鱼虽然没和同族相处过,但以前在大海中总能看见人鱼们的求偶行为,那时候他不大懂这种行为,可现在他想起那段记忆,自然而然地学会模仿。 撒娇时也会拖长了声线,发出各种宴清称之为奇异的声音。 她觉得小鱼变得很奇怪,自己就更奇怪了,听到他的声音突然会口干舌燥。 “以后不准发出这种声音。”宴清严肃地和他说。 结果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一下子就心软,好不容易移开视线才压制住想要冲口而出的同意。 小鱼的引诱失败。 虽然很失望也有点怀疑鱼生,他还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其他人鱼的细节,做的并没有差错,怎么会不成功? 他眼神幽怨地看向宴清的背影,在她回头时,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宴清没看到他低头时闪烁的目光,更不了解他心里的小九九。 小鱼决定换个法子。 某天碧空如洗,宴清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远处小鱼正在海洋里玩耍,时而摇摇摆摆露出海面,时而一头跳入深深地潜在海中。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会钻出来向宴清打招呼。 宴清打了个哈欠,朝他招招手,待他再次潜进海中后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 醒来后不知过了多久,小鱼还没钻出水面。 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出来已有好几次了,凑巧睡着没看到吗? 宴清等了片刻,期间略感到无聊,拿起身边晒干的小鱼小虾当成零食啃起来。 吃完后,他还没出来。 他从来没有长时间地留在海底过,总要和她招招手或是走到岸边说说话的。 宴清感到一丝不安,在沙滩上起身,渐渐靠近海边,一波波的浪花扑在她的脚踝处,她张口朝海里大喊—— “小鱼你在吗?” 一片寂静。除了浪花翻腾的声音。 宴清无法保持冷静,不管不顾地就要往海里冲去。 待海水漫过大腿,他从远处露出头,漆黑的眉毛使脸显得愈发苍白,一下子使她的心揪起来。 他动作慢吞吞地游过来,似乎很难受的样子,速度比以往慢了好几倍。 宴清往前走,两人碰面时海水漫过腰间。 仰头观察他的脸,手指轻轻蹭了蹭潮湿的下颚:“怎么脸白得吓人,是哪里受伤了吗?” 小鱼点点头,委屈地说:“刚才海里有一群鱼攻击我。” 他强作坚强地笑了笑:“还好我逃了出来,只是腿上受了一点轻伤而已。” 宴清立即心疼地查看他的腿,果然小腿上有被牙齿撕咬过的痕迹,伤口不大,但附近一片淤青,还在汩汩冒血。 拉着小鱼的手上岸,她用匕首裁下一片长条形的衣角,在锅里煮干净后给他包扎。 动作小心翼翼,可能是太疼了,小鱼仍然轻轻地嘶了一声。 不大不小正好让宴清听到。 她包扎得更加轻柔,手指微蹭到白皙的肌肤上,痒痒的沿着一路扣开他的心脏,像一片细嫩的枝叶轻轻撩在心上。 小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翻涌的情绪。 待花了近乎半刻钟的时间,宴清抬头想问他具体的情况,撞入到一双雾蒙蒙的眼眸中。 他眼巴巴地看向她,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想要安慰般,微噘着唇凑了上来。 宴清眼皮重重一跳,叹了一口气,不再为难他,主动吻上这一片沾染着水汽的双唇。 小鱼的嘴角轻勾,是满足的笑容。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海涛阵阵中,两人在岸边互相交换了一个漫长持久的吻。 待结束后,小鱼还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唇瓣,舔了舔。 碍着他是病人,她才没有制止,任由他所作所为。 结果自从受伤之后,小鱼的要求变得越来越多。 一会儿要亲亲,一会儿要抱抱,一会儿又说一个人睡觉害怕,想要躺在她的床上。 宴清都答应了。 这段时间他总是瘸着一只腿走路,看得她不忍心,不管提出什么要求都会心软下来。 渐渐的,时间愈来愈长,大概一个月后,他继续瘸腿走路。 不可避免的,宴清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怀疑这小伤口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把小鱼留在森林淡水的河流里,她找了个借口说:“我去摘点果子,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小鱼坐在河边,笑容满面地点头。 说是摘果子,她只是在附近胡乱地摘了两颗红色果实,然后转身快速地小跑回去。 森林里有大树遮挡,她躲在一棵树下,探头看向河流边。 小鱼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宴清等了一会儿,看到他认真专注地盯着水面,猝然间伸手一把抓住游来游去的淡水鱼。 随意地将鱼刺死后,他起身走向山洞,那里有装食物的碗。 行动中,他的脚步稳稳踏在地上,一步又一步平缓走路。 丝毫不见这几日的艰难行走。 宴清:“……” 第三十八章 跟我睡 没有比眼前的画面更让人震惊了。 宴清一直认为小鱼是很单纯的一条鱼, 可竟然也会骗人。 一个月未好是假的,怀疑的种子种下后,她忍不住多想, 上个月他说受到一群鱼的攻击, 是不是也是假的? 宴清在他回来的时候。忽然站了出来, 正对上他慌乱无措的眼眸。 见到她的一瞬间, 他立马顿住脚步,片刻后又变成瘸腿的样子。 宴清又是气又是笑:“别装了,我都看到了。” 小鱼的目光躲躲闪闪,十分心虚得不敢正视她。 “你受伤也是假的?”宴清冷淡地问, “那小伤口不会是你自己弄伤的吧?” 说完他的头更低了。 宴清顿时明白了他的动作所表达出的含义, 简直不敢置信, 缓缓睁大了双眼。 “小鱼!骗人很好玩吗?” 不敢说话的他立刻摇头,眸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似委屈似难过。 身为骗人的还委屈上了!? 宴清面无表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红色果实, 瞪了他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山洞口。 接下来几日时间,她都没有跟他说话。 宴清在准备今日的午餐时,小鱼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把冰冷的爪子搭在她的手肘处。 她只是顿了一下,继续干自己的活。 “清清,你别生气了。” 即使小鱼和她搭话, 她也不理会, 尽管准备的是二人午餐, 但全程她都是低着头吃饭,看也未看他一眼。 小鱼眼巴巴地望着她,觉得手里的鱼都不香了。 他以为她只是短暂的气几天,就想等什么时候气消了。 虽然是很乐观的想法, 但这几日他食之无味,饭量比以往降低了数倍。 平日一餐能吃10条左右的鱼,现在只吃得下1条。 光是这一条,都要花近乎半刻钟的时间。 只因宴清也是一样的吃饭速度,全程他都要看着她好久,才会啃一口。 结果太阳从落下到升起,整整七天他们都未交流。 小鱼从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到最后发现她几次三番无视自己并且没有丝毫改变后,终于彻底得慌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内心的渴求,他知道错了,每次宴清不理会自己,目不直视地从身边走过,心里就像是在下雨,这股潮湿从胸口蔓延至眼眶,沾满了水汽。 “清清……” 小鱼拉着她的一小片衣角,随着她的脚步不停向前走,跟在身后。 宴清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继续无视。 “清清,我错了……” 小鱼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的,那颤抖的、含着痛楚的声线让她停下脚步。 回头看,他睁大眼睛,无声地流着眼泪。 “我再也不会骗人了。” 他扯着嘴角想笑,想在她的面前表现出好看的表情,可是单单笑了一瞬,嘴角又忍不住耷拉下来。 泪水从眼角滚落,啪嗒啪嗒砸在她的衣角上,染湿了一片。 只想到她可能再也不理会自己,这种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人无法控制蔓延。 宴清没料到他会哭得这么悲惨,活生生好像是她抛弃了他。 这几日她有过心软,但为了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便硬生生地强作面无表情撇开脸。 得到了深刻的无法忘怀后的记忆后,他便不会再次犯错了。 然而当看到他第一次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后,宴清有些懊悔,是不是持续的时间太长了点,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 她斟酌再三,缓缓开口:“别哭了。” 小鱼顿时止住眼泪,雾蒙蒙的眼眸一下子亮起来,满怀希冀。 “清清,你原谅我了?” 宴清本来想一口答应,陡然间想到自己近似于被他关在海岛上,转口说:“如果你带我回家,我便原谅你了。” 小鱼的神色一紧:“你还是要离开我?” 一想到这时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她不理他,一个是她要离开,不管是哪个选择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 因此他眨了下眼睛,就要再次落泪时,宴清赶紧说:“当然是你和我一起回家。” 所有的情绪一消而散,小鱼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转而展开灿烂的笑颜。 如同雨天过后,烂漫的晴天。 宴清也笑了,笑容比他收敛了些,抿唇淡淡的笑。 …… 今年冬天,快要过年之前,宴清收拾好了衣物和所有居住在山洞里的痕迹,和小鱼一起离开森林、沙滩。 等他变成大鱼后,她坐在他的背上,往家的方向愈行愈近。 回头看海岛,已经成为一个绿色的小点。 这段时间的生活是她这辈子最新鲜的体验,所以一点也不会责怪小鱼。 她知道小鱼不想离开自己,考虑了诸多问题后,才决定重新带他回去。 毕竟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两人起码可以再相处一年多的时间,至于最后一个月,她想要离开家去一个远远的地方默默地死去。 谁也无法看到死亡,心里便不会受伤。 迎着和煦微微带着海腥味的风,宴清不再留恋过去,做了一番简单的、不可告人的打算。 