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都是误会》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督主,都是误会》作者:挽春谣 文案: 作为一个没权没势,还备受欺压的店小二,阮璇珠十分明白抱一条大腿的重要性。 所以,在捡到大佬的玉牌后,她揣着玉牌逢人就说是心上人赠的定情信物,直到某日,她发现自己成了传言中西厂督主的未来夫人。 以二人为原型创作的话本更是风靡京师,深受才子佳人青睐。 捧着话本的璇珠陷入了沉思:……? 市井流传,当朝西厂督主和阮家小娘子伉俪情深,所谓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西厂督主沈丛澈本人:? 于是,沈丛澈当日攥着话本领着番役找上事情的始作俑者。 那小姑娘睁着双清水般澄澈的眸,一本正经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丛澈:“大可不必:)” 后来,花灯节上,满天烟火和天灯升起,将她莹白的小脸映得泛红,他悄悄勾住她藏于袖下的手,“你何时对我负责?” 【娇软憨憨店小二×狡诈护短真太监】 *食用指南* 1.女主蠢笨,一切剧情为感情服务。 2.架空朝代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3.1V1,HE,别问,问就是甜甜甜!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璇珠,沈丛澈 ┃ 配角:预收文《颜公公他超甜》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狐假虎威后大佬找上门来了。 立意:不惧艰难,在逆境中成长。 第01章 客栈遇匪 置身喧闹街市,长街窄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摊贩叫卖声不绝,远处青山白雾缭绕,吹过的风都是闷热的。 立于街上,车马喧嚣。 璇珠打了个哈欠,跟着阮善雅穿过重重人群。 步履轻轻行步缓缓,手臂挎着一个竹子编成的篮子,墨发挽起梳了个简单的垂云髻,发上簪花配饰不多,着一竹青暗花蝶纹玉锦石榴裙。 介于她生的好看,这简单的装束于人潮涌动中倒格外显眼,行于街上也惹得人回眸瞩目。 宛若置身于古装片中,身边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皆着古装。 街市人头攒动,头顶春阳刺目,真的太热了。 璇珠被那光刺得眯起了眼,抬袖拭去额上汗珠,在阮善雅和摊贩讲价间,百无聊赖时只能眯着眼细数着远山处飞过的鸟儿。 这是她穿到这具身体上的第三日了,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璇珠活了十九年,这十九年的光阴所谓黯淡无光。 头一回走大运中了彩票,高兴得整宿睡不着等着第二天去兑奖,怎料天意弄人,因为通宵过劳猝死,再度睁眼,就换了一副壳子。 原身与她同名,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若非要说,也只有性格上软弱那一点与现实的她无差。 如今身处的世界,是一个叫做舜元没有半点历史记载的朝代。 嘉祯十八年,宦官干政,这满街可见东西厂的番子和官兵。 这阮家是开客栈的,原身平日里就跟着爹娘在客栈帮忙,下不得厨房又出不得厅堂,江秀娘就叫她帮着做些招揽顾客的活。 也就是店小二。 阮善雅忙的时候,买菜这等活偶尔也会落到她头上。 这时间段恰好是街市一日中最忙碌的时候,摊贩忙里忙外,又替人称菜又招呼着来买菜的客。 “城南那头昨夜又出人命了,老林家除了个带孩子的儿媳妇,一家几口人全死了。” 这时嘈杂之中,身旁传来几个妇人低声细碎的议讨。 刻意压低的话语吸引了璇珠的注意,竖起了耳朵稍稍偏了偏脑袋。 抱着菜篮的妇人倒吸了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老林家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哪是得罪了什么人呐!据闻是这山上的土匪下山抢劫,这林家不愿交出钱财激怒了土匪杀了人,老林儿媳还是带孩子回了娘家没赶回来才躲过了一劫。”菜摊的老板娘漫不经心地择着菜,语气颇为惋惜。 当中较为年轻的妇人嘶了一声:“这事不是前些日子就闹开了吗?这官府没个动静?” 璇珠偏着耳朵正听得入神,猎猎马蹄声却突然于长街响起,齐整的脚步声纷沓而来。 周遭忽的拥挤,人潮涌动,乌压压的人纷纷朝两边的道路挤了过来,身旁的大爷突然被挤得一个踉跄,冲着身后 的年轻人骂了声。 她被人挤偏了身子,整个人往左侧撞了过去。 一行人声张浩荡,身着飞鱼服的番役在前头驱逐挡路的百姓。 生怕被人群冲散,璇珠心慌的很,急忙朝身边的阮善雅靠了靠,伸胳膊去环住她的手臂,二人一路往边上躲才躲过了拥挤。 - 璇珠和阮善雅随着人潮被挤往南边。 这头人较少些,周遭有不少年轻女子,躲在暗处探头悄悄偷瞄。 只是一眼,年轻的姑娘捂着泛红的面颊嗷嗷叫了起来。 璇珠心里有不少的好奇,也跟着那些姑娘探头窥看。 自认为于人群中匿藏得很好不会遭人发现,便明目张胆的将目光放在了那打头的男子脸上,肆意端详打量。 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人生得真好看! 打头的男子生着张清绝美如冠玉的脸。 他着一身明晃晃的衣袍,骑在高大的红鬃马背上,如寒玉一般骨节修长而白皙的手攥着缰绳。 因着是菜市最为热闹的时间段,道路两旁皆被商贩和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晨时的阳光倾落于他身上,如为他裹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一般。 雪白的耳朵透着光,马匹行的极慢,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随着马匹走动身子微晃,倒显得有几分写意。 如今一行人浩浩荡荡,正往着皇城的方向去。 而又于此时,街道中冲出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任凭番役拉扯,一路哭喊着跑到那行人跟前扑腾跪下,“青天大老爷!要为民妇做主呀!” 那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 正因这抱着婴孩的妇人,这一行人被堵在了路中央,绕路又不是往前又不是。 沈丛澈闻言勒马,身侧的番役正要去拦,沈丛澈心生几分无奈,眼睫轻垂轻轻舒了口气,转而抬手示意番役莫要上前。 目光落到妇人身上,襁褓中的婴孩哇哇啼哭着,夹伴嘈杂的人声吵得他耳朵有些疼。 他眸光清冷,眼中不见有一丝怜悯之意,“弄错了,我可不是官府的人。” 言罢,朝身旁的番役投去个眼神,妇人抱着的一丝希望要于那一刻湮灭了。 于她而言,沈丛澈就等同于救命稻草一般,已然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可妇人依旧不死心,一双布满红血丝疲惫的眼眸盈着泪水,抱着婴孩跪爬上前,撕心裂肺地哭着:“求大人为民妇做主!昨儿夜里闯进一些贼人,为了抢夺钱财杀害了民妇的夫郎……” 沈丛澈冷冷开口:“为何不去报官。” 那妇人垂眸抬袖拭泪,“民妇要报官,可官府根本不理啊!” 他剑眉一蹙,连着眼眸带着的光都于那一刻暗淡下去了。 紧接着是熊熊火焰由心底而起,他素来就觉得官府那群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今儿倒又给他捉着机会再好好整顿一番了。 大热天时人多聚集,璇珠衣领被汗水洇湿了小片。 正如其他因好奇而凑热闹的人一般,璇珠朝街上探着脑袋,听着妇 人哭诉到被人送走。直至妇人的哭声消失在耳畔边,她才偏过脸去望向身旁的阮善雅,压低了声儿:“小姑,他是谁呀?” 周遭忽的寂静,便将她那声询问无限放大。 绝了。 脚下道路不平坦,璇珠被人踩了鞋跟整个人往前一扑,就这样扑进了沈丛澈的视野,四周的窥看的少女和围观的百姓早离她们所站的地方退了几步远。 她这个绝了还是感叹的太早。 “看什么看!”一声暴喝生生打断了她的思绪。 璇珠一愣,只见到那身着飞鱼服的番役已然到她跟前来了。番役高大的身躯将阳光都挡在了身后,她被人给笼罩在黑影里,见着眼前人一脸凶相,璇珠不禁缩了缩脖子往后稍稍一退。 沈丛澈困得眼皮都要撑不开了,攥着粗糙缰绳的手紧了紧。 这清了路障,他正要驾马继续往皇城方向走,却听见路旁传来暴吼声。 于是又不得不暂且搁置,有些不耐烦地抬手掏了掏耳朵,放眼瞧去,就见到他的千户正留难一个小姑娘。 他微蹙着眉,阴冷的目光从观戏的百姓身上粗粗掠过,最终落到那竹青石榴裙的小姑娘身上。 阮善雅暗叫了声大事不妙,急忙拉过璇珠的葱白的小手,赔着笑躬身朝着沈丛澈道歉:“大人莫气,我这小侄女儿年纪小不懂事这才冒犯了大人!我们这就走!” 言罢,不等他开口就拽着人调头隐入了人群,很快就消失在那人头涌动的街市里,找不见半点踪影。 - 夜幕笼罩,热风从敞开的和合窗淌入。 迷糊间,嘈杂细碎人声入耳。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从街市回来后璇珠便睡了一下午,垫在脑下的胳膊枕得发麻,她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眼前是霜色的薄纱床帐,一道大喝声将她彻底吓得清醒。 楼下传来粗犷的男声,紧接着还有嘈杂交错破锣一般的公鸭嗓。 只是距离稍远璇珠没听个真切,但声音极其陌生,大概是客栈又遇上了市井混混,璇珠听见声响心头一跳,听见人声后她迅速翻身坐起。 回了神也不顾上旁的,连忙提着裙摆起身下楼。 今夜的客栈静的出奇。 就将她的脚步声放大了数倍。 环境略微昏暗,窗牖敞开着,有闷热的风拂入。 屋中尽是古香古色的摆设,黑檀木的柜台古韵十足布置别致,弯曲蜿蜒而上的红木楼梯往上都不见半盏吊灯和光管,只有房顶悬挂的琉璃灯悠悠晃动着。 方才的吵声已然落下,璇珠从楼梯探身试着唤了一声:“爹爹?” 声音空阔中回响,无人应答。 璇珠顺着曲折蜿蜒的楼梯下楼,咚咚咚的脚步声于这长夜中格外明晰。 掠过耳畔的风是燥热的,入耳是压抑的人声,簌簌虫鸣不绝于耳,夹伴着女人和男人的细碎不成句的低咽,像被人捂住口鼻发出来的。 心底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顺着声源找寻,才见到楼梯扶手之 下,她那便宜爹爹和便宜姑姑正被五花大绑地跪坐在地。 阮善添墨发束起,着一身墨绿暗纹长袍,瞧着模样像是三十来岁。 身旁的阮善雅也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眉目如画肤如凝脂,着一袭淡色绣花襦裙,只是蹙着眉头眼中含着泪花,正望着她的方向用力地朝她摇着头。 脸色苍白,手腕和脖颈裸露的皮肤都被绳索勒出了淡淡的红痕,口中皆是堵着一团白布,正奋力地想要挣开身上的绳索。 可璇珠心头一跳,没能读懂他们的意思。 甚至来不及思忖就上前想要替他们松绑,忽然,一把尖利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腰间。 第02章 例行检查 //02// “哟,原来还有人啊?” 嗤笑一声,粗犷的男声从后头飘来。 那高大的壮汉立在她身后,不等她开口,随即怒道:“转过来!” 璇珠心头一紧,蓦地恐慌如同滔天巨浪袭来。她眼睫眨了眨,颤颤巍巍地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做着投降的姿势缓缓转过身。 眼前的彪形大汉一身素黑夜行衣。 生得贼眉鼠眼,面巾包住口鼻瞧不见容貌,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虎目。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布巾遮挡下的额头蔓延到脸颊,眼神狠辣得好似要吃人。 他将匕首抵上璇珠白皙的脖颈,虎目冷冷往一旁瞟了瞟又回到了她身上,“小姑娘最好乖乖听话,不然你爹和你小姑都得死。” 这是……? 碰上了白天在街市听见的入室抢劫案? 璇珠不禁想起那个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年轻女人,脑子越发的清醒,心脏跳得飞快,身子就是抖的越厉害。 倘若激怒贼人,他们怕是也会像老林家那样吧? 璇珠脑中快速搜寻一切应对的方法。 可她十九年的光阴里所认知的自救方式无一能派上用场,试图讲道理叫他放人?开玩笑,这兄贵凶神恶煞一脸凶相,瞧就讲不通道理。 开口甚至可能会乘以二的倍数加快所有人的死亡速度。 璇珠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吞了吞口水,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劝道:“大大大大哥,你不过是求财,没必要杀人……” “开门!西缉事厂例行检查!” 而于此时,一道洪亮有力的男声骤然而起。 同时响起的还有咚咚两下的敲门声。 力道极大,颇有要卸门之势。 壮汉越发愠怒,怒瞪璇珠咬牙切齿:“不是叫你们别报官吗?” 冰凉的刀刃紧贴皮肤,璇珠脖子一凉。 她还真怕死,如今腿脚哆嗦着,尽可能地去安抚壮汉的情绪忙道:“大哥,您先冷静一下,我们这些人都在这怎么报官呢?” 一旁被捆住的阮善添更加的焦躁。 他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却无奈半点动不得,身上的绳索紧紧将他手脚捆住,用力挣扎非但未有成效,还硬是勒出几道红痕来。 拼尽了力气,最后只发出来一声呜咽。 说时迟那时快,伙房的方向突然传来女人 的大喝声。 那道喝声不得了。 颇有猛虎下山之势,更有江湖侠客之风度。 身着淡紫暗纹衣裙的江秀娘立在伙房门口,她发髻凌乱,脑上的珠钗金簪歪斜,眼中带着狠戾。一脚踏在长板凳上,手里还提着两把刀口磨得发亮的菜刀。 锋利的刀口上还沾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一滴滴的殷红下落到暗色的木板地上。 细长的柳眉高高挑起,把右手提的菜刀往桌上一砍,那月牙般的菜刀一下便没入木桌里头,破木之声在这空阔的客栈无限放大。 璇珠的心随着女人的动作咯噔了一下,就连眼前生得牛高马大的悍匪也随之一震。江秀娘气焰十足目露凶光,捋着衣袖冲着大汉咆哮:“大胆悍匪!快把我闺女放了!” 瞅这阵势,她看起来更像悍匪。 壮汉眼皮发紧,才惊觉,老林和小周都不见了。 不,从进屋打劫开始,老林和小周进了伙房就未再出来过了,这女人怕不是刚刚在伙房里杀了人? 壮汉太阳穴青筋直跳,连握着匕首的手都抖了抖。 两滴汗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目光落到璇珠身上又心安了些许,挟持着人往后稍稍退了两步。冲着对面的女人吼道:“你闺女在我手里,你还这般嚣张!信不信老子立马割断她的脖子!” 江秀娘一手卡腰冲着壮汉喊:“你也不瞅瞅这客栈是谁的地儿!你单枪匹马的就一个人,老娘这可好几个!敢威胁到老娘头上来,我看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壮汉不好的预感由心底横生,又架着璇珠往后退了退,低在她脖颈上的匕首又朝其贴近了几分,“你把阿周和老林怎么了?” 江秀娘狞笑着呵呵两声,美眸一转目光投向了插在桌面的菜刀上,“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番子就快闯进来了!我要是你我现在就跑了。” 番役踹门的力道逐渐加重。 格扇门承载的力道已然快抵达上限,雕花的格扇门好似要塌了那般吱呀作响,与之响起一声暴喝:“里面的人迅速开门!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顷刻间慌乱交错,咚咚咚的踹门声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尖上。 挟持个普通百姓不仅毫无作用,反倒是个拖累人的累赘,壮汉额上冷汗直冒,迅速扔下作为人质的璇珠慌忙跑向后门。 却不料紫衣女人单手提着菜刀往他跟前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俗话道,狗急了会跳墙。 壮汉瞧着江秀娘手里还滴着血的菜刀不禁打了个冷颤,有些想退缩,可想到外头的番役就要破门而入了,又将眼前的女人上下打量一番。 一介女流之辈,还不足以与这牛高马大的男子抗衡。 不过是求财,他还不想把命赔上,迅速推开挡路的女人径直奔向后门。 “璇珠快些去开门!” 璇珠脑子里就好似装了一斤的面粉,混入了水就搅成了浆糊,堵在里头糊住了脑子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听了江 秀娘的喊声才回了神。 她双腿有些发软步子发虚,忙不迭点头哦哦应了两声。 怠慢了门外的“贵客”,外头的番役愈发不耐烦踹门就越起劲儿,这会儿又加大了力道,随之响起还有男子粗犷的一道暴喝:“开门!” 这格扇木门不算结实,哪承受得住这些几个成年男子不断的踢踹。 璇珠又热又急,脑中不断涌出警匪片里缉拿犯人的画面。 额上汗珠汇集成流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掌心润润的,素白的里衣也被冷汗洇湿紧贴着后背。她慌不迭地去开门,重重的踹门声入耳,连着胸腔里的心都砰砰跳着。 两脚迈得扑登扑登的,抖着声音冲外头喊:“来了来了。” - 仅差两步之遥,在她开门前番役先破门而入。 顷刻间大片火光涌入,将她莹白的小脸照得发红。无数道视线凝聚到她身上来,锋利得似支支利箭,她茫然立在门口一下就成了箭靶。 月光如水,簌簌虫鸣传达耳畔。 大抵是下过一场雨,空气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迎面刮来的风燥热又有些许的湿润。 璇珠被这火光照得睁不开眼,抬手挡了好一会儿才稍稍适应了些,火把燃烧发出的细碎声响夹着风声而来。 睁开眼,入目是乌压压的一大片人。 飞鱼服绣春刀,一众牛高马大的男子,皆是一身黑衣手举火把。 璇珠被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乌眸循着周遭望了一圈,惊觉这一方土地已然被乌压压的人潮给包围起来了。 紧接着,数名番役迅速从她身侧擦过步入室内。 而门前的红柱前倚着一颀长的身影,头上一顶三山帽着一身大红飞鱼服,脚套一双金丝绣边黑色皂靴,腰间挎着刻有精致花纹的绣春刀。 双手环于胸前,长身玉立好不风流。 斜倚着门前的红柱尽显慵懒之姿,可面上又神情淡漠,甚至称得上阴沉。他又生得那般貌美,山根高挺唇若涂朱,剑眉入鬓眸若寒星,狭长的凤眸水光潋滟尽带几分疏离感。眼尾稍稍挑起,周遭泛着淡淡桃花色,衬得他倒有几分娇艳。 月光洒落身上,就如为他镀上了一层洁白的光晕。 一身明晃晃的衣袍衬得他肌肤越发的白。 他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了些,尤其是一张白净而美如冠玉的脸。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落在了打头的沈丛澈身上,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 听见开门声的一霎沈丛澈闻声望去,与她视线相撞,毫不避忌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很快沈丛澈收回落在璇珠身上的视线,转而垂下了眼睑。 鸦青的睫羽如低垂的两把羽扇,掩住了他眼中的思绪。 都不带搭理她半分,紧接着他迎着月光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抬脚朝她踱步而去。又于她跟前站定抬起手轻轻将她拨向一旁,轻启朱唇,语调轻柔得听不出情绪:“小丫头,接到密报,说你这客栈藏人了呀。” 第03章 宫中 之人 //03// 还在愣神间,沈丛澈就已然绕过她去越过门槛入屋。 璇珠转身跟进,方才遭人五花大绑的男女已被松开了绳索,阮善添见了女儿心中又急又担心,急急忙忙地朝她奔来,按着她的肩上下端详一番,“珠儿呀!那悍匪可有伤着你呀!是爹爹没用哇,才叫那悍匪逮着了机会。” 江秀娘拨出没在木桌上的菜刀,朝着阮善添斜睨一眼,出口就是一句:“你也知道啊,我叫你夜了别开门你当做耳旁风不是!” 趁着这功夫,在客栈大肆搜查的番役才从伙房拖出两男子来。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如今已是不省人事。 同样一身黑衣趴倒在地。 这应该就是方才壮汉口中的阿周和老林。 沈丛澈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了番役拖着的男子身上,凤眸一瞟又见到江秀娘手中的菜刀,上头的血迹已然干涸,可地上凝成一小滩的嫣红可还湿润着。 还未张口,江秀娘就被他那眼神瞧得慌了神,急忙解释:“官爷,我这可不是人血!” 昏沉的男子被扔至脚下,阵阵汗酸味扑鼻而来,沈丛澈轻轻蹙眉抬手掩鼻,略嫌弃地在两男子身上各踢了踢,“这俩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语调冰冷,听得人心也随着沉了沉,江秀娘急忙把刀放下,从袖口取出余下的药粉来,“民妇这刀上的是鸡血!他们不过是喝了掺了药的茶水晕过去罢了。” 江秀娘抖着手,番役将其手中的药粉接过,又送到沈丛澈面前。 沈丛澈凝目稍作思忖,这时外头看守的番役又押着一黑衣男人步入,顺势将人往他跟前一推便躬身拱手道,“大人,我们在外头捉到了这人。” 璇珠细细探头窥看,正是方才挟持她的壮汉,取了蒙面的布巾险些没认出来。 如今被番役捆了手脚,脚下一个趔趄栽倒在沈丛澈脚下。 像一条毛毛虫,如今费劲儿地扭动着身躯,狼狈得爬都爬不起。 受人牵制的壮汉口中骂骂咧咧,出口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虎目圆睁尽是怨恨,死死地瞪着立在屋中央的沈丛澈,若不是被人压制,他大概会冲上前去啐一口痰。 在一旁观戏的阮善雅大步上前迅速捂住了璇珠的耳朵,“小姑娘家家不要听!” 沈丛澈眸光冷冽,不恼,清俊的面庞甚至浮现几缕笑容。 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垂眸瞧着势要冲他扑来的男子,眼眸更是寒冷了几分。他依旧背着手,眸光流转轻轻开口:“不知怎么说话不妨由我来教教你。” 一双凤眸光华闪烁,他挑眉,眼中倒有几分的洒脱之意。 原以为他会对此一笑置之,却不料他忽的抬腿屈膝,一脚瞪在了壮汉黝黑的脸上。 速度极快能见残影,一脚下去伴着“咚”一声闷响,壮汉被蹬得仰翻在地半天起不来身,满地翻滚嗷嗷直叫。 而同时,随着沈丛澈的动作,阮善雅捂璇珠耳朵的动作又迅速转换成了捂眼睛。 璇珠光见到他抬腿,还未见到接下来的动作眼前骤然一黑,只听见男子低沉而震耳欲聋的嚎叫声。随即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两道血柱从鼻孔淌下,那壮汉白眼一翻就厥过去了。 光闻见浓烈的腥味,眼前什么都瞧不见。 沈丛澈“啧啧”两声,垂头瞧脚上的皂靴,眉头轻轻蹙着,把鞋底往一旁昏睡的男子身上蹭了个干净。 瞥了眼身侧立得笔直的番役,轻声吐出两个字:“带走。” - 这人生得是真好看,瞧着着装打扮还有这气质大抵也是有身份的人。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她盯着沈丛澈瞧过于明目张胆,以为不在他视线里就不会被发觉,可沈丛澈素来对他人的注视极其敏感且敏锐。 这目光灼热得叫人无法忽视,沈丛澈抬脚踱步要走,眸光流转间就落到了她身上。 锋利的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阮善雅急忙将璇珠挡在了身后,这才阻隔掉这意味不明的视线,“官爷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无。”沈丛澈仍未将视线收回,双眸定定地望着被阮善雅挡在身后的人,以他的这角度而言他是瞧不见璇珠的,加之她身量又低,他只能瞧见鬓角那飞起的毛茸茸的碎发。“倒劳烦姑娘替我问问这小丫头,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叫她看得这般入神。” 言罢沈丛澈便收回了视线,眼眸循着客栈扫了一圈。 又询问了阮善添事情发生的具体情况,差番役彻底搜查了番才调头离去了。 阮善雅才松开攥着她的手,将她往边上一拉,神情肃穆地压低声道:“珠珠,这人我们可得罪不起!