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讨厌》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她真的很讨厌 作者：半碗多糖 文案： 宋知意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孟熙从学生时代就讨厌她，和她较劲。 后来做了场梦，她才知道自己活在小说里。 宋知意是女主角，是天生赢家。 而她不过是个讨人厌的，需要被打倒的女配。 没毛病，女主和女配，天生不对付。 孟熙越发难为她，在宴会上泼她一身红酒、让保镖把她弟弟打进医院…… 最过分的是，喝醉后把她按着亲了。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觉得她们有一腿。 孟熙对他们冷笑：“呸！” 但宋知意本人也说：“孟熙，我们算什么关系呢？” 孟熙对她冷……冷不起来：“……” 横行霸道杠精大小姐和楚楚可怜腹黑白莲花。 是小甜饼，是奇怪的双向暗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熙，宋知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也真的值得人爱 立意：真正的爱情是彼此理解，互相尊重，让人追求更好的自我 第1章 “孟熙，孟熙！你没事吧？！” 耳边有人焦急地呼喊，孟熙捂着胀痛的额头，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眼花缭乱的白光。 她脚底发软，任由那人把自己扶到旁边坐下。 脑子嗡嗡的…… 大量奇怪的，和她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信息挤进来。 孟熙头痛欲裂，晃晃脑袋，却引起胃里一阵翻涌。 视线有一瞬恢复正常，身旁灰头土脸的俊朗男人正拿着手机，嘴巴不停地开合。 她勉强挣出一份清醒：“展会……” 男人的回复像隔着一层玻璃罩，模糊不清：“服你了姐姐，这时候还想着展会呢！没死算咱俩命大，你别乱动，救护车马上来了……” 他喋喋不休着还说了什么，声音落在孟熙耳中，却越来越遥远…… 她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 孟熙意识到这是梦。 漆黑无光的空间里，她身前漂浮着一本厚厚的书，无风自动，哗啦啦地开始翻页。 书页间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快速翻动间，孟熙只能瞥见意义不明的只言片语。而有部分则脱离书本，化作一条条墨线，在她身边绕了两圈，直直地冲向她的脑门—— “……！” 孟熙看见自己穿着高中校服，站在后校门前，固执地拽着某个男生的手臂。 男生回过头，熟悉的脸，是她的发小韩逾明。 “有完没完？” 韩逾明重重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开她：“和你说过多少遍，少来纠缠我！都什么时代了，还拿家族婚约那一套说事，你活在上世纪啊？” ……？？？ 孟熙难以置信。 先不提内容，韩逾明胆子肥了，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条件反射地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而另一个“孟熙”，则眼圈一红，咬着唇看他走过马路，和另一侧骑着机车探头探脑的不良少年团笑骂几句，风一样地刮走了。 经过“孟熙”时，还有人欠欠地对她吹了个口哨。 孟熙：“……” 她冷笑。 未成年无证驾驶，等着罚款拘留吧！到时候别让爸爸去救你。 孟熙真想当场掏出手机来充当热心市民报个警。 可惜梦里的“她”没有这样的好习惯，不仅如此，还低头掉了两滴眼泪，对憋气的孟熙视而不见，转身返回学校。 画面骤然散开，五彩斑斓的光点纠缠汇聚，变换出另一个场景。 还是孟熙熟悉的地方——她高中时的教室。 记忆里的同学都在位置上好好坐着，偶尔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孟熙往后看，画了一半的黑板报下面搁着水彩颜料，“孟熙”坐在最后一排翻着课本。 走廊传来一重一轻的两道脚步声，还在说话的人顿时闭起嘴，低头看书，教室里鸦雀无声。 孟熙打小就没怕过老师，更何况现在是做梦，她大大方方地往门口看去—— 晨光明亮，飞尘浮动。 十七八岁的少女清丽窈窕，白裙无暇，跟在老师后面走进来。 孟熙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她身上。 ——宋知意。 少女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板书和本人一样的温柔婉约。乌发扎成马尾，发梢轻轻扫着后颈，转过来的脸尚且带着点婴儿肥，平添几分柔软稚气。 她的笑容也温温柔柔，如同撒落一地的春.光：“我叫宋知意。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知意’。” 其实不需要她自我介绍，孟熙忘记谁也不会忘记这个高中时期的死对头啊！ 宋知意是在孟熙高二下半学期转学过来的。 她长得漂亮，性格又温和，孟熙最初可一点都不讨厌她，还有意交好。 可宋知意不知怎么回事，面上对她的亲近表现得高高兴兴，暗里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她。 孟熙只觉莫名其妙。 她不是肯吃亏的人，几次之后当众和宋知意撕破脸，两人从此正式对上，比成绩比特长比外貌，没有不能比的东西。 连运动会给班级挣了几分都要较劲——宋知意不擅长运动，就给广播站供稿，洋洋洒洒地夸了孟熙十几篇，称得上字字珠玑，句句真情，恶心得孟熙差点在场上摔一跤。 如此种种，孟熙记得比昨天发生的事都清楚。何况后来…… 孟熙胸前起伏了一下，紧紧盯着她。 然而梦里她说不出话，宋知意也看不见她。随着宋知意走下讲台，两人擦肩而过，这个场景也就此崩毁。 此时的孟熙绝没想到，还有比在梦里见到死对头却被无视更让人气不顺的事。 ——她跟着一个个场景切换，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在这里，“孟熙”从小喜欢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韩逾明。 可韩逾明大概是眼瞎心盲，不喜欢她，更不想履行什么家族婚约。拒绝过她无数次，“孟熙”依然半点自尊都没有，坚持热脸贴冷屁股，撵也撵不走地跟在韩逾明后头。 直到宋知意转学过来。 校园恋爱故事开始，清纯漂亮的学霸校花和不良少年头子迅速坠入爱河。 空有美貌的“孟熙”不仅得不到爱情，还被宋知意的光芒衬托得一无是处，嫉妒使她发疯般针对宋知意，百般陷害，坏事做尽。 当然，她的阴谋都会被识破，最后事情败露，声名狼藉，仍旧不肯收手，找人绑.架宋知意，没成功不说，反而惹得韩逾明大怒，真正开始反击，把“孟熙”送进监狱，又在生意上打压孟家，导致孟家破产…… 最后一个场景，是在正对操场的楼梯口，外边烈日炎炎，“孟熙”狼狈地跌坐在楼道阴影里，宋知意被韩逾明护着，冷漠地和她对视。 韩逾明厌恶地说：“孟熙，我警告你……” 孟熙没听完。 她恨铁不成钢，活活气醒了——怎么这么没用！手段下作就算了，干点坏事都干不好，你怎么不去青青草原上抓羊？！ 她绝不承认那个“孟熙”是自己！ 这个梦太逼真，又太憋屈，气得孟熙头疼。 她醒来看见陌生的白色墙壁，想要坐起来，顿时一阵头晕犯呕，有人急忙扶住她，用轻柔的语气问了一句什么。 孟熙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用英语安抚她，询问她的状况。 鼻尖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孟熙忍着不适转了转脑袋，是在病房里，自己手上还挂着点滴。 病床边说话的女人棕发碧眼，高鼻深目，不是认识的人，也不像医护，应该是谁找来的护工…… 孟熙想起来了。 她昏迷前，和发小韩逾明来A国参加电子娱乐展，不幸在机场遭遇恐怖.袭击，脑袋磕了一下。现在看来是万幸没什么大事…… 韩逾明。孟熙想起还有这么个人，顾不上脑门还突突跳：“我的同伴呢？” 护工说：“韩先生腿受了伤，在隔壁病房休息。” 只是受伤，那还好。孟熙松了口气，旋即想起那个憋屈的梦，火气还压在胸口，恨不得这就下床去打他一顿。 但她光是坐起来就犯晕想吐，暂时放弃了这没道理的迁怒。等医生过来做了基本检查，拿起手机给家里报平安。 韩逾明帮她联系过孟家。这会儿孟夫人已经上了私人航班往这里飞，孟熙联系到孟父和姐姐，聊了两句，又挨个回复亲戚朋友的消息，还有工作汇报…… 孟熙头一跳一跳地疼，刚才做的梦总是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 尤其是最后一个场景，盛夏的蝉鸣，烈日下的操场，楼梯旁的阴影里……宋知意沉默的目光，不断出现在她眼前。 神经病。 孟熙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她本来就不舒服，又心烦意乱，正想关了手机再休息一会儿，微博推送弹了出来：宋知意世界巡回演奏会最后一站，完美《冬风》惊艳全场！ ……怎么哪里都有她？ 孟熙点开了。 微博附带了一段视频，镜头里只能看见黑白琴键，以及完美无瑕的一双手，修剪得短而整齐的指甲，白皙柔润的指节，纤细却绝不纤弱。 她屈指按下琴键。 《冬风》，又名《枯叶》，是肖邦练习曲中难度最大的一篇。正如曲名，“像是冬天里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将枯叶卷向空中，使之在空中乱舞*”。 前奏是寒风来临前的沉静，而前四小节结束后，演奏者的指尖停了一瞬—— 打破短暂沉寂的，是北风怒号的第一声！ 她的右手飞舞出残影，正似凛冽的冬风，呼啸着卷起流泻的音群，左手则把握着坚定的和弦，是狂风席卷中不可摧折的标杆。 孟熙其实不怎么会欣赏古典乐，不过家里有人爱听，才有所了解。但这曲《冬风》，她点开视频，从头到尾跟着紧张的旋律心潮起伏，竟然没有一点走神。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如雷的掌声中，镜头回旋拉远。 音乐厅里灯光璀璨，演奏者的背影细竹般清瘦挺拔，纯白的丝绸礼服勾出曼妙腰线，乌发柔顺地散落，掩着雪白肩颈，她沐浴在光芒中，有种不可逼视的清艳。 镜头停止运转，最后一幕，是她恰巧回过头来。 是昙华绽放的一瞬，也是雪松林里踱步的白鹿，不经意的回眸。 那双澄澈柔美的眼眸里，仿佛映着清寂无垢的雪色，和茫茫天地间，被掩盖的一点苍翠。 视频戛然而止。 屏幕渐渐暗下来，孟熙回过神，和自己发怔的目光对上，慢慢松开了屏住的一口气。 第2章 “现在钢琴家都需要这么高的颜值了吗？[doge][图]” “没什么了不起，前四小节我也会[doge]” “姐姐的神颜截图，不用谢[图]” “听过很多版本冬风了，这版的处理是最喜欢的。” “妈妈！我看到天使了！本来是点进来欣赏音乐，却被最后的回眸杀到，姐姐不娶何撩[大哭][大哭]” 这条微博热度很高，孟熙翻了翻评论，基本全是对宋知意的夸赞。 嘁……都是些被表象蒙蔽的小傻子。她兴致缺缺，又不免心情复杂，按灭了手机。 病房的窗户开着，阳光将室内照得敞亮，白色窗帘被微风拂动，露出窗台上圆滚滚的仙人掌盆栽。 孟熙盯着看了一会儿，眼前又闪现过宋知意学生时期稚气的脸……还有那个眼神。 “……啧。” 她烦躁地坐起来，让护工推着吊瓶跑到隔壁病房。 韩逾明正吊着骨折的腿，坐在病床上打游戏。 他倒精神得很，打到不顺的地方还激情开麦问候队友，连孟熙进来了都没发现，直到被拍了一下脑壳：“草，谁啊……孟熙！？” 他激动地弹了一下：“你醒了啊！之前真是吓死我了！” 孟熙不信：“我看你玩的挺开心啊。” “哪能呢，苦中作乐。”韩逾明说着就低下头，“等会儿啊！我打完这把先。” 孟熙：“……” 韩逾明的这把以对面的碾压式胜利结束，他和队友互相亲切地问候了几分钟家人，才放下手机：“……唉，带不动！你什么时候醒的？” “没醒多久。”孟熙说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他片刻，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才冷不丁地问，“我们高中时候订过婚吗？” 韩逾明：“……你脑子撞坏了？” “呵呵。” 孟熙抬腿就踹他的病床。 “别别别！”韩逾明赶紧护住自己的腿，“姐姐，原谅我一时嘴贱。” 他回想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那不是咱俩爸妈嘴上说说的吗？难道伯父伯母因为我这次英雄救美，患难真情，又旧事重提了？咳，倒也不是不可以……” “少做点梦。”孟熙冷笑，“我是讲究公序良俗的守法公民，不搞乱.伦。” 韩逾明：“啊？咱俩什么时候有的血缘关系？” 孟熙：“初中开始，你亲口认的爸爸啊乖儿子。” 韩逾明满脸一言难尽：“……” 孟熙以为他要创造医学奇迹，跳起来反驳呢，结果他很没骨气地一缩，竟然承认了：“行，那请问爸爸，您高贵的头颅还好吗？能不能登录游戏，赏脸带带您马上要掉段的好儿子？” 何等铁分奴的行为！孟熙叹为观止。 梦里的荒诞情节在孟熙醒来后，不见消散，反倒越来越清晰，总跑出来占据她的大脑。 她原本还有点烦，但和韩逾明聊完，就确信自己不可能为这种弱智发小要死要活，安心地回去休养。 她的伤当时看着严重，却比骨折的韩逾明好得快多了，没过多久就扔下他先行回国。 毕竟和韩逾明这种混吃等死的闲人不同，她是有工作的。 孟家的产业是家族传承，孟氏集团经过几代累积，旗下涉及各行各业，又在孟父手中乘上互联网发展的大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今正是如日中天。 作为这么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继承人之一，孟熙却不像十七八岁就展露商业天赋的姐姐孟昭那样，奋斗在给家族事业添砖加瓦的第一线，而是吃着分红，自己去开了个游戏公司。 用孟父的话说，就是“不务正业”。 不过这话在去年孟熙公司研发的手游《幸存者》登上全球氪金榜第一后，他就没再说过了。 而是换成了“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孟熙只当没听见。 公司的管理制度很完善，孟熙在养伤期间也有好好工作，并没有因为这半个月落下什么。 反倒是出院之后，有些应酬就避不开了。 “……就是这点最麻烦。” 合作商举办的酒会上，孟熙在二楼露台躲清静，电话里和好友抱怨，“谈生意之前还非要吃吃饭，来来往往地拉关系，好像签合同的时候会因为这点交情让利一样，嘁。” 电话那头的苏缘轻轻笑了：“你要是不喜欢，露个面早点回去就是了。” 孟熙故作傲慢：“算了，给他点面子。”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孟熙没有多聊就挂断电话，返回宴会。 路过二楼的洗手间，有人神思不属地走出来，孟熙差点被她撞倒，好险扶了把墙站稳，皱起眉看过去。 是个红裙子的年轻女人，有点眼熟，孟熙不记得哪里见过了。倒是对方看见她，似乎被吓了一跳，满脸见了鬼的表情：“孟熙？！” “我们认识？”孟熙实在没想起来她是谁。 红裙女人闻言，面色极其僵硬：“……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吗？孟熙挑眉看她，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挺有信心的——不记得，就说明不重要。 红裙女人不知从她的眼神里察觉到什么，神情异常难看，像是受到极大的屈辱。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白纸包，匆匆离开了这里。 ……莫名其妙。 孟熙没多关注她，理了理裙子继续往楼下走。底下的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和她离去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多出来的某个人。 形形色色的宾客里，孟熙第一眼就捕捉到那个身影。 朦胧的白纱裙，让那人像被笼在一片雪雾中，耳畔的乌发向后挽起，菱形钻石耳坠在柔美的下颔线处轻轻摇晃，折射出冰晶般的光芒。 ——宋知意。 她噙着浅浅的笑意，听旁边的人说话，清柔的眉眼却微微流转，如同在寻找什么。 直至孟熙发现她的刹那，仿佛心有灵犀，那双清润灵秀的眼眸转过来，隔着大半个场地，和楼梯上的孟熙遥遥对视。 “……” 宋知意怔愣之后，微微笑了一下。 孟熙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好像根本没看见她，走下楼和别人攀谈。片刻后再不经意地往那边看，宋知意却已收回了目光。 ……切，装模作样。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孟熙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比如她，就很了解自己的对手——宋知意走神的时候，习惯盯着手里的东西看。 即便六年不见，对方也没什么长进。看似在专心听面前的人说话，却以一种很高的频率瞟手里的酒杯。 宋知意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淡然。 孟熙有点奇妙的得意。 这才对嘛，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岂不是输了一筹？ 遇到昔日对手，连思考方式也退回到高中时期。孟熙自觉没输就是先赢一步，端起酒杯，往宋知意的方向走过去。 * 宋知意确实心不在焉。 “听说宋小姐很喜欢A国的首都，呵呵，我不太爱住国外，不过最近倒是有在那买套别墅的想法，你要知道……” 对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夸夸而谈。 他自我介绍时试图伪装成风度翩翩的绅士，但谈兴上来，喜爱夸耀的本性就掩藏不住。 宋知意的视线扫过他衣领蹭上的暖橘色口红，礼貌性地报以微笑。 手里的香槟是随手拿的，水晶杯壁反射着耀眼的灯光，剔透的酒液宛如某种流动的宝石，光泽闪烁，和刚才惊鸿一瞥时，孟熙锁骨上的钻石项链很像。 宋知意没再往那边看，却在脑海里描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六年时光都没磨去半点锋芒，一挑眉一抬眼，鲜活肆意的明艳就绽放开来。 “宋小姐对酒有兴趣吗？” 男人询问的声音有些不满。宋知意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了，抱歉地笑笑：“酒喝多了手会不稳，我没怎么尝试过。听佳佳说王总名下有个酒庄，应该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她抛出话题，对方却不接，不以为然道：“宋小姐就是太谨慎了，偶尔试试也不错嘛。” 他做出了等待碰杯的姿势。 宋知意的笑容淡了点：“我酒量不好，这回就算了吧。” 男人不出意料地沉下脸：“宋小姐，这么不给面子？” 他们说话的地方离晚会中心比较远，也稍嫌隐蔽。 宋知意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四周，没说什么，只对他笑了笑，正想离开，红裙的年轻女人快步走过来，挽住了她，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王总看到她，脸色缓和了一点：“叶小姐。” “王总，不好意思，先前失陪了。” 叶佳佳很自然地用手里的混合果汁换过了宋知意的香槟，笑着和王总碰杯：“多谢您之前肯提携我。” “叶小姐客气了，我嘛，就是欣赏你这样知情识趣的人。” 说罢，两人同时看向宋知意，似乎就等她也其乐融融地参与进来。 叶佳佳的眼底，带着隐约的恳求。 混合果汁是清亮的橘色，晶莹剔透的冰块半融在里面，凉意透过杯壁浸透手心。 宋知意的笑意淡的几乎看不见，但和叶佳佳对视片刻，还是举起杯子…… “宋小姐。” 故意拖长，因此显出几分慵懒的声线打断了她的动作。 宋知意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看着杯子里冰块细微地碰撞了一下，慢慢回过头。 孟熙站在不远处，神色轻慢。 她今天穿了件纯黑的礼服长裙，腰部收紧，两侧高度开叉，完美凸显出细腰长腿，一撩长长的卷发，稍稍抬起下巴往这边走来时，充满不知从何而来的意气风发，愣是把短短一段路走出了T台风范。 这个场合或许不该笑。但宋知意没忍住，抿了抿唇，流露出轻微的笑意。 下一秒，就见孟熙顿了一瞬，忽然快走几步，手上的红酒杯一倾，深红的酒液尽数泼在宋知意雪白的裙摆上。 第3章 “……” “……”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深色的酒液浸透纱裙，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宋知意像是没反应过来，孟熙这个加害人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举着空杯子，一言不发。 ……孟熙其实不是故意的。 虽然看起来像有意为之，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想走过来打个招呼，欣赏一下宋知意强作镇定的脸，最多挖苦两句，没事泼别人一身酒干什么？还是在这种场合，有理也变没理了。 但谁让走到一半，宋知意忽然露出那种表情—— 那种……那种含蓄的，柔软的，带着一点浓度很浅的亲近……反正就是古里古怪的笑容。 孟熙当时就一阵心悸，寒毛直竖，差点脚滑踉跄出去……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快走几步，稳住了自己高贵冷艳的形象。 只是手没稳住……可恨。 宋知意绝对是故意的！ 孟熙暗恨，不动声色地搁下酒杯，淡淡道：“真是不好意思。宋小姐，你没事吧？” 这嚣张的态度，与其说道歉，不如说是挑衅。 宋知意还没说话，叶佳佳就忍不住冲上来，怒容之中难掩紧张：“孟熙！你别太过分！” ……哈？ 这不就是刚才撞到自己的红裙子吗？她不主动跳出来，孟熙还真没注意到她也在。 “你到底谁啊？”她不客气，孟熙比她更不客气，抱着手臂抬起下巴，“我是在和你说话吗？急着为别人出头之前，先审视一下自己的言行，不知名的小姐。” 叶佳佳被她一噎，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谁”？ 这个问题平平无奇，却让叶佳佳清楚地意识到，孟熙如果不给面子，她连在这个场合自我介绍的底气都没有。 孟熙这样的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叶佳佳霎时间无地自容，却又不甘心退后。 她站在宋知意身边出头的样子，倒让孟熙忽的灵光一闪，回想起来—— 是她啊！没记错的话，是叫叶……叶什么来着？ 孟熙依稀记得，这个红裙子当年老是跟在宋知意身边，两个人好像关系挺好，因此也看不惯和宋知意针锋相对的自己，总是冷嘲热讽的。 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孟熙早不记得了。 她现在对红裙子还有印象，是因为前阵子那个梦——如果梦里的情节是本校园恋爱小说，韩逾明和宋知意是男女主，“孟熙”就是最大的反派女配。 但和男女主作对的当然不止“孟熙”一个。 红裙子表面是宋知意的好友，暗地里却十分嫉妒她，给男女主之间制造了许多误会。有一次更是联合一个老男人在宴会上给宋知意下药，想要毁掉她。 最后当然没有成功，反而便宜了韩逾明，促进了男女主的感情发展…… 等等。 孟熙心里一咯噔。她之前光顾着宋知意去了，现在一看，边上确实还有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不会吧？ 那不过是个荒诞的梦。 现实里，孟熙可从来没喜欢过韩逾明，宋知意和韩逾明因为孟熙，甚至有点过节。更别说，韩逾明现在还躺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病房里呢！ 孟熙用怀疑的目光扫向那个男人。 他之前也被孟熙的举动惊到，这会儿却没管叶佳佳难看的脸色，而是赔起笑脸：“这……小孟总，您和宋小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孟熙挑眉。 喊她小孟总，肯定是认识她家里人了，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个。 她叔伯阿姨，堂表兄姐里的“孟总”太多了…… 孟熙这么瞧，除了这人格外奉承她之外也瞧不出什么来，便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到现在还没说话的宋知意。 她作为被泼的那个人，倒是现场最镇定的。等孟熙看过来，还神情自若地笑了一下。 因为刚刚叶佳佳的叫喊，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朝这里看过来。 宋知意在这些目光里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意外而已，孟总不用放在心上。” 孟熙可从没表现出半点“放在心上”的样子。 宋知意这相当于被人打了一巴掌后还笑着问人手疼不疼，服软服得一点气性都没有。孟熙这个找麻烦的都愣住了。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宋知意看起来温柔清纯，骨子里却极度不服输，孟熙这个对手无数次领教过她的脾气，对此再清楚不过。 可现在…… 孟熙望住低眉顺眼的宋知意，不仅没觉得痛快，反而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气，又被她这个态度堵得没地发。 旁边的王总还在打圆场：“对对，意外而已嘛，算不上什么大事。宋小姐，要不先去换件衣服？” 倒是叶佳佳很是愕然：“知意，你……” “没事的佳佳。”宋知意拉住她，含笑看向孟熙，“我想孟总也不是故意的，是吗？” “……是啊，意外。” 孟熙看了一眼被她护在身后的叶佳佳，忽然连那点火气都噗地一声熄灭了。 什么意思？怕她会因为几句话为难姓叶的吗？笑话。 她意兴阑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也没再看宋知意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了。 ……不爽。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滑了那一下的原因，孟熙脚后跟隐隐作痛，像是被鞋子蹭破了皮。 疼痛让她的心情更差，没过多久就找了借口提前离场。 司机早就在外面待命，孟熙从电梯下来，助理小朱等在门口伸手要接她的包。 “别管包了。”孟熙脚上疼得越来越厉害，“没点眼力劲儿，快来扶我一下。” 小朱被她吓一跳：“老板，你怎么了啊？我们先去医院？” “用不着，车里有创可贴吗？” “有的有的。” 小朱扶着孟熙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段，后面的电梯门叮一声，又有人下来了。 那个人喊：“孟熙。” 声音柔柔似云，又像是一捧潋滟春水，从指间滑落的刹那，竟令人心生不舍。 小朱惊艳了一下，被搭着的手臂忽然一紧，刚刚还龇牙咧嘴，半死不活的老板若无其事地站直了，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才端着范儿转过身去。 来的人是宋知意。 她换了日常穿的衣服，白色雪纺长裙搭一件米色薄外套，肩腰纤纤，婉约动人。 孟熙从前就发现，这人特别喜欢白色。 当年她转学过来的时候，也是穿了件白裙子。 不过和梦里经历的不同，那天孟熙其实没看见她是怎么走进来的——前一天晚上她熬夜打游戏，到学校困得不行，趴桌子上睡着了。 教室里特别吵，尤其是坐她旁边的韩逾明，不停和前桌嬉戏打闹，后面水彩颜料的味道又很浓，孟熙睡得浅，迷迷糊糊里周围似乎慢慢安静下来了，然后旁边的人不停捣鼓她，让她快醒醒。 孟熙被烦得不行，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说“meng”“xi”…… 她迷迷瞪瞪地抬起头：“谁喊我？” 教室里一阵哄笑。 孟熙揉着眼睛往讲台上看去，第一眼都没注意到脸色发黑的班主任，只看见了白裙的女孩子，在明亮的阳光里鲜活漂亮得像是窗外的春枝。 她惊讶地和孟熙对视，然后弯起眼笑了：“同学，你难道是‘西洲’吗？” 十七八岁的少女色若春晓，一笑生花，孟熙至今难以忘怀那一瞬的惊艳。 后来孟熙知道，那时候宋知意刚自我介绍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但当时她刚醒过来，只是边想这人还挺好看的，边慢半拍地回答道： “啊？不是，我是孟熙。” “——孟熙。” 宋知意走到她面前。 孟熙从回忆里醒过神，莫名更加心烦，想到刚才的事，态度不冷不热的： “宋小姐，有事？” 宋知意好像没有察觉她的不耐，笑颜温柔：“刚才的事，谢谢你。” 孟熙：“？” 谢她泼酒之恩吗？是她脑子被撞过还是宋知意脑子被撞过？ 把她的疑惑看在眼里，宋知意只是浅浅地笑，没多说什么，递过一个袋子：“算是一点谢礼吧。” 孟熙没动。 宋知意和她对视片刻，慢慢垂下眼，柔声劝说：“收下吧，好吗？” 她的眼睫轻动，在雪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副模样简直有点楚楚可怜了。 孟熙……孟熙这次是浑身僵硬。 怎么回事？ 她们是这样的关系吗？ 孟熙分明还记得，她和宋知意在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面，气氛还是很僵硬的啊！宋知意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时间就这么可怕吗，六年不见，宋知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五味杂陈，浑身发麻，半晌没有动作，宋知意也不动。 两人僵持良久，还是小朱见气氛不对，干笑了一下，接过宋知意手上的东西：“谢谢宋小姐。” 然后瞟了一眼自家老板，见她没有发作，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老板什么狗脾气，想拒绝肯定是直接拒绝了，对方要是不够知趣还会收获两句嘲讽，没拒绝不就是想收不好意思收嘛。 宋知意也不在意是谁收下，她抬起脸，最后望了孟熙一眼：“那我就先走了。” 小朱笑呵呵的：“好的好的，宋小姐慢走，路上小心。” 宋知意就这么离开了。 孟熙等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放松下来，瞪了小朱一眼：“笑笑笑，笑屁笑，是给你的东西吗就乱收？” 小朱无辜：“老板？” 孟熙：“拿来我看看。” 她打开袋子，里面是双平底鞋，还有云南白药和创可贴。 孟熙怔了一会儿，嘟囔：“……要你好心吗。” * 宋知意回到自己的车上，叶佳佳正在等她。 “知意，”叶佳佳小心地打量着她的模样，“你刚刚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 宋知意面露歉意：“很久吗？让你等累了吧。” 叶佳佳连忙摆手：“没有，这有什么累的，就是……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宋知意笑笑：“裙子坏了也没办法。佳佳你其实不用特意陪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叶佳佳说：“算了，我一个人也没意思。说起来……还是都怪那个孟熙，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抓着你不放？” 她抱怨着，却见宋知意轻轻勾着唇，神色竟然很是温和，像是心情不错，顿时愣了一下。 宋知意有在听她说话吗？ ……还是刚才的事，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叶佳佳和宋知意来往多年，也经常摸不清她的心思。 她咬了咬唇，觑着宋知意的脸色，又说：“是不是……孟熙，她是不是还在记恨以前那件事……” 空气一静。 车子驶入街道，外面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宋知意脸上，她还微笑着，那笑容和刚刚却好似有着微妙的不同，更像是贴在脸上的一张面具。 叶佳佳蓦然心慌了一下：“……知意？” “嗯？”宋知意看向她，和往常一样笑意柔和，“抱歉，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叶佳佳说：“……没什么。” 她不再谈孟熙的事，直到宋知意的车开到她家楼下，叶佳佳下车前，还是忍不住问：“知意……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是在生我的气吗？” 宋知意似乎有点意外：“怎么了，我生你的什么气？” “就是……王总。”叶佳佳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我实在没办法，我不像你……当了几年歌手，名字说出去都没几个人认识，他要想为难我，我在公司就待不下去了……”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说想认识认识你，我就介绍一下，想着这种场合不会有什么事。你看他想劝你酒，我也不会答应的。” 叶佳佳慌慌张张说了一堆，宋知意失笑：“我当什么呢？我知道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那就好……” 叶佳佳松了口气，下了车又被叫住。 “佳佳。” “啊？” 叶佳佳回过头，宋知意坐在车里，白色的雪纺长裙被夜色浸染，薄霜般冷然。 她用手点了点唇，微笑道：“今天的打扮很漂亮，你皮肤白，暖橘色很衬你。” 第4章 孟熙回到家里。 刚打开门，里面“呜”地窜出一大团白色毛绒绒，摇着尾巴直往她身上拱。 孟熙抵着它的脑门推开：“行了行了，别黏过来……赶紧让开，我换鞋呢。雪碧，坐下！” “呜……” 热情的萨摩耶犬听见命令，不情不愿退了一步，坐下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看她。 孟熙压着它的脑袋乱揉一气，换鞋进屋。 厨房里隐约有食物的香气，家政早就回去了，贴了张便条在鞋柜上。 孟熙看完撕下来扔掉，路过客厅，茶几上搁着瓶拆封的云南白药。她顿了顿，脚步一转，往那边走。 其实好几天过去，她那点小伤口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多喷两天药总没什么坏处吧？ * 孟熙把公司里带回来的U盘插进电脑。 公司新研发的动作游戏《异人》在准备内部测试，孟熙作为老板，抢在所有人前拿到了试玩版。 这就是做游戏公司老板最单纯的快乐—— 能给自己喜欢的策划方案投钱，第一时间拿到内部测试资格，还能参与个别研发工作……这难道不是每个游戏爱好者的梦想吗！ 不管是不是别人的，反正是她的，并且已经实现了。 孟熙心情舒畅地打开游戏。 她经常过问项目进度，偶尔还会很没身段地去项目组打打杂，可以说对这个游戏的每一部分都了如指掌。但成品真正展现在面前，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具体表现为，她很快忘记了测试的事，直接沉迷了…… 半夜十二点，孟熙揉揉酸涩的眼眶。 游戏剧情已经发展到主人公为拯救同伴，在漫天风雪里被人追杀…… 孟熙在《异人》的研发上下了重本，游戏配乐的制作请的是国内著名的交响乐团。 这段剧情在当前版本里是重点情节，背景音乐是平时战斗曲的变奏，但可能是玩的太久有点累了，可能是脚上还残留着药剂的触感…… 孟熙看着屏幕里白茫茫的画面，总觉得耳边紧张悲伤的音乐缺了一点味道。 ……《冬风》。 孟熙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听过的钢琴曲。 这两个字如同被施了什么魔咒，伴随着记忆里凛冽而激昂的音群，伴随着宋知意淡漠的回眸，在她脑内循环播放…… 孟熙魂不守舍地打过这段关卡，都没心情继续玩下去了。 她忽视不了脑子里的洗脑循环，心烦意乱地撇开鼠标，往后一靠，啧了一声。 不就是冬风吗？ 又不止宋知意一个人会弹！ * 然而没过几天，孟熙就在音乐部的负责人口中听见了“宋知意”这三个字。 “……你说什么？” 孟熙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负责人显然也觉得事情很魔幻，艰难道：“之前提出要为冰雪魔女的剧情改编一版冬风，乐团那边联络了宋知意宋小姐参与录制。现在宋小姐的经纪公司主动和我们接洽，提出后续可以无条件配合游戏宣传，但她想来项目组参观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试玩一下游戏。” 孟熙：“……” 负责人开了个玩笑：“可能宋小姐也是我们游戏的粉丝？” 孟熙并没有被笑到：“……” 宋知意会玩游戏吗？ 至少六年前不会。而且不是一般的“不会玩游戏”，她连扫雷都不知道是什么！ 她到底想干什么？ 孟熙困惑。 宋知意来参观的那天，孟熙起了个大早到公司。 虽然来得早也没用。整整一个上午，她办公效率极其低下，基本每隔半小时站起来到落地窗边晃一圈，往楼下的停车场看。 结果直等到午休时间过去，宋知意才到。 她是坐一辆银色迈巴赫来的。 孟熙远远就一眼锁定了她——那种独特的装模作样的气质，绝不会有错。 就见她下车后，驾驶座上跟着下来一个男人，两人抱了一下…… 孟熙的眼神犀利起来。 男朋友吗？ 她隔着老远往那边看，眼神挑剔：个子不算高，身材不算好，脸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但这放进人群立马泯然众人的气质，可能也就一般般吧……宋知意眼光也太差了，呵。 小朱端着咖啡进来：“……” 他体贴地问：“老板，需要我拿个望远镜吗？” 下面两个人已经分开了。 孟熙回头瞥他：“你整天都在想点什么东西？我缓解一下视觉疲劳，要望远镜干嘛？” 她淡然地坐回办公桌后面看文件，十分钟没看完一页，内线电话一响，立刻接起来：“什么事？哦……我知道了，让她等一会儿。” 宋知意来了。 孟熙不紧不慢地放下文件，不紧不慢地理理衣服，不紧不慢地走到会客室前敲敲门，推门进去。 会客室的采光很好。 宋知意坐在沙发上，明亮的日光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光晕，转头看见孟熙，清润的眼眸里有一丝惊讶。 “孟总？” 孟熙矜持地一点头：“宋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宋知意笑吟吟地站起来：“没想到是孟总亲自接待我，太荣幸了。” 她的眼睛映着光，通透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哪怕客套话，说得都像是真心的。 饶是孟熙清楚她伪装的技术，也差点绷不住漫不经心的脸：“咳，恰好有空。走吧，你不是来参观的吗？” ——客套，都是客套，说不定还有讽刺她不务正业，闲得没事的意思呢。 孟熙走在前面，调整面部表情，宋知意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 研发部早就准备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参观的——虽然宋知意来之前签了保密协议，但太机密的东西肯定不会随便给外人看，只是提前透露了点之后宣传会用到的内容。 对关注这款游戏的人来说很有意义，但宋知意，孟熙听她和制作人员聊了几句，恐怕连“动作游戏”是什么都没搞明白，可以说参观了个寂寞。 然而她转了一圈，和研发部的人聊得还挺开心。 参观结束，工作人员划了个隔间给宋知意试玩游戏，有人开玩笑问：“宋老师，要不要专业陪玩啊？有什么问题都能问我。” 宋知意笑着瞥了一眼孟熙：“你们光明正大在老板面前偷闲，不怕被骂啊。” “要不说我们老板人美心善呢，是不是孟总？” 孟熙：“……” 拜她平时的个人作风所赐，底下的人都不怎么怕她。 孟熙深觉在宋知意面前丢了排面，没好气道：“奉承我也没用。都滚都滚，现在还不去工作的这个月奖金扣成零蛋！” 周围的人顿时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 孟熙回过头，宋知意抿唇看着她笑，笑得她浑身不对劲。 宋知意说：“孟总，人都吓跑了，你来指导我吗？” “有什么不行？” 孟熙心说，就是因为他们都被你的外表蛊惑了，只有我自己来才放心好吗？这待遇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她调出游戏，登陆内部账号。 宋知意坐在电脑前，等待游戏加载的时候问：“这次不是《幸存者》那样的手机游戏吗？” 孟熙意外地看她一眼。 隔间里很安静，没人说话时，电脑主机嗡嗡运转的声音都显得很清晰。 宋知意的声音也很静，很平常，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 孟熙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都不记得她们上次这么和平自然的相处是在多久以前了。 “手机也会上的，多平台数据互通。”孟熙听见自己平静的回答。 很神奇的，这么随意地一来一回后，她心里的防备跟着说出口的话，似乎也稍稍化去一些。 游戏加载完毕，电脑屏幕一暗，又慢慢亮起来。 第一次登陆会播放开场动画——随着一声号角，枪尖凝着炫纹，以几乎穿破屏幕的气势刺来！挂起了某个人残破的身体。 镜头慢慢拉远，残阳如血，天幕昏暗，两方人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惨烈地厮杀。 其中一方衣着各异，武器也五花八门，用着眼花缭乱的法术；另一方则是统一的白衣，前锋戴着银光链甲，后方法师手里的权杖发出白光。 炫目的打斗动画最后，以声势浩大的白光爆炸结尾，是白衣人惨胜。 镜头慢慢往上，浑浊的天空变得澄澈，随后跑步声、女孩子的喘息声响起，画面一转，幽深的密林里，年幼的银发女童狼狈地向前跑，后面追着许多银甲白衣的人。 她急促地攫取空气，眼前的道路摇晃模糊，忽然被树根绊了一跤，狠狠摔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响箭一发！ 女童回过头，冰蓝的瞳孔映着急射的箭枝——咔！如被击破的冰层，碎裂的冰晶飞扬，露出下方的锋利的logo—— 《异人》。 第5章 画面渐渐淡出，肃杀的氛围被闹钟铃声打破。 现代化的卧室里，有人从床上醒来，穿上校服。 这段过场动画是即时演算，但没有给角色任何正面镜头，直到TA站在镜子前，系统直接导入了角色创建界面。 宋知意轻轻“咦”一声，觉得新奇：“可以调整外表吗？” 孟熙：“对，随你的喜好。” 对她来说，这属于基本功能，实在很难理解宋知意的兴趣。 宋知意点下性别按钮，切换成女性。 游戏的画风偏向2D动画，校服也是更贴近二次元的英伦风，默认形象的女主角长发微卷，五官端丽明艳，气质张扬，是按孟熙的模样捏的。 虽然隔着一个次元，但美术显然有两把刷子，人物特征拿捏得相当准确。 孟熙自己玩的时候，发现这种自家人才能领会的彩蛋，只是有点好笑，等到在边上看别人上手，就…… 孟熙飞快地往旁边瞟了一眼。 宋知意不知道发现没有，用鼠标拖动环视了一圈人物，笑着说：“我不怎么会呀，而且这样就很好看了。” “……咳，还行吧。” 孟熙很矜持，很不以为意。 完成人物创建，游戏回到卧室里。 主人公对着镜子理理头发，镜头给她的脸来了个大特写。背后正好传来“咚咚”两声，像是柜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敲。 主人公回过头，看向衣柜，进入基本的操作教学。 教程会指引玩家前进，绕过椅子，去打开衣柜，这个过程中，衣柜就在那时不时地动一下，发出点声音。 宋知意走了两步，为难：“真的要过去看吗？” 孟熙没立刻领会到她的意思：“……不然呢？” 宋知意叹了口气，边过去开柜子边说：“这种时候是不是报警比较好？” ……那就不是幻想游戏，而是法制新闻了。不过这里的逻辑问题，孟熙还真给圆上了：“没看到旁边的猫爬架吧，主角家里养了猫的。” 宋知意讶异：“这么细致啊，我确实没注意。” 孟熙顿时觉得胜过对方一筹，得意地抬抬下巴：“别太小看我们了。” 衣柜被打开。 刺眼的白光将主人公卷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纯白的冰雪森林中。 宋知意笑了：“纳尼亚传奇？” 孟熙说：“致敬经典啊。” 接下来就没空闲聊了。宋知意操控的主人公在森林里遇到狼群，被迫用一根破树枝周旋，简单的战斗教学后，主人公陷入危机，银发蓝眼的少女出现解救了她，沉默地为她指明离开森林的方向，又像飘落的雪花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间。 主人公顺着被雪掩盖的小路，来到某个小村庄，这里的人热情地收留了她这个外乡人。 在一连串琐碎的小任务里，玩家会迅速熟悉这张地图，和NPC打好关系，顺便了解游戏内的各个功能。 这些步骤都有详尽显眼的新手指引，宋知意行动前却总要问一句孟熙。 几次之后，孟熙狐疑，且警觉：“你有这么笨吗，这也要问？” 宋知意看她一眼，笑意淡淡：“我没怎么玩过游戏啊。” 孟熙背脊一凉，顿生警惕。 她多了解宋知意啊。 这人小心眼得很，这个笑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孟熙却直觉她现在有点生气。 果然，后面宋知意就一言不发了。不大的隔间里没人说话，空气顿时凝滞起来，让孟熙如坐针毡。 不至于吧，真这么小气吗？ 孟熙在心里抱怨，又忍不住想——或许宋知意先前只是说说话缓解气氛呢？不然她在这干坐着确实挺尴尬。 她回想这两次接触时宋知意的示好，和从前的绵里藏针有天壤之别，不确定自己是否撅了人家的好意。 ……会吗？那个宋知意，会对她那么体贴善良吗？ 宋知意一直不说话。 直到她在劈柴的任务上卡住了，半天找不到完成的方法。 孟熙清清嗓子：“不是这样，你要装备上斧头，然后按右键普通攻击……” 宋知意的手顿了顿，更换装备，按下鼠标。 屏幕里的主人公挥动斧头，第一下歪了，宋知意找准位置再劈了一次，木柴一分为二。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这个设计还挺有趣的。” 虽然不知道哪里有趣，但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僵硬了。 孟熙自己也没察觉到地松了口气。 她们僵持的时间里，主人公已然经历融入村庄的剧情，成为了村里的一份子。 某天打猎回来，她发现村庄被魔兽袭击，义不容辞地上前战斗，在危急时刻，激发了自己的超能力…… 抽卡。 游戏商也是要赚钱的。 《异人》的游戏玩法偏向于单机，许多网络游戏的氪金点并不适用，项目组合计之后，祭出了万能的卡牌养成系统。 主人公觉醒“召唤”的能力后，可以召唤某个人某一段时间的“思念”，具象化后加入战斗。 先不说正式运营时会是什么光景，宋知意拿到的账号是全角色都培养到顶级的测试号，轻松地打完这场战斗，一转头，被拯救的村民却对主人公露出恐惧的表情，骂她是“恶魔”，将她从村子里赶走。 主人公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冰天雪地里。 宋知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她看过来。 孟熙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也很不解：“前面剧情里提过啊。这里的人信仰光明神，除了正统的神术，其它使用超自然力量的都被认为是恶魔的使者，是要驱逐消灭的‘异人’。” 宋知意说：“哪怕刚刚救了他们？” 孟熙接触到她的眼神，顿了一下：“……世世代代被洗脑的，很正常吧。” 宋知意勉强接受了。 孟熙看她的样子，像是太过沉浸游戏剧情而“入戏”了。这放在别人身上很正常，但宋知意，孟熙稍觉意外，又有一点诡异的荣幸…… 她觉得应该调查一下用户意见：“你不喜欢这里的剧情？” 宋知意淡淡地说：“很讨厌。” 孟熙：“……” 这就有点严重了。 宋知意问：“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吗？因为某些……异于常理的地方，就排斥、敌视某个群体。” 这怎么还开始污蔑她的人格了？孟熙否认：“那肯定不是啊。” “这段只是剧情需要，而且符合世界背景。”孟熙解释，“因为神官统治这里，所有人出生就在接受‘异人’是狡猾、邪恶的这个理念。” 孟熙不明白宋知意为什么这么问，她明明也能看出来，这只是一段故意的剧情设计，甚至带点批判。 宋知意当然不是想问这个。 但映着屏幕的蓝光，她嘴唇轻启又闭紧，最后微微一笑： “抱歉，我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你们做的太好了。” “……” 啧，孟熙说：“那我谢谢你啊。” 她并不觉得高兴。 孟熙又不是傻子，看不出宋知意的掩饰，但对方拒绝继续沟通，她也没有任何追问的理由。 宋知意继续游戏。 主人公原本就受了伤，在冰雪森林里游荡不久后昏迷过去，醒来时已经被人所救，躺在燃烧着的壁炉旁。 救她的是最初在森林里为她指路的银发少女，名为伊迪丝。 她也是个异人，在世人口中是冷酷无情的冰雪魔女，其实却是会救助家门口冻僵的小动物，为迷路的人指路，温柔又纤细的女孩子。 主人公在伊迪丝的陪伴与教导下提升实力，偶尔也会两个人遮掩身份跑到镇子上去玩，认识同为异人的朋友，度过了一段悠闲快乐的时光。 但好景不长。 某次伊迪丝在雪地里救助的孩子认出她异人的身份，通知了镇上的神官。 主人公外出回来后，伊迪丝已经被神官抓走，而身为“魔女”同伙的她，要在茫茫风雪里躲避追杀，同时前去拯救即将被审判的伊迪丝…… 这段战斗会根据玩家战力调整难度，宋知意即使用着内部账号，也打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通过，即将抵达“魔女审判”的现场，她却停了下来，忽然问：“刚刚那一段就是要重新配乐的地方吧？” “嗯？” 孟熙都快忘了这回事，好在智商及时上线：“哦，对……你不接着玩下去吗？” 是个有好奇心的人都不会在这停下来吧…… “她会得救吗？” “……” 孟熙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你玩下去不就知道了。” 宋知意笑笑：“那还是不了，时间差不多了。” 她午休结束的点到这里，现在已经五点多钟，差不多要到公司正常下班的时间。 孟熙看到时间，也被惊醒，难以置信自己居然用了一下午在这陪她玩游戏？ 孟熙走到电梯口附近，还在为这事恍惚。 宋知意看向她，她条件反射地直了直腰，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没必要送她啊！于是很自然地说：“我正好下去有点事。” 宋知意笑着点点头：“我还以为孟总是专程来送我呢，看来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其实没什么事的孟熙：“……”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是达成目的了，心里却梗得慌。 她们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明明是一起进来的，中间隔着的距离却能再站两个人有余。 隔间里和谐的对话像是从来没出现过，宋知意按了楼层，两个人地对着电梯门的反光，双双沉默，安静得仿佛根本不认识。 ……真慢啊，平时怎么没觉得这电梯这么慢？ 孟熙抱起手臂。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瞥向另一边的宋知意，欲言又止了两秒钟，还是没止住开了口：“之前那个老男人，后来没找你麻烦吧？” 宋知意一怔：“王总吗？那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孟熙哪知道那男的是王总还是王八。她是那天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甚至有点因为道德感产生的后怕——不管梦里的记忆是真是假，当时那情况，红裙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她应该提醒宋知意的。 还好现在也不晚，孟熙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和你那个朋友来往了。” “佳佳？” 宋知意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 孟熙一看她的表情反应，还没听她说话，已经有在被气到了。她嗤笑：“信不信随你，别来和我分辨，懒得听。” 宋知意失笑：“我没有不信你，我……”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我”什么？ 孟熙听到一半，视线还紧紧跟随在她身上，然而宋知意没再说下去了。 她走出电梯，再回过头。 暖金的夕阳透过大厅的门，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但始终延长不到这边来，室内也没到开灯的时候，那张清丽的脸在暧昧的昏暗里，有种奇异的温柔。 “没什么……”她的声音也有点绵绵的，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叹息，“就是谢谢你，孟熙。” “……” 孟熙抱紧手臂，发怔的瞬间，电梯门果决地合上了。 第6章 宋知意参观回去没多久，改编版的《冬风》录音样带就到了孟熙手里。 原版是钢琴独奏，而根据游戏剧情进行重新编曲后，加入了其它乐器。 激昂的钢琴是主旋律，孟熙闭起眼睛，仿佛真的置身于严酷的风雪中，身后是紧咬不放的追兵，而前路危机重重、生死未卜，主人公怀抱着必死的信念杀出重围，哀婉的小提琴在凛风里如泣如诉，昭示着悲伤的结局…… 项目组对此一片好评。 孟熙当然也是满意的，直到看到编曲人，就像品尝美味佳肴的时候，偏偏被石头硌了下牙。 ——宋知意。 优秀的古典钢琴家不代表会是个好的音乐制作人，但宋知意显然是。 孟熙反复听了几遍这版《冬风》，拿起手机…… 两秒钟，又放下了。 她想起来，自己的通讯软件里应该没有宋知意。手机号码倒是有，可六年都没打过了。 而且她只是一时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想和作者交流一下，偏偏对方是宋知意……算了，还不如晚上试试和肖邦梦中相会呢。 * 周末，孟熙回了一趟孟家。 待在家里要整天听孟父叨叨，又离公司太远，孟熙很早就搬了出来，但尽量每周都回去住两天，和家人聚一聚。 最近太忙，她隔了两周没回去，孟夫人给她打电话询问近况，孟熙听出言下的思念之意，赶紧带着狗回家探望父母。 她到家时，孟父正背对门口，坐在客厅里。 孟熙一进门，才把狗绳子交给佣人，就听见他悠悠叹气：“唉，有些人哪，不知道怎么回事，嘴上说孝顺，结果整天不着家……” 雪碧太久没来这里，可能觉得陌生，耳朵竖得高高的东张西望，听见这个声音就紧张地“汪汪”两声，声音不高，倒像是附和。 孟熙：“……” 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慢悠悠地脱下外套，挂上门口的衣架。 倒是孟夫人听见声音，从厨房走出来：“熙熙和雪碧回来了。” 孟熙看见她，立刻快走几步，笑着迎上去拥抱：“妈！才一阵子不见，你怎么又年轻了？我都不敢认。” 孟夫人眉目舒展：“你啊，就会哄我。最近是不是很忙？好像又瘦了点，你可别学你姐，工作起来饭都不知道吃。” 孟熙：“哪有？我天天都记着你的话按时吃饭的，就是外面的都没妈做的味道好。” 孟夫人被她哄得笑声连连。 而孟父在旁边半天都没人搭理，不由重重地：“……哼！” 孟熙充耳不闻。 她缠着孟夫人说了会儿话，孟夫人非要回厨房去亲自给她加两个菜。 孟熙没劝住，也不跟过去添乱，准备回房换衣服，就这么视若无睹地经过了孟父坐的沙发。 孟父：“……” 他脸都黑了，差点绷不住跳起来教训这个不孝女，手里突然一轻。 是孟熙绕到沙发后面把他拿着的东西取走了。 她倚着沙发靠背，笑嘻嘻地没个正形：“让我瞧瞧，日理万机的孟董您这么认真看点什么呢？是不是背着我妈欣赏漂亮小姑娘……” 孟熙卡壳了。 倒确实是漂亮小姑娘。 她手里的是张唱片，封面的黑白背景中间，是乌发白裙的宋知意。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孟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光顾着生气了：“你以为我是你！没点鉴赏能力，去听音乐会能睡着，在画展上和韩家那小子聚众玩什么手机游戏，你也就能看到漂亮小姑娘了！”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还翻旧账！ 孟父要把唱片拿回来，孟熙手一收避开，不乐意道：“那让我也欣赏欣赏孟董的高雅品味呗……” “你给我站住！” “不站！”孟熙跑到楼梯上，“反正你肯定不止买了一张，给我又怎么样？” 孟父怒道：“是不怎么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能让狗吃顿饱，这唱片给你，不如拿来扔水里听个响呢！” 孟熙立刻：“妈——你听听，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孟夫人站在厨房门口：“孟学明，你和你闺女吵什么呢？” 趁着孟父转头的功夫，孟熙逮住机会就跑了。 二楼，孟昭端了杯咖啡倚在栏杆边看热闹。 孟家人长得都好看。和孟熙的明艳张扬不同，孟昭更像孟夫人，细眉凤眼，意态风流，戴上金丝眼镜，满身书卷气，走出去说是大学教授谁也不会怀疑。 孟昭对她摇头：“少惹咱爸，前阵子才查出来血压偏高。” 孟熙说：“也不是我先招他的，我瞧他吵架比我来劲。” 孟昭还想说什么，瞥见她手里的唱片，忽然挑了挑眉，话风一转：“你最近见过宋知意？” “？” 孟熙不明白她问这个的用意，但听见这个名字，就下意识警觉：“商业合作，怎么？” 孟昭似笑非笑地瞧她，摆摆手：“没怎么，没事了。” 孟熙：“……莫名其妙。” 孟熙回到自己房间，捏着唱片看了会儿。 封面里的宋知意敛着眉眼，长长的眼睫低垂，似是沉默的蝴蝶，它在栖息的地方落下蝶翼，半遮那一泓潋滟星光。 ……她也就外表比较美好了。 孟熙把唱片收起来，接到了好友苏缘的视频通话。结果就连她，第一句话也是宋知意。 苏缘说：“听说你前阵子，在宴会上泼了知意一身酒？” 孟熙都无语了：“谁啊嘴巴这么长？还说到你那里去了，要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你也知道不好听呀。”苏缘无奈，“不用谁说，现在谁还没听过这件事？也就是我在国外，知道的晚一点。” 孟熙：“……这群人整天传八卦，就是闲的。” 苏缘轻轻叹气。 隔着时差，苏缘那边还是大早上，晨光灿烂，可能是有点晃屏幕，她调整了一下轮椅的位置。 画面抖动两下，重新稳定下来。 换了个光线适宜的地方，苏缘眼底复杂的情绪也更明显了。 她问：“熙熙……这么久了，你还介意那件事吗？” 孟熙不说话了。 苏缘满心苦涩：“别这样……你知道那只是个意外。我不要求你们多亲近，当成陌生人也不行吗？” 孟熙不想让她担心，说：“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到底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 孟熙没有苏缘那么宽容。 和宋知意的过节，她能记得一辈子。 她结束和苏缘的通话，在床上躺了半天，才爬起来打开电脑工作。 孟总不是那么好当的，周末也就是换个地方办公——她如果给自己放两天假，只会把工作堆到周一，更令人窒息。 * 第二天孟熙得了点清闲，打算牵着狗出门溜达溜达。 孟夫人和朋友约好去上插花课。母女俩正巧在玄关遇见，孟熙看着边打电话边换鞋的孟夫人，生出一点古怪的既视感…… 是在哪见过这个画面呢？ 孟熙仔细思索。 好像是……在那个梦里。 而且是在梦的后半段，韩逾明开始对付孟家之后…… 像是拂去画框上的灰尘，记忆因为回想而逐渐清晰。 在梦里，孟夫人也是这么一身黑色针织裙，挽着茶色披巾，高高兴兴地去上插花课，路上却因为建筑工地发生意外，出了车祸…… 孟熙心头一跳，拉住孟夫人问：“妈，你是要去那个什么插花俱乐部上课吗？” “是啊。熙熙也有兴趣？” “嗯。”孟熙在雪碧茫然到震惊的目光里，随手把它拴在边上，“我送你去吧。” 孟熙陪着孟夫人上了两节课，来回特意绕了远路。 回家后她查了新闻，那个建筑工地果真在今天下午出了事……万幸无人伤亡。 有一件事相同是巧合，那两件呢？ 那条新闻，孟熙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能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在缓缓碎裂。 ——虽然总有人物或者时间的不对，但梦里的事，确确实实在现实也发生了。 那个梦是具有一定真实性的吗？ 孟熙不敢相信……但想要验证这一点，也很容易。 她记得梦里，红裙子下药不成，很快遭到了宋知意的报复——红裙子援.交的照片被贴到学院论坛里，传得人尽皆知。 她每天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中，在宋知意有意无意地煽动下，失去理智，众目睽睽里拿刀袭击宋知意，最后被勒令退学。 孟熙费劲地从记忆中翻出红裙子的姓名——叶佳佳。 她好像还是个出道有几年的歌手。网上搜索不到黑料，反而很多称赞声，似乎是她最近上了一档综艺，风评不错，因此热度很高。 但孟熙没有就此搁开手，她关注了叶佳佳一阵。 果然没多久，在叶佳佳人气正是最高点，几乎每天都要上一次热搜的时候，劈腿、被包养、第三者插足婚姻、为金主拉皮.条……大把黑料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批次被爆了出来，照片、视频、通话记录都异常清晰详尽，无从抵赖，立刻将她从云端打入泥沼，不能翻身。 舆情激愤，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谩骂奚落，#抵制叶佳佳#这个标题长时间挂在热搜第一。 叶佳佳没有出来发声。 再大的事情，等浪潮过去热度也会逐渐消退。 孟熙猜想，她的经纪公司应该是打着暂时销声匿迹，等风头过去再出来道歉，进行艺人活动的主意。这样的先例多的是，不差她叶佳佳一个。 但半个月后叶佳佳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却是宋知意的直播采访里——她扮成工作人员，在靠近宋知意时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猛地冲了上去！ 尖叫声四起。 事情发生的时候，孟熙就坐在电视前看这档节目。 明显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没料到这一出，摄像也慌了，镜头晃来晃去对不上焦。 孟熙在混乱中看见被保安往后护的宋知意。她神情还算镇定，但脸色苍白，紧紧抓着助理的手臂。 在一群人里，她清瘦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雪白纤细的肩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电视台那边反应迅速，直接把节目切成了广告。 孟熙前一秒还盯着宋知意，画面突然一跳，花花绿绿的背景里，眼熟的女明星满脸享受地畅饮牛奶。 她深吸一口气，披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往楼下跑。 第7章 宋知意做完笔录，正要从警局离开时，被人喊住。 “宋小姐，稍等。” 叫住她的小警员年纪不大，面色略有不自然，带着点犹豫。 “是你啊。”宋知意对他有印象，刚才做笔录，就是他途中端了杯热牛奶进来，她温和地微笑，“怎么了？是还有什么手续要办吗？” 小警员面对她的笑容，脸色微红。 “不是，那个，是叶佳佳想要见你。”他磕磕绊绊地说完，又连忙补充，“宋小姐，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的。” “……没关系。” 宋知意只是怔了一瞬，不知想到些什么，她轻轻叹出一口气，答应了：“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她说，麻烦你带我过去吧。” 叶佳佳被关在拘留室里。 她还穿着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服装，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眼眶底下两道浓重的青黑。 宋知意走进来，关上门。 不轻不重的声音，引得叶佳佳微微一震，抬起头来，两人隔着栅栏对视。 相顾无言。 叶佳佳提出想要见她，等见到了人，却又不发一语，只沉默地盯着她看。 “佳佳……” 最后还是宋知意先开口。她柔柔的声音，含着一点叹息，在寂静的室内漂浮：“我其实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事败之后，让叶佳佳回想那时凭借怨愤、冲动做出的举动，她也有些茫然。但宋知意高高在上的语气，霎时间点燃了她心里的怒火。 “想不明白……哈，你宋知意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叶佳佳笑了，先是冷笑，慢慢地，越笑越夸张。 笑声嘶哑，在狭小的室内回荡，到最后，她突兀地一收，咬牙切齿：“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还能光鲜亮丽地站在台前！” 宋知意沉默片刻：“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我配吗？” 叶佳佳尖锐地反驳：“高兴的时候扔点小玩意儿给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置之不理，你敢说我们是朋友？我不是为你冲锋陷阵，忠心耿耿的一条狗吗？！ 我们整整认识了快八年！ 我摸爬滚打的时候，你给过我什么？你的事，我配知道多少？就连你宋氏千金的身份，都是我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 叶佳佳说到这里，突地讥笑一声：“啊，真对不起，我忘了现在你爸爸破产，你当然也不是什么千金了。” 像是把多年以来的怨毒都浓缩在这句话里吐出，叶佳佳说完，轻蔑而痛快地看向对面。 宋知意却无动于衷。 她只是点点头，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没什么温度的自然光从拘留室的小窗打进来，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呈现出剔透冷静的琥珀色。 如同逃避那道光，宋知意闭了闭眼，随后摇摇头，居然轻轻笑起来：“佳佳，你总是那么冲动。” “就算怨恨我，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泄恨了吗，还是对你有什么好处？你那些黑料等时间久了，总还有翻身的机会，今天之后，等着你的就是监狱了……故意杀人未遂，你觉得会判几年？” 她的语气轻柔得不可思议，叶佳佳心里却蓦然激起一股冷意。 连叶佳佳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她对宋知意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看着宋知意温柔的神情，眼神慢慢变了，扑到冰冷的铁栏上时，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你……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那些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爆出来的？！” 