回家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这还是大鱼最快的速度。 家中还是原来的样子,其实在离开家里的第二天,宴清就让小鱼给父母捎了一封书信,说是出去游学,不定期归来。 如今隔了两个月回来,父母都对她分外想念,做了一大桌饭菜来庆祝。 至于小鱼…… 他没办法变成鱼,只好化成人形躲在宴清的卧室里。 宴清特地给他留了一些饭菜,等吃完后,再把饭菜带回来。 看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宴清捧着下巴笑弯了眼睛,这还是那个一口直接把一条直径一米的海鱼直接吞下的小鱼吗? 瞧那矜持的样子,她猜到了他的想法,估计是做给她看的。 吃个两三口便要抬起头来看一眼,生怕她从房间里消失似的。 这担惊受怕的模样让宴清觉得自己对不住他,是自己没给他安全感。 她的喜欢可能没有他多,也没有他深重,但她会尽力尝试努力追上他的喜欢。 “好吃吗?” 回过神来后,宴清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小鱼迅速点头,含着米饭便要迫不及待地说话:“清清捧过来的都好吃。” 看来他很清楚这不是她做的饭菜。 宴清心里更高兴了,等他吃完饭,擦干净嘴巴后,改成单手支撑下巴,随意地抛出一句话:“以后你跟我睡吧。” 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家中就这么点大,他变作人形后也就她的卧室里可以躲一躲,总不能睡在屋顶上吧。 哪知道小鱼脑中一个惊雷,将他炸成了傻子,呆呆愣愣地看向她。 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性,脸突然变红,逐渐蔓延至耳朵、脖颈,白皙的肌肤像是染上了一层彩霞,分外的耀眼夺目。 他羞怯地说:“清清你想交/尾了吗?” 第三十九章 你是不是外面有鱼了!?…… 交, 交尾? 某种不可描述的画面情不自禁地自动脑补,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宴清的脸刹那间红了。 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两个傻子面对面看着对方, 脸上都是红通通的。 小鱼瞄了她一眼, 垂头低敛眉目, 一副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手指却轻轻地在她的手心中刮了一下, 撩得人心里发痒。 房间里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宴清不由自主地将呼吸放轻,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 此时屋外传来的花香让这份空气变得甜沁沁的, 暗香在两人之间浮动。 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氛散发。 宴清好歹是个现代人, 是见识过的人, 总归稍微显得比小鱼淡定一点,虽然脸上和他并没什么区别。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忍耐心中的蠢蠢欲动,轻咳了两声, 故作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鱼摇了摇头:“我没胡说。”接着他咬了一下唇,鲜红的唇色被咬得更加粉嫩,宛如沾满了红色果实的汁液。 宴清随意一瞥,便被吸引住了目光,心道,不能很好吃的样子。 不对, 她在想什么!? 宴清连忙移开目光, 小鱼却不依不饶地侧身过来:“我也想和清清交尾。” 这个“也”是什么意思??她才没有这个意思! 宴清严正地表示拒绝:“我没想过。” 小鱼缓缓地靠近, 莹润细腻的肌肤触之可及,这般相近的距离,宴清只稍稍抬眼便望进了一汪湿漉漉的春水之中,心跳无法自抑地被拨动, 她咽了咽口水,眼睁睁地看到他主动地把唇贴在她的唇上。 心里想着太快了还是等等吧,可手里的动作却无法拒绝,甚至想和他一起相拥。 宴清按捺不住地想,就放任他一次,就一次。 恍惚之间却已不知几次。 宴清侧头看窗外的夜色,那一轮明月照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面。 仿若一体。 …… 白天她觉得神清气爽,除了身下有些怪异后,身体就像是做完普通运动后特别的舒畅。 小鱼劳累了一晚上,所以等她起床他还在睡觉。 宴清支着脑袋欣赏他的睡颜,那双水润的眼眸藏在眼皮底下,扑闪的睫毛沉寂下来,看上去如此的安静和美好。 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他和以往有一些区别,稍显得索求过多。 宴清能理解这种行为,第一次体验嘛总是觉得新奇和沉迷的。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外面传来了父母招呼她吃早饭的呼唤声,宴清回过神来后把被子重新盖在他的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几乎整个身体都覆盖住。 没立刻出门,而是选择简单的洗了个澡后,去掉身上的味道,她就跟做贼似的偷偷从房里溜出来。 正当把房门掩盖住,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姐姐,你也起床啦?” 回头一看,江寻歪头看她。 “是啊,今天我打算去城里一趟。”宴清不慌不忙地说。 “昨晚你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江寻撅着嘴巴问,“我以为是森林里的妖怪的声音,吓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宴清脸一僵,迅速揉了下脸,义正言辞道:“不是妖,可能是哪里来的野猫在叫。” 森林里的妖怪早就被广成宫弟子消灭干净了,原本热闹的森林变成一片死寂。 “是吗?”江寻嘟哝了一句,“不大像啊。” 真没想到昨晚声音太大都传到对面去了,这也太尴尬了。 宴清干巴巴地笑了声,连忙说:“我得走了,别多想。” 她还有事,找了个借口迅速脱身离开,连早饭都是拿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应付了事。 说起来这事是个喜事。 消失的两个月内,城里寄过来一封书信,告知罗山灵要成婚了,让她过去参加婚礼。 成婚就在近日,宴清打算先去拜访。 登门后,罗山灵将她邀入自己屋内。 罗山灵家是开布坊的,不止一家,全国各地都有,在当地也算是个朱门绣户。府邸是典型的江南院落,有假山有湖水还有众多婢女仆人。一路走来,张灯结彩。廊角下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分外喜庆。 罗山灵脸上笑吟吟的,给宴清倒了一杯茶后,遣散了房里的婢女,说:“我要和槐因成婚了。” “恭喜。”宴清先是道贺,然后迟疑地问,“你知道槐因是妖,你怎么会和妖成婚?” 不说槐因的身份问题,罗山灵表现得几乎不害怕任何妖怪,倒与那些普通百姓大不一致,世人听闻妖便吓得闻风丧胆,像她这样胆大爱上妖怪的极其少见,更别提还要一生一世在一块。 “不管是不是妖,我都要和他一辈子生活。”罗山灵对于这种问题显得满不在乎,脸上依旧洋溢着属于少女欢喜的笑容。 “而且我给他伪造了一个书生的身份,在父母眼里,他是人并非妖。” 罗山灵补充了一句话,像是想起什么来,从盒子里翻找出几张画:“你看这几个喜服的款式哪个好看?” 宴清认真地给她挑选和建议,两人又在房里宛如闺蜜交谈了半日,待日落西山,天色快黑时,罗山灵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归去,并请她翌日再来做客。 翌日,宴清起早后,在小鱼幽怨的眼神中离开家去河中城。 小鱼看着她的背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最后消失,脸上陷入了沉思。 第三日就是罗山灵的婚礼,宴清一整天都在河中城参与宴席和婚礼,直到第四日才回家。 古代婚礼既复杂规矩又多,宴清觉得心累,顾不得小鱼凑上来想要聊天,一回家倒头就睡。 第五日清晨,醒来时她发现床边没人,揉着眼睛坐起身往旁边看,才发现小鱼蹲在床角,像个怨夫幽幽地望着她。 宴清吓了一跳:“你蹲在那里做什么?” 小鱼眸中控诉,委屈巴巴地说:“前日你彻夜不归,昨日你又整天忽视我,是不是外面有鱼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都要碎成渣渣了,两人做了这般亲密的事,她却要抛弃自己了吗? 因为脑补过多,眼眸中流下了一滴酸楚的眼泪。 宴清很懵:“?我没有,你在说什么,我是去参加罗山灵的婚礼。” 话音刚落,小鱼立刻收了眼泪,说收就收干脆利落,让人忍不住想刚才是不是在做戏。 宴清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凑过来在她的身上嗅啊嗅,仿佛是在确认身上没有其他鱼的味道。 憋住笑,她瞄了一眼认真的小鱼,趁机在他埋在她的脖颈处闻时,在他的侧脸mua了一大口。 啵一声。 小鱼僵住了。 她也僵住了,这声音怎么跟被喇叭放大似的,音量有点太大了叭? 敏锐地瞧了一眼窗外,再次回头时就见他的脸抹上了一层红晕,双眸如水,一眨一眨的、湿漉漉地看着她。 宴清心咯噔一下,仿佛是被敲到了柔嫩的地方:可爱,想…… 等等!她又在想这种无法描述的事了,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不纯洁的想法甩出脑外。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种想法在他身上会是一种亵渎,他是那么干净、美好的人。 尽管两人都已经…… 宴清心里想着他那么纯洁,却不知在她眼里那个单纯如白纸的人,已经把手悄悄地揽上她的腰际,趁她恍神期间,一下子把她扑倒,重重地在唇瓣亲了一口。 “不要只亲脸。” 他纯真简单的眼神渐渐地往下蔓延。 宴清:我收回刚才那个想法。 第四十章 慌乱 回家后不久, 宴清在小渔船度过了异世界的第二个年。 和先前的没什么差别,寒冷的天气并不能阻止热闹温暖的气氛散漫于一室。 这段时间小鱼常常躲在宴清的卧室里,即便囿于一小屋中, 时常不能出来玩耍, 他也甘之如饴, 不愿意离开这小地方去广阔的大海。 宴清不会劝说他, 其实她也不舍得和他分离。 某日清晨宴清和小鱼在房里睡觉,两个脑袋紧密地靠在一起,昨晚闹了半个晚上,两人比以往起得更迟, 这个时辰若是以前早已吃完早餐。 小鱼比她醒得更早, 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 然后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笑容甜蜜得像是浸过蜜罐。 就像是一场甜美的梦,他真的拥有了清清。 