你只要记得离这些打扮的人远些,那都是宫里头的人,得罪了我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璇珠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 可阮善雅挡在前头时,将她手攥在手心确实给了不少的慰藉。加上发生那些事她如今还心有余悸,阮善雅严肃的告诫叫她心头也随着跳了跳。 愣愣地深以为然地,点头如捣蒜。 - 上安客栈位于京郊,由于治安不太好,这时常有贼人凶徒出没。 每日都不乏闹事吃霸王餐的,这三日她也算是领教过,成日的心惊胆战,动不动就有凶徒出现。 愁人,真的愁人。 璇珠坐在柜台前,托着下巴盯着台面的账本,食指不轻不重地敲着账本乳黄的扉页。 这时,阿成迅速奔来,猛地一拍柜台,惊得她手中的账本都险些抛了出去。眼前灰蓝衣衫的少年脸色不大好,他神色慌张,指着正厅的方向就喊:“璇珠姑娘大事不好啦!这又有人来闹事了!” 与此同时,客栈里云云食客中传出阵阵嘈杂。 那声音越来越大,这都吵到柜台这处来了。 “是不是不给大哥面子!” “哦,想死啊?我成全你啊。” 寻声 望去,只见一个光头大汉双手插在胸前叉开双腿嚣张地坐在桌上。 身旁是他的一众小喽喽,而对面又是另一伙人,他们的大哥着一袭青衫立在光头面前,其表情狠戾,直勾勾地盯着光头瞧。 大哥还未发话,他身后的小弟就已经先炸了。 璇珠不禁往那方向探头望去,才知道是这两伙人吵了起来。 青衫男子仍是纹丝不动,身后灰衣的小弟就先冲着对面光头喊:“你这摆明了不给大哥面子喽!” 光头咧嘴笑着,同时由身侧的小弟搀扶着起身。 不疾不徐,好生悠闲,全然不把青衫男子放在眼中。 这目中无人的景象更叫对头生恼,光头面容反倒有几分和善,又有些胖,让人不禁联想到了弥勒佛。 谁料下一刻,这光头迅速掀翻了桌子。 嬉皮笑脸地冲青衫男子道:“是啊,那又如何,你咬我啊!” 他这是在挑衅啊。 而且,他们是要在她家客栈打架吗? 这无疑是个导火线。 两方人早看对方不顺眼,这就迅速扭打在一块了。 青衫男子身后的小弟搬起椅子就往光头的人砸,光头的小弟扛起椅子去挡,“嘭”的一声,椅子相撞应声断裂,客栈里的食客皆是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往外逃。 这些人打斗光是在这赶客,这下就坏了两张椅子不说。 就方才逃走的食客就有不少没付钱的,有良心些的临走付了银子,有些食客就趁机溜了,拦也拦不住,是多大的亏损啊! 江秀娘回来瞧见这场景八成会疯掉的。 她这么抠的一个人,知道坏了两把椅子保不齐给璇珠的脑袋都拧下来。 小二阿明急得都要哭了,跟在外圈劝着:“大爷们可别打了!小店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番折腾。” 第04章 市井混混 //04// 璇珠收起账本急忙从柜台里出来。 只见两方人打成一团,将客栈弄得一片狼藉,桌椅被撞得歪七扭八,桌上茶盏落地尽碎,仿佛置身于武打片拍摄现场。 此时一个灰衫小厮被人扔了出来,重重砸中边上的桌椅,力度极大竟真将桌椅撞塌了。木质的桌椅残骸和杯盏落了他满身,那茶壶里的茶水可是刚上不久的,如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直浇在人身上疼得那小厮扶着腰龇牙咧嘴站都站不起。 江秀娘和阮善添晨时就坐船回乡喝喜酒去了,若是回来见到这场景怕是要疯了。 那鬼哭狼嚎似的凄惨叫喊声刺得耳朵发疼,璇珠回了神,急忙推推阿成的臂膀,“快去报官啊!” 面对这种突发事件她心底没个底,说完就径自往正厅走,才没走两步又被阿成拉了回来,“璇珠姑娘这不能报官呀!” 要抽回手臂却被阿成紧紧攥着,璇珠不解:“为什么?” 阿成咬咬牙,忙将她拉到一旁去,以掌掩嘴压低声道:“您忘了?上几回报了官,官府压根不管事,光是请官差吃饭客栈就亏损了不少 。” 那难道就要打崩牙往肚子咽吗? 璇珠忙甩开他的手,抬眸望着他怪嗔道:“那你说怎么办啊!这爹爹和阿娘回来我们就完了呀!” 言罢,这阿成却是皱眉紧咬着下唇瓣一脸纠结,璇珠也顾不上他,绕过他急急忙忙冲着那两伙人去。阿明还在和那伙人周旋,费劲儿地劝着,可他说干了口水依然没个人听他的,一次又一次地遭人推倒。 这群人打着打着,就好似成了破坏东西了。 就在璇珠靠近的时候,阿明才从地上爬起来要继续去拦,她火气也有些上头了,大步上前将其往身后一拉,就冲着那伙人喊:“都停手,你们不能在这打架斗殴。” 那光头细长的眼闪过几丝不耐之色,狠戾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来,转瞬与对面青衫男子交换了个眼色。 光头对面的青衫男子那般悠闲地坐着,与光头相视一笑便稍稍抬手。 这两人任由着手底下的人互殴,自己却坐着悠悠品茶。双方达成共识,手底下的小弟才悻悻作罢,退回各自老大身后。 青衫男子双手往胸前一环,身躯往后稍稍偏了偏,那双细长的眼带着某些意味将人上下打量了番,轻笑出声:“哟,小美人打哪来啊?有什么事吗?” 语调带着几分轻佻,叫人听了生恼。 其目光又极其不善,瞧得人浑身不自在。 她过滤了青衫男子的话,往后退了步,又望着两人道:“你们私人恩怨私下解决,你们影响我客栈做生意了,而且打坏的东西请照价赔偿。” 这会儿,一直不用正眼瞧她的光头才闻声冲她看来,眼中带着几分鄙夷的笑意扫了她一眼,胖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赔偿?你叫本大爷赔偿?” 阿成暗叫了声大事不妙。 上回发生的事情如今还历历在目,他想起就头疼。市井流氓闹事本就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他搞不明白,这璇珠怎么回回都不长记性。 他急忙上前挡在璇珠跟前,赔着笑:“不用赔不用赔!客官和气生财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说话吗?” 光头身边的小弟嫌阿成聒噪,指着人就大叫了声,直接绕过了自家大哥用力推了推阿成的左肩。 阿成身子单薄,这被一推就是一个踉跄往后一倒险些栽倒。 立在一旁的阿明急急忙忙去扶,他这才稳住了身子,阿明望向推人的小弟,有些愠怒:“你怎么乱推人啊!” 主子没发话,狗就先咬人了。 可这主子见了自家的狗咬了人眼中的笑意反倒更浓。 眯着眼,饶有兴味地盯着眼前的姑娘瞧。 “是嘛,梁哥,和气生财。” 青衫男子轻笑着,端起淡青的三才杯轻抿了口。 他口中的梁哥盘着着手腕上戴的佛珠串,笑嘻嘻地附和,从容得仿佛方才闹事的不是自己的人一般,“这小伙说得对啊,和气生财嘛。” 话音未落,他却忽地抄起一旁桌上的茶杯就往璇珠这 方向砸。 璇珠瞧见这茶杯朝着自己飞来的一刹心忽的一紧,本能的将身子一歪往左侧一偏,毫不费劲儿的躲过了去。却不料这茶杯直直砸向阿明,阿明倒没这般幸运了,事发突然避之不及,这碧绿的茶杯一下击中他的额头。 那唤作阿明的小伙子捂着脑袋“嗷”了一声直板板地倒下,白眼一翻就厥过去了。 咚一声倒地不起,登时周遭鸦雀无声。 青衫男子和光头没了话语,互瞪着对方眼神交流着。 “啊!” 璇珠瞳孔地震,掩嘴发出一声尖叫。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地的阿明,那茶杯将他额头砸得鲜血直流,那簇簇殷红汩汩往外冒着。这声叫喊无疑叫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光头的心也随着一颤,忙问:“你鬼叫什么?” 她提着裙摆疾步奔到阿明身侧,蹲下身伸手指去探阿明的鼻息。 众人的视线追随她去,连心也随着她的动作提起。 璇珠乌眸蓦地睁圆迅速抽回了手,那张莹白小脸刷的就白了。身子猛地一颤一下跌坐在地面上,洁白的小手不断地哆嗦着。就连光头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壮着胆喊道:“别装神弄鬼的,到底怎么了?” 她那双圆圆的杏眸氤氲起一层雾气,徐徐望向肇事者,掐着兰花指指着他,哽咽道:“是你,是你!你砸死了我家伙计!” “死人了?” 光头大惊失色,腿脚一软往后退了两步。 阿成脚下一个踉跄,脸色骤的一白,“阿明真的……” 璇珠皙白的小拇指高高翘着,轻轻掩鼻又抬手拭泪,哭得极其悲恸。朱唇张合翕动,缓缓吐出一句:“断气了……” 这话无疑是一锤砸在众人心头。 放眼看去,一众市井混混皆是面无血色。 大都是欺软怕硬的,听说死了人无一不慌了神。 青衫男子已经做好跑路的准备。 他悄悄起身准备往外溜。 而恰好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男声自门口响起。 “都干什么呢?” 京中近来出了几起入室抢劫的案子,官府的官差恰巧巡逻至此。 五个衙役打扮的男子把着剑大步入屋,身材高大皆生得凶神恶煞。 青衫男子被堵了去路,他拱手作揖,赔着笑:“官爷,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这会儿来客栈帮阮老板看店呢!” 光头的梁哥就立在他身侧,也随着他一同拱手,讪讪地笑着附和,“对对对!看店看店!” 领头的官差视线从两人身后跟着的一众小弟面上扫过,最终又回到两人身上,冷声问:“那这一群,又是干什么的?” 迎着官差犀利的眸光,光头又扭头瞥身后的小厮一眼,笑嘻嘻地回道:“这不是怕这阮老板不在客栈遇上歹人么!特地带多了几个弟兄来,给他们看场子呢!” 语毕,那些小弟便是纷纷连忙点头附和。 也不知这官差是真信了还是不想多事。 还真没再多言,眼见就要放人走了。 璇珠酝酿了下情 绪,提着裙摆急忙上前,双膝一曲轻盈扑倒在地,一把抱住领头官差的裤腿,捏着兰花指哭诉道:“差大哥不要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啊,方才那个光头大叔砸死了我家伙计,这是肇事逃逸呀!” 她好做作啊。 小美人哭得梨花带雨。 瞧得人都要动恻隐之心了。 官差刚要放人,听了这话两道浓黑的剑眉一皱,又望向肇事者。 光头挠着光秃秃的脑门嘿嘿一笑,偏头狠狠瞪了璇珠一眼,又向官差抱了抱拳,“这小娘子跟您开玩笑呢,平日我们都爱这样开玩笑,这时辰不早了,母老虎等着小的回家烧饭呢,小的就先告辞了。” 言罢他就似脚底抹了油,迅速绕过官差跑了。 青衫男子紧跟其上,只丢下一句:“小的回家陪伴八十岁老母,也先走了。” 阿成叹了口气,开始慢慢收拾残局。 璇珠也不想继续演了,这才抬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从地上站起。 那“死去”的阿明也腾地爬起,退到一旁处理额上伤口去了。 领头的官差瞥了眼龙精虎猛的灰袍小伙,带着狐疑的目光又定在璇珠身上,不等她开口,后头的一名官差又转眸瞄她一眼:“你家伙计不是没死吗?” 璇珠清眸循着客栈转了圈,目光落到正往脑上缠纱布的阿明身上。 少年脑上洁白的纱布格外刺目,她想也不想朝其奔去迅速拉过阿明,“虽然我家伙计没死,但是被他那么砸了一下估计也会变得痴痴傻傻的了。” 言罢,阿明眼珠子咕噜一转,瞪起个斗鸡眼,歪着脑袋傻笑起来:“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他演的真像,就连璇珠都开始怀疑他是真傻了。 但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哈喇子顺着唇角流下,官差略嫌弃地将身子往后倾了倾。 “这事啊——”官差朝二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左手托着手肘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模样凝重的思忖了番。 璇珠等得焦急,领头的官差才长舒了口气:“这不好办事啊。” 此言一出二人还懵了下,官差拇指与食指交叉指腹间摩擦,又是一副苦恼的模样。 那些官差反倒明里暗里暗示客栈上点好酒好菜,阮善雅才从外头回来,忙里忙外地做了些菜招呼。官差临走前,阮善雅还给他们塞了一巴掌大鼓鼓当当的银袋,说是给他们喝茶。 他们也不是收的那般爽快的,还象征性地推拒几下。 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那银子,说着会替客栈解决问题。 - 将盆中的水泼往树脚。 璇珠垂头望着被洗碗水洇湿的黑泥,此时吹过的风都是热的。手中端着的杉木制成的木盆略有些沉重,粗糙而未打磨平滑的表面磨着她细嫩的手心和指腹。 天已经黑下来了,夜幕深沉,闻见不远处草丛与林间传来的簌簌虫鸣。 璇珠长叹了口气,掉过头就往回走。忽的瞧见客栈门前一抹亮红的影,那红影靠着 门前的红梁柱而坐,一动不动的,可天有些暗了,纵然她将眼眸眯了又眯还是瞧不清那红影究竟为何物。 略有些不安的,她心脏咯噔了一下。 转手将木盆抱紧护在腰侧,微微地弓着身子,放轻了脚步向着红影靠近。 脚下步子不停,边走边想。 远远看着像消防栓,或是雪糕筒? 可细细一想,这古代何来的消防栓和雪糕筒? 或是便宜阿娘晒得红床单? 可谁家红床单这样晒? 难不成?是条披了红衣的大型犬? 脚踩着地上的砂石发出细微的声响,随着靠近,璇珠护木盆的动作也换成了高举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 探步往前而小心谨慎,进可攻退可守,跑起路来还容易。 离近了才瞧清,这不是消防栓不是路障,更不是挂起的红床单。 哪是披了红衣的狗啊!这是一个人! 沈丛澈就一动不动地瘫靠在那,身侧还躺着他的绣春刀。 一阵热风拂过,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沁入鼻腔来。璇珠不禁皱眉,连脑袋都往旁偏了偏,视线落在他身上细细查看,这才瞧见他那身大红飞鱼服左胸的位置被鲜血渗得黑红。 死人了?璇珠高举木盆的手才缓缓放下,双腿有些发软,移动着步子往他凑近想要探探他的鼻息。 璇珠没有见过尸体,步子有些僵硬有些想调头拔腿就跑。 可腿不听使唤,纵然脑中已有调头跑的想法,她还是迈着腿朝那抹红影靠近。 当她以为这他死了的时候,沈丛澈合起的眼皮稍稍动了动。 鸦羽轻轻颤了颤,发出低低的轻咳。 吓得她登时往后一退,鞋底踩着地里的小石一滑险些跌倒。 待缓过神来,瘫靠在那的人又不动了。 顷刻间,璇珠甚想帮他一把。 甚至都已向他步进了些,弯身想去拍他肩膀了,可忽的又是动作一顿。她想起,小姑是叫她莫要多管闲事的。 若是这人死了,那不是赖到她头上来了吗? 想到此处璇珠身子一僵,又迅速将要搭把手的想法收回。 依照发生的那些事情和小姑的提醒来看,不多管闲事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璇珠长舒了口气,目光又再度落到沈丛澈身上。 但是人死在家门口总是有些晦气的,她良心也不太过意的去,不过倒是可以同那便宜爹爹商量商量,报个官或是寻个大夫来替他瞅瞅。 她脸色有些微的发白,葱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木盆边沿,天气略有些燥热她指节反倒发起凉了。思忖一番还是觉得报官更为靠谱,在心底分析完利弊,璇珠便更坚定了想法,抱着木盆掉过头去要走。 忽的,肩膀一沉,丝丝冰凉紧贴上她修长的脖颈。 稍稍侧头,才见到一把擦拭得亮澈的刀横在了她肩上。 而刀的那一头,立着沈丛澈。 骨节修长的手握着剑柄,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浓黑的剑眉轻轻扬着,正歪着皙白的脖子垂着眼睑瞧她,“小丫头这是 要去哪啊?” 第05章 躲躲藏藏 //05// “做做做做什么?” 璇珠僵在原处不敢动弹,沈丛澈眼眸一眯,顺手将手中的绣春刀纳回刀鞘,又一个跨步到她身侧长臂一伸便将手臂搭在了她肩头,“帮我一回重重有赏。” 不仅如此,被冷汗浸湿的手掌还被他塞入把绣春刀。 璇珠本能地接过他硬塞来的刀,刀鞘冰冰凉凉,上手又沉。 她身子一颤又不敢偏头,杏眸微微朝身侧瞟,“赏……赏什么?” 可这回没人回应她。 沈丛澈把话说完脑袋一耷拉便昏过去了。 就刚才那一下子,如今璇珠额上冷汗直流。 她哪敢不帮啊?万一这人又忽地醒来对着她脖子来一刀,那她上哪叫冤去? 生怕被江秀娘和阮善添瞧见,璇珠不敢走正门。又是拖又是拽,还要腾手来拿他的刀和木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沈丛澈这么大个人从后面挪回了她的闺房。 累得满头大汗,把人往拔步床上一推,她便也被带着一同倒了下去。 谁料这一倒正正砸在他胸口之上,那昏迷的人眉头一皱,怕是伤得更重了。 不知是谁给他的胆量,叫他去相信她。 璇珠干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不论古今。 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璇珠也没有半刻拖延,迅速地打来了一盆热水,又寻来了干净的棉布。 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说不慌乱是假。 璇珠额角直冒冷汗,颤抖着手去解沈丛澈腰带,不料方才还在昏迷状态的沈丛澈倏地睁开了眼,在她指尖要触及腰带时先一步擒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你作甚?” 大抵是常年使用兵器的,他的手心与指腹有粗粝的茧子,温热的手紧紧攥着她的皓腕,一下掌心传递的灼热于手腕上漾开。 璇珠被他吓得一惊,一张小脸登时刷的白了,嗫嗫道:“我……我帮你处理伤口,来来来着……” 沈丛澈也还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妥。 她一张小脸惨白,就连说话都结巴了。 沈丛澈俊脸冷如寒玉,睁着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璇珠瞧。 他不尽信,可还是松开了桎梏人的大掌,手臂枕在脑后倚着床榻瘫坐着任由着她摆弄。 可那带着几分厉色的视线还是直直落在她身上,带着狐疑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缓了会儿璇珠本已经不紧张了,被他这般盯着,为他清理伤口的小手反倒抖起来了,连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不说,指节都泛凉了,“你……能不能别盯着我了。” 沈丛澈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经此一言才稍稍动了动压得有些发麻的臂膊,一双凤眸浓墨翻涌,更为饶有兴味地轻轻吐出一句:“怎么?心虚?” 语调轻而柔,其中更带着几分笑意。 璇珠手心沁出了不少汗,抬眸小心翼翼瞟他一眼,低声回道:“不是,你盯着我,我紧张。” 笑 话,他又不是傻子,万一这趁他不注意给他来一刀,这又是夜里,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目光落到那只攥着布巾皙白的小手上,那洁白的布巾已然被鲜血染红了一片,渐变的红,淡淡的腥味萦绕在空气里。 沈丛澈轻眨眼睫:“你当做没瞧见就是了。” 璇珠抬眸瞄他,而后又收回视线,换了盆温水继续替他清理。 眼前的小姑娘鸦青的睫羽轻轻颤动着。 带着屡屡温热,柔软的小手似是无意的在胸腔之上滑过,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瞧得他心底都跟着颤了颤。 她神情肃穆极其认真,手稍有些发抖。 动作还算流畅熟练,倒也不碍事。 到了上药的环节,她取来伤药和棉布,可下一刻指甲就抠在了他伤口边缘。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抵达四肢百骸,叫他倒吸了口凉气。 她到底会不会?! 怕是没有死在乱党手中,反倒先死在这小姑娘手里了。 “你不要动哇!” 忽的,她就冲着他喊了一句。 沈丛澈脑子懵了懵,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可他分明没有动,是她手抖了! 他还没嫌她手艺差,她反倒先恶人先告状了。 “我何时动了?是你这丫头手抖。” 璇珠又气又急,皱着眉头攥紧了手中的湿润的布巾。 只见伤口还往外冒着血,黑红的血汩汩往外冒,指尖温度骤然退散,她哆哆嗦嗦地抬手擦了把汗,手就抖得更厉害了。 才止住血没久,这怕不是被她抠出血了。 沈丛澈心底无奈,瞧见她那张带着迷茫发白的脸他就心慌得紧,“罢了,我自己来。” 言罢他迅速坐起身子,将手往她探去一把夺过布巾。 璇珠手中的布巾一下被他抢了过去,尚未来得及回话,他又把布巾扔了回来,“我自己瞧不见。” 璇珠牢牢接住他扔来的棉布,倒吸了口凉气,手才稳了些,“你这是怎么搞的啊,怪吓人的。” “遭人暗算。”沈丛澈一顿,眸中眼波流转目光又落在了她脸上,“就在你这客栈门口。” 他难不成还想把受伤的责任推到他们客栈来不成?璇珠可不答应!她抬眸瞄他一眼,轻哼道:“那你该!谁叫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的。” “阮璇珠,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嚷嚷啥?” 忽的,一道暴躁的吼声从楼下响起。 沈丛澈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那声暴吼生生打断,那到嘴边的话也随着从窗牖钻入的风一同消散去。 江秀娘那河东狮吼,纵使隔了一层地板还是犹如在耳边一般,听到这声音璇珠顿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慌张在心底无限放大。 不敢想象。 要是让江秀娘看见她房里有个男的。 她估计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细小的开门声自楼下响起,吱呀一声,又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声,璇珠右眼皮跳了跳。她迅速从床沿边弹起,死拉硬拽地,捉着沈丛澈的衣袖将他拉起来 ,“你快躲起来!” 沈丛澈不明所以。 他正负着伤还被她砸了,如今脑子昏昏沉沉,见她这般焦急更是生出满腹疑惑,“躲什么?” “我阿娘来了!你得找地方躲起来!” 沈丛澈:……? 璇珠等不及他开口了,拉起他的胳膊就四处寻地儿藏。 这阵容,颇有偷偷带男朋友回家妈妈突然回家的既视感。 “我与你清清白白,何必这般慌张?这弄得……” 她当然知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但是江秀娘不知道啊! 江秀娘上来见到有个男的,一时怒火攻心,这气头上的人完全不听解释,保不齐会冲去伙房拿菜刀了。 想到此处,璇珠毫不留情将他打断:“不行你不能让我阿娘见到,你快躲床底下去!” 沈丛澈闻言一怔,琥珀色的眼眸下意识地往床底一瞟,黑漆漆的床底又矮又逼仄,他怎么可能藏得住? 就算他趴着爬进去,他这身量,也会露一截腿在外头啊。 更何况他堂堂西厂督主,怎么可能去钻床底?! 沈丛澈瞟她,无奈道:“这怎么能藏得住人?” 她太过急切,还未考虑到沈丛澈的身量。 这床底太低太窄,他爬进去能不能出来还是个问题,叫他躲床底确实不太可能。 璇珠急得满头大汗,左瞧瞧又看看,目光落到那放置衣物的木箱上。藏在暗处被纱幔遮挡,倒是一个供人躲藏的好地方。 沈丛澈被她拉着跑,又被她推着到拔步床侧,这小姑娘迅速打开木箱三俩下把箱里的衣物都拔了出来。紧接着又被她塞进木箱里,被她按着肩蹲下。 她热得出汗,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可璇珠不敢有半刻停歇,急急忙忙抬起木盖要合上。沈丛澈忽觉眼前一暗,心头一跳,急忙开口:“合不上盖的!” 可这一切都晚了,所谓急病乱投医。 她非是不信邪,两手摁着他的双肩就往下压,“你可以的!再蹲下去点就好啦!” “你……” 他话还未说完,璇珠不想同他废话。 照这样墨迹下去一会儿江秀娘就得发现他了。 璇珠一咬牙干脆把木盖往下一按。 咚的一声,木盖砸到了沈丛澈脑上。 “啊啊啊啊你还好吗?” 脑子一阵晕眩,眼前是一张扭曲而又模糊的脸,沈丛澈忆起了当年。 那时他正是二八的年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与乱党交锋轻而易举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与土匪打斗,他稍稍使点计谋就把那贼窝一窝端去。 如今,他只怕没法在一个毛头丫头手下活过这一晚。 见沈丛澈不回答,璇珠更是生出几分愧意,急忙抬手替他揉揉脑袋。 还没让他缓一口气,她又迅速拽起他一股脑地把他往屏风后推。 拉过两旁黛蓝色的纱幔将他掩得严严实实,折腾了个半天人是藏好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视线往下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这回是正如明月高高挂,他脚还露在外头呢! 她要裂开了! 