宋知意讶异地失笑：“佳佳，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这么对自己的好朋友？” “我是不是早就告诫过你，做事要小心点？纸包不住火，那些事要被挖出来很轻易……而只要我不帮你压着，就会更轻易地落到你对手那里。” 叶佳佳愣住了。 “不过，如果你非要问我做了什么……” 宋知意走上前，轻轻扶住栏杆，微微笑着靠近她说话：“是把你捧红啊。” “你能接到那个综艺，我在背后用了多少人情，后续的营销又花费了多少钱，你都不知道吧？” “你之前查无此人的状态，就算这些东西爆出来，又有多少影响呢？为了让你站的高一点，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心……” 叶佳佳浑身发抖：“你……” “你说你是我的狗，说得很对。” 宋知意打断她，目露怜悯： “还是条没用的狗。背叛了主人，只能到处流浪，捡别人手里漏出来的东西吃，就连前主人扔给你的，也摇着尾巴照吃不误……” “而且你啊，真的太傻了，好的机会把握不住，坏事也做不成。换件衣服，挂个假工牌就想混进电视台，如果不是我看不下去帮帮你……你做的成这件事吗？” 叶佳佳用目光死死抓着她，开始大口喘气。 宋知意笑意不减，柔美多情的眼眸微微弯起，望进她的眼底，柔声说出了最后一句： “没用的废物。” 话音未落，她往后退了两步。 “你闭嘴！！” 几乎是同时，叶佳佳疯了一样往铁栏上撞，从空隙里伸出手来抓她：“啊——闭嘴！宋知意，宋知意！！你这个贱人，贱人！！！” 外面守着的警察发现不对，立刻冲进来：“宋小姐！你没事吧？” “谢谢，我没什么……” 宋知意站在远处，捂着胸口，似乎惊魂未定，对他感激地笑笑。 她看住叶佳佳，叹了口气：“佳佳，我知道我说话你不想听。可我们毕竟朋友一场，你早点认罪，或许还能争取减刑，我不会让律师太为难你的……” 叶佳佳声嘶力竭地大骂：“贱人！你去死吧！宋知意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警察皱眉：“宋小姐，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宋知意满脸歉意：“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离开拘留室前，最后一次回望，叶佳佳贴在栅栏间瞪着她，通红的眼睛里流出眼泪…… 宋知意转开了眼。 她走出警局，助理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见她出来就问：“知意姐，我们现在……？” 宋知意温声说：“你今天也吓坏了吧？让司机送你回去，放两天假好好休息。” “那知意姐你呢？” 宋知意拿出手机：“瞿先生说过来接我。” 助理一脸“懂了”的表情。 宋知意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解释，只是笑笑和助理道别。 秋意渐浓，街道两旁栽着银杏树，金黄的树叶散落一地。 这条街没什么行人，偶尔有车子驶过，引擎轰鸣，反而衬出空荡荡的寂静。 宋知意在街边等人，望着对面的一棵银杏树，看它偶尔静静地落下叶子。 叶佳佳说的不算全对。 宋知意高二那年转学，新的环境里，除去孟熙，是叶佳佳第一个和她搭话，向她表露善意。 年纪小的时候，友谊来得轻易又纯粹，宋知意也不例外。 她曾经很看重这份友情。 宋知意最艰难的时候，叶佳佳也刚出道，义无反顾地去追求歌手梦想，却被现实挫折。 她在宋知意面前开开心心，转过头一个人躲着哭。 宋知意撞见了，开始为她有意地接洽资源。但叶佳佳似乎总是差点运道，怎么也火不了。 直到宋知意出头了，站稳了，能够轻易地提携朋友，转头却发现她已经学会了怎么圆滑地在圈子里生存，甚至出卖友人…… 或许宋知意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人，懂得怎么吝啬地付出感情，再轻易地收回。 所以她现在也不怎么难过。 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银杏叶飘飘而落。 宋知意回过神，发觉自己肩上也落了叶片。 她抬手去摘，街道的另一头，飞驰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鲜红的玛莎拉蒂一头撞破这静谧的氛围，如同张狂的风携着火焰肆意燃烧，眨眼睛就烧到宋知意跟前来。 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当当地停在她面前，开车的人手肘支在车门上，摘下墨镜。 秋日晴朗，阳光像是格外偏爱眼前这个人，倾注在她脸上的光芒耀眼到炫目。 她抬眼，昳丽的墨线飞扬，那双被日光吻过的眼眸看过来，眼神里全是逮到猎物的得意，红唇轻勾： “宋小姐，好巧啊。” * 孟熙在直播出状况的第一时间就往警察局赶了。但她住得离这里太远，事情尘埃落定，才堪堪赶到。 好在堵到了想要见的人。 宋知意的目光有些怔然，似乎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孟熙开门见山：“叶佳佳的事，和你有关吧。” “……” 她态度直白，就像仙人掌上明晃晃的刺，明知会痛还不小心撞上去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宋知意扯起唇角，露出一点习惯性的笑意，她说：“孟总，这里不能停车。” 说完就从车前走开。 孟熙是在乎这个的人吗？她急于得到真相验证心里的答案，直接扔下车追上去。 “宋知意，”孟熙喊她，“和你有关吗？” 宋知意不得不停下来：“孟总，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呢？” 两次不否认了，孟熙已经得到答案，肯定地说：“啧，果然是你。也是，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宋知意反问。 她抬起脸，神色平淡，眸光透彻，那一眼并不具有攻击性，孟熙却莫名有心脏被洞穿的错觉。 孟熙微怔。 随后反应过来，刚刚的说法似乎有些歧义……她其实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不如说正相反，是种认可。 孟熙想开口，又语塞。 她并非不会低头的人。占理的时候不肯让人，自觉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也是会道歉的。 ……可偏偏对方是宋知意。 宋知意是什么样的人？ 小心眼，报复心重，心机深沉……反正是和她清纯温柔的外表完全不搭，截然相反的那类人。 孟熙曾经对她表达善意，结果却被暗地里针对。 最开始只是收作业把她漏下，活动报名单单忘写她的名字这类的小麻烦。孟熙被坑了几次才反应过来人家是故意的，还很天真地想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私下里约她出来说清楚。 孟熙对她说：“你要对我有什么意见，直接说出来，玩这些把戏没什么意思啊。” 宋知意应得好好的：“好啊。” 转头搅黄了她参加机械赛的机会。 好几个月的心血白费，孟熙气得人都傻了，这才和宋知意公开对立，开始找她麻烦。 但这些都是小事。 最让孟熙耿耿于怀，难以放下的，是即使处于对立，她还是相信了宋知意的示弱，率先服软，同她和好。 宋知意利用了这份好意。 结局是孟熙的好友苏缘意外受伤，落下终身残疾。 意外，就是谁也没有责任，谁也不会料到的事故。 宋知意依旧去向苏缘道歉，负起这份责任，这么多年始终在关注苏缘的病情，帮了很多忙。 孟熙也在等她道歉。 可她只会冷漠地避开，过了六年，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凑过来示好。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 孟熙也不愿意向她低头。 第8章 孟熙沉默几秒，逃避了她的目光拿出手机，像是刚刚的对话被一键清空，泰然自若地说： “游戏没几天就要开服了，我是来找你确认宣传事宜的，加个微信吧。” 孟熙觉得凭那个梦里宋知意的“女主”身份，有必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联系。 宋知意笑了，她嘲讽别人的时候，笑容依旧相当温和：“孟总连这个也亲自管？” 孟熙理不直气也壮：“没人规定我不能管吧。” 宋知意点点头：“那孟总和我的经纪人联系吧，我不管这些。” 孟熙说：“有些事必须和你本人沟通。” 宋知意还是没有动作。 真是风水轮流转。晚会那天，孟熙也是这么拒绝她的……她不会是故意在这找回场子吧？ 孟熙不得不如此怀疑。 她不清楚宋知意那天怎么想的，能那样放下身段，软语相求——换成她绝对做不到。 但孟熙有别的方法。 “你没换过号码吧？” 孟熙见宋知意迟迟不动，干脆自己点开微信，搜索记忆里那一串数字。 用户名跳出来，“知我意”。 孟熙点了添加好友，催促她：“快点，以后工作对接都是我来，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啊。” “……” 宋知意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没有别的事了吧，孟总。” 虽然语气还不咸不淡的，身周气场却缓和很多。 理论上来说是没事了。 但孟熙没在宋知意身边看到别人，不由沉吟：“嗯……” 她在犹豫要不要送宋知意一程。 尽管关系不好，对方毕竟是暂时的合作对象，现在这种情况，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好像也不太礼貌。 孟熙还在举棋不定，街对面传来“滴滴”两声车喇叭。 是那天那辆银色迈巴赫。 ……宋知意原来是在等他？ 孟熙的记性多好啊，立刻想起那天他们在楼下的拥抱，目光如电地扫过去。 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出来，脸……孟熙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不好看，也就一般清秀吧。 他看到孟熙时顿了顿，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就向宋知意走来：“宋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吧……需要我帮忙吗？” 他说到后半句话，眼神朝孟熙这边扫了一下。 孟熙不爽。 她可不是对谁都会忍气吞声的：“呵，什么意思？你想帮她什么忙啊，话说的明白点。” 男人皱眉：“孟总……” 宋知意拉住他：“瞿先生，你误会了。” 瞿先生一怔。 孟熙趁胜追击：“听见没？别事情都没搞清楚就冲上来英雄救美，幸亏是我心胸宽广，不然平白给人家惹麻烦你负责吗？” 这话可太气人了，偏偏又占理。瞿先生脸色变了变，宋知意瞥向她：“孟总，你还有事吗？” ……嘁，孟熙还不稀罕和这种战斗力没鹅高的打嘴仗呢。 她哪能看不出来这两人是约好的，自觉好心被浪费，在内心鄙视了一番宋知意的品味，手上一甩把墨镜撑开戴回去，高傲地轻启红唇： “没事了，走了。” 正要转身留下潇洒的背影，突然听见一句高声怒斥。 “谁！又是哪个没看过交通法规就上路的，到处乱停车？！” 孟熙：“……” 糟了。 她回头一看，喊话的人穿着警服，头发花白，看脸上的皱纹多少有六十了吧，说话依然中气十足。 孟熙心说您老又不是交警，管这个干什么？ 但这事确实是她理亏，又对上老人家，只能尴尬地过去挨训。 等听完训话，孟熙一转头，宋知意居然还没走，站在那辆银色迈巴赫旁边静静看着这里。 孟熙心梗：“……”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孟熙深觉这场面简直可以排到她人生最丢脸的场合前十名。 宋知意是专门留下来看她笑话的吧！ 孟熙佯作镇定地看回去，假装没有在对头面前丢了面子。 宋知意却收回了眼神。 那个“瞿先生”刚好拎着一杯奶茶回来递给她，两人交谈了什么，宋知意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没再往这里看过来，和他坐上车离开了。 被无视的孟熙：“……” 啧！ 她心情不能更坏了，坐回车里，向着那两个人离开的相反方向，狠狠踩下油门。 * 另一边的车里，瞿杨问：“刚刚孟熙真的不是在找你麻烦吧？” “当然不是。” 宋知意无奈地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孟熙她人不坏的，特意过来……可能是担心我吧。” 否则又有什么理由，让工作繁忙的孟总特地跑一趟？就为了探听这件事的情况，再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吗？ 孟熙不是那么闲的人。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但宋知意依然用“可能”……她太怕自作多情。 “你和孟熙关系很好？” 瞿杨没察觉她复杂的心境，惊讶之后苦笑两声：“也是，你们的事我都是听叶佳佳说的……那个时候我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心思险恶的人。” 宋知意没有接他的话。 论起“心思险恶”，她不觉得自己比叶佳佳好到哪去。她们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她技高一筹罢了。 瞿杨却自觉失言，以为她是在为多年好友的背叛难过。 “你……不要太伤心了。” 他好歹也是名校毕业，书读了那么多，这时候却一句有用的都想不起来，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只有几句苍白的安慰： “真的，她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伤心。你也别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瞿杨真的把她想得太好了。 宋知意心里微叹，挂起笑意安抚他：“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瞿杨不信。 他觉得宋知意是在强颜欢笑，绞尽脑汁地想要开解她，又觉得语言太无力，试探着问：“突然发生这种事，你应该要休息一段时间吧？” 宋知意说：“最多半个月了，要准备新唱片，还有一堆事忙呢，金姐哪能放我歇太久。” 半个月也够了，正好遇到红灯，瞿杨问：“那要不要去清茗山庄玩几天？” 他说的是S市有名娱乐场所，度假胜地。 “我妈最近过生日，要在那包场和她的小姐妹玩一阵子，人比较少，你有兴趣的话去散散心也挺好。而且……”瞿杨不是很自然地握紧方向盘，清了清嗓子，“就是我妈她，之前也说想见见你……” 他提的时候单纯是为宋知意的心情考虑，说到后来，也觉得可以借这个机会介绍两边认识一下。 宋知意却婉拒了：“既然是伯母的生日会，我还是不方便打扰了。到时候你帮我带个礼物吧。” 瞿杨说：“这怎么会是打扰……” 宋知意及时提醒他：“瞿先生，先看路吧。” 红灯结束了。 瞿杨被这么一打岔，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也领会到宋知意的意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家境不错，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没有什么轻易不能得到的东西，偏偏在追求宋知意这件事上屡屡受挫。 车里的气氛算不上好。 瞿杨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宋小姐……是我有哪里不够好吗？” 宋知意料到他今天会摊牌，也早就准备好回答。 “你很好。”她说这三个字算得上诚恳，“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瞿杨懵了。 这句话落在他耳里，可谓石破天惊。 他想说你从来没提过，又觉得没提过也正常……脑子里乱作一团，好半晌才回过神：“是谁？” 没等宋知意回答，他先意识到不妥，勉强笑笑：“算了，我不该问这个……可以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 宋知意有片刻出神，最后说：“是我不舍得放弃的人。” 想放弃，不能放弃。就像人无法不去追逐太阳，有些事是一见面就注定好的。 那天她走进教室，为了给未来的同学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用最精心的装扮，说着演练过无数次的自我介绍。 大好的局面，都毁在一声迷迷糊糊的“谁喊我”。 宋知意却生不起气。 她的目光跨过教室，在热闹的哄笑里，和那个耀眼的女孩子对视。 春日微醺的阳光流淌在她身上，连睡乱的头发都显得毛茸茸的可爱，她揉着半睁的眼睛，眼神微有茫然，却盛满明媚的浮光。 ——她身上会不会也有晒过的被子那样，暖乎乎的味道？ 宋知意情不自禁地笑了。 出于这样隐秘的，近乎怦然心动的喜悦，她问：“同学，你难道是‘西洲’吗？” 女孩子慢吞吞地回答：“啊？不是，我是孟熙。” ……孟熙。 这么多人，偏偏她就叫孟熙。 那个宋知意当时最讨厌……最嫉妒的名字。 第9章 孟熙朝着宋知意相反的方向疾驰。 时间不早，公寓离这里太远，明天又是周六，她嫌再开车回去折腾，发消息让家政照顾一下雪碧，直接回了比较近的孟家。 孟夫人在客厅打电话： “……她不管你不是你活该？我怎么听说，你儿子总去公司找她麻烦？” “这些你跟我说没用……也别拐弯抹角，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这事不归我管，而且你也知道，学明和何家都签了合同了……是，可你想和何家竞争，也要拿出点实力来……” “我是他老婆，又不是他老板！” “宋鹏，你这话什么意思？” “行，行，既然这样，你以后也别再为这种事打电话过来！” 孟熙听着她越说越生气，最后满面寒霜地挂断电话，走过去小女孩似的喊了她一声：“妈——” 孟夫人被这么一叫，转头见着她，心也软了，声音也柔和了：“熙熙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想你了，早点来见你嘛。” 孟熙笑嘻嘻地挨着她坐，“刚才是谁打电话来啊？” 孟夫人也不瞒她：“是你宋叔叔。” “哪个宋叔叔？” “你最喜欢的宋叔叔，小时候老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陪你玩游戏。”孟夫人瞥她，“你还说要到他家去做他的女儿，可把你爸气得够呛。” 孟熙说：“小时候不懂事嘛，哪有比我爸妈更好的父母呢？” 孟夫人终于笑了：“就你最会哄人。” 她心情回转，孟熙松了口气，才接着问：“宋叔叔给你打电话说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孟夫人说：“你难道没听说？他前阵子公司开不下去，破产了，还背了一身债。” 孟熙：“哦……” 这事她确实有点印象，不过孟夫人不提也想不起来，每年生意场上破产清算的那么多，她总不能个个都记住。 孟夫人叹气：“最近他不知道哪得来一笔钱，想要翻身，总是托到我这来。有的忙我能帮就帮了，有的我也帮不上，可他天天这样打电话过来，算是个什么事？” 这事要解决其实很简单。 但孟夫人和宋鹏两家是邻居，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后来各自结了婚也没有太疏远。 宋鹏现在这样行事，她又觉得困扰，又为发小而心酸唏嘘，即使对方嘴脸不善，也没法狠下心把事情做绝。 孟熙就没有这种烦恼，她笑着说：“这就是看妈你善良，脾气好，欺负你好说话呢。我看还是别管他了，明知道你不管事还骚扰你，他怎么没和我爸天天打电话呢？” 她打心底看不上宋鹏，话音里自然而然就带出来了。 孟夫人一顿，看住她：“孟熙。” 孟熙下意识皮一紧。 孟夫人通常都挺好说话的，但她并不是完全放纵孩子的家长。孟熙一听她这么叫自己，心里就有数了。 孟夫人正色说：“妈不和你说假话，我不赞同你宋叔叔的做法，要是他求到你头上去，我也要你拒绝的。” “可是你不能这么说话，你长大后不和他来往了，但小时候他对你好不好？要星星不给月亮。” “他现在做错了事，别人可以看不上他，唾弃他，我不要求你尊敬，基本的尊重是不是要有？” “妈，我知道错了……” 孟熙乖乖听训，完了却往她身上一歪，明显反省地不太诚心，“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对家里人。” 说起这个，孟夫人也无话可说：“唉……他那样，确实不能怪你。” 当年孟夫人和孟父结婚，宋鹏常常和他们来往，认识了叶氏集团的千金。 叶家就这么一个独女，爱若掌上明珠，宋鹏娶了她，可以说少奋斗一百年。 为这个，最初两人也是让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岳父早早过世，宋鹏将叶氏完全变成宋氏，就不耐烦应付妻子了，甚至还嫌叶小姐生的是女儿，光明正大地在外面养着生了儿子的情妇，一年未必回家一次。 叶小姐产后抑郁，被他借养病之名囚禁在家里十几年，消瘦得不成人样，最后找机会跑出去，在宋氏集团的大楼一跃而下。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宋氏渐渐走了下坡路。 孟夫人忆起往事，心里不太舒坦，没注意靠在肩头的女儿神色略显低沉—— 孟熙当年确实很喜欢对她百依百顺的“宋叔叔”。 那时候她把宋鹏当做亲近的长辈看待，全心依赖信任……如果不是后来，她知道了宋知意就是他的女儿。 孟夫人想到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不管他了，不如多照顾点叶澜的女儿。” 叶澜是叶小姐的名字。 孟熙坐直了，貌似不经意地问：“妈你和她有联系啊？对了，你之前说宋叔叔的儿子去找她麻烦，又是怎么回事？” 知女莫若母，孟夫人仔细打量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哦，我记得你俩从前做过同学。” 孟熙：“……我都高中毕业好多年了。” 孟夫人笑着摇头，拿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关心就关心，别装模作样的。学什么不好，学你爸这个？有时候能把人气死。” 孟熙辩解：“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 孟夫人说：“好奇打听别人的私事干什么？我不告诉你，你想知道自己问她去。” “……” 问宋知意？孟熙只能憋屈地承认：“行……我关心她。” 为了不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她简直用尽了毕生的演技。 孟夫人这才和她说：“叶澜的女儿也挺可怜的，她现在签在我们家的公司……” 孟熙愣住：“我怎么不知道？” 孟夫人：“那公司你还有股份呢。” 孟熙有股份的公司太多了。 “不记得就算了，别打岔。”孟夫人说，“自从你宋叔叔破产，他那私生子就常常到公司前台闹，说他姐姐不给钱他就不走，还要闹到地方台上去……” “有什么办法？那小姑娘现在是个公众人物，闹起来不管谁不对，她都丢脸，不就只能拿钱打发他。” 孟熙听完：“……” 按理说现在有点同理心的人都该为受害者生气。 可她不仅不担心宋知意，还有点同情那个私生子——宋知意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吗？ * 孟熙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又想起这件事。 在那个梦里，宋家的私生子当然也跳出来找事了，却被韩逾明轻松解决——恋爱小说嘛，不管什么事，最后总会变成两个主角的感情发展。 孟熙现在确定，梦里的事早晚都会在现实发生的，只是两边的情况不一样，最后也未必是同一个结果。 她开始回忆，里面有什么是和孟家息息相关的呢？ 孟夫人的车祸——已经被孟熙规避了。 孟家会被韩家整垮——两家人现在关系不错，但这种事也说不准。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嘛。 孟熙倒是挺关心这个的，然而她仔细想想，如果事情发生，孟父和孟昭都不能力挽狂澜…… 那也用不上她了。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那父女俩手腕太厉害，如今强强联手，在商场上大杀四方，孟熙这个自家人都要避一避锋芒。 还有呢？ 宋知意被绑架，这个只要孟熙坚持做个守法公民就没事。 宋知意会和韩逾明谈恋爱…… 孟熙想象了一下，以后她业余时间找朋友玩，打电话给韩逾明让他睡什么起来嗨！ 结果是宋知意接的电话。 ……窒息。 甚至，宋知意会从韩逾明那入侵她的朋友圈子，这两个人会像所有傻瓜情侣一样整天秀恩爱，会在所有她看得见的地方晒照片，她还要给他们的婚礼随份子，给他们的孩子发红包…… ——太窒息了！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孟熙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韩逾明指不定是脑子哪里有问题，为什么偏偏看上宋知意？ 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越上火。孟熙忍不住打开名为“不务正业的慈善大佬”群，在里面发了一条长语音： “韩逾明，你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整天躺在床上打游戏，还氪金，为什么段位能越打越低？你说你配待在这个群里吗？丢人，退群吧。” 这个群以韩逾明为首，全是整天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二代，自诩每天都在做慈善（指花钱）的带善人。 孟熙属于事业有成那一挂，但她有点小叛逆，应酬时和那些面熟的人衣冠楚楚地聊聊天还行，闲下来和这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更开心。 何况她又是游戏业的，融入得不要太自然。 这会儿语音一发，底下都是@韩逾明，排着队形让他快退群的，气氛异常欢乐。 韩逾明很快冒出来。 万能的小明：讲讲道理，我氪金还不是给你创收！ 万能的小明：结果就这，就这？什么游戏氪金大佬的体验能这么差？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赶紧上线带带我，不然我就给你跪下了！ 下面一群人排着队哈哈他。 孟熙这阵子太忙，确实没怎么玩，今天难得有点空，和他们打了会儿嘴仗，在韩逾明的死缠烂打里，登录了《幸存者》。 她是用微信号登录的，微信好友自动显示在游戏的好友列表。 孟熙登上游戏，习惯性地打开好友列表找韩逾明，好友顺序按段位显示，孟熙虽然经常嫌弃他游戏打的菜，但那是和她比，好友里他通常排在第一个。 结果今天第一行显示的是三个字——知我意。 头像亮着，说明是在线状态。 孟熙看见了，可是她习惯成自然，手比脑快，等反应过来事情不妙…… 组队邀请已经发了出去。 第10章 孟熙捏着手机，人都麻了。 宋知意会玩游戏？宋知意怎么会玩游戏呢？？她玩的还是《幸存者》！ 怀着一种古怪且复杂的好奇，孟熙点开好友列表里“知我意”的个人战绩。 《幸存者》中有娱乐场和排位场之分，玩家通过匹配排位场获得胜利，可以提升个人段位。 从黑铁到王者共九个段位，再往上就只计算分数了。 而宋知意的个人界面里，花里胡哨的“王者”图标光芒四射，胜率高达80%。 孟熙翻了她的赛场阵容，队友大部分时间都不固定，应该都是随机排到的。 再算算她的分数——《幸存者》每隔六个月左右算一个赛季，进行段位奖励结算，结算后大家一起重新起步。这个赛季才到中后期，宋知意哪怕从第一天开始打，要达到这个分数，每天至少得赢三到五场。 数字看起来不大，但《幸存者》的游戏机制决定了，每一场都不会很快结束，运气不好甚至能拖四十五分钟——没有更久的，是因为每场游戏的时限就是四十五分钟。 也就是说，取平均值算，宋知意每天会花一、两个小时左右在游戏上。 ——那个宋知意！ 孟熙作为《幸存者》的出品人，一时竟有些微妙的荣幸。 她查看信息的时候，发出去的组队邀请倒计时跳到了最后几秒。 宋知意可能不在……或者就是没想同意。 孟熙心里一松，分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更多些——组上队也太尴尬了，但她又很想知道宋知意这种人打游戏是什么样子…… 还没遗憾完，最后一秒，画面一跳。 孟熙眼睁睁看着游戏自动切换到组队界面，她和宋知意的游戏ID排在了同个队列。 孟熙：“……” 她怎么会同意？为什么要同意？？上号的不是本人吧！ 但宋知意不仅通过了组队邀请，还开麦问： “有事吗？” 清柔的声音通过电子设备传来，语气很淡。孟熙直觉她还在为白天的事介意。 对方不热情，孟熙就更不可能上赶着了。 她想漫不经心地回一句“点错了”就退出队伍，还没来得及开口，组队窗口跳出来： 万能的小明申请加入您的队伍。 ……韩逾明。 这就是男女主之间堪比地球引力的吸引力吗？她才加上宋知意微信不到半天，就要给他们俩当红娘？ 门都没有！ 孟熙果断拒绝了他，接着手速极快地排上了娱乐场的双人模式。 ——别说同个队伍，你们俩今天都凑不到同个赛场！ 孟熙干完这一切，才淡淡地、理所当然地、好像极其正常并没有哪里不对地回答：“游戏组队能有什么事，随便找人排两把。” 宋知意没说话。 她想退队也来不及了，双人模式排队特别快，画面一闪，两人开始加载游戏地图。 韩逾明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在微信用大串“？？？”轰炸孟熙。 万能的小明：姐姐你怎么回事？我就是去短暂地解决了一下生理需求，哪个小妖精把我的位置挤了？ 万能的小明：你别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看！ 万能的小明：[雪姨.jpg] 孟熙无语地回了他六个点。 韩逾明丝毫没有被她的冷漠打击到。 万能的小明：靠，还是双人娱乐场，你变了！你以前都说炸鱼塘没意思的！ 万能的小明：你不会是在带妹吧？ 孟熙真想掀开他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还带妹，把她当成他那群酒色兄弟啊，她就算要带不也应该带……等等。 孟熙灵光一闪，回复：对，记住这个ID，打扰我培养感情你就再也别想抱我大腿上段了！ 万能的小明：…… 韩逾明没动静了。 叮叮咚咚的消息提醒一停，更显出游戏里格外安静。 她们两个随机到海岛地图的某处海岸线，波涛阵阵，海鸥声声，只有队伍频道里一片寂静，谁也不说话。 《幸存者》的游戏机制很简单，以大逃杀为背景，在时限内搜集道具脱出游戏场景就能“幸存”，但逃生位有限。 还有一种结束游戏的方法，是杀光其他玩家，成为“胜利者”。 为了激化矛盾，不让大家苟到结束，地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关闭某一块区域，缩小生存空间；玩家操控的角色还存在体力值，低到一定程度会影响角色行动，降到零则角色死亡，地图里能补充体力的物资却很少，越到后期越需要争抢。 孟熙选择的角色是她最喜欢的神枪手，角色设定是军队出身，擅长.枪械和近身格斗，虽然力量和体力较弱，但攻速快，行动灵活，默认装备是双枪，在地图里捡到狙.击.枪，还可以作为超远程支援队友。 她买了“西部风情”的皮肤，游戏里的神枪手细腰长腿，颈间系着红色三角巾，牛仔帽的阴影遮住半张脸，把玩着双枪，英姿飒爽里透着迷人的危险。 相较之下，宋知意的角色看起来要朴素得多。 瘦弱的黑色连帽衫少年，脚上蹬着人字拖，鼻梁上挂着厚厚的眼镜，偶尔会拿出手机来看看。 这是个辅助角色，黑客。 他本身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体力值也是所有角色里最低，但能通过技能获取资讯，用来解锁地图、明确物资所在、使用地图机关等等，是个需要带脑子玩的特殊角色。 ——也必须和队友沟通。 所以没过多久，宋知意就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打字在队伍频道里共享信息。 她们运气还不错，开局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偶尔有一两队人过来，也被孟熙轻松解决了，得以让宋知意的黑客成长起来。 时间越久，宋知意得到的信息越多，不能光靠打字，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孟熙交流。 孟熙玩着游戏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躺着，一会儿侧着，一会儿趴着…… 她听着宋知意简短的指挥，以己度人……也实在难以想象宋知意窝在床上玩游戏的样子。 归根结底，宋知意和游戏这种东西扯上关系，就很怪异…… 这么一跑神，孟熙听见枪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暗骂自己大意。 如果在这里死了，肯定会被宋知意在心里嘲笑到明年的！ 还好敌方技术不怎么样，没打中要害，孟熙挨了一枪，迅速让神枪手下蹲滚进看好的掩体，缠了个绷带回血。 对方是两个狙击手，孟熙露头勾引了两次，大概能判断出方位，却找不到人影，心烦得很。 她是被挑衅必上钩的类型，换成平时和朋友组排，哪怕赢不了也要回过头追杀那两个小崽子到天涯海角，主要是图个爽快。 偏偏队友是宋知意…… 她还玩了个黑客，孟熙真怕离开太久回来就只剩一具尸体。 孟熙不甘心，也只能说：“撤吧。” 宋知意却说：“那两个人离我们不远。” 孟熙：“嗯？” 宋知意的声音很冷静：“我这块的地图都开了。我留在这里引一下他们，你听我的，绕路过去都杀了。” 孟熙……孟熙头一次觉得宋知意睚眦必报的性格竟然这么让人高兴！ 她跟着宋知意指挥的路线慢慢绕过去，那边宋知意时不时露个头引人开枪。 枪声不停，打到后来那两个人估计急眼了，声音变得乱起来，但队伍里黑客的血量一直很安全。 孟熙已经找到位置，看见了那两个大大咧咧蹲在天台上射击的小傻子。 她换上之前捡到的狙.击.枪，对准其中一个，一枪爆头。 另一个反应很快，收起武器就要跑，但晚了。 孟熙开了第二枪。 双杀！ 两条击杀信息连着刷出来，孟熙得意又不屑：“嘁，就这水平，偷袭我？” 说完听见队伍频道里一声轻笑，才发现自己忘了关语音：“……” 宋知意笑完，却像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隔阂，语气也柔和许多：“行了，快回来吧。你左边的房子里有物资，顺便带上。” 孟熙：“……哦。” 宋知意开了正常交流的头，她们打得就更顺利了。 孟熙原本以为她选黑客是为了做第一队“幸存者”，直到在她的指挥里见人就开枪，把整张地图屠干净后，才发现她是奔着“胜利者”去的。 这种不需要多想，只需要攻击的割草感觉太爽了。 孟熙出来后一看韩逾明还在线，想也没想又排了一把。 然后她们就连胜了好几局，孟熙赢得连队友是谁都忘了，宋知意下线前说明天再玩，她差点高高兴兴地应好。 幸好她刹住了。 “咳……有空的吧。” 孟熙矜持地回答，那头宋知意带着困意，含糊地笑了一声。 笑声又轻又绵，顺着耳机线传来，如同羽毛轻轻撩过，听得人耳根到头皮都是一麻。 孟熙好半晌才回过神。 ……这人以后要是当不了钢琴家，还可以考虑去歌手出道。 她这么想，却看不到黑暗里自己柔和轻松的神情。 第11章 时间确实挺晚了，孟熙关了游戏睡觉。第二天醒来一摸手机，就看到韩逾明的微信消息。 万能的小明：我去，你们战绩可以啊，连着六把胜利者这么牛逼的吗？ 万能的小明：你下回把她带来一起打排位啊，玩什么娱乐场！不能上分的局能给你带来快乐吗？ 孟熙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怎么他们都排不到一起，韩逾明还是能隔空看中宋知意……的技术啊！ 这就是男女主吗？ 孟熙觉得这不行，韩逾明再没两天就要回来了，她得给他找点事做……比如介绍几个漂亮妹妹给他，让他多见见世面，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孟熙也就这么一想。结果不等她行动，韩夫人先出了手。 韩逾明伤愈回国的第二天，她火速安排了相亲，据说女方出身书香门第，祖母是曾经闻名遐迩的古典钢琴大师何慕云。 “……谁？” 孟熙听见熟悉的名字，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 韩逾明没个正形地歪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玩手机，幸灾乐祸地笑：“就是你想的那个，当年你在人家音乐会上睡着了的……” 孟熙举起手里的笔。 韩逾明咳一声，改口：“谁年轻时不犯点错呢，我估计老太太早就不记得了。” 孟熙不知道何老先生记不记得，她自己是把这件丢脸的事记得挺清楚。 她当时不是故意那么失礼。 就是年纪小，没什么自制力，前天晚上拿到新买的游戏卡带，玩到半夜，第二天睡眠不足……谁知道会直接在音乐会上睡过去，现在想起来都尴尬。 那天回去孟父直接把她臭骂一顿，用词还挺文雅： “对牛弹琴！焚琴煮鹤！和你待在一个屋里都玷污我高雅的灵魂！” 害得她边反思边忍笑。 因此韩逾明提出要不要一起和他相亲对象吃个饭的时候，孟熙条件反射就拒绝了。 拒绝完才反应过来，她无语：“你和人家小姑娘约会，我跟着干嘛去啊？” 韩逾明说：“就大家认识认识，以后一起玩啊。而且也不是约会，是拜托我去蓝海接一下她和她祖母，那不是你的地盘吗？” 就是因为何老先生也在，孟熙才不想…… 等等，孟熙怀疑自己听错：“你要去哪里？” “蓝海，你家的公司啊。” 蓝海，全名蓝海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服务于孟父的艺术爱好，主要经营古典音乐相关，在业内名气不小。 何老先生出现在那里不奇怪，问题是，孟熙不久前刚知道，宋知意的经纪约就签在蓝海名下。 ……这，就是男女主吗？ 孟熙怎么都想不到，韩逾明相亲还能相到宋知意的经纪公司去。 她真怕俩人撞上，当场天雷勾动地火，一见钟情生死不渝，立刻放下笔，正色道：“确实该认识认识，我这就和你一起去。” 韩逾明：“……？” 他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发小神鬼莫测的心路历程了。 * 孟熙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韩逾明到达蓝海时，何老先生还有些事没办完。 车里待久了不舒服，他们打算进去等，一下车，后面跟着的黑色宾利也打开门，齐刷刷下来四个保镖。 是韩夫人经过A国的事，至今后怕，给韩逾明配的。 四个人，个个高大威猛，体格健硕，黑西服戴墨镜，看着就不好惹，随时随地跟在韩逾明后头，活像是哪里混社会的。 孟熙已经开始后悔和韩逾明走在一起了。 她深深地领会了爱情使人盲目这句话——那位何小姐她没见过，但宋知意能看中韩逾明这二缺，显然是中了爱情的毒啊。 思及此，孟熙百感交集。 他们这一行人极其显目地移动到蓝海的大门前。 守在门口的两位保安却来不及警惕——他们手里拿着电棍，在和一个想往里闯的小混混纠缠。 “宋先生，你不能进去！” 保安黑着脸拦在门口，额头上有些细汗，很是焦急。 那小混混倒游刃有余，边躲保安来抓他的手，边大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打人哪？来，打啊！手里拿的那两根东西吓唬谁呢，往这打！” 嘴上挺豁得出去，身体却一直躲躲闪闪。 孟熙没料到会撞到这一幕，脸也跟着黑了。 企业形象全无啊！虽然她白拿股份不干活，但毕竟是自家产业，这也太丢脸了！ 有一个保安百忙中看到她，认出了她的脸：“孟，孟总？” 小混混听见这一声，也回头一瞧，被这个阵仗吓得退开一步。 孟总？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词代表什么，心思活泛起来，目光在孟熙身上流连了一会儿，转向韩逾明：“孟总？你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啊！宋知意是你们公司的人没错吧，她是我姐。” 孟熙冷笑一声。 韩逾明倒有些诧异，不是因为对方认错人，而是——他打量眼前的青年，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身上还有股怪异的臭味。 这样的人，和宋知意是姐弟？ 孟熙拍了韩逾明一下，示意他直接进去：“别看了，这种垃圾多看一眼都是污染眼睛。” 那人居然还有点气性，跳脚叫骂：“你这贱人怎么说话呢？” 孟熙搭理他都嫌降格调。韩逾明火大地回头要和他来场祖安文化交流，也被她推进去。 “直接报警。”她吩咐保安，“再来就再报警，在门口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两个保安应声：“明白了孟总。” 小混混愣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眼看孟熙要往里走，顾不上尴尬：“等会儿！你不能走！” 他伸手就来抓，有一个保安在打报警电话，另一个急忙来拦，人是拦住了，但孟熙只觉手背一痛，是被他的指甲划伤了。 “孟熙！” 韩逾明在里面等她呢，见势不对赶紧使唤保镖，“愣着干嘛，快过去帮忙！” 四个黑衣壮汉过来两个，他们不愧是专业人士，几下就把那小混混制服，按在地上。 他动弹不得，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嚎：“你们公司老板打人啊！你们报警好了，我怕什么！我在警察局里要好好说说你们公司的事，还有宋知意那贱人干的好事！什么钢琴女神，她和她那神经病妈一样，都是不知好歹的婊.子！这事没完儿，你告诉她……” 孟熙看自己的手破皮流血了，嫌恶地拿出湿巾来擦，再听他说的话，额头青筋乱跳。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孟熙都给气笑了，“就在这儿给我打他，打成什么样都没事，只要人不死，我回头就给你按伤情支付赔偿！” 第12章 助理接到蓝海那边的电话时，宋知意在练琴。 隐约的琴音隔着门传来，开始两个小时是正经的练习，后面变成了即兴演奏，现在是从《玛丽有只小绵羊》到《小狗圆舞曲》到《钟》的钢琴曲串烧。 清悦的琴声像是背景音乐，配合通话里听到的消息，助理有种身处黑色喜剧的荒诞感。 宋知意没事的时候，能在琴房里消磨掉一天的时间。 助理知道她练琴不喜欢被打扰，但总有些事不能推后处理。她敲了敲门。 里面的音乐声停了。 “进来吧。” 助理听到回应，推开门。 宋知意喜欢白色，家里的装修也大面积使用，讲究简洁宽敞。这间琴房是最过分的。 雪白干净的墙壁，纯白的大理石地板反着光，象牙白的钢琴立在房间中央，窗帘被风吹动，阳光洒落在宋知意身后，也是明亮的白。 她坐在琴凳上，回过头来，柔顺的黑发从肩头滑落，散在白色的睡裙上，唇间淡淡的樱红是唯一鲜活的颜色。 洁净到压抑的房间，宋知意待在里面，却严丝合缝地合衬，整个画面有种纯粹无暇的美。 助理见惯了，还是有被晃到眼睛。 “是有什么急事吗？” 助理回过神，听见温和的询问，想了想，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从源头说起：“是宋志高，他又去蓝海闹事了……” 宋知意听闻，并不意外。 她知道上次给这个便宜弟弟的钱差不多花完了，也是该这段时间上门。 她不是很把这事放在心上，低下头去抚摸黑白琴键：“我会联系他的。你问问今天蓝海值班的保安和前台都有谁，给他们工作添麻烦了，回头送份赔礼吧。” 这些事助理都不是第一次做了……但今天不一样。 助理艰难地说：“还不止，知意姐，前台说宋志高来闹的时候，不巧碰见小孟总和她朋友过来，两边起了冲突，小孟总让保镖把他的腿打断了……” 一记重重的琴音突响。 助理蓦然噤声，看着失手的宋知意。 她在钢琴前静静地坐了几秒钟，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她受伤了吗？” “啊？宋志高吗？”助理跟在她后面，不确定地重复，“他被小孟总的保镖打了一顿，腿断了，现在应该……” “不是问他。” 宋知意打断她的话，“小孟总，她有受伤吗？” 助理跟在她身边也有两三年了，第一次见永远温温柔柔的老板这副模样，扫过来的眸光尤其冷然，像是掀开轻薄柔软的雪纱后，露出了底下暗藏的刀锋。 助理难免紧张起来：“应该没有吧，前台没有提……” 如果有就是出大事了，不可能不说。 宋知意心里也明白，却依然放不下心来：“我去换件衣服，你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过去。” “哦、好……” 助理看着她关上卧室门，急忙拨了电话出去。 * 孟熙几人现在肯定不在蓝海了——在医院。 宋志高腿断了，过来治疗。孟熙呢，她说到做到，是过来赔钱的，顺便等宋志高的“家属”过来。 她身边还站着警察、两位打人的黑衣壮汉、小朱和紧急请来的律师。 韩逾明没在，被她赶去陪相亲对象了。 宋志高这事说来有点好笑。 孟熙放狠话归放狠话，她知道韩夫人给自己儿子请的保镖肯定是有分寸的专业人士——比如打人能让对方吃足苦头，又验不出什么伤。 宋志高的腿是他挨完打，逃跑时自己在大门口的阶梯摔的。可能是缺德事干多了，摔的时候角度不好，后果也格外严重。 警察过来一看，普通的纠纷变成刑事案件，就不能轻易了事了。 孟熙调出蓝海的监控，里面的事情经过很清楚，是宋志高来闹事，然后先“意图伤人”，两个保镖出手属于正当防卫……孟熙坚持这么说，哪怕防卫过当也是正当防卫。 而且两个保镖确实没有给宋志高造成特别严重的□□伤害，他的伤都是自己摔的。 等看完监控，小朱找的律师也到了。 孟熙是绝对不可能为教训这么一个东西，把自己送进警察局的。 宋知意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气氛凝重地聚在手术室前，只有孟熙舒舒服服地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划拉手机，手边放着小朱给她买的饮料。 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孟熙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到宋知意，顿时一收手机站了起来。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小西装，衬衫服贴地扎进高腰长裤，微卷的长发用宝石扣发带束起，明艳干练，又在细节显出矜贵，端起范时看着格外不好接近。 但宋知意一看她这样，就莫名忍不住笑意。 宋知意走近了。 孟熙瞥她一眼，似乎没把这个受害人家属看在眼里，嘴上“道歉”：“真不好意思，宋小姐，把你弟弟给打了。” 其余人纷纷为她的嚣张侧目。 宋知意却微微一笑：“家教不严，让孟总见笑了。” 顿时把紧张的氛围变成“吃了吗？”“吃了。”的寒暄现场。 这话怎么接都有点奇怪。包括孟熙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宋知意恍若不觉。 她见孟熙完好无事，就放下心，去向警察了解情况。 宋志高的手术结束，被推出来的时候看见宋知意，登时激动起来，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因为麻醉的后遗症，嘴巴有些不利索，含含糊糊的。 宋知意问：“我去和他说两句话可以吗？” 她是家属，宋志高看起来也想和她说话，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宋知意进了病房，过了会儿，她出来对等在这边的警察笑笑：“警官，我弟弟想要见你。” 警察进去了，没待到十分钟就走出来，古怪地扫了她一眼。 受伤时还口口声声要去告孟熙的宋志高放弃“追究”了，承认全是自己的问题，甚至医药费都不准备要。 当事人这么表态，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孟熙喊来的律师也没用上，和警察一道离开了。 孟熙没动。 她让两个保镖回车上呆着，又把小朱支去买水。 病房前的过道只剩下两个人，她问宋知意：“你跟他说什么了？” 宋知意说得轻描淡写：“他脑子不灵光，但胆子不大，吓唬吓唬就听话了。” 孟熙可不觉得一个几次三番上门闹事勒索的人，胆子会小到哪去。 “多管闲事……” 孟熙嘟囔一句，见宋知意看过来，也不打算改口：“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事，给点钱打发他而已。” 她等着宋知意生气，宋知意却只是妥协：“那就当我是多管闲事，见不得孟总吃亏吧。” 她的语气温柔无奈。 孟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狐疑地说：“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教训他吧？” 为了她？ 宋知意一怔，忽然弯起唇角，眼里笑意柔软：“当然不会。我知道，孟总只是为了蓝海的形象着想。” 孟熙：“……” 宋知意的语气很真诚。 孟熙没有证据，但她就是觉得，宋知意在调侃她。 孟熙微妙的心虚。 当时她喊保镖打人，有一半确实出于被挑衅的怒气，想让宋志高吃个教训，少来她的地盘撒泼。另一半…… 宋志高骂得太难听了。 宋知意固然是她的对头，但也是给公司创造利益的优秀员工。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要在她珍藏的艺术品上糊泥巴，孟熙火气大得自己都没预料到。 但……宋知意真的是属于她的“艺术品”吗？ 孟熙想到这一点，忽然有些心烦，觉得自己留下来扯七扯八的也着实无聊。 有什么好聊的。她说：“既然没事，我走了。” 宋知意却拉住她：“等等孟熙，你的手怎么了？” “啊？” 柔软的手掌贴在腕骨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孟熙突然被她扯住，吓了一跳，整个人反应都有些迟钝。 她莫名心慌，赶紧把手抽出来，瞟一眼手背上的血痂，直接用手去揭了：“还不是你那个弟弟挠的，算了，小伤口……” 小伤口被她这么粗暴地一弄，又开始流血。 宋知意没来得及阻止，眉心一跳，抿抿唇说：“还是消下毒吧，你知道他挠你之前碰过什么？” 孟熙被她这么一说，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了。 宋知意去问护士站借了医用酒精和棉签。 她们找了排附近的座椅坐下，孟熙要自己来，被宋知意避开，用棉签沾了酒精往她伤口上按。 再小的伤口沾酒精也会刺痛，孟熙嘶了一声，合理怀疑她是打击报复，抬眼看向对面，却只能看见宋知意垂着眼睫，安静专注的模样。 她的手被宋知意捏着，肌肤上酒精挥发带来凉意，清理之后，被妥善地贴好创可贴。 这感觉太奇怪了。孟熙立刻抽回手。 她瞥见宋知意白嫩的指尖有一抹鲜艳血色，应该是刚刚不小心沾上的。 正要提醒，就见宋知意抬起手……含进了嘴唇里。 孟熙：“……” 孟熙：“………………” 她一个激灵站起来，如果是猫，这会儿应该从天灵盖炸到尾巴尖了。 “你、你……” 孟熙磕绊。宋知意似乎也微有茫然，一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怔愣。 ……她确实不明白。 嘴里血腥的锈味和医用酒精刺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怪异得令人作呕。 宋知意从那一瞬鬼使神差，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里清醒，自己都难以理解当时的想法。 她抬眸，看着孟熙变来变去，精彩纷呈的神色，张张嘴，罕见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熙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率可能有一百八。 她看看宋知意沾着湿意的指腹，再对上宋知意静静的凝视，不明白自己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做了怪事的又不是她！ 但孟熙就是冷静不下来。 像是有微小的电流四处流窜，她浑身都是麻的，又在身体的麻痹里心如擂鼓。 半晌，孟熙艰涩地挤出一句话：“你……讲不讲卫生啊……” 明明应该义正词严，声音却软得有点虚。 宋知意轻轻低下眼帘：“……抱歉。” 这种反应……这种反应更怪了！ 孟熙焦躁，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反正这地方她是待不下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匆匆的道别，从这里逃跑了。 第13章 宋知意……难道有异食癖？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根本没必要跑，倒显得她怕了似的。孟熙这么想着，身体很诚实，一秒钟都没有多留。 她的心脏还在怦怦跳。 真的太奇怪了，孟熙自觉不是这么容易受惊的人。 她从前找刺激的事干得还少吗？半夜十二点独自玩《寂×岭》，几千米高空跳伞，悬崖蹦极，都不见这么慌过。 怎么这次就…… “老板！” 小朱买水回来的半路，正巧和孟熙碰上，赶紧迎上来，“您要的水……” “你也太磨蹭了！” 孟熙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压压惊。原本只是为了支开小朱随便找的借口，这会儿倒真的派上用场。 小朱挨了训，自觉很无辜。 他还不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走的慢一点，让老板和宋小姐有时间说话。 孟熙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没再多说什么，吐出口气：“回吧。” 回去工作。繁忙的事务能一键覆盖所有烦恼。 ——前提是她的工作和宋知意无关。 孟熙盯着手机，上面是宋知意发来的消息。 【知我意：我明天去录游戏开服的祝词，还有宣传采访】 这孟熙当然知道。 和宋知意这边的宣传工作由她亲自对接，这些行程还是她发给宋知意确认的。 《异人》距离开服只剩三天倒计时，有关音乐制作的宣传视频两天前就发出去了。 反响还不错。虽然古典音乐是小众爱好，但宋知意凭借惊人的美貌，知名度很广，技术与履历又确实无可指摘，古典钢琴家的身份让她在大众心中自带光环，带来不少正面反馈。 但游戏好坏，具体还是要看内容。 明天宋知意去录完最后的视频，她的宣传任务就告一段落，剩下的只能看《异人》本身质量是否过关。 孟熙和她的合作，基本上到此结束了。 所以…… 【知我意：你会在公司吗？】 这条信息发来半个多小时，孟熙迟迟没有回复。 宋知意问这个干什么？ 不管她在不在，宋知意明天都是要来的。所以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宋知意想见她。 但孟熙不想。 她现在看见宋知意这三个字，就联想到那天医院发生的事。越是说服自己淡忘，记得越牢。 有一次她还梦见了——不是在医院，而是在昏暗的房间。 浅红的灯光暧昧朦胧，宋知意膝盖并拢陷在地毯里，乌黑的发，雪白的肌肤。她仰着脸，纤长的眼帘半遮住波光潋滟，唇瓣樱红，含着谁屈起的指节，贝齿间有鲜红的血迹溢出流下，滚落在绵白柔软的胸口…… 太恐怖了！ 孟熙当场惊醒过来，把这个梦列入了这辈子做过的噩梦之首。 还是别回复了。 孟熙想，宋知意这么知情识趣的人，肯定能领会到她的意思。 她第……不知道第几次放下手机接着办公，那一行字却不肯放过她，像是成精了，总在她眼前转来转去。 【你会在公司吗？】 【你会在公司吗？】 【你会在公司吗？】 神经病！ 孟熙在心里骂。她重新拿起手机，却感觉手里一震，刚好有电话打进来。 没有备注，但这串号码孟熙怎么会不认得。 是宋知意。 孟熙第一秒就挂断了……挂完之后反应过来，如临大敌地盯住手机。 那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孟熙点进微信对话，也没有新的消息。 可她就是有种，宋知意在对面好整以暇等待她回复的感觉。 这时候装死就像是默认了不战而退。孟熙在内心进行一番激烈争斗，最后高冷而简短地打出了一个“？”。 宋知意秒回。 【知我意：在的话刚好可以见一面，有事想告诉你】 等等，她可没答应和宋知意见面。孟熙连忙回复：【不一定有空】 【知我意：只是说两句话，不会很久的，还是你不在公司吗？】 孟熙倒是想不在，然而她确实有事必须到公司。 【知我意：约好了，明天见】 【知我意：[猫猫开心.gif]】 孟熙和那个恶意卖萌的表情包对视良久。 ……她觉得自己被宋知意套进去了。凭什么她堂堂孟总，宋知意说见就见啊？她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孟熙愤愤地放下手机。 第二天起床，她还惦记着这回事，但很快就没空去想了。 马上游戏要开服的关键时刻，合作方那边却出了问题，孟熙在心里为对方的不靠谱疯狂打叉，又不得不去解决。 她在外面奔波一天，赶到公司的时候都是傍晚了。一进大厅，前台迎上来。 “孟总，宋小姐在会客室等您。” 孟熙猛得停住：“谁？哪个宋小姐？” 她心里其实有答案了。拿出手机一看，果然临近中午的时候，宋知意给她发过消息。 【知我意：你还要回公司吗？我可以稍微等一会儿】 稍微？ 宋知意的视频录制在上午估计就结束了，孟熙忙的时候想起过这一茬，以为她等不到人，应该早走了。 孟熙多少有点愧疚。 往事为鉴，她觉得少对宋知意产生这种不必要的情绪会更好。可她让对方等了一天，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敲响会客室的门。 “请进。” 孟熙推门进去。宋知意坐在沙发上，还是上次那个位置，腿上摊了一本杂志。 落日余晖照进落地窗，像是薄薄的金纱温柔地披落，给她姣好的脸庞染上暖意。 她今天涂了唇彩，嘴唇是亮晶晶的莓果色，水润得像块樱桃果冻。 “……久等了。” 孟熙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恨不得能用橡皮擦把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擦掉。 宋知意笑笑：“没什么。我最近休息，在家还是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她居然一点都没生气？ 宋知意又进化了——她之前被冷待、戳到痛处，还会甩甩脸色，现在脾气好得简直不像人。 孟熙对她的温柔束手无策，只能心里叮叮叮地不停乱敲警钟，站在门边没有过去。 孟熙问：“你有什么事要说？” 宋知意说：“冬季音乐节快开幕了，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国外，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 孟熙：“哦……” 她知道这个音乐节，是规模极大的音乐盛典，以古典音乐为主，还会有歌剧表演，表演者都是世界盛名的演奏家和团队——孟父提前半年就在关注了。 孟熙“哦”完，发现室内安静下来，她和宋知意对视，一时无言。 ……没了吗？ 孟熙满心不可思议：“你就是为了说这个？” 然后在这等了一天？ 当然不是。 宋知意望住孟熙，眼底被夕日涂上融化般的浅金，在眸光里微漾。 “是来见见你。” 她露出浅浅的笑，又轻轻垂落目光，似乎连眼睫都附着纤细的忧愁，“之后忙起来，很难像今天这样见到面了……” 孟熙麻了。 她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靠到门上，冷硬的门把手硌到腰，唤回了她一点神智。 ——说的好像她们是什么经常见面的关系一样。 宋知意紧接着，用带着些许期盼的目光看向她：“这次的音乐节，你会来吗？” 温柔清纯的美人柔声恳求，神态楚楚，简单的拒绝仿佛成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幸好是宋知意，如果换个人，孟熙还真撑不住。她艰难地维持住不冷不热的态度：“到时候看情况吧。” 宋知意顿了顿，神色难掩失落。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孟熙的方向。 孟熙绷紧了背脊。 宋知意却在两步左右停住。她身上清凉略带涩意的薄荷香味飘过来，应该不是香水，更像沐浴露的味道。 而隐约夹杂其中的水果甜香，含着化妆品特有的气味……是她的唇彩。 宋知意忽然说：“上次的事……对不起。” 孟熙刚把黏过去的视线转开，闻言不免心里一跳，决定装傻：“上次？什么事？” 宋知意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记得也没什么。”她温声说，“音乐节的票我会寄给你的……孟熙，希望你能来。” 最后一句话柔得像云。孟熙看过去，宋知意却正好在这时向前一步。 几乎要靠在一起的距离，淡淡的薄荷香气不可抗拒地浸入。 宋知意伸出手，孟熙懵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避开，就见她……拧开了门把手。 孟熙：“……” 要开门你不会说一声吗？ 宋知意却如同没注意到她的闪躲，微微一笑：“孟总，下次见。” 她走了。 窗外落霞几乎要燃尽，会客室里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被留下的孟熙不自觉屈起手指蹭了蹭，神色变幻不定。 第14章 要不要去呢？ 几天后，孟熙果真收到了宋知意寄来的音乐节门票，前排四连坐，把她一家四口包圆了。 虽然孟父根本不需要别人送，他在这方面门路比宋知意还要广得多，早就拿到了。 设计精美的门票捏在手里薄薄一张，孟熙举着看了会儿，旁边蹲着的雪碧大概以为是好玩的，歪歪头，忽然扑过来。 “别闹……” 狗想淘气的时候是听不见人话的。孟熙抬高手，边逗它玩，边不受控制地想起态度微妙的宋知意。 “希望你能来”…… 嘁。 宋知意希望，她就得去吗？宋知意示好，她孟熙就得接受吗？ 早六年干什么去了呢…… 手机有通话进来，来电显示是苏缘。孟熙把门票放下，一手接电话，一手按住雪碧毛茸茸的狗头，压在自己腿上，不让它乱蹦哒。 “喂？” “……” 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孟熙挪开手机看了看通话页面，是接通的，也没有误触静音。 但就是没人说话。 “苏缘？”孟熙提起心，有点急了，“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通话里传来很轻很轻的吸气声。 “熙熙……” 是苏缘的声音。她失去了平时的稳定、柔和，话音里有一丝迷惘，还有压抑着的不明情绪，“我可能……可能，很快就能回国了。” 孟熙先是不明所以。 苏缘高三那年受伤导致双腿残疾，最开始完全不能接受事实，极其消沉，甚至放弃了高考。 后来她出国治疗，休养时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情况慢慢稳定，孟熙托孟家的关系帮她联络了国外的高校，让她继续念书。 这些年苏缘在国外治病和读书，但没有被谁限制活动，谈不上“能不能”回国，反而是她总推说出行不方便，即使有假期，也一直没回来…… 孟熙怔住了。 她因为想到的某种可能，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不知不觉放松了按着雪碧的手。 不停呜呜的雪碧突然被解放出来，报复心很强地反口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掌。孟熙被糊了一手口水，都没能反应过来把手抽走。 两边都很久没有说话。 孟熙不是很敢确定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苏缘扑哧笑出来，笑着笑着声音就开始哽咽：“……是，应该是。新的治疗方法，医生说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还说我这些年腿部状态保持得很好，复健应该会比较容易，以后不能进行太重的运动，正常的行走没问题……” “熙熙，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天，我都已经放弃了，我以为我下半辈子都离不开轮椅，我接受了……” 苏缘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孟熙一直听着，等到她从不敢置信的喜悦里慢慢平复。 “……这些年真的谢谢你，熙熙。” “不用说谢我。”孟熙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我们是朋友啊。而且当初的事，我也有责任……” 苏缘打断她：“没这回事。” “不止是你……”苏缘顿了顿说，“还有知意，都不是你们的责任。这次没有她帮忙不会这么顺利……这件事你从A国回来我就想说了，但那个时候结果还不确定，我就没有告诉你。” 孟熙愣了一下。 苏缘最后请求她：“别再为这件事和她过不去了，好吗？就当普通认识的人一样相处……” 孟熙含糊地应一声。 她挂断电话后，重新拿起音乐节的门票。那上面的花体英文这样看来，倒像是一个个欢乐飞扬的音符。 “普通认识的人一样相处”……能这么简单地做到就好了。 孟熙想着苏缘的话。 她从A国回来的那段时间，苏缘找到了有望康复的治疗方法，这么巧，六年不见的宋知意也出现在她眼前。 ——如果说孟熙没有为了苏缘的事产生心结，那不现实。 尽管是意外，尽管责任并不在宋知意身上。但只要苏缘一直承担着后果，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 孟熙等着宋知意的道歉。 可宋知意道了歉，她们就能没有芥蒂地继续来往吗？孟熙自己都不确定。 宋知意是不是也这么想呢……所以她逃了，逃避了六年，直到力所能及地挽回了，才重新出现，拐弯抹角地来和好。 ……会是这样吗？ 前车之鉴太多太狠，孟熙面对宋知意，总是不断警醒自己，别把她想得太好。 然而这种警示，却也总是宣告无用。 * 孟熙最后还是压榨出了一天空闲，去参加音乐节。 孟父和孟夫人也去，不过孟父不乐意带她这个门外汉玩，和孟夫人到的比较早，先进场等待。 孟熙有点事耽误了，卡着点到的地方。 冬季音乐节的举办场地在某个著名的城堡庄园，历史比较悠久，据说是哪一代皇帝的常驻行宫。 不过具体地点不是在城堡内，而是在庄园里某个弯月形的湖边。 湖光清澈静谧，弯进去的那一侧搭建着半圆的舞台，对面则是呈扇形铺开的观众席。 虽然是冬季音乐节，但现在还不到低温的时节，多穿两件坐在室外倒也不会冷。 孟熙出示门票，有侍者带她入座。 她没和孟父、孟夫人坐在一起，也没用宋知意给的票——来之前韩逾明和她换了。 据说何慕云何老先生要带何小姐一起来，韩逾明想跟着，但没有连坐的票，而且有长辈坐在附近，两个小情侣也不好说话。 他对何小姐那么上心，孟熙乐见其成，又很迷惑——男女主原来用一场相亲就能拆散的吗？ 她没想通这个问题，干脆不想了。正好四张票送出去两张，留了两张，就和韩逾明换了位置。 然而等到现场，孟熙忽然发现问题——这么一来，何老先生不就坐在她旁边了吗！ 何老先生显然还记得她，和蔼地微笑：“是孟家的小姑娘啊。” 孟熙：“……” 周围很多她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基本都是乐坛久享盛名的前辈。 孟熙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就像混进仙鹤堆里的……不能说是鸭子，天鹅吧，反正就是品种不同，格格不入。 她在心里把韩逾明吊起来打了一百遍。 没打到一百零一遍，是因为音乐节开场了。 此时正从傍晚过渡到夜里，天空是秾丽的蓝紫色，缀着几点残星。 四周的灯柱一灭，场地立刻昏暗下来。只有对岸的舞台亮着琉璃般剔透的蓝，如同晴空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不过多久，弯月的湖面也渐渐亮起来，不知道底下装了什么灯具，让整片湖荡着水波，莹然生光，和舞台相伴，像是两块晶莹瑰丽的宝石。 舞台中央摆着白色的钢琴，映着光宛如白玉雕成。 孟熙心里隐隐有所预感。 果然，演奏者走上台，是宋知意。 两边离得不算很近，孟熙看不清她的神色，倒是那件白色的鱼尾礼服，远远也能看见珠光隐隐，光彩流溢。 她坐在琴凳上，黑发散落，身影柔美窈窕，仿佛是海潮涌动间，在礁石上垂下鱼尾的小美人鱼。 琴音奏响。 宋知意弹奏的是肖邦的《平静的行板与华丽的大波兰舞曲》。 朗夜清风，湖静无波，前面的行板部分和此时此刻正相衬，教人难免沉浸其中。而乐声逐渐带领听众进入后段的波罗乃兹舞曲，又恍如真的在华丽辉煌的舞会中轻踩舞步，旋起裙摆。 曲毕，观众席掌声雷动。 何老先生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慈祥。 