太过幸福, 甚至让他有种错觉,这种幸福会像美丽的泡沫一样消散。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笑容微微敛起。 宴清毫无察觉。 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眼睛底下抚了抚,那里有一圈青黑,一旦她熬夜,便会如此。 手指渐渐往下, 悄悄抚在她唇珠上, 轻轻压慢慢碾。 似被冰凉的触感惊扰, 宴清眼皮微动,颤了颤,有要醒过来的预兆。他立马收回手,过后她又平静下来。 小鱼等了一会, 没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缓缓靠近,唇轻轻落在她的眼皮上,接着往下压在唇瓣,舔了舔后不再动作。 待宴清醒过来时,他的唇依然保持这个动作。 意识还有些混沌,一张俊脸放大在面前,她不大在意回亲了一下,然后移开唇起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捋平右边翘起的发丝。 动作间门外出现了动静,传来敲门以及杨母的声音:“小清,怎么还没起床?早餐都冷了,我重新热过给你端进来。” 宴清一个激灵,立即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瞥了一眼躺在她身边的小鱼,一边手脚慌乱地把他拉起来,边往外大声说:“等下,等我穿好衣服。” 杨母静悄悄地站在门外,似在等待。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大冬天的,宴清急得汗都流下来了。 小鱼虽然身形消瘦但高高大大的,比初见时长高了不少,往柜子里推,却是推不进去,柜子还是太小了。 宴清环顾四周,又把他的半个身躯从柜子里拉出来,塞进床底下。 期间小鱼随她摆弄,没有半分的挣扎或者拒绝,就像是个可以任意摆布的人偶,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很生动的,抱着自己的白色衣袍,噘着嘴委屈巴巴地被她推进床底。 宴清抱歉地亲了下他的脸颊,把床上的枕头一同塞进去,捋平床单的皱痕后这才把门打开。 杨母嘴角带笑,捧着饭盒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后说:“趁热快吃吧。” “好。” 宴清简单地回了句,有些紧张得站在床边,待杨母将视线落在啵啵床上,更是慌张得挡住目光。 家人并不知道她的屋里竟然藏了一个男人。 这是宴清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 她并不想让他们发现这个秘密。 小鱼即便年纪不大,不懂世俗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男女应该避嫌。江父杨母再开明,也不会允许破坏她名声的小鱼继续和她在一块。 剩余的时间有限,现在不能和他分开。 心思百转间,听到杨母随口说:“刚起床被子还没叠,我帮你叠了吧。” 宴清哪里敢让杨母再多待一会,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忙挥挥手说:“我来,我来就行。” 杨母嗔怪地说:“你快吃饭,这一会的工夫就行了。” 宴清怕再拒绝露了马脚,只好提着心吊着胆坐在椅子上,手里径直捧着一碗小米粥,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面朝床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看杨母的动作。 杨母两手各捏被角,动作利落地抖了抖。 宴清的心也随着被子一同颤抖,第二口小米粥再也喝不下。 将整张被子瘫在床榻上,杨母细心平整地叠,而床底的阴影处伸出一只手,明目张胆地朝宴清招了招手。 看到第一眼宴清差点背过气,咬牙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她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两下,透出一丝威胁和生气的意味来。 果然见那只手像被空气烫到似的立即收了回去。 宴清胸腔里狂跳的一颗心稍微平缓了一点。 杨母整理好后离开屋子,还贴心地帮她带上门。 门彻底关上的一瞬间,宴清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想,还好没发现。 这也太特码刺激了。 等小鱼迫不及待从床底下钻出来,就见她板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有些心虚,半是撒娇半是讨好地抱住她,用一种轻灵清脆的声音附耳说:“清清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被这么好听的声音一哄,再生气的情绪也能散得一干二净。 宴清勾唇,小鱼见此眨了下眼睛,拉近距离在她的侧脸蹭了蹭。 一顿早饭被二人分食,吃了将近一刻钟才吃完。 之后这种突发情况时常会发生,刚开始的慌乱无措过后,宴清已然变得十分淡定。 幸亏江父杨母进来都有敲门的习惯,这才能够保住这个秘密。 两人并不都是一直呆在屋中,为了能不被打扰二人的相处时光,宴清时常要先打听江父的出行,或是等杨母去前院才得闲带着小鱼溜向后面的森林中。 森林里不论是白日还是夜晚,都安静得出奇。 一方面是冬天气温下降,小动物可能在冬眠,另一方面妖怪都被消灭干净,再也没有提着灯笼的、采蜜的小妖出来游荡。 宴清从汐的口中得知,广成宫差不多除尽了整个浮海国的妖怪,唯有剩下三三两两躲藏的小妖。 寂静的森林成了宴清和小鱼独处幽会的地方。 没有人会打扰他们,宴清时常会蹲坐在河流边,支着下巴含笑看小鱼在水中嬉戏。 小鱼喜水,且不管冬日,再冰冷的河水对他不会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 宴清的身上裹了厚实的棉袍,手掌上套着棉线编织的手套,这手套异世界并没有,是她自个收集了些编出来的。 浑身上下严严实实的连一丝风都漏不进去,更别说是让她碰水了。 宴清只坐在岸边,有时候会看着小鱼发呆然后说说话,有时候会点燃篝火做烤鱼。 每次小鱼从水中钻出来,湿软的银卷发搭在肩膀上,全身沾染上水汽,他会倾身靠过来给了她一个微凉却甜丝丝的吻。 森林里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枯败的雪松和柳松树下、河流中心特地安置的木船上、森林边缘的山脚下……都有两人的痕迹。 冬日过后便迎来了绿意盎然的春季,某些光秃秃的树木重新点缀绿叶,野草树叶间总能见到粉色、白色各种颜色的小花,或是一串串缀满枝头,或是孤零零地藏在隐蔽的角落里。 宴清很喜欢路边粉白色的野花,叫不出名字来,收集了一大片后,她用一根细绳穿针引线将鲜花穿成一个圆圈,简单地做了个花环送给小鱼。 收到礼物的时候,小鱼先是懵了会,接着眼眸发亮,手捧着花环像捧着宝藏般。 他喜爱收集宝物,可这花环是她做的,让他觉得比那些宝物更好看。 “喜欢吗?” “喜欢。我要藏在盒子里不让其他人看见。” 宴清将这花环戴在他的头顶:“美丽的事物就该装饰美丽的人,藏起来就浪费了。” 戴上花环的小鱼敛起眼皮,羞涩地笑,一刹那间万物都在他的颜色下变得黯淡。 宴清似乎被他迷住了,好一会才恍神。 世人都说人鱼善于用歌声引诱渔民跳海,可她觉得,他的容貌也不遑多让。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自从上次被宴清夸完后,小鱼的一天时间除了睡觉时间几乎每一刻都戴着花环,看上去珍惜极了。 并且积极地在眼前晃悠,总要让她再次夸几句才满足。 这幅求表扬的姿态看得宴清憋笑不已。 然而花摘下叶子后终会枯萎,等花逐渐褪色衰败,小鱼也变得郁郁不乐,终日捧着这花环,眼里像是被夺去了光彩。 极少会看到他这样奄奄的眼神,本以为过几日新鲜劲没了,他总会恢复成那副欢快愉悦的表情。 结果半个月过去,他仍然是没什么改善。 无奈之下宴清又给他做了一个又一个花环,比之前的更加精致。 小鱼惊喜得重新焕发了光彩,但宴清打击道:“等有一天,花是会枯萎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别再难过了。” 他点了点头,沉浸于欣喜中,没怎么思考她的话。 开心、失落的情绪跟随着花的凋零和重新制作如此往复。 直到春日过去,才停止。 小鱼最终还是接受鲜花不能永远地陪伴在自己身边,他把那些花都埋在了院子里的桃树下。 偶尔还会往那个方向留恋地看一眼。 这些都看在宴清的眼里,她没说什么,暗自叹息。 她就像这花,无法永远陪伴,但他总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偶尔能够怀念她,在某一日想起时不觉得难过就可以了。 时光流逝,从萧瑟凛冽的冬日走到了林木青翠的春天,烈日炎炎的夏季,再走到花残叶落的秋天。 宴清的身体也像是这季节,从富有生气变得颓败衰落。 第四十一章 我不离开你 离三年之期只剩下三个月的时候, 宴清糟糕的身体状况再也瞒不住日日夜夜相处的小鱼。 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就连唇色都失去了血色。 身体愈发消瘦,单薄得似乎能被一阵大风吹走。 为了不让家人察觉, 宴清将自己裹在厚重的秋衣下, 每日出房门都要涂抹点胭脂, 竟也隐瞒下来。 每次小鱼看着她一系列的准备, 无声地流着眼泪。 “清清,去看大夫。” 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可她只是摇摇头无言地拒绝。 没用的。 世界上任何人都救不了她。 小鱼沉默的时刻比以往更长,脸上的笑容像是随寒风消逝。 冰冷的夜里总是紧紧拥抱住她, 仿佛从中汲取到温暖。 每次宴清出门, 生怕她从眼皮底子消失, 小鱼一刻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常常会偷偷跟在身后。 而宴清毫无察觉,归来时, 打开房门后,能看见那个与往常大不同、失去了欢笑的小鱼展开笑容迎接她。 宴清会亲亲他的嘴角,告诉他:“我会一直陪伴你,即使我离开,也会在你身边。” 她会一直挂念他,一直到死去。 在离死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候, 宴清收拾好所有财物, 将它们置放在父母的卧房。 然后留下三封书信, 一封告知父母她要前往浮海国游历,一封提醒江寻认真学习。 而最后一封信,宴清提笔又落下,脚底旁已有十几个废纸团。 最后, 她写道—— “对不起,我要走了,不能继续陪在你的身边。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之后的日子将我忘掉,重新回到广阔的大海,就把人类世界的经历当成一场梦……偶尔想起我时,你要记得,我一直在想你,就像我在你的身边一样。” 她希望他能忘掉所有的不开心。 