绣花鞋踩在木质楼梯发出的咚咚声渐近,璇珠胸腔里那颗挂起来的心也随着节奏砰砰乱跳,她的目光在房中迅速搜寻。 这宽敞的卧房竟没有一处可供人躲藏的地方! 循着闺房望了圈,她的目光一凝,最终推着沈丛澈塞上她温馨的小窝。 ——床。 这烂俗的剧情。 “上去上去。” 她急切地推搡他,颇有那赶鸭子上架之势。 沈丛澈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她双眸一瞪,又迅速把他往里头推了推,紧接着躺下拉过被子把他捂得严严实实。 厚重的被褥压在他身上,也不管他乐不乐意,这死丫头就抱着被褥往他身上堆。 将被褥拉下一角,昏暗之中就对上她那双如小鹿般明净的眼眸,可璇珠没有心思去瞧他的眼,见他不合作又迅速拉过她堆在床尾的衣物堆在了他脸上。“你现在是一床被褥。” 收好残余的药物和纱布,将房中两个香炉的熏香点上,她又急急忙忙地打开房里的所有窗通风。丝丝热风灌入,甘松的香气恰恰将弥留的血腥味和药味掩盖。 最后,沈丛澈人是藏起来了,那她怎么办? 坐床边?显得太刻意。 站门口?可这太奇怪。 坐桌前?这又太突兀。 咚咚咚的脚步声于夜里格外清晰。 璇珠急忙躺下将被褥盖在身上,恰恰就是这时,江秀娘已然举着烛台上楼来了。紧闭的格扇门被江秀娘从外头踢开,红杉雕花格扇门撞于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第06章 恩将仇报 //06// 江秀娘眉头微皱,美眸循着房间扫了圈,最终落在卧在床榻上的璇珠身上,“你在做什么?” 若璇珠能瞧见自己的表情,就能见到自己此时的神情有多狰狞。 她咧嘴温婉一笑,轻声回道:“阿娘,我在睡觉呀!” “大热天你捂个被作何?捂痱子吗?” 面对江秀娘的质疑,璇珠心脏一个咯噔。 隐隐的,她似乎感觉到身旁伪装成一大团被褥的沈丛澈抻了抻身子。 反观江秀娘的神情,面上只染着几分怒气,大抵是没有瞧见。 他这般不配合,只能迅速忽悠走江秀娘才是。 再不让他出来透气,不闷死都要热中暑了。 这时候,璇珠乌眸咕噜一转,充分发挥了自己所擅长的独门手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在,蒸桑拿呀!我前些日子见到个老者,他和我说,当你身体劳累时就钻被窝捂出一身很汗就会舒服很多的!我现在感觉非常好。” 好在,原身也是这种不着调让人摸不清行径的,倒没有显得多反常。 加之都以为她真的受了惊吓性情大变,江秀娘朝她投来个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你不热吗?” 不热才怪,大热天时她捂个棉被人都要热化了。 纵然如此她还是不能表现半分。 仍是笑如春风,轻轻地答:“不热呀,阿娘要一起吗?” 江秀娘举烛台举得胳膊发酸,眼皮子困得打 架。 心底无奈,她翻了个白眼,抬脚转身准备回头继续睡。璇珠正要松口气,不料刚要调头出去的江秀娘又转过了身,“那你方才鬼吼鬼叫什么?” 方才顾着问话,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璇珠扯着唇角笑笑,轻笑着:“我刚才见到了只小强,拇指那么大,还会往人身上飞!” “那蜚蠊呢?” “跑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痴傻丫头。” 她这闺女本来就不太机灵,自昨夜碰上那匪徒之后就更痴傻了。 江秀娘没眼看,举着烛台调头要走,璇珠见状急忙冲着她背影喊:“阿娘顺道把门带上!” “就知道使唤人,再叫我听见你鬼喊鬼叫吵着人,我就剥了你的皮!”江秀娘白她一眼,口头抱怨着,退出去时却还是顺道带上了门,干事是如她人一般的风风火火。 门关上的一刹带来重重的关门声,生生把璇珠吓了个激灵。 这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叫人无比的煎熬,见江秀娘走了,她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一脚踢开盖在身上的被褥。 沈丛澈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褥迅速坐起。 可万万没想到,刚走的人忽的又杀了个回马枪。 映在格扇门上的人影格外醒目,璇珠头一回这般反应迅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沈丛澈推倒,抓起扔在床头的衣物和被褥劈头盖脸地重新盖到他身上。 吱呀一声,可这回是阮善添。 阮善添睡醒了一觉,一脸倦意睡眼朦胧,他身着寝衣立在门口忧心道:“珠儿,阿爹听你娘说了,这大晚上的是身子不舒服吗?” 您要是困就快些回去睡吧!里头那个人快要闷死了。 璇珠心虚,她又不敢催,便讪讪地笑着:“没有只是有些累而已啦!” “我时常与你娘说要再请个杂役她总是舍不得钱,老叫你做些粗重活,姑娘家家的怎么受得了,你娘就是不听。” 江秀娘耳朵非常好使。 阮善添此话出口入了江秀娘的耳,她下了一小半的楼梯又迅速折返回来,揪着阮善添的耳朵就往外拉,“姓阮的!你银子很多吗?请杂役?客栈都有两个杂役了,米饭钱工钱哪来?” 璇珠腾地跳下床,装模作样地冲着门外喊了声:“爹爹阿娘早睡!” 只见到楼梯那两道笼于昏暗中的身影,夫妻俩还在争吵,大抵是不会听她说话了,她迅速将门关上,将喧吵关在了门外。 沈丛澈已经坐起来了,坐在床边盯着她瞧。 那目光阴恻恻的,渗人得很。 他热得满头大汗,加之伤口扯得疼,他本就肤白,丝丝缕缕痛意如火舌侵蚀,痛得他脸色愈发的苍白。璇珠刚松了口气,转身对上他那双阴冷的眼不禁心头一跳,“你有没有闻见一股血腥味?” 沈丛澈差点内出血,捂住胸口瞪着她,“你还好意思问?” 璇珠一顿,目光下移,这才瞧见他那才处理好没久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来。 所以窗牖有风入屋 ,才将那血腥味吹到她这来了。 他低垂着眼眸眉头紧紧拧起,因为疼痛,朱唇翕动倚着床栏轻喘着气,到底还是把人折腾成这模样了。 细细想来也是。 一个伤者,哪经得起这番折腾啊。 她心底反倒生出了几分的愧疚之意,忙道:“包在我身上我替你解决。” 沈丛澈闻言抬眸,恰恰与她视线相撞,眼中的怀疑和疑惑正正被璇珠收入了眼底,她嘿嘿一笑,一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如今,她办事他才不放心! 要是他手底下的厂卫是像她这般,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立马踢出西厂。 她眼眸华光闪烁,如同碎入了星辰。 而现今,于沈丛澈眼里这丫头就像一头凶猛的老虎! 他略感头疼,忙摆手拒绝:“不用。” 璇珠黛眉一凝,大步朝他步近,“你太客气啦,我帮你嘛。” 沈丛澈大惊,眼中的惊慌升腾而起甚至染上眉梢,他剑眉紧蹙迅速拢好衣襟往后一躲,“你可别碰我。” 不是吧,阿sir! 这反应可是不是过于夸张?难不成还怕她手持刀刃趁他病要他命不成? 荒唐!她阮璇珠是这样的人吗? 她双臂举过脑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有些无辜地望向他,“我手头没有凶器。” 沈丛澈都对她产生恐惧感了。 怒瞪着她喊:“别过来,离我三尺远。” 可她不过也是好心罢了。 到底还是他自己生得太过高大,这能怪她吗? 璇珠努努嘴嘴,只好搬过桌前的绣墩一屁股坐下,与他隔桌相望干瞪眼,“你说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呀,藏都不好藏。” 沈丛澈那狭长的凤眸波光流转,冷冷瞥她一眼,“难不成像你?生得跟个小矮瓜似的。” “你……你。”璇珠气结,瞪着那张清俊的脸你了个半天,一股气卡在喉间那说不出半个字,“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走了。” 沈丛澈歇了一会儿,昏沉的头脑才悠悠清明了些。 他将绣春刀纳入掌中,一拂衣摆起身,璇珠见状急忙冲上前挡在他跟前,生怕他跑路还展开双臂拦着,“你不能走正门,不然被瞧见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深深地望她一眼。 沈丛澈无话可说了,这时她又开口:“但是你可以走后门。” “不必了。”想也不想,他一口回绝。 这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待了。 他踱步窗前,长臂撑着窗框跃身而下,于璇珠的瞩目下他突然从窗口跳了下去。这好好的人忽的从眼前跳了楼,璇珠人傻了。 急忙奔到窗前探身去寻,边寻还边喊着:“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 “……开啊。” 那句还未说完整的话语调骤降,只见那人稳稳落地。 头也不回地抬脚就走,随后迅速的隐入无边夜色里寻不着半点踪迹。 好的,到底还是她多虑了。 不过走了也好,省得麻烦她。 收拾完杂乱的衣物叠好了被褥,她往床榻上一倒,一瞬单薄的背脊就如同 咯到了石子。背脊下一块硬物,咯得生痛。 玉珠迅速从床上爬起,才瞧见静静躺在床上的一块玉牌。 - 玉牌是白玉质地的,边角圆润细滑。 两指的宽度拇指的长短,四四方方的一块,上头只有顶部雕刻繁复花纹。 顶部饰有串着白玉珠的红绳,尾部则是一条丝线制成明红色的穗子,上头串三颗大小不同的玉珠。 质地光滑温润,泛着幽幽冷光,该是上好的玉。 是何时落在她房里的? 还是上回,那人躲藏时掉了,方才她翻天覆地的翻找把这玉牌翻了出来。 璇珠丝毫不意外,毕竟此物的主人瞧着就是非富即贵之人。 只是有些头疼,她上哪去蹲那人将玉牌归还? 她将玉牌置于手心把玩着,丝丝凉意漾开,指腹细细摩挲上头的花纹,将玉牌翻转,只见上头镌刻着三个字。 “沈寒斐?” 而于此时,一把红木椅子朝着柜台飞来。 “嘭”一声巨响,木椅重重砸中柜台应声断裂,惹得柜台上的算盘和酒罐子都颤了颤。 璇珠被吓得一激灵,心猛地咯噔了下,连手中的玉牌都险些没拿稳。 匆忙放眼瞧去,只见一个生得贼眉鼠眼的年轻男子领着一众灰袍小厮踱步而来,“了不起啊小丫头,竟然报官啊。” 一身墨色衣袍,轻摇着折扇,眼中尽带不善之色。 尚未来得及细想,又有阵阵脚步声从外头响起。 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属于男子咯咯的笑声。 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光头着一竹青色衣袍,衣襟大喇喇的敞开着,领着几个小厮大摇大摆从门口进来。 他手底下的小厮个个生得一脸凶相,有食客从门口出去时还特地去刁难人,吓得外头的食客都不敢进门来了。 对于这两人。 他们化灰了她都认得。 璇珠慌忙将玉牌纳入袖口藏好,攥紧了衣袖。 依照这群人的品性,说不准还会勒索。 若是真遭这些混子抢了去,这玉牌的主人发现丢了东西回头寻,她又拿不出来那怕是真的完了。 贼眉鼠眼的男子于柜台前站定,枯瘦而粗粝的食指轻轻敲击这台面。 皆说相由心生,这男子生得就不像正派之人,眼细长而上翘,其目光晦暗不明直勾勾地盯着她。那道视线盯得人浑身不自在,过于锋利叫人无法忽视。 见璇珠不搭理他,男子长叹了口气反倒笑了,他身子往前探来,“怎么不理人啊?是见了我不好意思了?” 第07章 打击报复 //07// 他真是好大的脸面。 璇珠心下不禁一阵恶寒,真要被他的厚脸皮折服了。 不禁有些埋怨起官府那边。 报官后一直没个动静,璇珠上衙门去催,结果不仅没讨到说法还被衙役赶了出来,也终于有些确信,京郊的官差不干实事的事实。 这些地儿鱼蛇混杂,市井混子颇多。 可因为管理松散,加之衙门的官差往往是收钱办事。 这些混子就是越发猖獗,慢慢也 造就了一种风气,市井上的混子总爱欺压他们这些没权的百姓。 客栈众人对此敢怒不敢言,也尝试过反抗。 可他们没权没势,报官非但没用,还会遭到混混的伺机报复,于是慢慢的也就开始默默忍受着了。而这种现象不仅是存在于上安客栈,周围的商铺长期受到市井混子的欺压不比他们少。 天子不知民间事,上报石沉大海,百姓便有冤无路诉。 璇珠故作镇定,抱起台面上的账本叠好一并放回抽屉,“你们毁坏客栈的财物还有砸伤我家的伙计,理应赔偿损失和伙计的汤药费。” “若是我不赔呢?”墨色衣袍的男子说着一顿。 他轻笑着,啪地合起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继续报官吗?你看你报官了我们不也好好在这里吗?我看你生得这般娇美,在这客栈抛头露面倒不如做了本大爷的小妾,往后本大爷自然多关照着你们客栈。” 言罢,那伙人便纷纷调笑起来。 那光头一拂衣摆跨坐桌前的长木凳上,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盯着二人,“小娘子倒可以考虑啊,兴许做了宁六爷的妾,宁六爷一高兴就罩着你这客栈了。” 被称作宁六爷的墨色衣袍男子不语,他眼中的笑意味不明,盯得人头皮发麻。 光头便翻过一只瓷杯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目光往柜台飘还扬声道:“宁六爷,我瞧着可以啊,这上安客栈的老板就这么一个闺女,娶了这小娘子,那这客栈不就是你的嘛!” 我看你是在想屁吃。 丝丝怒意升腾,捏紧了拳头。 璇珠忍不住想骂人。 指甲陷入手心软肉掐得涩涩的疼。 罢了罢了,文明人文明人。 再者,对方人多势众,若是打起来她毫无胜算可言。 想到此处,璇珠那到嘴边的粗话还是生生的压了下去。 俗话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忍! 璇珠亦不搭理,直接扭过头躲了过去。 谁料这宁六爷仍是不依不饶,一把擒住她的下巴将她脸掰了回来,“来,给大爷笑笑,兴许大爷高兴了,就赏你几个钱了。” 忽然又是嘭的一声,顷刻间碧绿的茶壶落地尽碎溅了一地的热茶。 光头那胖手还悬在半空,望向璇珠笑得贱兮兮:“哎呀,手滑了。” 真是欺人太甚啊! 可偏是拿这伙人没办法。 男子的指腹有厚厚的茧子,力道又极大,好似要生生将她的下巴捏碎了。 下巴被掐得又疼又难耐,璇珠抬手反抗将其推开,可她终究是姑娘家力道也遥遥不及一个成年男子。 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他铁爪一般的手推开。 未料到,那枚玉牌从袖口飞了出来,啪的落到了台面上。 那枚四四方方的玉牌在台面上静静躺着,散发着冷冷的幽光。 上头沈寒斐三个字格外显眼,眼前墨色衣袍男子面色一凝,面上的笑于一霎敛下不着半点踪迹。璇珠心头大惊不 禁呼吸一滞,缓缓地,她都要窒息了。 方才她太过慌张,收回袖中之时未放中袖中的衣兜,这才导致玉牌摔了出来。 她慌忙拾起玉牌紧紧捏在手心里,宁六爷浓眉蓦地拧起屏气望向璇珠,用折扇指着她手里头的玉牌问:“你这从何而来?” 他问这个做什么? 璇珠下意识地收拢五指攥紧了手中的白玉,一双乌眸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更是背过手将其护在身后,“这,这,这是我心上人赠予我的定情信物。” 面色发白哆哆嗦嗦的,眼里尽是警惕,好似生怕他突然上前抢了她的玉牌似的。 宁六爷面色有些微凝重,眉头又紧紧一蹙,眼中光芒闪烁瞳孔一震,“你的心上人?” 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如今否认也来不及了,璇珠一愣,便连连点头。 宁六爷深深望她一眼,撑着台面缓缓站起了身。 “走。”冲守在一旁的小厮摆手,一拂衣摆便大步往门外走,光头不明所以,可也急急忙忙领人追了出去。 璇珠有些愣,指节发白手心也沁出了不少汗。 望着那伙人走向门口,挡了大片的光,那二人步子一顿交头接耳低声议讨着什么。 光头忽的回头瞧她,这又吓得她心脏一个咯噔。 生怕他过来抢玉牌,她急忙背过身去迅速把玉牌塞进了衣襟里。 可是宁六爷和光头梁哥谁也没来抢玉牌,二人回头瞧了她一眼后就匆匆离去了。 火燎火急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且耐人寻味。 - 璇珠匆匆将玉牌藏在袖下。 特地在客栈门口东张西望打探了一番,确定周遭没有混子的人后才左转往衙门的方向去。 在舜元,衙门一般是有东西厂的番役值班的。 其目的显而易见,每日就是盯着衙门的一举一动随时禀报上去。 官差也精得很,一般收百姓银子也不会叫番役瞧见。 璇珠也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上回去衙门时见到那些番役的着装和那人都差不多,便猜测着,也许他们能知道沈寒斐在何处。 运气好些,也许能蹲到这玉牌的主人。 玉牌坠在身上她总是觉得心慌,以免夜长梦多,她便抽了个空出去一趟,为的就是将玉牌物归原主。 步履匆匆,身后总有与之重叠的脚步声。 璇珠以为自己耳鸣听错,紧紧护着藏在腰间的玉牌,慌忙地加快了脚步。她走街串巷,脑回路又是清奇的,可为了节省些时间才决定走小道。 脑上步摇垂下的流苏相撞,于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声脚步声重叠一起,她迅速回头,哪怕那两人已然以最快的速度隐匿,还是叫人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灰色衣衫飘起的衣角露了出来,两二十上下的小厮躲在墙角后推推搡搡,嗡嗡低语。 是宁六爷身边的小厮。 他们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这两人好似从出客栈开始就已经跟着她了。 这玉牌真是惹事。 璇珠甚感头皮一 阵发麻,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小巷出了巷口来到长宁街。 虽是京郊,长宁街繁荣程度却不亚于省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此处再往南些走,就是南棱庄。谁料她绕过了街口,刚来到长宁街就迎面撞上一伙混混。 那伙混混惹得商贩避让。 这又到了每月收保护费的日子了。 热,真的太热了。 这才是春季,若是到了夏天那还得了。 拂过脸颊的风是闷热的。 春阳当空,炙热落于身上,晒得她耳尖泛红发热。 里衣被汗水洇湿黏在胸前和后背。 长宁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她时不时回头张望,那灰衫小厮就在她几步外。 于她探头回顾时就佯作路人,在路旁商贩摊位上假意买东西,实则眼神往她这处飘着,恨不得直接黏在她身上,可又眼神闪躲。 为什么要跟着她呢?这可一点也不专业啊。 她抬脚往前,那两个小厮就跟着往前走,她停下步子,两人就佯装看风景。 璇珠心底发闷,也不知这些人图什么。 从重重人海中穿过,她只想迅速甩开身后的跟屁虫。 道路拥挤,人潮堆在一起越发的闷热。 她护着藏在腰间的玉牌,总觉得放哪都不安全,大抵都有些被害妄想症了,总觉得会有人来抢这枚玉牌。 长宁街两旁商铺门庭若市。 两旁的首饰摊又多,飘进耳畔的尽是妇人的谈笑声。 赶集似的,璇珠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由于她个头不高,踮起脚往前头瞧,只能见到乌压压的人。 皆因今儿京中有权贵娶妻,迎亲的队伍占用了几条街道,导致街坊都绕到这边来走了,于是长宁街就比往日挤了一倍。 过了好些会儿,人才少了些许不像方才那般夸张了。 “滚开滚开!” 忽然间,前方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喝声落下转瞬掩于街市的嘈杂里头只剩小而如蚊蝇般的声响。 身着灰麻布衣的男子从右边的酒楼之上一跃而下,楼下过路人听见暴喝纷纷仰头,见有人从阁楼上跳下皆吓得一个激灵。 在男子跃下后,又是几个素色飞鱼服的番役随着从窗台跃下。 粗声大嗓,那声由上而下,落地一霎就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璇珠听见前头的尖叫声速速寻声望去。 她还没瞧着个真切,就见到那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男子,挎着个沉甸甸的包袱拨开人群冲着长宁街西边的方向奔。 一个跑几个番役在后头追。 街道之上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隐隐夹着马叫声和鸡鸣声,正所谓鸡飞狗跳好不安宁。 男子奔跑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百姓皆是怨声载道,其稀薄寡淡几不可见的眉毛紧紧蹙着。街道仿佛是他弛聘的战场,他左一个闪身右一个躲避,身手如此敏捷迅速,把路边的摊子撞得东倒西歪。 后头还有不要命似的追赶的番役。 他来势汹汹,一边嚎叫着,一边跑。 有推着木板车过的百姓,好端端的就被他夺去了板车的使用权 ,直接把木板车往东边的方向用力一推。 领头追赶的女番役倒不是吃素的。 见到冲撞而来载满谷物的板车腾地跃起,不费吹灰之力便躲了过去。 街道之上尖锐的叫喊声起伏。 璇珠就在长宁街西边往东边走,谁料会迎面撞上逃逸的男子,遭了无妄之灾,一时避之不及被撞了个眼冒金星。 那人睁着那双没点神气的三白眼回头瞪她:“臭丫头别挡道!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男子逃跑之路可不大顺畅,番役人数众多,他只好一路不断推到道路两旁的东西,掀翻摊贩的摊子给番役制造障碍。 一个番役从后方追来,惹得皆道百姓纷纷退避。 璇珠刚站稳,可还没停歇多久就被从后方追赶而来的女番役撞偏了身子。她急忙稳住身子未喘上口气,又接二连三的被两个番役撞得原地螺旋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 璇珠被撞得头晕眼花,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的晕眩。 脚下一崴往后栽,可却不是如料想中那般落地,反倒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第08章 先生留步 //08// 顷刻间,一股淡香沁入鼻腔。 只感觉被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双肩,她身子后倾,从那人怀中将脑袋往后仰起。 入目是沈丛澈流畅的下颚线,他面白而无须,神情肃然而冷漠疏,离清俊的面庞带着几分倦意略显疲惫。 刺目的阳光下,他耳朵透着光,洁白的耳上和脖颈上的绒毛如同裹上一层暖黄的光。 他那对凤眸潋滟着水光,又恰好垂眸,视线就撞上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香气袭人,说不出哪特别,大抵是像雨后山林间拂过清凉的风,或是像冬日里在温室里尝到的第一口甜。闻着香馥馥的,和他的模样倒也相称。 纤密浓长的鸦睫微垂轻颤着,眼眸里好似蓄着盈盈的秋水。 而就在这时,方才撞人的男子逐渐占了下风,跑至东边被人包抄又回了头。 稍作犹豫,男子一头栽进首饰铺与包子铺间的窄巷,可很快又从里头退了出来。 “往哪跑?” 少年扛着绣春刀,口中叼着根嫩绿的狗尾巴草,歪着脑袋优哉游哉地从巷口出来。少年脑戴圆帽身着素色飞鱼服,神色嚣张轻蔑至极,朝他步步逼近,男子大惊失色调头想跑,却早早被番役包围起来了。 哐当一声,少年将肩上的绣春刀往青砖地上一杵,冲男子嘻嘻笑着:“是小爷亲手捉你回去,还是自己乖乖跟小爷回去呀?” - 璇珠睁着蕴着水般的乌眸,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略有些呆滞,大抵是看痴了。 沈丛澈不禁联想到东石村村头的王二傻子,还有那夜里她干的那些好事,想起都觉得脑壳和胸口赤赤痛。 沈丛澈眉头一蹙,收回思绪,有些嫌弃地推推她消瘦的肩畔,“站起来。” 璇珠腾地支起身子,沈丛澈才从她身旁绕过,迈腿走向被 番役所包围的男子。 不用沈丛澈开口,百姓纷忙让道退至一边。 那贼人自然不愿投降,甚至从鞋后跟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他干嚎一声壮胆,举着刀就冲向堵在巷口的少年。 素色飞鱼服的少年歪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瞧着眼前男子作妖。 他本不打算先直接制服,可当抬首看见沈丛澈往这处来了后心头一跳。少年当机立断,立马冲上前屈膝对着男子的腹部猛地一撞,男子痛呼一声,他便又三两下夺去了匕首,一个抬腿就将人踹倒在地。 男子手上的包袱被抄收,人也被后头赶来的两个番役压下,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上前的女番役一团抹布塞住了嘴。 无论哪个时代都不乏看热闹的人,这不,这处就围了一圈的人。 耳边是低低的议讨声,纷纷猜测其中的前因和后果。 沈丛澈懒得用正眼瞧瞧,冷哼了声轻启薄唇吐出一句:“带走。” 番役们要将男子押往牢狱,这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便开始赶人。 