孟熙拐了个弯想起来——宋知意好像当过何老先生的学生吧？ 察觉她的注视，何老先生稍稍侧过来，放轻声音问：“你觉得怎么样？” 孟熙：“嗯？” 不会吧，还要现场交听后感作业？孟熙小时候倒是被孟父抓着上过几堂古典音乐鉴赏课，但她实在没天赋，逃了几次后这个课程就取消了。 她当场开始搜肠刮肚地思考措辞，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文化，回去再被孟父叨叨。 何老先生似乎看出来了，忍俊不禁：“说说你的想法就好，不用这么严肃。” “……就很好听。” 她这么说，孟熙就诚实表达了，想想又补充，“我还挺喜欢的。” “嗯，这样就很好。你能喜欢，她肯定也很高兴。” “……” 她？谁？宋知意吗？ 孟熙看回舞台，宋知意已经不在了，钢琴也被工作人员挪进幕后。 她回想刚刚宋知意在台上的模样，不得不承认，她从坐在钢琴前开始就太耀眼了。 耀眼，又美丽柔和，是能照拂黑夜的月光，点亮深海的珍珠。 年纪轻轻享誉世界的古典钢琴家，宋知意得到过的鲜花和掌声恐怕数不胜数。 她还会因为这样普通的称赞高兴吗？ 孟熙想，不会了吧。 第15章 音乐节由宋知意惊艳的钢琴独奏开幕，后面的表演更没有让人失望。 孟熙开始尚且有些心不在焉，后面就沉浸进去。 等盛典谢幕，已经是深夜，庄园往外的路旁灯光点点，树影婆娑。孟熙离开的时候倒是和孟父、孟夫人一起走的，只是她坐上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立刻回酒店。 她有话想和宋知意说。 关于苏缘的事——打算是这么打算，然而到这个档口，孟熙其实都还没想好具体要说什么。 道谢吗？好像有点奇怪。 或许应该听苏缘的，不要再介怀那么多年前的事。借这个契机说清楚，然后就当…… 孟熙有点心烦。 她扭头问驾驶座的小朱：“这都多久了？” “快有四十分钟了。” 小朱看看手机，又瞟瞟自家老板难掩焦躁的神色，小心地提议，“宋小姐可能还有别的事，或者从另外的出口走了？要不然……打个电话问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板和人家又没约好见面，为什么就在这干等着。 他说的确实很有可能。 孟熙隔着车窗望向庄园的大门，她停车的地方被路灯照得敞亮，目光的尽头则被夜色吞没，来参加音乐节的宾客都离开后，昏昧而冷清。 没有任何有人要出来的迹象，倒是在光线边缘，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个裹黑色大衣，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男人。看他乱糟糟的样子，像是哪里来的流浪汉。 可流浪汉怎么会到这里来？ 孟熙的警惕心刚升起来，附近的安保人员就很尽职地过来问了几句话，把人撵走了。 孟熙见状，就没再关注那边，而是解锁了手机。 ……要打给宋知意吗？那也显得太刻意了。她只是觉得正好趁这个机会说两句，剩的回头还特地约见，才在门口稍微等等。 不打？那是继续等还是直接走呢？要是没见到人，她的四十分钟岂不是亏了。 孟熙还在纠结，手机却嗡得一声震动，对面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发来消息。 【知我意：你在酒店吗？】 她问这个干什么？ 消息发来的时间太巧，孟熙心里怦怦两声，她按捺住，谨慎地回复：【在外面，有事？】 【知我意：就是确认一下你的平安，国外治安不比国内】 孟熙一怔，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对面似乎也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知我意：今天怎么和老师坐在一起，我找了好久，还以为孟总不想来呢】 孟熙更不知道该怎么回。 况且她现在心情实在复杂。苏缘说宋知意帮了很大的忙，最近和她见面又是温言软语，百般容让，从前针尖对麦芒的阵势是找不回来了，可对方这样自然如好友的相处……还是太怪异了吧？ 她隔了半天，回了个：【说来话长】 宋知意的电话打进来了。 清悦的钢琴音铃声突然在车里响起，孟熙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迟疑片刻才点了接听。 “……喂？”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里能听见有人交谈，还有音乐声，不过很快都淡下来。宋知意似乎是走远了一点，柔柔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点轻似飞絮的笑意：“孟总，还没有恭喜你《异人》的好成绩。” 孟熙被她的飞来一笔搞得有点茫然。 《异人》开服也有一段时间了，反响非常不错，到现在还挂在氪金榜首位，没有下滑的迹象。虽然这的确是值得恭喜的事…… 孟熙说：“你打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她态度算得上不给面子，宋知意却丝毫没有着恼，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孟总不是说来话长吗？我觉得说话还是比发消息方便一点。” 孟熙不信她看不出来“说来话长”的意思是“不想说”。 仿佛猜到她心里所想，宋知意迟来地“啊”一声，歉意道：“还是原因不方便告诉我吗？那是我多此一举了。” ……装模作样。 孟熙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没什么不方便，就是我和朋友换了位置。” 宋知意稍微想想就明白了：“是那个最近在和小怡谈恋爱的朋友？” 何小姐名字里就有个“怡”。宋知意是何老先生的学生，她们两个相熟不奇怪。 但孟熙心情颇有微妙。 韩逾明怕不是个假的“男主角”吧？听话音，宋知意别说有所在意，恐怕连他这个人是谁都没记住…… “对，就是他。” 孟熙心情复杂地说完，正想顺着吐槽两句，蓦地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她就这样跟着宋知意的话聊起来了啊？ 她醒过神，抢在宋知意说下一句话之前开口：“你还在庄园里？” 宋知意说：“是啊，还有些事。怎么了吗？” 孟熙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良久，宋知意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心照不宣地任由沉默流淌。 孟熙说：“……算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住哪家酒店？” 宋知意把名字报给她。孟熙让小朱订房间，和她说：“等你回来吧，要是太晚就明天说。” 宋知意说：“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她本来是应朋友的邀约，留下来聚一聚，打完电话却神思不属，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场。 助理肉眼可见的遗憾，毕竟这里平常不是能随便进的，何况借城堡开宴会了。这么难得的体验，匆匆离开实在可惜。 ……这样的想法或许才是正常的。宋知意想。 而她是不正常的那个，竟然会觉得回到酒店，比古老华丽的城堡夜宴更有吸引力……要是错过了，也会更遗憾。 宋知意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时，司机忽然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宋小姐，好像有车在跟着我们。” 深夜的街道疏冷宽敞，有什么异常很容易就发现了。 宋知意往后看了一眼，除了她们的车，的确还有辆老旧的小面包车跟在后面，车子上有许多脏污的痕迹。 她蹙眉：“开快一点。” 不用她说，司机已经在提速了。但她们快，后面的车也紧紧咬上来。 这明摆着是有问题了，宋知意没有犹豫，直接报了警。 她为了方便，订的酒店离这里不远，没一会儿就到门口了，现在这个情况却不好停。 后面的车到了有人的地方也死死跟着不放，万一车里的人身上带着凶器追下车，或者直接开车撞过来，后果的惨烈都可以预想，酒店倒是有安保，但也防不住歹徒发疯。 司机或许是没想到，要拐弯进酒店的停车场，宋知意看到那边横着的道闸，正要开口让他别停往前开。 后面的车突然一个提速，在助理的尖叫里，狠狠往这边撞过来！ 剧烈的冲击里，宋知意的手机滑了出去，掉进座位下方。 那一瞬间，她手指误触了通话记录，电话响了两声，被接通了。 第16章 孟熙和宋知意到酒店的时间不过前后脚。 她从停车场出来，还没走到酒店门口，包里的电话响起来前，先听见“砰！”的一记巨响，随后轮胎在地面上擦过，声音尖利。 孟熙被吓一跳，回过头就惊呆了，这种路况还能发生追尾？ 这时正好电话响了，是宋知意。孟熙先把发愣的小朱拍醒：“喊救护车！” 说完边接起电话边往那边走。她想过去看看车里的人需不需要帮忙。 结果手机接通，孟熙喂了几声都没听见回应，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后，有个声音惊慌地喊： “知……知意姐？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你没事吧……” 隔了一会儿，宋知意才说话：“我没事，把车门锁好。” ……不会吧？？ 孟熙心里骤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没敢挂电话，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但她离那两辆车本来就有段距离，不等她走近，追尾的那辆小面包车上，就下来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 是之前那个在庄园外蹲着的流浪汉！ 他的情况显然很不对劲，脑门还在因为刚才的车祸流血，却不管不顾扬起扳手，狠狠地砸向轿车的后车窗！ ——呯！车窗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 手机那头有人慌张地叫。 靠！ 两端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孟熙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看到酒店的保安过来，却只是在周围警惕地观望情况，整个人都没脾气了。 她挂了电话，掏出电棍往那边跑。 这玩意儿海关不让过，她还是到了国外才让小朱去弄来的。 那边黑衣男已经砸碎了车窗，把手伸进去开门。 孟熙心都提到喉咙口了，下一秒就听见一声惨嚎—— 黑衣男嘴里叽里咕噜的剧烈挣扎起来！他想把手抽出来，破碎的车窗却像是怪兽长满利齿的嘴，将他死死咬住！ 机不可失，孟熙压着想要颤抖的手，冲上去就把打开的电棍往他后脖颈按！ 噼里啪啦的一阵电流，黑衣男翻着白眼倒下了。 他沉重的身躯掉在地上，扬起尘土，伸进车里的手掌被一根圆珠笔透过贯穿。 孟熙紧紧握着电棍，心里还在怦怦跳，胸口不停起伏。 她借着惨白的路灯光看进车里，后座的那个人低头撑着座椅，纤弱的肩线微微颤动，似乎很是脆弱不安。 然而她抬起脸看过来时，苍白的脸上还有溅起的血迹，紧紧抿着的唇松开后，从毫无血色充盈到蔷薇般的红，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艳丽。 孟熙和她对视。 那双眼眸像是深重寒凉的夜色，灯光映入眼里，也成了刀刃碎片折射出的冷光。 但看到孟熙的脸，那道隐含狠意的目光一顿，似有怔忪，慢慢地软下去，在眼底化作静静的水光。 孟熙松了口气。 她想，幸好来的及时……果然是宋知意这个倒霉蛋。 * 行凶的黑衣男被姗姗来迟的警察带走。 不用逼供他就招了，据说是宋知意的狂热粉丝，做这些都是为了和偶像亲密接触。 孟熙觉得宋知意就是缺德事干太多了，才老碰上这种破事。 她要是玩抽卡游戏，必定是那种不保底就永远抽不到SSR的资深非洲酋长。 需要四个黑衣壮汉保镖护航的不是韩逾明，是她才对。 万幸今天这事除了报废一辆车，只有宋知意在车窗被砸碎的时候受了点小伤。 孟熙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让那个饱受惊吓小助理先去休息，支使小朱去买来药，敲响了宋知意的房门。 没人应。 她这个时候还出去了？ 孟熙狐疑地拿出宋知意给她的备用房卡，刷卡进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孟熙听到了隔着浴室门传来的水声，房间里只开着光线暧昧的床头灯，浴室里透出来的亮光并不刺眼，存在感却极为强烈。 ……她在洗澡啊。 孟熙顿时有种侵入别人隐私的紧张和不自在。 她放下装着药品和创口贴的塑料袋就要离开，浴室里的水声却恰恰在这时候停下。 再想走也晚了。 咔哒一声，浴室门被打开，暖黄的灯光在蒸腾朦胧的水汽里流泻而出。 纤瘦窈窕的身影背着光，赤足踩在地毯上，圆润玲珑的脚趾陷进去，白嫩的足弓上隐约透出血管的颜色。 她只裹着一块浴巾，肌肤被热水烫过，泛着靡艳的红，水珠在上面挂不住，直往下流淌。 乌发还是湿的，滴着水，紧贴雪白的脸颊和肩颈，唇间一抹红色吸足了水分，如同烂熟的红莓沾着露水。 孟熙刻意遗忘的记忆席卷重来，浑身僵硬地站住了。 宋知意看到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望过来的目光如静谧轻柔的湖水，又仿佛卷着暗流，隐隐动人心魄。 “……孟熙。” 她轻轻地唤。孟熙下意识应了，感觉喉咙发紧，竟然不太敢和她对视：“我……我就是来送药的，你好好休息吧。” 她匆匆说完，绕过宋知意就要走，手刚搭到门把手，就被人从后面拉住。 湿软的触感贴着手腕，力道不是很重，随便就能挣开。 孟熙却打了个冷颤，差点跳起来。 湿润的薄荷香气从背后包围过来，她艰难地回过头，看见眼帘轻垂的宋知意。 “……还有事吗？” “嗯，我……有点害怕。”宋知意咬咬唇，声音并不显得软弱，而是种勉强维持的平静，因此更惹人生怜，“可以稍微再陪我待一会儿吗？” 孟熙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换成别人，哪怕是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壮汉遇到这种事说害怕，她都觉得是人之常情，但偏偏是宋知意…… 孟熙默默打量她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演戏的痕迹。 她久久没有回应，宋知意或许意识到什么，尤带水珠的眼睫颤了颤，慢慢抬起眼来。 孟熙一怔。 那双眼里没有后怕，也没有强装的柔弱，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眸光清如水鉴。 孟熙记得这个眼神。 她微微恍神间，仿佛被身周渐渐冷却的水雾带回六七年前的雨天。 第17章 孟熙和宋知意之间有你没我的斗争，最白热化的阶段就是在高三那年秋季运动会。 为了压过对方一头，孟熙的十项全能传说至今还在学校论坛里供人瞻仰，而宋知意没赢，却也没让孟熙讨到好——她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的十八份广播稿广为流传，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们关系挺好呢。 那段时间孟熙只要听到有关的字眼、看到类似的语句，就连饭都吃不下，堪称杀人诛心。 她们彼此交锋一轮，都是元气大伤，加上准备期末考试，只能偃旗息鼓，稍作休息。虽然见面还是少不了别苗头，但都没闹出什么大事。 在这个心照不宣的休战期里，孟熙某个假日有事出门，就这么巧遇见了宋知意。 或许都不能算是遇见。 秋风瑟瑟，细雨如帘，孟熙坐在车里经过某个街道，余光透过挂满雨珠的车窗瞥见了街边一抹白影。 换个人来，这么匆匆一眼都分辨不出男女老少。 但孟熙对宋知意都不是印象深刻，而是刻骨铭心了，别说影子，就算她化成灰孟熙都认得出来！ 她当即精神一震，分分钟把等她赴约的韩逾明抛到脑后，急忙让司机停车。 那道白影果然是宋知意。 深秋的雨天，她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蕾丝睡裙，蹲在百货超市斑驳的招牌下躲雨，手里捏着吃了半个的面包。 没有平时的优雅靓丽，纤尘不染，只有沾了雨水的头发，掉进污水里的裙摆。身周废弃的可乐箱子堆得高高的，曾经鲜艳的红色在雨幕里蒙着一层灰。 她脸上也失去了惯常的温和从容，心不在焉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分明被困在这里，神情却是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这么狼狈？ 孟熙瞬间没了熬夜的困意，精神抖擞——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怎能错过！ 她掏出镜子开始整理自己的形容，务必连一根头发丝都整整齐齐。 宋知意虽说有些狼狈，可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精致的欧式复古风格睡裙让她哪怕蹲在百货商店门口，都像是从城堡里跑出来的落难公主。 然而再公主也是落难的！ 孟熙专程出门去玩，不说准备得完美无缺，好歹是精心装扮过。 她已经在心里规划好怎么光鲜亮丽地出场，把落魄的宋知意比得黯然失色，再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对遇到困难的对头伸出援手，从内到外地将宋知意的光芒碾压过去……让她心服口服，呵。 尤其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必须占据先机，把握住战局。 孟熙自觉计划万无一失，撑伞下车，走到那家百货商店门口，快要进门的时候，仿佛才看见旁边的宋知意，语气三分意外七分漫不经心：“宋知意？你怎么在这？” 这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可谓不气人。 但出乎意料，宋知意掀起眼看过来，却没有用往常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接话，甚至没有站起来。 她只是说：“与你无关吧。” 孟熙：“……” 靠。 宋知意的语气很淡，平静的目光在孟熙脸上一扫而过，不甚在意地移开。 开场就遭遇这种滑铁卢，孟熙已经充分明白自己不是玩这种装模作样桥段的料——她现在只想光明正大地骂人。 冷冷的秋雨也没能阻止孟熙此刻被撩起来的火，她上前一步，正想扔开那些虚的开启冷嘲热讽，不防踢到了脚下的箱子，里面传出一声细弱绵软的猫叫。 “咪呜……” 小小的声音响起，孟熙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再低头看去。 半开的可乐箱里垫着件崭新的白色外套，有只瘦骨嶙峋的黑色小猫惊慌地抬头，它前面还放着半根火腿肠和用水泡过的面包。 孟熙看向宋知意手里夹着火腿肠的面包。 宋知意没看她，对刚刚小猫的叫声也听而不闻。 孟熙火气顿时卡住了。 孟夫人也喜欢猫，养了只布偶，看着孟熙长大的，前些时间刚寿终正寝。 导致孟熙现在看什么毛绒绒都有种移情产生的怜爱，气势汹汹是不存在了，却还是对宋知意颇有微词，挑刺道：“你怎么给它喂这个啊？对它肠胃不好。” 宋知意终于笑了：“孟大小姐，你可真是当代晋惠王，都快饿死了，还有挑东挑西的余地吗？” 她话里的讥诮毫无掩饰。 不知道是因为被孟熙撞破当下场景后破罐破摔，还是因为没有旁人，就不再用如沐春风的伪装遮掩刻薄本性。 孟熙听懂她用“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嘲讽自己，被气得噎住，却也没法反驳。 她之前的话确实没过脑子是其一，其二，她不久前才听说了宋家的一摊烂账，也知道了常来家里的宋叔叔……就是宋知意的父亲。 孟熙不确定，方才宋知意话里若有似无的自嘲是不是她的错觉。 两人说话间，雨势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嘈杂的雨声如同打在人心头。 孟熙心生烦闷，后悔自己干嘛要来找不痛快。而宋知意看看时间，忽然站起来要往雨里走。 孟熙恨自己太善良。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住宋知意，诧异地问：“你干嘛？” 在冷空气里浸了大半天，宋知意的手臂是冰凉的，感觉就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她都不觉得冷吗？ 更让孟熙没料到的是宋知意的反应——她吃痛地嘶了一声，立刻抽回了手。 孟熙冤枉。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把宋知意怎么了呢，可她都没使劲！ 用得着这样吗？她刚想嘲宋知意两句娇气，视线落到她手上，却发现了不对劲。 宋知意穿的睡裙是那种长长的喇叭袖，之前蹲着看不出来，但一站起来，袖子垂落，就很容易发现她手臂上的斑斑红痕，一条叠着一条，肿得好像碰一下就会破开…… 孟熙呆住了。 这可是宋知意的手！ 那个拿了无数钢琴比赛奖项，被顶尖音乐学府预订了的钢琴天才宋知意的手！ 孟熙讨厌她，可那些明争暗斗和眼前的伤痕性质明显不一样。 “你……怎么回事啊？” “……” 孟熙和宋知意沉默的目光相碰，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越界的问题。 “你不想说就算了。” 撞破这样的隐私，孟熙难免有点气弱，出于人道关怀，她连过往恩怨都暂时放下了，“我等会儿顺路会经过医院，你……要不然……” 宋知意垂下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用了。” 那你的手就不要了吗？ 孟熙把这句太过尖锐的话咽下去。她觉得管死对头的闲事也太傻了，腿却很诚实地没动。 宋知意等不到她离开，突然笑了一声，不是高兴，也不带嘲讽，更接近于无可奈何地认命了。 她说：“孟熙，我没钱去医院。” 孟熙一时失语。 看宋知意平时的模样，宋叔叔应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孟熙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又不确定了。 她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艰难地问：“那你妈妈呢？她……不管吗？” 宋知意的神情是种习以为常的冷静，只听话音甚至有些轻松：“这就是她给我的教训。” “……教训什么？” “教训我不听话，没在规定的时间吃饭。”宋知意居然笑了笑，“今天她下手比较重，我只能跑出来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孟熙无话可说，只想劝她现在就去报警。 宋知意接着说：“别再拦我了。再不回去，过了门禁我就进不去了。” 孟熙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我送你。” 宋知意这次没有拒绝。 孟熙把伞递给她，没有立刻走，而是进去商店和老板说了一声，出来就抱起了纸箱。 宋知意撑着伞在门口等她，褪去平常温柔可亲的面具，单薄的影子在雨中有种安静的疏离，让孟熙有一瞬想起日本志怪里的雨女。 在雨里徘徊，把被她吸引的人杀死的妖怪……倒还挺符合她的性格。 宋知意看她抱着箱子，似乎有点意外：“你想养它？” 孟熙说：“都遇见了，再扔在这里有点可怜。”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她的痛点，宋知意沉默片刻说：“养猫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捡回去，知道怎么照顾它吗？” 她今天说话真是格外刺人。 而且被她说中了，孟熙连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更别说照顾捡来的猫。 不过，孟熙也不需要会，因为根本用不上她。 “你太小看金钱的力量了。”孟熙惯性抬杠，“别说养好一只猫，我养你都绰绰有余。” 她还以为宋知意会生气。 但宋知意微怔之后，却露出一点极淡的笑，像是乌云后透出的微光。 她轻声说：“那我没处可去的时候，你会收留我吗？” 那声音伴随着不知停歇的落雨，差点就这么被掩盖了。 孟熙听见了，想说凭什么啊，凭你在英语竞赛选拔里把我挤下去的得意吗？ 可对上宋知意的目光，那些挖苦的话不知为何就说不出来了。 这感觉就像是你每天见到的野猫，每次都对你张牙舞爪，忽然有一天被雨淋得湿漉漉地过来求抱抱……比起警惕或者厌恶，孟熙的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 这怎么可以？未免太没有人类的尊严了！ 孟熙纠结半天，含糊地说：“……勉勉强强吧。”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 宋知意却像是理解了，微微笑起来，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好吧……那我也勉勉强强。” 你勉强什么啊？ 孟熙无语。 之后她把宋知意送到家，又把取名可乐的小黑猫送去宠物医院检查。 那个时候她没想到，可乐在流浪时期染上的病，并不是金钱的力量就能治好的。 注定要消逝的生命，用尽全力挽留也只是延长痛苦。仿佛预兆着她和宋知意短暂的、从一时不忍开始的友谊，最后惨淡的收场。 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吗？ 眼前人的眼眸，和遥远记忆里困在雨中的少女，有刹那的重合。 孟熙移开了视线。 她们站在昏暗的玄关，宋知意的肩背照着朦胧的光，肌理细腻，莹莹生晕。 而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上，热气散去，她纤弱的身躯因为冷意微微颤抖。 “我……” 在她静静的注视里，孟熙刚开了个口，手机响了，是公司那边打来的。 如果不是急事，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孟熙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抱歉，我有点事……” 宋知意松开了手。 “没关系。”她的笑容难掩落寞，“是我的要求太唐突了。” 当然唐突了。 然而被她这么一说，孟熙却有种是自己太狠心的错觉……没多久不见，宋知意的功力又进步了！ 她忽视了心里的不忍，一心想从这种怪异的气氛里脱身。 这回，宋知意没有阻拦她。 第18章 房间门短暂地打开，又关上，孟熙离开了。 被丢下的宋知意慢慢站直，那种萦绕在眉目间故作坚强的柔弱气质，受惊后的脆弱动摇，眨眼间就被擦去，徒留一张漂亮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打开明亮的顶灯，刻意营造的昏暗顿时被亮光驱除。 音乐节要连着办好几天，现在还不能生病。 宋知意回到浴室把头发吹干，换好睡衣，对着镜子给伤口涂药。 她的手机搁在床头柜充电，期间响了好几次，屏幕明明暗暗，无人理会。 直到做完该做的事，那头孜孜不倦地又打来一个，宋知意才不紧不慢地接通。 “……你怎么回事？！手断了还是耳朵聋了啊，我电话打了多少个，现在才接！”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洗漱没听见……” 电话那头的宋志高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 宋知意走到阳台，推开窗，冷冷的夜风卷起她的头发。她说话的语气异常软弱，映在窗上的模糊侧脸却是面无表情的。 这件酒店建的不低，宋知意的房间在十二层，是往下看会让人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的高度。 无星无月的夜晚被霓虹点亮，宋知意眺望着缤纷闪烁的城市，嘴上恰到好处地应付着宋志高。 他宣泄完焦躁的情绪后，生硬地安抚了她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来意： “……那边又来催了！你再给我点钱，不多就两百万，我应完急肯定还给你，你也不想那些催债的催到你身上来吧，他们可是知道你是我姐姐的！” 果然又是要钱。 宋知意前几次在他威逼利诱，撒泼耍赖里都是要多少给多少，这次却没有让他如愿。 “这……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她用为难的声线说，“最多只有二十万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挺厉害吗，那些小明星随随便便接个活都不止那么点吧！你是不是又不想给，贱人，觉得我现在腿断了不好上门是吧……” 宋知意说：“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没钱了……之前爸来过，他说你借钱就是去赌，还不如……” 宋志高气急败坏：“爸，爸！那死老头早都不管我们死活了，你还一口一个爸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了让你别借给我？” 宋知意知道他现在被催债的催怕了。她垂落眼微微一笑，口吻还是带着温弱的苦劝： “你别这么说……爸也是为了你好，等他赚了钱，不就能替你还债了吗？” “替我还债？他现在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宋志高冷笑，忽然反应过来，“你的钱都借给他了？！” 宋知意只能承认：“是……他本来让我别告诉你，可你问我要钱，我现在真的拿不出来……” 那边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二十万就二十万，转给我。” 他挂了电话。 这么愤怒啊…… 大概能想到宋志高现在走投无路的处境，宋知意轻笑一声，找出某个联系人发了条消息，确认对方收到后，清空了聊天记录。 她退出微信前，指尖不禁在某个聊天框停留许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 同一时间，孟熙也在看着和宋知意的聊天记录犹豫。 谁也没想到会忽然发生狂热粉丝追车这种意外事故，现在事情都处理完，她躺在床上，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找宋知意有事的。 不过，仔细想想，毕竟只是件说不说都没什么必要的事，她之前那么放在心上来回纠结，才是走火入魔了。 孟熙碰上宋知意就不受控制变得幼稚亢奋的大脑，因为先前猝不及防被唤醒的回忆冷却下来。 她们并不是只有针锋相对，视彼此为眼中钉的过往，也曾经有过亲密相处的回忆。 但孟熙很少回想，或者说勉强自己不去想。 那段流星一闪的和平时光收场地太突兀、太惨烈，回忆两人争斗中的落败最多会让人生气恼怒，心有不甘……而美好的记忆，却会生出痛楚。 要是让宋知意知道她还在为一段不值钱的友情耿耿于怀，岂不是得意死了？ 孟熙死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按灭手机，闭眼睡觉。 或许是有点累了，孟熙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都没和宋知意告别，就收拾收拾飞回国内了。 她很忙，宋知意也不闲，两个人各有各的事，等闲碰不到面。 尽管因为苏缘的事关系缓和，偶尔宋知意会开头聊两句，孟熙的回应也算不上热络。 不过到底是合作对象，还勉强是个熟人……再没几天就是她生日，要不要顺便买份礼物呢…… 孟熙抽空陪孟夫人出来逛街的时候，不经意想起这回事。 她的目光落在某个展览柜。 临近圣诞，商家都开始借着节日气氛搞各种花样。 这个展览柜里的胸针就是做成了冬青枝样式。虽然是红配绿，颜色却很重，深绿的叶片间缀着朱红果实，并不像圣诞节常见的冬青装饰一样鲜艳跳脱，反而在典雅中透出清冷。 导购见她驻足，很有眼色地上来介绍：“孟总对这款胸针有兴趣吗？您可以取出来看看，它是S.C大师为今年的圣诞节店庆专门设计的限量款……” 孟熙对这些给商品加上几个零的附加价值介绍没兴趣，但她确实看中了，就直接买了下来。 孟夫人有点意外：“难得你会买这样的饰品，拿来送人的？” 孟熙含糊地应了一声。 送不送的再说吧……她就是看着还行，顺手买了而已。 孟夫人见她这举棋不定的模样，摇摇头，却也没有多问。 母女俩逛了一圈，孟夫人来了电话，她看了看来电人，微不可察地皱皱眉，走到别处去接。 但这通电话没有打多久，她回来的时候，难看的脸色让孟熙看了心里都一咯噔。 “妈，你这是怎么了？”孟熙急忙上前扶她，“谁的电话啊，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这么一会儿都想到是不是孟家遵循那个梦的轨迹破产了，孟夫人却摆摆手。 “是你宋叔叔……” 孟夫人闭了闭眼，“你宋叔叔……去世了。” 第19章 宋家出了件大事。 宋氏集团破产清算后，宋鹏背了一堆外债；他的宝贝儿子宋志高原本就行事荒唐，一朝从宋氏太子爷的高贵身份跌落泥里，也没能清醒过来痛改前非，反而被一群狐朋狗友骗去输光了手头的钱，又头也不回地扎进赌博这个泥潭，赌债越欠越多。 这人是彻彻底底的没救了。因此走投无路之际，他在朋友的教唆下做出杀父夺财的行为，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孟夫人和孟熙到了停灵的殡仪馆。 冬风萧索，天空应景似的阴云密布，厚重晦暗的云层似乎随时会压下来，路边光秃秃的枯枝，连鸟雀都不愿意停留。 宋鹏生前在家事上可谓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交好的朋友却不少。 殡仪馆门口摆满了花圈，宋知意站在最前面，接待来吊唁的客人，向他们说明灵堂的位置。 刺骨的寒风里，她披着件深灰的驼绒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针织连身长裙。 孟熙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么又冷又沉的衣服。 这么看来，其实黑色和宋知意很是合衬。只是失去了温暖明亮的颜色，她不笑时，就没有那种清美的仙气遮掩，从骨髓里透出的冷感，就像冬日里冰冷的空气，令人难以忽视。 孟夫人或许以为这是宋鹏的死亡带来的，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了几句，才往里走。 孟熙跟在孟夫人后头，经过她面前时停了一下。 宋知意微微低着眼，没有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着装风格的变化，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瘦一些。 “节哀。” “……嗯。” 孟熙听到了她轻轻的回应，点点头，跟上前面的孟夫人。 她们到灵堂上了两炷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孟熙看孟夫人脸色不好，眼眶微红，知道她为宋鹏难过，也不好说走，只拉着她到旁边的房间休息，正好碰上同样来吊唁的何老先生。 既然是认识的人，两边坐到一块儿说了说话。 当然免不了感慨宋鹏的事，孟夫人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好半天才止住。 何老先生因为时间渐晚，面露倦色，叹气道：“人是不服年纪不行，本想帮衬帮衬知意，结果是来给她添麻烦了。还是早点回去，给她省点心。” 这话刚说完，何小姐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苦恼。 “奶奶，我们的车出了点问题，暂时不能走了。知意姐姐说她去安排人送我们，不过要等一会儿……” “我送你们吧。” 孟熙抓住机会站起来，“正好是一个方向，顺路的事。妈，你怎么说？” 孟夫人和她是两辆车来的。孟熙就怕她还要单独留下，见她有所犹豫，劝说：“今天太晚了，天气预报还说有雪，等会儿路况不好，还是先回去吧？” 孟夫人到底被她劝动了。 她们一行人准备离开，这会儿吊唁的人少多了，灵堂里只有宋鹏的双亲还在哭。 孟夫人和他们告别又是好一会儿的拉扯。 孟熙没在这里看见宋知意。 按常理说，她作为宋鹏的亲生女儿应该在这里守灵，接待的活谁不能做？也就是现在不太讲那些规矩，才让她逮到这个空，站到外面去。 孟熙想想就明白了——宋知意恐怕只要能在外面冻着，就不会进来给宋鹏烧纸。 因着宋鹏做过的那些事，也没人能指责她。 走出殡仪馆，果然宋知意还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照亮一隅。她站在没光的地方，几乎要融进阴影里去。 其他三个人都走过去与她道别，孟熙站着没动，宋知意也没有看过来。 ……这样更好。 孟熙曾经想过，宋志高去招惹宋知意，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令人心惊的结果。 这和叶佳佳的事又不一样，孟熙心情很有些沉闷，却不能像之前那般直接去问“是不是和你有关”。 她不用开口，都能感受到这个话题的重量……而她们并不是什么能言无不尽的关系。 何家祖孙和宋知意叙完话，跟着孟熙上车。 小朱早就在车里把暖气打开，告诉了司机目的地。她们在半道和孟夫人的车分开，前往何老先生的住所。 何小姐是发小的女朋友，何老先生又是令人尊敬的长辈。 路途不近，孟熙无意让这一路上气氛太冷淡，就引着她们说话。 她真心想讨人高兴，就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车里很快摆脱了丧事带来的阴沉氛围。 何老先生精神起来，笑着和她开玩笑：“小孟总这些年确实长进了，至少不会再听着音乐会睡着。” 这话亲昵的打趣多过挖苦，可见老太太的确没把当年那事放在心上了。 孟熙松了口气，也顺势补上迟来的歉意：“那会儿年纪小，不懂欣赏。” 事情发生后，也是孟家出面向何老先生赔礼，孟熙倒上了门，但没见着人。 何老先生说：“其实现在想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当时正逢丈夫去世，脾气怪得很，连家里人都受不了……生气的原因也不全在你，还有别的缘故。” 她说着，看过来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孟熙不解，却还是配合地问：“什么缘故？” “我有个从小一道学琴的朋友，你那个座位，是我专门留给她的。那场音乐会前，她同我说，身边有个学钢琴的好苗子，想为她求我一封推荐信。那个小姑娘我也听说过，却偏偏不巧，没见着过，就让她把人带来我看看……” 孟熙听到这里，心里已经隐隐有所预感。 她想起来，那场音乐会的票就是来家里做客的“宋叔叔”给她的。 她从小被孟父荼毒久了，对音乐会这种东西兴致缺缺。可那段时间考试失利，待在家里就要被孟父叨叨玩物丧志、不学无术，又和孟昭吵了架，这才想到有张票没用。 “正好，她那次有事不能来，就把票给了那个小姑娘。” 何老先生回忆起从前，脸上有些无奈的笑意，继续说：“我那时以为你就是我要见的人，见你竟然睡着了，气得差点当场离去……后来解开误会，对那小姑娘也没有半分好感。” “我想她既然能将这样重要的机会让给别人，怕也不是有多喜欢钢琴，只是弹着玩玩，哄哄我那老朋友罢了。” “谁能想到后来，她天天来缠着我赔罪，结果反倒教我磨不过她，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 孟熙没说话。 旁边的何小姐听到这儿总算听明白了，轻快地笑起来： “原来奶奶你说的是知意姐姐啊！我都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桩事呢。” 她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趣好玩。宋知意现在已经是何老先生的弟子，两人师徒情深，和祖孙没有差别，过往的波折当然可以做趣谈一笑而过。 孟熙却没法这么轻松地听，轻松地笑。 她分明坐在车里，却又好像是浸泡着冰冷的海水。曾经退去的浪潮以更大的势头打来，虽然没有将她淹没，可水平线漫过脖颈时，她离寒冷的窒息感太近，以至于产生被扼住喉咙的错觉。 谁也不会把自己狼狈的样子到处展示。 宋知意展现给别人的样子，永远温和从容、游刃有余。时间久了，不知情的人就以为这是她原本的模样。 但孟熙知道不是。 有些事不是本人足够努力，又足够有天分就可以的。 就像学习钢琴，并不困难；但以职业钢琴家为目标，除了热情和天赋，还需要家庭的支持，需要堆砌出来的教育资源，需要相应的人脉……而宋知意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连架属于自己的钢琴都没有。在学校里，她用自己优异的成绩换来特权，经常缺课去借音乐教室练习，回到家就蹭邻居的钢琴。 这些也是后来孟熙和她来往时才知道的。 现在宋知意成功了，她站的足够高，旁人谈论她从前的坎坷，也像是种荣耀的勋章。 孟熙却总是难以走出那场又冷又绵的秋雨。 她在百货超市门口撞破了宋知意的伤口。在她尖锐的言语，和安静的眼眸里，触及到了那一点真实的痛楚。 孟熙这一刻有点讨厌自己良好的记忆力。 因为回想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那场音乐会发生在什么时间——就在孟熙受不了宋知意总是使些小绊子，把她约出来谈话的前两天。 宋知意肯定已经知道了，宋鹏把她自己争取来的珍贵机会拿去讨好别人的女儿。然后孟熙把一切都搞砸了，最严重的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所以孟熙约她出来，对她说：“你要对我有什么意见，直接说出来，玩这些把戏没什么意思啊。” 她笑着说：“好啊。” 就毁掉了孟熙准备了好几个月的机械比赛。 孟熙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件事，还是她自己造的孽。 后面的一段时间，和何家祖孙聊了些什么，孟熙都没印象了。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人送到地方。 何老先生支开何小姐，道别前单独留住了她。 “小孟总，我不清楚你们年轻人闹什么别扭。”她语气温和地劝说，“不过我知道，知意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你不要怪我多嘴，她这个人，看起来温柔旷达，实际性子最别扭不过，最近她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孟熙不明白何老先生是怎么有她们两个相交多年关系很好的误会。 她没法解释，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回到车上，小朱察觉她身上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我们现在回去吗？” 回哪？ 孟熙从后视镜看到放在车座后面的礼品袋。 那是她前两天和孟夫人一起逛街时买的胸针，今天鬼使神差地带来了，却又没送出去。 外面下雪了。细小的雪花落在车窗，眨眼又被融化，留下水珠点点的痕迹。 “回……” 孟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片刻踌躇后，认命了，“回殡仪馆。” 如果这也算一场较量，孟熙想，那很明显，宋知意赢了……而她输得一败涂地。 第20章 孟熙再回到殡仪馆，差不多是夜里八、九点钟。 宋知意说不定已经走了吧？孟熙觉得她肯定不会整夜在这给宋鹏守灵的。 但她打了两个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只能返回去碰碰运气，如果没见到人…… 那说明宋知意运气不好。 孟熙到地方，正巧碰上殡仪馆里急匆匆走出来的两个人。 前面的女人穿着黑色职业套装，脸上两道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就精明难惹；后面的那个小圆脸，孟熙记得，好像是宋知意的助理。 小圆脸看见她，眼睛亮了。 “孟总！” “孟总？” 前面的女人听见这个称呼，跟着看过来，脸上微有惊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谁？认得她？ 见孟熙只是瞥她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女人很上道地自我介绍：“您可能不记得了。我是金兰，在蓝海任职，现在是宋老师的音乐经纪人。” 哦，宋知意的经纪人。 既然这么巧在门口碰上，孟熙问：“宋知意呢？” 听见这个问题，金兰面露难色。小圆脸则沉不住气，急急地回答：“知意姐她、她失踪了！” 孟熙：“……什么叫失踪了？” 她懵了一下，脑海里转过许多可能，这个殡仪馆确实比较偏僻，难道说…… 小圆脸说：“之前她留了个字条人就不见了，现在快两个小时了还没有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她边说边从包里翻出那张字条，孟熙接过来一看： 【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的确是宋知意的笔迹。 小圆脸都快急哭了：“知意姐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或者是想不开……” “报警了吗？” 孟熙看到这张字条，却有一半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小圆脸说宋知意“从来没有这样过”，孟熙倒从中摸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毕竟是人找不见了，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孟熙以为她们应该已经报过警。谁知道小圆脸闻言，话音卡了一下：“这……”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经纪人。 孟熙挑眉：“没报警？” 金兰叹了口气：“孟总，这件事万一闹大了让媒体知道，对宋老师影响不好……况且两个小时都没到，警局不一定会……” “别说这些废话，报警。” 孟熙不耐烦听，最后两个字是对后面的小朱说的。 小朱立刻拨号。 孟熙懒得再管另外两个人。她快步折回停车的地方，让司机下来：“等会儿你和小朱打车回去，车费明天找我报销。” 金兰和小圆脸却跟了上来，见状就问：“孟总，您知道宋老师可能在哪吗？” 孟熙深吸一口气，有点心烦。现在她知道，宋知意和她的经纪团队关系应该算不上特别好了。 “今天是平安夜。” 她留下这么一句，关上车门，发动引擎疾驰而去。 “平安夜？” 小圆脸茫然。金兰倒很快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怎么当了这么久助理的？平安夜这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啊……！” 小圆脸还真不知道。她是宋知意的生活助理，按理应该很清楚这件事……但往年这个时候，知意姐什么表示也没有啊！别说扫墓祭奠，提都没提过一句。 金兰说：“走，我们也跟上。去南山公墓。” 小圆脸顾不上疑惑，连忙应声，打开导航。 “……嗯？金姐，你说的是这个南山公墓吗？和孟总的方向好像不一样。” “不一样？” 金兰看了一眼导航，微微沉思，“位置没错……她不是去南山公墓？算了，不一样更好，分两边找，总有能找到的。” * 孟熙当然不是去南山公墓。 就像宋知意不会给宋鹏守灵，孟熙也不觉得她会突然跑去给她母亲扫墓。 孟熙踩着油门在昏暗的道路飞驰，车前灯打出的光束里，雪花随风纷纷扬扬。 雪下的越来越大，已经有点阻碍视野了。孟熙不得不打开雨刷清理车窗。 六年前的同一天，也是同样的雪天。 叶澜，宋知意的母亲，从宋氏集团的楼顶一跃而下，用自己的死亡报复了宋鹏。 孟熙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午饭后看天气放晴，在小区里散步时，碰见只穿着睡裙的宋知意，还以为她是又被打了，跑出来到处游荡。 “你有病吧？”孟熙无语地脱外套给她，“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在外面到处走？” 宋知意脸都被冻红了，裹着她的衣服笑：“我来找你收留我啊。” 她们自从那天在百货超市门口撞上，心照不宣地停止了彼此争斗。虽然在学校里还是不怎么互相搭理，私底下交流却频繁起来，勉强算得上朋友。 宋知意这样说，孟熙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孟熙真不想承认，她成绩还比不过眼前这个傻子，“还不带手机，你打算一户户去敲门啊。” 宋知意说：“勉勉强强嘛。” 答非所问。孟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天的那个回答。 原来是这么个勉强法啊……孟熙真想敲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如果她没有恰好出来散步，宋知意就打算大冷天在这逛一圈，没遇到就算了吗？ 孟熙忍住了，不跟脑子有问题的人计较，要带她回家，宋知意却不走。 孟熙服气：“你到底想干嘛？你不冷我还冷呢。” “……孟熙。” 宋知意那一瞬的声音，像是晨起时窗外的落雪，轻柔而冷，她说，“今天是我生日。” ……所以呢？生日快乐？ 孟熙和她对视，在她清澈平静的眸光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方式有点特殊，还有点拐弯抹角，让人满头雾水……但宋知意这种行为，是不是可以说是在和她撒娇呢？ 孟熙思及此，打了个寒颤，又有点古怪的心软。 最后孟熙还是妥协了。 她没回家，也没给司机打电话，两个人穿的都不多，在寒冬腊月的室外走路吹冷风。 不知道宋知意之前在外面呆了多久，她的手冷得像是冰雕的，但握一会儿也就捂暖了。 而走到后来，孟熙的脸也冷，脚也冷，寒风呼呼的往毛线衣的缝隙里灌，两个人拉着的手倒还是热的。 还好小区附近就有条商业街。孟熙走进蛋糕店，被空调拯救了，很大方地点了个最大最漂亮，最具有节日气息，也是最贵的草莓巧克力蛋糕。 店里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彩条、三角旗、铃铛和糖果拐杖装饰。 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上是雪花和驯鹿的漂亮贴纸，外面的街道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圣诞树，树顶洁白的积雪像是甜蜜的圣代顶。可惜不是晚上，树上缠着的彩灯没亮。 孟熙给蛋糕插上蜡烛，点燃，觉得差不多了：“可以了吧小公主，生日快乐。礼物回头补给你。” 宋知意就坐在她对面，托着腮，忍俊不禁似的笑起来，眼睛里细碎的闪光，大概是天空遗落的星屑。 这么大个蛋糕，两个人当然吃不完，何况孟熙还刚吃过饭。只有宋知意吃了两块，剩下的都分给店员了。 过完这个简单的生日，孟熙喊来司机把宋知意送回家，这回她倒是挺乖的。 而孟熙自己又慢慢走回去，也算是散完步。结果刚推开家门，就被孟夫人告知了一个消息—— “宋叔叔”的妻子在今天早上，跳楼自杀了。 她是故意选的这一天，还是根本没记住今天是什么日子？人死后，谁也不清楚了。 事实就是，她没有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而是在女儿的生日当天，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孟熙在墓园外刹住车。 果然在这里…… 不是南山公墓，而是万安陵园。落雪纷飞，街对面忽明忽暗的路灯底下，有个深灰的纤瘦影子，遥望着墓园的某个方向。 第21章 万安陵园，宋知意曾经带孟熙来过这个地方。 比起对她不管不顾的父亲，或者把怨气发泄到小孩子身上的母亲，她虽然没有血缘、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家长”——那位最开始教她钢琴的老师葬在这里。 如果宋知意真的“心情不好”，想要去哪里走走，应该会来这里吧。 孟熙猜对了。 这块地方远离人烟，夜一深，四周都黑乎乎的，孟熙关了车灯后，只有路灯的光在亮。 但不知道是不是线路老化，那些路灯总是一闪一闪，配合场地，还挺有鬼片气氛。 宋知意就站在那个鬼片专用路灯下面，发顶和肩膀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肯定听见车声了，却看也不往这里看一眼，如果不是发丝被风吹动，就像是座不会动的石像。 路灯闪烁，明亮的光线打下来，纯白的雪花在里面洋洋洒洒。 孟熙不期然想到那种雪花水晶球，按下底部的开关，里面的化学制品就会往上乱飞。 孟熙这种时候，竟然因为这个想象无语地笑了一下。她走过去喊：“宋知意。” 宋知意顿了顿，看过来。 路灯照亮她白净的脸，被风吹得有点发红，乌黑的眼眸不见一丝意外。 “你来了啊……” 她甚至微微笑起来。 这种“尽在掌握”的表现，孟熙仅有的担忧都转换成火气了。 “好玩吗？”她没好气地说，“你今年几岁啊，还搞离家出走这一套？要不是我，你看谁能来这找你。” “可如果有人会来这里找我，就只能是你了。” “……” 宋知意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不是离家出走。等不到你，我就会回去了。” 孟熙无话可说。 “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指不定都有点毛病，是吧。” 孟熙想起兴致来了就大半夜锯木头，不是，拉小提琴的孟父……也不对，他不能算搞艺术的，而是搞事的。 算了，都一样。孟熙说：“你想见我，就不能普通地打个电话吗？” “打电话就能见到啊……” “那倒不一定。先预约，看我什么时候有空吧。” 孟熙眉目微扬，明艳又高傲。宋知意看了就笑。 不和她逗了，孟熙说：“所以你就因为这个一直在这傻站着？还好这平常都没人经过，不然以为闹鬼呢。” 她说着话，伸手去掸宋知意身上的雪。 宋知意安分地站着，还转过去一点，方便她动作。 她说：“也想来见见老师。” “……那你在外面站着？” 宋知意不说话了。 孟熙看住她垂着眼沉默的模样，忽然很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难过吗？或者只是一时的惆怅？ 宋知意的心思太难琢磨。孟熙曾经有段时间以为很接近她，最后也只是自以为。 现在孟熙不想猜了，她直接问：“很难过吗？” “应该不是难过吧。” 出乎意料，宋知意很平淡，或许也很诚实地回答了，“可能是有点意外……我还没想过让他死，只是想解决一下麻烦的人。他虽然对我不好，但好像也不算坏，我原本也只打算不好不坏地对待他，让他翻不了身就算了……突然死了，不能说难过，只是觉得……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 她们都心知肚明“他”是谁。 宋知意平静地笑笑：“我想，老师不一定想见到现在的我吧。” “哦……” 孟熙有点听明白了。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一把抓住宋知意的手，惹来对方惊讶的目光。 她的手意料之中地很冷，但也柔软，像是握着一团雪……和那天一样。 孟熙强硬地拉着她横穿马路，朝陵园的大门走。 “相信科学，懂吗？”孟熙边走边说，“人死了是没有灵魂的，谈不上想不想见，只有你想不想。” 所有的都和那天一样，包括大冬天两个傻子不在家里吹暖气，而是跑出来乱逛。倒是陵园的守门大爷半夜被叫醒，却很是镇定，见怪不怪的样子。 孟熙一手用手机照明，一手拉着顺从的宋知意，想到很多年前她裹着自己的白色羽绒服，把脸埋进帽子上的毛绒圈里，像是某种安静乖巧的小动物的模样……话说回来，她现在看着还是有点矮，是不是从那以后都没长过个啊？ 她们在宋知意老师的墓前停下，孟熙为了确认身高，往旁边看去……正好和宋知意望过来的目光碰上。 好吧，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孟熙用视线描摹过她清丽的眉眼，再若无其事地撇开——至少现在确实不能用“小动物”这种稚气的类比了。 宋知意也收回目光，忽然说：“好像什么都没有带来。” ……确实。她们来的太匆忙，香烛没有就算了，花束水果也都没有。 孟熙沉思片刻：“……雪花应该也算花吧？” “……算吗？” 宋知意伸出去，想要给墓碑拂去积雪的手停住了。她像是认真思考了，然后笑着说，“好吧，反正老师脾气很好，不会和我们生气的。” 那你可完全没学到你老师的优点。孟熙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两个人在墓碑前打着灯站了好半天，寂静的夜里，雪花飞舞，落在脸上就融化了。 孟熙等了半晌，宋知意都一动不动，只好说：“不然我回避一下。你们说说话？” 她说着就要往旁边走，却手上一紧，被人拉住。 “……别走。” 宋知意说。她眼睛还看着墓碑，孟熙低头，看见她眼睫间的一片碎雪。 “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宋知意牵紧了她的手，“只是想多留一会儿。” “……哦。” 那就多站站呗……但是这也太冷了！记不清第几次寒风迎面，孟熙打了个喷嚏。 宋知意无奈：“还是算了。有点傻是不是？” 孟熙说：“不是有点。” 是特别、非常。 她真诚地想建议宋知意在家里供张黑白照片，下次就不用跑那么老远喝冷风了。 等她们离开陵园，时间也不早了。孟熙想到明天还要赶回去工作，就觉得人生没什么盼头……她为什么不能像韩逾明那样好吃懒做，虚度光阴呢？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孟熙顺手给宋知意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不动了。 衣服后面传来不轻不重的拉扯感，有谁拽住了她的外套，然后，轻轻靠了上来。 那点重量隔着厚实的衣物，抵着她的背脊。如同不知停歇的飞鸟，终于抓住了栖枝。 “谢谢你……来找我了。” 那个人这样说。 孟熙只觉得心脏似乎被谁攥在手里捏了一把，再展开时就变得软绵绵的。 那个轻轻的声音像是敲响了她的脊椎骨，从腰部往上都是麻的……孟熙忽的吐气，一把拉开车门：“别谢了，快上车，我要冷死了。” 车里还残留着之前没散去的暖气。孟熙把宋知意塞进后座，自己坐回驾驶位。 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她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座位后面有个袋子。” “嗯？” “是礼物。” 虽然这天发生过很糟糕的事，但是，孟熙说：“生日快乐。” 还是希望你快乐。 第22章 孟熙最近心情一直很不错。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她——好友的腿疾康复有望，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回国；公司的发展蒸蒸日上，《异人》开服到现在热度居高不下，但又不比开服那段时间那么忙碌，能让她喘口气；而自从和宋知意修复关系，连平时游戏上分都不用再一拖三，只要和她组上队，听她指挥乱杀就能快乐胜出。 除了工作上大大小小的事，她真是没有任何烦恼，连头发都掉的少了。 只是宋知意马上要为筹备新唱片的事出国，不知道要在国外待多久。 到时候忙起来又有时差，孟熙不得不暂时失去一位可靠的队友。她周末挤出空闲和宋知意吃了个晚饭权当道别，顺便抓紧最后的时间排了两把游戏，回到孟家时身上还带着浓浓的火锅味。 孟父和孟夫人这个点已经休息了。孟熙做好推开门会一片漆黑的准备，手都抬起来准备按客厅的灯，就发现厨房还亮着。 孟昭穿着她的海绵宝宝睡衣走出来，手里端着的咖啡香味浓郁，一直飘到玄关。 孟熙看了看客厅那个孟夫人钟爱的古董座钟—— “都快十一点了你还喝这个，不准备睡了啊？熬夜很容易猝死知道吗。” 孟昭是对□□非常敏感的体质，这么一杯下去，整晚都别想睡了，能精神焕发到天亮。 这点孟昭自己当然也清楚，她呵呵：“我倒是想休息。你以为我是你，管着个小破公司，整天这么悠哉悠哉，还能跑去和高中同学再续前缘。” “我……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孟熙对小破公司这个说法倒无所谓，她的公司和整个孟家对比确实只是小打小闹。让她警觉起来的是另一件事，“你不会又找人盯梢我吧孟昭？你这个麻烦的控制欲真的得去治治，不然准要单身一辈子。” 孟昭不屑：“只要我有钱，就算八十岁也会有年轻帅哥倒贴。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交朋友的眼光十年如一日的差。” 这一杆子打翻的何止一船人。孟熙无语：“你可真会说话。难怪从小到大都没朋友——帮我带个橘子过来。” “就这么两步路，自己拿。” “你顺手带一个手会断啊？” 两人互相伤害了一波，不欢而散。 孟熙被她这么一提，想起自己那群狐朋狗友。 她最近心情好，并不吝啬于把快乐传染给别人，前阵子已经给项目组上上下下发过奖金，今天点进群里，看见他们在讨论谁家新开的娱乐会所，干脆就定在这里请客，大家一起聚聚。 不过之前群里有几个人结伴去南极看企鹅，结果遇到意外集体负伤，在他们的坚持下，聚会时间推迟到了下个月。 孟熙倒无所谓什么时候，和他们说好时间，登上《异人》清日常任务。 她刚加载进游戏，“知我意”的组队邀请就弹了出来。 宋知意这个点还在线？ 孟熙点了同意，打开队伍语音问：“怎么还没去睡啊？你不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吗。” 宋知意说：“做完今天的日常就去睡了。” 这…… 作为最近大赚特赚的游戏出品商，孟熙此刻竟油然而生一种荼毒了上进青年的负罪感。 《异人》的玩法偏向单机，但也有组队系统，比如日常关卡就可以好友组队一起打。尽管难度会根据综合战力上调，却比一个人打要轻松一点。 孟熙和宋知意组队进入关卡，看见了她用的角色——是伊迪丝。 屏幕里少女银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发带缀着盛放的百合花，纯白的小洋裙，裙摆如同半开的花苞，手腕系着的丝带随风飘扬，撒下点点星辉。这个造型和伊迪丝的初始装扮不同，是今天刚上架商城的皮肤“无暇的初雪”。 孟熙这个老板都没买的这么快，她心情复杂：“你有这么喜欢伊迪丝啊……” 伊迪丝这个角色在玩家里的人气的确很高，同人产出是最多的。这孟熙早有预料，但她没想到，宋知意居然也是养纸片人的其中一员…… 宋知意听出她的语气不对：“怎么，你不喜欢她吗？” “喜欢倒是喜欢。” 孟熙的叹了口气，“但是她和主角的cp很火嘛，网上到处都是同人图，主角形象基本都是用的默认形象，尤其是女主……” 女主角的默认形象有张和孟熙神似的脸。 她某次看到这两个角色不可描述的本子截图，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宋知意那边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半晌，她笑着说：“这样啊……” 这个话题就被带过去了。 孟熙清完日常，也困得不行，和宋知意互道晚安，两分钟就陷入熟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摸出手机上游戏签到，就发现宋知意先前放在个人界面展示的伊迪丝卡牌、相关的成就徽章，都被换掉了。 她不会是被盗号了吧？孟熙截了个图发过去。 宋知意估计是在飞机上，到了下午才回复：【抽到更好用的卡了】 战力党啊，孟熙了然。这个回答比先前宋知意沉迷纸片人的行为更能让她接受。 * 大半个月眨眼过去，到孟熙请客那天，她知道那群人闹起来肯定不会早早结束，特意推了第二天上午的行程才去赴约。 这个决定再明智不过了。 孟熙最近春风得意，不少人起哄灌她的酒，她警告他们：“我喝酒可以啊，但我喝醉之后干了什么，回头都不认的。” 孟熙酒品不好，喝醉了爱折腾人。有次甚至把孟父当成小偷打了一顿，第二天醒来家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从此她学会了两件事： 正经场合少喝酒，绝对不能喝醉；万一喝醉了，反正她自己会断片，做过什么打死不认就完事。 今天怎么看都不能算正经场合，喝酒的都是熟人，韩逾明也在，孟熙很放心地喝多了。 醉意上头，她开始翻通讯录挨个打电话。 先打给孟父，痛斥他拉了几十年小提琴还那么难听，真的没有艺术细胞，还是放弃这个爱好吧，孟父听完顿时气得和她隔着电话吵了起来；再打给孟昭，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印钞机再好也只是个印钞机……孟昭没听完，冷笑一声挂了电话。 孟熙把熟悉的亲朋好友骚扰了一圈，周围的醉鬼都在起哄，只有唯一还算清醒的韩逾明试图阻止事态发展。 “别打了别打了，姐姐，求求你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吧。”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明天醒来一定会后悔的。” 他倒不是怕孟熙清醒后尴尬，而是怕尴尬的孟熙心情不好就不带他上分了！ “闪开。” 孟熙根本没听清他讲了什么，按着他的脸把人推开，嘟嘟囔囔地翻通讯录，“要打……给她打电话，呃……” 她醉得看不清屏幕，翻到后来失去耐心，把手机塞给又凑上来的韩逾明。 “我报号码，你来打！” “啊？” “快打！” “行行行……”韩逾明根据她的口述拨号，能记得住号码，应该是孟家人吧，他打算让对面过来把人接走了。 结果电话号码输完，跳出来三个字，宋知意。 谁？ 韩逾明先是难以置信，然后不干了：“靠，孟熙你没有心啊！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你连我手机号开头都记不住，居然把她的号码背下来了！” 第23章 宋知意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好在机场。 她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的飞机回国，虽然不会表现在脸上，但其实很有些疲倦, 只想快点回家休息。 机场的路边堆着残雪，冬日深夜的空气刺激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宋知意找到等在出口的车, 司机机灵地下来接过小圆脸助理手里的行李，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孟熙的电话。 宋知意示意助理先上车，自己走到旁边接电话。 接通的瞬间, 喧闹混乱的声音就一股脑涌过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做背景，夹杂着人群的起哄嬉笑，堪称群魔乱舞，最清楚的是某个男人悲愤的声音。 “……孟熙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特别过分！从小到大我两肋插刀，帮你背了多少黑锅, 结果你就这样对我！忘恩负义！有异性没人性！……不对, 你们好像也不是异性……算了！我和你说这事没两个赛季解决不了……” 真的太吵了，宋知意把手机拿远了还能听见。 她对声音很敏感，也更难忍受噪音，强压不适听了一会儿, 对着电话问：“孟熙？” “韩逾明你喝多了吧？”孟熙说话了，不过声音离得有点远，语气也怪怪的, “手机还我、我打电话呢！”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冲突争夺声, 宋知意喊了她几声都没人应。过了好一会儿, 显然是孟熙大获全胜，手机易主，那边清晰地传来她的声音。 “喂喂？” 她像是嘴巴贴着手机在说话, 语调带着一点胜利后的得意和高昂，还含含糊糊的，“喂——你还在吗？” ……她也喝多了。 “我在。”宋知意应了一声，问她，“你在哪里？” “喂？喂——？” 孟熙却没回答她，而是喂了好几声后，不快地提高声音，“吵死了你们！我要换个地方……让开让开，别挡道。” 门打开、关上，嘈杂的背景音被隔开。耳边清静下来，宋知意多少松了口气。 孟熙似乎离开了刚才的地方，很夸张地吐出一口气，抱怨道：“真吵啊他们，都听不见你说话了……喂，你还在不在啊？” 