回头望了一眼书桌,落下的阳光中漂浮着成片的灰点,静置在白色的书信下方。 宴清收回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门吱吖一声阖上。 她吸了吸鼻子,竟不敢看向周遭,怕自己忍不住落泪,想要留下来。 她不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让家人和小鱼看到自己颓败惨烈的身体和容貌。 不想看到他们哭泣悲伤的模样。 听说乡村里的家猫在临死前会远远地躲在某个角落悄悄地死去。 她就像那些猫,会选一个风清水秀的陌生地方离开。 虽然舍不得,但宴清仍是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头也不回地离家愈来愈远。 …… 小鱼去村口买烧饼,走在蜿蜒的渔村小径上,捧着热乎乎的烧饼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方才宴清躺在床上说自己很久没吃到烧饼了,唤他买两个回来。 小鱼换下雪白的衣袍,把自己打扮得简陋粗糙些才出门。 这一去一回按照正常的走路速度大概要半盏茶的时间。 而小鱼几乎连走带跑,气喘吁吁地赶回家,只花了连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 他以为宴清会在房里等待,以为一开门就会看到她期待的目光,和苍白脸色中的一抹微笑。 而眼前的沉寂场景,让他当场愣住了。 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床边的茶杯依然放在小桌上,屋里的蜡烛、风铃、笔墨纸砚的位置依然和刚才没多大变化,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张白色的纸张。 他轻撇了一眼,没多看,只是固执地盯着床被。 那里应该是躺着一个宴清的。 可她不见了。 从房门到床榻的短短几步间,每一分每一秒仿佛是过去了无数年,小鱼缓缓踏出一个脚步,心中的热度从温热变成了一片冰凉。 “清清……” 他呢喃了几声,恍然间从混沌模糊的状态中醒过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信认真地看起来。 愈往下读,他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连带着信纸抖个不停。 滴答滴答,是泪水打落在白色信纸上的声音。 那水晕出一片,将黑色的字体扩散成黑色的小团。 他的手一松,信纸便轻飘飘地从空中飘落下来,还未完全掉在地面上时,一片衣角划过,小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房里。 原本该是热闹的房里只剩下安静的空气,以及随风摇摆的清凌凌的风铃声。 …… 坐马车来到离渔村很远的东宁城,宴清用盘缠在城内租了一间小院子。 这院子在城外沿,些许的荒僻和寂静。 但对于宴清来说,这是再好不过了。 以往她喜欢热闹,看那些人来人往的欢笑、听那些小贩的吆喝呼唤声,让她感到一种温馨。 现在孤单单的一个人,听到旁人的说说笑笑,反而会衬托自己的孤寂,放大内心某种萧瑟的情绪。 宴清从家里离开时,还带着一盆剪红罗,这是她和小鱼确定心意后从集市里买回来的。 看到它生机勃勃的模样,总让她从死亡的阴影中唤出一些生机来。 宴清把它从小小的盆土中解放出来,种在了荒芜的院子里。 除了这几朵橙红色的花,再无其他的绿意和花色。 她喜欢在院子里摆上桌椅吃饭,偶尔抬头能看见这红色,让人感到心满意足。 东宁城不像渔村一样多雨,时常是碧蓝而澄明的晴日,连秋天都比渔村更暖。 她喜欢穿一件单薄轻盈的水绿色衣袍,躺在竹制的长椅上晒太阳,那种温暖让她冰凉的身体好受些。 只是在温暖的日光下,身体内部仍然能感受到生机的迅速消退。 近日睡眠时间愈来愈长,宴清从清晨自然醒来,慢慢地往后推迟,变成了从午后醒来。 宴清不想恍惚度过最后的时光。 收集了诸多关于历史和地理的书籍,宴清在午后起床后,捧着书籍了解以往不曾在意过的异世界民俗地理。 她从某本未署名作者的杂书中看到关于人鱼的故事。 书中所述人鱼一族样貌出色,善以歌声引诱渔民下海,宴清摇头想,这和她所见的人鱼一族不同,初见时的人鱼对陆地上的人类兴趣并不大,甚至很少探出海面,深居于海底。估计此书半真半假,胡编乱造的可能性更大些。 接着往下看,书中说人鱼一族千年出一异类,乃食梦鱼,可编织梦世界。 甚至写出此世界乃千年前一个食梦鱼所编,属于小千世界,而坊间传闻的转世之说是假的,只有大千世界才能够转世。 宴清抱着半信半疑地态度看下去,直到最后也没什么证据证明这个世界是不是其他食梦鱼编造的。 不过书里有两点说对了,世界上确实有食梦鱼,而这个小千世界不能转世也是真的。 不知编书之人是哪位能人异士,居然能写对两点。 宴清看完后阖上书本,便将这些抛在脑后,重新拾起一本介绍风土人情的书籍看起来。 半个月的时间,宴清看完了几十本书,等天气变得更加冷,迫不得已从院子里搬到了卧房,埋在书桌前看书。 这个角度能从窗户看到院子里的剪红罗。 某天她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小红花,惊然发觉不知不觉下起小雪了。 细细白白的像是白色的小花,落满了一地。 宴清支撑下巴,抬眼专注地看檐角下飘落的雪花。 伸出一只手,那花晶莹剔透,落在手心时倏忽成了透明细小的水珠。 宴清微笑着收拢手心,垂眸感受手心的凉意,再次抬眼时,院子里多出了一个人。 雪白的衣袍,融入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那双眼眸是其中最璀璨的色彩。 宴清缓缓收回的手一顿,当两人四目相对时,她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来,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低头又抬头,看了好几次,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依然执着地站在院子里。 乌黑的发丝上落下薄薄的一层雪色,他像是一个守候的雕像,脚底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眼眸紧紧注视宴清,抿紧的唇看上去甚至比她的更苍白。 宴清叹息了一声,轻声说:“既然来了,快进来吧。” 被她的声音唤醒般,那座白色雕像一步又一步靠近,在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时,他的脸上能够看到清晰的泪痕。 眼眶含着眼泪,不停往下掉。 小鱼哽咽道:“清清,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能够抛弃我,怎么能独自离我而去。” 他从窗外探出头来,抵着她的额头说:“别离开我了。” 宴清沉默,冰凉的手摸他的右脸颊。 突然发现,她和他的温度竟然平生第一次是一样的。 “好,我不离开你。”宴清撒了谎,垂眸笑说。 第42章 . 尾声一 无可奈何 虽然宴清笑着答应他:“我不离开你。”但小鱼内心十分清楚地明白这是句假话, 她在骗他。 他一路从浮海国东至西,南往北,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土地, 从回溯动植物的梦境中寻找她的蜘丝马迹, 每得到一点一滴关于她的碎片, 都令他欣喜若狂。 熟悉的背影、侧脸, 甚至是一根细软的发丝都牵动到他的心脏。 数不清多少日夜,他从梦中惊醒,空寂的房间里或者野外只有他一人以及高挂于夜空的残月。 继续找,快了, 就快要找到她了。 怀揣着不久后就能找到她的期望, 小鱼在日渐积累的碎片中逐渐地掌握了宴清一路的动向。 途中, 却在某个临海的小镇,某个海龟的梦境中看到了她和一个某个和她长得一摸一样的人正在谈话。 这些梦境因为时间久远变得模糊而不可辨,声音也显得断断续续。 宴清躺在甲板上, 脸上的神情平静冷淡,和离家出走前的模样十分的相似。 他感到困惑,压下复杂的心绪,努力地辨析,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一个令人不知所措的真相。 “三年后死亡”、“找到食梦鱼,然后吃掉它”……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梦境消逝都没缓过神。 原来这就是清清离开他的真相吗? …… 小鱼听到宴清撒谎时并不觉得生气或者有任何埋怨的想法, 他只觉得难过。 还有各种心疼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的脸上定会让宴清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紧紧抱住宴清,口中微微呢喃:我不会让你死的。 宴清没听清楚,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在说些什么?” “我很欢喜。”小鱼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后, 弯着嘴角笑容甜蜜,“能够及时找到你。” 宴清不疑有他,只微微在心中叹息:到时候他又要伤心了。 只怕这次会比以往更痛苦,她有些不忍心却无可奈何。 宴清数了数自己剩下来的日子,估计最多也就半个月。 他们最多只能相处十五天的时间了,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分一秒都十分的珍贵。 不管做什么,两人都黏在一起,就像是无法分离的鱼和水。 鱼无法离水而活,而水缺了鱼总是少了点什么。 宴清不再掩饰自己身体的颓败状况,而令她奇异的是,小鱼竟也未探问个究竟。 什么反应都没有,有些出乎意料,甚至让她做的一系列心理准备和回应都无处可去。 吃过晚饭,她被小鱼抱在床上,他则坐在床边看着她,烛火晃动,昏黄的屋内他的脸庞一半隐于阴影中。 和平日里大不同的神情,因为内心的纠结,宴清未曾察觉。 她轻咳了两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什么要询问的吗?” 小鱼摇了摇头,俯身在她的鬓角亲了一下,柔软的银色发丝落于她的脸庞,微痒微麻,这种微妙的触感直达胸口的心脏。 宴清呼吸停住,憋了两下,不再压抑自己,捧着细腻的脸颊就想吻在唇上。 小鱼顿了一下,侧开身子,居然躲开她的脸,宴清顿时懵了。 背对着的小鱼不知在做什么,宴清内心飘过一串问号。 发生了什么? 小鱼拒绝自己? 这是什么情况? 天塌地裂或者原地蹦出个广成宫弟子都不会让她感到一丝惊悚和震惊,而小鱼确确实实非常简单地就做到了。 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 须臾之后,小鱼忽然回过头来,还不等宴清回神过来,他已然将她压在身下。 唇贴着唇,细腻温软的触感是如此的熟悉温暖。 她能听到自己胸口强烈的跳动声,悄悄地伸出手臂,绕过他的腰际抚上背脊。 