璇珠看戏看得起劲儿。 随着围观看戏的百姓被驱赶散去,她才想起要归还玉牌的事情,沈丛澈与她有好一段距离,正与那着素色飞鱼服的少年交谈着。璇珠不慌不忙地抬脚边往他那方向走,同时两只小手边在身上搜找着玉牌。 摸向腰间,才惊觉藏在腰带处的玉牌不翼而飞了。 明明记得,好像是放在这处了。 沈丛澈见到璇珠往他这边走,心口猛地咯噔了一下。 就连旁边来邀功的沈白青也不想管了,这孩子在身侧滔滔不绝,花式表述自己方才多么的帅气和英勇,一双星目带着期许,正等着他的夸奖。 他甚感头疼,连声唤番役牵来他的爱马。 - 璇珠找了半天,原来是自己糊涂了。 方才的混乱之中怕弄丢了玉牌,早就将其转移到了袖中的布袋里。 纤细的藕臂探入衣袖中将玉牌掏出来,放眼去瞧,沈丛澈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高大的红鬃马,而那抹红影单手抚在马背上,竟然扶着马背准备上马要走人。 可他玉牌还在她手上呢! 璇珠脚下步子一顿,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冲他奔去。 边跑还边冲着他挥舞着手,大声喊着:“这位先生请留步!” 沈丛澈大惊,不禁想起那夜那被她支配的恐惧,遂不再搭理沈白青,迅速翻身上马猛拉缰绳夹紧马腹。 “驾!”一声策马扬长而去,只留给她一片飞扬的尘土。 璇珠:……? 不是啊! 他的玉牌还在她这呢!他怎么就走了呢?是她喊得不够大声吗? 璇珠被眼前的泥尘迷得睁不开眼,泥沙唰唰扑在脸颊上,鼻间都是一股子的沙尘味儿。 沈白青没等来沈丛澈的夸赞整个人都颓了,待反应过来,只见到那抹潇洒纵马扬长而去的影点子。 从没见过沈丛澈这样,还等着嘉奖呢。 沈白青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视线落到璇珠身上。 这灰头土脸的丫头是哪 位? “擦擦吧,灰头土脸瞧着怪难看。” 眼前忽的多了一方手帕,上头绣有精致的粉百合。 递来手帕的少年身着素色飞鱼服,他轻皱眉头垂眸瞧她,眼中带着的嫌弃如同滔滔江水翻涌溢上河堤。 砂砾拍在皮肤上又痒又疼的,她脸沾上了不少沙子,粘在面颊上难耐得很。 璇珠也不忸怩,道了谢,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 待她擦过脸,手头的白帕子已然成了灰帕子。 沈白青倒吸了口凉气,连连往后退了退,冲她摆摆手。“帕子你拿走吧,给你了。” 帕子是真丝质地的。 上手绵软柔滑,刺绣漂亮别致,这放古代大概也得花不少银子才能买上一方,绝不是穷人家买得起的。璇珠低头望了望自己手中那方帕子,沉默了会儿,“……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沈白青上下将其打量了翻,略没好气地朝她道:“说了不用,给你就给你了。” “沈白青,回去了。” 周遭乱糟糟的,烂菜叶和鸡毛四处可见。 细碎的议论声入耳,见摊贩抱怨着收拾着这一地的狼藉。 璇珠启唇想要问些什么,就先被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 女番役脑戴圆帽脚着皂靴,和沈白青装束相近,一身素白飞鱼服腰挎一把绣春刀,英姿飒爽眉目间都带着几分英气。 柳叶弯眉美目含春,柳叶眼上下瞟她,却低声哼了句:“花瓶。” 声音不大,却不偏不倚落入了璇珠耳中。 璇珠寻着声朝她望去,那女番役就先挪开了视线。番役为两人牵来了马匹,她就先行翻身跨腿上了马。 满不耐烦的,目光时不时就往此处飘,催促着沈白青。 好家伙,这姑娘可不就是捉人时撞中她的人吗? 她还在想怎么还回去,眼见沈白青扶着马背要上马,璇珠险些忘了正事,逮住了机会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沈白青有些奇怪:“你还有什么事吗?” 回忆了会儿,璇珠才忆起玉牌上的名字,继而轻声问:“小哥你可是认识沈寒斐?” “你问这个作甚?”沈白青动作一僵,目光落她身上眼神尤为意味深长。 从他那眼神中,虽读不懂其中蕴含的意思,可璇珠却仿佛瞧见了无尽的希望,倘若他说了认识亦可借此归还玉牌了。 谁料,沈白青眉头一皱就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开什么玩笑? 方才明是见着他与那人说话的。 沈白青说完,他一脚踏在脚踏上又要翻身上马。 可璇珠不依不饶还是没放手,又继续问:“那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啊?是在捉贼吗?” 一旁的女番役有些不耐,冷冷瞥她一眼,却冲着沈白青道:“还有完没完了?到底要不要回宫了?” 话是冲着沈白青说的,但冷眼给的是璇珠。 莫名其妙的,她也不曾得罪这女番役。 璇珠心底的冲动要破壳而出了,想上前与她理论。 可想象很美好,但事实就是,她这般冲上去与这女番役 理论,不出十秒她就会被其撂倒按在地上摩擦。 地上粗粝的砂石磨在脸上怕是毁容了。 忽觉得脸颊一疼,罢了罢了。 小姑说过宫中的人不要惹,不要与她置气。 “前些日子的抢劫案收尾,但京郊还是很乱,你们这些姑娘还是呆在家中莫要四处乱走的好。”沈白青跃身上马,眼眸朝一旁的女番役一瞟,“但是某些人除外,采花贼见了怕是都会绕道。” “沈白青老子杀了你!” 此言一出话音未落,随着一声暴喝。 沈白青暗叫了一声大事不妙,迅速拽起缰绳轻踢身下的黑马,还没等女番役追上便纵马扬长而去。女番役也不落下,她心中火苗翻腾无处宣泄,挥着马鞭就追了上去。 只留下一尾浓而呛人飞扬的泥尘,唰唰的扑在璇珠脸上。 第09章 定情信物 //09// 璇珠回到上安客栈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暴喝。 紧接着,是嘈杂而没个规律的人声。 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将玉牌揣至腰间就疾步进门。 客栈又来了几个混子,吵吵嚷嚷的。 和上次的不是一伙,这回这几个长相要更加凶恶。 半张脸布着狰狞的刺青,从面颊蜿蜒而下没入衣襟里头,粗眉凶目,璇珠一瞧就没了底气。 他们闹事不依不饶,吃了霸王餐还要勒索。 上安客栈开春以来生意就不景气,这挣得还没花出去的多,阮善雅自然是不愿意的,因着如此就激怒了对方。 眼见混子就要动手打人了,璇珠大惊急忙跑进屋去。 结果这群混子在客栈吃了香蕉还随手乱扔,她一时情急未留意脚下,踩到了香蕉皮一打滑就冲着桌子去了。 通的一声,她半个身子扑到了桌上。 这又把腰间的玉牌给撞飞出去了,啪嗒甩到了那伙人面前,生生中断了这场即将发生的争斗。混子们面面相觑,半天找不着言语。 只觉得这玉牌好生眼熟。 璇珠最先反应过来,发髻撞得松散也来不及理,更是顾不得身上疼痛。她抬脚冲上前去,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捡起玉牌塞进了衣袖里。 动作迅猛一气呵成。 阮善雅瞳孔地震:“珠珠你这是?” 阮善雅看了个全过程,自然也瞧见璇珠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璇珠知道她问的是什么,黛眉稍稍一挑,清眸于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轻哼道:“你侄女儿的心上人所赠的定情信物!” 阮善雅心情难以言喻,望着璇珠半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只是眨眨眼:“此话当真?” 璇珠下巴一扬,葱白的小手往腰间一卡,一口咬定:“真的,我的心上人。” “那……他可跟你说了什么?”阮善雅心里急切,面上带着几分纠结,尽量压低了声儿询问她。 “他说……”一时间璇珠竟有些语塞。 绞着手指咬着绯红的唇瓣,因为撒谎编不出下文,她那莹白的小脸慢慢泛起一片红霞,秀眉轻 轻蹙着。 藕粉色的绣花鞋不轻不重地踢着地板,细微的举动将其衬得越发娇羞。 阮善雅皱着眉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张嘴想开口,话到了嘴边一凝,又觉着那不太对劲儿只好作罢。可闭上了嘴又忍不住想开口,周而复始一直重复着以上步骤。 目光落到她别在腰间那张绣有粉百合的帕子上,阮善雅腿脚一软差点没站稳。 才提醒过要离宫里那些人远些,这丫头不得了呀,这般迅速是直接私定终身了呀?她甚至都想到了大嫂回来得知此事那张气得发绿的脸。 几乎要在这静默的环境中窒息了。 太窒息了,就差掐着她人中叫她别死了。 只有璇珠知道,如今她脑子正飞速运转着。 费力的找寻着那些有关情爱的诗词。 可脑子空空如也,满是那些年看过的狗血言情剧,老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嗫嗫道:“他说,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阮善雅沉默了。 不止是阮善雅,当即在座的人皆是如此。 刹那间,这广阔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五个混子交换了眼色,以眼交流,商量着谁先出来开个口。 “哟嚯!” 一声粗犷的男音自门外响起。 众人皆是被那声大喝惊得心头一跳,纷纷放眼张望。 来人正是光头梁哥和宁六爷,凶神恶煞的,领着一众小弟大摇大摆入屋来。 与上次不同,二人身后的小厮手中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宁六爷这伙人步入客栈那一刻,几个满面刺青的混子脸色骤变。 当真是应了那一句,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虱。 “阮小娘子,这些人是来捣乱吗?” 话音刚落,不等阮善雅和璇珠开口,光头不由分说一拍桌子便是一声大吼:“哦哟!小兔崽子竟敢来吃霸王餐?” 璇珠额角沁出一层薄汗,有些微的语塞。 他怕是忘记了,自己和他们没啥两样。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最终是面上有山鬼状刺青的大汉率先起了头,“这都是误会,误会啊!” 言罢,他从腰间取下钱袋,豪气地往桌上拍出一锭银子。 转而向璇珠和阮善雅拱手道:“阮姑娘,这里是弟兄们这一顿的酒钱小弟放这了!” 几人拍下银子,便逃似的匆匆忙忙地走了。 光头梁哥一霎堆起了满面的笑容,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招呼着身后的小厮把手里的东西呈上。 望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姑侄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一个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堆到桌上,很快堆得都有半人高了,璇珠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阮姑娘,往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呐,有怪莫怪啊!” 一直未说上话的宁六爷这才拱手笑道。 言罢,不等璇珠开口,宁六爷就唤来了身旁的小厮,面上带着讨好的笑转而又面向她:“我听闻姑娘这客栈缺人手啊,以表诚意,我手下这些弟兄可上门替姑娘家做活! 工钱无所谓,只要管吃就行啊。” “不必,东西带走吧,此事我这小侄女可做不了主,得等大嫂和我大哥回来再做商榷。”阮善雅甚感头疼,连着开口赶人。 可这他们亦不恼,也是那样笑着,还说了一堆叫人尬得脚趾抓地的吉祥话。 - 宁六爷那伙人才刚走不足半个时辰,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牌,璇珠陷入了沉思。 今儿混子们突然的转变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细细一想,他们好似有点怕这个玉牌,两回都是见了玉牌面色骤变。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顾忌这玉牌的主人。 忽的,有个大胆的想法。 一回两回是巧合。 再试一次,只需要再确认一次。 璇珠敛回思绪,放眼望向正厅的云云食客中。 按理来说,客栈应当天天不乏那些占便宜吃霸王餐的人。 尤其是江秀娘不在的情况下,占便宜就更容易了。 璇珠从柜台出来,拉过端着茶水过路的阿明:“今天可有人占便宜吃霸王餐什么的?” 她一对清眸循着厅堂中转了圈,目光落在了混于食客之中贼眉鼠眼的几个人身上。阿明正要摇头,璇珠就先一步在这之前捕捉到了混在其中的混子的动机。 六人吃饱喝足正叼着根牙签,其中一个刀疤脸猛地一拍桌子,冲着柜台的方向吼:“老板呢!给老子出来!” 璇珠将挡路的阿明拨向一边。 急切地想要印证一点,她心情倒有几分愉悦。 脚步欢快往其步近,并冲其展露出一个标准的营业笑容,语调轻软:“几位客官好呀,老板不在呀,这现在由我说了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几位客官的吗?” 搞什么名堂? 六人交换了个眼色,那刀疤脸又一掌拍到桌上,砰一声惹得桌上的茶盏都颤了颤,周遭食客闻声朝其瞩目,见是几个市井混混又急忙低下头佯装没瞧见。 刀疤脸凶目一凝,冷哼了声,咬牙斥道:“你们这客栈的东西不干净!吃了肚子疼!” 偏偏璇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围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把手,望向刀疤脸,语调依旧轻柔:“那客官想怎么样呢。” 几个人压根不是好说话的主,蛮横又凶恶,刀疤脸大掌依旧用力拍着桌面。几乎要将木桌都拍散架了,桌上的碗碟摇晃碰撞发出叮叮的脆响,“你们客栈害我们吃坏了肚子,自然是要赔偿!这还要我教你吗?” 妈惹,太可怕了。 随着刀疤脸的动作璇珠心头一跳,双腿有些打颤,甚至想打退堂鼓了。 可事情开了个头如今也不能悔,且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印证玉牌的作用么?藏于袖下的手狠狠掐了把大腿,为自己壮了个胆,“不好意思,客官生龙活虎的,没看出来呢。” “死丫头,那你的意思是不赔?” “是呢,客官还好好的不能赔偿哦。” 璇珠的态度成功激怒了刀疤脸,她的语调和这笑容激得几人心中怒火升腾, 既然不赔偿那便叫他们损失也好。 刀疤脸闷哼一声,腾地站起搬起木长凳就要砸。 璇珠眸光一闪,她看好了时机。 她低眉敛目往后一退,假装不小心撞向身后的方桌。身子还夸张的旋了一圈,于几人瞧不见的地方迅速弄掉揣在腰间的玉牌,看似不经意的,玉牌飞向混子的方向,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六人面前。 那双乌眸闪过一丝惧色,黛眉一皱。 就那般矫揉做作的,掐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跑了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身去捡玉牌,还一边出口抱怨:“哎呀,怎么那么不小心,万一弄坏了未来夫君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怎么办呀?” 第10章 狐假虎威 //10// 语调极缓声音又大,足以叫厅中的人听清。 怕六个市井混混瞧得不够清楚,迎着脑上的烛光,璇珠将那枚玉牌高高举起。还特地佯装不经意地拿玉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就差怼脸上了。 六人一愣,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不确定地开了口:“姑娘这是……” 赌对了。 果真是玉牌的缘故。 几人一下换了一张嘴脸。 璇珠黛眉轻蹙佯作忧闷地叹了声气,乌眸稍抬瞄那人一眼:“哎,没事,我那未来夫君非说要送给我,我都说了我这活不方便他非是不听。” 言罢,她敛下眼眸将玉牌揣回腰间,望向刀疤脸,“客官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方才……” 刀疤脸一时有些茫然,顿了顿,悻悻放下长木凳一拍手掌笑道:“方才跟姑娘闹着玩呢!” 身侧的同伴也赔着笑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紧接着,不等璇珠多说,六人急匆匆付了银钱就走了,不带半点眷恋。 璇珠望着手里的玉牌再度陷入沉思。 既然他不要回去,加之她还帮过他的忙。 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恩人了吧? 作为他的恩人,借用一下不过分吧? - 因着江秀娘和阮善添回乡三四天,阮善雅在客栈忙里忙外走不开,璇珠作为客栈里帮不上忙的人,买菜的活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照着她这温吞的个性,她慢慢悠悠的一路来到集市,又随便买了些青菜。 看着买得足够几人一顿晚饭的量了,璇珠才调头动身回去。 绕过了街头,她被一家杂货铺吸引了视线。 那方匾额上一家杂货铺五个字写得板板正正,璇珠步子一顿停在了店门前。她穿来这好几天还未好好逛过,寻思这当下也不着急回去便先踱步入店晃晃。 杂货铺香粉的香气与书香气交杂。 店铺不大不小,但胜在品样多。 卖姑娘家用的香膏和香粉也有话本也有一些中规中矩的书籍。 璇珠踱步于货架之前,目光在那一本本的话本上扫过。 最终,落到了一湖蓝色书封的话本子上。 只见上头提着一行大字:大太监与小娇娘。 笔法秀逸,可瞧出此人是那般放荡不羁。 她愣是瞧了好一会儿才瞧明白上头写的是什么字。 这 ……? 什么玩意儿? 这年代还有人磕这种CP吗? 璇珠不免有些好奇,伸手去拿,指尖要触及书封的一霎,后头就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 “这大太监和这小娇娘可不得了!话说小娇娘对这权势滔天的大太监一见倾心……” 隔着一段距离璇珠没听个真切。 她先放弃了眼前的话本,提着菜篮子绕过竹子货架去。 瞧见杂货铺另一边围了圈的年轻姑娘,围着一个白衣的男子团团坐着。 原来,这杂货铺还有人说书呢! - 此白衣男子正是杂货铺老板,他手中拿着话本讲的绘声绘色。 那些姑娘听得入神,老板也说的认真。 表述神韵到位,故事说的跌宕起伏,连璇珠都被剧情给吸引了。 “话说春日艳阳天,长街窄巷热闹非凡,这小娇娘身姿轻盈一步一摇缓步在宁长街……” “这贼人将那小娇娘撞得娇躯一歪,大太监可不是那些阴阳怪气的宦官呀,他长得极其俊美,武功高强身姿矫健,一下将小娇娘扶着,小娇娘一下羞红了脸依偎在大太监怀里……” 等等,这剧情怎么越听越奇怪。 杂货铺里些几个姑娘听得春心荡漾,被这其中的剧情羞红了脸。 璇珠倚着货架竖起了耳朵,就在关键时刻,这说书的啪一声合上了折扇,笑嘻嘻地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就卡在这节骨眼上,姑娘们是被吊足了胃口,纷纷追问老板后续。 杂货店老板娘嘻嘻的笑着,借机推销起来:“姑娘们可以买一本本店的新书,大太监与小娇娘预先知道后事呐。” 这些姑娘们被老板娘忽悠了一番,果真人手一本的买了回去。 璇珠立在原处未走,她心情有些微复杂,待那些姑娘们走后,老板娘的视线才落到璇珠身上。笑容和善,将湖蓝色书封的话本往她眼前一递,“姑娘买一本吗?” 望着老板娘递来的话本,上头笔墨横飞的几个大字刺的眼睛疼。 璇珠无奈,抬手轻轻揉揉太阳穴:“老板娘啊,你们店里这说的书的剧情……” 她话未说个完整,老板望向她就接了话,面上挂着笑言语中有些骄傲:“有意思吧?我写的。” “是,挺,挺有意思的。”璇珠黛眉微皱,指着那话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话语如鲠在喉,“可你这书这剧情怎么有点……” ……有点耳熟? 不等她将话说完,老板便朝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姑娘哟,你还在装糊涂呢,这写的就是你和西厂督公沈丛澈沈大人啊!” 璇珠瞳孔地震:“啊?我不认识他啊!” - 璇珠抱着那本《大太监与小娇娘》翻阅着。 才草草翻了几页就看得她面红心跳了。 写得是挺有意思,可里头除了一小部分外多数剧情都是胡诌的,名字虽都用了化名,但她代入着自己这张脸总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且不说这个,她可是连沈丛澈是谁都不知 道。 书里,她“朱璇璇”和大太监“丛彻”的故事是曲折离奇扣人心弦,随手翻开一页都是卿卿我我,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写就写吧,可这男主角怎么就是个太监? “这一趟累死了,下回再也不想回去了。” 声音自门外飘进客栈里,传达璇珠耳畔,江秀娘声音嘹亮嗓门大,还未见人就先闻其声,窸窸窣窣吵吵嚷嚷的。 璇珠心口咯噔了一下,慌忙卷起话本藏进身侧作装饰的花瓶里。 拂过面颊耳廓的风是湿润而闷热的。 渐近黄昏,天幕深沉。 放眼遥望时,远处青山就好似包裹在一片红霞之中。 她急忙赶出去。 夫妻俩就像上仓似的,背着大袋包袱回来了。 马车还停在身后,江秀娘口中抱怨着,由着一梳着双丫髻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扶下马车。璇珠自然步近要从江秀娘手中接包袱,谁料江秀娘一躲,没好气地道:“你这丫头拿不动。” 璇珠扑了空,有些郁闷:“爹爹和阿娘回乡一趟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啊?” 两人无一空手闲着,阮善添脸色有些微憔悴,指着自家娘子挎着的包袱便道:“你阿娘给你买了些姑娘家用的东西,说是江南那边姑娘长得好看都是用这些东西的,这买一点那买一些,买着买着就多了。” - 便宜爹娘回乡一趟,她就多了不少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夜幕落下后,食客少了许多,璇珠在柜台摆弄着江秀娘给她带回来的香膏,一盒一盒的试着味道。 而就在这时客栈紧闭的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格扇门撞到墙壁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五个黑衣男子箭步入屋,将手中的银钱往柜台上一扔,“住店。” 被吓得一哆嗦,回了神璇珠才小心翼翼地问:“几……几间房?” 几人皆是黑布裹脸,瞧不清面容,领头男子垂眸瞥她,“一间。” 他们五个人啊!五个人怎么住一间房? 璇珠缓缓将银钱收入抽屉中,抬眸偷瞄领头男子一眼,低声道:“客官共有五个人,床榻太窄,住不下呀。” 领头男子有些微的不耐烦,眼眸带着厉色瞪她:“少废话,你照做就是了。” 璇珠哽了一下,怕他们动手打人,不敢多言。 拿了钥匙就带人上楼去了。 五个人一路不语,沉默寡言地跟在她后头。 身后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的。 “客官……” 领着无人上了二楼,按理说该交代些注意的事情。 可她话还未说完,领头的男子砰的就关上了门。 五人进了房后就没了声响,客房的钥匙还在她手里,心底无奈之感交杂,且这几人好似还未说住多久呢。 晚些的时候,江秀娘送茶水上楼。 敲了几遍门都无人应答。 户牖敞开着,湿热的风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半晌,黑衣男子才徐徐来开门。 直将格扇门打开一条缝,冷眸 定定盯着江秀娘,“有什么事?” 门扇开合间能瞧见房中的布置,房里尽是一片狼藉,连家具都被移动了位置,而里头没有半个人影,却隐隐听见有属于男子嘶哑痛苦的喘息声。 而男子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细瞧男子面容,不被布巾包裹露在外面的皮肤浅浅的两道红痕,江秀娘不敢乱瞄,她堆起笑容抬了抬手里端着的茶水,“是来给客官送茶水的。” 第11章 有惊无险 //11// 江秀娘慌死了。 急急忙忙差阿成去报了官。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格扇门前来回踱步,一头叫阿明在天井那盯着那头的动向,还把后门都给上了锁。 璇珠坐在柜台前也帮不上忙,只见着江秀娘和阮善添在那着急。 焦急得等了将近半刻钟。 官府没来,倒是东厂的番役来了。 “咚咚咚”的声响。 本就不太牢固的门就要被踢得塌下来了。 直身褐衫的东厂番役围在客栈前,沸沸扬扬的,高举着火把在外头用力地踢门。