孟熙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恰好和机场里刮过的风重合在一起。 “还在呢。” 宋知意耐心地回应她，实在不放心那边的情况，再次追问，“你现在在哪？” “嗯……阳台。” 这倒是能猜到。宋知意继续问：“哪里的阳台？” “很高的阳台，嗯，特别高。大概有……十六楼！”孟熙的话音里有种心满意足的高兴，看来这个高度确实非常合她的心意，“你也想过来吗？” “是啊，所以你要和我讲清楚，具体是在哪里呢？” 宋知意不知不觉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呃……” 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良久，孟熙说：“那我发个定位给你吧。” 这种时候倒不像是喝醉了。宋知意有点好笑，趁着她嘀嘀咕咕“这样……那样……”研究怎么发定位的功夫，回到车里。 她一边换蓝牙耳机，一边和助理说话：“我接下来还有事，今天这么晚了，先让司机送你到附近的酒店吧。接下来几天没什么事，给你放个假好好休息。” “好了！发给你了。” 孟熙操作成功后雀跃地拍了下手，然后不满，“你刚刚在和谁说话？我开着免提，都听见了。” 宋知意无奈：“我和助理交代些事情。” 孟熙才不管她是和谁说什么话，可能连回答都没听，接着无理取闹地质问：“你和我打电话，怎么还能和别人说话？” “好，那我不说了。”和醉鬼讲道理是不可能的，宋知意顺着她，“既然我都答应你不和别人说话了，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唔，行啊，什么事？” “我现在过去找你，见面之前，不要把电话挂断好不好？” 孟熙发过来的定位离机场不远，加上她之前说的十六楼——能有这么高的建筑太显眼了，就算在这里，也能轻松地望见。 宋知意很快锁定了她的具体位置。就算绕路送一下助理，半小时之内肯定能到那里。 但孟熙醉成这个样子，还把同伴甩掉了，哪怕五分钟，她也不放心挂断电话。 “可以啊。” 孟熙很痛快地答应了，她贴心地说，“我知道，晚上了，你是不是一个人觉得害怕？” 宋知意怎么会怕这个。 她从很小的时候晚上就是一个人睡，或许最开始那会儿会害怕独处的夜晚，但那么久远的事，她早就不记得了。 有记忆开始，她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黑夜，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宋知意想，孟熙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害怕过吗？小时候第一次和父母分开睡，会不安地觉得夜晚可怕？ 宋知意不禁想象到那个场景，车窗映出她唇边浅浅的笑意。 她没有在这个时候和孟熙唱反调，承认道：“对，我很怕。所以你要一直和我讲话。” “嗯……讲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啊。你想讲什么？” “哦……那我安慰安慰你好了。”孟熙一本正经地说，“不用怕，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对了！” 她突然兴奋起来，“不然我给你唱摇篮曲吧？” 宋知意只能无奈地答应：“……好啊，你唱吧。” “咳咳。” 孟熙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深呼吸之后，“……摇篮曲怎么唱？”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宋知意靠着车门，忍不住为这没什么意义的对话笑起来。她故意说：“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就当我唱过了吧。”孟熙熟练地耍起无赖，还催促她，“好慢啊，你还没到吗？” 才没过几分钟呢。 宋知意明知道，却还是被她催得去看司机开着的导航。 “还很远呢。” “哦……你在哪里？” 宋知意把当前的路名报给她，然后说：“你知道在哪吗？说不定从你那里能看到我坐的车。” 应该是看不到的，离得那么远，哪怕方向正确，也只能看见一片灯光织成的霓虹吧。宋知意只是哄哄她，但她很较真地找起来。 “你的车是什么颜色啊？” “白色。” “又是白色？白色的车也太多了……你怎么不弄个独特一点的颜色啊？比较好认。” 宋知意想起孟熙开过的车，不是大红就是明黄，葬礼那天的车倒是黑色的，却在个别地方镀了金，涂装里似乎也掺了金沙，闪着星星点点的光。确实，都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独特。 孟熙配这样高调张扬的车，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可宋知意自己坐，就嫌太花哨了，她说：“我喜欢白色啊。” 孟熙嘟囔：“不喜欢别的颜色吗？爱好太贫乏了……” 宋知意不和醉鬼一般见识，引着她说话：“那你觉得什么颜色比较好？” 孟熙精神一振。她对这个话题太有心得了，开始喋喋不休地分析起来。 宋知意“嗯、嗯”地应着，等到话题快结束，就把话带到别的方向。 她们说了一路，孟熙在她的诱导里一直兴奋地谈论感兴趣的事，兴致十足，却还是偶尔会冷不丁来一句“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宋知意能感觉到她越来越等不住。 “我已经到楼下了。”宋知意柔声安抚她，“再等我一会儿，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孟熙却忽然脾气上来：“不行，你老让我等，我不等了！我也会走路啊，我来找你。” “孟熙，孟熙？” 电话那头的风声消失，安静了很多，她应该是回到室内了。宋知意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劝哄：“你别乱走，我会找不到你……” “可是我现在就想见你。”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太过认真。明知是醉话，宋知意却下意识捏紧了手机，像是要从那种顺着电磁波传染过来的麻醉感里清醒。 她很快回过神，但再说话，孟熙就不应声了，电话倒是没挂断。 宋知意赶到十六楼的娱乐会所，这里进出管理得很严格，必须得是注册过的会员。幸好她和老板也认识，经理认出她的脸，知道她的来意后指派了一个服务生给她带路。 宋知意一直听着手机那边的动静。孟熙不知道在哪乱逛，隐约传来汩汩水声。 “这路也太绕了……” 她突然出声埋怨，长叹了一口气，“你等等，我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宋知意松了口气，打开免提，“我们再说说话吧，你休息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孟熙说：“好多花，路特别晃眼……这破地方建成这样有什么意义？” 宋知意看向带路的服务生，他点点头，换了个方向走。 他们走进一条五彩斑斓的通道。 四周、包括脚下的路都铺满大大小小的色块拼接而成的彩绘玻璃，光线从玻璃后透出来，绚丽而迷乱，像是从万花筒里窥见的景色。难怪孟熙会觉得晃眼。 道路两旁发光的水渠潺潺流动，被水流隔开的，是红与白交错的爬藤蔷薇，盛放的姿态鲜妍烂漫。不是应季的花却开得这么好，光是维持这条路恐怕就没有少花钱。 电话那头，孟熙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蔷薇？” 宋知意微怔：“你怎么知道？” 其实也不能算喜欢，只是相较其它的花印象更好。宋知意从来没种过蔷薇，也没和谁提起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喜好，不知道孟熙怎么猜到的。 孟熙得意地说：“那次文艺晚会，班上的女生都要选一朵花，你盯了那枝白蔷薇好久对不对？我故意抢走的，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宋知意：“……嗯，不甘心。” 她想起来了。那次她还真没想到孟熙是故意的，不甘心或许有一点，可更多的是觉得……那朵白蔷薇，果然和孟熙很相配。 宋知意喜欢上蔷薇这种花，是从很多年前的夏天开始。 她刚上初中的时候，隔壁搬来一位喜欢弹钢琴的奶奶。某天，她和往常一样，被母亲锁在二楼不用的房间里。屋里什么都没有，却能从窗户闻到那边蔷薇花浓郁的香味，还有随着风隐隐约约流淌的钢琴声。 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太美好了，于是宋知意做了件很大胆的事——她顺着窗户附近的那棵树，翻进了隔壁的院墙。 然后，她第一次遇到了会温柔对待她的人。隔壁的奶奶请她进门玩，教她弹钢琴，成为了她最开始的钢琴老师。 或许人越缺少什么，就越想去追求。 热烈的阳光，芬芳的花香，温柔教导的老师。宋知意每次坐在钢琴前，就好像还身处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庭院。 而她第一次见到孟熙，就觉得太像了—— 她既像灿烂的光，又像是明艳的花，温暖的、柔软的……那么让人嫉妒，也那么让人不得不去喜爱。 那天，宋知意在昏暗的房间里，迎着窗边的阳光，听到的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这首在古典音乐圈里属于最底层的通俗曲目，没有复杂的编曲，也不需要高超的技巧，初学者多加练习也能熟练弹奏，却是她私下练习最多的。 她能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弹，然而怎么也演奏不出回忆里初次听见的感觉。 ——只有一次例外。 宋知意走到通道尽头。 前面是圆形的大厅，中央的室内喷泉静静流动，孟熙被盛开的鲜花簇拥，盘着腿靠坐在喷泉边，微卷的长发有一部分飘在水里，如同摇曳的水藻。 宋知意挂断电话：“孟熙。” 孟熙茫然地抬头看过来，醉后酡红的脸颊映着彩绘玻璃绚烂梦幻的光，眼眸水润明亮。 ——《水边的阿狄丽娜》，这首钢琴曲相关的希腊神话里，皮格马利翁在亲手雕塑的少女雕像完成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宋知意想，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 第24章 孟熙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宋知意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走过去拉她。 “起来吧？” “嗯？不不不……”孟熙却从鼻腔里发出撒娇一样的否定，推开了她的手，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 非常疑惑，“你, 什么时候学的影分.身？” 看人都重影了……怎么会喝那么多？宋知意在心里叹气。 她要比孟熙矮一点，力气也不算大，否则这时候就直接把人抱起来了，而不是只能跟着蹲下来讲道理。 “坐在这里不难受吗？”宋知意捞起她浸在水里的头发, 用纸巾吸掉一部分水分，“头发也弄湿了。” 虽然只是底下半截，应该不会着凉，但这喷泉的水还不知道干不干净…… 孟熙有点委屈：“这里没有别的地方能坐啊。” 宋知意顺着她说：“对，真不方便。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去哪？” “去……” 宋知意略有犹豫。 孟家离这里太远了, 她又不知道孟熙现在住哪里。最方便的当然是在这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 或者……带她回家吗？ 那个带宋知意过来的服务员见她为难，适时地开口：“孟总在我们楼上订了房间。” 宋知意对他道了声谢。 既然孟熙之前都安排好了，宋知意省去抉择的功夫，哄着她站起来继续走。 孟熙摇摇晃晃地被她半扶半抱着走了一段路, 忽然叹了口气：“唉……累了。还有点饿。” 她扯住宋知意的衣服，不走了。 宋知意无奈：“只有一点点路了，等到房间, 我叫客房服务给你送餐。” “不, 我有哆啦A梦·朱。” 孟熙掏出手机, 快捷拨号，动作行云流水，没给别人留下任何阻止的机会, 她对着接通的电话，用沉沉的语气吓唬对面，“别睡了，快起来上班！……啊？什么喝醉，我听起来像喝醉了吗？” 她转头纳闷地问宋知意：“我喝醉了吗？” “……” 宋知意只能微笑，“你觉得自己醉了吗？” “我觉得没有。”孟熙肯定地秒答，对电话那头的可怜社畜说，“别东拉西扯的！给我订个外卖，我要吃金汤酒店的宝塔肉……” 孟熙隔着电话折磨了一番助理，心满意足，终于肯走了。 宋知意送她到房间，短短一段路状况百出，进门之后，她还非不让关门，说要等外卖；又嫌灯光太亮太刺眼，只准开床头的小灯。 宋知意拗不过她，只能随她的心意折腾。 还好孟熙一沾床，就软软地歪了下去躺倒，安静下来。 宋知意被她闹得都有点出汗，脱了大衣到浴室洗手，用温水绞了块毛巾，走出来的时候，孟熙已经闭起了眼睛。 她醒着的时候神态灵动，精致的眉目尤其张扬，微微露出笑容便如同明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睡着后倒显出些沉静。 宋知意坐在床边，看着她静静沉睡的模样，拨开她落在脸上的发丝。 白皙的脸颊因为酒意染得绯红，宋知意用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怕吵醒她，手上放的很轻。 但孟熙还是咕哝了一句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宋知意对上她有些懵的眼神，轻声说：“没事，你睡吧。” 孟熙却晃晃脑袋，迷茫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吗？” “哦……” 这是酒醒了，还是还醉着？宋知意很快确定是后者——孟熙往旁边滚了一圈，然后看着她拍了拍床垫。 宋知意失笑：“……谢谢，你躺着就好，我不用了。” 她拒绝了，孟熙也没说什么，只是慢慢蹭回原来的位置。 宋知意以为她放弃了，刚松了口气，孟熙就伸出手，稍稍抬起上半身，攀住她的肩膀—— 宋知意没有防备，被她一拉重心不稳，两个人双双往后摔在床上。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恶作剧的那个倒很灵活地爬起来，跨坐在她身上，压住她发出胜利宣言：“啊哈！抓到了。” “孟熙！” 床垫很软，软得身体往下陷，摔在上面不痛，但该受的惊吓一点也没少。 更要命的是现在的情况，宋知意仰躺在床上，感受到腿上沉沉的重量，伸手抵住要俯身的孟熙，不自觉地提高声音，难得有些失态：“别闹了，快起来。” 她的手腕被捉住了。 “没闹啊……” 孟熙含糊又认真地说话。 或许是因为喝过酒，她的手很热，细嫩的指尖探进衣袖，在宋知意微凉的手臂上烙下鲜明的触感。 “很疼吗？” “……” 宋知意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是不容易留疤的体质，现在伤痕都淡的几乎看不见，比较深的平时涂上遮瑕，穿无袖的衣服也看不出来。 “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无奈地回答。可能是察觉到她的态度软化，孟熙得寸进尺地扑下来，把脸埋进她肩窝。 “……你先起来，好吗？” “不。” 孟熙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蛮横，又有点像是撒娇。 宋知意第一次遇见喝醉之后这么会闹腾的人，稍觉头疼。鼻尖全是对方包围过来的气息，更是不停搅乱着她的思绪。 “对不起……” 孟熙忽然蹭了蹭她的肩膀，轻声说，“我不知道是那么重要的事……还好你没放弃……” 宋知意没听明白，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孟熙需要向她道歉的。 她还在思考怎么让孟熙乖乖躺下睡觉，就听见耳边的声音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 佩服？ 这个词太陌生了。宋知意无数次想过孟熙会怎么看待她，除了敌视、厌恶之外，或许还有因为同情产生的怜爱，短暂存在过的友情…… 但和佩服这样的词怎么也扯不上关系。 宋知意沉默片刻，搭上她的肩膀，语气轻柔：“佩服什么？你觉得我是谁？” 这句话淡淡的，孟熙却直觉到微妙的危险，顿时一个激灵，撑起上半身。 床头灯暧昧又温柔的光线充盈着室内，她背着光看下来，眨了两下眼睛，慢慢地说：“没错啊，是我的小公主，漂亮又努力。” “……” 宋知意怀疑她是已经酒醒了，在耍她玩。 她本来就是国外奔波回来，此刻精疲力尽，实在应付不了这个醉鬼了，推着孟熙说：“好了，你就起来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孟熙说：“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去吗？” 宋知意怕她要坚持送自己一程，否认了：“有人送我。”其实她打算在这订个房间住一晚了。 “男朋友？” 孟熙不依不饶地追问。 宋知意很难跟上她跳跃的思维，只能问一句答一句：“不是，是司机。” “那你男朋友真不称职，还是甩了他吧。” “……你从哪里听来我有男朋友？” “没有吗？” “是啊，没有呢。” “哦……”孟熙突然俯身，飞快地一触即分，“你今天没有涂唇彩，不是水果味的啊。” “……” 她动作太快，宋知意有好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孟熙。”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知意和她对视，在平时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看见了雾蒙蒙的醉意。 微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湿漉漉的发梢垂在宋知意胸前。 她的嘴唇被按住了，细白的指尖如同要往里探寻似的陷进柔软的唇瓣。 宋知意闭紧牙关，像是种无声的拒绝。 “不咬吗？” 孟熙的眼神从些微的好奇到失望，她挪开了手指，指腹还沾着湿润的痕迹。 宋知意对她这样的态度略感不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只是喝醉了。 “你……” 她深吸了口气，刚开口，孟熙却扳过她的脸。 她吻了下来。 和刚刚蜻蜓点水的亲吻不同，这次带有明显的侵略性。 柔软的唇贴过来，下唇被咬了，很重的一下，宋知意吃痛地张嘴时，湿热的气息近乎强硬地侵入。 孟熙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仰起头，白皙的脖颈紧绷着，发丝扫过时带来细碎的麻痒。 ……浓重的酒味。 宋知意不喜欢酒。 摄入酒精太多会给手的稳定性带来影响，偏偏在应酬时，绝大部分人都只会劝酒，躲过去要花不少心思。 她也不喜欢香水。 尤其是孟熙今天用的这种，和叶澜——她的母亲常用的味道很像。而这种香风每次带来的都是疼痛。 但这两种讨厌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唇齿间辗转时，却像是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浓烈的香味夺走了她的呼吸，在这暧昧昏然的灯光里，将她拖进迷醉的梦境。 孟熙的另一只手从她腰后挤进去，托住她的背往上捞，膝盖顶开了她的腿。 这种姿势太过亲密，几乎每一寸都贴在一起。宋知意感觉到自己的颤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另一种，从体内开始发热，仿佛要烧起来的感觉。 “哈……” 唇有一瞬分开，她喘了口气，立刻被更多更深地压下，别说气息，连灵魂都要被夺走了……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让宋知意猛然清醒过来。 “老板，老板你在吗？”来人喊了两声，“我给你送外卖来了，虽然不是金汤酒店的……呃。” 来不及了。 宋知意虽然推开了孟熙，但他已经走进来了。 “这个……” 拎着外卖盒的小朱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什么事，他开始冒冷汗，并且极度后悔——为什么他这么傻，要这个时间任劳任怨地跑来加班？！ “哈哈，”他干笑，“打扰了，我这就……” “她喝醉了。” 宋知意极快地打断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孟熙被她猛地一推，正有点茫然地按着头，从床上坐起来。 ……没错，她喝醉了。 “刚刚的事是个误会。” 宋知意表面维持着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现在混乱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你照顾好她……我先走了。” 她从这里逃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孟总断片了。 — 我努力了qwq但写不到1w，明天争取多更点，不过应该也是晚上更新了~ — 第25章 孟熙做了个梦。 她像是沉溺在深海里, 无处着力，身不由己地被水波推动。 四周很黑，又不是全然的黑, 斑斓的光影在她眼前旋转掠过，偶尔的一瞬会掀起一角, 泄露其后的光景，仿佛是谁朦胧的脸。 光线透过水面，隐隐约约。包裹着身体的水温柔绵软，如同柔软湿热的肌肤；纠缠着手足的海藻是乌黑的长发。 鱼群从腿间游过, 蹭着她的膝弯和腰窝，落下细密的亲吻。 好热…… 明明是在水里，却一点也不冷，从喉咙开始烧着了的又热又渴，而且头疼…… 孟熙被热醒了。 室内开着空调, 她把厚厚的被子掀开, 捂着因为宿醉而胀痛的脑袋坐起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包括线衫和长裤，除了外套鞋子一件没少，难怪热成这样。 有一只手原本放在枕边, 现在湿漉漉的，孟熙看了一眼，那里丢着块湿毛巾, 把床单都洇湿了。 ……昨天晚上不会是韩逾明照顾她的吧？感觉只有他才会这么不靠谱。 孟熙思索片刻, 没想起来。 倒是迷迷糊糊的印象里, 好像见到过宋知意。不过这应该是梦吧，她不是还在国外吗？ 她努力回忆着醉酒后的事，找了一圈没找到拖鞋, 只好赤着脚去拿桌子上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小半瓶，终于从口渴里缓过来。 梦啊…… 虽然不记得具体梦见了什么，但之前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她好像是做了个春.梦。 正常的生理需求，又没有别人知道，孟熙不至于觉得羞耻。 只是那种遗留的感觉太好，她有点微妙的留恋。 她是不是也该找个对象了呢？孟熙脑海里第一个划过宋知意的脸。 ……连宋知意都疑似有男朋友！虽然她眼光真不怎么样。 孟熙啧了一声，搁下水瓶。 她注意到桌上还有几个没打开过的饭盒，不知道谁买的；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等等，她昨天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吗？ 是别人的？ 孟熙回忆昨天聚会的女孩子，实在想不起来她们穿的什么衣服了。 算了，等会儿再问。 孟熙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八点出头。 她一身酒气，自己都受不了，打电话给住在她隔壁的小朱，让他送套换洗衣物过来，进了浴室洗漱。 小朱早有准备，五分钟送货上门。孟熙收拾完自己，擦着头发喊他进来。 “昨天谁送我过来的？” “呃……”小朱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游移，“是宋小姐。” 聚会的那群人里还真有个小姑娘姓宋，孟熙说：“宋琳？” “……是宋知意小姐。” “哈？”孟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怎么会是她？” 她什么时候回的国，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孟熙分明记得昨天她是包场的啊。 小朱说：“宋小姐应该是昨天晚上的飞机，老板你喝醉了给她打电话，她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然后就…… 小朱想起昨天晚上他撞破的事，第三十九次在内心诚恳反省。 他当上孟熙的生活助理后，因为老板的大方，高昂的薪水，对这份工作报以十二万分的热情。力图做到有求必应，比哆啦A梦还万能。 但孟熙这些年就像脑子里缺了根筋，从来没有过感情生活，让他疏忽了一点——老板也是有夜生活的！ 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还有昨天的事，他是说还是不说呢…… 他小心地偷觑自家老板的脸色，发现她在听了这番话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微微扬起。 原来关于宋知意的印象不是做梦啊。孟熙心情确实不错，边解锁手机边问小朱：“她回去了吗？” 小朱：“……应该还没有。” 实际上他刚刚还在走廊被宋小姐“偶遇”，对方温和亲切地提醒了他一番，让他别多嘴。 【早饭吃了吗？】 孟熙的消息发出去，隔了一会儿就收到回复。她头也不抬地按手机，吩咐小朱：“去楼下餐厅订个位置。” 然后她迅速地吹了吹头发，半湿地披着等自然晾干，准备下楼赴约。 把宋知意落下的羊绒大衣用袋子装好，孟熙打开房门，正好和对门出来的韩逾明碰个正着。 他看起来不太好——衣服倒还算整洁，但头发乱乱的，可以看出努力整理过了，但还是有顽强的几缕头毛翘着。俊朗的脸上不止有黑眼圈，左边的颧骨位置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淤青。 孟熙惊了：“你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去做贼被人打了？” “靠，你还说！” 韩逾明看见她也很气，“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嘶……你下手也太黑了吧！学过柔道了不起啊？” 哦，孟熙稍作回忆，对这事好像还有点残存的印象。 “啧啧，”她摇头，“是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比你这么一个大男人打不过女孩子要好一点。而且谁让你抢我手机的？” “讲讲道理姐姐，是你自己塞给我的！”说起这个，韩逾明更不平了，“而且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谈了恋爱还让你们随叫随到，大晚上撇下女朋友跑出来喝酒，你倒好……” 孟熙感叹：“何小姐脾气真好，这都没和你分手吗？” 韩逾明：“喂！” “行行行，不开玩笑了。”这件事确实是她理亏，孟熙说，“我喝多了下手没轻重嘛，别放在心上，你不是想要那辆阿斯顿马丁吗？借你玩两天。” 韩逾明却说：“谁跟你说这个了？我说宋知意的事，不光是昨天啊，你谈恋爱归谈恋爱，也不能有了对象就……” “……蛤？” 孟熙听糊涂了，她打断他，“等等，你说谁和谁谈恋爱？我昨天下手真有那么重，把你脑子打坏了？” 两人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韩逾明看她神色不像开玩笑，想了想，叹着气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你不用瞒我，我不歧视同性恋。而且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滚！谁管你歧不歧视。” 孟熙无语，“你从哪看出来我和宋知意是……那种关系？” 韩逾明不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有次你扔下我去和她双排，我问起来你说的！游戏打得好的人，我是不会记错ID的。” “……” 孟熙想起来了。 她当时只是灵机一动，随口胡扯一句给“男女主”制造点障碍，过了那么久，她连那个古怪的梦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谁知道韩逾明信以为真，一直误会到现在。 难怪之前她和宋知意带他组排，他态度总有些不对劲…… 孟熙心情复杂，倍感无力：“……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真的相信啊。” “唉，你真的不用瞒我。” 韩逾明显然听不进解释。 “我早就觉得你对她有点太特殊了，就高中那会儿，只要她在，你眼里都看不进别人的，苏缘还和我抱怨过。最近你们交……”在孟熙的眼神杀里，他把“交往”两个字咽回去，但还是没忍住继续嘀咕，“……你们重新来往之后，就更过分了，平时我找你打两把游戏都没时间，结果工作最忙的时候跑国外去参加音乐节，这段时间找你，每次都是和她出去吃饭了……” 有那么频繁吗？ 韩逾明说得和真的一样，孟熙都差点被他洗脑了。 但音乐节的事不好解释，吃饭这点孟熙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他想多了：“只是她每次来约我，我都恰好有时间而已。” 高中的问题就更离谱了。她要是喜欢宋知意，至于每天和对方掐架吗？ 孟熙说：“不知道你整天都在想什么。我是同性恋，那不早就和苏缘在一起了吗。” 韩逾明：“这个说法不对，你也没和我在一起啊？” 孟熙：“我说过了，我是讲究公序良俗，伦理道德的……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觉得我不是异性恋？” “你是异性恋，这么多年居然没喜欢上我，根本不科学！” “……照照镜子，别那么自信。” 这几句就全是玩笑话了。 孟熙知道这算是打消了韩逾明的误会。他们说话间走到电梯里，孟熙按了二楼。 “你在这里吃饭？”韩逾明是直接去地下层的车库，“我就先走了，家里有事。” 孟熙点头，松了口气。 这样更好，如果被他看到她和宋知意一起吃饭，不知道又要脑补什么奇怪的玩意儿。 她在二楼和韩逾明分别，推开餐厅的门。 门口的风铃叮咚轻响，服务生迎上来，轻声细语地问过她的名字后，带她前往座位。 这间餐厅的装修走的自然清新风格，简洁的白色桌椅铺着浅绿的桌布，用各式各样的植物装饰隔出较为私密的空间。 宋知意比她先到。 孟熙转过爬满绿色的花架，就看见她坐在窗边。 冬日的阳光里，宋知意脱了外套挂在椅背，身上是粉白色的高领毛衣，领口毛茸茸地托着脸。乌黑柔顺的发丝落在肩头，泛着浅浅的光晕。 听到声音，她看着窗外的目光转而望过来，白玉般莹润的脸，眉目含着浅浅的笑，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凝固的蜜。 “你的衣服。” 孟熙不自觉地微微流露出笑意，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她旁边的座位，自己在对面坐下。 “昨天谢谢你了，我……”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注意到不对，“你嘴上这是怎么了？” 哪怕是关系最恶劣的时候，孟熙也不得不承认，宋知意有张完美无瑕的、堪称艺术品的脸。 如果不是这样，孟熙最开始也不会被她的外貌迷惑，觉得她温柔单纯了。 而现在这件艺术品上，出现了一丝小小的裂缝—— 宋知意的唇瓣有道伤口，看起来是这两天才留下的，刚结起血痂。 孟熙想不明白：“这是怎么能弄伤的啊？”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嘴巴了？ “……” 宋知意下意识抿了抿唇，感受到轻微的刺痛。 她对面的孟熙微微皱着眉，身体前倾，神情间除了宿醉后淡淡的倦意，只有关切和不解。她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宋知意抚着嘴唇，敛下眼帘，语气很淡：“被小狗咬了。” 孟熙：“……” 孟熙还不至于听不懂这种暗示。什么小狗，分明是被别人咬的。 而宋知意的话音虽然略带不快，却又不是认真的生气。 ……男朋友吗？ 和男朋友接吻的时候被咬的？孟熙盯着她的伤口走神。那天那个男的，还真在和她交往？ 啧。孟熙越看越觉得那伤口碍眼，她说：“你注意点，咬过人的狗就再也教不好了，谁知道以后还会做什么。” 谁知道他有没有暴力倾向。 宋知意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看住她片刻，忽然笑起来：“……知道了。不说这个，先点餐吧。” 她一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孟熙心里郁闷，却不好再多说什么。 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接过宋知意递过来的菜单，挑剔地扫了一圈：“这家也就一道奶油蘑菇汤做的还算不错，不尝尝有点可惜。你不吃蘑菇，但用来煮汤还是能接受的吧？” 宋知意一怔，口吻也柔软许多：“原来你还记得。” 她最近虽然常常和孟熙吃饭，但以照顾对方的口味为主，自觉没有表露过偏好。 倒是从前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这个话题。 见她这么意外，孟熙顿了顿，想起刚才韩逾明的抱怨。 ……她真的有那么偏爱、关注宋知意吗？ 韩逾明提起前，孟熙自己从来没觉得有这么回事。比如口味问题，她都是相处之后，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主要是太好记了——宋知意的挑食问题非常严重。 大部分人挑食也只是挑某一类、某一样，孟熙自己对蔬菜就不太感冒，更偏好重油重盐的肉类。 而宋知意呢，她不喜欢口味太重的菜；不喜欢辣；不喜欢口感软绵绵滑溜溜的食材，例如蘑菇；不喜欢青菜这种煮过之后软烂的食材；不喜欢芹菜、香菜这类味道比较特殊的；鸡鸭鱼肉处理的不好，有一点点腥味，也不喜欢…… 孟熙回想一下都无语了：“你这种挑食程度，谁都会印象深刻的。” 宋知意笑着说：“除了你和老师，还没有别人注意过呢。” “那是因为你不说吧。” 宋知意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也不会特意说这个我不吃，只是没有喜欢的菜，就吃的很少。 社交场合就算了，私底下也是这样，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确实很难发现她的好恶。 ——这个人的性格真是太别扭了。孟熙经常这么想。 明明在很多事情上都睚眦必报，吃一点小亏也要记得；偏偏在真正该善待自己的地方漫不经心。 她们吃完早饭……也不能算早饭了，早午饭。孟熙结完帐，两人一起走到电梯口。 孟熙说：“你现在回去吗？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宋知意笑着点头：“那就在这里分开吧。” “嗯……嗯？” “怎么了吗？” 宋知意笑盈盈的。孟熙没从她神色里看出什么不对，顿了顿说：“……没事。” 只是她以为，宋知意会稍微等等她，然后两个人一起走。 虽然她们各自都有车，离开的方向也不同，一个回家，另一个去公司，非要结伴去车库的话也有点多此一举。 但孟熙自然而然就这么觉得，放在平常，宋知意应该也会这么做啊？ 还是她有什么急事？ ……急着去见男朋友？ 电梯下来了，孟熙让宋知意先走，宋知意也没有推辞。 “对了。” 但在分开之前，她忽然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误会……我没有男朋友。” 孟熙：“……啊？” 你其实会读心吗？ 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做过什么的孟熙满头雾水。 * 孟熙和宋知意分别，回公司的路上，收到了《幸存者》同名衍生电影首映式的邀请。 这部电影是和孟家旗下影视公司的合作项目。 因为《幸存者》本身并没有什么游戏剧情，剧本据说是参考了网上的游戏精彩瞬间锦集改编而成，还是部喜剧电影。 听起来就不太靠谱。 孟熙不懂电影制作，只是看在孟家的份上卖了个版权，根本不怎么关心他们怎么拍。 她本来都没打算去首映式，转念想到宋知意刚录完新唱片，这段时间应该休息，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问她去不去。 宋知意说去，孟熙反正最近不忙，就改了行程。 首映式当天，孟熙本来打算去接她一起过去，被她推说不顺路拒绝了。 等到了现场，宋知意只是单纯来观影的，孟熙作为游戏方的老板却还要参与发言，座位也不在一起，全程都没说上话。 电影拍得倒还不错，但孟熙就不是为这来的，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直到放映结束，散场的时候，她才打起点精神，往宋知意的方向看去。 有人比她动作还快——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男主角已经和宋知意搭上话了。 也有人过来找孟熙攀谈，被她几句话打发了，等到那边三个人说完话，孟熙才走过去。 “你和褚导认识？” “说不上认识。”宋知意笑笑，“之前参加朋友的聚会，见过一面。” “那他来找你？” “说是新电影有个钢琴家的角色，希望我能去客串。” “他还挺有眼光的。” 孟熙也觉得，宋知意的脸就适合出现在大银幕上被人欣赏，如果她没去弹钢琴，肯定能在娱乐圈杀出一片天，“去剧组玩玩也不错，你答应了吗？” 虽然这么问，但她不觉得宋知意会答应。 果然，宋知意笑着说：“没呢，还是算了。我又不是演员。” 她们说着话走到出口。 今天宋知意的头发有部分挽在脑后，别了一个亮晶晶的蝴蝶钻石发卡。 或许是之前没别好，现在坠在发间，摇摇晃晃地要往下掉。 “你的发卡。” 孟熙抬起手来要帮她重新弄好，宋知意却微微一偏头，像是不经意间躲开了。 “我都没注意，幸好有你提醒我。”宋知意说着，很快整理好头发，微笑着和她告别，“就到这里吧，我的车在那边。” “……哦，再见。” “嗯，下次见，孟熙。” 孟熙目送着她离开，忽然“啧”一声，回到自己车上，不爽地关上车门。 果然不是错觉。 宋知意好像有意无意地在疏远她。不是很明显，她还是会来找她吃饭、赴约，平时交流也很正常，但就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孟熙思考了片刻，转头问旁边被关门声吓一跳的小朱：“那天我喝醉了，做了什么？” 第26章 “这个……” 这就是被迫卷入老板感情纠纷的感觉吗？ 小朱只是个无辜的助理, 小朱什么都不知道……他虽然很想这么回答，但到底还是不敢。 给他发工资的是孟熙，即便可能是未来老板娘的宋小姐要求他不要多嘴, 那也只限定于孟熙没问起的时候。 “难道……我打她了？” 在小朱为难的短短时间里，孟熙根据自己以往的醉后战绩, 以及那天韩逾明脸上的证据，展开合理推测。 她努力回想，好像模糊的记忆画面里，确实有肢体冲突。 如果真是那样, 宋知意最近的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孟熙自己都开始反省——她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暴力倾向啊？或许应该抽空预约心理医生检查检查。 眼看事情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小朱连忙说：“没有，怎么会呢，老板你……” 某种意义上，做的比打人更过分！ 小朱完全能理解那位宋小姐的心情, 突然被同性朋友酒后索吻, 正常人都会很混乱的。 “那天发生了一点小事，可能宋小姐是不想影响和老板你的关系，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小朱委婉地给自己的瞒而不报找了个原因，准备坦白, “其实……” 却在下一秒被打断了。 “她让你不要告诉我？” 孟熙没再盯着他了，视线像是移到远处，精致的侧脸微微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算了。我自己去问。” 说到最后, 她唇角一扯, 露出一个隐含攻击性的冷笑。 “……” 小朱不仅没有放下心，还有点发怵。 果然，孟熙瞥他一眼, 警告道：“你也是，这种事没有下次。” 她没有雇佣平时相处更方便，看着也更赏心悦目的女孩子做助理，而选择小朱，就是因为他更机灵更好用。 但有时候，脑子太机灵也不是什么好事。 * 孟熙回到住处，开门又是一波白色毛绒绒的热情欢迎。 今天的雪碧格外缠人和活泼，孟熙换鞋子的时候它就像罹患多动症一样在旁边蹦来蹦去。 孟熙无视它的精神焕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转头，发现它连牵引绳都翻出来了，叼着项圈狂摇尾巴，嘴里还“呜呜”地，用湿漉漉的眼神恳求地望上来。 对哦，孟熙想起来了：“今天还没放你出去玩。” 白天下了一场雨，不方便遛狗，家政阿姨特意发了信息和她报备过。 孟熙今天不光是身体累，心情也算不上好。 但她看着一不注意就要往她身上拱的萨摩耶犬，实在狠不下心来拒绝。 她工作忙，平时连遛狗的时间都没有，其实不太适合养狗。如果不是雪碧是她捡来的，太依赖她，分开太久就要绝食，孟熙早就把它送去孟家了。 “……行吧。” 孟熙被清澈湿润的狗狗眼打败了，她看看时间，还不算晚，给它套上牵引绳，“就溜达半小时。” 雪碧激动地要扑过来舔她。 被孟熙嫌弃地推开了。 这个点虽然不算晚，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区里的路灯都亮着光。 孟熙带着狗走了两圈，明黄色的外卖电动车从她身边刮过。 雪碧惊了一下，随后很兴奋地“汪呜！”一声要追上去，被孟熙拽住了。但它好似不死心，安静下来后东嗅嗅西嗅嗅，还是迈着小碎步跟着车子离去的方向走了。 孟熙没过多久，就在一幢楼下看见那辆亮眼的电动车停着。后座的外卖箱可能没有绑结实，正摇摇欲坠地要往下掉。 “啊！” 从楼上下来的骑手看见这一幕，惊呼一声拔足狂奔，在还有两步之遥时奋不顾身地一扑，阻止了惨剧的发生。 她托住了外卖箱，可膝盖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发出好大的响声，还往前滑行了一段。 嘶…… 这种程度的冲击，恐怕衣服再厚都无济于事。 孟熙在旁边看着，膝盖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疼起来。她看骑手小心地把外卖箱放到旁边，然后疼得半天站不起来，拽着狗走过去扶了一把。 “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你！” 骑手搭着她的手站起来，声音很年轻，可以听出疼痛产生的些微颤抖，却还是有种开朗的活跃。 头盔下方果然也是张年轻女人的脸，大冬天的，她的鬓角被汗打湿，用冻红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真的谢谢你，我……诶？” 孟熙看她没什么大事，就点点头准备走人了。谁料到对方忽然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从诧异到绽放的惊喜。 “孟熙？你是孟熙吧！” 孟熙微微挑眉：“你认识我？” “我是童冬啊！”她没有被孟熙稍显冷淡的态度打击到，依旧热情，“我们高中一个班的，你还记得吗？” 孟熙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作回忆状，然后笑笑：“哦，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 这句回答模棱两可。童冬显然是往好的方向理解，她高兴地说：“这么多年了，认不出来很正常嘛！我要是说我是那个画黑板报的，你肯定马上就想起来了吧。” 确实。 孟熙倒还记得班上有个瘦瘦小小，擅长水彩的女孩子，每期黑板报都是她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童冬很自来熟，“之前班级群里还说要办同学聚会呢，但都没人能联系得上你，没想到让我意外碰见了，哈哈。” 孟熙说：“是挺巧。” 童冬：“是呀！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你最近不忙的话，要不要也来参加聚会？大家都好多年没见了。” 孟熙没什么兴趣。 她高中时人缘不算差，但也没好到怀念的程度。关系好的现在还在联系，一般般的连脸都记不住。 不过，她问：“宋知意去吗？” “啊，她……”大概是回想起当年她们两个的恩怨情仇，童冬笑容有点尴尬了，“班长倒是联系到她了，但她还没决定去不去……” 孟熙说：“那我有时间会和她一起过去的。” 童冬：“……啊？” 她好像很震惊。然而孟熙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把在外卖箱边上闻来闻去的雪碧拽回来，提醒她：“你还不走吗？” “哦哦，对！”童冬回过神，把外卖箱绑回去，对她挥挥手，眼神还是有点微妙，“那个，我先走了，拜拜！” 孟熙和她道别。 第二天和宋知意打电话，孟熙提起同学聚会的事：“你打算参加吗？” 宋知意说：“我正准备问你呢。我最近很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一起去。” 孟熙对聚会本身没兴趣，对和宋知意结伴活动倒是不讨厌。 “行啊，我也不忙。”她听见电话那边淅淅沥沥的水声，“你在浇花？” “嗯，朋友送的盆栽，说我这里看着太单调了。” 所以是哪个朋友去了她家玩，然后说装修太单调呢。 孟熙握着签字笔的手不觉稍稍用力：“哦？什么样的盆栽啊？” “我拍给你看？” “不用。”孟熙说，“后天要到金汤和合作商吃个饭，你家离得不远吧，刚好可以见一面，我有事和你当面说。” “……” “没空吗？” 宋知意最后还是同意了。 等到宋知意的练琴时间，孟熙结束通话，一抬头，发现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跑来她这里打游戏的韩逾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 孟熙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语地说，“看什么看啊？” 也怪她说话说的太投入，后面放松下来，就把这么个大活人忘了。 韩逾明说：“你俩每天都聊这么长的电话？” “……” 这戳到孟熙痛楚了。之前宋知意倒是每天都打过来，自从醉酒那晚之后，频率就大大降低了。 韩逾明错误地理解了她的沉默：“我和小怡都不这么黏糊，啧。” “……你一个男人，不懂女性的友情。” 其实孟熙也不太懂，她的女性朋友太少了，只有苏缘一个，以前苏缘也是很粘人的啊。 所以宋知意打电话过来，孟熙就接了，反正随口聊天不影响工作，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但男女感情好的表现不一样，韩逾明可能没法理解吧。 孟熙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她用吐槽转移话题：“你们不黏糊才比较奇怪吧，谈了恋爱也不知道多陪陪女朋友，到处乱跑。” 她是真的觉得奇怪。 说韩逾明对何小姐不上心吧，对方有事他随叫随到；上心吧，又少了点亲昵。 “没关系。”对她的话，韩逾明选择低头继续划拉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小怡是懂事的姑娘，不会乱发脾气。” “你迟早要被分手。” “不会不会，家族联姻嘛，就这么回事……靠！这傻缺怎么回事，上去裸送人头啊！” “……” 孟熙无话可说了。 孟父和孟夫人就是自由恋爱，至今感情都很好，对她的婚姻大事没有要求；她自己也足够独立，不必对家里言听计从。 孟熙虽然能理解朋友的难处，却不能理解他消极的想法。 哪怕劝他“不满意现状就努力独立行走”，估计他也只会说“这样也挺好的”…… 哪里好了？ 孟熙是绝对没法接受这样的人生的。至少，如果她真的像韩逾明说的那样，和家里难以接受的人在一起了…… 她希望那个人能够堂堂正正地接受别人的羡慕和祝福。 第27章 太不顺利了。 虽说有句话是“人生处处是意外”, 但孟熙觉得今天的意外也太多了。 继和合作商约好吃饭的酒店突发食物中毒事件，只能临时歇业后；对方又接到重要的电话，抱歉地表示商谈推迟…… 哪怕孟熙不迷信, 都难免觉得这是不是上天的预警，再考虑考虑这次合作比较好。 “……要不是那边提出来, 我根本就不想在饭局上谈事。而且既然都约出来吃饭这么麻烦了，他就不能带个靠谱的副手，保证自己有什么突然事件也能让商谈顺利进行吗？啊，浪费时间。” 孟熙抱怨。 既然都步入信息时代了, 至少在公事上就省点没用的仪式感，让事情都便捷起来啊。她经常这么想。 但多亏了没谱的合作商，她现在提前坐在了宋知意家的客厅。 屋里的装修和孟熙想象中没什么差别，因为太贴合宋知意的喜好了——宽敞，简洁, 明亮, 然后大面积的白色。 可能是处于冬季，孟熙坐在这里有种坐在雪地里的错觉。 “所以你还没吃饭？” 宋知意把泡好的茶搁在孟熙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 “谢了。”孟熙没去碰那杯热气腾腾的茶，看着就很烫，她说, “没吃，不过现在时间还不算晚吧。你吃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很快地剥了个橘子。橘皮还是完整的，只是分开五瓣, 像是朵别致的花。 孟熙把橘子掰开, 分了一半给宋知意。她虽然接过去了, 但没有吃。 “还没有。”宋知意说，“平时在家都是让金汤那边送过来。刚刚接到电话说是这两天要歇业，我还在想因为什么, 原来是出了食物中毒的事啊。” 这对饮食行业来说算是最恶劣的事件也不为过，休业才是正常的。 宋知意能理解，但她的午饭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孟熙说：“家里没有吃的吗？” 正好可以一起吃饭。孟熙有点懒得折腾，比起外出，她更想就地解决。 但宋知意说：“没有吧。” 回答地太迅速了，连想都没想。孟熙狐疑：“什么都没有？简单的食材，或者速食也行……” 孟熙不算会做饭，但是蒸蒸包子，煮个水饺、面条，以及和西红柿炒蛋同一水平的菜还是没问题的。 “牛奶？”问题是，宋知意想了想说，“水果……还有助理之前买的面包片，冰箱里有花生酱和果酱可以涂。” “……”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吗？什么都没有了吗？？ 看出孟熙的无言以对，宋知意笑笑说：“我经常不在家，也不会做饭，冰箱确实有点空。” 当然她可以请家政上门。但宋知意的领地意识过于强烈，助理因为工作需要待一会儿、偶尔有人来打扫卫生还可以接受，开火做饭又是不一样的情况。 这种过于生活化的烟火气息，很轻易地会让她产生领地被入侵的排斥感。 反正让酒店送餐也很方便，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那还是叫外卖吧。” 孟熙虽然有一瞬间产生了两个人去逛超市的念头，但一来太麻烦了，这种情况不止是食材，恐怕要从米、油、调味料开始添置；二来买回来说不定只用一次，以后只能落灰到过期……就算她不差钱，好歹是被教育过不能浪费的。 她和宋知意讨论完午饭吃什么，就给小朱打电话让他搞定。 在外卖送过来之前，宋知意就带着无所事事的她参观房间。 孟熙在琴房借宋知意的钢琴弹了段断断续续的小星星，在对方纵容的微笑里讪讪收手，最后还是停在WiFi信号最好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也没什么书。孟熙看过去，大部分都是音乐相关的，东西方音乐史、编曲类的工具书、著名音乐家传记什么的……啊，还有教科书。 宋知意说不定是个格外念旧的人呢？大学的专业课本就算了，初高中的教科书也放在这里。 “我记得这还是你借给我的呢。”宋知意抽出高三的英语课本。 “还真是……” 孟熙在扉页看到自己当时龙飞凤舞的签名了，她记起来，“你当时借去抄课堂笔记，不是说弄丢了吗？然后就没还我。” 其实是被人故意丢掉的。 那时候叶澜自杀，宋鹏可能是一时兴起，可能是觉得她这个女儿还有点用处，把她接过去住了。同处一个屋檐下的还有她的继母和宋志高。 宋鹏几乎不管她，他们母子俩当然也不会对她有多好，这种程度的捉弄太寻常了。 这种事没必要现在说出来败兴，宋知意轻描淡写地说：“后来找回来了。而且，我把自己的课本赔给你了吧？” 她唇边的笑意带着一点调侃，像是在故意为难人，“你还留着吗？应该已经扔了吧。” “……当然还留着啊。” 虽然和别的课本一起在仓库里吃灰，但肯定没扔。 孟熙决定回去就把它拿出来供在书柜里……不然总觉得哪里亏欠她似的。 她把英语课本放回去，看看这个半边空着的书架，说：“看起来明明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类型，结果也不太爱看书嘛。” 至少和旁边几个堆满收藏唱片的玻璃橱柜相比，数量少得可怜。 “让你失望了？” “我失望个什么劲，只是有点意外。”孟熙说，“你这至少比我好多了。我爸每次进我的书房就生气。” 也不知道他天天哪来那么多气可生。 宋知意试着想象了一下孟熙的书架，她猜测：“都是游戏的周边吗？” 你可真了解我啊。孟熙并不以为耻，痛快地承认了：“是啊，大部分是。还有漫画、小说……” 孟熙外语还不错，外国小说大部分都是原文，这部分乍一看倒还挺有文化气息的。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有点得意，“我还有很多《幸存者》和《异人》的周边，只有公司内部能拿到的那种，你要来看看吗？” 宋知意莞尔，但她没说“好”，只是说：“有机会的吧。” “……” 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又出现了。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当成错觉忽略过去吧。 然而一旦发现，就如鲠在喉，怎么也没法无视了。 “不过……”孟熙看着她，忽然笑着说，“我是不会怎么样。你那些把你吹成完美女神的粉丝要是知道这点，恐怕会相当失望吧。” “那就请孟总帮我保密了。” 宋知意无奈地配合她的打趣，“虽说钢琴家不是偶像，但还是要靠粉丝吃饭。我怎么说也算你的员工吧？” 是啊，还是优秀员工。 孟熙看过蓝海的报表，古典音乐毕竟是小众，和其它赚钱的项目不能比。但相较于同公司别的签约艺人，宋知意简直是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如果她愿意接更多的商业活动，价值还能更高吧。 孟熙偶尔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蓝海毕竟是服务于孟父的艺术爱好，并不为了赚钱，宋知意觉得高兴的话，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保密啊。”孟熙佯作思索，“那我是不是得收点贿赂？” “孟总想要什么呢？” “嗯……” 孟熙盯着她看。 房间里开着暖气，并不冷。宋知意穿着家居服，纯白的丝质长袖连身裙，裙摆直垂到脚踝，袖口用系带收紧，打了两个蝴蝶结，圆形的衣领缀着荷叶边，衬托出精致的锁骨。 因为衣服宽松，更显出她肩颈纤细，弱不胜衣。 而乌黑的长发全都梳到一侧，在肩头用发圈束起来，另一边失去发丝的遮挡，从纤长的脖颈到耳后雪白的肌肤，连成柔软而优美的线条。 ……这里有颗痣啊。 孟熙如同撞破了什么隐私，匆匆挪开了视线。 她停顿地有点久了，宋知意稍稍偏着头看过来，像是在用视线问“怎么了”。 孟熙没有和她对视，目光落在她肩头的白色发圈，想到了那天的蝴蝶钻石发卡。 孟熙提醒她：“发圈。” 宋知意微怔，然后笑了：“要我的发圈就可以了吗？” “不是，我是说你的发圈要滑下来了吧。”孟熙伸出手，果不其然被宋知意避开了。 “没事，我自己来吧。” 她用柔和语气说着，抬手把发圈捋下来，简单的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就重新扎了回去。 “……” 和那个时候的反应一样。 身后的书桌很干净，除了用防尘罩盖住的电脑，什么也没有。 孟熙很放心地往后一靠，半坐在边沿，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那天我做了什么吗？” “什么？” 宋知意疑惑地望过来，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才是不知道的那个呢。 孟熙终于意识到了断片的可怕。她这两天不管怎么回想，也只能想起一点模模糊糊、像是被水雾糊住的镜头似的画面。所以在当前的情况，只能跟着对方的步调走。 吸取教训，以后再也不要喝醉了。 孟熙边在心里发誓，边看住宋知意的眼睛，慢慢说：“别这个时候装傻啊，明明是你自己想要我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感觉好很多了！ 晚一点还有一更，补昨天的，不过应该会很晚，不用特意等，明天起来就能看到啦 。 第28章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 而是你的敌人——这句话真的太对了。 可能就是因为曾经对立的时候交锋过太多次，孟熙习惯了宋知意的行事风格，习惯了她的思考方式, 习惯了总是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到了现在，孟熙对宋知意的了解, 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宋知意是擅长掩饰真正的情绪，展示虚假面目的人。 孟熙还是觉得她不去娱乐圈发展真是太亏了，不止是美貌的方面，还有这老天赏饭吃的演戏天赋。 但多亏了从前明争暗斗留下的经验, 以及曾经触摸到的一点点“真实”，孟熙哪怕很多时候依旧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至少能比其他人更容易判断她的状态，和可能的行动。 尤其是……她耍心眼的时候。 书房里的窗帘是完全拉开的，冬日清透的阳光从窗外撒进来, 微尘在光束中飞舞。窗台上摆着那几盆孟熙觉得既不好看也不名贵, 还稍微有点碍眼的绿植。 两人并没有站在阳光里，而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但因为有明亮的光源，屋子里也不是很暗。 从孟熙的话出口开始计数, 大概只有安静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和她对视的宋知意偏过头，露出带着些许困惑的微笑：“……我还是没听懂。你指的是什么事呢？” 她的不解、为难、包容，都表现得温和又真诚。 但感谢从前的宋知意, 现在的孟熙是有抗性的！孟熙不理会她的神情和语气, 知道委婉的表达肯定没用, 决定直接到底。 “就是我喝醉了，你来接我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从那之后就很不对劲。” 孟熙直视着她, 眼神有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攻击性，眼尾微扬，明艳而强势，“如果你真的想隐瞒到底，有一百种方式让小朱闭嘴到下辈子； “或者你觉得那天发生的什么事，让你从此想疏远我，减少和我的来往，也不用多此一举地去警告小朱，直接让我知道不就好了吗？我孟熙难道有那么不知趣，领会不到你的意思？ “做事又不做彻底，一边让我觉得不对劲，一边又留下一个含糊其辞的话头，‘宋小姐让我不要说’……嘁，不就是在说，希望我来问你吗？” “还是说，”孟熙顿了顿，语气有点不善，“你只是百年难得一见地在小朱那里失手了，最近表现的意思就是‘离我远点’、‘我们关系没那么好’，如果是这样……” 她不再靠著书桌，站直了向宋知意逼近一步，因为身高差，微微敛着眼俯视下来的模样格外有气势。 “那你就直接点，不需要隐晦、委婉，直接地告诉我‘我不想和你来往了’，现在就说。” 孟熙说到后来，勾起这阵子因为宋知意前后待遇差别产生的心烦，其实有那么一点生气。 如果换一个没那么特殊的人，孟熙被这么对待，早就“知情识趣”地跟着疏远对方了。 偏偏是宋知意。 在乎的朋友突然改变态度，不管是谁都会难以理解吧，至少应该有个原因吧？ 孟昭总是说她“不够成熟”，这种“死缠烂打”的地方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但孟熙自己觉得挺好。 她这样半是认真半是赌气的心情是不是也随着话语泄露了呢。 宋知意轻轻叹了口气，稍微移开了目光，她说：“你觉得我在刻意疏远你吗？” “难道不是吗？” “那比如说？” “比如？” “就是你觉得我怎样疏远你了，你总要说说看吧。” 宋知意抬眼望过来的眼神里，掺杂着非常复杂的情绪，孟熙甚至看出了一点期待。 ……怎么疏远？ “那不是很明显吗”——孟熙本来想这么开始回答，但事到临头，她突然意识到，竟然没有一件值得拿出来说的事！ 那些改变微妙而小，通常包含在一句话、一个动作里，孟熙能感觉到它确实存在，宋知意肯定也是故意那么做的。 可假如要正儿八经地拿出来讨论…… 不仅会显得她斤斤计较、无理取闹，在这场对峙里的气势也会当即输掉一节！ 宋知意果然还是那个宋知意，未免太狡诈了。 孟熙憋了半天，说：“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呢。”宋知意微微一笑，很显然是故意的，“你希望我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啊。” “…………” 是你非要逼我的。 孟熙心说，反正这里没有别人，发生什么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如果你不觉得这种事说出来，场面会幼稚得像是两个小学生吵架……那我也无所谓！ “好啊，我告诉你。” 尽管难以启齿，但孟熙更不想到这种程度了还一无所获，她说，“从那天开始，你就有意控制和我相处的时间吧，虽然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约我出门，但之前都会尽量待在一起，还有，帮你整理头发或者衣服你会躲开，明明走在一起还要隔一段距离，电话不是天天打了，消息回复也越来越慢……” 宋知意听着，从平静地注视她，到略微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孟熙的声音更是越说越低，与之相反的是她脸上开始延烧的热度。 ——毁了，完全毁了。 孟熙就知道会是这样！这种话一说出来，原本的质问，听起来根本就是撒娇…… 她绝望地闭上嘴，任由空气安静地流淌了一会儿。 先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的是宋知意。她轻声说：“这样说出来不是很明显吗？孟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现在变远了……而不是之前离得太近了呢？” 太近了？ 孟熙第一个想到韩逾明说过的话，她立刻把那个不靠谱家伙的离谱猜测划掉，再想宋知意的问题，却依旧有些难以说明的不安和紧张：“什么意思？” “意思是，就算是同性朋友，这样也有点太亲密、太依赖对方、太……过界了。” 宋知意望住她的眼睛。 她说完这段话后，就保持缄默，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分明不是个问句，孟熙却能隐约的感受到，隐藏在话语里的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是那个意思吗？是她想的意思吗？ 孟熙有点混乱了：“好朋友……难道不就是这样吗？” 她是女性朋友稀少，可并不是没有啊。而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女孩子之间不是亲亲抱抱都很正常……吗？虽然她没试过。 “……你这么想吗？” 宋知意闪烁的眸光微微黯淡，她低下眼，视线从孟熙的肩膀落到手腕。 孟熙今天的衣服，袖口的地方用镂空的蕾丝仿做了蝴蝶翅膀的模样。她不觉间退回到书桌的边缘，那两只黑色的蝶翅就静静地伏在漆成白色的桌面上。 孟熙也像是蝴蝶。 精确到种类的话，应该就是光明女神闪蝶。 珍贵，美丽，光彩熠熠，宋知意在春日的花海里见到她，就想把她带回自己的庭院里去。 然而在孟熙面前，她仿佛是个浑浑噩噩的盲人，平时能轻易看破的事，现在却糊里糊涂；揣度人心本事如同生了锈，变得迟钝又无力。 她看不清分寸，摸不清距离，不知道要怎么把这只蝴蝶带走，让她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她只能凭经验行动，每走一步，都怀揣着会前功尽弃的不安。 宋知意说：“你对所有的朋友，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都是女性的话……” 孟熙是这么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有些轻微的紧绷，回答的话也带着犹豫。 “这样也行吗？” 宋知意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是普通的牵手，是十指交握。 不同的体温从指缝间插入，交错后紧紧扣住手背。孟熙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一跳，但这种紧密的牵手方式，她倒不讨厌。 “……行吧？” 两个女孩子这么做的好像也很多？虽然有点奇怪的感觉……那是因为宋知意提问的方式不对吧！ 平时自然而然地这么做，孟熙想，肯定不会觉得奇怪啊。 听到她的回答，宋知意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更靠近了。 她的另一只手擦过孟熙的腰，撑在书桌上，将孟熙卡死在这个位置，因为离的很近，又能闻到那种薄荷味的沐浴香气，两个人的腿也挨在一起。 孟熙对上她望上来的眼眸，往常透彻的眸光，如同蒙着一层温柔的雾，又像是引人头晕目眩的漩涡…… 她稍稍往后仰了一点。 宋知意问：“这样就不行吗？” “……行，行吧。” “那，亲吻也行吗？” “……”孟熙垂死挣扎，“只是那种亲一下，也不是……” “那我亲了。” “……” 宋知意真的半敛着眼睫，靠过来了。 ……不行吧！虽然亲一下好像真的没什么，但还是不太对吧！主要是这个氛围不对劲！ 孟熙心如擂鼓。 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知意接近的脸，泛着淡淡樱红的唇，却只僵在原地不动。 孟熙闭上了眼睛。 “……” 但什么感觉都没有。简短的沉默后，她听见宋知意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自嘲的意味：“开玩笑的。” 那种清凉又温热的气息，紧贴着身体的柔软，交缠的指节，在一瞬间全部抽离了。 孟熙睁开眼的同时，下意识蜷起手指挽留，却只握到空荡荡的空气。 宋知意退后两步看着她，神色有些接近温柔的难过，她说：“或许你觉得没什么，但我不行……” “孟熙，以前你说过，你不觉得‘异类’就等于不正确，我才敢告诉你——我不是想要疏远你，而是觉得，我对你过于依赖了……你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所以不能再那样下去，因为我会误会，我会介意，因为我……” “喜欢的是同性。” 第29章 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孟熙坐在办公桌前, 盯着待签的文件，双手交叉，满脸凝重, 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事关公司存亡的重大问题。 实际她是在走神。 “因为我……” “喜欢的是同性。” 那天宋知意的话语，神情, 动作, 甚至望过来时落在颊边的碎发, 无一不清晰地重现在眼前。 听到这句话之后, 尽管之前多多少少有所预感，孟熙还是震惊地好半天都没说话。 空气里只剩沉默。 宋知意不知从中领会到什么，最终转开眼，笑意微微苦涩。 “所以我不是在疏远你, 不是不想和你来往。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减少过。