唇齿相依间是独属于他清新自然的气息。 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他覆着的唇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得寸进尺,逐渐的往里深入。 清甜的仿佛是果汁的汁液流入她的口中,宴清如同惊弓之鸟,立即分开唇,捂着自己嘴唇,神色惊疑不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那味道是从未接触过的。 不像任何水果,更不是什么蔬菜,回味甘甜过后还略有海水的苦涩感。 只见小鱼的眼神闪烁不定,含糊其辞:“只是邻家送的果实。” 昏黄温暖的烛火下,他的唇色比以往更显得鲜艳。 宴清不做他想,伸出一只手,抚在他的唇上。 小鱼以为她信了,想对他做些什么,眼神逐渐地变得迷离。 然而她却猛地将一根手指伸进唇中,再探出时指腹已然是一片鲜红。 没料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动作,小鱼惊得睁大双眼,眼神恍如一个被欺负了的少年。 小鱼结结巴巴地说:“清、清清……” 宴清并未回应,心中一片明朗。 这是血液,人鱼的血液。 气氛陡然变得沉重压抑。 小鱼的呼喊声渐渐微弱,头微低。 宴清严肃的神情似有所动,微微软和,轻声说:“你都知道了。” 这并非是问句。 小鱼轻轻点了点头,幅度极小,若不细看甚至无法看到。 她好像变得很累,闭上眼睛说:“你想我活,难道我就愿意看你死吗?” “不准有下次。” 这次小鱼没点头承诺。 宴清一下子提高声音:“小鱼!” 小鱼忽的抬头,清澈的眼中似在下雨,眼眶通红,却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头一次见他拼命抑制自己:“我只要你活着。” 宴清眼泪落下来,不忍在看他。 他像是离岸的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呼吸才能挺过去:“清清,你走了我该怎么办。看到你每天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变弱,我真的受不住了,就象有一双手每天都从我胸口挖出一瓣心脏。” “不管让我做什么,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宴清用衣袖拼命擦干眼泪,抬头时她的眼神像往常那样坚决。 “我不会接受的。” …… 任凭小鱼怎么哀求,宴清都坚持拒绝。 开始时,小鱼把人鱼血液盛入碗中,放在床边,然而从早到晚宴清都没碰过。 即使他颤着一双手,将瓷碗捧到她的嘴边,她都不肯喝下。 宴清知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直到人鱼血液流尽,接下来便是骨肉,等到血肉消磨殆尽,她的生命才可能死灰复燃。 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撇过头,努力不去看他红通通的眼睛,她又低下头,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双手上。 曾经纤细柔嫩的手指有些泛青泛白,是属于将死之人的肌肤。 宴清有些怔愣,内心升起一丝悲凉。 她只是个普通人,表面上再平静,面对死亡也会有消极的情绪。 接下来的日子总不能在沉重压抑的气氛下度过,宴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难受,嘴角努力往上翘起,笑着说:“拿回去吧,我不会喝的。别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小鱼捧着碗,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像一个游魂似的走了出去。 接下来他不再往房里送来血液,宴清以为他看开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却在夜晚再次提了上来。 她在他准备的晚饭里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抬起眼看向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小鱼,只见他一触碰到她的目光,就像是做贼心虚般地移开。 宴清放下碗筷,闭上眼,再次睁眼时神情一派泠然。 “我不吃了。” 小鱼倏地抬头说:“不行,你得吃完。” 见宴清不为所动,他着急地原地打转,随后在碗里勺了一小块鸡蛋羹,像哄小孩似的亲自把菜递到她的嘴边说:“不吃饭,你的身体会遭不住的。” 凑近的勺子甚至想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宴清闻到味道,难以忍受般的干呕了一下。 小鱼立即慌得手足无措,放下手中的勺子,拍拍她的背后,温柔且耐心地替她拂去那些升起的恶心感。 甚至胸口的烦闷无力感也被拂去不少。 宴清抬眼,撞入他仿佛揉碎了水光的眼眸中。 伸出手,贴着他的右脸颊,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肩膀处,闷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小鱼顺毛的动作忽然停住,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 宴清继续说:“我明白你的感受,希望你也能理解我。让我吃掉自己心爱之人,是一件让我觉得比死亡更痛苦,无法接受的事情。” 接下来想说的话十分狠心,但她顿了下,依然选择说出来:“如果你在再往食物里放人鱼血液,我便绝食至死。” 小鱼的心一抖,难以置信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一经对视,他便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做的出来。 她就是这样一个坚决甚至狠心的人。 他的鼻子一酸,眼睛拼命眨,声音变得微弱:“我答应你,不会再放了。” 两人抱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宴清吸了吸鼻子,假装没听见耳边传来的哽咽声。 除了能够重新燃起生命,似乎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安慰他。 第43章 . 尾声二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寒冷…… 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时, 宴清正在缝制一个布娃娃。 窗外冷风飒飒,屋内却似春日般覆满暖意。 她倚在床榻,他抱着膝盖, 乖巧坐于床角。 只见宴清手指快速翻飞, 针线拨动穿梭, 手心里的半成品初显模样。 小鱼乌黑的瞳孔倒映出活灵活现的布娃娃, 昏黄的烛火下愈发明亮。 这是一个缩小版的宴清,穿水绿色的襦裙,披头散发,虽不及现代工业品的精美工巧, 却也显得细致精良。 宴清仍在低头穿针引线, 小鱼起先还算沉稳, 时间长了便按捺不住,悄悄换了姿势,放轻手脚慢慢靠近。 若不是她忙于做活, 看见这幅画面怕是以为自己养了一只猫,正蛰伏突袭。 “清清,这是送给我的吗?” 小鱼已爬到身侧,慵懒地舒展身体,撑着一只手肘看向宴清,眼里盛着一汪盛满星河的清流。 宴清微微一笑, 偷闲伸出一双手, 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小鱼得寸进尺, 主动蹭了上来。 “是的。”她笑容愈大,宛如绽放的花蕾。 得到确定,小鱼惊喜万分,对此物喜欢得不行, 趁宴清松手做其他事,悄悄拿了玩。 看书也罢,吃饭也罢,每次她回过头就能看见娃娃头上扎起了小辫子。 宴清扑哧一声笑起来:“好看吗?” “好看。”小鱼捋了捋辫子,盯着她的头发说,“不过还是清清最好看。” 看到他蠢蠢欲动,想要对自己头发下手的样子,宴清大方地转身:“你也替我扎个发髻吧。” 然而他第一次绾发,手法生疏,几次三番将头发盘绕起来,都以失败作罢。 最后勉强编了一束麻花辫,简单利落至极。 他两眼亮晶晶的,一脸求表扬。 宴清摸了摸他的头,鼓励说:“小鱼真厉害。” 他开心得不得了,变成圆滚滚的模样在厚实的棉被上打滚。 宴清戳了戳他,两眼笑成了月牙儿的形状,不看这破败的身体和晦暗的容颜,此时她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星光,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要璀璨。 在一人一鱼欢愉的笑声中,雪花悄悄地降临了。 细细白白的雪花从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起初像是春天树底下被风吹落的梨花瓣,朵朵精致晶莹,后来下得愈来愈密,犹如鹅毛般覆盖住整片大地,将枝梢、屋顶染上洁白的颜色。 宴清只能透过一小扇窗户看到这一美景,觉得不过瘾,还想去屋外细看,可腿脚早已无力下床,身体被寒风吹到浑身上下都会打寒噤,恰好通风透气时被她看到,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表情。 在一旁的小鱼看得分明,摇头说:“不行,外面冷。” 他用身体掩盖住外面的世界,又觉得不够,还回过身子把开了个缝隙的窗户关闭。 宴清露出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我好久没出门了,实在是闷得慌,小鱼~” 把身子悄悄靠在他的身上,还摇了摇他的胳膊。 一向是小鱼向她撒娇求人,这回轮到宴清,他压根就受不住,一听到她刻意软绵的声音那颗想要坚定的心脏就开始摇摇欲坠,往天平的另一端倾斜。 他坚决的表情开始变化,出现了犹豫,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继续摇头说:“你会着凉的,我看书上说,伤寒会导致发热,甚至还会……总之后果很严重。” “我不想剩下的时间都在床上,盯着这一隅之地直到死亡,想看看雪花,看看院中的冬青树。”宴清再接再厉:“就一小会,嗯?” 小鱼眼神随着她的话语变得暗淡无光,这几天的时光,两人谁都不提即将面对的分离,假装和平常一样,而她撕开了真实的假相,让残酷的事实从狰狞的未来流露出来。 他抿着唇,觉得自己的话语变得苍白无力。 沉默对视片刻,宴清坚定的神情未有变化。 小鱼终是点头了,将整床棉被把她密密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颗脑袋。 