江秀娘被吓一跳,只是开门晚了些,门都险些被他们卸了。 门打开的一霎,数十个着直身褐衫的番役闯入。 番役迅速往二楼的客房去,璇珠就在后头跟着上楼。 客房的门大抵是被里头的人搬来家具顶着了,外头废了很大的劲儿才将门撞开。 当门撞开那一霎,浓烈的血腥味刺入鼻腔,她被这味道恶心得捂着胸口干呕出声。 尽管东厂是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可是还是迟了。 房里一地刺目的殷红,番役撞门而入时只发现三具男尸,都是被人割断了脖颈上的血管,而其中两个男子在东厂破门而入时就已经翻窗逃走,如今只剩房中一片狼藉,满是打斗挣扎时的痕迹,弥漫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 璇珠捏着鼻子黛眉稍稍一蹙,胃里再次一阵翻江倒海,又捂着嘴快速跑向了窗边。阵阵热风拂面,她迎着风干呕,可她今儿进食不多什么都没吐出来。 番役搜查完来禀告,耳语一番温鸿斯脸色一沉,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捉人封铺!” 璇珠人傻了。 她被番役架着跟着温鸿斯下楼,可她身量委实太低,被人架着整个人都是悬空的状态。不甘心地蹬着两条腿,冲着温鸿斯喊:“你们凭什么捉人封铺啊!杀人的人又不是我们,你应该去捉那两个杀人凶手啊!” 温鸿斯冷嗤一声,眼眸一转阴恻恻地瞧她:“你知道死在你们客栈的是什么人?你们客栈自导自演杀人,捉你们不冤。” 客栈中一阵喧吵,一道声音盖过一道,到后来是谁喊冤都听不清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白青领着一大伙墨色飞鱼服的番役来了。 夜色昏黑,以沈白青打头一众人高举着火把。 火把燃烧时噼里啪啦作响,夹着齐整的脚步声,那少年郎扛着绣春刀大步而来,直接将人堵在了门口,“住手!谁叫你们 捉人封铺的。” 温鸿斯道:“西厂沈千户,请问我东厂捉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白青冷哼了声,冷眸望了望上安客栈的招牌,“你东厂乱捉人就和小爷我有关系。” 温鸿斯有些许愠怒,可面色依旧平静,冷冷盯着对面拦路的少年,咬牙切齿地道:“是我东厂先来,难不成沈千户是想抢功劳么?” 沈白青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将抗于肩头的绣春刀往地上一杵,“因为此事涉及到朝中重大事件,圣上有令事情转交于西厂处理!” 温鸿斯眼皮跳了跳,冷声质问:“哦,那手谕在何处?” 沈白青挑眉耸肩:“圣上口谕,亲口与我干爹说的。” “如何证明?” 沈白青那双如猫儿一般圆圆的眼睛一瞪,叫道:“圣上口谕你还要证明?你去问圣上啊!” 温鸿斯那双丹凤眼带着几分鄙夷,眼睛眯了眯,冷笑出声:“既然是与督公说的,那理应叫你们督公来,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做什么数。” 言罢,他便冲着后头的番役摆摆手,“继续,把人带回东厂诏狱,一个都不能少。” 客栈众人被人又拉又拽扯到了门口,被迫双手抱头蹲着。 阮善添江秀娘夫妻二人还在向番役求情。 客栈做工的厨子和几个伙计哀嚎震天,抱着脑袋腿都蹲麻了,都不服气得很。璇珠立在远处不知所措,心里慌乱得紧,好在沈白青的到来拖延了些时间。 - 沈白青又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听了温鸿斯的话砰一声就炸了,指着对面绀色飞鱼服的男子就骂:“温鸿斯你说谁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信不信小爷立马撕了你的嘴!” 言罢,不等温鸿斯回话,沈白青又哼哼了两声,“今儿小爷就跟你杠上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能把人带走!” “沈白青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懒得跟你耗。” 温鸿斯眼中的怒意升腾,指挥着身后的番役就押着人要走,谁料沈白青就往他跟前一站死死挡住了他的路,不仅如此,他还叫西厂番役把路都给堵死了。 势不让温鸿斯把人带走。 沈白青这彻底激怒了温鸿斯,他摘下脑上的圆帽用力往地上一扔,细长的眼眸充盈的怒火溢了出来,抡起拳头就往沈白青那张嫩白的脸砸。 顿时周遭一片哗然,沈白青眸光一转稍稍侧身就躲了过去。 他将手里的绣春刀丢向一旁,沉重的刀落地登时激起一片沙尘。 两人刚开始还是以武打斗,慢慢的就变成了互掐脖子扭打在一起。 一下乱套了。 东西厂的千户打了起来,两方番役也随着吵起来了。 震耳欲聋的吵吵骂声声入耳,守在璇珠两侧的番役也参与了进去,再吵下去估计是要打起来了。为了避免打起来发生踩踏事件,璇珠捂着耳朵慢慢蹲下,悄悄地往一边挪。 她低垂着眼睑盯着地面湿润的泥土。 红唇翕动念念有词,一点点一点 点地挪动,所经过的地方都被她划出两道弯曲的泥沟子。 “你在作甚?” 忽然,她前路被堵死了。 入目是一双金丝绣边的墨色皂靴,颇为纤细的男声从头顶飘来。 璇珠又换了个方向要从他身旁绕过去,谁料那人又再次堵住她的路。 她下意识仰头,沈丛澈那张带着疑惑的脸撞入视野,她愣了下,随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 温鸿斯武功不如沈白青,技不如人,很快就占了下风。 他整个人被沈白青踢翻在地,心里是百万个不服,凶目带着红血丝死死瞪着那一脸得意的少年。手在身后摸索着,最后摸到一块巴掌大粗糙的石头。 迅速从地面弹起,他怒喝一声,飞速将手中的石头朝着沈白青扔了出去。 沈白青有些骄傲自满,就轻了敌,一时没留意到温鸿斯的动作,避之不及就被飞来的石头砸中了额头,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登时周遭一片哗然,有东厂番役的嘲笑声也有西厂番役的怒斥声。 身着素白飞鱼服的女番役从人群中钻了进来。 见到沈白青倒地急忙奔上前,用力地晃了晃他的双肩:“沈白青你怕不是死了吧?” 沈丛澈凤眸微微一转,瞄了眼躺在地上的少年,“别诈死了,我知道你醒着。” 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沈白青才猛地坐起,这一下吓得蹲在身侧的女番役一个激灵,登时就甩了他一巴掌,“沈白青你有病啊?” 顷刻间,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忙于争执打斗双方都未曾留意。 如今这着大红飞鱼服的人往这一站就没人敢吭声了。 静的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呜呜风声,还有隐隐的簌簌虫鸣,火把燃烧时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丛澈双手负在身后,冷眼瞧着对面着绀色飞鱼服,因为打斗略显狼狈的男子,“不过是有事没能亲自前来,东厂连圣上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东厂接到情报先来的,我们厂公自然会向圣上禀告此事,用不着西厂来操这个心。” 对于沈丛澈的质问,温鸿斯慢条斯理,缓缓将圆帽戴上冷哼一声。 沈丛澈闻言想发笑,可温鸿斯的话也气不着他。 未与他多言,寒冷的眸光从他身后的番役身上掠过,冷笑道:“若不是我来了,还不知道你们就是这样替圣上办事的呢,不捉杀人的凶徒反倒来捉无辜的百姓,刘公公他就是这般管教你们的?” 趁着双方僵持,江秀娘他们就先回屋里去了,璇珠则一人躲在客栈门口的女贞树后,悄悄趴着树干看戏。 她爱看热闹的个性发挥到了极致,偷偷摸摸地躲着。 听了沈丛澈的话点头如捣蒜,义愤填膺低声应和:“就是就是。” 温鸿斯哑被他梗了一下。 “还有,若不是你们先打草惊蛇,我西厂早就把人捉拿归案了,你们倒不必谦虚,凶徒能跑掉也有你们尽的一份力。”还未找着言语去 反驳,又被对方抢先开了口。 沈丛澈说着一顿,眸光一凝就落到了雕花格扇门上贴了一半的封条之上,“光是封铺谁还不会呢?又是捉个人回去当替死鬼敷衍了事罢?依我瞧着,你们厂公刘公公怕不是和那凶徒是一伙的?” 语毕,沈丛澈目光又落到了温鸿斯身上。 目光意味不明甚至带着几分轻蔑。 这眼神瞧得人怒火中烧,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叫人瞧着心里生恼。温鸿斯瞪着眼前大红飞鱼服的男子,从牙缝挤出一句:“你别生安白造血口喷人!” 沈丛澈懒得作理,直接收回了视线,瞥了立在一旁的女番役一眼,“带人重新去搜一遍。” 温鸿斯不能瞧着就这样被西厂抢了功劳。 他抬脚要上前,结果就被沈丛澈伸手拦了下来。 簇簇怒火燃上心头,温鸿斯抬起眼皮就对上那双冷如寒霜的眼,沈丛澈面上有几分笑意,语调轻得只有二人能听见,可那话却难听到了骨子里:“温千户作甚?当人久了是忘了自己原来姓什么是谁的狗了么?” - “干爹您是不知道,方才的我有多英勇,我一个上勾拳……” 沈白青这孩子絮絮叨叨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沈丛澈剑眉微蹙淡淡地望着他,时不时点个头附和一下,瞧他的额头,血都顺着额头流下眉心了。想开口劝他先处理一下伤口,就被一个淡蓝襦裙的姑娘抢先开了口。 阮善雅稍稍躬着身子望向沈白青,带着试探的,柔声提议:“这位大人,你额头还流着血,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他正等着沈丛澈的夸奖,忽的被人打断,沈白青略有些恼。 沈白青愤恨扭头,张嘴要骂人。 可当对上眼前那一双蕴着春风一般柔和的眼时。 他话凝在了嘴边,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是了,方才他被人拿石头砸了额头,但见到沈丛澈来了还不觉痛,如今阮善雅这提了提他就越发觉得额头哧哧的痛。 但他自认为,作为一个儒雅的公子,他应该摆摆手手温柔地轻声婉拒。 沈白青水眸咕噜噜转了一转,这右手握拳掩嘴轻咳了两声,轻声道:“不用了……我……” 他话还未说完,沈丛澈就没好气瞥沈白青那孩子一眼:“难得人姑娘主动帮你包扎,回了府你可没这待遇了。” “不用与我客气,你就把我当你姐姐看待就是了。” 阮善雅有些不耐烦,但语调还是轻柔得很。 她就那般轻轻拉过沈白青的手腕拉着就往里头走,招呼沈白青坐下,又唤璇珠去取来药物和备用的白纱布。 第12章 打你不冤 //12// 她指尖传递的温热于一霎蔓延晕开,沈白青耳根有些许发热,“这不好吧?” 沈白青还在扭扭捏捏的,白皙的面颊飘起一片薄红,连耳尖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女番役怀里抱着绣春刀在客栈厅中踱步 。 一双乌眸扫了沈白青好几眼,心里觉得实在太过稀奇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沈白青,你该不是害羞吧?” 沈白青怒瞪她,一下就换了一副嘴脸,“就你长嘴了是吧?” 阮善雅多少有些无奈,垂眸瞧沈白青一眼,有些无奈地道:“别太激动啊。” 她低垂着眼睫,专心地替他处理着额上的伤口,纤密浓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她语调这般温柔,就如同春风拂过心田那般,沈白青整个人飘飘然,都觉得不太疼了。 璇珠把手里的纱布递给阮善雅后就默默退到了一旁,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阮善雅和沈白青的方向飘。 百无聊赖之际,沈丛澈在客栈中来回踱步观察。 视线循着客栈扫了一圈,最终落到了柜台前的璇珠身上。 嘭一声。 重沉的绣春刀被重重拍到柜台上,那把刀鞘镌刻着精致纹样的刀刃入目,璇珠魂都要被吓飞了。 眼前的烛火被挡下一片,被那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了黑影里。 就连同视线都被那人影遮挡得密不透风,璇珠慌忙抬起眼眸,只见身着大红色飞鱼服的沈丛澈倚着柜台斜站着,似乎是等待着沈白青处理完伤口。 抬头往房檐下微微摇晃的灯盏,这本就不如现代的灯管和灯泡了,他为什么偏要站在这?还把光都挡住了。 璇珠额角冒出一层薄汗。 抬眸偷偷瞄他一眼,沈丛澈稍有察觉,她就迅速收回视线佯装无事发生。 - 纵然她已是第一时间收回视线,但还是被沈丛澈所捕捉到了点点。 沈丛澈偏头瞧她,她额前的乌发被汗水洇湿贴在额上,汗珠甚至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登时有些费解,这天虽热但倒不至于如此吧?他轻启薄唇:“丫头,你很热么?” “还……还好啊……”璇珠低笑,抬袖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 沈丛澈目带狐疑,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 于他的凝视下璇珠莫名就有些慌张,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沈丛澈倒没什么想说的。 只是回想方才他来上安客栈的时候,这丫头就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挪动。 见到人又是这种反应,她怕不是脑子有些不好使? “该不是心虚?” 好一口大锅扣下来呀!璇珠一惊,小脸蓦地白了,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您明察秋毫,我这种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杀人呢。” 她反应可太过夸张些了,闻言沈丛澈没忍住嗤笑出声,稍稍偏头连下眼睑瞧她,鸦睫轻垂微微颤动着,“我何时说你杀人了?” - “阮璇珠你都藏了什么东西在这里!” 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江秀娘的一声暴喝简直让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瞬间心如锣鼓,仿佛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般。 好似已然听不见别的声音了,耳边尽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璇珠吞下一口口水,缓缓寻声望去,江秀娘抱着一青花瓷花瓶仔细端详着,透过那拳头大的瓶 口眯着左眼往里瞧。 璇珠大惊,暗叫了一声大事不妙。 因着烛光不够亮,江秀娘还在调整着角度。 璇珠尔康手,乌眸圆睁,当即大喊一声:“不!” 江秀娘用力晃了晃瓶身,啪嗒两声,湖蓝色书封的话本子就从瓶口掉了出来。 一起掉出来的还要一块白色的不明物体,于烛光之下散发着冷白的幽光。那书一同掉出来的,是沈丛澈的玉牌,她藏话本时顺道扔进去的! 同时沈丛澈也正好扭头寻声望去。 慌忙间神使鬼差的,璇珠踮脚将一块抹布扔到了他脑上。 抹布遮挡住他的眼睛,忽的就挡了视线,璇珠急忙从柜台出来奔向江秀娘,迅速弯身拾起地面的白玉塞进衣襟里。 可江秀娘也不是吃白饭的,知女莫若母,赶在璇珠先前捡起那本话本。 “大太监和小……” 江秀娘没能念下去,神情复杂,抬眸看璇珠一眼。 璇珠急忙去抢,可江秀娘要比她高上半个头,举起手中的话本稍微往后一躲偏了偏身子就躲了过去。 紧接着,江秀娘随手翻开一页,“他轻轻擒住朱璇璇尖尖的下巴,缓缓贴近……” 羞耻感都要爆棚了。 江秀娘看得眉头紧皱,翻了两页愈发愠怒,她看不下去了。 把话本一扔,抄起鸡毛掸子就往璇珠身上打,“你个死丫头好的不学平时都看些什么东西?!姑娘家家看这些东西你害不害臊!” 璇珠大吃一惊,双手护着脑袋撒腿就跑。 “啊啊啊啊不是啊!阿娘你听我解释!” 江秀娘气不打一处来,举着鸡毛掸子就追着她去。 杀猪般的尖叫声响彻客栈,璇珠被追得满屋子乱窜,连同在伙房里收拾的厨子和杂役都出来看戏了。 阮善添听见声响急忙来劝,于是就成了三个人满屋子的跑。 沈丛澈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都忘了找璇珠算刚才的账。 璇珠被追得东躲西藏。 江秀娘举着鸡毛掸子紧跟其后,上跳下窜脸不红气不喘。 要说没点功底她打死都不信。 偌大的客栈找不着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最后璇珠的目光落到了沈丛澈身上,只见他双手环在胸前,俨然一副看戏看得入神的模样。 顷刻间,如同见到了救星。 乌眸放光,视他为救赎。 璇珠提着裙摆大步奔向他去,迅速将他往外一拉躲到了他身后。 突然感觉衣衫被人拉扯了两下。 沈丛澈更惊了,这丫头竟然拉他当挡箭牌?! 江秀娘气得不行,停在几步外不敢往前追。 她两手叉腰喘着粗气,美眸紧紧盯着躲在沈丛澈身后的人。璇珠从他身后探头偷偷瞄眼江秀娘,弱弱道:“阿娘你听我解释啊!” “是啊,秀娘你就听听珠儿解释吧。”阮善添也附和着。 江秀娘不搭理这两父女,望向沈丛澈换了个语气:“大人您评评理,这丫头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该不该打!” 沈丛澈沉默了会儿:“小姑娘看些话本子倒也没有坏 处……” 璇珠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就是!大人英明!” 手中的鸡毛掸子几乎都要被捏断了。 江秀娘一脚踩上边上的长木凳,指着自家闺女的鼻子就喊:“但凡你看些正常些的话本我都不说你,你瞅瞅你看的都是些什么?!” 一旁的沈白青还在包扎伤口,没弄懂是个什么情况,抬手挠挠头好奇道:“是什么话本啊?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就遭身旁的女番役瞪了一眼,“关你什么事?看戏就看戏。” 她素来觉得沈白青没脑子,别人的家事他还要插嘴。 江秀娘耐心有限,因为气恼胸口上下起伏着,冲着璇珠道:“你给我过来!别以为躲在沈大人身后我就不敢打你。” 璇珠鬼精鬼精的,知道躲在沈丛澈身后江秀娘没法打她,这就死活不愿意过去了。 她黛眉一蹙,轻轻开口:“那……阿娘先把沈大人打了吧。” 沈丛澈:…… 这一家都是奇葩。 沈丛澈阴恻恻地回头,“依我觉着,你阿娘打你倒真不冤。” 璇珠惊了,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的?! “让我看看是什么话本。” 这会儿沈白青额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围上一圈纱布,看着这场景他就觉得莫名喜感。目光于厅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到被江秀娘仍往一边的话本上。 璇珠眼睛一瞪,急忙飞扑过去。 但沈白青还是快她一步,他拾起了地面的话本,拂去上头的灰尘饶有兴味地去看上头的书名。当瞧见书封上笔墨横飞的七个大字时,沈白青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他又翻了几页。 璇珠来不及喘口气,迅速从他手中夺过话本藏在身后。 沈白青望着她,眼中的难以置信都要溢出来了。 可就是这时,江秀娘逮着了机会拿着鸡毛掸子追了过来。 璇珠这回直接往沈白青身后躲,那要落下的鸡毛掸子又不得不僵在半空。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深刻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璇珠决定甩锅,“阿娘你听我说!这书不是我的!” 江秀娘眉头一皱,那举着鸡毛掸子的手缓缓落下。 她叉着腰,瞪着璇珠问道:“那你给我说说谁看的。” 甩锅是个好办法,但是她该去哪捏造个人出来啊。 就在璇珠纠结之际,阮善雅将伤药和纱布收起,往这边望了过来:“我的。” 阮善雅“嗐”了一声,从璇珠手中拿过那湖蓝色书封的话本卷起纳入袖中,耸耸肩:“上回上街买菜路上捡的,我是打算拿回来垫桌脚,厨房那放张放碗筷的桌子不是不稳么?大嫂你也别说珠儿了,她没看,小孩子心性就拿来翻了两页。” - 夜幕深沉,树影摇曳,夜间的风带上几分凉意拂过耳畔。 远处传来小虫穿过草丛时的窸窸窣窣声和簌簌的虫鸣。 田间蛙鸣不绝于耳,深而浓的天幕碎星点点。 待沈白青伤口处理完,沈丛澈才领着沈白青准 备回府。 璇珠恭送他们出门,只是到了门口,沈丛澈忽的停下了步子,望向沈白青:“白青你与怀柔先上马车。” 那唤作怀柔的女番役点点头就先往马车的方向走了。 沈白青则立在几米外的地方,倚着树干候着。 月光将沈丛澈身影拉长,他就立在她一步远的位置凝视着她,冷声问:“上回你可有见到一块白色的玉牌?” 几乎不带脑子的,璇珠都未曾思索半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没有。” 沈丛澈狐疑地将她打量了番,见她目光真挚,倒不像在忽悠他。忽的,他目光定在了她腰间别着的手帕上。 若没记错的话,这帕子是沈白青最喜欢的那方。 可沈丛澈亦未多想,冷冷瞟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上回说过赏赐你,那必然是言出必行,说好的赏赐一定有,我也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心思,想好要什么赏赐到时与我说。另外,若是见到可疑人物立马去衙门通知西厂番役,务必记住切勿打草惊蛇。” 第13章 芥菜起心 //13// 吱呀。 璇珠捏着鼻子,紧闭着眼一把将客房的窗牖推开。 登时,闷热的风拂面而来,才将房中的血腥味吹散去了。 上安客栈出凶案一事紧紧一夜间就传开了。 纵然昨夜西厂已经把那三具尸体搬走,还差人把出事的客房清理干净了,大抵是心里作用,总归是觉得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江秀娘和阮善添经一番商议,最终决定把这出人命的客房封了。 一来是不吉利,而来是一间出了人命的客房怎么也不会有人入住了。 江秀娘还请来了和尚做法,忙碌了近乎一个上午。 耳边是叨叨的念经声,今儿客栈是拍苍蝇,半个食客都没有。 “咿呀!生意不好啊?” 一道清冽男声入耳,璇珠寻声望去。 只见沈白青领着三个番役大摇大摆步入客栈,嘴里还说着句风凉话。原是沈白青和昨夜那个女番役来了,二人同时迈腿入屋,咋的一看两人就像穿了情侣装似的。 那少年郎依旧一身素白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 好似特地打扮过似的,总觉得今儿哪有些不同。 阿明见他来了急忙上前,好茶递上热情招呼着。 沈白青不过是披了个巡查的皮,清眸循着客栈转了圈,最终落到了璇珠身上。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忙把她拉到一边。 对上璇珠疑惑的眼,他才道:“昨天那个美人姐姐呢?” “啊?”璇珠有些摸不着头脑,寻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没好气地瞟他一眼,将手臂抽了回来,“啊,是我小姑吧?她在伙房啊,怎么了?” “你小姑的芳名是?” 璇珠道:“阮善雅。” 果然,人长得好看连名字都是这般好听且温柔。 沈白青脸上的笑容有些压抑不住,对上璇珠那见了鬼似的的表情后,他又敛下笑容掩嘴轻咳一声:“那,善雅姐姐如 今可有空闲?” 璇珠有些弄不明白沈白青的脑回路,她黛眉稍稍一皱,轻声回:“在伙房啊。” 沈白青浓眉轻蹙,有些不悦:“你帮我叫她出来。” “这,不是我不想啦,只是……” “你不帮我我就把你偷藏我干爹玉牌的事情说出去。” 璇珠:……?! - 璇珠:吃惊! 目光慌张地循着客栈扫了一圈,确定无人往这方向瞧时,她才急忙将沈白青往外头拉了把,压低声问:“你都看见了!” 几乎是肯定句,不带半分的疑问。 沈白青眼中闪过几丝促狭,清眸定定地盯着她瞧,默默地点点头。 “沈寒斐是你干爹?” “对啊,我干爹。”沈白青双手往胸前一环,依旧是同一个表情点点头,“沈寒斐是我干爹的字。” 窒息了。 璇珠陷入了沉思,老半天,她才找到语言:“那你上回怎么说不认识?” 他倒是有些意外璇珠的反应,沈白青神情有些微妙,眼中闪过几丝狡黠,“这种事情嘛,我帮不了你的。” 一时间都不知晓到底是因何震惊了。 大抵是沈白青知道了玉牌的事,或是沈白青和沈寒斐的关系,亦或者二者皆有。璇珠表情有些便秘,“他是你……你干爹,那你多大年纪啊?” “刚过十四生辰。”沈白青亦答得爽快。 璇珠沉默了好些会儿。 乌眸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怎么瞧都觉得他有十七岁的年纪了。 