可我不能像你其他的女性朋友一样，和你那么亲昵。你能理解吗？还是说……” “你认为让我继续误会下去, 会比较好呢？” 孟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特别混乱。 最后这个问题也只是被敷衍过去，在心照不宣里暂时搁置了。 孟熙吃完午饭就离开了宋知意家，直到走到楼下，被深冬的冷空气一激, 她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没问到那天发生了什么！ 不仅如此。 还有宋知意态度转变的原因, 找是找到了, 却没把问题解决，反而让事情更复杂了。 孟熙深感纠结。 她没谈过恋爱。甚至可以说, 这么多年来，连个感兴趣的对象都没有。 小时候是不懂。 等到大一点了，同龄的女孩子们在春心萌动，她在沉迷游戏；再大一点, 最适合早恋的高中时期，她又要忙学业，又要忙着和宋知意明枪暗箭…… 她们两个只要身处同一个场合，眼神一交错，其余人通通沦为斗争的背景板。 大学时期就更忙了，学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还要着手创业。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找对象。 但孟熙只是感情经验匮乏，又不是情商欠费。 宋知意暗示到那个程度，她就算想说服自己是误会，也实在是说服不了。 “唉……” 孟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感情问题真麻烦啊。 她一份文件看了半天都没看完，干脆放下来，走到窗边换换眼睛。 正好小朱端着咖啡进来。 孟熙盯住了他。 “……老板？”小朱被她看得小心翼翼起来，“有什么吩咐吗？” “你谈过恋爱吗？” “啊？”为什么突然想起调查他的感情生活，小朱百思不得其解，谨慎地回答，“谈过一次。” 谈过，这是个过去式了。 孟熙嫌弃：“分手了啊……” 小朱：“……” 是啊。因为当上老板你的生活助理，哪还有时间陪女朋友？当然会被分手了。 小朱把这个辛酸的原因咽回肚子里。 算了，凑合用用吧。 孟熙决定找人商讨商讨感情问题。 但她数了一圈下来：韩逾明这种迟早会分手的就算了；苏缘，也是母胎单身；家里人就更不行了，尤其是孟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一想，竟然只有眼前的小朱最合适。 孟熙沉吟片刻，问：“你觉得宋知意是不是喜欢我？” “……” 小朱从那天开始，就做好了面对老板感情生活的准备，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迅速回过神，试探地询问：“老板你是指……那种喜欢？” 小朱一点都不震惊，面对她的问题，反应还这么快。 这就换成孟熙惊讶了。 “你早就看出来了？” “呃、是啊……” 那种情况看不出来才有问题吧。小朱发挥专业助理的优秀职业素养，猜测老板问这个的用意。 已知老板在醉酒后吻了宋小姐，所以老板喜欢宋小姐；而宋小姐态度比较抗拒…… 前两天老板因为这件事去宋小姐家里当面询问，回来后就一直怏怏不乐。 小朱懂了。 老板现在是在追求宋小姐，但不能确定宋小姐的心意。 小朱明白了自己恋爱军师的定位，顿时豁然开朗，开始干活。他问：“老板，你直接问过宋小姐的意思了吗？” “没有。” 这怎么问？张口就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是猜错了，场面多尴尬；而如果是真的，孟熙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更尴尬。 “那我们可以循序渐进地试探。例如，”小朱说，“宋小姐不排斥亲密接触的话……” 孟熙：“……” 她排斥。 应该说是禁止了朋友间的亲密行为，整理头发都不行！ 在孟熙沉默的目光里心领神会，小朱尴尬地换了个方向：“那不然，还是直白地用行动表示吧，展现出真诚的感情，谁都会被打动的，如果宋小姐有所回应……” “你在教我追她？” 越听越不对。孟熙打断他的话：“被误会我喜欢她怎么办？我只是想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又不是想骗人感情！ 小朱说：“……老板你不喜欢宋小姐吗？” “我……”当然不喜欢，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孟熙烦躁地抱起手臂，“不如说说，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她？” 你都把人家亲了！ 但小朱不敢说，他只是个领老板工资的社畜罢辽。他只能承认错误：“那是我误会了。” 唉，何必嘴硬呢。 又在乎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又不想承认喜欢对方。 看透一切的小朱真没想到，工作上雷厉风行的老板谈起恋爱是这个画风。 孟熙不知道她和小朱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她不耐烦了：“你就说，她是不是喜欢我？” 这…… 小朱回想宋知意的表现，委婉地表示：“宋小姐，可能是还没适应关系的转变？” 倒确实有这个可能。 孟熙想，之前她们或许真的有点太黏糊了。 乍然疏远，她就算是从朋友的角度看，也很不适应。 宋知意的感情取向不一样，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不是显得有些暧昧呢？因此决心划清界限的时候，也更难以分割，才给了自己近乎告白的错觉。 ……那她究竟喜不喜欢我？ 和新上任的狗头军师商谈完，原本只是纠结宋知意喜欢自己怎么办的孟熙，陷入了更深的烦恼中。 * 孟熙这一纠结，就纠结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当天。 虽然她和宋知意先前约好一起过去，这回她就没问宋知意要不要去接她一道走，而是默契地约好了在聚餐地点见面。 假如只是这样，孟熙尽管失落，多少也有点松了口气。 偏偏她因为堵车稍微晚了十分钟，到地方时就见宋知意在酒店大厅等着她。 宋知意和别人出门、参加聚会，都有提前十五分钟到的习惯，也就是说，她在这至少等了二十五分钟。 她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大衣是温柔的烟蓝色，里面白色的雪纺长裙垂到脚踝，像是片柔软的云。 明明是自己说的做朋友就不能太依赖对方，结果又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孟熙站在门口，心情复杂地望着那边半晌，才走过去。 “等很久了吗？” “嗯？你来了。”宋知意站起来，把手机收回去，“没有很久，就坐了一会儿。我们上去吧，包厢号是3 01。” “嗯，行。” “不知道班长是不是有意订的这间，和班级门牌一样，让人有点怀念了。” “是啊。” “……怎么了？今天有点没精神。”宋知意关切地转过来看她，“身体不舒服吗？” 孟熙说：“可能是因为昨天熬夜了。” 其实她是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堵得慌。 宋知意这么细致地关心，她就更不舒坦了，不是针对她，而是她们这种“关系”。 并肩走在酒店的走廊里，孟熙保持着“没有那么亲密”的距离，兴致不太高。 她们两个迟到了十多分钟，到包厢时，除了临时决定不来的，别人都已经到齐了，难免受到瞩目和热烈的欢迎。 “孟熙和宋知意，你们可算到了！我还担心是不是不来了呢，那今天这酒席算是白办一半！” “几年不见，两位校花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哎，只有我还这么丑。” “快坐快坐，坐我这里吧，刚好有两个空位。” “之前听童冬说你们要一起过来，很多人还不信呢。韩大帅哥怎么没一起来？” 饭桌上气氛热烈，孟熙对这些没印象的老同学都只是礼貌地应付几句，简洁地婉拒几次索要联系方式的邀请后，别人就识趣地不来找她了。 倒是宋知意，孟熙坐在她身边，再一次见识到她恐怖的社交能力。 这个人，居然还记得在场所有人的名字，并且一一对上号了！ “你怎么做到的？” 孟熙没忍住，抓了个空档凑过去低声问她。 宋知意保持微笑，也靠过来一点，和她说悄悄话：“来之前我翻过高中的同学录和集体照片。” “……” 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好似看出孟熙心里的疑问，宋知意的眼眸里染上点点无奈：“你既然不喜欢这种场合，还答应过来？早知道就拒绝了，不如去看个电影。” 孟熙心说，是因为想和你一起过来啊。 但她看着宋知意近在咫尺的脸庞，意识到就连这句话恐怕也在会让她“误会”的范围内，所以是不能说的。 孟熙微顿之后，只能笑笑，回应后半句话：“那吃完饭就去看。” 第30章 但饭局一开始, 再喝上几杯，就没那么容易停下来了。 酒酣耳热之际，桌上谈起感情问题。 “我先生班长也认识吧。”坐在孟熙对面的女人打扮得很精致, 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他啊, 哪里都好, 就是太不放心我了, 出个门都要交代半天。今天为了出来吃饭, 我差点和他吵起来呢。” 被点名的班长哈哈一笑：“章总工作上很严肃，没想到私底下爱妻如命啊。” 有人附和：“可不是嘛，看得和眼珠子似的。” 也有人看不惯她，“噗嗤”笑了一声, 说：“我想起我那个哥哥养猫了，宠物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娇贵了, 猫粮次一点就要闹肚子，是不能像普通家猫一样养。” 孟熙和这些都无关。 她觉得快差不多结束了吧，在手机上看附近影院的场次。 谁知道没聊几句，那个精致女人忽然话风一转：“班长还没结婚吧？这些年也没听说有女朋友, 是不是还在等心里的女神呀。” 这句话一出, 顿时引来别人的起哄。 大部分人的视线都隐隐朝这边投来, 看的是孟熙……身边的宋知意。 宋知意像是什么都没察觉。 她被孟熙拉着挑片子。 孟熙想看科幻片，但唯一上映的科幻片看简介就很烂；宋知意对音乐主题的爱情片有点兴趣, 但孟熙看过了。 事情的女主角根本没加入谈话的意思，班长有点尴尬，却还是苦笑地开口：“是啊，从前觉得配不上她。现在多少事业有成, 有底气说一句喜欢了。” “不瞒你们，这次办同学聚会，有一半都是想和她见面。” 这几乎是当面告白的话，让酒席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不少人明知故问：“是谁啊？班长大胆点说出来啊，这么痴情，不管谁都会感动的！” 精致女人直接点名了：“还能是谁？我们的钢琴女神怎么不说话？” 孟熙心烦地搁下手机，看向对面的目光极其不善。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都装作不知道了还不懂吗，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 她马上要开始怼人了，被宋知意在桌下按住手臂，是无声地劝阻。 “我吗？”宋知意温和地笑笑，似乎完全没领会到暗示，“我也有喜欢的人，能理解班长的心情。”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很明显，宋知意这是委婉地拒绝了。 孟熙尤为窘迫。 咳，她想，这个喜欢的人……不会是指我吧？ 可宋知意说话的时候，都没往这里看一眼，会不会是她自作多情？ ……那她是喜欢谁？ 虽然开始的思路不同，但想到最后，孟熙陷入了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的思考里。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气氛就有点冷却下来，好一会儿才被重新炒热。 宋知意中途离席去洗手间，她一走，孟熙就有点无聊，分神听别人说话。 还是那个精致女人。 她说话声音不算大，偏偏很刺耳，这时在对童冬说：“刚刚你说在小公司当文员，怎么上周我还遇见你送外卖呀。不会是不好意思说吧，送外卖也不丢人，我听说赚得还挺多呢。就是这种活我可做不了，我坐办公室都嫌累，我先生还笑我就是个当富太太的命，他也太爱说笑了。” “哈哈……”童冬笑得尴尬，“送外卖是兼职，而且也没那么赚啦……” “你还兼职啊？” 精致女人满脸不可思议，“你不觉得累啊，有这时间做点什么不好，逛逛街买买东西，做个SPA，或者出去旅游……你不会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吧？” “倒也不是困难……” “有困难你可别藏着掖着，大家多少都能帮点忙，哎呀，不过借钱我可能不行，你不要误会我小气啊，是因为我平时买什么都刷的我先生的副卡……” 孟熙听不下去了。 童冬至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这女的实在招人烦，之前宋知意的事，孟熙还不爽着呢。 可能是和宋知意相处久了，她也被传染得有点小心眼。 孟熙打断了她的话：“童冬，你还是坐这边来吧。” 最开始招呼她和宋知意坐的那个姑娘有事先走了，这边刚好空了一个位置。 童冬“啊？”了一声，满脸懵然，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孟熙说：“上次见面那件事还没说完吧。而且你坐那里不嫌吵的慌吗，我在这儿都能听见蚊子嗡嗡得心烦。” 从孟熙开口起，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了过来，毕竟她绝对是这次聚会里最值得交好的人。 大家都是学生时，阶级差距没有那么明显，孟熙也不会到处宣扬自己的显赫家世，等走上社会，很多人才会意识到“孟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这里不是所有人都想通过结交她来获取利益，但肯定没有人愿意得罪她。 精致女人也是一样。 她不是没脑子，不知道自己炫耀的行为惹人厌，而是就喜欢看对方自卑嫉妒的模样。 这会儿被孟熙讽刺了，却不敢招惹她，只能咽下这口气。 童冬换了位置，坐过来忍着笑小声和她道谢。 “没什么，看不惯她而已。” 孟熙也不是冲着助人为乐去的。 她随便找了个话题，和童冬闲扯几句，听到包厢门打开的动静就看过去—— 进来的不是宋知意，是面色不太好看的班长。 宋知意还不回来？她去个洗手间也太慢了吧。 等等。 班长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孟熙之前完全没注意他，这时警觉起来。 他不会是去单独找宋知意说话了吧？ 孟熙忍不住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在酒店里迷路了？】 很快收到回复：【没事，别担心，我马上回来了】 孟熙：“……” 她刚刚那句话看起来很像是在担心？有那么明显吗？ 宋知意果然很快回来了，回到位置上时看见孟熙另一边的童冬，友善地笑了笑。 等童冬转过去和旁边的人说话时，她却轻声对孟熙说： “你还真是好心。” 孟熙发誓自己从中听出了一点很淡，但确实存在的不快。 这人明明刚才不在场，却好像看一眼就对什么都了如指掌。 可孟熙仔细想想，自觉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啊，用疑惑的目光询问回去。 宋知意说：“陆玫针对她了吧。上个月陆玫的丈夫单独带她去听了音乐会，还给她介绍了小提琴的冯老师。” 怎么这你都知道啊。 陆玫就是那个精致女人的名字。孟熙现在倒能理解她为什么找童冬麻烦了。 不过孟熙没什么愧疚心，她怼陆玫主要是因为对方瞎掺和宋知意的事，和童冬关系不大。 宋知意见她不当一回事的态度，却微笑起来：“孟总，知道同情心泛滥容易被人算计了吧。” 这绝不是善意的微笑。 孟熙吐槽：“你还说？我从小到大在你身上吃的亏最多。” 还不都是因为她泛滥的同情心。 “……” 宋知意稍稍一顿，沉默的样子像是被戳中痛处。 孟熙说完看她这样，不由反省——她不是心窄的人，自从和好后就当把过去的事抹平，所以能心无芥蒂地提起；可宋知意是不是还有些放不下呢？ 她在心里斟酌着语句，想要补救一下。 宋知意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比刚才更轻，她说： “有我让你吃亏还不够么？” 孟熙：“……” 说好的朋友距离呢？ 酒桌上其他的人在高谈阔论，或者大声地玩笑，那一刹那好像都变成了虚化的背景。 只有耳边轻如细雪的声线，伴随若有似无的薄荷气息鲜明地存在。 这句话单独拎出来似乎没有什么，但孟熙听进耳内，只觉得耳根微微发热，那种刻意营造的距离感不堪一击地破碎了。 “……我去下洗手间。” 孟熙说。 她站起来之前，似乎郁闷地瞪了笑意浅浅的宋知意一眼。 她们两个一反从前的针尖对麦芒，结伴前来不说，吃饭的时候还总是挨着肩小声说话。 童冬早就有所注意了。 这时见孟熙离席，她若有所思，不经意对上宋知意笑意盈盈，却隐含警告的目光，条件反射地紧绷起来，不自然地笑笑。 但等宋知意移开视线，和别人聊起天时，童冬还是找了个借口，跟着离开了包厢。 她在洗手间外面找到了洗完手顺便在补妆的孟熙。 她身材高挑匀称，微卷的长发落在腰臀曲线处，单手撑着洗手台，暖橘偏红的指甲油闪着亮晶晶的碎光，搭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更显出手指白皙修长。 镜子里映出她精致漂亮的脸，枫叶色的口红温柔润泽，在她脸上却更添一份明丽的艳色。 童冬走过去：“孟熙。” “是你啊。” 孟熙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口吻不算冷淡，但也谈不上温和。 童冬还以为经过刚才的事，她的态度多少会更亲近的。 是宋知意说了什么吗？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份距离感，露出小小的笑容走上前去，想了想又在一步左右停下。 “好多年不见，你和宋知意现在的关系真好啊。那个……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啊……对不起。”她低下头，有些吞吞吐吐地，“其实我是想问……你和宋知意，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 孟熙手一抖，差点把口红涂到脸上去。 继发小、助理之后，现在又是很久不见的老同学——她和宋知意就这么容易让人误会吗？ 孟熙开始怀疑自我。 更要命的是，她现在碰上这种问题，连否认都觉得心虚。 可是她们之间真的还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孟熙原本听了宋知意的话，不想过多地和童冬来往，这时却忍不住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 第31章 孟熙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因为心里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纠结之处, 她问出来的语气也略显古怪。 这种表现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意味。 “啊，对不起！”童冬急忙表示歉意, “因为我……我有一个朋友是这样的，所以有点过于敏感了, 可能误会了你们, 我道歉！” “……” 当然是误会。 可又不能说完全是误会……孟熙本人都不知道, 该怎么形容她和宋知意现在的关系。 “没什么。” 她为这阵子心烦意乱的原因在心里“啧”一声, 旋起口红，塞回了包里，再若无其事地问起：“你觉得宋知意喜欢我？” 童冬说她“有一个朋友是这样的”。 不管这个朋友是不是她自己，孟熙都觉得, 她对这方面应该会有些经验……至少比小朱那个异性恋还被分手的，要更有经验一点吧？ 在小朱那里没得到确认的问题，孟熙想要再听听别人的看法。 “啊？宋知意……” 童冬从这个仿佛随口一问的问题里听出些许端倪。 可是…… 她偷偷瞟了孟熙一眼。 从今天她观察到的地方来看, 明明是孟熙更关注另一边，简直像是一分钟都离不开。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不好说，我不能确定啊……”童冬面露为难地说, “而且, 孟熙你知道这个想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 孟熙还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觉得在知晓结果之前, 想太多也没用。 她就是想知道宋知意到底喜不喜欢她？然后…… 然后再决定要做的事。 “算了……你当我没问。” 孟熙回过神，觉得自己拿这种事来问一个根本不熟的老同学, 真是过于病急乱投医了。 她这就准备要走。 童冬没想到她放弃得这么快，离开得这么利落，有点急了。 她追上去说：“等等孟熙，我刚刚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那个,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你有点烦恼，冒犯你了对不起！而且，我也……” 孟熙停下来看她。 平心而论，童冬的模样虽然及不上宋知意那样老天偏爱的完美容颜，但也不算差，能称得上一句清秀佳人。 看着舒服的脸和热情开朗的性格结合在一起，孟熙最开始对她的观感不算差。 如果不是宋知意和她说了那件事。 她管不到别人的家事，也没有拿自己的道德观念批判别人的意思，就是失去了深交的兴趣而已。 “你不用道歉，我没介意。”孟熙对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直白地说，“不过确实，我没有和不熟的人讨论私事的习惯，所以说算了。” “……” 她说完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前走了。 留下童冬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垂落的手微微收紧。 * 孟熙回到饭桌后不久，这顿饭终于接近尾声，要散宴了。 一群人在谁付账的问题上抢了半天，最后还是由开始就说好请客的组织人——班长，去前台结账。 大家都拿好东西，说着闲话前前后后地往外走。孟熙和宋知意并肩落在最后面。 快走到前台的时候，宋知意忽然“咦”一声，烦恼地说：“我的手机好像没带出来……” 孟熙跟着她停住：“我陪你回去拿吧。” “……” 宋知意不说话，只是看住她。 孟熙顿了一下。 她说的时候就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在宋知意的目光里，意识到这又是一件“超出朋友距离”的事。 ……哪里是啊？ 这种事也不允许做吗？总是被拒绝好意，孟熙也会有点不高兴。 宋知意似乎看出这一点，无奈笑着安抚她：“只是拿个手机，要两个人做什么啊？你先把票订好，好吗？” “……知道了。” 孟熙郁闷地跟上大部队。 她拿出手机订电影票。关于影片选择，她们讨论到最后，在看着就很烂的科幻片，和不太新鲜的音乐主题爱情片里，决定折中一下，看最新上映的超级英雄系列片。 孟熙低头操作手机，完全没去注意前面发生了什么。 等她订好票，只听见前面有人蓦然拔高了声音问：“怎么会不够？！” 孟熙抬头，说话的是班长。 他现在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因为发生的事让他太过羞恼。 他旁边的人善意地给了个台阶：“班长你是不是拿错卡了？还是这台POS机有问题？” 班长的嘴唇动了动，他确定自己没拿错卡，只能把目光投向前台的服务生。 黑色小西装制服的女服务生镇定地说：“先生，您这一桌，算上先前有位女士来定的两瓶柏图斯，总共是……” 她报出了一个让在场大部分人面面相觑的数字。 “如果您确定银行卡里的余额足够，那就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我会为您换一台机器，非常抱歉。” 服务生的言语很礼貌，态度却带着一点挑不出错的强硬。 没人跟她计较这个。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在场的谁都知道这超出预想的饭钱来自那两瓶昂贵的酒，偏偏谁也没在饭桌上见过它。 这会是谁定的？ 陆玫忽的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的女性，除了孟熙，最后在童冬身上多停了两秒。 她不屑地说：“这是谁定的酒？自己出来付帐。为了贪这点小便宜做这种事，真是穷酸得让人没眼看。” 不少人在心里暗暗附和，觉得这是她今天说的那么多里，难得的人话。 但还是没人站出来。 凝滞到近乎静默的空气里，最尴尬的人是还捏着银行卡的班长。 人都好面子。 何况是以成功人士自居，组织了这场同学聚会，一力要求由自己来付账的他。 今天在众目睽睽下，真情告白被拒绝就够落面子了；付账的时候又在大庭广众被服务生告知余额不够。 尽管导致这个场面的罪魁祸首，是那个悄悄定了两瓶名酒的小人，可他还是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浑身不自在，连同行的人似乎都在偷偷打量他。 这不是谁比较卑劣的问题。 这两瓶酒以他的资产未必买不下来，但价格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想，硬要充大款只会让钱包无意义地缩水，放在这种地方根本不值。 会计较得失不是件坏事。 然而放在他刚在老同学面前装完豪阔的当下，就不那么能让人接受了。 他不禁看向唯一一个，肯定能解决当前情况的人。 孟熙百般无聊地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一群人各自沉默，没有掺合的意思。 本来服务生说明情况后，她觉得事情变麻烦了，第一反应是想直接上去付款，然后各自解散的，省得还要为这事磨蹭。 那她的电影还看不看了？ 反正在她眼里，这点钱和请一顿饭也差不了多少。 但她还没迈出脚步，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 在这场饭局的所有人里，最有机会、最有动机干这种事的是谁？ 孟熙不觉得会有人蠢到觉得其他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为别人付账，而且这样做太容易暴露了……所以要从另一个方向去想。 她想到了，因此没开口。 正好，最后一个“犯罪嫌疑人”姗姗来迟。 “这是怎么了？”她温柔似水的声音里含着一丝讶异，走到孟熙身侧，“出什么事了吗？” 大概是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尴尬的情况，一时没人开口。 倒是服务生无视了这个诡异的气氛，补充说明道：“就是这位女士定的酒。” 其余人一怔，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发展。班长尤其怔愣得厉害。 “嗯？啊……” 宋知意先是疑惑，接着想到什么后恍然，最后向班长面露真切的歉意。 这一连串神情变化行云流水，极其自然，毫无矫揉造作的表演痕迹。 她的话音更是温和真诚：“抱歉，的确是我定的。本想在结账的时候一并付掉，谁知后来忘记了……为了赔罪，今天这顿就由我来请吧。” 她从钱包里拿出张卡，好像是随便抽的，瞧也没瞧就递给服务生，从容地说：“密码是六个零。” 这次当然不会有余额不足的情况发生。 孟熙看见班长黯淡难堪的神色，都难免在心里同情他。 啧……杀人诛心啊。 宋知意永远玩不腻这一套。 这一场同学聚会最后可算是不欢而散，班长脚步匆匆地就走了，其他人也没留多久。 孟熙说：“我看他以后别说追求，都不会想再联系你了。” 这心理阴影得多大啊。 “我原先也没想做得这么难看。”宋知意看起来还有几分温和的无可奈何，“是他先追出来纠缠我的。” 电影院离这里不远，她们两个走在夜晚的街道。 旁边车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环境不能说优美，但光是两人走在一起，气氛就算得上不错。 这种时候，宋知意不太愿意去想无关的人那令人厌烦的举止。 “何况……” 她微微浮起的唇角，在城市五光十色的夜灯照耀下，似乎有那么一点意味深长，声音轻巧得如同鸟雀振翅的一瞬，“我也要警告一下有些人，别想染指我的……朋友。” “……” 孟熙知道她说谁。 但在那之前，她有更在意的地方——那微妙一下的停顿算什么？ 我的……什么？ 你确定是想说“朋友”吗？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家伙，孟熙想，你才是最不知道朋友距离的那个人！ 连着之前被拒绝的不快，孟熙一边因为这句临时改口的话浑身别扭，一边开始思考。 不能这样下去了。 如果宋知意可以不收敛，那……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总，一个只要被挑衅就上钩的女人。 — 第32章 孟熙专门挑了没多少人订票的场次, 把剩下的座位包圆了。放映厅内除了她们俩，还有两对小情侣和几个一起来的学生。 如果只有两个人还能说说话，有别人在, 就要遵守观影规则了。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两人安静地看完, 等到影片结束, 孟熙才有种解放的感觉。 “大热IP真好啊……” 她们站在电影院门口的公园广场, 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身周五彩缤纷的喷泉此起彼伏。 之前这里还有些中学生在玩滑板，现在都不见了。但行人不少，不远处有个小姑娘在拉小提琴。 有点冷，孟熙把手揣进兜里, 接着感叹：“什么时候《异人》能有这样的热度，不，一半就好, 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宋知意笑：“这就是孟总的观影感想吗？真敬业啊。” “电影我没什么可说的嘛，就很好看。”让孟熙点评也点评不出什么，她反问，“你呢？” “……还不错, 挺有趣的。” 宋知意更不是会长篇大论抒发感想的类型, 两人半斤八两。 孟熙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 宋知意提出看这个的时候, 她还挺意外的。 “不会啊，我喜欢‘英雄’。”宋知意说, “不过电影里那种拯救世界的程度，是有些夸张。平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会去拯救别人的‘英雄’，不是也很多么？” 她的话意有所指, 眼眸映着喷泉流彩，也格外温柔。 可惜孟熙都没注意到。 “这么阳光的话……” 从宋知意这里说出来，让孟熙神色尤其古怪。 就算是哪天她听到自家养的傻狗开口说话了，恐怕都不会有这一刻心情复杂。 但内容孟熙还是认同的。 她到现在中二病都没痊愈，对拯救世界的题材永远有热情。可如果说“英雄”，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现实存在的某个人。 “说的对，不能小瞧身边的普通人啊。”孟熙看她，微微扬眉，笑意有些许戏谑，“不管什么样的人，朋友还是敌人，都有让人佩服的地方，对吧？” “佩服……” 宋知意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起了孟熙醉酒那晚说的话。 她微微一顿，问：“你也有吗？认识的人里特别佩服的……” “当然有啊。” 假如在今天之前宋知意问起这个问题，孟熙很可能不会说。 但现在不同，她正在找“报复”回去的机会呢。 孟熙说：“说来话长。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一直到高中，都没有什么人生规划。” 这听起来不是很稀奇。 不如说从青少年时期就对未来有规划的人比较少。 但在孟家，情况又不一样。 比如孟昭，她既是孟父和孟夫人爱情的结晶，也是备受期望的孟家继承人。 孟昭不负所望，从小就展现出自己超过常人的天赋，一路接受严苛的精英教育长大，简直是出生起就被安排好，注定要为孟家的产业发光发热。 值得高兴的是，她本人对此并没有异议，或者说是相当沉浸于赚钱、赚很多钱、赚更多钱的乐趣里。 而孟熙又不同。 首先，她从一开始就不在孟父和孟夫人的计划里，而是做了避孕措施后，还顽强生存下来的意外。 都怀上了，比起引产，孟夫人当然更倾向于生下来。 然而他们没想到，生下来之后的教育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孟昭在小时候就展现出聪明和独立，除了性格内向到有点孤僻，从幼儿园开始就交不到朋友之外，什么都不用大人操心。 孟熙呢，则正好相反，她从小就——特别皮。 小一点还好，孟父永远都很忙，孟夫人那时候也还没有完全回归家庭，经常在外工作。 就算小孩子哭闹，受累的只是保姆，两个大人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但自从孟熙有行动能力开始，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个混世魔星什么事都敢干、什么祸都敢闯，没有她不能祸祸的东西。 就连向来不推崇棍棒教育的孟夫人，有一次都被她气得失去理智，揍了她一顿。 最严重的问题是，孟熙越长越大，吃喝玩乐倒是很精通，却没有什么事业心，对管理公司半点都不感兴趣。 和她因为教育问题斗智斗勇十多年的孟父累了，顿悟了——反正大女儿已经足够优秀，能够支撑得起孟氏；小女儿虽然不够完美，又不算差。 哪怕她一事无成，只知道到处折腾，孟家也不是养不起。 他放弃了。反抗父母成功的孟熙，却陷入了迷茫里。 虽然和韩逾明一样，领了股份之后整天混吃等死、想干啥干啥生活确实很自在，但…… 这也太空虚了吧！ 那段时间正好是孟熙和宋知意的和好期，就连习惯竞争的对手都不存在了。 她每天的生活如死水一潭，提不起一点劲，只有游戏还能带来快乐，续一续命这样子。 直到那天，孟熙在走廊上遇到班主任，被抓了壮丁，让她去找宋知意通知竞赛信息。 宋知意太好找了。 如果在班上没看到她，就一定是在音乐教室里练琴。 孟熙走进音乐教室所在的教学楼，还在楼梯上，就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琴音。 是音乐教室的后门坏了，关不严实，正好方便了孟熙找人。 她跟着那似有若无的声音走，离目的地越近，乐曲就越清晰。 直至她推开门，空旷的教室里，从窗外照射的阳光、带着一点松木气味的空气、清悦流畅的音符，都鲜明地倾泄出来，构成这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午后。 宋知意坐在钢琴前，平常对声音特别敏感的人，这时却专注地注意不到门被打开的动静。 宽松的蓝白校服，套在她身上也显不出臃肿了，反而让人觉得简单美好。袖口被挽起一点，露出她纤细的手腕。 日光明媚，温柔地吻在她跳跃的指尖，勾出层层光晕。 孟熙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宋知意弹钢琴。 她从前为了解对手，找过宋知意钢琴比赛的录像；学校组织文艺晚会时，也在现场见识过她的钢琴水平。 然而之前的几次，都比不过这一次在私下撞见她练习。 孟熙在那时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喜欢宋知意。 她愿意和宋知意和解，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同情。 而是因为初见时她就在对方眼底见到过的，既不够明亮，也不够炽热，但确实存在的光芒。 她喜欢这样的人。 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要是没有你在，我就步上韩逾明那条咸鱼的后尘了。”孟熙像是在开玩笑，话语又有点认真，“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说你是我的‘英雄’，也不算是错吧？” “……” 宋知意还有些怔忪。 她问的时候，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孟熙看着她难得不设防，流露出真实表情的脸，那双眼眸望过来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真的特别佩服你啊。” 孟熙笑起来，是顺利反击之后的神采飞扬，也是从旧时光里沾染的温柔。 她说：“我经常想，如果是我，或许做不到你这么优秀。” “所以宋知意，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短小，但明天会多更一点~ 第33章 宋知意没想过这种可能。 她当然还记得孟熙说的那一天。 就在她和平常一样, 坐在音乐教室里练琴的时候，某一曲终了，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她回过头, 看见孟熙站在后门口对她笑，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 里面的运动衫贴着窄窄的腰, 身形纤细柔韧, 却不像柳枝那么柔若无骨, 更像是鲜嫩挺拔的细竹枝。 孟熙来转达完班主任说的竞赛信息，也不打算走。 她搬了个椅子坐在宋知意旁边，脚踩着椅子底下的横格，曲着腿, 托着下巴看她弹琴，目光专注得不容忽视。 宋知意被她看得没法专心，只觉得阳光照到的手指都在发烫, 又见她今天似乎对钢琴格外有兴趣，就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孟熙说好啊。 宋知意就教她弹小星星。 “太简单了。”孟熙学得很快，虽然手上还弹的不好，但嘴上已经开始嚷嚷, “不要敷衍我啊, 没有更有挑战一点的嘛？” 语气像是挑衅, 又像是撒娇。 这要换成别人，宋知意肯定把她赶出去了, 但偏偏是孟熙。 宋知意对她生不起气，又不想放过这种态度不端正的“学生”，于是弹了段《小星星变奏曲》。 孟熙惊讶到无语：“你这是小星星，还是陨石群啊？倒也不必那么难……” 明明是她在挑三拣四的, 却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宋知意无奈：“那教你我最开始学的曲目吧。” 孟熙说：“是什么？” 《水边的阿狄丽娜》。 孟熙听她弹完一遍，一边嘟囔“这不是每天中午学校广播放的吗”，一边跟着她学。 两个人挤在一张琴凳上，隔着轻薄的衣服传递体温。断断续续不成曲的琴音，在她手底跳跃着。 宋知意仿佛又闻到那个夏日庭院里的蔷薇花香，连窗外的阳光都变得更暖和了。 她想，真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惜刺耳的上课铃从广播里响起来的时候，孟熙就被惊醒般着急忙慌地跳了起来——她没注意时间，上课迟到了！ 孟熙匆匆忙忙地和她道别，冲到音乐教室后门，又忽然刹住车，转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钢琴啊？” “是啊。” 宋知意不明所以地回答。 孟熙就笑了，带着一点不自觉的傲气，眉眼迎着明媚的日光，鲜活热烈，熠熠生辉。 “仔细想想，我也有这么喜欢的东西，那就一起努力好了。”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话，她摆摆手，潇洒地跑走了，像是一缕捉不住的风。 这一幕的孟熙在宋知意记忆里，实在太过耀眼，如同永不坠落的盛夏骄阳。 但她从没想过，这会是由自己促成的。 孟熙身后，细细的喷泉又升起了，晶莹的水柱在池底五颜六色的灯光里变换色泽。 她眉梢扬着笑意，眼底映着缤纷的光，和许多年前的回眸重合，几乎要在这一刹那将宋知意击溃。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宋知意避开了目光。 夸赞的话她听过很多，从来没放在心上，在这一刻却领会到了那种“被夸得不好意思”的感觉。 她从孟熙直率的目光下逃走，也仿佛从真空的世界回归。 车流里滴滴嘟嘟的喇叭声，来往人群的喧闹，还有不远处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是经典曲目，《D大调卡农》。 这些声音在她被那道目光捕获的时候，似乎都极其遥远，直到现在才打破屏障，重新鲜明地出现在耳边。 宋知意侧耳听了听乐声，有些意外：“这小提琴还不错。” 是不好意思了吗？ 孟熙看着她回避话题，得意地笑了笑，但也见好就收。 “宋老师都说不错了，那是得仔细听听。” 她们朝着乐声传来的广场角落走过去。 可能是为了演奏方便，拉小提琴的年轻姑娘把外套脱了，寒冬腊月的，孟熙看着都替她冷。 周围有几个零星的行人驻足倾听，她好像都没注意到，眼神专注地落在琴弦上，微微抿着唇，面容漂亮清冷。 倒是身前支着一块带二维码的小牌子，上面的字迹和人不符，圆滚滚地有点可爱： 【如果您有被我的音乐打动到，可以随心意打赏～】 末尾还画了爱心和笑脸。 都被宋知意评价“还不错”了，孟熙就去扫了一下。 不过，孟熙小声和宋知意说：“选错曲子了啊。这姑娘要是选个有噱头的流行曲，围过来的人肯定比现在多。” 宋知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但也不能不赞同她的话。 这首《卡农》好像就是最后一曲了。年轻姑娘拉完，放下小提琴对周围的观众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听到最后的人都鼓了几下掌，还有夸她的，热闹了一阵就散去了。 孟熙正好收到小朱的消息，司机把车开过来了。她和宋知意也准备离开，转身却看见熟悉的人拎着袋子小跑过来。 “晓桐！” 之前才在酒店分别的童冬面带灿烂的笑容，跑到小提琴姑娘身前，“你的三分糖，嘿嘿～” “你又跑去买奶茶……” “给你的奖励嘛！冷不冷，先把衣服穿上，别的我来收拾。” 童冬说着，走过来收那块印着二维码的立牌，恰恰好看见没来得及走的孟熙和宋知意。 “……” “……” 童冬的动作僵了一下，才拿着牌子慢慢站直，露出勉强的笑容，“哈哈，你们也在这，好巧……” 有点尴尬。 虽然孟熙没想明白哪里尴尬——她和宋知意看完电影散步，正好遇到童冬和她的……朋友？ 这件事没什么值得尴尬的地方吧。但童冬的反应明显很不自在，让整个场合都陷入了古怪的气氛里。 宋知意像是对这个氛围一无所觉，很自然地接话：“是挺巧的。你们这是？” “……” 童冬微顿，很快笑着说：“就是你们看到的，生活不易，当街卖艺嘛！” 拉小提琴的姑娘注意到她们的谈话，也捧着奶茶走过来：“童童？是你认识的人吗？” 她走近了，目光忍不住往宋知意这边看。 “啊，是啊。”童冬很顺手地挽过她，“我朋友，林晓桐；这是我高中的同学，孟熙，宋知意。” “宋知意……宋老师？”林晓桐确认了宋知意的身份，惊讶之后就是激动，“真的是您！” 童冬愣住：“你们认识？” 孟熙也挑了挑眉。 宋知意倒是最平静的，她点点头：“好久不见了，晓桐。” 孟熙说：“真认识啊？” 她还以为只是宋知意的崇拜者之类的呢，毕竟刚刚宋知意看见人，可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林晓桐说：“宋老师是我的资助人……一直以来都非常感谢您。” 孟熙：“……” 孟熙惊了。 “没什么。”宋知意明显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致，只是鼓励了她一下，“看来你学得还不错，这样就好，以后要接着努力。” “是……” 林晓桐低下头，虽然被夸奖“还不错”，但这种情况撞上资助人，她多少也有些窘迫。 时间不早，明天除了宋知意谁也不放假，她们说了几句话，也就两两各自道别了。 孟熙看着那两个人手挽着手，肩挨着肩，亲亲密密互相依靠着离开的背影，忽然问： “她们两个是一对？” 宋知意讶异：“你看出来了？” “就是感觉是那个气氛……”孟熙想到经常被误会的自己和宋知意。 她们两个走在一起，别人看起来也是这种感觉吗？ ……真是被这些人洗脑了。 孟熙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是岔开话题：“那童冬和陆玫的丈夫又是怎么回事啊？” 之前宋知意说陆玫的丈夫带童冬单独去参加音乐会。尽管她没明说两人的关系，但都这么暗示了，孟熙就默认那两个人是有一腿了。 宋知意不是会把没根据的八卦乱传的人。她会说出口，就代表是确有其事。 宋知意说：“听说那位冯老师最近收了个有天赋的小徒弟，就是晓桐吧。” “……” 孟熙无话可说。 她无法用语言评价这种混乱关系，看当事人的样子也是自愿的，只好听听八卦就算了。 本来那两个人的事也和她无关，今天最让她惊讶的还是宋知意。 “没想到你还会资助贫困学生。”孟熙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难以置信。 慈善孟熙平时也有做，但听刚才林晓桐和宋知意的对话，宋知意绝不是捐了钱就完事的那类，而是会时常有所关注。 这简直极大地颠覆了宋知意在孟熙心里的形象。 宋知意却说：“真正的贫困学生谁家里有钱练乐器？我只是资助了几个有天赋，想走这条路的而已。” “原来是这样。” 这孟熙就能理解了。 她有时也会以个人名义给那些只有几个人的独立游戏工作室投资。 最后赚不赚不重要，主要是热爱某个行业时，产生的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 她表现得太明显，宋知意在自己的车前停下，似笑非笑地瞥她：“孟总，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就什么好事也不会做吗？” 孟熙眨眨眼，认真地说：“怎么会？我觉得宋老师特别漂亮，特别坚强，特别聪明……” 就是不太善良。 这句话孟熙藏着没说，而宋知意对她直白的赞美无言以对。 “……好了，我走了。” 宋知意拉开车门，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因为路旁火锅城招牌红通通的灯光，她的脸颊也染上薄薄的红晕。 孟熙忍着笑，挥挥手和她道别。等回到自己车上，就不再掩饰笑意。 果然不能太束手束脚。相处时那么拘谨，顾忌着所谓的“朋友距离”，当然会不舒服。 反正宋知意自己都不遵守规则，她只是反击，也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大概。 孟熙不想再思考了。 她心底偶尔会有道微弱的声音申诉——如果她不满足于朋友间能做的事，那说明什么？ * 同学聚会之后没过几天，宋知意的假期结束，又开始在全球飞来飞去奔赴演奏会的日子。 “马上要过年了，你除夕自己过吗，还是去何家？” 韩逾明之前跑来她这里叨叨了半天年节的麻烦，顺便说因为要去何家拜访，大年初一不能来找她要红包了，想提前预支…… 孟熙刚把他赶出去，宋知意的跨国电话就到了，于是顺口提了一嘴。 孟熙猜她是自己过。 宋家和叶家的亲戚，和宋知意关系都不亲近，宋鹏和叶澜都去世的现在，如果没有必要，她恐怕一个都不会去联系。 而何老先生虽然是她的老师，但毕竟不是家人，以宋知意的性格也不会去打扰。 那不是太冷清了么？孟熙想，出于人道主义，她年初一倒可以顺道过去看看。 结果宋知意带着笑，似真似假地抱怨：“哪里都去不了。我要准备春晚的工作啊，孟总。” 孟熙：“……” 她把这事给忘了。 “咳，这是好事嘛。” 至少比同样年节加班的游戏运营好一点，孟熙说，“好好工作，全国人民都在电视前等着你呢。我也会准时收看的。” 宋知意说：“你不去吗？” 孟家当然是有票的。但比起去现场看晚会，孟夫人更喜欢待在家里，一家四口聚一聚，热闹一下，自然没有人反对她。 倒是孟熙小时候有一年吵着要去，孟夫人拗不过她，就去了。 最后孟熙发现现场看表演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啊，可惜了。” 听完孟熙的解释，宋知意惋惜的话音从手机听筒那端传出来，“我还想要是你在现场，可以算是我们一起过年了。” “……” 孟熙得承认，她听着宋知意轻轻的叹息，也觉得这件事突然变得十分遗憾了。简直像被她的声音下了蛊。 她们又闲扯了一会儿别的话，大半都是没什么意义的生活琐事，最后是宋知意那边有事，结束了通话。 孟熙挂断电话，沉思片刻，转头给孟夫人打了个电话： “妈，你今年想去看春晚吗？今年在本市有分场地，不用跑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比较多所以晚了，我尽力了qwq…… — 第34章 出于种种原因, 孟夫人最后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孟熙为此到除夕当夜还有些怏怏。 孟夫人纳闷地取笑她： “从前不是你说的，再也不去这么无聊的地方了吗？” “妈——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人的想法会变嘛。” 孟熙当然不好抛下家里人自己去现场看春晚。 所以吃完晚饭, 她打开电视, 决定看看直播为孤单的宋知意同学增加一下收视率。 孟夫人坐在她旁边，用手机和小姐妹互发祝福、在群里抢红包；孟昭独自坐在左侧的小沙发上，也拿着手机在……在办公。 但这不妨碍她们聊天。 孟昭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适时地插入对话：“那你变得可真够快的。” 孟熙提出这件事的前一天才和她说过不想去呢。 “家学渊源。” 孟熙很镇定, 理直气壮地指着孟父说，“我爸以前还说他死都不会同意我养狗呢，你瞧瞧。” 正乐呵呵地摸着雪碧狗头, 给它梳毛的孟父：“？” 雪碧也跟着看过来：“呜？” “小兔崽子！”孟父反应过来，不管什么事先骂她再说，“你妈说你就说你, 扯我干什么？” “哇，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孟熙难以置信, 转头挑起夫妻矛盾, “妈你看看他, 我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太过分了这人。” 孟夫人在抢红包：“……哎哟，这次运气好。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我。” 她一不管, 父女俩吵了几句，矛盾当场升级。 孟父被气得心梗，眼看在转来转去找戒尺、扫把、擀面杖之类的东西了，孟熙跳起来就跑。 雪碧转眼间沦为没人管的狗，茫然地看看他们，被孟昭招呼过去, 毫不客气地薅到腿上当垫子。 直到电视里主持人报幕的时候提到“有请冯奕老师、宋知意老师”，孟熙捕捉到关键词，这才不和孟父闹腾了，意思意思服个软，两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舞台上干冰环绕，原本红艳艳的背景慢慢暗下去。 这是个双人合作节目，曲目是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 随着乐声响起，背景慢慢转变为萌芽的鲜嫩绿色，镜头先给了拉小提琴的冯奕一个近景，然后才像吊胃口似的，慢慢转向另一边。 宋知意穿着旗袍。 不知道是不是官方有服饰要求，主持人和先前所有表演者的衣服都是红色系，她也不例外。 贴身的衣料紧紧勾勒出玲珑曲线，胸前到裙摆绣着大团的仙鹤梅花，却不显得繁复。正因为红色如火焰般热烈鲜艳，更衬托出她肌骨莹润如雪。 红与白相互映照，宛如雪里红梅，清冷艳丽。 孟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把身周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只被越来越紧凑的琴音引导。 这一刻，她的心就像延时摄影里的花苞，“啪”地一声就开了。 ——宋知意穿红色未免太好看了。 孟熙还想多看几眼，镜头却毫不犹豫地切走了。 等等，谁想看乌泱泱的观众席或者拉小提琴的臭男人啊！给我切回去！ 她心里这么想，但又控制不了镜头，只能在心里揪住不知名导播的领口。 孟夫人说：“这是叶澜的女儿吧，小姑娘越来越漂亮了。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孟父笑呵呵地：“是啊！她在钢琴上特别有天赋。” 只有孟昭注意到孟熙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手一松，把用来垫手的雪碧放走了。 雪碧甩甩脑袋，委屈地跑到孟熙那里“呜呜”乱蹭。 孟熙一把搂住它揉揉，视线却还是停在电视屏幕里拔不开。 等节目结束，孟熙才低下头去给宋知意发消息： 【节目看了，特别棒！给你做造型的是谁，快给他发个红包，感谢他发挥出了你一百分的美貌，艳压全场女明星！】 【知我意：……太夸张了】 孟熙看到这句回复，似乎就能想象出宋知意有点无奈，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好像尤其应付不来这样直白的夸奖。 孟熙这边和宋知意聊起来，就顾不上电视了。 倒是孟父和孟夫人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一番；孟昭虽然会加入话题，但主要还是在工作。 孟熙从前还会对她的敬业程度肃然起敬，并稍微反省一下自己，现在已经麻木了。 倒是想起大年夜还在公司加班的个别可怜员工，给他们发了个红包。 时间就在热闹的电视节目里过去了，今年的最后十秒倒计时，电视里主持人领着观众席数数时，孟父和孟夫人已经站起来准备上楼睡觉了。 他们平时都是十点钟准时上床，非常养生，今天算是因为过年破例，熬夜到了零点。 散了散了。 倒数第九秒，孟熙关了电视，没管还在工作的孟昭，也打算上楼，却接到了意外的电话。 宋知意。 她不是还在春晚会场吗？这个时候打电话？ 孟熙看看孟昭，几步从侧门走出去，在屋外接电话。 第五秒，冷风吹得她一哆嗦，灯光和月色交织里，花园里的灌木投下淡淡的阴影。 第四秒，电话接通了。 那边的宋知意还没说话，或者说了孟熙没听清。 她只能听见山呼海啸般扑来的整齐声浪，在耳边回荡不歇： “——三、二、一！” “新年快乐！” 到第二年了。 孟熙听见那边盛大的欢呼、音乐、烟花，还有主持人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的声音。 宋知意含笑的祝福夹杂其中，差点被淹没，又似乎格外清晰。 “新年快乐。”她说。 孟熙面对着家里的花园。 现在市里禁止放烟花爆竹，从前的热闹是没有了，天空挂着一轮细月，冷冷清清。 但她刚和家人道晚安，即便除夕夜只是四个人吃个晚饭，然后坐在一起各干各的，到点各自睡觉，却也不会觉得孤单，更不用说冷清了。 这样的环境只会让她觉得安稳静谧。 宋知意呢？ 她那边可以说人多到喧闹，气氛也极其热烈。但她是不是会觉得孤单冷清呢？ 孟熙不想脑补太多。 可是那句“可惜了”始终像魔咒似的在她脑子里留恋不舍。 “你那边结束了吗？” “嗯，差不多该散场了吧。”宋知意语气里有些倦意，“太晚了，我也有点困了。” 哦对，这也是个作息良好的养生人。孟熙想起来了，又问：“那你准备回去吗？还是在会场附近的酒店休息？” “酒店吧，回去太远了。” “行，你小心点。”孟熙说，“这种活动来来往往的人最多，容易出事，别像上次一样被跟了。” 宋知意现在的情况，也不能聊太久，她们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晚会结束散场后，偌大的会场不多时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在忙碌。 宋知意换回平常的衣服，找到自己的车，坐上驾驶座。 她给身边的人都放了年假，让他们回去过节，包括司机和助理，也没有临时雇人。 好在最近的事务不多，今天晚上算是最麻烦的了。 宋知意回到酒店。 在这里休息的人不少，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才在会场上见过的人，门外还有娱乐媒体蹲守。 幸亏她虽然是公众人物，却没有那么大的新闻价值，被抓到，应付两句也就过去了。 注定是各种娱乐消息井喷的这一夜，可能没新闻发的媒体才会关注她连个助理都没有的这种小事吧。 宋知意这么想着，保持着得体的温和微笑，直到回到房间，才卸下唇角的弧度。 酒店的橱柜里放着高档零食和速食食品。 为了穿那件贴身的旗袍，和在晚会上保持仪态，她从下午开始就没有吃东西，最多沾点水润润唇。 晚饭的时候还会觉得饿，到现在已经饿过头，没感觉了。 今天没有下雪。 从酒店的窗户往下看，深重的夜色都被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驱走了。 宋知意洗漱完躺在床上，对着昏暗的房间想…… 孟熙，没有说新年快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章必要写到有人表白！ — 第35章 孟熙神思不属地返回客厅, 冷空气跟着她一开一关的门跑进来。 孟昭头也不抬：“和你的小女朋友打完电话了？” 孟熙顿了顿，无语：“……”什么小女朋友？你们一个个就认定我出柜了吗？ 她都不想解释了。 但孟昭那个态度又怪让人气闷的，她想想经过时还是骂了一句“你有病！”, 才上楼休息。 宋知意应该到酒店了吧。 孟熙洗漱完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很长时间都没睡着，脑海划过这个问题，想发个消息问问, 打开手机一看, 快两点钟了。 估计她已经睡下了。 但孟熙还睡不着。 她得承认，自己真的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尤其对宋知意。 可能是因为她的外形条件太出色, 看着就是惹人怜惜的柔弱美人；可能是因为她从前确实太惨了……反正孟熙就是格外优待她。 接到宋知意在会场打来的电话时，隔着遥远的距离，伴随着现场几千人的欢呼, 孟熙被那句“新年快乐”里的孤独击中了。 宋知意意识到了吗？ 她真正想要撒娇、想要依赖别人的时候总是半途而废。 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天是这样，如果不是孟熙恰恰好出去散步, 在外面游荡的她就只能无功而返；宋鹏葬礼的时候也是这样, 孟熙一定会知道她失去联络吗？一定会在别人之前找到她吗？有一个环节没有衔接上, 她就只是白吹半天冷风——说实话，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孟熙刚好折返, 跑去墓地找她，才是巧合中的巧合。 现在依旧是这样。 “想要和你一起过年”，直说就行了，偏偏开玩笑似地提一句。 假如知道她这么在乎这件事，会在录节目的时候，掐好时间找机会打电话过来, 孟熙是不会因为孟夫人反对一下就放弃的。 应该去见她的。 如果不是孟昭那句“小女朋友”，孟熙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但被她这么一说，孟熙就想到了宋知意那天说过的话。 朋友的距离。 这五个字框死了她的行动。像是同学聚会那天稍微越线的语言“反击”还在朋友的范围内，大半夜为了一句话去找她，怎么想都有点不对。 ……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孟熙心烦地从床上坐起来。 两秒钟后，她认命了，打开灯，掀开被子开始换衣服。 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整齐，带上手机和车钥匙。 孟熙拉开房门，在二楼走廊和泡完咖啡回书房的孟昭狭路相逢。 ……敬业。 哪怕习惯了，这一瞬孟熙还是为她的热心工作而感到钦佩。 孟昭问：“你大半夜的上哪去？” 孟熙呵呵，用她刚才的话堵回去：“见我的小女朋友啊。” 她以为孟昭不会当真，但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她悠悠的声音。 “孟熙，你想清楚。只是玩玩就算了，你要来认真的，爸妈是不会同意的。” “……” 孟熙现在不想跟她解释自己和宋知意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可孟昭这个聊天鬼才说话真的太烦人了。 于是没过多久就历史重演，孟熙转头说：“你有病！真的，抽空去治治脑子，我现在没空跟你扯，走了。” 孟熙边往车库走，边给宋知意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要到了酒店的具体位置。 虽然是在同个市，但离的也够远的。 就算这个点不堵车，孟熙压着限速的边，开车开得就差装两个机翼起飞，到地方也是四点多钟了。 这个时候能睡的都睡了，路灯也不亮，正是一天当中最黑最安静的时候。 酒店附近车辆停得满满当当，一眼望过去，一个停车位都找不到。 孟熙绕了半天，才找到个空位停车。路上还碰见了两个蹲守娱记，这工作态度，简直和孟昭那个工作狂差不多了。 他们都不困吗？ 反正孟熙是困了。半夜不睡觉的时候精神抖擞，熬到早上眼睛就开始发涩。 孟熙熄了火，但没下车，十指交叉搁在方向盘上开始深沉地思考人生—— 她到底是干嘛来了？ 这个点，宋知意肯定睡得正熟。难道她要一通电话打过去，把人喊起来说“新年快乐”吗？ 都说不要在大晚上的凭一时冲动做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比如此刻她脑子发热跑过来，结果只能在车里坐着。 太傻了。 但她却不是很后悔。 孟熙想了想，最后定了个闹钟，然后把靠背放下来，决定在宋知意起床前补一觉。 但在车里睡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她也就小眠了两个小时，不用闹钟就自己醒过来了。 天还蒙蒙亮。 孟熙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又用湿巾擦了擦脸。 车里开着空调怪闷的，她打开车窗透透气，就闻到附近的早餐摊飘来煎饼果子的香味。 ……饿了。 孟熙买早饭的时候想着宋知意，下意识就按她的口味多点了一份。 等回到车上反应过来，只好给她发消息：【醒了吗？】 …… 宋知意被消息提示音震醒了。 她原本就睡得不算熟，似乎梦了一夜光怪陆离。 生物钟良好运作着，临近平时起床的时间，又听见手机的声音，朦胧间清醒过来。 【醒了吗？】 是孟熙的消息。再看时间，六点五十三分。 昨天没把窗帘拉严实，窄窄缝隙透进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宋知意看清身处的环境，记忆慢慢回笼。 她先回孟熙的消息：【醒着呢，怎么起得这么早？】 或许是昨天太累了，又休息得不够。躺在床上按按手机就有种闲适的感觉，她难得不太想起来，只是捧着屏幕翻了个身。 【孟熙：你不是也这么早】 【孟熙：吃早饭了吗？】 【知我意：还没有，你呢？早饭准备吃什么？】 【孟熙：煎饼果子配豆浆】 【孟熙：已经买了，你没吃正好，赶紧下来还能赶上热乎的】 …… 宋知意蓦然坐起来。 她走到窗边，迟疑了一瞬，才拉开窗帘。黯淡的天光眨眼间倾泻进来，照亮室内。 宋知意想到孟熙喝醉的那天晚上。她曾经胡搅蛮缠地说：“白色的车也太多了……你怎么不弄个独特一点的颜色啊？比较好认。” 那时宋知意就在想，孟熙的车确实都挺好认的。 果然好认。 孟熙的车就停在她能一眼看到的地方，特别少女的粉红底色，偏偏又用黑色在车门和顶盖绘出朋克风的线条和图案，车盖上一个大大的骷髅头，看起来又甜又酷，在一众低调朴素的车辆里脱颖而出。 除了孟熙，宋知意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开这样的车出门。 十五分钟后。 宋知意就坐在孟熙这辆酷炫到没朋友的车里吃早饭。 她吃东西向来慢条斯理，或许还因为有美貌加成，吃个煎饼果子都有法式大餐的气氛。 孟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 宋知意没办法，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你看我做什么呢？” 孟熙理直气壮：“谁让你下来的这么慢，我吃完了没事做啊。别说话吃你的，食不言寝不语。” 宋知意说：“那我也吃完了。” “……浪费啊。”孟熙看她真的不吃了，只能认输，“好吧我不看了，我打会儿游戏，你吃。” 她说不看就真的不看了，打开《幸存者》排了一把。 宋知意却反过来看她打游戏，就着神枪手一枪一个小朋友的操作，慢慢吃完了早饭。 等到豆浆杯子也空了，宋知意收拾好垃圾，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在游戏中的孟熙手一抖，差点打偏。 她镇定地说：“我？我还能有什么事，来工作啊。就顺便看看你。” “这样啊。” 孟熙想好了。 宋知意问起来，她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是专程为了她跑过来的。 不承认，就是没有。 也就不用面对朋友距离这个麻烦的问题了。 但临时编造的这个拙劣谎话，宋知意一句“这样啊”就没有后文了。她不追究本来是好事，孟熙却莫名有点失望，还有点忐忑，往旁边瞟了一眼。 宋知意一直在看她。 “……” 被当场抓包，孟熙略有尴尬。低下头要继续操作游戏，却发现这么一会儿，她的神枪手就被人偷袭死了。 ……就离谱。 孟熙记住了那个杀了她的ID，悻悻然地退出游戏。 “好了，我就是抽空来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孟熙说，“你等会儿有事吗？我……呃，我工作完来找你玩。” 宋知意应了一声。 但她没有下车的意思，反而把手里拿着的早餐残骸放到车窗前。 “孟熙……之前你不是问我，那天你喝醉了做了什么吗？” “嗯？” 孟熙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件事上的，“你想说了吗？”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那天她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孟熙早就放弃回忆了。 宋知意似乎稍作沉吟，对她说：“你再过来点。” 孟熙：“……” 有必要吗，只有两个人坐在车里还要这样说悄悄话？ 孟熙怀疑宋知意是想开什么玩笑，配合地靠过去一点，感觉肩头一沉，侧目一看，是宋知意用手搭住了她的肩。 她没来得及把视线转回来，就被吻了。 ……很轻柔的吻。 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唇瓣，被体温融化了。 孟熙还没反应过来，宋知意已经慢慢离开了，紧跟着骤然慌张的心跳声，她看进她茫然的眼眸里，轻声说： “就是这样的事。” 第36章 #宋知意同性恋# #宋知意接吻# 第二天热搜上这两个关键词高高挂起, 可以说预料之内。孟熙一点也不意外。 酒店附近全是蹲守的娱记，她们来往大方，没有任何遮掩身份的行为；事情发生的时候, 孟熙又因为在车里吃煎饼果子味道太重, 大开着车窗散味，被拍到才是正常的。 这下会上网冲浪的人都得以为她们俩在谈恋爱了。 ——孟熙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她点进话题，里面视频和照片满天飞, 简直是人赃俱获, 证据确凿。 最长的视频完整地录下了宋知意是怎么从酒店出来、到她车上、吃完早饭，然后按着她的肩膀接吻的。 孟熙再度回忆起那个轻柔短暂的吻，脸颊发热。 她怀着莫名的心情翻到底下看评论, 第一条就是： “卧槽，霸道总裁×钢琴女神，两位姐姐颜值都这么高, 这CP我先磕为敬[图片][图片]” 孟熙：“……” 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有眼光。 热评不是磕CP就是玩梗的，孟熙还真有一瞬间错觉地以为现在大众对同性恋情如此支持。 但翻到后面, 说话难听的也出现不少。 孟熙的身份早就因为那辆高调的车, 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出来了。 于是甚至有人呼吁抵制她公司的游戏。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这么想, 还是博人眼球，或者是竞品公司请来浑水摸鱼的水军。 宋知意的消息发来了。 【知我意：你看到热搜了吗？】 【知我意：抱歉，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 给你惹来麻烦了，后续我会处理好的】 孟熙的手顿住。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复，然而就是在输入界面打了半天字，又徘徊踌躇着，要不要发出去。 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天在车里的事。 