宴清:…… 他双手将她整个抱住,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任鱼欺辱,柔弱无力的小人鱼了,妖力比以往提升了一大截,虽然容貌仍然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身体的力量却已是接近成年。 即使如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逐渐衰弱,无能为力充斥着整颗心脏。 几个念想在脑海中浮现,辗转之间已到门口。 木门一打开,一阵寒风吹拂而来,扑在宴清脸上,她禁不住想咳嗽,又担心小鱼会一个回头关上门,憋得脸都红了。 缩了缩脖子,视线落在院中的半空上,雪花洁白无瑕,美不胜收。 自从小鱼来后的日子,她腿脚逐渐无力后便未下过床。 许久不曾看到那锦绣绮丽的景象,未体会到深居家中没有的生机蓬勃。 一年四季常绿的冬青树,在雪地兴奋蹦跑的小孩子,周边邻居探门而出的交谈声。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咧。”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一定好。” 寒冷的冬季也是热闹非凡,宴清有些着迷地看着看着,雪花簌簌飘在她的脸颊、眼睫毛上,一瞬间融成一粒粒透明的小水珠。 睫毛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如同眼泪。 小鱼用衣袖轻轻地替她擦去。 她怔怔地看到白茫茫的世界,没多久,鼻尖冻得通红。 他发现后欲往里走。 “别,在看一会儿。”宴清制止。 他顿住脚步,将她抱得更紧。 风愈大雪愈深,她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天边白色的云朵逐渐变得昏暗,呈现出介于蓝灰的色彩。 仔细听,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幻觉,此时天地之间静得像是只有两人,如同一潭死水。 宴清的眼皮变得沉重无力,翕动间世界逐渐变得模糊。 怀里的人,呼吸声趋于微弱,小鱼的心也跟着这微弱的声音起伏不定。 期间有一瞬间的停止,他心脏几乎停滞,仓皇低头,宴清半闭着眼,呢喃着:“等雪停了,我想吃城里吴家铺子的雪花酥。” 小鱼带着鼻音说:“好。” …… 谁料这大雪下了足足一天一夜没个停歇,门口的雪早已积到门槛处。 宴清的咳嗽变得频繁,想克制却克制不住,仿佛要将胸口一颗腐朽的心脏呛出来。 看到小鱼趴在床边担心的模样,她打趣说:“这样子恐怕是吃不下雪花酥了。” 小鱼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会的,等会儿我就给你买,不,我现在就去。” 宴清长发披散,落在枕头上,显得杂乱无章,她伸出手一边吃力地整理,一边看向微微透出残影的油纸窗,叹息说:“想必路上寸步难行,这一来一回要花不少时间。待,咳咳,待雪停了罢。” 小鱼固执地摇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抚摸着她惨白的脸说:“等我回来。” 宴清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是没什么力气了,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城西集市飞奔。 沿路跌跌撞撞,撞到了不少人,那些行人对他怒目而视,他也不管,像是疯子一样往前冲,发髻散落,一头银发在空中飞洒,竟引得旁人惊呼“妖怪!” 黑色的鞋履如同在水中泡了一宿,又湿又冷,絮絮雪花落在银丝上,变成了白发。 回来的路上,衣袍滴水,鞋履在跑动的路上掉落,他光着脚在雪中疾行,怀里抱着她最想吃的雪花酥。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想看到她满足的笑容,想让她抱住自己在耳边夸他,想听到她泉水般干净的嗓音…… 待跑到熟悉的房门口,他的发丝已是缀满了雪花,如同走过漫长时光的老人。 停住脚步,雪还在下,屋里没有半点声响。 他目光落在木门上,竟然不敢进屋,手指捧着雪花酥,身体僵硬得仿若是一座雕像。 她该是等急了。 怎么没有半点声音? 难道是睡着了吗? 小鱼努力不往另一个可能性想,轻轻地将手搭在门上,一点一点缓缓地往里推,仿佛是怕惊扰到她的睡眠。 “清清。”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即便如此在这沉寂的屋里依然显得突兀,像是一个石子砸破了平静的水面。 老旧木门吱吖一声,宴清睁着眼睛看向门口。 看到这幅画面,提着的一颗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轻轻地说:“我回来了,雪花酥买到了。” 宴清接过去,咬了一小口说:“很好吃。” 小鱼的笑容如浸在蜜糖里,往前走两步,想再靠近她一点。 “我困了。”宴清忽然说,“想睡一觉。” “我在这里陪你。”小鱼停下来,怕打扰她睡觉,坐在离床两步远的椅子上。 宴清放下床帘,隔着一道帘子说了一句:“外面雪停了吗?” “我进屋时还未停。”小鱼抱着自己膝盖靠在椅子上。 “嗯。”她闭上眼睛,有些可惜地说,“等雪停了,告诉我一声……” “好。” 接下来宴清再无话,房间里的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静得只能听见小鱼的呼吸声。 他有些害怕,望着床榻的方向喊了一声:“清清。” 宴清似乎从半睡半醒中回过神来,“嗯,我在。” 过后又安静。 他浑身上下发抖得厉害,不安地又问了一句:“清清?” 宴清模糊地回了一句,好像感受到此时小鱼的恐慌,说:“小鱼给我唱首歌吧。” 望着面前若隐若无的人影,小鱼几乎不敢转移目光,生怕她忽然飞走了,飞到遥远的地方,再也不相见。 他把颤抖的双手压在胸口,嘴唇翕动,一首空旷哀伤的吟唱从口中倾泻而出。 宴清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中无声地流出。 对不起,小鱼。 …… 此刻,微微晃动的帘幕在他的凝视下静止,隔着帘幕,悄无声息。 屋中只听到他一人的呼吸声。 一曲作罢,小鱼双目无神,仍然坐在木椅上,仿佛一座失去生命力的石像。 有什么夺去了周边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 狂风暴雪似乎从屋外席卷而来,寒冷将他的身体麻痹,又从身体的各处血管侵袭,遍及全身乃至胸口。 明明人鱼不该怕冷的,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寒冷,犹如寒刀霜剑将他片成一片片。 许久过后,他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低声絮絮说道:“我唱得好听吗?” “清清,等春天降临,我们在院子里种满红色的鲜花。” “去山上踏青,去看流水桃花,去城里看你一直心心向往的戏剧……” “清清……” 第44章 . 尾声三 集魂灯 汐最后一次见到小鱼是在一年多以前。 谁也不知道两人去了哪里, 宴清的父母也不知道。 宴清走之前,汐会在日暮时蹭饭,宴清走之后, 他便不常来了。依旧呆在那个曾经热热闹闹的森林里, 像一个守着故土和回忆的老人, 时常会想起提着灯笼的幽萤、藏在花蕾里的花妖…… 可是它们都死了, 死在广成宫的刀下。 离惨痛的黑夜已经过去许久,他还是没有释然,不曾遗忘。 森林里似乎被下了诅咒,小动物从这里逃离后再也未归。 老槐树从渔村搬到了城里。 物是人非, 物也非, 人也非。 汐觉得很孤单。森林被动物抛弃, 他也被朋友们遗忘。 他开始睡觉,成日与河水融为一体,从春天睡到冬天, 睡了整整一年。 原以为会睡到天荒地老。 某一日,汐在冗长沉寂的睡梦中听到沙沙的声音,然后是铁锹铲土的摩擦声,应该是在附近,沿着松软的泥土往四面八方传递,传到了河水边。 沙沙沙, 沙沙沙…… 汐不堪忍受, 终于从冬眠的状态中醒过来。 从水面中伸出半个头, 考虑要给胆大包天的人类一个深刻的教训,在看见熟悉的小鱼的脸后,汐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然后瞬间被惊喜的情绪盈满。 “小鱼!”汐迫不及待地探出身子, “你和清清回来了。” 他都等了好久了,埋怨又快乐的矛盾情绪在脸上一闪一闪,像萤火虫的身体。 小鱼没有出声。 他们抛下自己去外面的世界玩,汐在心底想,一定要向清清讨很多很多的烧饼。 她总是会笑眯眯地答应,笑容像蜜一样甜。 从河中踏入岸边,汐左顾右边,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后,喃喃问道:“清清呢?” 小鱼依然没有出声。缓缓地将最后一抔黄土盖在小山丘上。 撒了几朵山茱萸的花,棕黄色的土,鲜红的花瓣,红得刺眼,像染上血。 汐看向那花,那小山丘,后知后觉地想,这是人类死后的坟墓,有时候会在平坦的山坡上瞧见。 往日他对这些坟墓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此刻瞧见,却好似洪水猛兽。 退了一步,汐捂着自己的眼睛摇头说:“我是在做梦吗?是还没醒过来?” 怎么一年时间,她就死了。 汐知道这是真实的,只是不敢相信。 “是噩梦。”小鱼却说,“会醒来的。清清也会醒来的。” “你烧了她。”汐责怪,“坟墓小,不可能埋得下一个人。” “清清的遗愿,她说过想要火化。”小鱼脸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手指轻轻地放在黄土上,隔着土,回想她皮肤柔软温暖的触感。 他说:“这一年,我带着她的骨灰,走遍浮海国的每个角落,奇峻高山、戈壁荒漠……以及幽深的海底,那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刚开始我以为她真的死了,躺在我的手心里,陶瓷的触感比水更冷。” “你说她已经化成了灰。”汐说,“她已经死了。” 小鱼摇头,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但有时候我会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听到她说很高兴能和我一起看这些风景,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总有一天她会彻底醒过来的。” 汐荒谬地扯着嘴角:“你疯了,变成灰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定定地看着他,小鱼脸上显出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汐打了个哆嗦,有一种错觉,面前的人是一个装着绝望的皮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生机。 “你打算怎么办?等她醒来?”汐不大相信这些话,但又不敢破坏他仅有的期望,顺着他说下去。 