这孩子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才十四就生得这般高大了,想到沈丛澈那张脸,沉默了会儿:“……你干爹保养真好,丝毫看不出是三十多四十多岁的人。” 此言一出,沈白青朝其投去一个怪异的眼神。 那眼神不好说,宛若在看傻子一般,璇珠还未从那眼神读懂什么,沈白青就率先开口了:“你在说什么?我干爹才二十出头。” “啊?”璇珠差点土拨鼠尖叫,“你干爹才二十多,你们……” 沈白青无视了她这震惊的神情,说起自个干爹他就莫名自豪起来,那双如猫儿一般的清眸咕噜转了转,“我干爹二十有五,正所谓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貌比潘安!” 说着一顿,这话题是越扯越远。 沈白青浓眉紧紧皱着,眼中尽带上几分焦急,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先别说这个了,你快告诉我,上次那个姐姐在做什么?” “我小姑?” 沈白青翻她一个白眼:“废话。” “我小姑是厨娘啊,自然是在伙房呀。” 言罢,沈白青缓缓抬起了手,拇指与食指摩挲着下巴细细思索起来。 璇珠见他不说话便调头要继续去忙活,谁料刚转了个身,沈白青就迅速拉住了她的衣袖把她扯了回来。对上她那带着疑惑的眼,沈白青忙问:“你们客栈,可以送吃食上门么?” 细细想一想,客栈确实是有这种的,但是平日里这样的食客不多罢了。璇珠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沈白青一番,徐徐 道:“应该可以吧。” 沈白青耳尖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可以指定要善雅姐姐送么?” 好家伙,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嫩白的脸染上几抹红霞,瞧着就是年少春心萌动的模样。 璇珠抽回衣袖,红唇轻启。 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沈白青又急忙把她拉了回来,“为何?!” 璇珠再次抽回衣袖,心底多少有些无奈,有些没好气地道:“沈白青同学你清醒一点,我小姑是厨娘啊,她走开了谁炒菜啊。” 沈白青急了。 他昨夜可是想了一夜才想到这法子。 自然不甘心就此罢休的,他舔了舔下唇瓣,仍是不依不饶:“你们客栈不是有厨子吗?” “可是客栈招牌菜只有我小姑才做得出那种味道啊。”璇珠叹气,耸耸肩。 - 可是他们客栈这不是没有食客么? 沈白青神情复杂,璇珠瞧得心口一个咯噔。 谁料,他忽的抱住了她的胳膊摇晃起来,还低声央求着:“璇珠妹妹,你行行好你快和老板娘说说,多请一个厨娘吧。” 璇珠:“……” 见璇珠没反应,沈白青又晃了晃她的胳膊,再次开口:“璇珠妹妹,要是你能说服老板娘,你这个干娘我提前认了。” 璇珠:“……” 大抵是觉得功力不够,晃得力气贼大。 璇珠觉得,不出意外,一会儿她胳膊就要被他卸下来了。 沈白青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冷静一下!一会儿胳膊都要被你扳断了。” 强大的求生欲支使下,璇珠爆发了无限的潜能,她一把抽回了在他手中的胳膊,急忙背到身后并后退两步与他保持出一臂距离。 沈白青稍作思忖,最后做出了最后一个重大决定:“那这样吧,我点几个菜,你们客栈派人送上沈府去,我对你们客栈的不放心,所以我要去伙房看着你们的厨子做。” 不等璇珠开口,江秀娘忽的从二人中间冒了出来。 好似看到了冤大头那般,江秀娘面上笑容灿烂,扬声打断道:“好啊,小公子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进伙房看着的。” 那名唤作姜怀柔的女番役在一旁看着,双手环在胸前倚着墙。 她淡然地瞧着这发生的一切,时不时摇头对此表示深感同情,微微上扬的柳叶眼眸光流露着几分怜悯。璇珠胳膊还疼着,默默退到她身旁,以手掩嘴低声问:“这位大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姜怀柔咂咂嘴,食指指了指脑袋,“他脑子一直不太好使。” - 璇珠立在自家客栈门口,望着手中送菜的食盒陷入了沉思。 作为全客栈最闲的人,璇珠充分发挥了哪里需要人补哪里的作用,因着缺人手,这送菜的活就落到了她身上。 望着远处的青山,璇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上门送外卖全靠步行。 但凡有一辆电动车,不,自行车也行。 再宽容些,别求这些了,但凡有一辆代步工具她都不至于这样 哭丧着脸。 这沈府在省城里,她一路问路费了好些时间才来到沈府。 当她立在那大宅前时,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府门前空地栽有常青树,两旁两座人高的石狮子极具威严气派,瞧着就不是一般家庭,大门前有看门的护院,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璇珠向护院禀明了情况,随着引路的仆妇入宅,璇珠再一次震惊了。 华丽而不失庄重,步入大门入了前院,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院中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正忙碌着清扫落叶和修剪花草。 璇珠紧跟在引路的仆妇后头,就好似没见过世面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四处乱瞟着。 那仆妇便提醒道:“老爷最厌恶人走路四处乱瞟。” 璇珠悻悻收回视线,敛着眼睑加快了步子。 随仆妇来到偏厅,有婢女来给她上了茶就通通退了出去。 偏厅正中央挂着一块匾额。 正座之下左右一排黄梨木质的太师椅,厅中摆设别致,琉光仙鹤香炉白烟袅袅,扑鼻的檀香中隐隐夹带阵阵上了年头的木质香气。璇珠挎着食盒于厅中来回踱步,周遭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踩在玉砖上的哒哒声。 于等候之中,裙上的轻纱飘带忽的被坠的一晃。 璇珠垂头一瞧,手中的食盒都要扔出去了。她下裙仓色的飘带上正爬着一直近乎巴掌大的黑蜘蛛。 八条毛茸茸的腿紧紧扒在她飘带上,正缓缓往上爬着。 第14章 宝贝别动 //14// “宝贝别动!” 一声惊呼入耳。 她立在原处不敢动弹,差点在这当中缓缓窒息。 近乎掌心大的蜘蛛顺着飘带缓缓上爬着,璇珠头皮一阵发麻,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连后背和额心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站得僵硬,稍微活动了下身子。 “别动!” 这细微的动作惹得那人又是一声惊叫,那阴柔的嗓音近乎破音,大声地训斥制止她的行为。 璇珠缓缓扭头,心也随着跳了跳。 其声音的主人并不是他人,正是沈府婆子口中的老爷沈丛澈。 沈丛澈着一身暗纹月白华服,一头墨发高高束起,腰间的白玉玉佩倒是与他相衬,上头坠着的穗子随着他的脚步迎风拂动。 他来得急,抬腿入屋直奔她来。 璇珠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然立她跟前弯身将扒在她裙上飘带上的蜘蛛捞了下来。 纤密的长睫于眼下洒下阴影,他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竹节般的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掌心的蜘蛛,甚至放轻了语调:“小家伙可是受着惊吓了?” 璇珠:…… 言罢,他忽的转眸,视线落到她身上来,语气颇为不满:“幸好我来的及时,我的宝贝险些死在你脚下呀。” 这带着几分不悦的眼神,瞧得人越发觉得无语。 璇珠:…… 她还没说他蜘蛛跑出来吓她呢。 - 沈丛澈逗了一会儿蜘蛛,掩下面上的神情,随即将掌中的蜘蛛放回器皿里,“又偷偷跑出来,这回拿 版牍压着瞧你怎么越狱。” 说罢就拿起左侧红檀木月牙桌上放置的版牍盖住出口。 周遭静得能听见蜘蛛爬行时细碎的窸窸窣窣声,想起那黑漆漆毛茸茸的蜘蛛,璇珠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丛澈收回思绪,眸光流转间才注意到太师椅旁的檀木方桌,桌面放着一个有着青竹纹样的朱红漆的食盒,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作何?” 璇珠才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气,抬眸瞄他一眼才低声答道:“是沈白青在我们客栈点的吃食。” “哦——”沈丛澈俊秀的剑眉微蹙,口中吐出冗长的一个单音节。 稍作思忖后,目光又重新落到她身上来:“沈白青叫你送来的?” 璇珠如实点头。 他剑眉蹙得更紧了,双手负在身后,瞟了眼那朱红漆的食盒。眸光一转,那目光再度落到璇珠身上,那锋利的视线宛若把刀子剜在身上,上下将其打量一番。 眼前的小姑娘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大抵是被吓着了,一张小脸有些微发白。 不应该啊。 这模样是生得不错。 但是,还是不应该啊。 “那沈白青如今在何处?”眼神意味颇深,他又问。 璇珠如实答道:“他还在客栈。” 沈丛澈深以为然地点头。 可璇珠觉得他那灼热的目光就好似长在她身上了似的,她被这眼神盯得头皮略有些发麻,咕噜咽了咽口水。 那道目光意味不明,甚至有些许的复杂,细细去品味其中的意味便会发现他眼中还带着几分的阴翳,就像是被一条怀有剧毒的毒蛇盯着,瞧得人浑身不自在。 沈丛澈心情有些微复杂,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啊。 想起上回,他不放心沈白青领人去上安客栈时,就发现沈白青的手帕在这小丫头身上,可那会儿他倒没当个回事。 他这干儿子向来心高气傲,任凭哪个角度来瞧,都不应该喜欢这脑子不太灵光的丫头。 - 此时府中婢子端进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 婢女低垂着脑袋,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老爷,东西来了。” “嗯。”沈丛澈轻轻应了声。 婢女依旧低着头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放下锦盒便从厅中退了出去。 见那婢女走得匆忙,璇珠也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下去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紧揪着,先往门口挪了两步,带着试探性地开口:“既然……沈白青已经付过银子了,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啦!” 说完,抬眸偷看瞧沈丛澈的反应。 如今他一心扑在喂他那些宝贝上,正眼都未给她一个。 璇珠心中一喜,放轻了步子也要从门口溜走。谁料,沈丛澈先捕捉到了她的动机,稍稍侧头瞟她,“站住,让你走了么?我还有事情问你。” 顷刻间,璇珠觉得山崩地裂。 脚下步子就此顿住,僵着身子转过头,只见那人立在那月牙桌前,微微俯身,那如寒玉般的手捻着把镊子。他低 垂着眼睫,从锦盒中夹起一条蛋白的活虫,那肥美的虫子扭动着身躯,费劲儿地在他手中的镊子上挣扎。 璇珠看得一阵恶寒,猛地打了个颤。 沈丛澈又是如此不紧不慢的,歪着脑袋单手托着腮,缓缓把活虫那放进了养蜘蛛的器皿里。 器皿里乌漆的蜘蛛迅速就将活虫吞下,他那张冷得如同腊月寒霜的脸才泛起了几丝波澜,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你与沈白青认识多久了?” 璇珠觉得他这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为何,如今见到沈丛澈这张脸就莫名的慌,葱白的手紧紧揪着裙摆,沉默了儿,才答道:“加上今天,就见过三回……” 好家伙啊,还是一见钟情啊。 沈丛澈动作一僵,又问:“你这帕子是他给你的?” 那道纤细阴柔的声音与之不同的冷冽。 周遭过于寂静,只有外头偶尔传来几声蝉鸣和鸟啼。璇珠心头忽的一跳,抬眸恰好对上他那双带着愁色的眸。 跟随着他的目光,视线往下,就落到了那方绣有粉百合的帕子上。 她都忘了有那么一回事。 “哦哦哦。”璇珠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指节有些微发凉。 急忙把揣在腰间的帕巾取下来,上前两步将帕子递到他面前,“我都忘了这回事了,我说还给他他说不要,只能劳烦大人帮忙归还于他。” 只见她掌中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白帕子,上头的粉百合绣得别致。 沈丛澈收回视线,暗自闷哼了声,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冷哼道:“他赠与你了你拿着就是了,若是我要了回来,说不准还怪我呢。”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一时还听不明白话里的意味。 璇珠的胳膊僵在半空,不知是到底是该收回还是坚持还回去。不等她说些什么,沈丛澈又专心致志喂起了蜘蛛,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你为什么要在家里养这么……” 吓人的东西。 后半句璇珠没能说完,因为,她突然感觉腿脚一紧,好似有什么东西缓缓缠上了她的小腿。如今正逐步收紧,缓缓地,勒住她慢慢地往上游走。 她腿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璇珠咽下一口口水,僵着脖子缓缓低头,一条乌青而手腕粗细的蛇正吐着腥红的信子,紧紧地缠在她纤细的小腿上。 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浑身一个哆嗦,她哇的叫出声来调头就要跑。 沈丛澈被她那一声鬼叫震得耳朵疼,厉声朝她喝道:“安静些!” 璇珠忽的想起什么。 她那食盒还得拿回去呢!想到此处,她又迅速转身,一调头就与立在她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碰到害怕的东西她就好似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只顾着叫唤,说话结结巴巴什么都说不明白。 双手胡乱比划着,微微颤抖的手扒着他的衣袖往下拉扯,疯狂地指着缠在腿脚上的蛇,“你你你家怎么,怎么还有蛇啊啊啊 !” 她声音实在太刺耳了,堪称魔音穿脑,沈丛澈听得越发觉得脑壳痛,想大喊叫她别咋呼了,可凭着他这嗓音大叫八成破音那可就遭她听出来了。 “你这小丫头别乱动。” 对上沈丛澈那带有几分阴冷的眼眸时,璇珠终于冷静下来了。那蛇还在缓缓收紧,只觉得小腿绷着,难受得紧。 太吓人了,她想回家找妈妈。 沈白青沈寒斐这对父子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人,她以后都不想来他们家了。 “它会咬人呀,养这多危险呀!”她黛眉微微皱着,张嘴就是带着哭腔的一句话,转瞬眼眸一下就氤氲起一层雾气来。 沈丛澈:“……” 她该不是吓哭了吧?还一点也不合作,他一靠近她就往后退。 他那仅有的耐心慢慢消磨殆尽了,心底无奈泛滥,眼神亦不加掩饰,有些无奈地望着她道:“你若是再乱动,它就真咬你了。” 她生怕蛇咬人,方才翻涌于心底的哭意生生憋了回去,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沈丛澈头疼得紧,才将缠在她腿脚的蛇过到了手上来。 这蛇他养了已经好些年头了,也通人性的很,一般而言不去招惹是不会主动咬人的。他将手伸过去便自觉地绕上了他的胳膊,甚至是歪着小小的脑袋,冲他吐信子。 这一幕在沈丛澈眼中大抵是可爱的紧,可到了璇珠眼里,她那骤降的体温又蓦地低了几度。 “瞧清楚,蛇头并非三角形,无毒。” 那条乌青色手腕粗细的蛇如今盘在他手上,那蛇脑袋乖乖在贴着他的温热的手掌。沈丛澈甚至试图与她讲清楚,教她如何分辨。 璇珠乌眸圆睁,在他往前一步之时猛地往后退了三步,“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第15章 有点毛病 //15// 将盘在手上的蛇放回养蛇的器皿中,沈丛澈还吩咐家丁拿蚂蚱来喂蛇。 留下了吃食,璇珠将食盒挎在手臂上就准备走,谁料沈丛澈忽的大步从后头追了上来,“正巧我要出门一趟,顺路一道吧。” 不,我并不想和你一道,谢谢。 凉风过时,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璇珠偏过头便对上那双阴翳的眼眸,那拒绝的话语到了唇边又生生咽下,启唇吐出两个字:“也……也好。” 气氛尬到了极致。 大抵也是璇珠一人觉得尬,白如葱段的手紧捏着食盒的提手,或许还沉浸在方才的恐惧里没缓过来,手心尽是冷汗。 她悄悄偏头偷瞄身旁的人一眼,试着找话题缓解气氛:“你怎么……不骑马了?” 沈丛澈垂眸瞥她,冷哼道:“我就非得要骑马?” 这是什么绝世杠精? 问一下都不行? 璇珠被他噎了一下,可又不敢杠他,老半天才回神连忙摆手解释,“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在,他的目光并未在她这停留太久,“偶尔走走路也挺好。” 毕竟今日是休沐的日子,西厂那边没什么事情也用 不着他出马,他倒是落得个清闲。 “嗯嗯,对的,你说的也有道理。” 此话终结,以璇珠一句敷衍的话结尾,就是陷入了无尽的尴尬和沉默寂静里。 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窒息得很,稍稍侧头偷瞄他一眼,他神情自若甚至轻轻吹起了口哨,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还一勾一动地打起了节拍。 觉得尴尬的人果然只有她一人。 行于街上,街市喧嚣,街道两侧摊贩叫卖声不断。脑上春阳稍比昨日柔和了些,迎面刮来的风也带着几分凉意,大抵是想下雨了。 而就在这时,左胳膊忽然被沈丛澈拽了一把,那只手就如同铁爪那般牢牢钳在她胳膊肘上,好似要将人的骨头生生捏碎。 没料到的是,这恶俗的剧情发展。 事发突然她在那股蛮劲儿拉扯中猛地回头,这一回头就撞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额头重重砸在他胸膛上,就好似撞了块铁板,额头撞得生疼。 淡香沁入鼻腔,像雨后的在院中嗅到叫不出名字的花香气。 璇珠撞得七荤八素两眼昏花,红唇微涨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一匹黑马从身侧呼哧而过,只听见那踏踏的马蹄声。 在暗处,两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瞧见这一幕倒吸了口凉气。 不禁向身旁的伙伴道出一句惊呼:“果然是郎情妾意伉俪情深呐!” 骑在马上的少年郎着一黛绿圆领袍,险些撞到人后丝毫没有歉意不止,甚至扔下一个鄙夷至极的眼神。嚣张至极,任人瞧了都怒火中烧。 少年项上那银白的长命锁折射着光。 沈丛澈微微眯着眼,觉得眼熟又一时间没能想起打哪见过。 思寻好一会儿,这张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的脸,不就是姜员外家那二世祖?当街不顾法规纵马伤人,还真无法无天了。 - “放手。” 纤细的嗓音从头顶飘来。 璇珠被那声音吓得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方才撞到时她懵了好一会儿,加之他一直钳着她的胳膊她挣脱不开就立在了原处。 手抵在他胸前,衣襟被她揪得皱巴巴的,掌心贴近,甚至能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如今瞧来,整个人就好似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仰头入目是张美如冠玉的脸。 那双微微扬起的凤眸潋滟着水光,低垂的睫羽轻微抖动,轻轻的喘息,甚至连呼出的热气都扑在了她脸颊上。双颊蓦地一热,若不是这一下,还不知道处境是有多尴尬失仪。 璇珠急忙往后退了退,左胳膊还悬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垂眸望眼钳在自己胳膊肘上那只白皙的手,又抬首看看沈丛澈。 沈丛澈也没有半分迟疑,迅速地撒开了手。 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连着耳尖都透着淡淡的红,拍着胸口缓气惊呼了声:“吓死我了。” 眼前人冰冷的目光落到身上,眼中带着的几丝鄙夷和怀疑尽显,“你这双眼睛是摆设?” 被怼了一下璇珠登时有些语塞,她眼睛自然不是 摆设,只是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头确实没有留意到。 她倒吸了口凉气,才开口:“……可我后脑勺没长眼睛啊。” 沈丛澈险些没一口气撅过去。 纵然他也瞧不见后头,但那马匹尚未靠近,他就已经大抵猜出了距离先捕捉到了动向,出于本能就拉了她一把。他心情稍有些复杂,“你听不见马蹄声?” 莫名的,有种被家长训斥的感觉。 对于这种教训,璇珠总之有种莫名的逃避感,再跟他待一块儿她大抵是要疯了。她指节有些发白,再度捏紧了食盒的提手,讪讪笑着:“因为……太吵了我没听清。” 在那审视的目光下,两条胳膊缓缓将食盒圈进怀里。 她举动甚至稍有些忸怩,葱白的手指随意地做了个手势指向某个方向,“那……我先走啦!再会!” 说完转身,不等沈丛澈开口答话。 抱着食盒就是一个百里冲刺,迅速抄小道钻入一道小巷,动作流畅且一气呵成,很快就消失于他视野里。 - 璇珠抄了小道,抱着食盒一路奔向城门口。 又在路上碰到个驾马车的车夫,花了些银钱坐车回到了客栈门口,她杠拐了个弯就和从门出来的江秀娘撞了个正着。 因着沈白青把短剑落在客栈了,她还未喘上一口气,就又被发配去衙门送剑。 于是她又一路跑去西厂当值的衙门,因着怕沈白青走了,璇珠一路上也没敢停歇多久,加上手中的短剑略有些沉,跑得气喘吁吁。 大抵还有两米,入目是衙门外青葱的树木和两座极具威严的石老虎。 还有衙门前空地一抹颀长的身影,那人长身玉立,立于衙门前的常青树下,风过时身上那月白的衣袍衣袂翻飞。 已然见到那扇敞开的朱门,璇珠才双手扶着膝喘了几口气,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会儿。但还是不敢停歇太久,稍稍歇了歇又加快步子,朝着衙门跑。 沈丛澈在衙门门口等沈白青,沙沙的风声夹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寻着声望去,只见那才分别没多久的小姑娘往这处来了。 年轻人嘛,多少有些心急,这他倒可以理解。 当璇珠看见那张脸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脚下步子忽的一僵,紧接着,左脚绊右脚砰的一声摔倒在地。好巧不巧正正摔到沈丛澈脚下,这天想下雨此时又恰恰刮起了风,所落之处登时激起滚滚沙尘。 沈丛澈着实没想到会这般发展,身子稍稍后仰捏着鼻子扇着眼前的沙尘,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璇珠自认倒霉,摔倒时她是手掌着的地,膝盖也磕在了这石砖地上。膝盖和手掌就好似被火烧灼着,火辣辣的痛。 沈丛澈想拉她一把,璇珠就先自己咬着牙摆着手,扶着地面缓缓起身,“没事……” “嘭——”一声。 这没事还是说的太早。 这古代的衣服还是太繁琐,她这裙子裙摆太长,起来时忘记先把裙摆提起来,起身时 一不留神就踩着了裙袂,身子一歪又嘭一下摔了回去。 这回屁股着地比刚才那下还疼。 “……”沈丛澈无语了,他就从未这般无语过。 “你说你跑那么快作何?瞧摔着了,还是摔了两回,高兴了?” 大概是喜欢教育别人,如今他又在说教。 璇珠还在想怎么回话时,那擦伤后火辣辣疼着的手就忽的落入一片温热里,是沈丛澈突然俯身拉住了她。 大抵是时常使用兵器的,他掌心有层薄茧,掌心的温热于她手背漾开。顷刻间她心口咯噔了下,沈丛澈一点也不磨叽,自然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甚至不等她开口,在她脑子发懵时一把将她从地面拉了起来。 等她站稳了,他才抽回手,还问她一句:“疼吗?” 沈丛澈语调不轻不重,言语中倒也多了几分的柔和。 