宋知意这个主动的人亲完倒是没有一点不自然——至少在表面上她波澜不惊，是很平静、很镇定的。 孟熙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状况。 “就是这样的事”……是什么意思？她的思考都因为太过震惊停止了。 车里的香氛是淡淡的玫瑰主调, 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宋知意身上隐约的薄荷沐浴香味混合在一起。 两种味道分明都并不浓郁，在此刻却宛如馥郁的酒香，熏熏然引人发醉。 孟熙被宋知意沉静的凝视捕获，即便渐渐回过神，也半晌都说不出话。 宋知意不需要她说话，似乎也清楚她在想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她说，“你喝醉之后……亲了我。” “现在你知道我之前那么做的原因了。孟熙，你酒醒之后就能忘的一干二净，可我忘不掉。我和你说过，我喜欢女性，所以我会介意、会误会，偏偏我告诫过你之后，你还是要像今天这样，做些……让我不能不误会的事。” 轻轻的叹息在宋知意的唇间散逸。她清丽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苦笑，望过来的眼眸盈盈若水，却不见清澈，水底暗流涌动，承载着复杂的情绪。 “孟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你……喜欢我吗？” 孟熙无法回答。 关于那天的事，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宋知意把事情揭破后，孟熙也不能再自欺欺人，把自己异常的行为都解释为对朋友的过度关怀。 她对着宋知意好似孤注一掷的目光，实在说不出这样明显的谎话。 孟熙最后艰难地说：“我……我要想一想。” 不是有意拖着不给答复，而是她当时真的太过混乱了。 宋知意的态度非常明显——否则她不会做那样的事。 而孟熙能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却不能理智地思考问题。她得先冷静下来。 ……冷静到现在，还没思考出结果，就先被媒体把事情捅得人尽皆知了。 孟熙看着对话框。 在宋知意新发来的两条消息上面，是她们昨天的对话。 突然发生那样的情况，孟熙当然不可能继续若无其事地约宋知意出去玩了——本来大年初一也没什么地方还开着门。 她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宋知意让她到家报个平安，孟熙照做了；宋知意发消息过来分享日常小事，孟熙虽然还很混乱，但也不想冷落她，当然回复了；到了晚上，宋知意又和平常一样约她游戏组排…… 她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孟熙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微妙的挫败——为什么宋知意能这样游刃有余呢？ 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简简单单的对话框也斟酌半天，忐忑得像有只小鹿撞死在心里吗？ 孟熙心情复杂地回复：【你打算怎么处理？】 发出去后看到那个简短的对话气泡，又觉得好像有些冷淡了，补充到：【你那边有什么公关措施，和我商量一下，我们配合着来】 ……这是不是太官方了？ 孟熙想了想，接着发了一个【猫猫卖萌.jpg】的表情。 然后她看看自己连着的三条回复，忽然单手捂着脸趴到了桌上……太蠢了。感觉连话都不会说了，处处透着生硬。 宋知意半晌才回复。 【知我意：孟熙，我不会遮掩什么的】 【知我意：我会直接发微博告诉他们，是我在追求你，情不自禁做了冒犯的事】 孟熙看到答复的瞬间，心头一跳，脸上的热度又升起来了。 她意识到宋知意在说什么后，整颗心像是被捧在云里，轻飘飘，软绵绵，又像是被浇了一勺糖浆，只剩下浓稠的甜味。 但是…… 孟熙回复她：【不行】 孟熙只是游戏公司的老板，属于幕后人员，谁也不会真的因为出品人的性向问题就不去玩某个游戏；在这件事里，原本就是作为公众人物的宋知意受到的影响比较大。 如果宋知意再发一条这样的微博，孟熙是完全撇清关系了，她却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孟熙本来打算用“只是亲密朋友间的玩笑”打发一下网友——虽然她已经预料到不管她们怎么说，该磕CP的还是会磕，该不信的还是不信。 但反正官方澄清过了，闺蜜之间亲一下也不是罕见的事，抓着不放的人会少很多。 可宋知意这么一说，孟熙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 【孟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和无关的人解释，直接花钱压下去就好了】 【知我意：会影响公司形象的吧？】 【孟熙：互联网没有记忆，这种小事你看过段时间谁还会关注】 【孟熙：而且我既没劈腿，也不是插足别人感情，什么坏事都没做，只是谈个恋爱，我倒要看看哪些拎不清的拿这事说我】 宋知意没有立刻回复。 孟熙蓦然反应过来，这段话好像有些歧义，可她发都发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 【孟熙：对了，我收到何小姐的生日宴请帖了】 【孟熙：你那天会去吧？】 孟熙作为韩逾明的发小，多少知道一点内幕——这次不仅是要给何小姐办生日宴，还会正式宣布她和韩逾明的订婚消息。 宋知意是何老先生的弟子，又和何小姐关系不错，没有不出席的道理。 孟熙问这个也不是为了宋知意的回答，她眼一闭，心一横，把犹豫了许久的话发了出去。 【孟熙：我会在那天给你回复的】 这个“回复”指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说实话，孟熙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该怎么做——她不是不喜欢宋知意。事情说破后，孟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感情竟然这么明显，就像白纸上的墨点，清晰明了，一览无余。 她不讨厌宋知意的吻。 假如那天亲她的是韩逾明，下一秒就会得到正义的制裁；而假如是苏缘……恐怕只有说不尽的尴尬。 换成谁都不会像那样令她心跳加速，甚至在对方离去时，心头浮起淡淡的眷恋…… 手机震动了。 【知我意：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孟熙撑着脸反复看了半天，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直到韩逾明的电话打进来。 孟熙看着来电显示：“……”不太想接。 她不用接都能猜到韩逾明打电话过来是想说什么。 而且最糟糕的是，热搜都挂了那么久了，这件事估计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果不其然，孟熙接下来不知道接了多少个亲朋好友打来询问情况的电话。 她把这群人应付过去，又让小朱赶紧去把热搜撤下来。 之后孟夫人的电话也到了，孟熙自己都还没理清和宋知意的关系呢，硬着头皮解释“这只是个误会”……好在孟夫人还比较相信她，没有多问，只是不放心地嘱咐了她两句。 但孟熙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如果她真的和宋知意在一起，就绝不是今天这样和风细雨的状况了。 挂断和孟夫人的电话，孟熙略感心力交瘁，翻出孟昭的聊天框，发过去一个充满怨念的问号。 孟昭隔了好半天才从繁忙的工作里挤出时间搭理她。 【昭：有事？】 【孟熙：别给我装傻，那热搜怎么回事？你过年过的太闲了吧还有空干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会很晚，不要等了哦 — 第37章 孟熙是在和宋知意讨论公关措施的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现在不管什么行业, 都要在互联网上宣传自己、经营名声，这个经营是方方面面的，当然也包括公司老板的形象。 如果你出了什么丑闻——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会关心。但你的竞争对手一定会用最引人注目的新闻标题, 帮你宣传得人尽皆知, 借此打击你的事业。 和孟熙的个人形象关联最紧密的，无疑是《幸存者》和《异人》。但在她创业之前，她的行为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孟氏集团。 就算是现在, 在别人眼里, 她和孟家也是一体的，是孟家的千金，孟氏的股东, 撇不清干系，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如果孟熙出了什么事，孟氏集团同样会受到影响。 所以她的个人公关问题, 一直是孟氏的公关部门在处理。 像是这种私生活的事，又不是什么大新闻, 如果孟氏没有许可, 媒体就算拍到了也不会拼着得罪孟家的可能发出来。 更大的可能, 是在传出去之前，就被花钱压下来了。 但这次，偏偏他们就是发了, 不仅如此，热度还涨得飞快，发出去没过两小时就上了热搜。 这要是没有孟昭从中推波助澜，孟熙把名字倒过来写！ 孟昭面对她的质问，非但没有心虚，还十分理直气壮。 【昭：只是让你们提前感受感受未来要面对的事, 怎么，这就承受不住压力了？那趁早散伙吧，别折腾了】 看着好像很有道理。 可惜孟熙没被她忽悠住。 【孟熙：你别和我绕圈子，这不是一回事】 【孟熙：我自己的事，想什么时候公开，想怎么公开是我来决定的，用不着你帮这种忙，之前是我没注意这块，以后这种公关问题我这边自己负责】 她的公司又不是没有宣传部门，网络营销这块说不定谁比较擅长呢！ 自然，孟熙这话对家里人来说，过于生分伤人了。 可她也确实有点生气。 孟昭这么做，她是无所谓，宋知意的事业显然会因此受到影响——尽管从之前关于如何澄清的发言来看，或许宋知意也不放在心上，但别说她们还没有在一起，哪怕真有那天，孟熙也希望以更好的形式公开，而不是这种情况下被人评头论足。 但孟昭看起来根本不在乎她的严词警告。 【昭：不否认在一起了？】 孟熙：“……” 靠。 她和宋知意现在的状况，的确没法像以前那样斩钉截铁地否认。谁知道这就给孟昭看出端倪来了。 【昭：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吧，你真的能光明正大地和爸妈介绍你的小女朋友吗？】 【昭：没有结果的恋情，除了浪费你们彼此的人生，还有什么作用？】 【昭：你知道我是对的】 【孟熙：你对就对在你觉得自己说得对】 孟熙回完这句话，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过了两秒又捡回来，切回宋知意的聊天框。 可她现在再看最后那个“好”字，却不再全是期待，而增添了沉甸甸的愁绪。 孟熙知道孟昭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有道理的。 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能在一起，从此一帆风顺，没有任何问题，那孟熙那会儿当场就告诉宋知意“我喜欢你”了。 正是因为重视这份关系，她才不想轻率地答应，招致令两边都痛苦遗憾的结局。 * 与此同时，宋知意也在和她的经纪人金兰谈起这个问题。 “……直接花钱压下去？是小孟总这么说的？” 金兰可没法接受这个处理方式，尤其是在有更好方案的情况下。 她忍不住有些埋怨：“小孟总可能不太懂这方面的情况，越是不让讨论越让人心里有想法，你也没劝劝她？这对你们两个都影响不好。” 宋知意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飞雪，没有对金兰隐瞒：“假若按我的想法来，我会公开承认我在追求她。” 金兰一噎：“……” 所以她还得感谢小孟总没有配合这个方案？ 金兰有点头疼。 宋知意一直是她手底下最省心的，自律、勤奋、有天赋，从来不添麻烦不说，还是公司最赚钱的摇钱树。 谁知道一闹就闹了个大的。 但她也从宋知意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眉目。 “你和小孟总……是真的？” 否则小孟总怎么会否决宋知意的提议，这是一种维护。 宋知意没说话，像是默认。 金兰见多了圈子里的怪状，只是同性恋，还不至于惊讶。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件事能带来的利益和风险，稍作沉吟，慢慢斟酌着说：“知意，我们合作那么多年了，你知道我是盼你好的。就算是真的，我劝你也别太把心思放进去。你是足够优秀的人，可你们身份差别太大了，更别说还是同性，连结婚的希望都没有——小孟总那样的人，有孟氏在身后撑腰，什么时候都玩得起，可你不同，你的一切都是自己打拼来的，你的未来荣辱也系在自己身上，你玩不起。” 宋知意说：“我不是想和她玩玩而已，”她顿了顿，又改口，“如果她是那么想的，我也可以奉陪。” 可惜，宋知意了解孟熙，她是对感情足够认真的人。 她这句话带着一点自嘲，可金兰听进耳，心里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这岂不是更不妙了吗！ 金兰怎么也想不到，宋知意这样的人，都会为情所困。 但她知道，对已经陷入感情漩涡的人，说什么都白搭，只好最后委婉地提醒一次：“如果不影响正事，我当然是支持你的。” 宋知意说：“我有分寸。” 希望是真的有分寸吧。 金兰暗自叹气。情深不寿，她见过太多优秀的人栽在感情问题上，爬也爬不起来了。 她不再多说，以免宋知意听了心烦，反而生出逆反心理，换了另一件事讨论：“这次热搜的事，我觉得有点古怪。” 宋知意察觉到了：“没什么，应该不是针对我的。” “那是针对小孟总？孟家？” 金兰想想有些道理。如果不是孟家的对手，谁会买下这种料放出来呢？ 可她想不通的是，就算放出来，又有什么用？这种花边爆料，对宋知意的影响都有限。 她想不通，只能决定以后多注意。却没想到宋知意在这事上误导了她。 孟熙能想到的事，宋知意当然也想到了。 她比孟熙想的还要多些——如果孟家只是没有把这次的爆料压下来，拍到照片的媒体自然会来联系她的经纪团队。 可是没人联系。 甚至在上热搜之前，宋知意这边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说明孟家有人插手了，不是孟父或者孟夫人，假如是他们，应该会立刻压下来，然后私下去问孟熙……这个人，只能是孟昭。 孟昭在警告她。 宋知意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孟熙的家人不会喜欢她的。哪怕现在孟父和孟夫人欣赏、照顾她，等他们知道她引诱了孟熙，肯定也不会有好脸色。 宋知意是清楚的，可事情真正发生了，她还是感到了不安带来的迷惘。 她不在乎孟昭的想法。 可她在乎孟熙——孟熙，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窗外大雪纷飞，盖住了天地，茫茫然一片无瑕雪色。 宋知意从前并不喜欢雪天，太冷了，尤其是积起雪来，她跑出房子就要面对冰冷的雪地，比起夏季高达40℃的大太阳天，说不上哪个更折磨人一点。 但自从孟熙那天用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把她裹起来，拉着她去买生日蛋糕后，就连呼哮着寒风的大雪天都变得奶油一样温柔、甜美了。 天气仿佛因为那个特别的人而变得富有色彩，生机勃勃。 初见的春日，操场上一起跑过步的烈阳天，在百货超市门口被捡走的秋雨季，还有牵着手走在街上的雪天…… 孟熙别扭的温柔，直白的亲近，常常会令宋知意错以为她也喜欢自己。 就像那个最好的草莓巧克力蛋糕；就像在寒冷的冬夜找到她，陪她扫墓，将生日礼物送到她手里；就像为了当面说一句“新年快乐”，凌晨开车跑过来，等到早上请她吃早饭的傻气…… 宋知意怎么能不误会、不动摇？怎么能够不心动？ 孟熙认为她游刃有余，实在是太高看她了。那个吻就是克制不住的冲动，偏偏导致了现在这个糟糕的局面。 明明应该更小心一点…… 宋知意还没准备好。 她总是猜不到孟熙心里的想法，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只敢慢慢地试探，却不敢追问。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假使结局不如人意，还能退一步做朋友。 而离最后的期限越近，她的心情就越无法平静，不知道该去期待，还是该去抗拒。 可时间不会为谁停留。 等过完年节，大大小小的企业都陆续复工，在立春的前一天，虽然还冷得很，却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何小姐的生日晚宴开始举办了。 第38章 何小姐的生日晚宴设在何家的某座花园别墅, 孟熙这天早早地就到了。 她进门开始，就在不动声色地找宋知意的身影，可惜直到把礼物交给何小姐寒暄完, 都一无所获。 按理说, 宋知意不会来的很迟，是路上堵车了吗？ 何小姐作为今晚的寿星，要接待来客, 孟熙看她忙碌的模样, 就打消了过去询问的念头；而何老先生也不在场。 孟熙耐着性子等，结果人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宋知意的影子。 倒是在被请来助兴的乐团里, 看见了拿着小提琴的林晓桐。她没注意到孟熙，抿着唇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孟熙和她不熟，也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意思。 她找了个角落给宋知意发消息, 好半天都没有回复，正准备打电话过去, 有人来搭话了。 “小孟总, 您也来了！” 笑呵呵和她打招呼的青年男人面容和善, 身材有些发福，肚子圆滚滚的，耳垂厚而微坠, 脱脱一个小弥勒佛。 挽着他手臂的女伴则正相反，身形纤细苗条，五官不能算特别精致，但细眉妙目，别有一番风情。此时似乎有些拘谨地站在男人身边，连个眼神都没和孟熙对上。 “陶总, 好久不见。” 孟熙把手机收回去了。 她认出来人，是陶家的继承人陶斐。陶家在海外发展，主要经营珠宝钟表类的奢侈品，还有个规模很大的收藏品拍卖行。 他最近和孟家有来往，孟熙也不好太不给他面子，应付了他一会儿。 陶斐很有眼色，看她兴致缺缺，聊了几句就结束话题，不打扰了。 至于他身边那个女伴，则一直都没给孟熙介绍，估计只是他养的小情人而已。 孟熙等他离开，就到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洗手间给宋知意打电话，拨了三次号，都没人接。 她这下真的等不住了，打给宋知意的经纪人，对方说宋知意早就出发去何家了。 孟熙心里一跳。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她难免开始浮现种种不好的猜测，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竟然能如此丰富。 但在这瞎想也没用，让冷水冲刷过指缝，孟熙冷静下来，决定先去找何小姐问问。 如果宋知意来了，肯定会和何小姐打招呼；何小姐也不知道的话，只能是在半路耽搁了。 孟熙回到晚宴现场。 何小姐作为今天的主角，打扮非常显眼，浅粉的纱质长裙，蓬松的裙摆点缀着星尘般的金色碎光，长发半挽，头顶精致的小王冠，其上镶嵌的宝石光彩熠熠。 孟熙本该一眼瞧见她，结果扫了一圈，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消失在人群的中心，粉色的长裙在大厅的侧门一晃，就这么溜出去了。 再看看和朋友聊得开心，毫不关心未婚妻行踪的韩逾明，孟熙无语片刻，跟了上去。 孟熙落后何小姐一段距离，跟出侧门时做好了人已经走远，找不到踪迹的准备。 幸运的是，何小姐并没有离开太远，孟熙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凉亭里她的侧影，和闪闪发光的粉色裙摆。 她身前似乎还有别人，身形被高大的灌木遮住了。 孟熙原本遇到这种情况，就知趣地离开了。 但现在她急于知道宋知意的去向，顾不上别的，放重了脚步往那边走，提醒她们有人来了。 然而她的体贴显然是白费功夫。 那两个人根本注意不到别的，孟熙走到近处，就听见有个略显熟悉的女声微微颤抖：“你什么意思？你今天就要订婚了，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对不起晓桐，我只是……” “对不起，你只会说对不起！我现在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了。”另一个人说，“既然你选了听父母的话，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感情，她对我很好，不用你来关心。” 那个人说完，没等何小姐说话，就快步离开凉亭。 她低头擦了一把眼泪，一抬眼，正好和往这边走的孟熙视线相对。 “……” “……” 两人面对面站住，孟熙镇定地对她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虽然不小心听到了别人的隐私，但出于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份，她不觉得需要尴尬心虚的人是自己。 林晓桐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勉强对她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匆匆离开。 而何小姐大概没料到会被她撞到这一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颊犹带泪痕。 “孟……孟总。” “何小姐，”孟熙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开门见山地问，“你今天见到宋知意了吗？” “……知意姐姐？”何小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啊、哦，她已经过来了，之前奶奶身体不舒服，知意姐姐在楼上照顾她……” 孟熙松了口气。 不是出事了就好。她追问：“可以告诉我具体位置吗？” “等会儿我让人带你过去吧。那个，”何小姐欲言又止，“刚刚的事……” 孟熙明白她的意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你。” 何小姐微微苦笑着低下头，神色低落，她似乎很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我和晓桐……我知道现在来见她不好，可我实在忍不住。我和她在一起八年，怎么能轻易割舍得下……” 孟熙也忍不住了：“既然割舍不下，为什么还要和她分开？” “因为我爸妈不同意。”何小姐又开始落泪，“她是个勇敢的人，我不是，是我对不起她，我受不了日复一日地和家里争吵，让他们失望……孟总，我知道你和知意姐姐……我想你可以理解的吧，我真的很爱她，可是……” “我不理解。” 孟熙果断的语气，让何小姐怔愣地抬起头。 “既然要在一起，我当然是考虑清楚了会遇到的障碍，需要承担的风险。”孟熙与其说不理解，不如说有点火大，“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半道把人扔下的借口，我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 何小姐被她刺了，半晌说不出话，最后说，“你现在这么想，以后就未必了……” 孟熙说：“随便你怎么想。还有何小姐，我说不告诉别人的意思是，我没兴趣宣扬别人的隐私，但我觉得你的未婚夫是有权力知道这件事的。” 何小姐只是沉默。 孟熙也没兴趣再多说什么，先一步离开了，把空间留给她整理心情和妆容。 她回到晚宴上，宋知意还没出现，倒是韩逾明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哎孟熙！你刚刚哪儿去了，找你半天。我和小黑他们讨论出一个新战术，你听听可行吗……” 孟熙看他那傻样就没好气：“还新战术呢，你头顶绿得都能跑马了。” “啊？”韩逾明愣了一下，一脸牙疼，“你不会要告诉我，小怡准备在今天悔婚吧……” 孟熙：“……” 倒还没他想的那么严重。 孟熙把刚刚的事和他说了，韩逾明这个当事人心态倒比她平和多了。 “不悔婚就行。今天这个场合，她要是任性起来，大家都丢脸。”韩逾明把手臂搭在她肩上，站没站相，“你就为这事不高兴啊？别想太多，大不了表面夫妻各玩各的，例子那么多，你又不是没见过，只是她性向不同而已。” 孟熙都不知道说他是太乐观还是太消极比较好。 道理她都懂。但孟父和孟夫人向来感情和睦，插不进第三个人，年纪上来了也不忘经常甩开两个女儿，夫妻俩单独浪漫出行。 孟熙从小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在她看来真正的爱情是纯粹美好的，而没有爱情的婚姻，她完全不能接受。 “你都不介意，我还能说什么？” 但孟熙也不想指摘朋友的处世方式，她拍开韩逾明的手，“别靠我身上，对自己的体重有点数好吗？” “小气啊……哎，你去哪啊姐姐，我的新战术还没讲呢！” “我现在没空听。” 孟熙对他摆摆手，往楼上走。 她原本知道宋知意没出事，就不急着见面了，但和韩逾明聊完，突然特别想见她。 也用不着等何小姐回来安排，随便抓个佣人问问何老先生在哪就行了。 孟熙顺利问到位置，踩上三楼的走廊。 客人基本都在楼下，没人会走到这里来，走廊上又铺着地毯，消去了脚步声，整层楼都非常安静。因此有一点动静就极其明显。 孟熙在走到某个拐角之前，听见了陌生女人的尖利声音。 “……看我现在沦落成这样，你是不是特别得意？” 孟熙：“……” 又来了。这个晚宴是气氛特别好吗？谁都选在这里说悄悄话，有那么多话，你们到是私底下约出去说啊。 何小姐那会儿是事出有因，孟熙平常可没听人壁角的习惯，正准备避开等他们说完，另一个人开口了。 “你如果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那人的声线孟熙太熟悉了，温柔似水，语气却透出几分不把对方放在心上的冷淡，“但我真的不记得你了。在对我大吼大叫之前，还是先自报家门比较好吧？” 第39章 是宋知意。 孟熙停住了。她不是想偷听, 只是宋知意这话听起来就特别气人——孟熙真怕对方气急败坏冲上去打她。 另一个女人果然被气住了，她尖声道：“你站住！” 然后是踩在地毯上闷闷的脚步声，似乎是她追上去拽住了要走的宋知意, 争执间手上的首饰叮叮当当的响。 这都动起手来了！孟熙哪里还站得住, 快步往前面走，但才走出两步，突然脚下一空—— 靠！ 这地方怎么会有个小台阶？！谁设计的啊！ 孟熙倒吸一口冷气。她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墙没摔倒, 但脚崴了。 伤势不严重, 缓一缓就行，严重的是她的鞋。 孟熙穿的五厘米高跟鞋，现在有一只鞋的根断了, 这还怎么走？站都站不稳了！ 孟熙又急又气，在心里把这双鞋的牌子辱骂了一百遍，弯下腰开始脱鞋。 那边的冲突继续升级了。 宋知意的声音明显能听出冷淡不耐：“请你放手。” 不知名的女人则纠缠不休, 冷笑两声：“好啊，你不记得我, 总记得苏缘吧！你不会忘了她是被谁害成那样的, 凭什么你……” “你在干什么！放开！” 急怒的男声从另一端响起, 他过来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争吵，又问到，“没事吧？” 宋知意低声说了句什么, 孟熙没听清。 过来解围的男人厉声说：“这位小姐，这里不是让人撒泼的地方！我想你也不会愿意被请出去，让带你来的人脸上无光吧。” 那个女人沉默几息，嗤笑：“从前是孟熙，现在是瞿家的小少爷，真有你的啊宋知意。” 她说完, 踩着重重的脚步，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等她离去，男人才问：“我记得她是陶斐带来的女伴，你认识她？” 孟熙也想知道这个问题。 那女人先是扯出了苏缘的事，然后又提到她，像是对她和宋知意的纠葛知之甚详。 可陶斐的女伴？ 孟熙对她的脸印象不浅，因为长得还不错，但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个人，难道又是高中同学吗？ 宋知意语气柔和，却透着为难：“我不记得了……她提起孟熙，或许是高中时认得我吧。可我问她是谁，她也不说。” “那要不要我帮你查查……” “哪里用得着麻烦你？我会托人和她联系的。看她那样，可能我从前真的无意间给她造成过什么伤害……” 他们说着话往这边走来。 孟熙顾不上再去回忆那女人是谁，更顾不上吐槽宋知意好像发自内心为他人着想的“歉疚”，只想知道有什么地方能让她暂且躲躲。 她现在这个形象，被别人撞见也太尴尬了。 但她前面就是即将走过来的两人，后面则是长长的一览无余的走廊，这时候想走，晚了。 那两人走过拐角，宋知意走在稍微前面一点，和扶着墙的孟熙一对视，怔住了。 男人还在不赞同地说着：“你别这么想。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他见宋知意蓦然停下来，跟着往前看，一时也愣住了，“孟熙？你这……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熙往他脸上一扫，啧，怪不得之前听声音有点耳熟，这不就是那个“瞿先生”嘛！ 她怎么能忘了没多久前这人在警察局外面“截胡”的事？还有宋知意来项目组参观那天，下车时的那一抱…… 现在他倒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地及时英雄救美；而孟熙迟一步，就只能赤足站在走廊上，拎着双高跟鞋，看他们两个俊男美女并肩走在一起。 新仇旧恨齐齐涌来，当时的不爽，现在可以说翻了好几倍。 输人不输阵……不，她哪里都没输啊！孟熙挺直腰背，施施然收回扶墙的手，就算是这种狼狈的形象，也有种理所当然的高傲。 “我爱在哪里在哪里，和你有关吗？”孟熙嗤声，“你不是也在这里。不然先说说你是来干嘛的，再来管我的闲事？” 瞿杨皱眉。 他刚才的问话确实不太妥当，但说到底并没有恶意，只是突然看见她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地脱口而出。 孟熙的态度就堪称恶劣了。 瞿杨当然不知道，她是看见他和宋知意走在一起，醋海翻波，只以为她还记着上次的口角。 他自然有自己的傲气。 上次是他先对孟熙说话的态度不佳，但孟熙当场就嘲讽回来了，让他再低头道歉，肯定不可能。 这回孟熙又开口就杠得他下不来台，他不刺回去，都是看在宋知意的面子上，不想和她的朋友闹得太僵。 他脸色难看，正想说些什么。宋知意在他之前先开口了。 “对不住，瞿先生。”宋知意微微蹙眉，面露歉意，“她不是有意的。是我不好，忘了和她解释上次的误会。” 孟熙轻哼一声，虽然没有反驳她的话，却像是对宋知意赔礼道歉的举动十二万分的不满意。 宋知意语气微重：“孟熙。” 孟熙没动静了。 短短两个来回，已然明显地划分出亲疏远近。 瞿杨感受到宋知意对孟熙的维护，顿了顿，即使心里略有不是滋味，也只能说：“没事。” 宋知意说：“时间差不多了，瞿先生，你先过去吧。我和孟总说两句话。” 瞿杨点头：“你也别耽搁太久。” 他路过孟熙身边，看也没看她一眼，显然是心里不快，故意无视了她。 孟熙“嘁”一声，他不爽，她还更不爽呢！ 宋知意听见了，无奈地看她一眼，劝她：“走吧，孟总？” 孟熙避开了她伸出来的手，抱着手臂往墙上一靠，刚才在外人面前不和她争论，现在秋后算账：“干嘛和他道歉啊？” “不然让你们在这吵起来？”宋知意轻轻叹气，“你的脚不疼吗？还有心思和人吵架。” “不疼啊，又没……” 孟熙的话还没说完，宋知意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 微凉的手指隔着丝袜触碰到肌肤，孟熙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回缩：“……你干嘛？都说了不疼了。” 宋知意说：“有点肿了。” “过会儿它自己会消的……” “要是更严重了呢？”宋知意打断她，又没办法地软下声音，“处理一下又不费事。而且你还要换双鞋吧，我的房间就在前面，几步路而已。” 孟熙没话说了。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好哄，再大的不高兴，也被宋知意几句温言软语打消了。 宋知意的房间确实没有多远。孟熙被她扶着走进去，坐到床上，转了转视线打量室内。 就只是普通的客房。 除了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明显房间的主人只是暂住。 孟熙问：“你最近都住在这？” 宋知意在卫生间给她放水，合着水龙头哗哗流水，然后注满水盆的动静，她的声音传出来。 “是啊，小怡说有点紧张，让我过来陪她住两天。” 紧张？孟熙想到之前在花园里撞见的事，对此不置可否。 比起何小姐，她才是真的紧张呢。今天凌晨才睡着，又早早起来为公司劳心劳力，晚上还要精心准备跑来参加宴会。 宋知意端着水盆出来。 孟熙有点想问她知不知道何小姐和林晓桐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也没什么必要问。 不管她事前知不知道，都阻止不了何家和韩家的联姻，这不只是结两姓之好，还是一种利益交换。 就连韩逾明自己都不介意，实在没有追究的意义。 只是，孟熙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打从心里提不起劲。 当然她既不姓何，也不姓韩，与其说为当事人打抱不平，不如说是厌烦这种妥协，连即将开始的订婚仪式都没有兴致参加。 “没有冰块，只能用冷水了。” 宋知意的声音打断了孟熙的走神。 她放下半满的水盆，半跪下来，抬起孟熙受伤的脚腕，孟熙吓一跳，条件反射的往回抽，被按住了。 “别动。” “等等等等……”孟熙说，“我还穿着袜子呢。” 宋知意一怔，好像才发现这件事，默默松开了手。 孟熙有些时候其实不太拘泥于小节，如果是别的同性朋友，她现在已经开始脱了。 但是…… 孟熙沉默片刻，发现宋知意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只能开口提醒她：“你先转过去。” “……？” 宋知意先是茫然地和她对视一眼，随即微微一顿，大约是想到了，镇定地别开了眼。 然而不管她表现得有多若无其事，在孟熙开口的瞬间，气氛就变得奇怪了。 她平时不是很善解人意，做什么都无微不至的吗？怎么偏偏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孟熙恨恨。 这种天气穿礼服，孟熙是能选长的就不选短的，能选布料厚的就不选薄的，能多穿一件就绝不少穿。穿丝袜当然也是为了保暖——就算薄了点，和什么都不穿还是有差距的。 但现在，她宁可之前多挨点冻。 房间里的空调没开多久，这么点时间还不够屋子暖起来。 孟熙撩起裙摆，纤薄柔软的料子在腿上被褪下来，裸露的肌肤接触到空气，激起细细密密的凉意。 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管是重心变化时压着被褥发出的声音、还是衣服摩挲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听起来都尤为明显。 孟熙生无可恋地把脱下来的丝袜卷一卷，放在了身后，宋知意那个角度绝对看不见的地方。 “好了。” “……嗯。” 宋知意没有抬头，垂落着眼看向她受伤的脚腕。 孟熙压着卷到膝盖的裙子，只觉得她的视线好似有温度，被注视的地方麻麻痒痒地泛起热意。 宋知意握住了她的腿。 “嘶……”浸过冷水的毛巾按在扭伤的地方，孟熙用抱怨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冷死了。” “忍一忍。” 宋知意说，按着她小腿的手微微用力，像是怕她跑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 孟熙踩着她的腿，能感受到轻薄的礼服后面传来的人体温度，整个人都僵硬得很，哪有余裕逃跑。 只是冷敷而已，就像医生治疗病患，脱衣服的时候难道还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吗？ 孟熙试图这么说服自己，却压不下加速的心跳。 尤其是宋知意那只按着她腿的手，在灯光下白玉雕成似的完美无瑕，又比玉柔软多了，手背上血管透着微微的青色，指节纤长，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那只手像是涂了什么触之起效的麻药。 孟熙被她柔软的手掌贴着，只能一动不动，也没人说话，只有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交错，但越是安静，空气仿佛就越是有种难言的绵稠。 宋知意换了次毛巾。 “咳……”孟熙借着这个机会打破了无言，她看见毛巾上的水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宋知意的白色礼服，“你这衣服等下不能穿了吧。” “没事，还有备用的。” “哦……”准备得还挺周全，孟熙停了一息，发现这话题难聊下去，换了个聊得动的，“刚才我听到那女的和你说话了，她谁啊？” 宋知意：“不……” 她才刚开了个头，孟熙就听出敷衍来了，用空着的另一只脚轻轻踹了她一下。 ……或者说蹭，雪白的脚趾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隔着光滑的礼服划过宋知意屈起的腿。 宋知意的手不禁收紧，又怕把孟熙弄疼了，刻意放松下来。 孟熙完全没察觉这一点力道的差别，没好气地说：“不许说不知道啊，你看我信吗？” “……” 宋知意没办法：“是王兰。” “……谁？”孟熙茫然。 宋知意说：“她是高三转到一中来的，宋志高的表妹。” “……哦，她啊。” 孟熙经过提醒，想到她是谁了，因此语调都跟着复杂起来。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题。 要说高三转学过来，又和宋知意不对付的女生，孟熙还真记得一个，不如说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掉。 宋知意是表面看人缘还挺好的类型。就是说，哪怕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孟熙就不止一次听到过别人在背后说她酸话——但至少相处的时候都不会特意去为难她，还表现得很和谐，也不会排挤她，反而隐隐有以她为中心的意思。 在一群还不算太成熟的高中生里做到这个程度，孟熙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针对她的人就会变得非常明显。 比如孟熙，她和宋知意的争斗，大部分尚且算得上良性竞争，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高三转学来的王兰，就是把“校园霸凌”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她的手段非常粗暴，撕书、剪校服、书桌里放虫子、把人锁在厕所、莫名其妙在走廊泼人一身水…… 这种程度当然会引来老师的管教，尤其宋知意还是老师心目中的优秀学生，会被挂在杰出校友墙，为母校增光添彩的那种。 但王兰是宋志高的表妹，也就是宋知意继母的娘家人。 她本身就是靠宋氏的背景强塞进来的。何况这些小手段恶毒归恶毒，还达不到被劝退的地步；记过、写检讨这种轻度惩罚，对专职不良少女的她不痛不痒；喊家长呢，王兰的家长听听就过去了，根本不管教女儿，宋知意这边则是完全没人来给她撑腰。 怎么管？没办法管了。 孟熙那会儿已经和宋知意达成和解——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们还是不太来往，只是被迫于日渐繁重的学业暂时休战。 眼见王兰越来越嚣张，孟熙气得半死，准备挽袖子给宋知意报仇。别人忌惮王兰，她可不怕！ 她忘了，宋知意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不用孟熙为她出头，她下手快准狠，只是利用了一把孟熙的名头，就让王兰声名狼籍地退学了……同时，这件事牵扯到了苏缘，意外导致她双腿残疾。 ……苏缘。 这个名字就像是她们之间的某种禁忌。 她是孟熙的好友，又和宋知意一直有来往，但她们相处时，谁也不会提起她。 早在葬礼那天跑去找宋知意的时候，孟熙就决定把过往都一笔勾销。 但那是她和宋知意之间的事，苏缘……又不同。 当然，现在苏缘的腿能治好了，她这些年在国外读书也没有荒废时光，痊愈后还有光明的未来。可谁也不能否认过去曾发生过的事。 这就像根埋进血肉里的刺，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疼，不觉得难受，一旦要把它挖出来，就得做好准备，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室内又沉默下来。 比起先前，这种静默仿佛蕴藏着无言的隔阂，将接近的两个人划分出距离。 孟熙不喜欢这样。 她没有用这种陈年旧事去怪罪、或者疏远宋知意的意思。只是谈到这件事，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免不了变成无话可说。 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够圆滑，没有在变成这种情况之前扯开话题。 而宋知意无声地垂着眼，孟熙从上面的角度，能看清她纤长秀气的眼睫。 来参加这样的晚宴，她当然化了妆。薄薄的红在秀美的脸颊自然晕开，嘴唇是雾面的干玫瑰色，清丽脱俗之中颇显温柔。 原本就清柔的眉目在描过之后越发显得纤丽柔雅，此时不言不语的姿态，在沉默里露出凝白单薄的肩颈，连垂落的细细发丝都楚楚惹人生怜。 孟熙知道，这只是因为宋知意的外表太漂亮产生的错觉。 这是她伪装自己的表象，如同毒蘑菇斑斓的伞盖，猪笼草散发的香味，谁也猜不透宋知意温和纤弱的皮囊下面在盘算什么。 孟熙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把她拉起来，抱一抱，用肢体语言令她安心的想法。 可是不行。 凭她们现在的关系是不行的；如果那个还没找到机会说出口的答复是拒绝，就更不行了。 不过，宋知意并不缺乏追求者，也许用不着多久，她就会找到那个有资格把她抱进怀里，用互相依偎抚慰她，而不会将她刺伤的人…… 孟熙忽然心乱如麻。 “差不多可以了吧？”趁着宋知意第二次换毛巾，孟熙收回脚，“我自己来也行。再不下去，你要赶不上订婚仪式了。” “我只是客人，不在场也没什么的。” 确实差不多了，宋知意没有再坚持冷敷，但她对参加晚宴也不热衷，“还是，你希望我把你单独留下么？” 那倒也没有。但是，孟熙说：“你和何小姐不是好朋友吗？” 平常你一个“小怡”，我一个“知意姐姐”，喊得那么亲近。现在想想，谁知道何小姐是不是曾经对她有过想法。 宋知意在卫生间里倒水：“她是老师的孙女。” 哦，孟熙舒坦了。 “那个瞿先生呢？”孟熙说，“我见他两次，每次都急着为你出头，他在追你啊？” “你见到朋友有困难，不是也会急着出头么？” “是啊……尤其是对你。” 结果不就证明了，她对宋知意这并不是纯洁的友情。 而且，孟熙始终对那个拥抱耿耿于怀，她说：“我看到你和他抱了，你说过没有男朋友的。” “……” 宋知意这回没说话。 她洗了手之后擦干走出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站住。 孟熙就坐在床上看着她，裙子都不记得放下去，黑色蔷薇暗纹的礼服，犹如展示珠宝的华丽绒布，托着她白皙光裸的小腿。 可她不是冰冷的珠宝，假如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将她珍藏起来。 “孟熙，”宋知意看住她，声音轻轻的，尾音似是叹息，“我们算是什么关系呢？你问我这样的问题，又想得到什么回答？” 何家给宋知意准备的客房面积不小，孟熙却在这样的目光里感觉到了逼仄。 宋知意的眼里映着她的身影，就像云影落进湖心，淡淡的阴影遮掩了耀眼的波光，因此透出湖底翻涌的深色。 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把答复的期限摆在了眼前。孟熙很难说这一刻自己有没有想清楚。 她的理智始终在衡量着，左右摇摆；但想要作出的回答又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在确定我们的关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孟熙感受到心率过快带来令人心生燥意的血液循环，但她慢吞吞地说，“我好像一直没听你明确地说过……” “——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昨天更新了！结果是忘了设置定时发布……干脆和今天的份混在一起更了…… — 第40章 这个问题重要吗？至少对孟熙来说非常重要。 大概是出于某些历史遗留原因, 尽管宋知意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但孟熙不得到她明确的说法就不够安心。 而宋知意被问得微怔。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从来没说过啊。”孟熙神色认真，分不清是在抱怨还是撒娇, 她有理有据地说，“你只说你会误会，问我怎么想的、喜不喜欢你、我们算什么关系……可是你还没和我说过, 你喜不喜欢我？” 宋知意说：“我以为, 我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那你喜欢我吗？” “……” 孟熙的目光很直接，像是要看进她的眼底, 挖出最真实的部分，以此拷问她的心意。 宋知意嘴唇动了动，在这注视下却发不出声音。 喜欢吗？喜欢的。 可这沉默的、汹涌的感情，如同扼着她的喉咙, 让她无法这样轻易地说出口。 孟熙在等着回答。 宋知意迟疑得越久，她就越紧张，原本十拿九稳的信心也稳不住了——要是宋知意现在和她说之前都是误会，那…… 那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止是喜欢。” 宋知意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柔干净, 此时却像是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沉甸甸地敲落下来。 “孟熙……我爱你。” 孟熙愣了一下。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对宋知意是什么样的感情。 那是种见不到的时候会想念, 无时无刻不在意, 想拥抱她, 亲吻她，连简简单单一个名字都能牵扯心肠的感觉……这是喜欢。她喜欢宋知意。 喜欢和爱，似乎差别不大。 可“爱”这个字眼, 却仿佛天生就更厚重，难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偏偏宋知意说了。 她站在那里，身着纯白的晚礼服, 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雪白的，且莹润无暇。 这一身素色，在别人身上就显得寡淡，而她却出尘得像是冰雪幻化的精灵。幻想中的生物不该存在于现实，将她挽留在人间的，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仿佛风雨里波澜起伏的海面。 孟熙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那宋小姐，你要不要……嗯，考虑做我的女朋友？” 孟熙不禁坐得更直了，她用略显轻佻的语气化开空气里的凝重，接着却说，“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很认真的。比底下那个可能正在举行的订婚仪式认真多了——我是绝对不会接受那些糊弄人的分手借口的。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就会去克服所有问题，而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半途而废。除非，哪天你告诉我你变心了……宋知意，你在听吗？” 孟熙忍不住喊她。 宋知意像是才回过神，张了张嘴：“……所以你答应了吗？” “是你该答应我了。” 孟熙原本有点不高兴她在这个时候还走神，听到这句话，心里就软塌塌的。 她故意说：“你刚才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和我谈恋爱不准分手的。” 宋知意就看着她，忽然慢慢笑起来。她轻声说：“求之不得。” 孟熙没话好说了。她和宋知意对望片刻，清清嗓子：“那我们这就算在一起了？” “嗯……是啊。” 她们又互相看了一会儿，一个坐，一个站，谁也没动。 良久，孟熙说：“没什么真实感啊。” 是啊，就像在做梦一样。宋知意想。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海潮退去后空无一物的沙滩。 她看着孟熙，尘埃落定后，她似乎无意识放松了一点，前一刻还坐在床边的，现在往里面挪了挪，修长的双腿盘了起来。 那双明媚的眼睛看着这边，黑白分明的眼眸似是若有所思。 这个人……现在是属于她的珍宝了。 在这一瞬间，宋知意忽然真切地意识到这件事。迟来的喜悦如同席卷的海浪，毫无疑问地将她淹没。 宋知意还站在原地不动。 孟熙已经决定做点之前自己想做却没法做的事了。 她原本是想站起来，考虑到宋知意为她冷敷时的用心，虽然不觉得那种程度的扭伤有什么，却还是打算少动用自己的脚，让它能够好好恢复。 孟熙想想说：“你过来啊，在那站着不累吗？” 宋知意就听话地过来了。 孟熙用膝盖支撑着床，在她走到床边时张开双手，佯作镇定地轻咳一声：“来抱一下？” 宋知意看着她那个小朋友要抱抱的姿势，忍不住轻轻笑了。在孟熙翻脸之前，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气。 进房间的时候孟熙就隐隐约约闻到了，大概是因为宋知意在这里住了两天，就留下了这种淡淡的香气，尤其是床上。 而现在，它带着温热而柔软的感触，鲜明地将孟熙包裹起来。 她们紧密地贴在一起，像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似的，宋知意埋在她肩窝里，慢慢收紧了手臂。 孟熙的腰被勒得有点痛，但她却没有挣开的想法。 像这样接近，直至完全没有距离的时候，孟熙才切实地感受到宋知意有多纤细——她本人已经算是偏瘦的体型了，宋知意比她还瘦一圈。 是不是平时这也挑那也挑，就没在好好吃饭啊？ 孟熙胡乱发散着想法，抚过宋知意单薄的背脊。 “……这样就有真实感了吧。” 有好半天谁也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孟熙都被自己声音里的温柔成分吓一跳。 宋知意却说：“还不够……” 哪里还不够呢？ 宋知意放松手臂，拉开了一点距离，在极近的位置和孟熙对视。 孟熙能感受到她浅浅的气息拂过脸颊，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还有笼着眼眸的纤长眼睫，轻轻颤动两下，最后半阖起来。 她吻了过来。 这是个太过温柔，以至于显出虔诚的亲吻。算不上短暂，却是浅尝辄止。 孟熙都没来得及紧张或者害羞。但有一瞬，她觉得宋知意如同吻在她的心尖上，带着某种抚慰的力量，让她的心脏微微颤动。 宋知意慢慢离开了。 她唇上雾面的干玫瑰色，如今沾到了孟熙的口红，细碎金粉在润泽的水光里诱人地闪着光。 孟熙盯着看了一会儿，拉住她要往后退的身体，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颈，抬头亲了回去。 搭在她腰间的手瞬间扣紧了。 垫子很软，孟熙的膝盖软绵绵地往下陷，原本的身高优势荡然无存，甚至比宋知意矮了一线。索求呼吸时，只能勾着她的脖子。 乌黑柔顺的发丝披在她手臂上，有些被压着，孟熙手上都不敢用力，怕扯痛了她，唇齿间却缠住她不放。 对方回应得温柔而细致。 …… 分开时，两个人都倒在被子上，呼吸不匀。 宋知意清透的眼眸此时水雾蒙蒙，眼尾微微发红，似是海棠初绽的艳色。 口红已经彻底蹭花了。 孟熙看着她湿润的红唇，忍不住又轻轻咬了一口，评价到：“下次可以试试水果味。” 宋知意：“……你喜欢？” 算上醉酒那天，这已经是孟熙第二次提到水果味的唇彩了。 可要说她喜欢，平时又不见她涂。 孟熙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尝起来应该还是化学制品的味道吧。但那个气味甜甜的，闻着就觉得接吻也会是甜的。” 宋知意：“……” 孟熙的脸皮到底还没有城墙那么厚，说完和宋知意视线一碰，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就红起来。 但她也不挪开目光，就这么看着，还用手指摸摸宋知意的唇瓣。 “那天也是我咬的吗？” 她说的是喝醉的第二天，宋知意嘴巴上的伤口。 宋知意握住她作乱的手，抿抿唇无奈地微微笑起来：“是啊，牙尖嘴利的小孟总。” “那你还骂我小狗。” “哪有你自己骂得狠呢？” “咳……” 孟熙当然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但那时她哪知道是自己咬的。 想想又很奇妙，她那个时候就那么喜欢宋知意了吗？ 她们就这么倒在床上，面对面的互相望了一会儿。 孟熙根本不想起来了，嘴上还说：“现在下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订婚仪式的尾巴。” “你想去吗？” “去不去都行，我就想和你待在一块儿。”孟熙顺势开始发挥甜言蜜语。 “那就我们两个在一起。” 宋知意拉着她的手，眼底眉梢都是水波一样柔软的笑意。 孟熙心满意足地亲亲她。 两个人在一起干什么呢？ 暂时过完亲亲抱抱的瘾之后，孟熙找到自己的手机：“正好有时间排两把，我今天的日常场次还没打完呢。” 宋知意倒没什么意见。 反正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好。何况孟熙还是枕在她腿上打游戏。 不过孟熙刚刚喜提一个小女朋友，显然很不在状态。 她们先是双排了一把四人标准场，另外两个队友是随机的。孟熙和宋知意挨着，都不用开队伍语音，想怎么交流就怎么交流。 而散排碰到自闭队友，闭了麦各打各的也不是稀奇事。孟熙有女朋友在身边，交流欲望大大降低，队友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但宋知意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四人场前期开始就搞单打独斗是没意义的，想赢就要团结队友。而她玩的黑客职业又是最需要交流的，时不时就要开麦和队友沟通以及指挥。 孟熙好几次和她说话被打断，也不好说撇下他们我们自个玩。毕竟以己度人，要是她遇到这种狗情侣，必然拉黑举报一条龙。 况且她算是看出来了，宋知意玩这种游戏胜负心不出意料的重。只要能赢，她就不会让自己输。 孟熙倒不能说玩得不开心，就是有点黏黏糊糊的二人世界被打断的不满……但玩游戏还是她率先提出来的。什么叫自己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第二局还有人听宋知意声音好听就瞎撩她，要不是这破游戏有队友豁免，孟熙能让他当开局第一个枪下亡魂。 等到赢了出来，孟熙悟了，电子竞技果真没有爱情。 她立刻换了双人场。 宋知意说：“双人场完成不了日常任务吧？” “可有别人你都不认真和我说话。”孟熙抱住她的手，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小宋同志，你不行啊。谈恋爱怎么能这么不专心？游戏有对象重要吗？” 孟熙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从前被问起这个问题，她可都是光速回答“什么对象有游戏好玩？”的。 宋知意也忍不住笑，还要哄她：“当然没有，你最重要。” 孟熙满意了。 两人进了图，包括她们，双人场里大把都是小情侣。 孟熙这个游戏出品商，在打死一对情侣ID情侣头像情侣称号情侣装的亡命鸳鸯后，恍然想起来：“对哦，这游戏还可以绑情侣账号的。我们也来弄一个。” 宋知意当然不会拒绝。 《幸存者》为了增加游戏粘性，社交功能做得很完善。 好友一起组队会增加亲密值，到达一定程度就能互相绑定为挚友或者情侣。 孟熙和宋知意几乎天天一起打游戏，亲密值当然早就够了。 而绑定为情侣后，会多出一个“爱意值”，和亲密值是一样的东西。爱意值达到一定程度，能购买商城道具，定制“XX的XX”这样的专属称号，挂在角色头上布灵布灵的闪光——孟熙买归买，这种会暴露位置的东西，她和宋知意意见一致，进游戏是绝对不会顶在头上的；而爱意值升到满，还能购买商城五花八门、组队时可以触发特殊交互动作的情侣皮肤。 孟熙和宋知意刚刚绑定，爱意值当然不够——但这对氪金玩家来说不是问题。 孟熙送了一波商城礼物，系统公告把公共频道都刷屏了，下面顿时都是“66666”“土豪求包养”“富婆，饭饭”。动静这么大，韩逾明的消息立刻飞过来了。 【万能的小明：姐姐，你俩躲楼上开黑呢？？就离谱】 【万能的小明：以后记得把我带上行吗，求求了】 孟熙无语。 她觉得这人作为订婚仪式的男主角，现在还有空关注游戏才更离谱吧。 她决定用一句话解决他。 【孟熙：恭喜你上任大预言家，我和宋知意在一起了】 【万能的小明：……】 【万能的小明：？？？？】 【万能的小明：不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今晚要被刀了？】 孟熙被他的问号淹没了。 不过现在谁有空理他。孟熙赖在宋知意身上继续排了两把游戏，昨天熬夜的后遗症体现出来，眨巴着眼睛开始犯困。 “困了吗？” “有一点……”孟熙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抱住宋知意的腰，闷闷地说，“昨天睡得太晚了。” “小怡应该给客人都安排了房间。”宋知意低头摸摸她的头发，“我喊个佣人来带你过去吧。” “……我不能在这里睡吗？” 孟熙微微侧过头，斜着眼从下往上望着她，拖长声音，“反正现在又不用讲什么朋友距离，对吧——” “你愿意就可以。” 宋知意只稍微犹豫了一瞬，就同意了，似乎成了女朋友之后，她对孟熙的容忍度也随之大大增加。随便她做什么都行。 孟熙笑眯眯地爬起来，亲了她一口，又给哆啦A梦朱打电话，让他送换洗衣服来，就跑去浴室卸妆，顺便洗了个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衣服已经送到，但宋知意临时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还好，孟熙确实是累了，躺进被窝里没两分钟就沉沉睡着，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至于失望。 宋知意回来后推开门，就见着了她恬静的睡颜。 孟熙的睡相出乎意料地稳定。 她乖乖躺在被子里，尚且沾着水汽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微微打着卷。被热气蒸腾过的脸颊尤其水嫩，白皙里透着自然的红晕。精致的眉目舒展着，不知道梦到什么好事，唇角微微翘起。 ——这么看，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吻她的话，会醒来吗？ 宋知意这么想着，却没有付诸行动，而是在床边静静坐了许久。 在这样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那种拥有了她的实感异常清晰。 宋知意伸出手去，在她脸颊边虚虚流连片刻，最后只是轻柔地拂开了她沾到脸上的发丝。 * 第二天早上，孟熙自然而然地醒过来，对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半天呆，昨天的记忆慢慢回笼。 ……不是梦啊。 宋知意不在旁边。 孟熙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清晨六点钟出头……感谢她良好的生物钟。但一个罪恶的资本家，每天起得比大部分社畜还要早，这合理吗？ 孟熙百思不得其解地从床上坐起来。 正巧宋知意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看到满脸没睡醒的她，有些关切地柔声问：“吵醒你了？” “没，自然醒的……” 孟熙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这场景就像是任何一个事后清晨，如果昨天她不是睡得和死猪一样，连宋知意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察觉到的话。 孟熙就这么坐着，用视线跟随宋知意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渐渐从刚睡醒的懵然里清醒过来。 她伸手从宋知意那里要到一个抱抱，去卫生间里洗漱。出来的时候，宋知意已经换好衣服坐在窗前的书桌边，翻看一叠订起来的A4纸。 “在看什么？” 孟熙从她背后抱过去，给了一个充满橘子牙膏味的清新早安吻，“是剧本啊，话剧？音乐剧？” “电影剧本。”宋知意说，“就是上次那位褚导在筹备的新电影。” “那不是拒绝了吗？” “出演角色我是拒绝了，但他后来邀请我去担任钢琴指导……” “这种活很麻烦吧，谁给你接的？”孟熙有点不满。 影视圈的规则她是不懂，但也知道以宋知意的身份，没必要接这样的活。 而且这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如果电影拍的好，她就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早期被拿出来宣传宣传电影；拍得不好呢，就是灾难了，宋知意的风评都会被连累。 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不如多开场音乐会。 孟熙想起上回葬礼的情况，多少对宋知意的经纪人有些意见，不过这回倒是她冤枉错了人。 宋知意顿了顿说：“是我一个朋友来说和的。” “朋友？”孟熙敏锐的地察觉到那一丝异常，警觉道，“不会是那个‘瞿先生’吧？” 宋知意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你知道？” “……” 瞎猜的，结果还不如没猜中。孟熙不快地说：“他不是在追你吗？就这么追人的，嘁，和他同台竞技都是对我的侮辱。” 宋知意无奈地微笑：“谁有资格和你同台竞技呀？你早就赢了。” 孟熙舒坦了。 宋知意未免太会哄人了。 而且她说“早就赢了”，是有多“早”？孟熙一边想着，一边还是不够放心，发了条信息给小朱，让他查查这部电影的资讯。 如果班底太不靠谱，孟熙是不会让宋知意掺和进去的。 没过多久，小朱就发了详细的报告回来。 “咦？”孟熙翻了翻，有点意外，“这个投资方，好像是……陶家的产业？” 他们家对影视业有兴趣？ 孟熙想到昨天陶斐带来的女伴，就不太痛快。 看王兰那个样子，绝对是对宋知意怀恨在心，枕边风多多少少会有效果，难保她不会借这个机会为难宋知意。 孟熙说：“还是推了吧？” 宋知意说：“合同已经签了。何况我这是为了还瞿先生的人情。” 那就不太好毁约了。孟熙只能想办法到时找人照看她，她看着宋知意清纯无害的面容，没办法地摇头：“女朋友，你可太不让人放心了。” 宋知意：“……” 她反应过来这个“女朋友”是在叫她，心里又甜，又有些好笑。 “陶总看在你的份上，也不会太为难我的。” 至于王兰，从前宋知意能把她打进泥里，现在就能来第二次。 “知道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孟熙嘟嘟囔囔，不放心地说，“有什么事你要给我打电话啊。” “我会的，”宋知意只能应声，顿了顿，礼尚往来地喊她，“……女朋友。” 她到底没法像孟熙那样自然，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走眼前的蝴蝶，在温柔的晨光里，这样普通的称呼也显得旖旎。 怪不得自古昏君总要配美人，孟熙想，有这种温柔乡，谁还愿意去工作啊。 第41章 但不工作是不行的。 孟熙最多只能使用老板不用打卡的特权, 磨磨蹭蹭地多黏糊了一会儿再离开。 她上午还有安排好的股东会议；宋知意更不是闲人，下午要收拾收拾飞国外了。 孟熙才刚交上女朋友呢，就要被迫“异国恋”好一段时间, 只能通过视频电话见面。 宋知意一有空就拨视频。 孟熙还在公司批文件，接到她的视频通话就把手机架起来。 接通后画面先是被什么遮着，一团黑乎乎, 车鸣、街头广播的音乐、隔着距离的异国语言, 风声凛凛刮过，然后镜头晃了晃, 展现出一片璀璨的街道夜景。 宋知意没露脸，屏幕外传来的话音里含着轻柔的笑意：“女朋友，要不要猜猜我在哪？” 这哪里用得着猜。 孟熙说：“A国首都嘛。这条街我读大学的时候都看腻了，别拍风景啊, 风景哪有你好看？” 她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脸都不会红一下的。 宋知意这几天也有些听习惯了，她无奈地笑笑，转过摄像头对准自己。 背景里是来往的人群和车辆, 还有街边光彩闪烁的店面装饰, 镜头聚焦后都虚化成了深深浅浅的流光, 给浅笑盈盈的她做陪衬。 宋知意只在方领长袖的雪纺长裙外面罩了件风衣外套, 夜风拂起散落的发丝, 她把耳边的头发别到后面，露出柔细的脖颈间系着的蕾丝缎带，蝴蝶结的尾端垂落, 搭在锁骨纤秀的线条上。 孟熙不禁想起前两天陪孟夫人逛街时看到的choker。 两指宽不到的黑色柔革，松紧扣上点缀的金色蝴蝶振翅欲飞，在展示橱窗的灯光里折射着清冷的耀光。 孟熙对这类小饰品永远都是看看就好, 不带，嫌勒脖子。 现在忽然反应过来，她有女朋友了啊！买给女朋友让她戴着玩，又赏心悦目，又能增进感情。 ……可惜女朋友不在身边，有什么想法都白搭。 孟熙遗憾地按下突然觉醒的新爱好，注意到宋知意的衣着，“怎么穿得那么少，冷不冷啊？” 宋知意说：“这里没那么冷。倒是你那里，我看天气预报这两天都有零下了。” “没事，我整天都在屋里，又冻不着。” 虽然是这么说，但被女朋友时时记挂，出国了还不忘看这边的天气预报，光这份心意就很珍贵了。 孟熙不自觉的扬着唇角，一边工作一边和宋知意闲聊。 哪怕只是交流各自的生活琐事，像是雪碧今天早上偷吃了柜子里的零食肉干，还把纸巾扯的满地都是，住宿的酒店在阳台上养了仙人掌，或者由孟熙抱怨国内单机市场真不景气、端游也不挣钱了都没几个公司愿意研发大型端游…… 好像因为分享的对象不同，连平淡的日常都变得处处有趣了。 孟熙说着，又问她之前去哪里逛街了。 “暂且保密。” 宋知意清柔的眉眼微弯，做了个“嘘”的手势，“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你。” 下次见面啊…… 孟熙掐指一算，以宋知意那个安排紧凑的工作行程，在回国应该是下个月底了。 她真想把时间拨快一点，快进到见面那天。 但又觉得，即使是这样隔着遥远距离彼此牵念，也有值得时间停留的美好之处。 是这样走到酒店了，正好孟熙这边有电话打进来，就暂且挂断了和她的视讯。 是苏缘的电话。 孟熙有点意外。她还以为是工作上的联络——苏缘平时虽然经常会打电话过来，但通常都体贴地挑在工作时间结束后。 是有什么事吗？ 孟熙没有耽搁，立刻接通了。 “喂，苏缘吗？” “……熙熙。”听筒那头微一沉默，传来苏缘犹疑不定的声音，“你和宋知意的事，我听说了……那是真的吗？” 孟熙第一反应是韩逾明告诉她的。毕竟她和宋知意交往的事，虽然没有遮遮掩掩，但也没有特意去宣扬过。 加上一恋爱女朋友就出国工作，连个出门约会秀恩爱的机会都没有，除了韩逾明，应该没有人真正知道她们两个在一起了。 不过她仔细想想，韩逾明虽然二缺了点，却不是会到处讲朋友八卦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同样和她关系不错的苏缘。 孟熙不禁问：“这你是从哪听来的？” 难道她从前就表现的那么明显，全世界都知道她俩不对劲？ “不是吗？”