小鱼站起身,汐这才发觉,一年的时间,他比以往更高大了,已经是一副成年人鱼的模样。 “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广成宫外有一条河流,在地下打通水道,沿着河流进入宫主石修远的寝房。”小鱼拍拍身上的泥土,说道。 汐觉得他真是疯得厉害:“你想去找死吗?那可是石修远,灭了浮海国妖怪的大能者。” “怕死?” 两个字几乎让汐跳脚,想打人的心思愈发强烈,他忍耐说:“给我个理由。” “他拥有集魂灯,能够收集凡人的魂魄。” 小鱼简单地说了两句,汐低头看黄土丘上的花瓣,沉默了一会儿,遂点头。 …… 开凿水道花了几天时间,从城东一路通往中心的广成宫。 地面上走路的百姓们并不知晓脚底下的异样,更无法预料接下来的风云变幻。 隔着薄薄的地层,划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小鱼和汐相继穿行,畅通无阻地抵达广成宫。 地底下阴暗潮湿,水道很浅,弥漫着类似于腐烂尸体的味道,不时有灰鼠惊慌逃窜,一下子溜得无影无踪。 汐很嫌弃,是贴着墙壁流动的,而小鱼站在水面上,身姿挺拔,清隽如画,竟有种不在昏暗地道,而是游曳在辽阔大海的错觉。 瞟了一眼后,汐把奇怪的联想甩出脑袋。 “我先以水姿态去探探路。” 说是这么说,可汐的脸上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害怕。 小鱼伸手制止了他,双手一抬,轰鸣声起,簌簌沙土从头顶掉落,地层越来越薄,直到正下方的水道堆上厚实的土壤,头顶便出现一个大洞。 小鱼的身形一晃,从地底消失,汐深吸一口气,紧跟其后。 天色渐黑,屋中幽暗,斜阳穿过窗棂悄悄落下橙色的光线,衬得光之外更黯淡。 他们出现的位置正好遮住了窗棂的光,此屋更是黑暗,一片空寂。 “你不怕惊动石修远吗?” 汐东张西望,直到确认屋里除了他们没有人后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小鱼拾起桌上的茶杯,一遍观察四周一边说:“不必担忧。” 他的妖力已经修到了最高境界,广成宫一般弟子打不过他,若是石修远,倒还有三分胜算。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在梦中演练过无数回。 石修远此人残暴嗜杀,梦境也是如此,第一次入梦时梦境所见犹如地狱,尸横遍野,草是红的,天空也是红的,鲜血给所有事物画上了属于它的颜色。 而梦的主人闭目盘坐在横七八竖的尸体中间,当小鱼站定,石修远一瞬间睁开猩红的眼,剑鸣声起,从他的身体里飞出七把利剑,以势如破竹的速度朝小鱼袭去。 起初小鱼堪堪抵挡住这股力量和气势,妖力虽盛,但无实战经验也是枉然。 第一次手被斩断,现实里的他元气大伤,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修养。 第二次受了轻伤,与上次相比进步极大,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第三次打了个平手。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直到第七次才将他打败。 而后的每一次,小鱼愈发得心应手,将他斩杀的时间愈来愈短。 现实里他不是必须要杀人,但梦里不同,有了应对的经验,杀与不杀,都只是他一个念头的事。 思绪万千中,小鱼察觉到手中的茶杯还带有余温,可见石修远不久前才离去。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对寝房展开搜索,衣柜、床底……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令人失落的是,屋里并未有集魂灯的痕迹。 他们商量去隔壁屋中查看,据说广成宫有三十六殿,每个殿门有二十个房间,在石修远经常进入的房间中搜查是最便利快捷的途径。 小鱼几乎等不及,恨不得今日就能找到集魂灯。 按捺住迫切的心思,他和汐相继踏步走出房门。 房门一开,形势陡然急下。 乌泱泱的广成宫弟子已经将寝房围成一圈,石修远抱臂立于一旁,神情漠然。 方才他出门后准备前往议事殿,路刚走到一半,灵识中忽然尖鸣大作,搅得他头疼欲裂。 它在提醒自己寝殿有陌生人闯入,却无法被随意控制,直到石修远带领众多弟子围剿于门口,才平息下来。 他看着前方的两个妖怪,目光似乎在看两具尸体。 气氛凝滞,战斗一触即发。 弟子们蓄势待发,左边一个头发花白的大龄男修上下打量小鱼,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两个妖怪竟敢来我广成宫自投罗网!” 右边一个豆蔻年华的女修蹙眉道:“宫主,您打算怎么处理?” 她不敢随便处置,万事都要宫主吩咐。 以前有过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例子,某位弟子越过宫主,下达了射杀两个人鱼的命令,而宫主原本打算采用折磨致死的手法,赶来时只见到凉透的人鱼,愤怒之下,竟让那弟子代替人鱼,被虐杀凄惨死去。 想到此,女修脸上冒出一层冷汗,姿态更加恭敬。 石修远挥手道:“将他们杀了填河。” 作为广成宫最厉害的修士,区区两妖还不至于他亲自动手。 在他们谈论的时候,汐拉住小鱼的长袖,急道:“快走!我们先退回去,从地道离开。” 小鱼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石修远,眸中血丝蔓延,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杀了,把他们全部杀了,铲平整个广成宫,不信找不到集魂灯! 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拉不回,汐气得跳脚,咬牙切齿喊道:“小鱼!走啊!” 眼看修士们一拥而上,汐的手颤得厉害,脸色苍白如雪,却怎么不肯撇下同伴独自逃走。 清清若是晓得,会很生气,会嘲笑他是懦夫吧。 小鱼甩开他的手,风声猎猎,刮得他衣袍翻飞,面对涌上前的危险,竟踏出一步走上前。 这些反应使石修远略感讶异,不知怎么心口忽地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显然,石修远的料想是正确的,他看不上的那个妖怪——小鱼仰头吟唱,诺大的殿门口传来一阵尖利、极具穿透力的歌声,让人如临阴森黑夜,庞大可怖的影子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朝他们露出狰狞的面目。 周边的同伴消失了,他们只看得到笼罩了整片天空的影子,像半流质的液体淌下来,落在地上变成红色的血液,那些液体幻化成他们曾经杀害的妖怪们,凄厉嚎叫,像一个个怨鬼爬过来。 有人吓得失声尖叫,有的瞳孔放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已经吓得无法走动,还有的跪下来求饶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所有弟子仿佛进入了恐怖的幻境,虚幻的敌人将他们撕裂。 石修远并未看到那些恐怖的画面,脸色没什么异样,可弟子们丑态百出,令他感到不快。 只好亲自动手了。 从背后抽出长剑,石修远话不多说,腾空飞起,如一道风驰电掣的闪电划破天空,凌厉的气势还未靠近便十分迅猛,一般人早已闻风丧胆,而小鱼在梦境中演练过千百遍,对他的招式再是熟悉不过,轻轻松松接下一招。 他已经不是初生牛犊,锻炼出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即使换个陌生的人换个陌生的招数,也能招架得住。 没料到被他轻松化解,石修远当场愣住,似乎无法相信他能躲过。 这多多少少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战斗最忌失神,若是敌人抓住这走神的一刻发动攻击,可能就会一败涂地。 而小鱼却未趁势追击,原本的目的并不是杀死石修远,而是抢夺集魂灯。 这也是他特地不对石修远使用幻境的原因。 周边是鬼哭狼嚎洋相百出的弟子,石修远站在前方,听到那妖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集魂灯在何处?” 小鱼很是耐心地等待回应,岂料石修远冷哼一声,再动发出攻击,将话撇在脚下。 小鱼弯身躲避,不依不饶地又问一句:“在哪里?” 石修远如同没听见,逼他一步步退回寝殿。 汐躲在寝殿的桌子底下,看到激烈的打斗,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小鱼的妖力竟然精进到能够扛下石修远袭击的地步。 这还是那个在宴清面前,跟他吃醋争宠的小鱼吗? 石修远愈发猛烈的攻势下,小鱼逐渐失去耐心,终于抽身反击,徒手将他长剑劈断。 形势一下子反转,小鱼迎身向前,刹那间夺取断剑,动作快如残影。 待石修远回神过来,那断剑银光一闪,两手两腿剧痛涌来,一波一波地如同潮水,脸色顿时苍白无力,显得额上的青筋格外狰狞。 剑修没了剑和手,自然就没了杀伤力,变成了一个废物。 小鱼不再管他,转身走出门外,去找集魂灯了。 门外的修士们东倒西歪,大部分都晕过去了,还有些厉害的强撑着身体,只能眼睁睁看到小鱼从他们身边走过。 花了半天的时间,他在广成宫专门放置宝物的库房中找到集魂灯,比想象中的更快。 集魂灯和普通的莲瓣灯盏没什么区别,高脚托着几朵花瓣,通体粉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黑沉沉的夜色下,灯无火发出幽幽的白光。 再次回到石修远寝殿,他想告诉汐可以离开了,却见汐拿着那柄断剑,锋利的剑刃一瞬间扎入石修远的胸口,只听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轻哼一声,彻底失去了动静。 小鱼走近后,发现汐的眼眶含泪,向来纯真的表情上写满了复杂。 两人都没说什么,沉默地消失在黑夜中。 自此之后,广成宫分化瓦解,形成两股势力,一股支持消灭所有妖怪,一股选择性地肃清恶妖,斗了足足几百年也未有和解。 …… 集魂灯传说是由一位仙长制造出来的,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被广成宫取得,它长得不起眼,却是诺大世间前所未有的法器,能够吸收逝者的魂丝,重新凝聚成一个完整的魂魄。 至于要花费多少时间,坊间众说纷纭,有说需几十年,也有说要几百年,总之不知真假。 曾有广成宫外门弟子叹息:即使用集魂灯复活了重要的人,也是极有可能此生都见不到了。 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等不起,但小鱼等得起。 他重新回到靠近渔村的森林,在林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屋。 日日夜夜呆在屋中盯着集魂灯,几乎寸步不离,起初屏息等待,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让他激动不已。 