璇珠没反应过来,对上他那双浓墨翻涌的眼眸,有启唇缓缓吐出一个字:“疼……” 闻言,他垂眸瞥她,冷笑道:“疼就对了,你自找的。” 璇珠被他噎了一下,这时沈白青从衙门里出来了。 他双如猫儿一样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最终落到站在沈丛澈身旁的璇珠身上,然后迅速锁定目标。 见两人站在一块,他忽的心中一喜,把手中的绣春刀往肩上一扛,抬脚就朝两人跑去,边跑还边冲那豆绿石榴裙的小姑娘招招手:“哎!璇珠妹妹你怎么来了?” 等他在跟前站定,璇珠才道:“我没记错的话,我年纪好像比你大。” “不不不,这关系不大,我瞧着像你哥哥。” 璇珠没回应,等他说完就把手中的短剑塞进他怀里,“这个还给你。” 不对劲儿啊。 沈白青瞧瞧自个儿干爹,又瞧瞧璇珠的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他总觉得这俩人的气氛不对劲儿!想到此处沈白青笑容就抑制不住了,朝璇珠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璇珠妹妹,你脸怎么红得像个猴子屁股似的呀?” 璇珠一抱拳:“物归原主,我回家啦,告辞!” 言罢便转身翩然离去。 望着那清丽的身影渐小逐渐消,沈丛澈不禁有些奇怪:“这丫头怎么好像有点毛病?” 摔那么两下还不长记性,普通人要这么摔两下,多多少少都该有些注意了吧? 沈白青朝自个儿干爹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轻轻地道:“干爹,姑娘见到心仪的男子害羞再正常不过了。” 沈丛澈:……?你又懂了? 本以为沈白青这是单方面喜欢这小姑娘。 瞧这孩子这意味颇深的表情,没曾想,是两情相悦啊。 沈丛澈沉默了会儿,如今倒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们腻腻歪歪就瞧得他一阵恶寒。但细细一想,沈白青这孩子今年也十四了,有心仪的姑娘确实很正常。“嗯,十四五岁,春心萌动倒也正常。” “就是啊!干爹,你就瞧不见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吗?”沈白青深以为然。 沈 丛澈有些莫名其妙:“这你自个儿瞧见不得了?问我作甚?” 沈白青头一回觉得自己干爹像个榆木疙瘩。 他方才话里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这都听不出来吗?人姑娘都害羞成那样了都瞧不出来,瞧来他干爹怕是得孤独终老啊。 想到此处沈白青便摇着头长叹了口气。 第16章 会泡茶吗 //16// 如今于璇珠而言,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莫过于上沈府送外卖。 沈白青是铁了心一直坚持下去,自己就打着借口在客栈多待会儿。 璇珠将食盒交到上回引路的婆子手上,道了句下回在回来取食盒回去,因着害怕沈丛澈留难自己,说完她就慌慌张张地调头走。 没曾想,刚转身,一个身着淡紫对襟襦裙的丫鬟就拦在了跟前。 丫鬟一副清冷的模样,微微躬身一福轻轻开口:“姑娘留步,我家老爷要见你。” 璇珠瞳孔地震。 瞬间,那崩塌重建没多久的山又再次山崩地裂。 她轻轻牵动唇角,张唇想要回拒,也是这时,几个着豆绿色衣衫牛高马大的家丁捏着拳头从丫鬟身后缓缓走来。 每一个都身材壮硕,目露凶光,那一瞬甚至听见左边那面白墙后的别苑里恶犬的欲欲跃试的吠声。璇珠猛地打了个哆嗦,一抱拳:“请姑娘引路吧。” - 偏厅静悄悄的,燃着甘松香的仙鹤鎏金香炉白烟袅袅,那人闭着眼悠闲地坐在摇椅上,手中拿着把折扇轻轻摇着。 藤椅吱呀吱呀一摇一晃。 “老爷,人来了。” 璇珠跟着丫鬟步入偏厅,入目是厅中重叠的幔帐,伴随着鸟啼与庭院中风吹树木的沙沙声。沈丛澈自始至终都未抬一下眼皮,闻言才稍稍点了点头。 那丫鬟福身后就匆匆退了出去,直至脚步声远离,周遭又陷入了沉寂中。 沈丛澈双眸轻轻阖着,他那般悠闲。 纵然人已经带来了他还是自顾自的摇着摇椅,几缕乌发从额前垂落,衬得这张脸愈发的白。大抵是晃得有些晕乎了,他双脚才落到玉砖上稳住了摇晃的摇椅,抬起眼皮瞟眼前的璇珠一眼,“知道为何找你来么?” 她摇头,如实回道:“不知道啊。” 沈丛澈啪地合起手中的折扇,轻轻置于桌面,又重新合起了眼:“你,觉得我干儿子沈白青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啊! 璇珠内心在咆哮,但她不能这样。 “长得好看。”璇珠答道。 沈丛澈眉头一皱,目光再度落到了她身上,可老半天才吐出一句:“还有呢?” 还有?璇珠着实想不到该怎么去夸赞了,他目光灼灼,那眼神就似乎在与她说:快说,说不出来掐死你。 璇珠冷汗津津,抬手摸摸脸颊笑容僵了僵:“就,挺壮实的,人还挺热心肠。” “嗯。” 沈丛澈舒了口气,又闭上了双目继续晃起摇椅来。 他实在太困了,在这坐着几次险些睡着。 屋中的窗牖敞开着,凉风带 着甘松香和檀木的淡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的光透过敞开的窗洒下,玉砖之上映着院中斑驳的树影。 璇珠立在他三步外也不敢多言,在她等着他发话时,沈丛澈又忽然没了动静。 摇椅上的人呼吸均匀且绵长,大抵是睡着了。他身上盖着张黛蓝色的毛毯,若不是他那张脸还会叫人以为是个年过六十的老人。 璇珠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刚拍着胸口要松口气,摇椅上的人又突然晃起了摇椅,轻轻开口:“会下厨吗?” 他语调不高,平平淡淡的。 璇珠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摇摇头:“不会。” 沈丛澈心情有些微复杂,谈不上哪奇怪,目光落在眼前这小姑娘身上又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心底不禁对沈白青生出几分的同情,他这干儿子要是娶了她怕是得饿肚子。 他到如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干儿子怎么就看上这脑子不太灵光的笨丫头。 但好在情况不至于太糟糕,他们沈府还有厨子厨娘,倒不用儿媳做饭让沈白青饿死。加之,这姑娘年纪尚轻,不会还可以学。 璇珠哪知道沈丛澈这心思,只是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半晌,见那人又收回视线去,那只骨节分明白皙的左手落到左侧的方桌上,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击桌面,“会沏茶吗?” 璇珠闻言猛地一拍手掌,叫道:“这题我会!” 突如其来的大叫让沈丛澈猝不及防,方才那浓厚的睡意被她这一声驱逐而去,什么困意都被她吓得荡然无存。胸腔里的心砰砰乱跳着,瞪着眼前的小姑娘冷声训斥道:“姑娘家家的说话小声点,别动不动鬼吼鬼叫的。” - 丫鬟端来烧开的热水,那热腾腾的水还在壶中翻滚。 根雕茶台上放置不少茶具,璇珠自然是没有把这档小事放在眼中,毕竟泡茶谁还不会了似的。 她将衣袖卷至胳膊肘以上,就准备开始,谁料坐于身侧的沈丛澈忽的朝她怒斥:“把衣袖放下去!在男子面前裸露皮肤成何体统。” 璇珠:“……” 妈妈,这人怎么老是阴晴不定。 听他的语气,一瞬间璇珠差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她咽下一口口水,缓缓低下头去看着自己两段纤细的小臂,又对上沈丛澈那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脸,默默地把衣袖放了下来。 沈丛澈才舒缓了些,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他没意见了,璇珠松了口气,在装茶叶的瓷罐里抓了把茶叶,掀开茶壶的盖就扔了进去。 沈丛澈人傻了。 他都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这丫头抓起把茶叶就扔进了刚烧开没多久的热水里! 但凡他心理素质差些,他大抵是要一口气厥过去了。 尽量语气平和的,沈丛澈望向她那张娇美的脸,“你这是作何?” 璇珠茫然,他是眼瞎了吗?难道没看见她在泡茶?可她自然不敢这样和他说话,只是讪讪笑 着,低声嗫嗫:“泡茶啊。” 沈丛澈冷着张脸,他的心在滴血,“你这泡的什么茶?你这能叫泡茶吗?” 眼前人那如冠玉一般的脸缓缓拉下,冷得如同覆上一层薄霜,璇珠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不……不然呢?” 沈丛澈扶额,一时间都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为好。 璇珠弯腰凑近,模糊间好似瞧见那张尽带娇柔的脸忽的凑近。 沈丛澈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心头一诧,抬眸就撞见一双带着疑惑的乌眸,见她红唇张合:“你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不生气不生气。 生气是给魔鬼留余地。 迎上她的眼眸,沈丛澈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我去年高价买的大红袍,被你浪费了一把。” 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眼中的火星子都要溅出来了,璇珠生怕沈丛澈动手打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这不可以怪我啊!是你叫我泡茶的呀!” 沈丛澈太阳穴青筋直跳突突的痛,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与一个小姑娘计较总显得他这人有些斤斤计较。最终将怒气生生咽下,他长舒了口气摆摆手,“罢了。” 言罢他就坐直了身子,望向她道:“首先你端茶倒茶的方式就错了,我给你示范一遍,你一会儿敬一回茶我瞧瞧。”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掩饰不了的,璇珠表示自己当时害怕极了。 好在沈丛澈没有冲上来胖揍她,可那话峰回路转,她一时还未缓过来,只张嘴愣愣地回答:“……好的。” - 如寒玉般的手轻执玉壶,他低垂着眼眸,单手挽着衣袖倒茶。 闻见阵阵茶香,他便示范一次端茶的姿势。 那道视线灼热,落在他脸上久久不移,沈丛澈对他人的目光素来敏感,也不喜欢别人总盯着他瞧。他自认为脾气不算差,也不像其他其他宦官那样阴阳怪气的,但这回他是真的气得想按着阮璇珠的肩膀把她脑袋里的水晃出来。 “你看我作甚?看示范。” 璇珠满是疑惑,思忖且意图揣摩清楚沈丛澈的行径。 可一时走神,便全程盯着他脸和手瞧了,在沈丛澈抬眸瞧她还半天没缓过神,被他那眼神震慑一下,心口猛地咯噔了下,随即忙不迭地点头,“我悟了。” 她倒吸了口凉气,从沈丛澈那接过玉壶来,学着他的示范倒茶,端茶敬茶。 也不知道为何,偏是这个时候她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就泼了沈丛澈一身。 茶水还冒着热气泼向沈丛澈,璇珠张嘴溢出一声尖叫,反应比当事人还大。 那带着白雾缥缈的热茶于空中泼向自己的一瞬,沈丛澈忆起了那日被她支配的恐惧,给这丫头一把刀,她绝对能把他玩死。 好在,有衣物作阻挡茶水落下后亦不是很烫。 “我不是故意的!”她慌手慌脚的,抓起桌上的抹布就往他身上擦。 她怕不是脑子真的不灵光?那玩意儿真能往身 上擦吗?沈丛澈一惊,迅速往边上一躲让她扑了个空,“不必!” 胸前的衣襟被热茶洇湿了一小片,连里衣都打湿了,紧紧贴着皮肤难受得紧。 沈丛澈从旁边的檀木柜里取来干净的手帕,擦拭着溅到脸上的茶水,抬眸瞪她一眼,“若不是你还双亲健在,我就收你当干女儿好好教教你规矩了。” 璇珠:? 第17章 小意温柔 //17// “好妹妹,你就帮我这一回吧!璇珠妹妹!” 璇珠的胳膊被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少年扒着,悬在半空中被迫与肩部平行,别提有多难受了。她略微蹙眉,想要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回。 沈白青是死活不愿撒手,一路追着她,从前院追到后院。 又从后院追上阁楼,再从楼上追到柜台。 他都跟了她一个上午了。 这两日客栈的生意也慢慢恢复了,加之江秀娘和阮善添有事出了趟门,客栈又人手就不够,沈白青还偏偏一路追着她,妨碍她干活。 于是,璇珠只能单手擦桌子,单手倒茶,单手收银。若是别的还可以考虑,但他这要求实在不太靠谱。 不会吧不会吧?这年头不会还有人搞英雄救美那一套吧? “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这个要求太狗血太叫人无语了。” 这话她上午说了不下十遍,说的喉咙都干了,他就好似自动屏蔽了一般。 试图抽回手臂无果,璇珠朝他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白青哥哥你放过我吧!万一你这招不行,那我和小姑岂不是小命不保?” 沈白青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不会的!有我在没意外。”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璇珠瞬间语塞,沈白青浓黑的眉毛转而一皱,眼中却闪过几丝促狭:“若是你不配合我,我就把你私藏我干爹玉牌的事告诉干爹!还要添油加醋,在我干爹要举刀砍你时在旁边煽风点火。” 璇珠:…… 求求你做个人吧。 大概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经过昨日那事,沈丛澈这人她是八成不敢惹的了。 想到此处璇珠不禁打了个寒颤,反手揪住沈白青的衣袖,在他顿住时抢先开口:“我把你干爹的玉牌给你,你就替我还回去吧?” 闻言,沈白青轻轻哼唧了声,朝她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晚了,这事我帮不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少年清脆的笑声入耳。 也是这时,笨重的长方桌落地发出嘭咚一声巨响,桌面上的碗筷和杯盏落地应声而碎。与之同时响起还有棍棒砸在木质地板上的闷响,继而是一道音调颇高的少年音:“谁是这客栈的老板!滚出来。” - 为什么她总能遇见这些糟心事? 璇珠那到喉间的话就此哽住。 才消停了几天,这又有人来闹事了?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四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持着棍棒。 他们砸了东西丝毫没有半点歉意,客栈里的食客都被他们驱逐而去。 如 今客栈空荡荡的,店小二阿明和阿成在旁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反观这闹事的人,反倒悠哉悠哉地坐在客栈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嚣张至极。 这可不是大好的机会?沈白青咧嘴一笑,冲璇珠挑眉:“璇珠妹妹,需要白青哥哥替你解决吗?” 眼神暗示太强,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自然,璇珠也不会答应。 见到这景象她是又气又急,抽回被捏住的手肘,沈白青也是配合得很,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 嫌弃身上的衣裙过于繁琐让人走得磕磕绊绊,她便提着裙摆小跑起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在空阔中无限放大。 “现在才来招待啊?瞧不起谁呢?” 中间的少年冷哼一声,随手将身侧的茶壶推了出去。 盛着热腾腾的茶水的茶壶落地热茶四处飞溅,璇珠一时避之不及被溅湿了裙角。而坐在他两侧的少年坐在长方桌上悠闲地剥着香蕉,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且四人都是带着武器来的,胳膊粗的棍棒,一棍下来她不得被打爆头? 璇珠心下暗叫一声大事不妙,不与几人多言果断迅速扭头。 沈白青得意的很,他就猜到璇珠会回头找他来。 在她双手扒上他袖子时,沈白青清了清嗓子,下巴一扬双手往胸前一环,俨然一副高攀不起的模样,“怎么又回头了?” 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迅速扒上他的衣袖低声问:“你能确保我们的人身安全吗?” 沈白青不以为然冷嗤一声,垂下眼帘瞥她:“小爷是谁?” “沈白青啊。” “不是这个。” “西缉事厂大名鼎鼎的沈百户沈白青大人……” 这那么长的称号还是沈白青重复挂在嘴边的,璇珠头皮一阵发麻,总觉得,从口中念出来是说不出的怪异。 沈白青听了心情大好,一把抽回被她攥在手里的衣袖。 扛着他的大刀就往厅堂的方向走了。 - 绕过了深棕色的梁柱,肩头上的绣春刀哐当往地面一杵。 登时打断那闹事少年的嬉笑玩闹,沈白青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从四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到了中间那少年郎身上,“哟嚯,我当是谁啊,原是姜鹤姜老头家那个不学无术为非作歹的二世祖姜韫洲啊。” 姜韫洲身着青色圆领袍,身子往后稍稍一靠,姣好的脸上多了几分戏谑。 他自然不怕沈白青,而又在早先前就与沈白青结下了梁子,见到这仇家自然是要嘲讽一番:“这不是只会靠着自己干爹作威作福的沈百户沈白青吗?有事吗?” 开什么玩笑?他单手就能解决他们四个人。沈白青冷嗤一声,边捋着衣袖边朝姜韫洲道:“小爷今儿就要你长长记性!” 姜韫洲没慌,他身边三个伙伴就先慌了。 几人交换了个眼色,右边的小伙伴事先起了头:“洲哥别跟他打啊!你忘了上回被他打得像猪头一样的事了吗?” “就是啊!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左边 的也附和着,深以为然的点头如捣蒜。 好家伙,最先揭他丑事的人就是这些“好兄弟”。 姜韫洲面上的表情都要挂不住了,转眸恶狠狠地瞪二人一眼。 璇珠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沈白青所谓的替她解决就是打一架吗? 若是这样,江秀娘和阮善添一会儿回来不得给她煎皮拆骨啊?她右眼皮狠狠一跳,提起裙摆就冲了上去拦在了两方之间,“别在这打架啊!” 姜韫洲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上下扫了她一番,摩挲着下巴,“嗯,大家都是斯文人,倒不必打打杀杀。” “你是打不过吧?”沈白青道。 姜韫洲膝盖中箭,脸上的笑容一僵又掀动唇角:“再者,我是来寻这死丫头的仇,与你沈白青也没有任何关系。” 璇珠惊了。 全然顾不得形象,冲着坐在桌中间的少年就喊:“那跟我也没有关系呀!我都没见过你!” 姜韫洲面上笑容逐渐僵硬,稍微上扬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见过,你还害我被老爷子打了板子,说起来现在还痛着!你可赖不掉!” “你们是没长眼睛?知道她是谁吗?就敢来寻仇!”沈白青冷嗤一声。 他甚至不给四人思索的时间,手臂一伸搭上璇珠的肩膀将人揽到身边来,“她,阮璇珠,我未来干娘!” 璇珠:……?! 沈白青直接无视了她那惊愕的眼神,猛地拍拍她的肩畔,“对吧,干娘。” 四个少年登时面面相觑,有一个怂了,紧接着个个都跟着怂了,沈白青一瞧又道:“你们别不信,我干爹连打小贴身佩戴的玉牌都给我干娘做定情信物了,这还有假?干娘,把定情信物拿出来亮瞎这群没见识的小子的眼!” 璇珠差点被他拍吐血,险些原地暴毙,惊恐地瞪大眼睛,无声唇语:“你在这瞎说什么?” 沈白青觉得,自己真的为他们之间的事情操碎了心。 他都知道她对他干爹的心意了,还不承认,果然,女人就是心口不一口是心非。 想到此处,沈白青晃着脑袋,“嗐”了一声表示谅解,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膀,“干娘你不要害羞!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你我情同母子,就大方承认罢了。” “……” 鬼跟你情同母子。 四个少年交换了个眼色,无一不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姜韫洲挑眉眼珠子往沈白青的方向瞟了瞟,朝着左侧的少年疯狂使眼色。那少年一下顿悟,笑嘻嘻地道:“我的错,我来帮阮姑娘收拾干净。” “哎,收拾干净就好了吗?”沈白青抬手,拇指与食指指腹来回摩挲做了个手势,“赔钱啊。” “你不要……” 话未说完,绣春刀又朝着地面敲了两下。 兵器敲击地面发出咚咚两声闷响,这是在提醒闹事的人,他手里的绣春刀可不是吃素的。 姜韫洲那还没说完就生生凝在了唇边,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掏出一锭银子满不情愿 地扔向沈白青。 沈白青大手一伸稳稳接住了扔来的白银,猫眼一般圆溜溜的眼望向他手中的银袋。 姜韫洲一咬牙,直接把整个钱袋扔了过来,“拿走。” 钱袋落入沈白青掌中,他那张白皙的脸都笑成花了,颠了颠手中的钱袋,“哎姜少爷出手阔绰啊。” 收拾完,四个少年便推搡着急匆匆的走了。 待几人走后,沈白青才将索要的赔偿扔给了璇珠。她垂眸盯着手中那鼓鼓当当的钱袋,不禁陷入了沉思,“你这算不算勒索啊?” “砸坏东西不要赔偿啊?你那么大方啊?”沈白青白眼一翻,望着她阴阳怪气地来了句。 言罢,不等她回话,沈白青又开口提醒道:“呐,我这可是帮了你大忙,你可要记得啊。” 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奇怪。 阮善雅要比沈白青年长不少,虽说才二十来岁的年纪,但放古代这年龄还未出嫁都已经算是老姑娘,沈白青这种小男孩不该是喜欢同龄姑娘多些?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喜欢我小姑什么?” 沈白青白皙的脸蓦地一红,面上甚至多了几分的娇羞,就连唇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着,“喜欢她,弱柳扶风小意温柔。” 晚些时,璇珠收碗进伙房,噼啪一声。 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柴断成了两截,落地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而阮善雅满脸炉灰,一脚踩在木板凳之上,还保持着徒手劈木柴的姿势朝她看了过来。 第18章 被迫绣花 //18// 在去沈府的路上,璇珠被人堵了。 眼前满目怨恨的少年,正是昨日来客栈堵人的姜韫洲。 璇珠如今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何要贪方便的朝小道?姜韫洲这样一伸手就把路都给堵死了。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在拐角处时倚着墙壁,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那道不善的目光死死黏在她脸上。 可他又不说话,就那般盯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他是想用眼神盯死她吗? 璇珠将挎在臂弯的食盒圈进怀里,略没好气地望向他:“你要做什么?” 姜韫洲冷嗤一声,抬脚朝她逼近几寸,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承不承认你告状让你未来夫婿去我爹那告状害我挨罚?” 他那日当街纵马,街上人多还险些撞人,不挨罚才不正常呢。 璇珠未答,反倒有些没好气地反问:“被打啦?” “废话!”言罢就收获了一对白眼。 于是她又继续问:“打哪了?” “关你什么事?”姜韫洲瞳孔一震耳尖蓦地一红,眼中几分凶恶更为浓烈,冲着她大吼,“无论怎么样今儿我就要你付出代价!” 言罢,璇珠沉默了。 相比之前闹事的混子,这少年不至于让人害怕,但这也是个难缠得主。 于这少年而言,亮出玉牌是没用的了。 到底是年少气盛他压根就不把这事放眼里,若非如此,那沈白青说出那些夸张的话时他就不该来找她麻烦了。 