苏缘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之前你们不是被拍到了那样的照片，我以为……” 哦。孟熙想起来了。 之前那次上了热搜，孟熙很快就联系人压下来了。苏缘人在国外，估计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但热搜也不是白上的，估计就有哪个认识她或者宋知意的人，保存了照片，传来传去最后传到苏缘那里去了。 “是真的。”孟熙只犹豫了一瞬，就干脆地承认了，“我在和宋知意交往。” “……” 那时候宋知意说她不会遮掩什么，孟熙当然也没有隐瞒谁的打算，被问起来就回答了。 “你……”苏缘半晌没说话，“熙熙，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反对吗？” “……难道我应该赞同？” “我不知道你还反对同性恋。” 孟熙这么说。 但她心里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她还是有些预料到的——苏缘不喜欢宋知意。 不是讨厌，就是不喜欢而已。 她从前让孟熙不要为难宋知意，比起化解矛盾，也更倾向于单纯地不希望孟熙与宋知意为敌。 孟熙多少能理解她对宋知意复杂的心情。 这也是她和宋知意在一起后，第一时间告诉韩逾明，却没有特意通知苏缘的原因。 这样的场面，孟熙在决定和宋知意交往前就设想过了。 她说考虑就是认真考虑的。 “对不起，苏缘。”孟熙诚恳地说，“你不高兴是正常的。但我仔细想过，我是认真地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不会轻易放手。” “……你不需要道歉啊。” 苏缘微微苦笑，“熙熙，我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反对你们的。” 但也不会支持。 孟熙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却松了口气。这样就够了。 * 过了两天就是周六，孟熙带着狗回到孟家。 最近孟夫人和小姐妹去环游欧洲，没有两三个月回不来，孟父和孟昭也不是经常着家的类型，家里肉眼可见地冷清很多。 孟熙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在客厅里逗狗的时候，接到了宋知意的电话。 “ Surprise.” 电话那端的宋知意在送惊喜的时刻声音还是不温不火的。 孟熙却顿时推开雪碧，高兴起来：“确实挺惊喜的，不是说今天有临时追加的演奏会吗？” “嗯……骗你的啊。” 宋知意的声音隔着手机，笑意隐约，“女朋友，你现在忙不忙？要不要出来见我呢？” 孟熙愣了一下，灵光一闪听懂她的意思，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现在就来！” 孟家现在住的别墅比起真正的祖宅来说占地不算大，但孟熙今天往外跑的时候，却深觉到大门的这一路实在太长了。 大门外停着宋知意那辆白色的车，车盖上还留着一朵先前孟熙心血来潮乱画的粉色小花，平添几分幼稚的可爱。 孟熙刚走到车前，后排的车门就打开了。 宋知意坐在里面，衔着温柔的笑意看她，眼睛里像是落了星星。 孟熙坐进去，合上车门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又说，“真是人都傻了，其实应该让你开进去的，正好进来坐坐。” 宋知意说：“下次吧。我只能待一会儿，等等还要去赶飞机。” 孟熙一顿。 她本来以为是宋知意的行程临时出了变故，现在这么一听，就知道她是掐着工作的间隙回国来，就为了见一面，聊十几分钟的天。 傻不傻？ 孟熙想到她来回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休息都休息不好，就止不住的心疼。 还有些酸酸软软的怜爱之意，让孟熙特别想抱着亲亲她。 宋知意没给她这个机会。她拿出一个礼品袋递给孟熙。 “之前和你说过，见了面会告诉你的。” “你买的礼物？” 孟熙拆开了里面包装素雅的纸盒，盒子里放着一本眼熟的手账，封面是块摇摆的怀表，形状奇特的指针可以拨动。 “这不是《魔法侦探》的周边吗？现在居然还有卖的？” 孟熙诧异。 《魔法侦探》是款悬疑解谜类的单机游戏，十几年前发售，出了两代后，制作公司倒闭了。 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个过时的小众游戏。 但正是这款游戏，让孟熙第一次接触到新世界的大门，从好好的豪门千金，变成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女，最后跑去创办游戏公司了…… 孟熙当然不差钱去收集周边，这本手账她是有的。 但宋知意为了找到十多年前的游戏周边，恐怕花了不少心思，这点更让她动容。 宋知意说：“你翻开看看。” 孟熙翻开了，才发现手账的扉页上有人还写了一行字： “赠给我的同行者，希望你永怀热情——J.D” J.D是《魔法侦探》当时主策划的姓名缩写，也是孟熙尤其佩服的游戏策划人之一。 宋知意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弯着眼微微笑起来：“这次正巧有缘遇见了，我想你应该会想要吧，就帮你要了签名。” 孟熙终于忍不住抱了抱她，叹气说：“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但这么一比，不管是用心程度还是珍贵程度，都有点拿不出手了。 宋知意倒有些期待：“是什么？” “放在公寓那边了，没带过来。”孟熙摸摸她的脸，哄她说，“要是这次出国，到工作告一段落都乖乖的，不像今天这样乱跑，等你回来就送给你。” 宋知意一怔，无奈地笑了：“你见到我不高兴么？” “当然高兴啊。高兴得心都要化了，不过……” 孟熙亲亲她，看着她的眼睛说：“还是你的身体健康最重要。别急啊女朋友，我们的时间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因为审核不过删减了一段（其实啥也没写的）吻戏，为了补齐字数我在末尾增加了一小节剧情，红锁之前看的宝贝可以去看一眼，不看也没啥影响…… — 第42章 宋知意再次回国时, 天气都彻底转暖进入春天了。 孟熙本来想好推迟别的工作去接机，却被宋知意拒绝了。 她刚回国，既没好好休息, 也没来见见女朋友，就被褚导一个电话请去了。 正好他的剧组在本市取景。宋知意下午的飞机，边倒时差边开车去剧组租的场地, 准备在那附近住一夜, 明天和褚导见面。 她在车上和孟熙通话时困倦地靠在座椅上，脸色雪白, 眼睛不停一眨一眨的，看起来什么时候睡着都不奇怪。 “……也太会使唤人了吧。就不能晚两天吗？” 孟熙对褚导意见很大。 她原本还想就着接机被拒的事和宋知意撒撒娇，闹一闹她，现在就有点心疼了。 “别睡着啊。”但倒时差还是要倒的, 孟熙说，“现在睡晚上肯定要精神了，等晚一点吃点药再睡。” 宋知意眼睛都闭上了，听见她的话又睁开, 声音因为困意绵绵的：“那你多和我说说话。” 说什么呢？ 想说的太多了, 明明她们每天有空就挂着语音通话, 却还是有说不完的事情。 但能见面, 当然还是见面更好。孟熙想了想说：“明天要不要我去探班？ “从你那边来回一趟差不多要有六个小时呢。” 宋知意无奈。她没让孟熙来接机, 就是怕她会送自己去剧组再折回公司。她说：“又耽误时间又累，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我只在剧组待两天就回去了。” 孟熙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宋知意说的是对的。 她最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幸存者》的新赛季开始了, 又要上线和某个知名IP联动活动；《异人》也要准备更新新的大版本，到处都是事。 “……那我给你叫个蛋糕车过去。”孟熙尤不死心，人不能去, 别的可以去嘛，“他们进组是不是都有这种东西？我们宋老师不比别人差，也要有点排面。” 宋知意啼笑皆非，算是被她逗清醒了：“我又不是明星。” 而且蛋糕车……未免也太夸张了，真是孟熙的风格。 孟熙立刻开始夸：“哪个明星有宋老师好看呢？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宋老师就该配最好的应援。” 她向来都不吝啬于表达对宋知意外表的钟情。 宋知意有时不免怀疑孟熙是看中了她的脸。她没办法地说：“你想送也可以送，但不要让他们在蛋糕上写我的名字。” 孟熙：“……” 她像是会这么干的人吗？ 好吧，有一瞬间孟熙确实是想过。但这就不是送应援礼物，而更像是恶作剧了，她最后还是有分寸地打消了这个主意。 孟熙以自己的名义送蛋糕车到剧组，也不真的是庆祝宋知意进组——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她主要是告诉那些人，宋知意背后是有人护着的，不要想不开去惹她。 其实她是想多了。 王兰的手还没有那么长。而没人从中使坏，以宋知意的本事，怎么会受到为难？ 宋知意的工作也不是很繁重，第一条有条不紊地过去了；第二天再过去，正好碰上来剧组巡视情况的陶斐。 陶斐看见宋知意，似乎有些意外，笑呵呵伸出手来：“宋，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他和宋知意最开始是在国外认识的，就跟着别人喊她“宋”。 宋知意不去管他怎么喊，只是自己拉开了距离，对他的热情没什么反应，客气却也疏离地微微一笑：“陶总。” 她打完招呼，和陶斐轻轻握了握手，就没接话了。 陶斐见她反应平平，倒没流露不满，反而好脾气地笑了笑，语气亲近地和她聊了两句后，在副导和制片的陪同下到别处去了。 但他最开始握手的时候，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松开时还不经意地摸了下宋知意的手背。 宋知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等他们走了之后才拆了包湿巾，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手。 她不知道陶斐那种让人不适的目光是不是她的错觉——如果这其中有王兰的推波助澜，那得说她成功了。 宋知意的确被恶心到了。 而随后事实就证明，这不是错觉。 宋知意结束今天的工作后，刚离开剧组，被陶斐的车拦住了。 后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他那张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脸。 “宋，准备回去了？”他说，“我可以送你，你住在景和是吧，我和人在金汤有约，正好顺路。” 宋知意礼节性地笑笑：“还是不麻烦陶总了……” “为你这样美丽的女士服务，怎么能算是麻烦？” 陶斐打断了她的话，自以为很有风度地一笑，“用不着推辞，还是你担心我会做什么吗？” “那当然不是。” 当然会担心了。宋知意笑意有些淡了，“是已经有人说好来接我，只能多谢陶总的好意了。” 陶斐说：“哦？看来是佳人有约了……” 宋知意笑了，毫不避讳地点点头，用一种很是寻常的语气说：“是啊，和女朋友。” 陶斐一愣。 女朋友？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两声长长的车喇叭。 陶斐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不过一眨眼，在远远一端的跑车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外壳是涂成深蓝色的星海，光耀闪烁，留下一路流光，仗着这里没有监控，一个甩尾急刹，稳稳停在宋知意不远处。 陶斐眼力多毒啊。 哪怕这车改过涂装，他也一眼就瞧出来了。布加迪威龙，还是曾经拍卖出九千多万的限量型号，他记得当时拍下的人是…… 车门打开了。 豪车的主人踩着过膝长靴走出来，两条细腿修长笔直，英伦风的短外套，腰带一束，就显出细窄柔韧的腰身。 她手肘搭在打开的车门上，站得随意，随手一撩长发，精致张扬的眉眼如同灼灼艳开的红花。 “……小孟总？” “这么巧，陶总。”孟熙唇边挂起薄薄的冷笑，语气不善，“你这是拦着别人的女朋友在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有一点点短小…… 第43章 女朋友？ 陶斐看看那边倚着车门, 神色不快的孟熙，又看看转移了视线，唇畔笑意真实了许多的宋知意, 再折回去看孟熙…… 饶是他，这时也做不到不动声色，面色古怪地变换几息, 才堪堪回过神来, 打了个哈哈。 “误会，是误会。”他换回好脾气的笑容说, “我是看宋没有开车过来，想着顺路载她一程。既然小孟总过来了，想来用不着我了。” “……是吗？” 孟熙看向宋知意。 她刚刚才到，不清楚前面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陶斐堵着人, 宋知意又态度冷淡，联想到他和王兰的关系，自然而然心生警惕。 她知道孟氏最近在和陶家谈合作。可她又不管孟氏，因此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如果这时宋知意告上一状, 这事绝不会善了。 陶斐看孟熙的态度, 就能想到这点, 不由也把视线投注到宋知意身上去。他不能说多怕孟熙——她又不是孟家的掌权人, 不管事, 可绝对不会想得罪她，徒增麻烦。 在两人或询问或紧张的目光里，宋知意温和地笑笑：“陶总的好意我心领, 这次就不麻烦了。” 除了这句不咸不淡的寒暄之外，她什么也没说。 陶斐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她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这次”不麻烦, 下次呢？ 陶斐心里揣度，面上还是笑着说：“那就不打扰二位，我先走一步。小孟总，有机会再聊。” 既然他什么都没做，孟熙就卸去刚才极具攻击性的目光，只是态度热络不起来，没什么所谓地微一颔首：“行，你慢走。” 虽然算不上失礼，但在陶斐看来，却透着不经意流露的目下无尘。 ……不过是争不过孟昭，被驱逐出利益中心的败家犬罢了。 陶斐心里不快。 他可不信孟家姐妹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和睦。 不过他到底有些忌惮孟熙背后的孟氏，虽然心思未绝，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再做什么了。 车子启动，陶斐摇起车窗，最后瞄了一眼那两个亲密地站在一起的人影。 两个女人…… 他想，孟熙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可孟家人知道她这桩事吗？ * 陶斐离开了。 孟熙总觉得他和宋知意说话的氛围有点微妙，不放心地问：“他真的没为难你？” “放心吧，没有。” 其实不能算没有，但时隔许久见面，宋知意可不想和孟熙聊这种败坏心情的事。她轻描淡写地把这事揭过：“只是对我献献殷勤而已，今天见过你，往后恐怕就不会再这么做了。” 孟熙闻言，却皱起眉：“以后还是离他远点，这人在这方面风评不太好。” 如果陶斐只是花心风流、喜欢寻欢作乐，孟熙完全不担心——宋知意怎么可能看上他。但这人还有传过强迫高中生，最后逼得那小姑娘跳楼的流言。 真真假假的，孟熙没去查证过，但既然他盯上宋知意了，离他远点总没错。 宋知意当然听她的。 这事暂时翻篇。孟熙先去宋知意下榻的酒店拿她的行李，然后开车回公寓。 她们两个住的地方离得比较远，来往不是很方便。之前宋知意为了工作暂住在国外，孟熙就吃够远距离恋爱的苦了，现在人回国，恨不得天天放在眼前看着，哪里还受得了分居两地？ 正巧宋知意这段时间休息，干脆住进了她那里。 “我给你收拾了间琴房。”孟熙早就准备好了，这会儿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也不用你把钢琴搬过来了。不过最近雪碧掉毛掉的厉害，你可别把它放进去，不然回头一摸钢琴，琴键缝里都是狗毛……对了，装修是我随便布置的，你要是不喜欢，就找人来改。” 宋知意怎么会不喜欢。 路上堵车，她们到孟熙的住处时，家政备好的饭菜已经凉了。 总不能吃冷的，孟熙边应付热情的狗，边去热菜，把想要帮忙的宋知意推出厨房，打发她去参观。 宋知意拗不过她，在客厅走了走，随手打开一间房，正好就是孟熙为她收拾的琴房。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又拉着窗帘，什么光都透不进来。 宋知意借着客厅洒进来的灯光，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倒是摒除厨房里因为孟熙重新起锅而散发的食物香味后，能闻到淡淡的花木香气。 她摸到了房间门口的开关。 咔哒。 灯光亮起，不是那种亮堂的顶灯，而是分布在房间各处的莹莹灯盏，光线明亮却柔和不刺目，溢满室内。 宋知意打量四周。 象牙白的钢琴静静伫立在中央，大约是考虑到她的喜好，这间房的装修基本都用了白色。 但比起宋知意家里空空荡荡的琴房，这儿的装饰要丰富多了。四面搭着浅色的原木花架，各式各样的陶瓷盆里栽着芬芳的应季花朵；角落里还设置了零食柜，软绵绵的沙发靠着墙，长宽够一个人躺下来休息，前面的玻璃茶几铺着清新简洁的桌布，摆着成套茶具。 正对房门的那道墙，改成了整面的落地窗，要是白天升起窗帘，采光想必很好。 假若让宋知意自己来决定，是绝不会把琴房布置成这样的。 但既然是孟熙为她做的，就没有一处不合心意。 宋知意坐到钢琴前，试了试音准。 清越的琴音回荡在室内，她按下琴键，弹了一段《水边的阿狄丽娜》。 就像乐谱上缺失的音符在此时一个个回归了，点缀得满满当当，她这次流丽地弹奏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那种“缺了什么”的感觉。 宋知意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若有所感地转头，孟熙正噙着温柔的笑意，靠在门边看她。 她的花边围裙还没取下来——这居然还是《幸存者》的周边，微卷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是刚刚宋知意被推出厨房前的作品，身上沾着的油烟气息侵略性极强，顷刻间就把室内浅淡的花香盖过去了。 “已经好了吗？” “还没呢，你弹你的。” 宋知意要站起来，被孟熙阻止了。 她现在心情相当不错。 宋知意沐浴着柔光，原本就清丽无暇的面容越发美丽，雪白的衬衫长裙被光晕染上薄薄的蓝，坐在鲜花环绕的钢琴前，简直像哪里跑来的精灵。 而这只精灵，现在就住在她准备的花园里。 孟熙越看心里越痒痒。 她说着：“我还没把礼物给你呢。”转身去卧室拿出个两只手大小的白色绒布盒子。 宋知意在她的示意里打开，见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有些意外。 “choker？” “陪我妈逛街的时候看到，觉得还挺适合你的。”孟熙说，“我帮你带上？” 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就像是小女孩遇到可以任由自己打扮的芭比娃娃，宋知意有些失笑。 她当然不会拒绝，任由孟熙分开她柔顺的长发，为她戴上。 “会太紧吗？” 孟熙站在宋知意背后，调节着松紧扣，让布料紧贴她的肌肤，又怕她勒着不舒服。 宋知意微微摇头：“不会……刚刚好。” “嗯……” 金色的蝴蝶装饰被孟熙的指尖拨动，她原本是想调整choker的位置，目光却慢慢凝住。 真的很合适。 黑色的柔革圈住细细的脖颈，边缘的蕾丝镂空处，透着雪白的肌肤……从后颈到肩背的那一块，被这对比强烈鲜明的一横截断，更衬出羊脂般的洁白柔腻。 孟熙的指腹轻轻抚过。 她另一只搭在宋知意肩上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有点痒……” 宋知意耳根染着浅浅的红。 她的声音在不知何时静下来的琴房里响起，轻柔得如同坠落的花瓣，嫣红的色彩跌进孟熙的心湖中央，荡起一圈圈涟漪。 孟熙的手移开了。 她俯身，在choker的蕾丝边缘温柔地吻落。 温热的唇瓣触碰到肌肤，柔柔拂过的气息，带来令人颤栗的热度。 宋知意有一瞬间绷紧了背脊，腰腹酥软得使不上力，慢慢地，又强制自己放松下来，卸下条件反射的防备。 她握着孟熙的手很用力，却没有离去或拒绝。 稍显急促的呼吸带动了身体的起伏，停落在后颈的金色蝴蝶闪着微光，轻薄的翅膀微微颤动，似乎真的要活过来，飞往花丛中。 “孟熙……”她喊。 孟熙停住了。 她从身后抱着宋知意的腰，把脸埋进她肩窝里，两个人平复着气息，都闻到了那股从厨房传来，并且愈演愈烈的焦味。 “完了。”孟熙声音闷闷的，不是很想面对现实，“我的菜……” 菜煮焦了。 万幸的是只有需要回锅的那一道焦了，其它的孟熙只是焖着热了一会儿，还能吃。 两人凑合着解决了晚饭，宋知意负责收拾碗筷，孟熙接了个电话。 是孟昭打来的。她问：“明天回不回来？” 孟熙说：“不了吧。” 明天又是周五。可孟夫人出门旅游还没回来，孟父和孟昭经常不着家，回去很大可能谁也见不着——更别说孟熙自己也不空闲，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跑来跑去。 孟昭声音里含着玩味，似笑非笑：“要陪你的小女朋友？” “……” 当然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但孟熙不想和她讨论，就当没听到，反问到：“怎么，你有事？” “没事，随便问问。” 孟昭说完，果断把电话挂断了。 孟熙：“……？？？” 她盯着自动跳回主页的手机，只觉得莫名其妙，且警觉—— 这人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第44章 孟熙半天想不明白, 孟昭没事打个电话过来，说两句又挂断是为什么？真就问问她这周回不回去？ 最后她索性就不想了，谁有空琢磨孟昭的心血来潮？ 她连和女朋友卿卿我我的时间都不多, 还要一大堆公事待处理——在公司这么忙的时候旷了半天去接人，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书房里，孟熙带着防蓝光的眼镜, 对着电脑处理工作。 宋知意就坐在挪到她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用她的手机帮忙清游戏日常。 孟熙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游戏音效，痛并快乐着——喜欢的人就陪在旁边, 时不时和她聊聊天，帮她倒杯水、拿点东西，连熬夜处理工作好像都是件轻松愉快的事了；但忙碌的时候旁边有人快乐游戏还外放，又真的让人心痒难耐。 不过宋知意平时作息良好, 睡眠时间到了就开始犯困，硬撑着也撑不住。 孟熙看她都要在沙发上睡着了，为了让她去休息，只能自己也停手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 孟熙是被雪碧热情的舔脸攻势叫醒的。 家里有只会开房门、必须准时吃饭的狗, 有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订闹钟了。 孟熙迷迷糊糊推开趴在身上的大只毛绒绒, 无语且熟练地摸到床头柜的纸巾, 擦掉脸上的口水。 在雪碧摇着尾巴跟来跟去的催促里, 孟熙飞快地洗漱完。 宋知意住的房间就在她卧室旁边，她路过时，门还是关着的, 人应该没醒。 春日的清晨空气清新凉爽，孟熙穿着长袖的睡衣，喂完狗随手把头发一扎, 开始在冰箱里翻食材做早饭。 ——她今天早上特意不让家政阿姨过来，就是为的这个。 情侣同居，一起做饭一起吃不是传统吗？ 孟熙在宋知意要搬过来前就开始期待了。她是第一次谈恋爱，为了少走点弯路，可是找了很多参考资料研究过的。 不过，她舍不得让宋知意那双买过高额保险的手下厨，只能自己来了——单独早起给女朋友做.爱心早餐也不错。 孟熙兴致勃勃，哼着不成调的歌，光是想着宋知意会有的反应，就很是乐在其中了。 煎蛋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食物的香味飘出来。 孟熙拿出热好的奶酪吐司片，把熟透的煎蛋放上去，还有生菜、培根片，涂好沙拉酱，按对角线切开……她的厨艺毕竟也没有多高超，要保证味道好，只能做做这种简单的三明治。 牛奶也热好了。 吃完早饭的雪碧闻着味过来，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 孟熙无情地绕开它，端起早餐走出厨房，还没等她去敲门，宋知意就自己从楼上下来了。 她穿着垂到脚背的白色睡裙，黑亮柔顺的长发散在肩头，脸上带着一点刚睡起的不在状态，清纯秀丽的眉眼，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乖巧。 孟熙放下早餐，无意识就翘起唇角：“早啊，女朋友。” “早……” 宋知意似乎还有些没睡醒。 “早安吻。” 孟熙忍不住走过去亲了亲她的脸，上面带着洗漱过后水润的湿意，柔嫩的肌肤透着浅淡的香气。 她亲完等了一下，见宋知意眨了眨眼，怔怔的没有动作，只好提醒她：“还有我的。” 宋知意渐渐从晨起的迷糊里清醒过来，闻言只能没办法地笑，也选了脸颊亲回去。 孟熙心满意足：“来吃早饭。” 宋知意之前就注意到了：“是你做的？” “是啊，爱心早餐。”孟熙到窗边的小餐桌前坐下，“看，你女朋友手艺还不错吧。” 宋知意当然捧场，很有那个架势地评价到：“嗯……是真的不错，色香味俱全。孟总不做游戏，应该能在餐饮界大放光彩。” 孟熙在她对面坐下，顿时听笑了：“你还没尝呢，就知道色香味俱全了。这水军零分啊，要扣钱的。” 宋知意看着她轻快的笑容，跟着笑起来：“我不用尝也知道，味道肯定很好。” 正如她所想。 软软的吐司夹着馅料，爽口的生菜和培根的熏制味里夹着煎蛋，沙拉酱从中溢出来，酸酸甜甜的口感将食材调和在一起。 味道可能算不上绝佳，三明治本身也做不出太多花样。但对面的孟熙撑着脸看过来，浅浅的笑眼里铺满暖洋洋的日光，不管吃的是什么，都像是美味佳肴。何况还是她精心准备的早餐？ “午饭想吃什么？” 她们刚吃完早饭，孟熙已经高瞻远瞩地开始想下一顿，“我中午应该回不来，你要是留在家里，想吃什么可以和家政说。” 宋知意的关注点在她身上：“那你怎么吃？” “外卖或者公司食堂吧。”孟熙想想说，“我可是请了两个大厨来做饭，公司食堂的味道也不错的，尤其是饭后甜点……你想不想去尝尝看？” 她想把宋知意带去公司的心思昭然若揭。 宋知意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装作没发觉地说：“和你去公司吗？可我还要练琴……” “啊，也对。” 孟熙失望得很明显。 宋知意微微抿住唇忍笑，接着说：“上午不行，等中午再去找你吃饭吧？” 孟熙又很轻易地高兴起来。 时间也差不多，孟熙去换了衣服出门。 她走后，公寓里只剩宋知意一个人，有些空荡荡的，却很难会觉得孤单。 这里到处都是孟熙生活过的痕迹，她喝过的水杯，看了一半放在的茶几上的书，叶子书签露出一个角，扔在沙发上的周边靠枕，随手搁在电视机柜上的云南白药药瓶……还有一只不认生的狗。 雪碧热络地凑过来找她玩，宋知意摸了摸它的脑袋。 她顺手收拾了水杯，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是情侣款，微笑的白猫和高冷的黑猫，猫尾巴是把手，杯盖上竖着尖尖的小耳朵。 两只可爱的小猫水杯搁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相配。 最开始宋知意答应住过来，是因为孟熙太会撒娇，而她私心里也不想分的太远。 但她没想过真的住在一起，会是这样一种情况——被某个人的存在和气息完全地包围。可以预料到终有一天，她留下的痕迹也会融入进去，成为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 宋知意练完琴，又帮孟熙遛了遛狗，然后才出发，到孟熙公司时差不多就是午饭的点。 她提前打过电话，孟熙干脆就在楼下等她。 在前台难以控制的侧目里，她大大方方、十指交握牵着宋知意的手去食堂点餐。 在食堂里当然也引起了众人的注目，孟熙没去管——反正迟早都要公开的，她秀恩爱秀的非常光明正大。 饭后宋知意也没有走，就在办公室陪她。 孟熙处理完比较紧急的事务，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提前下班，带宋知意去吃晚饭了。 她挑的是家朋友新开的私房菜馆，之前来捧过场，菜色不错，装修也很有情调。 只是在走进门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前面那一群人的前头，有个熟悉的人影走进拐角。 “怎么了吗？” 她不过稍微停了停，宋知意就察觉到了，侧过脸询问。 孟熙说：“没什么，就是我好像看到孟昭了。” 真是她也不奇怪。 看她那一群人，估计不是请公司员工吃饭，就是来谈商业合作的。 孟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不打算去打招呼。又不是需要寒暄拉关系的人，两边都有自己的事，这反而是互相打扰。 * 和孟熙想的一样，孟昭在这里确实是公事应酬。 不止是她，陶斐也在。 正事已经谈完了，在座的几方都很满意，气氛相当放松。 饭桌上劝过几轮酒，孟昭借口肠胃不适，能拒绝的都拒绝了，她的身份在这，也没人会不识相地追着不放；倒是陶斐笑呵呵地来者不拒，酒量再好，到后来也有些醉了。 他离席去了洗手间，顺便用冷水洗了把脸醒醒神。出来时就见不远处的过道上，立着一道清瘦窈窕的白色倩影。 陶斐眯了眯眼睛。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酒多眼花了，但那人拿着手机微微转过身，侧脸向着这边展露，清丽纤柔的轮廓，勾勒出无瑕的面容——毫无疑问就是宋知意。 宋知意是出来接电话的。 她没有什么需要避开孟熙讲的事，但孟熙在里面也接到了工作上的急电，两个人同时讲话多少不太方便，就先出来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陶斐。 “宋！”陶斐扯扯领带，通红的脸挂着假模假样的笑，“又见面了，你也在这吃饭？” 宋知意隔着一段路就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再看他脚步不稳，眼神迷离浑浊，面上不露声色，却在心里警惕起来——人一旦酒精上头，就会失去平时的谨慎沉稳，最容易闹事。 “陶总。”她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客套道，“我是和孟熙一起来的，你这是？” “……哦？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是和‘孟总’在吃饭。”陶斐笑着往她旁边看了看，“小孟总呢？既然这样有缘分，不然你们也过去稍微坐坐？” 他语气像是友善的邀请，神色却流露出看好戏的轻慢。 但他搬出孟昭来，宋知意确实觉得棘手——即便孟熙没有一直向家里隐瞒关系的打算，这种情况撞上，再有个陶斐在旁边，不知道会煽什么风，点什么火，场面难免会变得难堪。 说是害怕也好，宋知意不希望这种事这么快发生。 “两位是来谈公事的吧，我们还是不打扰了。” 她客气的态度，换来的是陶斐意有所指的笑：“怎么，不打算见见小孟总的家里人吗？” 这句话就有些越界了。 宋知意蓦然看住他：“陶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宋，别那么紧张。我哪有什么意思？”陶斐好整以暇地说，“只是觉得你太委屈了，不是吗？小孟总说是你的女朋友，可她好像没有把你介绍给家里人的意思啊！当然，很正常，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多半很难接受你们的情况，至少……孟总就没有那么乐见其成？” 陶斐会和宋知意说这些话，当然不只是醉意上头。 他先前就这件事试探过孟昭，而孟昭的态度在他看来，很值得玩味——她似乎早就知道，应对却很冷淡，没明确表示赞同，也不像是反对，看上去并不打算多管。实在不像是和妹妹关系很好会有的反应。 在陶斐看来，这就是孟家姐妹不合的证据。 他心里的想法被印证，就没有那么忌惮孟熙了，此时又逢酒精麻痹了大脑，便更加口无遮拦： “她孟熙没了孟家，不过只有一个游戏公司，就算赚得再多又能怎样？宋，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她不能给的，我却不一定……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是陶家的话事人，而她孟熙呢，在孟氏里算什么？她说的话能有多少分量？” 宋知意平静的眸光之下，如结冻般寸寸冷了下去。 她没在意陶斐的暗示，在意的是他提到“孟总”时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去告诉孟昭了？ 宋知意猜到孟昭应该是知情的，而且恐怕对她没什么好感。但这和陶斐私下去透露是两回事，那天他们可以说不欢而散，陶斐去和孟昭说，能说出什么好话？ 这人实在有些拎不清。 在他给她添麻烦之前，宋知意想，陶氏虽然比宋氏的根基要稳得多，不是那么容易扳动的，但如果只是针对他一个人…… 陶斐没察觉她心底转动的冷意，还在喋喋不休。 而宋知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他身后走来的人。 陶斐喝多了，脑子也不怎么灵光。 他说着说着，只见面前的人目光微微转移，看向他后面，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让到了一边……陶斐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臀部猛地遭受一记重击，狠狠向前扑倒！ “啧。”孟熙在他身后放下腿，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的他，“陶总，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多。瞧你，站都站不稳了。” 陶斐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哪怕过道里铺了地毯，那一刹那也痛得飙出眼泪，喊都喊不出来。 他捂着下巴头晕眼花地站起来，听见孟熙的声音，疼痛还没消去，愤怒就涌了上来：“孟熙……你！这就是你们孟家的家教？欺人太甚！” 孟熙笑了，眼神还是冷的：“哟，难为你了，常年住在国外，中文说的倒挺好，还会用成语呢。就是记性不太好是吧，我可记得我昨天才和你说过——这是我女朋友。是不是？” 陶斐气急败坏：“女朋友！你敢把她带回孟家吗？你别和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谁，你能玩她，我就不能？大家各凭本事，看谁的开价高罢了！” 真是淫者见淫。孟熙听他的污言秽语就火大，冷笑道：“别把谁都想得和你似的，你真不如下辈子投个猪胎，说不定能当个种猪，为我国畜牡业发展做做贡献。还有啊——” “你要不要试试，我能不能插手孟家的事？别的可能不行，为难为难你，我还是做得到的。” 陶斐剩下的话登时卡住了。 孟熙的姿态太高傲，他一时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大话——孟家姐妹或许有龃龉，但孟氏毕竟还在孟学明手里，孟昭是他女儿，孟熙也是。 陶家对孟氏不是不可替代的，谁知道那老家伙会不会为了哄女儿而改变主意？ 孟熙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屑地嗤笑：“陶总，你大可以试试，下回再来骚扰我女朋友，我说到做到。” 她说完，没管脸色难看的陶斐，一把拉起宋知意走了。 她步子迈得很大，路上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两人吃饭的包厢里，关上门，也没把手松开。 “孟熙……？” 宋知意自然能看出来她在生气，试探着喊她的名字。 孟熙深呼吸，转头看住她：“这不是献献殷勤的程度了吧，上次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不信宋知意没看出来。 宋知意一怔，她有些把握不准孟熙生气的原因，斟酌着语句回答：“这只是件小事……没必要让你费心。” 孟熙反问：“连你的事我都没必要费心，还有什么值得我费？” 她的声音因为怒气有些许拔高，落下来时空气一静……孟熙察觉到这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不是在对宋知意生气，不想把场面搞得像是在对她发脾气一样。 “……抱歉。”宋知意明显理解错了，却还是安抚她，“孟熙，你别生气好吗？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 孟熙忽然有点泄气。 “你准备怎么处理？忍他一时，然后伺机报复吗？”孟熙看住她，“如果我说……我不希望你这么做呢？” 宋知意顿了顿：“……你不喜欢我的做法？”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心里已经肯定了这个想法……她知道，孟熙对她的做事方法一直颇有微词。 假如孟熙不喜欢，她当然不会再这么做……至少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不会。 但与其说这是她的处事风格，不如说是她刻进骨髓里的一部分……即使她明白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喜欢的人否定，总是不那么好受的。 “不是，好吧……我不喜欢。” 孟熙发现自己没法否认，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缓和，她说，“但和你想的不是一回事。你要知道，我不是想否定你，我不是那么正气凛然的人，我觉得你能有手段保护自己，这就很好。但是……” 宋知意的手段太偏激、太辛辣，也太容易遭到反噬了。 她睚眦必报，只要自己受到威胁，必须让对方狠狠跌个跟头，最好跌进泥里去，却不管在这个过程里自己会不会受到损伤。 可能在她看来，让对方受到足够的报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是合理的买卖。 但孟熙不想她这么做。 孟熙说：“投鼠忌器，你明白吗？我不关心别人，可我关心你……我很怕你受伤。” “……”宋知意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轻声说，“我明白。” 她理解了孟熙的意思。 像是心脏被轻轻捏了一把，有些温柔的力度，让人心底柔软而发涩。 “而且像这种事，你怎么可以不和我说呢？” 孟熙见她没有误解，松了口气，靠着房门，伸手抱住她接着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你的另一半啊，我们是最亲近的人，是不是？既然是我能简单解决的事，为什么要你一个人面对呢？” 孟熙是真的有点不被依赖的难过。但她知道，这不能怪宋知意。 要怎么怪她呢？ 她从小就只能靠自己，如果总想着去靠别人，还能走到这个地步吗？难道事到如今，应该去怪她太独立？ 孟熙轻轻抚着她的背，放柔声音说：“你要习惯我在身边，两个人一起面对，好不好？” “……” 宋知意沉默片刻。她不是不想答应，可即便陷入爱人温情的拥抱里，她还是有种无法驱散的不安。 然而，或许是此刻的氛围太温柔，她不禁吐露了一点真心话：“……我怕你会觉得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熙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又不是很意外。 她想了想说：“你看我天天和你抱怨这抱怨那的，难道你觉得我麻烦吗？” “……当然不是。” 只要在一起，宋知意听孟熙说什么都觉得高兴。 可是……孟熙呢？ 人的感情不是那么高尚纯粹的东西，是会被消耗的，宋知意很清楚这点。 孟熙现在喜欢她，愿意为她承担，可慢慢地，这些事会不会让她觉得烦恼？ 所以她不想让孟熙知道，也不想向孟熙抱怨什么。最好孟熙再和她相处的时候，永远都是开心的。 如果这份感情有期限，她想让它长一点，最好长到没有尽头……这或许太奢侈了，那就到它所能存在的最后一秒也好。 为此她愿意杜绝一切隐患。 孟熙看她沉默的模样，就知道她还心存纠结。 她叹了口气，像是伤心了，埋进宋知意的肩窝里失落地说：“你不相信我。” 宋知意微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孟熙像是不满地说：“你有自信不会厌烦我，怎么就不能也对我有点信心呢？你觉得我是那样薄情的人吗？” 宋知意被她问住了。 她想说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但她确实在担心孟熙感情的流逝。 “你觉得我是吗？” “……不是。” 宋知意知道她不是。 “对嘛，所以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孟熙说，“如果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会难过的——我不可靠吗？不值得信任吗？” “……” “不要怕。”孟熙抬起头，轻轻吻了她，静静地看进她的眼底，“相信我，好吗？” 第45章 孟熙都说到这个程度, 谁能够不点头呢？ 至少宋知意不能。 因为是孟熙，她心里有再多不安，也愿意去相信, 她应声到：“……好。” 孟熙知道这事急不来，得徐徐图之，见她肯应声, 就放下大半的心, 摸摸她的头发。 “可能你现在还不习惯，没关系, 我们慢慢来。” 两人拥抱着，静静享受此刻的脉脉温情。过了好半晌，孟熙说：“我觉得还是我秀恩爱秀的不到位。” 这又是怎么联想到的？ 宋知意措手不及。 孟熙叹了口气：“就应该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说不定能少点人打你的主意。” 她的女朋友又漂亮又优秀, 追求者众多也是没办法的。 宋知意这才明白，失笑说：“那我发个微博？” “那倒不用。”发微博事情就闹大了，孟熙也没兴趣被不认识的人说三道四，“我们来发个朋友圈吧。” 宋知意顿了顿：“……没关系吗？” “没关系。”孟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会屏蔽家里人的……不是想隐瞒, 就是觉得这样不太正式。还是应该挑个好时机, 我面对面和他们说。” 孟熙其实早就在考虑这件事了。 虽然交往时间还短, 但她不是闹着玩的, 当然不会刻意瞒着家人。 她知道家里不一定……或者说很大可能不会同意。所以坦白的方式更要好好斟酌。 孟昭就不管了，反正她也知道；孟父和孟夫人之间，她倾向于先告诉没那么古板的孟夫人, 争取她的理解后再和孟父说。而到现在还没开口的原因，孟夫人这阵子出门旅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是其一；其二就是, 假设说服失败，她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宋知意抿抿唇，对她说：“如果……不说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 孟熙捏捏她漂亮的脸蛋，“宋老师，你这样没底线地退让可不行，会把我惯坏的。而且我们要在一起那么久，永远偷偷摸摸我可受不了。” 宋知意按住她的手，有了之前的对话，她多少有些坦率了：“我怕你和家里人吵架。” 宋知意没享受过亲情。 歌颂亲情的人那么多，她却从来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但她清楚，孟熙很在乎家人。 孟熙说：“我和他们从小吵到大，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回了……这次还有你陪在我身边，你会和我一起面对的，对不对？” 这根本不用问。宋知意轻声说：“只要你不放弃我。” 孟熙故意挤眉弄眼的：“怎么会呢？我放弃了你，上哪再找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女朋友？” 宋知意被她逗笑了。 孟熙又说：“倒不如说，我比较怕你放弃。” “怎么会？” “你想过没有？”孟熙是真的有些不确定，“毕竟我爸是蓝海的大股东，他知道你和我的事，说不定会难为你的。要是你的事业受到影响……你会不会觉得没和我在一起更好？” 以孟熙对孟父的了解来说，即便他欣赏宋知意，也不能说一定不会干出这种事。 宋知意当然考虑过这点。 但她是最会衡量得失的人，曾经已经犯过一次错，吃过教训，往后就再也不会弄错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那我就不做了吧。”宋知意是认真地在说，“我喜欢弹钢琴，却不一定要在演奏会上……真有那么一天，提前退休也不错。” 宋知意很喜欢自己的职业，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可如果因为这个妨碍到她和孟熙的事，丢弃也不可惜。 倒是孟熙被她的果决吓了一跳：“没有没有，冷静点宋老师，还没有到这个程度呢。” 宋知意微微笑起来，目光很温柔：“孟熙，我很冷静，这不是冲动的决定。我有自己的资产，哪怕比不上孟总你这么厉害，养活自己足够了。” 宋知意名下是有些运转良好的产业的——这是她弄垮宋氏时顺手捞的好处。 不过她没什么管理经验，担着股东的名，却不管事，只是拿钱而已。 孟熙看出她是深思熟虑过的了。 但她可不想宋知意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孟熙说：“不会让你有这个必要的。我最近收购了一家传媒公司，也是做古典音乐相关的，当然，肯定没有蓝海那么成熟，就不知道宋老师愿不愿意屈就了。” 宋知意一怔。 她没想到孟熙连这个都考虑到，并且在为她准备后路了。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孟熙为她这么用心，哪怕是现在就让她跳槽，她也会想也不想地把违约金付清。 饭早就吃完了，两个人说着话，温存片刻，准备打道回家。 走到停车场，正好碰见了刚结束应酬的孟昭。 “是你们啊。” 她们还没开口打招呼，孟昭看着孟熙勾唇一笑，指了个方向，“看来那是你的车了。” 孟熙跟着看过去，正是她停车的地方。这会儿在她的车旁边，有辆停得……狂放不羁的奔驰，和她的车挨得极近，看起来是狠狠擦着她的车过去的，估计侧面都刮花了。 靠！ 孟熙顿时眼前一黑，深感窒息，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新车！到手才开了两次！ 她都顾不上搭理孟昭，赶紧过去查看情况，正好那辆奔驰的车主开门下来。 他态度倒是很好，不停道歉，还主动要求赔偿。 孟熙和他掰扯、让他把车重新停好，检查自己的爱车时，宋知意和孟昭两个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孟昭恍若无事地打招呼：“宋小姐，好久不见。” 宋知意也平静地微笑：“有大半年了吧，孟总风采更甚了。” “你们是来吃饭的？” “是，没想到那么巧，在这里碰见孟总了。” “是挺巧。”孟昭笑笑，忽然话风一转，“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我这个妹妹脑子不太好使，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 即使知道孟昭这话是带点调侃的客气，宋知意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她很好，平时都是她在照顾我。” “哦？她也会照顾人啊。” 孟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和她绕圈子了，“宋小姐，我还是开门见山的说了。其实我个人是很欣赏你的，你聪明、冷静、心狠，不要误会，我真的觉得这是个好品质。不过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得到，你们在一起会给我们家里造成多大的动荡……我了解我的父母，他们不是那么开明的人。” “……” 宋知意抿抿唇，没说话。 “孟熙重感情，对你是这样，对家里人只会有过之而不及。你真的喜欢她，忍心让她在家庭和你之间做选择吗？” 宋知意说：“孟总，你是在劝我离开她吗？” 孟昭笑容依旧，状似随意地说：“只是个小小的建议。” “那我可以回答你，不可能。” 她们谈话时，声音都不高。这时宋知意的声音更轻了，却包含着难以动摇的坚定。 “你想让我离开她，应该让孟熙亲自来和我说。除此之外，我不会接受任何结束的可能，假如你觉得这喜欢很自私，我可以承认这点，但我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开她的。” 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宋知意很早就明白了。 她不可能大方地放手，别说是孟昭的警告，就算哪天孟熙亲口宣判她的死刑……只要还有机会，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失而复得，谁能接受再次失去？ 两人说到这里，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孟熙检查完车辆回来，她们就不约而同地结束了谈话。 但气氛还是有点凝滞，孟熙察觉了，却没立刻问，而是一挑眉，奇怪地看向孟昭：“你有事吗？还在这里站着。” 孟昭摇摇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看看你车坏了没有。” “坏了也就打个车的事，难道你还会绕路送我……不是，你说谁是狗呢？”孟熙没好气，“车没事，就是涂装蹭花了，你没其它话说就赶紧走吧。” 她开始赶人了。 孟昭却没动：“哦，倒还真有一件事，陶斐是你打的？” 孟熙听到这个名字，火气还没消呢，冷哼一声：“他活该。怎么，你要为他讨公道？不是我说，你也该好好筛选筛选合作对象，这种货色，迟早爆个社会新闻头条出来拖累公司。” 孟昭怎么会管这种闲事。她是来给孟熙提个醒的，这时慢悠悠地说：“他很快就不是了。” “嗯？” 孟熙意外。 她可不觉得孟昭会为了她的和陶斐的口角，就改变工作规划。这只能是孟昭早就决定好的……陶斐这是被孟昭套进去了？等等，要是这样…… 孟昭意有所指地笑笑：“你最近当心点，他长在国外，可不是什么守法公民。” “……” 孟熙已经想到了。 她和陶斐争执时刚刚才放过狠话，孟氏又突然翻脸，陶斐可不是得把帐记在她头上！ 孟熙匪夷所思：“你让我给你背锅？？” “是你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就动手，这怪我吗？” 孟昭施施然拉开车门，对她微微颔首，风轻云淡地说，“最近多备两个保镖吧。” 啪。 车门关上，孟昭的车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开走了，徒徒留下一地车尾气。 第46章 隔天的休息日, 孟熙和宋知意逛完超市，正好经过小区附近新开的陶艺馆，进去玩了会儿消磨时间。 她玩得随意, 也不听店员教学，泥土在指间乱窜，弄得到处都是, 最后拉出来个四不像的玩意儿；宋知意倒是认认真真地拉胚, 不多会儿一个圆润光滑的陶胚碗就成型了。 结束后她们去洗手，宋知意忍着笑指了指脸。 “沾到脸上了。” “啊？哪里？”明明身前就有镜子, 孟熙偏偏像是个瞎子，把脸凑近，“我又看不到，你帮我擦一下嘛。” 宋知意无奈地瞥她一眼, 只好用湿巾帮她擦干净。 还好孟熙出门嫌麻烦没化妆，不然还得补个妆。 她们做好的作品被陶艺馆的老板包好，合上包装盒前，孟熙拍了个照发到朋友圈炫耀……主要是炫耀心灵手巧的女朋友。 韩逾明半分钟内点赞, 然后微信消息就到了。 【万能的小明：我和小黑还有他媳妇儿就在附近准备吃饭, 你和他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来不来啊, 刚好四个人开黑】 孟熙真怀疑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 不过她和宋知意本来就没什么事, 和朋友出去玩玩倒也不错。孟熙问过宋知意的意见，见她同意，才回复韩逾明。 【孟熙：我要带家属的】 【万能的小明：？？？】 【万能的小明：靠, 不行！那岂不是你们四个人给我喂狗粮？？我有病吗当这么大号的电灯泡，又不是探矿灯】 【孟熙：那算了啊，我女朋友好不容易休个长假】 【万能的小明：……】 【万能的小明：行行行, 你们来吧，我把小怡也叫上，正好介绍给小黑认识认识】 【孟熙：地址】 韩逾明发了个定位过来，是家孟熙常去的酒店。 孟熙回家把买的东西的放好，开车载着宋知意没一会儿就到了。 韩逾明他们在上层的娱乐区域打台球，他眼见就要输，孟熙和宋知意刚好过来，立刻耍赖要求重开。 几个人聊着天玩了一会儿，就等何小姐过来一起吃晚饭，结果直等到七点多钟，还没见着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可能是路上堵车了。”韩逾明说，“我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打不通。 一行人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韩逾明又打了两个，都不通；打给她家里，说她早就出去了，没带司机，是自己开车走的；再挨个联系她的朋友，没有一个知道她去哪了。 “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吧？”小黑媳妇有点不安，“要不要报警？” “……报吧。” 韩逾明脸色有些不好看，直接打了报警电话。 哪怕最后闹个乌龙，总比人真的出事却没有及时报警要好。 孟熙看了看打电话的韩逾明，压低声音问宋知意：“你有没有林晓桐的电话？” 她对何小姐的交友圈不太了解，但在何小姐生日宴那天发生的事，她尤其印象深刻。 宋知意看起来对林晓桐的名字出现在这里并不怎么意外：“有是有。你想问她？” 孟熙就明白她果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而宋知意虽然问了一句，手上却没有犹豫，已经在翻通讯录了。 “……宋老师？”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背景音很杂，隐约能听见节奏感很强的摇滚乐，和人群起哄嬉笑的喧闹，像是在迪厅。 林晓桐的声音多少有些被嘈杂的音乐遮盖过去，但不算模糊，能听出她状态不太好。 宋知意开门见山地问：“晓桐，小怡在你那里吗？她电话一直打不通，家里人现在很着急。” 韩逾明刚打完报警电话，闻言看过来。 电话那头，林晓桐停了停说：“她在……宋老师是找你的。” 后面一句的声音有些远，随后手机就被转交了。 “知意姐姐？” 宋知意能感受到何小姐的窘迫，“对不起，我的包被人偷了，手机也在里面，所以才没及时联系你们……” 她可能也觉得这个借口有些牵强，说话声音渐渐低下去。 宋知意没追究，该追究的人不是她，只是温声说：“没关系，你安全是最重要的。你们现在在哪？包被偷了，车钥匙应该也不在吧，要不要人去接你？” “啊？我……我现在……” 何小姐吞吞吐吐了一阵，还是林晓桐拿过电话：“宋老师，我发个定位给你吧。” “好，麻烦你了。” “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宋老师。”林晓桐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你……你知道童童……童冬和……的事吗？” 她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宋知意却还是听懂了。 她委婉说：“如果你是说某些流言，我想你亲自问她会比较好。” “可是，我看到了……” 林晓桐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对不起宋老师。” 她把电话挂断了。 韩逾明问：“怎么样？” “人没事，和她朋友在一起呢。”宋知意说完，正好林晓桐的定位发过来，她把位置给众人看了。 是家酒吧，孟熙记得自己之前还应朋友的邀约去过一次。 韩逾明说：“那我去接她吧。” 宋知意微微沉吟片刻，她和两人交谈过，大概能猜到她们是去干什么的。她说：“我也过去吧。小怡的朋友遇到点困难……她可能不是很愿意回来。” 孟熙一挑眉。 她现在对何小姐可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今天的事出了之后——韩逾明喊她来吃饭是出于介绍朋友的心态，她不想来大可拒绝，答应了又半路跑去找前女朋友，连个招呼也不打。 就算是被人偷了钱包，借别人的手机报个平安也不会么？ 她是不想宋知意去趟这滩浑水的，但宋知意这也是为了韩逾明考虑，或者说为了孟熙——如果韩逾明不是孟熙的发小，她恐怕会旁观到底，也没人能指摘她做得不对。 孟熙说：“那我也去……” 话音未落，工作电话来了。 她啧了一声，但不是急事，也没人会在休息打扰老板。她接了电话，准备回公司。 孟熙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笑笑：“只是去接两个人，没事的。” 韩逾明也说：“就是，保准安安全全把人给你送回来，可以吧姐姐？你别太过度保护了啊。” 孟熙怼他：“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打这包票。” 韩逾明：“……” 这他就没话说了。 但孟熙想想也是，韩逾明虽然傻了点，人还是靠谱的；宋知意更不用说。两个人只是去接人而已，能有什么事。 “那我走了。”她叹了口气，亲亲宋知意的脸颊，“早点回来，女朋友。” 旁边还有三个大活人看着，她倒是毫不顾忌，宋知意微微红了脸，没办法地看着她，轻声说：“知道了。” 韩逾明满脸没眼看：“太黏糊了你，走走走，赶紧走。” 孟熙嘁了他一声。 她走后，宋知意和韩逾明也和同伴道别，前往酒吧。 到门口的时候，宋知意打了个电话给林晓桐，想问问她们具体在哪，电话倒还是通的，却连打两个都没人接。 宋知意心里微微一沉。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还年轻漂亮，失去联络怎么想也不是好事。 宋知意要报警，韩逾明却说：“这地方的老板我认识，我打个电话直接查监控。” 果然他电话打完，没一会儿就有个小个子的经理客气地来领他们进去。 这家酒吧监控装得还挺齐全的，他们先从大门查起，因为能确定大概的时间段，何小姐和林晓桐又很惹眼，很快就找到了两人进酒吧的影像。 跟着这段往后，那两个人似乎在跟着谁，有点鬼鬼祟祟的。宋知意和韩逾明看着她们在某个卡座坐下了，然后盯着某个方向看了一阵，林晓桐似乎有点激动地想站起来，被何小姐拦住，安抚了好一会儿，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她的失魂落魄。 接下去就是宋知意打电话过来，她们往洗手间走过去接电话。 洗手间里没监控，但没过多久能看见她们出来，接着何小姐好像看见什么，指了指某个方向，林晓桐看过去，她们踌躇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监控里她们的行踪最后断在某个楼梯间。 小个子经理对酒吧熟悉，看了看最后的位置说：“那是我们酒吧后门附近，再往外就没装监控，她们应该是出去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人不是在酒吧出事的就好。 宋知意期间也没放弃给林晓桐打电话，这会儿摇摇头：“还是没人接。” 韩逾明说：“过去看看。” 小个子经理带他们过去了。 所谓酒吧的后门，就建在楼梯道下面，周围堆着部分杂物，气味呛人。门是结实的铁门，外面也有个保安守着。 经理说：“这没过多久，她们如果出去了，我们的人肯定有印象。小郎，可能就半小时前，你还记不记得有两个漂亮小姑娘从这走了？” 小郎闻言就有点起劲：“记得记得！是不是一个黑衣服一个蓝衣服？那两个小妹儿是跟着另一个女的出来的，没走多远，黑衣服的妹儿喊了那女的一声，那女的看到她俩好惊讶，然后那妹儿就哭了，问她为啥要做这种事……” 他讲得绘声绘色的，半天停不下来。经理赶紧打断他：“好了好了，你不用讲那么多！还记得她们去哪了吗？” “记得啊，她们就进了街对面的旅馆，到现在老半天都没出来呢。” 经理往那头一看，街对面好几家旅馆挤在一起呢，他问：“哪家？你指清楚点。” “就那家、那家。” “哪家？？” 他们一个指一个看的，后来干脆几步跑到街对面去了。 韩逾明也想跟上，却正好有辆摩托车飞驰而过。 他停了停，想到自己还带着宋知意，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顿时脸色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身体不是很舒服，影响更新了，我尽量调整 不过可能也没啥，毕竟这文篇幅不长，再有十章左右应该能完结了 - 推一下基友的新文吧 坑很浅，人也不勤快，有点大概是作者，不是，文风挺甜的 《恋爱日常》作品ID5317314 陆清嘉入职后成为沈榆组里的一员，原本事事都听沈组长话的她，却在一段时间后变得“叛逆”起来。 某日，沈榆手里翻看着被发配在外陆清嘉发回来的报告，眉梢一凛，拨通了陆清嘉的电话。 然而电话接通，还没等沈榆说话，另一头的人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项目的详细内容我已经发进了你的邮箱。” “……那为什么报告里不能写仔细。” “组长，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都做好，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只有不做到最好你才会给我打电话。” “……” 沈榆太阳穴突突的跳，强压着怒火，“陆清嘉，你给我滚回来！” - 单搜作品名很难搜到，懒得打作品ID的可以搜作者：鸭鸭鸭不知道 喜欢的小朋友记得帮我催更！我天天催她更新都催不动，恨不得把她绑在键盘前_(:з”∠)_ 第47章 “小心！” 宋知意对声音很敏感。 早在韩逾明出声前, 她就听到了背后的风声，往侧前方一扑躲开了，同时回过头, 看清了背后偷袭的人。 铁棒一击落空，那个人转过头，阴鸷的深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珠泛蓝, 高高的鹰钩鼻，皮肤偏白, 明显的异国外表。在衣服的领口袖口，露出大片纹身的一角。 袭击者的目的性太强，宋知意在心里飞快筛选过，几乎是立刻锁定了某个人。 但这会儿没有功夫让她细想。袭击者反应很快, 一击不中立刻就再次抡起手里的铁棒！宋知意料到他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刚才闪躲时趁机摸出来的防狼喷雾在他眼前一晃，呲—— 刺激性的气体喷射出来, 男人叫骂一声, 凶恶的脸皱起来, 闭着眼睛胡乱挥舞手里的凶器。 宋知意矮身躲过。 楼道下面本来就狭窄, 小个子经理和保安沟通的时候, 她没往前挤，留在了后方，这时离后门有段距离。 行凶的男人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有个更壮实的同伴，先前在后面等着，见势不妙, 不耐又急促地高声说了一句什么，男人捂着眼睛，停下来踉踉跄跄地靠边让出路。 他的同伴三两步追上来，就要拽宋知意的手臂！ 但他的手落空了。 韩逾明动作再慢，这会儿也到了。 他知道自己对上两个壮汉讨不到好，手忙脚乱地拽了一把宋知意，把她扯到身后。 情急之下使得劲儿太大，松手后宋知意失去平衡，撞到打开的铁门，闷哼一声，手里捏着的手机也滑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滚进了杂物堆里。 这时候怎么也没时间去找手机，前面的韩逾明又忽然吃痛地飙了句标准国骂。 宋知意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先前还冷凝沉着的神色蓦然一变——后来的那个壮汉手里拿着刀，韩逾明的手臂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流出来的血顷刻间就把他袖子染湿，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 宋知意当然不会怕血。 她当时在国外遇到狂热粉丝跟车，用一根圆珠笔就敢动手，绝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可她怕韩逾明出事——他是孟熙的发小！ 相比孟熙和苏缘，他们的关系只会更好。 她的心脏骤然悬起，那外国壮汉见了血，倒没有再进一步攻击，只是想越过韩逾明来捉她。 而韩逾明一顿，居然悍不畏死地抡起旁边堆满灰的瘸腿板凳就发狠砸了过去！ 壮汉怒骂一声闪过了。 韩逾明没有那么蠢，这会儿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是冲着宋知意来的了。 他毫不恋战，边痛得嘶声边转身推着宋知意就要跑——没跑掉！这时显出手长脚长的优势来，壮汉探手就擒住了他的肩膀狠狠捏住！ 后面那个眼睛被防狼喷雾喷过的，这时也缓过劲来，叽里咕噜地要上来帮忙。 韩逾明见情况不好，咬咬牙，直接把前面的宋知意推了出去！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 他关键时刻动作飞快，眨眼间一推一关就做完了，宋知意趔趄一步，再回过头时，门关已然关得紧紧的，隔着门，里面伴随着怒气冲冲的骂骂咧咧，传出不轻的声响。 这么大的动静，过去看旅馆的二人组怎么可能没发现？一脸不解地回来了。 经理紧张地问：“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报警。”宋知意言简意赅，微微咬住牙，“韩逾明在里面，他被打了，对方手里有刀。” “……啊？” 宋知意指尖都是冰冷的，她没管被震住的经理，对那个叫小郎的保安说：“手机呢？报警！后门的钥匙有没有？” “哦、哦……”小郎回过神，赶紧拨号，还抽空回答她，“没，我没钥匙啊。” 经理刚想阻止——警察跑过来办案，多少会影响生意啊！而且发生了恶性案件，酒吧多半要停业审查，他这个负责人哪能有好果子吃？但他想到里面那个人的身份，冷汗一下子下来了，也开始打电话——打给保安队长，让他赶紧去找人；然后又打给老板，说明事情缘由。 宋知意把能做的都做了，听着里面的动静，用力拍了两下门。她不清楚对方听不听得懂中文，但英语肯定能懂：“你们是来找我的！放开他，我在这里等你们！” 里面突地没声音了。 可这时候没声音比有声音更恐怖。宋知意问：“韩逾明？你还在不在！” 没人回应她。 宋知意心里顿时一沉，像是坠着冰冷的铁块。 经理和小郎也慌了。既然后门打不开，经理说：“我们现在就过去，我让保安把门守住了，他们走不掉的！” 他们熟门熟路地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钻，抄近路回酒吧。 宋知意在后面跟着，但巷子里堆满杂物，路不算好走，前面两个走得飞快，她渐渐落下了。经过某个巷子的分叉口时，她身后冒出来一个人影，捉住了她的肩膀。 宋知意浑身一顿。 “别动。”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话，语调带着别扭的口音，冰凉的尖锐感抵住了她的后腰。 “……我不动。”宋知意只不过短短一瞬，就理解到目前的处境，一动不动，反过来问，“你想要做什么？” 前面的两人着急忙慌地走出巷子，完全没发觉落在后面的她被人挟持了。 拿刀的人也没回答她的问题，简洁地说：“走。” 宋知意审时度势，没有做多余的反抗，被他带着避开监控，走到一辆面包车前，上面下来一个棕发绿眼的白人，用绳子绑了她的手，这才把她推上车。 车里的气味杂乱难闻，宋知意虽然细心，到底不是专职查案的，没发现什么线索，但她也猜到是谁干的了。 陶斐这只笑面虎……胆子可真大啊。 * 孟熙忽然心口一跳。 她的不安感来得毫无预兆，拿出手机看了看，宋知意还没回消息。 上一条还是她说到酒吧门口了，接到人再聊，然后孟熙隔了会儿问她怎么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回音。 他们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孟熙刚想着打电话过去问问，韩逾明的号码就拨过来了。