风声从缝隙里呜咽进来,像是清清的叹息。 白昼黑夜灯盏反射的光,像是清清明亮的眼睛。 每一次失望的积累后,他觉得整颗心愈发沉重,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年又一年,小鱼愈来愈厉害,已经能够编织梦世界了,后来他喜欢上睡觉,每天花大半天的时间进入梦境,看他们过往的所有美好回忆。 她笑了,风里清脆的笑声轻叩他的心门。 她哭了,抱怨受伤很痛。 她皱着眉头看他,责怪他不听话。 她踮脚抱住他,轻轻地吻了他。 他沉溺在梦境中,什么是虚假,什么是真实已经不在乎。 一年,十年,二十年……百年的时间像猫儿的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 时间真是漫长,他已经数不清下了多少回雨雪,木屋陈旧不堪快要倒塌,森林里恢复了以往的蓬勃热闹,他依旧是一个人。 时间也很短暂,清清的音容笑貌仿佛在昨日,他清楚的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渐渐地,搬到森林里的小妖怪们都晓得这里住了一个奇怪的人鱼,它们总是出现在树梢、草丛里议论纷纷: “为什么人鱼不回海里?” “他不会吃小妖吧!” 此话一出,流言蜚语传遍森林,越传越恐怖,从此木屋一里之外再无妖敢踏入。 然而总有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妖喜欢冒险,它们是成形的鸟妖,一改叽叽喳喳的本性,躲在宽阔的树叶间,从缝隙里偷窥传闻中骇人的屋子。 和普通人类的房屋并没什么区别啊。 几个小鸟内心腹诽。 正在它们跃跃欲试想要飞近点,最好能直接飞到屋顶时,木屋一瞬间光芒万丈,从中迸射出比太阳更刺眼的光线,吓得小鸟们抱成一团,身子颤抖压根不敢动。 它们看到了什么? 木屋的上方出现一个细长的裂缝,屋顶炸飞,一个白头发的高大人鱼飞到半空中,怀里抱着一盏燃烧着蓝色火焰的莲灯,飞进那裂口消失不见了。 小鸟们看得目瞪口呆,后来把此事告诉给其他妖怪们,却无一妖相信。 只有汐摸着它们的脑袋说:“我信你们,人鱼是离开了。” “去哪里了?”小鸟们懵懂地问。 “有清清的地方。” 第45章 . 结局 真实的梦 宴清长这么大一直很幸运, 有时候她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保佑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微博里转发的锦鲤,从来没碰到过什么倒霉事。 有一回同桌在下课的时候和她聊天:“如果说这世界是一本小说, 那你绝对是女主角。” 之所以如此赞美她, 是因为同桌每次都碰到宴清绝大部分的幸运事。 陪宴清买彩票, 回回抽中上百万的大奖, 差点被怀疑作弊进了警察局,警车都来了,最后莫名其妙地开走没了下文,徒留同桌和宴清原地相顾无言、风中凌乱。 每天放学后学校门口限量的甜品, 最后两份总是被宴清买回来, 同桌边啃边幸福得冒泡泡。 还有一回周末去郊区爬山, 宴清一时脚滑,从狭窄陡峭的楼梯上滚下去,一节一节地, 停都停不下来,最后摔到了平地上,同桌吓得要叫救护车,宴清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安然无恙的,连个轻伤都没有, 叫同桌怀疑人生, 反复确认恨不得扒了衣服一寸寸查看。 宴清已经习以为常, 生活顺遂无忧、简单快乐,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空闲时间太过枯燥无味,家中父母总是出差,她看着空荡荡的家, 某一日忽然决定养只宠物陪伴自己。 周末宴清和同桌逛宠物市场。 “你怎么忽然想要养宠物?” “不知道,脑海里灵光一闪,这想法莫名其妙就在里面生根发芽。” “你想养什么?”同桌走过猫店,两眼发光,指着卖萌撒娇的小猫说,“好可爱啊,不如养猫吧。” 宴清蠢蠢欲动,刚走近一步,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路人撞了她一下,身体转过180度,站稳后,一抬眼就看到猫店对面的水族馆。 透明的玻璃窗上摇曳着绚丽多彩的海鱼。 小猫好可怜,天天盯着鱼却有心无力。 宴清的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心中生出了对小猫些许的怜爱之情,正打算转过身,一条比周边更靓丽、甚至有些花里胡哨的小鱼从后面突破重重海鱼钻出来,进入到她的视线之中。 这条鱼的尾巴甩得节奏飞起,看得她有些发笑。 仿佛它认识她,见到她很兴奋。 鬼使神差地,宴清指着那条鱼,对同桌笑说:“我打算养它了。” 捞出、打包,连同鱼缸、氧气泵等等一系列设备一同带回家。 忙碌准备了一整天,宴清托下巴看鱼缸里的小鱼,口中喃喃自语:“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你。” 说完她愣住了,心想,这话若是对一个男生说,实在是有搭讪的嫌疑。 “还好你只是一条鱼。”宴清低头,自说自话。 自从小鱼安家后,宴清多了一个爱好,喜欢一个人对着小鱼说话,最初是些无聊的日常。 “爸妈又去国外出差了,一年起码有300天呆在外面。” 小鱼钻出水面吐泡泡,似乎是在回应。 “我同桌你见过吧,就是上个周末来我家的那个扎丸子头的女孩,最近她忙着谈恋爱都没时间和我出去玩了。” 小鱼安慰似的蹭了蹭玻璃,想要穿过玻璃触碰她。 “昨天学校有个男生向我告白了……” 小鱼扑腾跳起来,跳得极高,径直跃出水面,很生气的样子,气鼓鼓的。 宴清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说:“每次说话你都有反应,难道你听得懂我的话?” 这是什么可怕的猜想! 富强文明民主和谐自由……念叨了一串,宴清自嘲般地笑了笑,想什么呢。 因为家里没有父母照顾,宴清又不喜欢和陌生人共处一室,就没打算请个阿姨过来做饭,回家后的晚餐通常是点外卖,等周末才开始打扫卫生。 平时餐桌上堆满了零食和饮料,冰箱空空如也。 卧室呆的时间长,是最凌乱无章的,衣物被子胡乱地倒在床上,书桌摆满了各种东西,书籍、水杯、笔筒…… 床的右侧铺了一层厚厚的毛地毯,上面的玩偶和周边散乱一地。 一日又一日,她已经习惯孑然一身的生活,混乱的屋子甚至能让她产生一种温馨的安全感。 养小鱼后的第三天,六点钟,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回到家,一进门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具体的变化,只是隐隐约约和早上出门前不大一样。 她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便把这些抛在身后,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有点多,她盛了一杯饮料往卧室走去,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崭新整洁的房间使她当场愣在原地。 被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衣服不翼而飞,书桌上随意摆放的书本按照高低顺序依次排列…… 若不是确定这是她家,她还以为走错房了。 排除这个可能性后,就只剩下两种——闹鬼?小偷? 怪力乱神的事宴清是坚决不信的,小偷的话,偷走衣服还顺便帮她打理干净好像也太奇怪了。 宴清努力不把猜想往鬼怪的方向偏移,但是身体的背后依然非常诚实地感到一阵凉意,冷飕飕的汗冒出来,风一吹让她颤栗了一下。 今晚换了房间睡,去客房,经过客厅阳台时发现不翼而飞的衣服正挂在晾衣杆上。 蒙着被子,宴清半睡半醒时咕哝:难道是田螺姑娘吗? 晚上睡着后做了一个怪诞诡异的梦境。 梦中她依然叫做宴清,却有两段不同的人生。 一段是类似的现代环境,她循规蹈矩地读到大学毕业。 另一段竟然和妖怪相爱,不得不说,那个叫小鱼的妖怪真可爱。 宴清像一个局外人看着故事一步步发展,心情随之跌宕起伏,故事里的她从海岛回到家中后,身体逐渐的衰败让旁观的她同样变得黯然失色,正等待后续时,却在听到刺耳的闹铃声后,猝然惊醒。 颇遗憾地打了哈欠,与梦中她相比,醒来后的她满不在意,只是一个梦而已。 第二天傍晚客房里同样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宴清瑟瑟发抖地抱着被子,连滚带爬钻进父母的房间。 又做了同样的梦。 竟然还是无缝衔接上一天的梦境,宴清的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默默地像个游魂跟在主角后面,看到故事里的她离家出走,在小鱼形影相随的陪伴下,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人世。 离别和无法割舍的痛苦似乎影响到了她,头剧烈地疼起来,心口一抽一抽的,她觉得自己像拍上岸的鱼,肺中的呼吸被掠夺得一丝不剩。 梦开始扭曲变化。 原以为会醒过来,画面一转,却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森林中。 宴清从窒息的感受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尽管梦里的她并不会死。 故事还未结束。 她看到小鱼独自一人憩息在森林的木屋里,大部分的时间望着桌子上不足为奇的灯盏,面上哀戚,叫她不忍再看。 小鱼陪着那盏灯,而宴清陪着小鱼。 梦境里的时间流速极快,如同强行快进的电影,唯一能算清时间的,是靠屋外磅礴的漫天大雪。 他不常出门,唯有下雪后,会站在门口,沉默地看大雪从纷飞到静止,有时候是一整天,有时候是连着三天三夜,雪埋葬整个世界,包括一动未动如同雕像的他。 宴清哭了,眼泪奔涌而出。 我陪着你,有我陪着你。 她在心里说。 之后每回冬季下雪都要哭上一回。 眼泪似乎洗清了面前的迷雾,让她窥得半分真相。 最后一回雪在一百多年之后,她抖着嗓音喊出他的名字:“小鱼……” 与往常不同的是,小鱼不再没有回应,猛地抬头,竟然对上了她的视线! 宴清惊喜地展开笑容,下一秒,天空传来遥远的尖利难听的闹铃声,她面上一片惨淡,眼睁睁地看到世界崩塌,一转眼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脸上带着泪,愤怒的宴清抬手就把枕头旁边的手机给砸了,砰—— 一声,二声? 怎么有两声? 宴清后知后觉地抬头,梦里的小鱼竟然从虚幻的梦境中走了出来,推开门,扑过来一把抱住她。 宴清脸上的泪流得更加厉害了,眼前模糊不清,只有他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紧紧地回抱,她透过他的肩膀往外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