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为自己的多虑感到好笑：“喂？你们接到人了？” “……” “……韩逾明？” “孟总，是我……何静怡。” 何小姐艰涩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她听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孟熙闹不清楚她的来意，还有点莫名的不安，客气地问：“哦，何小姐。你有事吗？” “我……他……” 何小姐似乎有些混乱，组织了片刻措辞，才说：“逾明他受了点伤，现在送去医院了……” 孟熙吃了一惊：“受伤了？很严重吗？”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为什么是你给我打电话？宋知意呢？” 突然发生这种变故，宋知意没不可能不通知她。 除非…… 果然，何小姐接着说：“知意姐姐……我没有你的电话，他把手机给我，让我转告你……知意姐姐她……” “她怎么了？你说清楚！” 孟熙捏着手机，听她支支吾吾，言语不通，急得恨不能顺着电磁波钻过去拽住她问个明白。 “何小姐，你把电话给我吧。”旁边的人大概也听不下去，问她要过了手机。 “孟熙，我是童冬。” 略显熟悉的女声说，“你冷静点听我说，宋知意在这里被几个外国人绑走了，我们已经报警了……你先别着急！别挂电话，关于这个，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她停了停，慢慢说，“我今天在这个酒吧，见过有人和那些外国人联系过。” ……外国人。 孟熙怎么可能不着急，但她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反问到：“谁？陶斐？” “……对，看来你清楚是谁。” 童冬因为她冷沉的语气顿了顿，但还是咬咬牙说下去，“他是来和章总见面的，我中途就走了，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我可能知道，他会把宋知意带去哪。” “你想要什么？” 孟熙不想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和她兜圈子。 都报警了，这种消息不提供给警察，单独打电话来和她说，肯定是有所求。 然而她这话一出，童冬在那头沉默了片刻，微微苦笑：“孟熙，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小人。我承认我之前刻意接近你是别有用心，和宋知意……上次也有些不愉快。但我还没那么坏，不至于这个时候借此牟利。只是……我毕竟是陪章总来的，透露他们的信息给你会惹上麻烦，所以想要你一句保证而已，保证我的安全。” “行，我知道了。” 孟熙不管这是她的真实想法，还是以退为进，她现在都没空去关注，深吸一口气说： “我会保证，现在，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 面包车启动，有人用黑布蒙住了宋知意的眼睛。 她看不见路，却能感觉到车子开得并不算平稳，时常有刮蹭，像是在专门往犄角旮旯里钻，中途还换了几次车。 四周越来越安静，路况也逐渐颠簸起来。 宋知意最后一次被拽下车，一脚踩进湿软的地里，溅起的水点沾到脚踝，凉凉的，像是湿润的泥。 前面带路的人牵着绑住她手的绳子，后面还有人时不时推一下，不耐烦地催促。 宋知意顺从地跟着，她眼前被绑得太紧了，一片漆黑，又没人提醒，差点被阶梯绊倒后，踩过低低的门槛，像是走进某间房子。在她身后，传来大门被利落合上的动静。 后面的人粗暴地扯开了蒙住她眼睛的布条。 明晃晃的白炽灯打下来，宋知意避了避，眉间微蹙，半阖着眼睛缓解不适，因为光线的刺激，眼眶生理性地泛起湿润。 皮鞋的鞋跟轻轻踩在大理石地砖上，慢条斯理的脚步声颇显从容。 有片庞大的阴影落下来，宋知意闻到了反感的烟酒味，视线范围里出现了男人反射着亮光的黑皮鞋面。 “宋，没想到啊。”她微微抬眼，看见陶斐和气的面容，“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 宋知意咬咬唇，目光状似慌乱地扫过周围。 这似乎是个小平层，他们站在客厅里，窗帘都拉得死死的，屋子四周分布着几个白人大汉，绑架她的那两个赫然在列，有人腰间鼓鼓囊囊的……他们手上有枪。 她最后看向西装革履的陶斐，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陶总，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知意声线轻颤，眼角还缀着一点生理性的泪珠，摇摇欲坠，纤柔的眉目立刻浮起故作冷静的柔弱之色。她一直很懂得利用外表的优势。 陶斐果然以为她被吓住，哼笑道：“我想做什么？那要看孟家那个小贱人有多在乎你了！既然她非要这么赶尽杀绝，断了我在这边的根基，那也别怪我挖她的心肝——” 他说到这里，脸色因为愤恨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宋知意知道这时再说这事和孟熙无关，他也是不会信的，更不会放过她。 她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韩逾明，试探地问：“陶总，你要报复孟熙，抓我又有什么用？何况你在境外势力再大，在这里杀人绑架，难道……难道不怕被追究吗？” “杀人？” 陶斐听到这两个字，眉头一跳，不愉地看向带她过来的两个壮汉。 那两人的其中一个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才慢慢缓和：“……国内操作起来确实不太方便。不过日光再盛，也总有影子，我还是有点门路的。哼，倒要谢谢她孟熙斩断了我的后顾之忧，等我带你出了国境线，孟家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他话说得狠，宋知意心里却有底了。 韩逾明应当没事。而且酒吧里光线昏暗暧昧，陶斐恐怕根本没认出他来，否则伤了韩家的小少爷，哪还能这样悠哉悠哉？韩家是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的。 她暂且放下这件事，咬了咬唇，像是完全信了他的话，脸色苍白地服软说：“……陶总，说到底得罪你的是孟家，你何必难为我呢？我不是不识趣的人，要是你想对付孟熙……” “宋，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陶斐用肥胖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摇摇头，“所以我才不相信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那个女朋友吧——把她关到里面的屋子里看好，等接应的人来了我们就走。” 宋知意被绑她过来的两个壮汉带走了。 陶斐倒没现在就对付她，关她的屋子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大概是很有自信她跑不走，他们把她手上的绳子解了，门一关，用链条锁在了里面。 宋知意的手被绑久了，已经开始充血发麻。 她揉着手腕，环视了一圈屋内，没找到什么突破口，窗户都是被封死的。她怕屋里装了监控器，又心知对方手上有枪，最好的方法是等警察过来，靠着墙坐下，没有轻举妄动。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知意的心里却很难平静下来。 孟熙…… 她现在做什么？发现她不见了吗？ 宋知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关头，想得最多的居然是平日无关紧要的回忆。 她想到午后出门之前，孟熙在玄关和想跟着出去的雪碧拉扯了好半天。 毛绒绒的萨摩耶犬咬住她的衣袖不放，最后把袖子咬破了，黑溜溜的眼珠还透着无辜。孟熙气得要揍它，宋知意站在门外看着，就忍不住笑。 孟熙费了半天劲把狗关在门里，转头看见她置身事外，十分不满，抱怨着把沾上的狗毛粘到她身上来，闹了一会儿，最后在楼道监控看不见的地方凑过来亲她…… …… 宋知意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身处黑暗无光的室内，听觉便格外灵敏。 砰！ 隔着重重墙体，外面似乎响起了枪声，宋知意没有迟疑，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后。但接下去她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叩响了她跟前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稍微调整了下状态，尽量在这周完结~ 第48章 外面是谁？ 假如是陶斐的人, 没必要这么彬彬有礼地敲门。最有可能是来救援的警方。 但宋知意算是习惯性地，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好，而是往最坏打算。她没有立刻应声, 反而往墙边站了站，等着来人的下一步动作。 好在没有那么糟糕，外面的人又敲了一次, 说话的是个带着安抚的女声：“宋小姐, 你在里面吗？在的话请应我一声，如果不能说话, 敲敲墙也可以。” ……是警察。 宋知意松了口气。 她关在屋里几个小时，被警察保护着走出房子时，外面已经下了许久的濛濛细雨。 夜色深暗，阴云连月光都遮住了, 飘扬的雨丝在车灯的光耀里拉出细细的线。 孟熙立在这束光里，黑色长风衣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精致的脸紧绷着不安，望住门口。 宋知意拢着女警借她的外套, 刚走出门, 就和她对上视线, 两人都停住了。 还是孟熙先回过神来, 快走几步, 拨开前面挡路的人，一把抱住了宋知意。 她抱得太紧，勒到宋知意先前撞到门上的手臂, 哪怕她有意忍耐，还是条件反射般缩了缩。 孟熙察觉了，当即脸色一变, 松开她上上下下地检查：“受伤了？伤在哪里？” “没事，孟熙，你别急。”宋知意说，“只是手臂撞了一下，有点乌青。” 孟熙更气：“他打你了？” “……是我不小心撞的。别担心了，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 这怎么能算什么事都没有？孟熙反正是把这笔账狠狠记在陶斐头上了。 她只要想到假使晚来一步，真的让宋知意被陶斐掳走会发生什么，就背脊发寒。尽管此时她正在眼前，却还是觉得怀里空落落的。 “对不起……”孟熙后怕地轻轻环住她，吐出一口气，“是我的错。” 她如果当时把孟昭说的话更放在心上一点，这件事根本不会有机会发生。 宋知意这时还反过来柔声安慰她：“怎么能算是你的错？难道没有你，他就不对付我了么？” 但这说到底是因孟氏而起。 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机，孟熙也不想和她争，心疼地揉揉她的手腕：“先不说这个。我把家里的医生带来了，给你看看。” 宋知意明白不检查孟熙不会放心，点点头，从衣服内衬里摸出了一支录音笔。多亏陶斐没让人搜她的衣服，她做的小准备还是派上用场了。 孟熙心领神会，摸摸她的头发：“给我吧，你先去车上休息，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宋知意确实需要休息，但她上车前又转头看过来，微微动了动唇：“韩逾明……” 韩逾明还在手术室里呢。 这又是另一件让人挂心的事。可孟熙不想让宋知意跟着七上八下的，状似随意说：“他没什么大事。不过你提醒我了，还要去医院看看他……我先送你回公寓，晚上就住在医院那。”她用调笑撇开凝重的氛围，“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宋知意多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哪能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心里猛然一沉。 但看她略显疲惫的脸色，有什么想问的也问不出口了。 经过这件事，孟熙送人直接到公寓门口，才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离开。 雪碧被她们的动静吵醒，摇着尾巴到门口来。 宋知意拍拍它的头，白天她和孟熙去超市买的两袋日用品还搁在客厅里，白色塑料袋上的超市logo皱巴巴的。 宋知意没去动。 她刚侥幸逃过一劫。在外面时还不觉得，回到家中，无尽的疲倦和难以抑制的些微忐忑就涌了上来。 黑暗的卧室里，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檐上，像是她烦乱的思绪。 * 宋知意很少为做过的事后悔。 但六年前，确实有一件令她后悔莫及的事。 叶澜去世没多久，宋知意本以为那个十几年都没怎么管过她的父亲会依旧放着她不管，或者安排她读寄宿学校。 然而，宋鹏不知道是觉得她现在还有点价值，还是仅有的不值钱的亲情作祟，把她接进了“家”里——那个他和情妇，还有宝贝儿子一起生活的家。 当时宋志高的母亲严格来说算不上宋知意的“继母”，宋志高应该算私生子。 或许是从宋鹏这个举动里感觉到利益被威胁，情妇视宋知意为眼中钉肉中刺。在这种人手底下讨生活，自然不会过的太好。 宋知意那时尚且有着少年人的傲气，还没学会为利益折腰，哪怕处境不妙，却不是谁都能让她低头的。 她们在家里明枪暗箭几轮，宋知意发现只要不在明面上牵扯到宋志高，宋鹏就不会管，动作便大胆起来，让她未来的继母狠狠地吃了几个大亏。 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 宋知意最厌恶宋鹏，却分毫不差地继承了他的心黑手狠。情妇有些怕了她，不敢自己动手，竟然想出让娘家侄女转学去对付她的操作。 她想扒掉宋知意在外光鲜的形象，折断她的骄傲，让她沦落到最底层。 某种意义上，她成功了。 宋知意还做不到利用自己的弱点，把伤疤撕开、展示出来博取好处。 她在走廊上被王兰一盆污水从头泼到脚，只觉得烦不胜烦；但湿漉漉的校服贴在身上，混着尘絮的黑水滴落，她狼狈抬头，看见孟熙惊愕愤怒的神情时，那些冰冷的湿意却像是细细密密的针刺进肌肤，格外令人难以忍受。 宋知意在那一刻，就决定了绝不会放过王兰。 因此王兰趁课间没人溜进她们教室，从她包里翻出孟熙暂存在这里的水晶吊坠时，宋知意明明在后门看见了，却没有上前阻止。 那枚吊坠是孟夫人送给孟熙的十八岁生辰礼，极其贵重，还拥有特殊的意义。 孟熙不小心把挂链弄断了，正巧手工课上老师教编绳。孟熙自己没好好学，倒是把吊坠塞给宋知意，找她帮忙编根挂绳。 那时宋知意怎么想的呢？ 宋知意已经弄明白了宋鹏把她接到身边的真正原因——因为她和孟熙交上了朋友。 或许是孟熙曾经在家人或者宋鹏面前提到了她，而宋鹏意识到了她的价值，认为可以靠她维持和孟家的关系。 比起孟熙，宋知意更了解自己无利不起早的父亲。 宋鹏费劲讨好孟熙，显然不是缺个女儿，而是想要维系和孟家的亲密关系，借此沾沾孟氏这个庞然大物的光。他曾经凭借孟夫人故交的身份，在发展宋氏时得到了很多便利，因此才对孟熙那样上心。 这对宋鹏来说，是真正涉及利益的事。 而王兰能不能背靠宋氏作威作福，也不过是在宋鹏一念之间。 如果王兰得罪了孟熙，宋鹏绝对不会再容忍她，更甚者，会迁怒到宋志高和他母亲身上…… 宋知意想了很多。 她觉得是值得一试的手段。即便手上已经有了王兰其它的把柄，却还是没阻止，就在旁边看着王兰和那几个小跟班把吊坠偷走了。 宋知意想把事情闹得更大一点。 掐着时间，她把丢失贵重物品的事上报给老师，然后果断报了警，甚至通过一些渠道定好了社会新闻的版面。 她把一切都想得很好。 唯一没想到、谁也没想到的只有一样——王兰她们大摇大摆地拿着孟熙平时珍爱的首饰走出校门，被苏缘瞧见了。 她急匆匆地跟上去，在途中不慎摔落楼梯，落下了终身残疾。 …… 宋知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那么懦弱的人。 她顺利地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不敢再面对孟熙，怕看到她的脸，怕听到她的声音，怕面对她隐含在质问后……失望的眼神。 而六年过去，同样的事顺着轨迹重演。 她却毫无长进。 作者有话要说：　　甜——文——不——虐—— 第49章 雨势渐渐变大, 连绵不绝的雨水在车窗蜿蜒而过。 这鬼天气，冷回冬天去了。 孟熙下了车，感觉到阵阵寒意, 给宋知意发了条消息，提醒她注意关窗，小心着凉。良久都没收到回复, 估计她是睡着了。 倒不奇怪。本来孟熙找到人就是后半夜, 回家一趟再来医院，已经是凌晨时分。宋知意这个点还没睡她才担心呢。 她打电话问过韩逾明的情况, 知道他脱离危险后就没多打扰，在周边酒店歇了一夜，第二天直接提着早饭去探病。 韩逾明昨晚刚做过手术，今天就顽强地单手操作手机, 在游戏里活蹦乱跳了。 孟熙看他那宁死不可断签的样子，又是无语，又松了口气。 不止是身为朋友担心他——这事说到底，韩逾明和宋知意都是受孟家牵连。 韩家昨天就收到消息, 但韩夫人和孟夫人一起在外游玩, 韩父又出差还没回来, 事情都是派助理解决的, 今天差不多该来人了。 孟熙还在想怎么向他们交代……结果在等到韩家人前, 先等来了孟昭。 病房里韩逾明在做检查，医生和护士一堆人，还推着台什么仪器。孟熙没杵在里面添乱, 避了出来，坐在病房外长排的座位上。 她忙活一晚上，只在凌晨睡了两三个小时, 脸色肉眼可见的疲倦。 孟昭搭着西装外套走过来，瞥她一眼，甩下一张名片。 “状态这么差，正好我刚认识个医生，没事就去看看。” 孟熙一看，精神科。 “……你才有病呢孟昭。”她正烦着，这还不当场怼回去，“我状态不好是因为什么？不都是赖你？” 不过她想起另一桩事，倒没把名片扔了，随手一塞。 孟昭也难得没和她拌嘴。 毕竟这事还真是她的责任——她是明知道陶斐是个危险人物，依旧算计了他一把，然后让孟熙背锅的。 “韩逾明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孟熙说，“但你少不了要割地赔款吧？” “那都是小事。你不用管了，韩家和陶斐我会处理的。” “韩家随便你。”既然她接手，孟熙也懒得掺和，“但陶斐，我可不会轻易放过的。” 孟昭料到这个回答，没多说什么。她见过韩逾明后，也没有久留，来去如风地走了。 孟熙多待了一会儿陪床。 可韩逾明又不是需要看护的小孩子，看她心神不定的样子，想了想问：“宋知意呢，没事吧？” 孟熙说：“有惊无险，在家里休息呢。” “啧啧。”韩逾明摇摇头，还有精神和她玩笑，“把刚脱险的女朋友一个人扔家里，孟熙你也太无情了。” “少贫了。你伤成这样，我看都不来看一眼？还是个人吗？” “行行，现在看完了吧？我这么牛逼的人，能随便有事？走吧走吧，快走，不走就上线和我开黑。” 孟熙当然知道韩逾明是在关心她。 她也放心不下宋知意。 诚然宋知意性情并不软弱，不需要人时刻担心。但作为女朋友，这种时候都不能陪在她身边，确实失职。因此被韩逾明一赶，她也就顺势走人了。 但离开医院前，她先接到了苏缘的电话。 “喂？孟熙？” 苏缘似乎人在外边。 孟熙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口交谈，还有英文播报的登机广播，立刻意识到：“你在机场？” 苏缘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啊，今天的航班。登机前和你说一声，应该下午就能到了。”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孟熙回想起来，不久前苏缘说过会在这两天回国。她那时说去接机——小朱昨天还提醒过她有这个行程。 但最近事情太多，昨晚又出了这档子事，孟熙连紧急工作都扔下了，哪里还记得这回事。 “……好，你到了和我报个平安，”孟熙歉意地说，“我找人去接你。抱歉，这两天有点忙，等你安顿下来，再给你好好接风。” 孟熙是有点愧疚的。 苏缘是孟家资助的学生。孟熙清楚她家里的情况，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什么亲人——哪怕之前有，苏缘出国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关系也淡了。 她最亲近的人恐怕就是孟熙这个朋友。这么多年再次回到故土，孟熙答应了去接机又临时反悔，实在说不过去。 可让孟熙放着家里独自待了一夜的宋知意不管吗？她也做不到。 “这么忙啊？那还是下次再见面吧。” 苏缘有些意外，但很理解。 孟熙更过意不去了。 结束通话，孟熙看看微信，凌晨她发送的消息宋知意还没有回复。 现在已经快九点钟了，孟熙想想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宋知意很快接起来。 “……孟熙？” 她的声音有些没睡醒的沙哑。难得碰见她睡懒觉的时候，可见昨天的事确实对她影响不小。 孟熙不禁连声音都温柔许多：“我马上回来了，早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 宋知意沉默片刻，那边悉悉索索的，大概是她坐起来在醒神，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今天苏缘回来，你不是说好去接机吗？” 孟熙没想到她记得这事，猝不及防被问到，轻咳一声说：“她坐一天飞机回来肯定累了，我还是过两天再去打搅。省得人嫌我烦。” 这种借口怎么能糊弄宋知意。 “……是因为我吗？你不用顾虑我，孟熙。”宋知意柔声说，“我又没什么，连点伤都没受。对了，韩逾明他还好吗？” “他好的很，现在打开游戏就能看见他在线和队友激情对线。” 孟熙想就这么把苏缘的事带过去，故意无理取闹，“你这么关心他干嘛？” 宋知意停了停：“孟熙……” “……好了好了。” 孟熙听出她语气里的劝告，无奈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陪陪你。你不想我回家吗？女朋友，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宋知意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想你因为我和朋友生疏。” 我也知道你的“心意”。 孟熙心里说。 可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孟熙认输地叹气：“我会去接她的，你要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回去，好吗？” “好。” 宋知意应声，最后却又迟疑地补上一句：“……早点回来。” 孟熙笑了：“我会的。” 她们结束了通话。 宋知意放下手机，不再强忍着喉咙的痒意，咳嗽起来。 她这时才看到昨天孟熙的消息，可惜已经晚了，吹了一晚上冷风，现在只是下个床，就是一阵头重脚轻的目眩。 贴贴发热的脸颊，宋知意走到客厅去翻医药箱。 ……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应该就会没事了吧。 * 另一边，孟熙去机场的路上处理完公事，用剩下的时间在车上小睡了一段路，才从熬夜导致的精神不足里恢复过来。 苏缘推着轮椅从机场通道出来，看到她还有些惊讶：“不是说很忙么？” “能抽出空来还是要来接你的，好久不见了。” 真的是好久。虽然视频能见到，但总归和面对面是不一样的。孟熙上次去国外探望她，还是去年上半年的事了。 苏缘没完全渡过复健期，现在还需要轮椅，鹅黄的连衣裙垂在脚踝，腿上搭着件米色的薄外套。 光是看外表，其实她和宋知意气质很接近——这是孟熙的问题。她从小混在男孩子堆里玩，性格不如大多数女孩那样纤细，却喜欢和温柔清纯型的女孩子交朋友。 不过苏缘和宋知意也就是气质略有相似，内里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 苏缘坐进车里。 孟熙让小朱把她的轮椅折叠起来塞进后备箱，自己也上了车问她：“还是住在从前的地方？” 苏缘笑：“你还记得在哪吗？” “当然记得了，就和学校隔了一条街。不过那很多年没住人了吧，请了家政吗？” “屋子空置就老化得快，我一直租出去的。回来前也请了人打扫，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行。” 苏缘笑着说：“说起学校，你还记得学校门口那条街吗？从前我们经常去的，也不知道现在那里怎么样了。” 这个“从前”，是苏缘腿还没受伤的时候了。孟熙说：“想知道就去看看，又不远。” “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孟熙让司机调转方向，“果然是好久不见，倒和我客气起来了。” 苏缘笑笑：“是我不对。” 她们的车在那条街附近停下，苏缘直接下了车，没让拿轮椅。 她现在短时间的行走是没问题的，只是有些费力。要去挽孟熙的手，被孟熙下意识避开了。 两人同时一怔。 ……气氛有点尴尬。 孟熙回过神来头疼地解释：“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你知道我现在交了女朋友。” 她和宋知意交往后，为了避免一些误会，对同性也时常注意保持距离，都成习惯了。 苏缘反应过来：“……没事，我明白。” 还好目的地不远。 苏缘没再伸手，走到那条街上时，环视了一圈熟悉的街景，“这里倒没什么变化啊……” “是吗？” 孟熙其实不太记得清当初这里的模样了。 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学有一段时间，但现在还没放学，街上人影寥寥。 孟熙陪着苏缘边走边看，街上没什么特殊的，大部分是小吃店、文具杂货店。有些店铺门口支着摊子，挂着亮晶晶的小饰品、五颜六色的编绳。 孟熙上学的时候就流行这东西，没想到现在还很有市场。 苏缘走在她旁边。 虽说两人都已褪去当时青涩稚气的模样，但这么并肩走着，熟悉的人，似曾相识的景色，孟熙倒真找到一点怀念的感觉。 那个时候，苏缘还好好的，她们时常会两个人在这里逛逛，有时候韩逾明也会挤进来，还有，同宋知意和解之后…… “这家店还开着呢。” 苏缘忽然打断了孟熙的回忆语气讶然里带着一点怀恋，“从前我们经常来的，孟熙，你还记得吗？” 孟熙回过神：“哦，这家啊……” 她们在一家糖水铺子门口停住。 招牌是“安心糖水铺”，店面的装修却偏向西式，店里主打中式糕点，但卖的最好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奶茶…… 孟熙当然记得这里。 她从前经常来这里结伴写作业，更常见的是在写作业的人边上外放打游戏，磨砺他们的精神。 当时这家店是这条街上最火爆的，尤其受早恋的小情侣们欢迎——不仅仅是因为物美价廉、装修清新，最主要的是，有面特别大的心愿墙。 在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发达，到处都是各种空间墙的那几年，来这里的人多半都会写一张便签纸贴在店里的心愿墙上，浅粉的泡沫板缀满少男少女们星星点点的心事。 孟熙对这个没兴趣。 她主要是陪别人来，反正有掌机在，待在哪都一样。 这个“别人”，包括宋知意。 孟熙不期然想起六年多前的夏天，她咬着奶茶的吸管坐在二人座的一边全神贯注地闯关；而宋知意就在她对面慢慢写作业。 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舒缓的风拂过枝头新绿。 直到孟熙的游戏人物不小心死了，不经意地抬眼，才看见宋知意是在便利贴上写字。 写了什么呢？ 那时候不管孟熙怎么威逼利诱地耍赖，宋知意都不肯给她看。 白裙乌发的少女把纸条藏进手心里，用书本掩着笑脸，只露出弯弯的眼睛，琥珀般的眸光映着初夏灿烂的阳光。 她说：“是秘密。” 孟熙最终也没能得知这个秘密是什么。 …… 真是要命。 时隔好几年，孟熙突然想起这件事，更好奇了。不知道现在去问宋知意，她还记不记得。 正好苏缘也走累了，两人推门进去。现在店里没什么人，添了皱纹的老板迎上来：“小姑娘，要点什么？” 孟熙随便点了杯奶茶。 苏缘笑着说：“我和她一样……老板，你这店开了有十几年了吧？” “可不是，还有几个月就到十五周年了。”老板乐呵呵地，“我瞧你们两位挺眼熟的，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吧？” “是啊。也有好些年没回来了，亏您还有印象。” 他们聊着天，老板看孟熙总是往心愿墙上瞧，笑了笑：“小姑娘，你要是找你从前写的，那可找不着了，这都不知道换了几茬了。” “从前的呢？”孟熙有所预料，倒没有多失望，合理推测，“都扔了？” “那哪能呢？”老板说，“我租了个仓库专门存起来了，每年能有好几箱呢。也有你们这样回来看看的，想找当年写的东西，要是能找到，我就让他们带回去做个纪念了。” 苏缘闻言惊讶：“六七年前的也有？” 老板说：“十年前的都有。” 苏缘看向孟熙：“要不要去找找看？不过你好像不怎么写吧。” 孟熙说：“你倒是十次里面八次都要贴。”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许愿明天食堂的菜色啦、希望文具店能出好看的橡皮啦……孟熙倒挺佩服她能有那么多心愿的。 孟熙原本是没兴趣干这事的，偏偏这么巧，让她进门前想起那件往事，正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宋知意到底写了什么。 于是她们拿到奶茶，就跟着老板到仓库那边去了。 确实如老板说的，他把从前的便签都搜集起来了，按年月用箱子分好，这样找起来也更方便。 但毕竟是六七年前的东西，便签纸的数量还很多，真要特意找哪一张，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好在两人都有耐心，一张张翻过去。 苏缘很快找到了自己写过的，慢慢念出来：“许愿明天的糖醋排骨不要那么酸……”她自己先忍俊不禁，然后放了回去。 孟熙奇怪：“不带走吗？” 苏缘说：“我要找的不是这张。” 她又陆陆续续翻出好几张，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还是孟熙先找到了。 那是一张薄薄的心形便签纸，时光荏苒，不管是纸张附着的淡淡粉色，还是黑色水笔留下的痕迹，都有些许褪色。 宋知意字如其人，形似清丽婉约，却从骨子里透出几分桀骜不驯，隐藏在一撇一捺的锋芒间。 但写在这上面的两个字又不同，似乎是书写时心思太温柔，连折角都变得柔润缠绵起来。 写了什么呢？ 宋知意其实什么都没写，又像是什么都写了——那两个字很简单，就是“孟熙”。 是她的名字。 孟熙捏着这张轻薄的，承载了时光里秘密心事的便签纸，有点想笑，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心动。 她想——原来宋知意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喜欢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一点还有一更~ 第50章 “不继续找了吗？” 孟熙得到了意外之喜, 苏缘却最后也没翻到想要的那张便签纸。 她和苏缘走出仓库，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还早。” “不找了。”苏缘笑笑，“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找不到就算了。” 孟熙就不多劝了，她问：“晚饭去哪里吃？” “你要陪我？”苏缘说，“不用勉强。我回家随便吃点就好, 你如果有事, 也早点回去吧。” 孟熙是挂念着家里的宋知意，但苏缘这么说, 难道她还能真的痛快走人？ “没事……” “回去吧。”苏缘叹了口气，“你人倒是在这，但心不在焉的，早就想回去了吧。” “……抱歉。很明显吗？” 那就有点没礼貌了。 虽说孟熙不是故意的, 但一有空闲她就会想起宋知意，频频走神，这是事实。 很明显吗？太明显了。 苏缘在心里苦笑。 她想，就是因为这样, 宋知意才放心孟熙过来接机吧？人在这里, 心思不在, 有什么用呢。 “没事, 你都陪了我一个下午了。”苏缘温声说, “以后再见的机会多的是，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有事就先去办吧。”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孟熙本来也不是喜欢客气推辞的人, 拍拍她的肩，“行，那我把小朱给你留下帮忙吧。下次再请你吃饭。” 孟熙把车也借给她用, 自己准备打车回去。 苏缘陪她在路边等车。 “孟熙。” “嗯？” 上车前，孟熙被喊住，转回脑袋。苏缘看着她说：“等有时间了，喊上韩逾明……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孟熙半晌反应过来“我们”的意思，蓦然笑了：“说好了。” 她潇洒地挥挥手，乘上计程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苏缘摊开手掌。 她手心里有一团揉浅蓝色的便签纸，展开后上面写着： “和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年少的心愿总是显得幼稚。在孟熙对着心型便签纸流露出那种情不自禁的笑容时，她就知道，这就算找到也没有用处了。 * 孟熙回到公寓。 她打开门，屋里安安静静的，就连每天都精力过剩的雪碧也失去了热情，只是站在不远处低落地对她“呜……”了一声。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孟熙打开灯，换了拖鞋过去薅它。 她动静不算小，次卧却没有任何反应……宋知意休息了吗？这么早？ 孟熙想去宋知意的卧室看看情况，衣角却被咬住，往另一个方向拖了拖。 她一扭头，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一团人工制造毛绒绒——宋知意裹着毯子，窝在那里睡着了。 怎么睡在这…… 孟熙撇开雪碧，放轻手脚走过去。倒不算很意外——客厅的沙发是孟熙特意定制的，确实舒服，她自己也经常在这里睡着。只不过换成宋知意这么做，莫名让人心头生出些奇妙的柔情。 宋知意似乎很怕冷。 她把毛毯裹得紧紧的，身体缩成一团，只有白皙柔软的脸颊露在外面，或许是睡得不舒服，眉头微蹙，头枕在沙发扶手上，乌黑的发丝蹭得略显凌乱。 孟熙无声地笑了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触手却有些烫。她吓了一跳，再看宋知意脸上不自然的晕红，这才察觉她是在发低烧。 “知意，宋知意？宋老师？女朋友！” “嗯……” 宋知意被她喊醒了，茫茫然然地睁开眼睛，眼眶因为低烧微微发红，水意隐约，好似泫然欲泣，惹人生怜。 她看见孟熙，不太清醒地抱了上去，话音含糊轻柔：“孟熙？你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 孟熙的心顿时柔软一片，又庆幸自己回来得早，“你在发烧知道吗？先起来，我们去医院看看……算了，还是回房间躺着吧，我给张医生打个电话。” “……” 怀抱太实在，宋知意慢慢有些清醒了，转而推开她：“没事，我吃过药了……你别靠那么近，会过给你。” 真是倒打一耙，刚刚是谁先抱过来的？ 孟熙看到茶几上拆过的药和饭盒，但不太放心：“都发烧了，还是让他来给你挂个水吧。”又忍不住抱她，“我可是有空就去锻炼的，体质比你好多了，你就是身体有点虚。” 虚不虚的不知道，不过宋知意生了病手上没力气是真的。 她推不开孟熙，只能说：“别闹，让我回房间了。” 孟熙只好暂时把她放开。 她把宋知意赶回卧室里躺着，打了个电话给家庭医生，又问：“晚饭吃了吗？” 宋知意摇头。 孟熙说：“正好我也没吃。病号餐要清淡点，我去给你熬个粥吧。” 她说着要站起来，但起身起到一半，手就被捉住了。宋知意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也是热的，又软的像团凝固的水，软绵绵地勾着孟熙的手掌，没什么力气，偏偏让人动弹不得。 “怎么了？” “别走……”宋知意说话带着鼻音，又很轻，像是喃喃自语，“再陪我一会儿。” 孟熙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在床边坐下：“不走，我不走。我让小朱去订外卖，”发现宋知意还牵着她的手不放，不禁笑着叹了口气，调侃她，“这么离不开我，之前还不让我回来。” 宋知意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脸颊边，轻轻闭起眼。 像是要从这个动作里汲取勇气，或者获得安定感，她交握的手越收越紧。 空气静静地流淌着，孟熙仿佛从中体察到她复杂的心绪，忽然说：“没事的啊。” “……什么？” “不会再丢下你了。”孟熙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别说这次韩逾明没事，万一有事，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 “女朋友，你是不是在怕我会怪你啊？别怕啊，不会的。” “……” 或许真的是人生病后，身体去抵御病毒了，精神就会变得脆弱。 因为她这一句话，宋知意猝不及防地眼眶发酸。 她眨了两下眼，想别开脸把泪意遮掩过去。 可眼泪是忍不住的，她眼底泛起的水光眨眼间就凝成水珠，落下来，像是一滴通透的琉璃，碎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 孟熙怔住了。 泪水是温热的，打在孟熙的肌肤上，她却像是被火星烫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缩起手指。 “怎、怎么了？”孟熙慌了，“很难受吗？烧得很厉害？” 这可是宋知意啊。 孟熙慌里慌张地，又忍不住回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宋知意落泪。 不管是当初在商店门口偶遇狼狈的宋知意，还是那个大雪天里像幽魂一样游荡的宋知意……都没有哭过。 仿佛发生再大的事，即便下一秒世界就要毁灭了，她也能保持冷静。别说眼泪，连一点点的真实的心情都能控制得好好的，不会流露出来，让人抓住弱点。 这样的宋知意，孟熙把她惹哭了。 难以启齿的是，在这一刻，孟熙的手指沾着她湿漉漉的泪水，却如同真切地感受到她这份心情的重量，并为此感到一丝丝甜蜜的窃喜。 宋知意为她掉眼泪了。 ——这件事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别哭了，”孟熙一时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着急，混乱地威胁她，“再哭我亲你了啊。” 她说完真的俯身要去亲，被破涕为笑的宋知意避开。 但那笑容也只绽开了一瞬。宋知意没有拉开距离，而是抱住了她的脖子，脸就贴在她锁骨上，带着柔软的湿意。 “对不起……” 她轻声说，“孟熙，对不起。” 第51章 对不起,那个时候利用了你，将你重要的东西当作筹码，导致你好友的惨剧。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信任。 孟熙明白她的意思。 在苏缘的事发生之后,她曾经等这一句对不起等了很久。 说来有些可耻,不是因为好友的不幸，而是她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因此而愤怒受伤。 那时孟熙想,要是宋知意来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或者是故意的也好，只要宋知意向她道歉。她会原谅宋知意的。最多骂她一顿,然后一起为这件事负责。 可她没等到。 宋知意天天去医院见苏缘,却每次都能和去的同样勤的孟熙错开;在学校里碰见，更是冷淡以对，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无声地划开界限，就此分道扬镳。 孟熙怎么能不生气、失落?怎么能不耿耿于怀? 偏偏在她都把往事一笔勾销的现在，宋知意再来用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对不起”...….她真是和从前一样，未免太狡诈了。 孟熙哪还会觉得痛快? 她心疼都来不及。 “我接受了。”孟熙顺着她的头发，“我也有错——当时就该拽着你说个明白的。”孟熙想,宋知意对她来说,到底是不同的。 假如换个人这么做,凭孟熙的脾气早就抓住人问个清楚了——偏偏是宋知意。孟熙大概是被她七拐八弯的心思、不合时宜的要强传染了，见她冷漠相对，也硬气地想:行，不道歉就不道歉,她稀罕吗? 这一僵持就是六年。 过去了再回头看,那么长的时间也仿佛一眨眼。但在一起后想来，那是多可惜的时光,就这么错过了。 孟熙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她笑着，故作叹息:“谁知道你这么能藏，明明那么喜欢我，却什么都不说。”浅浅的粉色心形便签纸被她夹在指间，晃了晃。 宋知意微微睁大眼睛，几乎是立刻想起这件东西的来历——她和孟熙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分开六年，她几乎每件事都咀嚼过无数次。 更何况，人对自己犯过的蠢印象总是格外深。 她回想起那时避开孟熙，仔仔细细地把这张便签纸贴到心愿墙上的自己，只觉得浑身都泛着傻气。 “你.…" 宋知意难得也会流露出窘迫，“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承认是你写的吧?“ 孟熙也想象过那个场景。 但她是觉得过分可爱，让人只是想想就情不自禁地翘起唇角。 “你说你从前是不是特别幼稚?嗯?”孟熙摇摇头，“和小学生一样，喜欢谁就要欺负谁，所以才独独那么针对我，对吧。” “......” 宋知意没法反驳。 她最初和孟熙别苗头只是因为嫉妒吗?宋知意自己都很难分清那时的感情，混杂着尖锐的酸涩，和难l以自控的被吸引，就像植物向往阳光，飞蛾扑向灯火。 宋知意还没法这么坦然地剖析自己的感情，她微微别开眼，转移话题:“所以你们去那家店了?” “你们”。 孟熙的迅速抓住她话里的重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吃醋啊?“ 宋知意:”..….没有。” 孟熙笑了:“就是吃醋，干嘛不承认?而且还怕我回来陪你，对她愧疚，非要劝我去接她...…" "....." 宋知意不说话。 孟熙的声音却温柔下来:“宋老师，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这句话是带着些许怜惜的感叹。 孟熙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宋知意这个人。 她坚韧又脆弱，冷漠却纯粹，有时候胆子大得有点疯，有时候又能软弱到面对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举步不前。 孟熙以为自己讨厌她。 现在才发现这是爱，连这样小心翼翼、斤斤计较地对待感情，连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损失的地方都爱。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孟熙看着她，说着这样的话，目光却柔软得像片云，“谁让你之前要针对我，现在可骗不到我了。” ”......." 宋知意先前哭过，眼眸还是湿的，像是含着一泓春水，波光粼(《粪(。她说:“不骗你了。” 付不起另一个六年做代价啊。 张医生和小朱的外卖是一起到的。 宋知意在孟熙的陪伴里吃完晚饭，挂点滴的时候慢慢睡熟了。睡着前还拉着孟熙不放。 孟熙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没离开，而是搬过笔记本电脑在她身边办公，时不时帮她盯一眼点滴。 …… 宋知意没睡几个小时，就忽然惊醒。 她做了个一脚踩空的噩梦，醒来时心慌得厉害，睁开眼先看见床头朦胧的灯罩，暖色的柔光里，孟熙带着防蓝光的眼镜，盘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用电脑。 她办公的时候神色带着淡淡的沉着，和平时的模样差别很大。宋知意不错眼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渐渐安稳下来。 “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孟熙偶然一抬眼，和她对上视线，放下手头的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好像不烫了。” "....…嗯。” 宋知意拉着她的手，往她身上靠了靠，声音还有些哑，但比之前轻快些许，“已经好多了。” 孟熙受宠若惊。 她们虽然说起来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宋知意主动这么带点撒娇的亲昵，算起来还是头一次。 “还是晚上呢，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 “我陪你一起睡?“ “别，我身上都是汗...….”宋知意推了她两下，手上却没用劲，眼里含着浮动的笑意，映着暖光，柔润微亮。 孟熙看着看着，不禁捧起她的脸，吻在她的眼角。 宋知意这回没躲开，只是伸手抱住她，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什么也不做，竟然也不觉得无聊。 孟熙说:“不睡觉，那要不要看看电影?还是综艺?“ 宋知意忍不住笑:“不打游戏吗?“ 这.... 孟熙想起她们确定关系的那天，咳了一声，甩锅，“真不能让你和韩逾明接触太多。被他带沟里去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 宋知意本来就是因为孟熙才接触的游戏。她忽然说:“你可能不记得了，其实我们在幸存者里遇见过好几次，我每次都把你放走了。” 虽然她很清楚，让孟熙输，才能留下印象。 但宋知意每每看着那个活蹦乱跳的神枪手建模，就好像隔着屏幕看见孟熙神采飞扬的模样，怎么也下不了手。 孟熙还真不记得了，谁没事记敌对目标的名字啊。 她说:“宋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没有竞技精神啊..…" 宋知意笑着看她。 孟熙:“咳，不过干得好。” 她帮宋知意掖好被子:“但今天就不打了，你要好好休息。”这本来也只是玩笑话。 宋知意应声，又不想放孟熙走，勾着她的手指，声音柔柔的，像是加了七分糖:“你陪陪我就好了.......之前在看什么?” 孟熙说:“《异人》4.0版本的草案。” 虽然《异人》离4.0还远着，但又不能真到那个当口再开始准备，计划这就该开始做起来了..... 孟熙忽然灵光一闪。 “说起来4.0还有伊迪丝的剧情呢。”这么精心设计的角色，只用一个版本就没戏份了还怎么圈钱，孟熙说，“你要不要试试给她的剧情部分编曲?” 宋知意一怔:“我?” 她之前虽然改编过《冬风》，但改编和原创编曲又不是一个量级了。 孟熙却说:“你要是有兴趣，我肯定交给你啊。我知道我的女朋友不会让人失望的。” 倒不全是出于想让喜欢的人在喜欢的作品里留下痕迹的私心，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商业考量，上次合作就很愉快嘛。 孟熙很相信宋知意——假若她答应下来，那就一定是有把握，会做到最完美。 不过这些事说起来还早，孟熙就是先让宋知意考虑考虑，顺便找个话题聊聊天等人再次睡着了，她才离开房间，自己也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孟熙订了六点的闹钟，起来给宋知意做早饭。 病了嘛，还是吃点粥比较好，但又不能太没味道了。孟熙准备煮个鸡丝粥，多放点盐。 她还在处理食材，楼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这里。 声音到门口了，孟熙回头一看，宋知意睡裙外面披着件薄外套站在那，和眼巴巴的雪碧一左一右，盯着这边看。 “怎么醒的这么早?“ “不知道....…”宋知意说，“忽然就醒了，听到你路过我房间。在做什么?我给你帮忙。”孟熙对女朋友的主动关心很受用，但她怎么可能让宋知意那双珍贵的手做饭? “不用，”孟熙亲亲她，“你出去和雪碧玩吧。” 宋知意不动，抿着唇对她浅浅地笑:“想看着你，不行吗?” 行，当然行。女朋友这么黏人，孟熙能怎么办呢? 她心里轻飘飘地回头切菜。 宋知意看着。 淘米。 宋知意看着。煮粥。 宋知意还看着。 那目光温软却不容忽视，没办法，孟熙只好对宋知意招招手。 “怎么了?” “你把门带上。” 孟熙说着，等雪碧歪着头，那双狗狗眼隔绝在另一边，随手把菜刀和案板推远，拉着女朋友接了个深深的吻。 ……… 结束之后，宋知意膝盖都软绵绵地，只能用手撑着流理台，听孟熙在耳边轻笑着说: “这是观赏门票，谢谢宋老板。” 第52章 宋知意虽然吃了药、挂了点滴, 第二天烧就退了，但感冒还是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段时间没好全。 孟熙经过绑架这件事还有些后怕，加上宋知意的假期没多长, 过不了多久又要分别, 她连去公司的时间都减少了, 能在家里办的事绝不出去做。就算去公司, 也非要缠着宋知意一起。 这么黏黏糊糊的日子, 持续到宋知意开始忙碌为止。 孟熙平常工作还能每天回家，宋知意总不能天天飞机来回。有过和爱人日夜相伴的一段时间, 孟熙骤然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很是不习惯，具体表现为一天要打好几个视频电话。 “太想你了。”孟熙搂着雪碧，让那张毛茸茸的狗脸也出镜，“是不是雪碧？” “汪呜！” “你看雪碧也说想你。” 宋知意在那头笑：“我再过两天就回来了，接下来应该会在国内待一阵子。” “你还没说想不想我呢？” “……想。”宋知意抿了抿唇，脸颊染上微红，她无奈地说，“每时每刻都想回去见你。” …… 孟熙差点当场订机票。最后还是仅存的理性阻止了她。 宋知意虽然不在, 但陆陆续续让人把家里常用的东西都搬到孟熙这来了。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孟熙说服自己。 * 宋知意不在身边, 孟熙又没前段时间那么忙了, 这周末就回了孟家。 孟夫人还没回来，剩下父女三个性格都不算平和，平常相处少不了吵嘴。 只是没了孟夫人, 孟父精气神直接减半, 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因此倒没有闹起来。 “你妈出去玩了快有两个月了吧？” 吃完晚饭, 孟父别别扭扭地对孟熙提起这件事，“玩的家都不要了……你回头也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孟父还要摆谱：“我又不着急。” 孟熙呵呵：“那我更不急了。妈玩的高兴就让她多玩会儿嘛，无聊了就会回来了。” 换成以前，孟熙都懒得搭理他。现在她是能理解和爱人分隔两地的心情了，可习惯所致，也不想顺着孟父说话。 孟父被噎了一下，转头：“孟昭……” 孟昭已经吃完了，用手机处理邮件，头也不抬地说：“应该快了吧。” “咳……你妈和你说的？” “嗯，快了。” “……” 孟熙无语地听着孟昭明显敷衍的回话，不去管他们，发消息问宋知意的晚饭。 聊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孟父已经坐不住，上楼去联系久久不归家的孟夫人了。 而孟昭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在对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有事？” “我没什么事。”孟昭淡淡说，“不过爸刚才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吧。他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说起这个，孟熙顿时警觉地提起心来：“你怎么回的？” 孟昭：“我怎么知道。” 孟熙稍稍放心了。 虽然她想过关系提前暴露的应对方法——毕竟她真的不怎么遮掩，被发现也不奇怪——但如果有的选，还是想循序渐进地来，对大家都好。 孟昭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看来你不准备告诉爸妈？” “我是想正式点。”孟熙警告她，“你别给我添乱啊。上次你和她乱说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孟昭微微一挑眉：“哦，她和你说了？” “这需要谁说吗？”孟熙反问，“你真当我傻啊，那个气氛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孟熙当时没发作，首先是觉得自己掺和进去，只会激化矛盾，对宋知意没什么好处；后来是被那一连串的事情打蒙了，没顾得上和孟昭谈谈。 但她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满。 孟熙说：“你收收你奇葩的控制欲，少管闲事啊。” “孟熙，我是你姐，我们是一家人。”孟昭没把她不善的口吻放在心上，“你要和宋知意在一起，她将来就会进入这个家庭，我不能管？” 孟熙一怔，稍稍坐正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抬杠。但孟熙了解孟昭，听出她话里认真的意味，下意识也摆正了态度。 她仔细想想说：“……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管这么多，但要说你不能管，也不全对。” 孟熙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就算是亲姐妹，涉及自己的私事，也没有被安排的道理。 但孟昭毕竟是从为她好的角度出发的。 孟熙虽然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孟昭只是摆出不赞成的态度，对比她惯用的处事方法，已经算得上很宽和，很顾虑孟熙的心情了……否则她的手段会冷酷很多。 如果是普通的姐妹拌嘴，孟熙就不顾忌地把孟昭这话撅回去了；但认真谈话，孟熙还是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伤情分。 “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 孟熙说，“你当然可以管我，可以对我说教——我听不听是另一回事啊，但你不应该去找她麻烦。这又不是她做错了事。” 孟昭似笑非笑：“我哪管得了你啊，小孟总。” “你管不了我，就去威胁她啊？你不就欺负人家没人撑腰？”孟熙说，“少来了啊，反正你反对也没用，别浪费时间了。” 孟昭却说：“我不反对。” 孟熙看住她。 孟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拿着手机站起来：“你能说服爸妈就行。” ……这算是谈妥了吗？ 孟熙也扬扬眉笑起来：“谢了，姐。不过陶斐那件事，记得和我女朋友道歉。” “……” 孟昭刺她，“等你能光明正大把她带回家里吃饭再说吧。” “嘁。” 孟熙不和她计较。 她解决完孟昭，算是放下心里一块大石——乐观地想，现在争取家里理解的进度至少有三分之一了呢。 孟熙有意让事情顺利一点，第二天就反省了自己对孟父的态度，殷勤地给孟父当了回司机，送他去公司。 ……虽然孟父大早上看见她，又惊又疑，差点以为她公司资金链断裂要破产清算了。 于是两人还是在停车场小小吵了一架，孟董事长气哼哼地下了车。 孟熙则干脆把他的车开走了。 回程的路上，孟熙看见街边心理诊所的招牌，想到孟昭那天给她的名片……正好还在包里呢。 左右没什么事，她看名片上的地址离得不远，拐了个弯过去了。 孟熙是对去年遇险后做的那个梦有些疑虑。 刚做那个梦的时候，她对里面的情节记得十分清楚，可以说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但时间越推越远，这份记忆就慢慢模糊了……最近她都不太想的起来这桩事。 孟熙最开始问过医生，医生的意思是她脑袋挨了一下，出现一些问题并不奇怪。体检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后来孟熙经过两件事的印证，把梦当成真的——现在又不确定起来。 说到底，除了那两件事，梦里发生过的没一件和现实对的上，都显得太荒诞了。 最离谱的就是那段三角恋——现在宋知意可是她的女朋友。 孟熙想再去看看医生。 ……当然，医生和之前的说法差不多。她预料到了。 孟熙从诊所出来，想了想，还是去了那个出事的施工场地看看。 有的事在现场看就很明显——那施工场地离路边太远了，除非有人故意往里钻，或者十级台风把地基都掀起来吹走，否则就算出事，在马路上经过的车辆也不会受到什么波及的。 也就是说，那天就算孟熙不绕路，孟夫人坐车经过这里，也不会有事。 孟熙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那时自己怎么着魔地认为那些都会是真的。 ……为什么呢？ 她想，是因为和宋知意有关吗？因为她想去接近她，和她说话，知道她的事，才会那样欺骗自己吗？ 骗自己那不是关心，只是有关注她的必要。 “……孟熙？” 孟熙在路边站着思考人生呢，忽然被人喊到名字，转过头去，就看见童冬诧异的脸。 “是你啊。” 孟熙看在她那天提供信息及时的份上，不咸不淡地回应，“有事吗？” 童冬笑笑：“我家在附近，看到你打个招呼而已……你这是？” “随便转转。” “这样……” 她们没什么旧可叙，几句话之后孟熙点点头就要走。 童冬连忙又喊住她，“等等孟熙，我，那个……” “什么？有事就说。” “……” 童冬苦笑，“我是想问……晓桐她，最近还好吗？” 孟熙意外地看她：“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哦，你和她分手了？” “……” 童冬尴尬。 看样子是了。孟熙觉得林晓桐实在是做了个明智之举。 童冬察觉她神色里的不以为然，咬了咬唇，忽然开口：“……你也觉得我很下贱吧？” 没等孟熙开口，她面露苦涩，继续说： “我其实只是想她能够实现梦想而已。我很羡慕宋知意，还有你……你能明白吗？我曾经也想考艺术类大学的，但家庭条件不允许，我不是多有天赋的人，最后还是放弃了，但晓桐和我不一样，她很有天分，值得更好的未来……不过，像你们这样衣食无忧的人，大概是无法理解的吧，为了一个机会，我……” “我对这个没兴趣。” 孟熙听不下去了，皱起眉打断她。 孟熙知道自己的成就很大程度归功于投了个好胎——不然光是《幸存者》这个项目投入的资金，她就不知道要赚到什么时候去。 童冬要说她不知人间疾苦，那她承认。 但牵扯到宋知意，她就不能当没听见了。 “你想帮她，有很多种方式，选这么糟糕的，充其量是你的自我满足。” 孟熙没空，也不觉得有必要向别人解释宋知意并不是像她揣测的那样顺风顺水。 她只是说：“还有，如果你觉得别人的成功都是因为家世或者运气……那我明白地告诉你，如果把你俩的情况对调，她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热爱的事物，她会尽力到最后一秒。” 孟熙肯定地说： “因为她就是这么出色的人。” 第53章 “她被分手只能说活该。” 宋知意回来的那天, 孟熙和她说起这件事。 不过吐槽重点主要放在那俩人的感情纠葛上，没多转述童冬的话，免得惹她心烦。 她从后面抱住宋知意的腰, 哼哼着说：“你可不能像那样, 觉得‘为我好’, 就做些会让我伤心的事……” 当然不是指童冬那样的事。 而是孟夫人归期在近, 孟熙虽然做好了准备, 也相信宋知意的决意，想到可能会面对的事, 却还是会患得患失。 “不会的。” 宋知意拖着个人形挂件, 走来走去都受到阻力，只能被迫把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搁置。 但她不拒绝孟熙黏人的举动，只是无奈地停下来，覆住她的手，“孟熙，我还没收拾完……” “别管了。”孟熙黏糊糊地凑过去，“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吗？” 当然想了。 即便每天都用视频电话联络, 可那和真实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怎么能一样？ 宋知意闻着孟熙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没有拒绝她的索吻。 她不像孟熙那样, 会直白热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回应的肢体动作却极尽缠绵。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知意的背抵住了纹理粗糙的墙纸，孟熙搂着她的腰, 慢慢分开后又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 两人平复着呼吸。 孟熙蹭蹭她的脖颈, 感受着她身上清淡的薄荷香气，忽然说：“我觉得这间公寓还是有点小。” “……嗯？” 宋知意的声音残留着呼吸交融时软软的尾音, 切实的甜蜜感，不强烈，却让人心头发热。 孟熙说：“你的东西搬过来后，书房不太够用了吧。” 这纯属睁眼说瞎话了。孟熙在这里的书房还挺空的，而宋知意最多的也就是她收集的那些唱片，搬了一部分过来，只能说没有之前那么简洁宽敞了，还算不上“不够用”。 但宋知意还不是什么都顺着她，就算不清楚她的意思，依旧点头：“是有一点。” “这间客房刚好和书房邻着，我想找人来重新装修一下，两间房打通……你觉得怎么样？” “……” 宋知意明白了。 她忍了忍笑意，佯作疑惑：“哦……那我住哪里呢？孟总。” 孟熙一本正经地考虑：“是啊，又不能让你去睡沙发。” 宋知意：“我倒是没关系……” “那怎么行？哪有让女朋友睡沙发的道理。”孟熙正色，“看来只有委屈你和我挤一挤了。” 宋知意没忍住弯了眼睛，抬头亲她。 两人胡闹了一会儿，孟熙靠着床坐到地毯里，宋知意坐在她腿上，笑着伸手帮她理了理肩头凌乱的长发，用自己套在手上的发圈扎起来。 垂落的发丝被束起，暴露出孟熙雪白修长的脖颈，宋知意用指腹摩挲片刻，低下头，印下温柔的触感。 …… 孟熙的喉咙不禁微微起伏，她抱住宋知意，委婉地说：“……等等，我等下还要去公司。” 虽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但她真的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开。 宋知意微怔，然后反应过来，不禁笑了：“孟总，我没想做什么啊。” 孟熙很不要脸地说：“可我会忍不住。” 会议倒是可以往后推迟，关键是她之前做的指甲还没找到空去清理。 那她第一次岂不是要做下面那个？ ——绝对不行。 * 孟熙是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个问题的。 可小别胜新婚，情人相会，干柴烈火，白天还能用正事说服自己，晚上洗完澡睡在一张床上……谁忍得住啊。 * 宋知意只休息了一天，和孟熙温存过后，又忙起来了。 她要为下周的音乐会做准备，不过这次好在不用远行，地点就在本市。 孟熙自然也要抽空去捧场的。音乐会结束，她去后台接宋知意回家，刚好碰上来看弟子的何老先生。 这对师生似乎有话要说，孟熙识趣地借口先出去开车，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宋知意和何老先生走在会场的员工通道里，别人都已经离开了，只有她们两个留在后面。 闲话家常后，何老先生开口道：“之前小怡的事，给你也添麻烦了。” “没这回事。”宋知意温声说，“是小怡帮了我才对。” 何老先生摇摇头：“你不用和我说客气话，她就是被我惯坏了。不过，今天不说这个，知意，你和孟家那个小姑娘的事……已经决定了吗？” 宋知意本身就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被何老先生发觉，也不觉得意外。 “是，老师。”她说，“我已经想好了。” “这或许会很难。” 宋知意笑笑：“我知道，可我不会放弃的。” 何老先生停下来看住她。 宋知意唇边噙着笑意，和往常礼貌性的应对不同，眼底眉梢都是轻快柔和的弧度。 她今天没穿惯常的浅色系衣服，而是件妃红的长袖连衣裙。这是孟熙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鲜妍的色彩映着凝脂般的肌肤，温柔雅致，又显出几分繁花初绽的姝丽。 而扣到锁骨以上的衣领别着冬青枝样式的胸针，宋知意时不时会伸手抚过，这个小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可见珍爱。 何老先生蓦然笑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宋知意微讶。 她了解自己的老师，猜到何老先生不会反对，却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愉快地接纳。 “音乐能照出人的心灵。” 何老先生目光慈爱，眼角的皱纹里也含着温和的笑，“知意，你是我的弟子里，最不必人操心的那个，但也最教人挂怀……过刚易折，从前我听你弹《冬风》，总怕那风太凛冽，总有天将你心里的旗帜折断，现在看来，这种忧心大可不必了。” “老师……” 宋知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微微动容。 何老先生抚了抚她的肩膀，欣慰道：“好孩子，你会比我走得更远的。” * 宋知意和何老先生分别，在会场外的圆形广场旁找到了孟熙。 时间正值黄昏，落日将天地都照出暖洋洋的色泽来。 孟熙身形高挑匀称，容貌又精致，在街边站着就是一道风景线，十分好认。 更何况她还快和一个骑电瓶车的老大爷吵起来了。 “左边，都说了是左边！不是那边……那是左吗？！你左右不分啊！” “啊——？啥？靠边走？” “让你往左边走！” “靠边靠边，你倒是说靠哪边嘛！” “……” 孟熙额头上青筋直跳。 宋知意在不远处站住，看她又气又不好发作，被噎得不行的样子，不禁微微流露出笑意。 孟熙若有所觉，扭过头来看到她，顿时气哼哼地不满道：“宋老师你看什么呢，这时候不应该来帮帮你的女朋友吗？” 老爷子这时候耳朵倒挺灵的：“女朋友？女娃娃还挺潮的嘛。” 孟熙：“……你是不是在耍我？” “啊？你说啥？” “……靠。” 宋知意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走过去代替孟熙给老大爷指路，几句话后，他恍然大悟。 “谢谢哈，还是女朋友靠谱哦！”他留下这句话，喜滋滋骑着小电驴走了。 “哈，为什么？” 孟熙不能接受，“是我说话还不够大声吗？他就是来玩我的吧！” 宋知意失笑。 孟熙顺势挽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身上，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才说：“……算了算了，走，带你去吃火锅，这附近有个火锅馆子味道特别好。” 宋知意说：“这个时候吃火锅？” 都快要入夏了。 孟熙牵着她的手，很坦然地说：“火锅什么时候都好吃啊。走这边。” 宋知意由着她带路。 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她们自然地十指相扣走在街上。孟熙小声哼着歌，宋知意转头看向她精致明丽的侧脸，似乎察觉到注视，她侧过眼。 “怎么了？” “……没什么。” 宋知意说着，又忽然摇摇头笑起来。是个温软而明媚的笑容，在夕日的余晖里，像是染上了轻柔明艳的霞光。 那片云霞落在孟熙眼底，她看怔了，一错不错地盯着，只听到宋知意浅浅笑着说： “就是……想谢谢你。” 不论是从前，现在，往后，谢谢你对我伸出手，谢谢你愿意爱我。 孟熙：“……啊？”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吗？ 宋知意只是抿着唇笑：“我也好爱你啊，孟熙。” 这爱意，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吧，而在终点到来前，她是绝不会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