璇珠叹了 口气,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食盒光滑的边沿,“是你逼我的。” 此话一出,姜韫洲眼中生出几缕疑惑,还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就见到她忽然弯身放下手中的食盒。 那双莹白的手缓缓攀上前胸。 于他困惑的目光之下迅速扯松了衣襟,亲眼见着她眼眶一红蓦地氤氲起一层雾气。 她那张脸生得好看,黛眉微蹙眼圈泛红,瞧得心尖略微一颤甚至有些动容了。 那葱白的小手捂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朝着巷口张嘴就喊:“非礼啊!救命啊!姜家少爷姜韫洲把人堵在巷子里要污人清白啊!” 姜韫洲:?! 顷刻间姜韫洲姣好的面容唰的一白,他大抵是真的有些慌,可又不敢大喊把人引来,压低了声急切地冲她喊:“你别乱喊别乱喊!” 姜韫洲一辈子都没想到这姑娘会那么奸诈!根本不是君子所为! 这巷子外正是街市,人来人往,一旦她把人给引来了那真是街知巷闻了。他想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喊,可又怕这样一来罪名就坐实了,他气得一跺脚,迅速从巷尾溜了。 某一瞬间璇珠都有些觉得自己过分,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她不奸诈点,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璇珠一路来到沈府门口,那给她引路的陈妈早早等在前院了,见她来了,急忙迎上来接过食盒。 细弯的眉毛耷拉着,细长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姑娘您来了,老爷等候多时了。” 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璇珠想调头撒腿就跑,可却为时已晚,身后朱红的门哐当一声合上。 陈妈笑容可掬,轻声道:“姑娘请跟我走吧。” - 于庭院中的凉亭里,沈丛澈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站在悬挂着的八哥笼前逗鸟。 重重绿萝与常春藤垂挂于鸟笼周围,那羽毛色彩艳丽的鸟儿在里头雀跃,时不时发出几道清脆的啼叫声。 他今日心情不错,也随着这鸟儿的啼叫吹着口哨。 听见那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他头也不回,语调清冷:“沈白青昨日去你们那了?” “对啊。”璇珠如实点头。 沈丛澈又问:“现在他在何处?” “我们客栈。” 沈丛澈未再在这话题上停留多久,逗鸟逗得有些无趣了,便放下手中的狗尾巴草,又为八哥笼里的鸟添了一些粮食。于亭中放置的太师椅上坐下,最终目光才落到她身上来了,“会女红吗?” 璇珠如实摇头:“不会。” 沈丛澈略微头疼,他真不敢相信还有姑娘不会这个的。 对上他那双墨色翻涌的眼眸,璇珠从里头瞧到了几分的嫌弃,还未说话,他又开了口:“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都不会,你爹妈怎么教你的?” 言罢他就唤陈妈拿来了刺绣用的绣绷和绣线,考虑到亭中的石桌石椅早被他扔了,又特地唤人搬来了桌椅。 黑檀木雕花小圆桌上放置着各色的绣花棉线,还有两个只在影视剧中见过, 唤作绣绷的圆形圈状物。璇珠黛眉紧紧蹙起,望着桌面上的棉线说不出话来,这人大家闺秀自小就学的东西,他难道要她速成吗? 沈丛澈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番,还是决定让她从简单的学起。 眸光往右,凝视着她道:“瞧着你这丫头生得蠢笨,就从简单的学起,不如先绣一朵梅花吧。” 大哥!这哪里简单了?! 亦不管她本人是否愿意,陈妈立在桌旁,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请吧。” 见她僵在原处久久未有动作,陈妈生怕沈丛澈不高兴,推着她的双肩强迫她往前,一把将她塞到了黑檀木雕花小圆桌前的绣墩上。 把棉布固定到绣绷里就塞到了她手里。 “姑娘,开始吧。”甚至还把穿好的针递到了她眼前。 阳光透过树的间隙洒下,瞧着眼前折射着阳光的针,璇珠哆嗦着手接了过去。 璇珠垂下脑袋,现如今她就像个犯人似的僵坐在桌前, 这两人,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双手环胸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狭长的凤眸思绪不明。一个则是立在她身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满脸笑容,同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攥着绣绷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略微发凉,她掀动唇角望向对面的男子,扯起抹笑容:“改天吧,我要回去了,我爹娘没见到我会心急的!” 沈丛澈抬手掏了掏耳朵,语调平和轻得听不出喜怒:“无事,我派人去与他们说了。” 璇珠放下手中的绣绷扶着桌面起身,“客栈里缺人手,可不能没有我呀!” 可刚有了势头,就被立在身后的陈妈掐灭,反手把她按回了绣墩上。 沈丛澈逐渐失去耐心,抬眼瞥她,冷声说道:“无事,我已经派家仆过去帮忙了,你尽管在这绣花。” “……好的。”璇珠脖子一缩,很没骨气的怂了。 - 作为一个毫无基础的人,璇珠被扎了无数遍手。 陈妈看了她绣的东西缓缓皱起了眉头,沈丛澈也有几分好奇,便从陈妈手中将绣绷接了过去,随即他沉默了。他微蹙着眉头,神情复杂眼神难以言喻,着实想不到该说些什么,甚至有些怀疑她是故意的。 璇珠也知道自己绣的丑,但这两人的表情也不至于像吃了狗屎一样吧? 见眼前人眸光流转,将那绣绷递了回来,稍作思忖后薄唇轻掀吐出一句:“你这花绣的,嗯,有些许潦草。” 言罢,目光便投向她身后的陈妈:“你好好指导她一下。” 而就在这时,哒哒的脚步声于空阔之中响起逐渐放大。 年轻番役小跑着从敞开的朱门步入院落,凑近沈丛澈耳畔掩嘴低语,闻言沈丛澈眉头一皱脸都黑了。 他一甩衣袖迅速起身,璇珠心中一喜,脑中出现一个全然昏黑的环境。 于昏黑之中天空出现一道裂缝,一下照进来一道刺目的光。 那道光的名字就叫做解放! 可她还是高兴得太早 ,刚走到门口的沈丛澈忽然停下了步子,他稍稍回头,“盯着她,等她完整的绣完一朵梅花才能放人。” 言罢才一拂衣摆翩然离去。 璇珠人傻了,那道光又被无尽的漆黑填补,不见有一丝希望。 沈丛澈刚走,陈妈便在圆桌前坐了下来。 她随手拿起个绣绷,望向璇珠柔声道:“姑娘我们继续。” 璇珠额上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青白的十指捏紧了绣绷的边沿,讪讪地笑着:“要是不回去,天色就晚啦,我家住的……” 陈妈了然一笑,十分体贴地打消她的顾虑:“无事,我们可以派人送姑娘平安归家。” “……” 尖锐而细的绣花针刺入棉布又从另一头穿出,一不留神又扎到了手指,再这样下去她大抵是要疯掉了。 抬首偷瞄了眼陈妈,见她正坐在一旁专心地绣着花。 这时候,找借口的方式就很重要了。 为了令神情更加自然,她手摸向自己大腿,一咬牙一狠心狠狠地掐了一把。 丝丝缕缕的痛意如同万千虫蚁啃咬,瞬间蔓延抵达四肢百骸,疼得冒出簇簇泪花,泪花璇珠一捂肚子张嘴就是哎哟一声痛呼。 陈妈听声抬首,就见到一张因着疼痛而扭曲的脸。 这小姑娘连眼圈都红了,又是一声痛呼,那道带着哭腔软糯的嗓音颤抖着:“陈妈,我腹痛难忍,我想去一趟……” 陈妈倒吸了口凉气,布着皱纹的脸也皱成了一团,不等她将完整的话说完急忙催促:“姑娘快去,出了门绕过池塘再过一道长廊就是茅房了,快去快回。” “好的。”她如蒙大赦,边点头边捂着肚子起身。 于陈妈视野中,继续演着腹痛,直至出了那扇朱门才松懈下来。 - 这别苑之外是一处布置别致的园林,建筑房檐停落飞檐走兽机具韵味,绿植环绕长廊弯弯绕绕,若不是有人引路她大抵会在这迷路。她便凭着来时的记忆顺着路走。 四面高墙绿树成荫,园林中一条清澈池塘直淌院外。 道路僻静,哗哗水声和鸟啼不绝于耳。 过了月洞门,沿着池塘而行,池边青砖路滑布着青苔,不留神或是一个脚底打滑就会坠湖里去了。 谁料,绕过拐角处便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人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前行,伴随着走动别在腰间的禁步白玉相撞而叮当作响,定睛一瞧,来人正是方才火燎火急出门去的了沈丛澈。 璇珠瞳孔地震,万万没想到此时沈丛澈竟突然回了头。 这是什么运气?! 顷刻间,她脑中警铃大作,脚下步子一顿迅速退回了回去。 这一路段春时雨季时常涨水,青砖铺成的道路布着一片青苔,府中下人从此处过时都会格外注意贴着里头走。路本就湿滑,她还要心大,鞋底一个打滑身子一歪。 整个人就一头掉进了池塘里,吓散了池中聚集的鲤鱼。 第19章 非礼勿视 //19// 听见扑通的落水声 ,沈丛澈循声望去。 入目一抹黛蓝的身影两手在池塘里费劲儿地扑腾挣扎。 沈丛澈远远地瞧,觉着有些眼熟。 可他仍是这般不紧不慢地,缓缓踱步到池塘边弯身低头瞧她,短胳膊短腿胡乱拍着竟然有些好笑。 刚扑腾起来,拍起湖面几朵水花,“救命!” 紧接着又重新沉下,“咕噜咕噜”两声,又扑腾起来,这回两条手臂直接攀上他的腿脚,湿淋淋的手带着污泥扒拉了两下,他身上的白衣裳都成了黑衣裳。 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璇珠两条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腿脚。 沈丛澈脸都绿了,若不是他够稳,怕是都被她拽下水去了,两次尝试抽回腿去无果,最终垂眸盯着她冷声开口:“你站起来。” 璇珠:? 临近岸边,湖水尚浅,站直了身子也只到胸下的深度,只是湖底泥土松软。 璇珠如今这模样是尽显狼狈,乌发湿漉漉的贴着双颊,面上也沾上了不少淤泥。她脸色苍白,乌眸泛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转瞬她敛下眼眸去,继而松开了扒着他腿脚的手,双手撑着地面要起。 可还没使上劲儿,地上青苔湿滑,又扑通一下重新栽入了池塘里。 璇珠身子后仰,眼见这回又要倒下去了。 就那千钧一发之际,沈丛澈探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从水里拽了起来。 当她还在纠结怎么解释偷溜一事时。 沈丛澈只眼神复杂地瞥她一眼,至此再未开口。 - 璇珠在池塘里喝了几口湖水,如今觉得一嘴巴都是淤泥味。 连身上都好似有一股夹杂鱼腥味的淤泥味,衣物黏在身上又难受。 在沈丛澈的安排之下,陈妈给她准备了热水,无论怎么推脱都无用,最终只好听意见洗了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浴桶里热气腾腾,水面飘着红艳艳的花瓣,随着动作漾波纹带起淡淡花香。 方才落水时碰着了池塘边的石头,连着膝盖和胳膊肘都擦伤了些许。璇珠稍微活动了下手脚,却发觉自己的胳膊好似被人拆了重装过一般,动一下都疼的紧。 这时门吱呀一声,光亮从门缝挤进房里。 陈妈端着檀木托盘入屋,好似生怕打扰到人,她动作很轻,将手中的衣物置于屏风旁的案几之上,轻声交代了句:“姑娘,更换的衣裳我就放在这了。” 俗话道,来者是客,而陈妈的本意是寻两个丫鬟伺候她沐浴的。 可璇珠自然不习惯洗澡被人盯着,坚决自己待着。 璇珠应了声好。陈妈便笑着道了句:“姑娘换洗好了就同我说,剩余的事情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未等她回话,一来怕她生厌,二来觉得这姑娘似乎和沈丛澈关系非同一般,未敢多语就从房里退了出去。 沈丛澈本来是要出去,不过刚到府门口就撞上了回来的沈白青,那孩子听到自个干爹有事,便一拍胸脯自告奋勇的去了,他这才有 空折返回来。 陈妈刚从别苑处送完衣裳回来复命,他便又吩咐了几句,等会儿见着人就领过来。 大概是太累了,泡在热水里璇珠几近睡着。 她脑子迷迷糊糊的,直至有几缕凉风从微微敞开着的窗牖迎面而来,她才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这时水温渐凉,她那越发模糊的思绪才清明起来。 迅速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待她拿到衣裳,她人傻了。 她胳膊扭着了,这贴身衣物的系带在背后,压根没法反手系衣带! 正当她硬着头皮想找个丫鬟帮一下忙时,才发现因着她那句“需要私人空间”,原本在外头候着的丫鬟都退下去了,如今外头空无一人。 - 沈丛澈有些犯困了。 这一天天的,不是在犯困就是在犯困的路上。 他手里拿着一根稻草杆逗着鸟,眼前的鸟突然就不香了,他掩嘴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那个脑子不灵光的蠢丫头。 这都过了那么些时间了还未见人,这都得洗掉皮了吧? 想到这,沈丛澈又差陈妈去看了看。 陈妈去了一趟也没见着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又过去了半刻钟,这回是沈丛澈不耐烦了,陈妈还在忙活其他事情,于是他就亲自过去一趟。 此别苑静谧清冷,周遭栽满刚竹。 风过时林间一阵沙沙声,房前青砖覆着竹叶,他于门前来回踱步,最后站定抬手轻叩门扉,然而叩叩两声,不见里头有回应。 静悄悄的,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按理说,再怎么也该有些动静吧? 一瞬间沈丛澈脑中生出一个想法,这丫头怕不是厥过去了? 细细一想,不对,这哪有人倒霉蠢笨到这种程度?想到此处他便觉得自己多虑了,抬脚调头就要走,忽的脚下步子一顿。 倘若这人真的出什么事情,那他这不就成了凶宅? 再者,这丫头这般蠢笨,说不准真能自己摔一跤把脑子磕了当场晕厥。 若是人死了,沈白青说不准会怎么怪罪他呢。 依照他那性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可能的。 沈丛澈收回思绪,一拂衣摆又回了头,加重了力道抬手敲门可仍是没有半点回应,周遭静悄悄的,入耳只有沙沙的的风声。 想到这沈丛澈就不淡定了。 他试着推门,可她把里头的门闩卡了。 沈丛澈没能将门推开,干脆就抬腿曲膝一脚将门踹开。 破门声自身后响起。 里头的人闻声回头气氛逐渐凝固。 那到喉间的话一凝,生生哽住咽回腹中。 他都见到了什么?他见到这丫头衣冠不整衣不蔽体!璇珠神情过于错愕,眼中的不可思议几乎要溢出来,攥着衣衫的手就此顿住。 二人大眼瞪小眼,她怔了好些会儿,手上的动作僵了又僵。 顷刻间忽的心头一跳,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快,沈丛澈先反应过来了,迅速转过身,从牙缝间吐出一句:“你……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好家伙,他 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 她明明已经把门栓卡上了,不过是图这采光好,谁知道他会突然闯进来。好似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弄得她污了他眼睛似的。 幸好她只是没有穿里衣和外袍。 缓缓的,璇珠开始哆嗦着手,指着他道:“啊,你……你是变态吗?!你为什么要突然闯进来啊!” 先不管她说他是变态了,耳尖愈发灼热滚烫,他就愈发莫名的恼火。 又不敢回头,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你快把衣裳穿上!” 他这语气,好似她故意的似的。 璇珠手也僵得有些累了,迅速将衣袍裹在身上,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无奈:“不是,我胳膊扭着了,这衣带我系不上。” 沈丛澈没再搭理她,一拂衣袖大步离去,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差了丫鬟去别苑,事后怎么都冷静不下了。 - 继方才的事情之后,如今两人相对而坐干瞪眼。 气氛愈发的古怪,璇珠一抱拳道:“我先走了,告辞!” 谁料,他道:“我差人送你。” “别!我有钱啊!我找马夫就成!”闻言璇珠心头一跳,急忙回绝。 沈丛澈心情难以言喻,右手放于黄梨花木太师椅的扶手上,食指轻叩着一下又一下。若是一口答应才不正常,但她拒绝又觉得哪怪怪的,又道:“京郊离此地甚远,你一个姑娘家着实不安全。” 就直接把话给她堵死了。 璇珠僵笑着,往后稍靠些,低声嗫喏:“不用!真不用!我走路减肥呀!我太胖了。” 他沉默了会儿,缓缓吐出一句:“我瞧着也不是很胖……” 这叫人窒息的话。 叫人全然找不到话语回答。 璇珠唇角抽了抽,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朝他挥了挥:“……拜拜了。” 言罢,不等他回话迅速扶着桌面站起提着裙摆急忙往门外跑,结果太过着急未留意脚下被门槛绊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算是明白了,见到沈丛澈就没有好事发生! 第20章 人傻钱多 //20// 璇珠回到客栈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江秀娘。 这会儿连正事都忘了,把她拉到树脚下瞧了一圈,有些奇怪:“你出去一趟怎么衣服都换了?” 闻言璇珠耳朵蓦地一热,掩嘴轻咳了两声:“嗯,不小心掉湖里了。” “哪来的湖?” “……沈府的湖。” 谁料,江秀娘柳眉一蹙有些嫌弃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好笑:“你咋笨成这样了?这都能掉湖里啊?” 她现在严重怀疑,原身根本不是江秀娘亲生的。 璇珠叹了口气,轻轻拉起江秀娘的手,轻轻晃了两下,“阿娘,下次能不能别让我去跑腿了。” “怎了?掉湖里掉出阴影了?” 璇珠表情稍微一僵,这事怕是过不去了。 她噎了一下,这才补充道:“那个沈大人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一见到我就拉着我学这学那。” 江秀娘一听,妙 啊!她噗嗤笑出声来,“那不是正好,还有人替我好好管教你。” 璇珠:……? 顿了顿,璇珠又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家干脆别做沈白青生意了。” “所以说你这丫头蠢笨,这沈百户他人傻钱多……”江秀娘一愣,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呸呸了两声连忙改口,“他出手阔绰!付一次的银子可比几天赚的都多。” - 夜里风稍有些凉,点点雨丝敲打窗牖。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后半夜时,璇珠发起了高热。 迷糊间,只听见江秀娘阮善添在耳边吵吵嚷嚷,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这烧才退了下来。夫妇二人商议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自家闺女养养身子歇个几天,于是顺理成章的,璇珠就不用去那沈府遭罪了。 于是第二日是阿成送外卖上沈府的。 陈妈拎着食盒从门外进来,躬身稍微一福,“老爷少爷他又在上安客栈买吃食了。” 那坐在摇椅上小憩的人轻晃起摇椅来,眼皮稍稍抬了抬,目光从陈妈手中那漆红的食盒上略过,又重新合上了眼,“随他闹吧。” 依照着往日惯例,沈丛澈瞧都不会瞧这些东西一眼,避免浪费,陈妈就会拿着吃食去分给下人,转身正要退出去沈丛澈又忽然叫住了她。 “对了。”说着一顿,他思寻了半日,最终都没能想起那丫头叫什么。 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摇椅扶手,他才道:“昨日那丫头没来吗?” “回老爷,没来,是他们客栈的小二送来的。”陈妈如实作答。 这不应当才是,难不成是不敢来了?就因那件事? 想到此处沈丛澈呛了一下,脑中忽的唤醒了画面,险些没从摇椅上摔下来。 “老爷?”沈丛澈脸色骤青骤白,耳尖甚至染上几抹意味不明的淡红,瞧得陈妈心头一跳,偏了偏脑袋小心翼翼地唤他。 他掩嘴轻咳意图掩饰,继而起身去瞧他养的蜘蛛。 背着身,陈妈瞧不见他的神情,但老爷未开口做下人的也只是在一旁候着。 沈丛澈如今倒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多事的才是,但细细想想,还不是因为她自己敲门不应?若他敲门时她回个话,那他自然不会贸然闯进去啊! 说到底还是她太过蠢笨。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开口:“往日不都是她来的么?今儿怎么换个人了?” 难不成已经和沈白青互诉心意? 沈丛澈眼皮一跳,这不妙啊! 这丫头会不会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 “店小二说,昨夜阮姑娘发了高热,如今在家里歇着呢。” 陈妈开口打断了沈丛澈的思绪,他摩挲着下巴,又问:“那高热退了?” 他这不是在刁难她么?那上安客栈的店小二给的信息就那么多,多的也没了,“这……老奴也不知啊。” 好在沈丛澈未继续为难她。 随意挥挥手遣下了陈妈,他于偏厅中来回踱步,最后决定还是给人送点补品过去为好,他倒不至 于那么良心不安。 于是他唤来了家丁,从府中库房拿出了那些官员上门拜访送的人参燕窝。 本意送棵参,可又觉得这显得他沈府小气,最后各种放些足足装了一小推车。 “老爷?够了?” 目光从那推车上的东西扫过,沈丛澈终于摆摆手以表默认。小厮倒吸了口凉气,推着车准备出发,沈丛澈又忽然叫住了他。 小厮战战兢兢回头,见沈丛澈清眸带着冷意,瞥他一眼,“我同你一块去。” - 来到上安客栈门口,此时正是食客最少的时候。 和小厮对好口径,经一番思索,沈丛澈决定匿藏树上窥看,由着家丁去和那蠢笨丫头沟通。 前院一颗榕树枝繁叶茂,正正是藏身的好地方,足尖轻轻一点,三两下就跃上了树杈,榕树树干粗壮枝叶葱郁,恰好将他挡的严实。 那伙计阿明正巧在前院的树脚下,见了推车来的小厮便笑着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厮抬袖擦着额角的汗,眼神不自觉往脑上的树杈飘,讪讪笑着:“额,不住店也不打尖,我托我家少爷来给阮姑娘送礼来。” “这是?”阿明把手中的布巾往肩上一搭,就拿起一个锦盒来瞧。 瞧着瞧着,他就皱起了眉,眼里还带上了几分疑惑,随即他仰头冲着楼上就喊:“璇珠姑娘!” 很快,二楼窗牖吱呀敞开,只见里头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沈丛澈一惊生怕遭发现了迅速往枝叶后头一躲。 窗牖里探出脑袋的小姑娘乌发披散,脸色相比于平时却却苍白了许多。 又因着感染风热的缘故,一张小脸飘着两抹薄红。 璇珠低下脑袋,瞧见阿明在楼下朝她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大叫:“璇珠姑娘你下来啊!” 如今她有些头晕目眩,嗓子也有些沙哑,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就退回屋里去了。木窗砰一声合上,她也不磨蹭,套了鞋就蹬蹬蹬下楼。 见着这一车的东西,璇珠登时生出满腹疑惑。 刚站定,阿明就向她递来一个锦盒,“人参是什么啊?” “人餐?” 对上他那双带着疑惑的眼,璇珠有些摸不着头脑,活了十九年从未听说过人餐这玩意儿。 接过锦盒,只见上头龙飞凤舞“人参”二字,望向阿明:“这,神他妈人餐,这念人参啦哈哈哈哈,这是个多音字。” 阿明挠挠头,咧嘴嘿嘿笑了笑:“噢噢噢!” 璇珠敛下笑容,继而望向推车来的小厮:“这哪来的呀?” “哦,是我家沈白青少爷差小的给您送来的。”送东西来的小厮笑容略显腼腆,低声笑道。 “啊?他送这个给我干嘛啊?” “他还给你捎了句话。”小厮依旧笑得腼腆,未正面回答。 璇珠和阿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禁不住满腹的好奇,璇珠又道:“说来听听。” 小厮乌漆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圈,黝黑的脸染上几抹红晕,复述了遍沈丛澈交代的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啊?”璇珠更疑惑了,沈白青大概是发了什么疯不成? 她望向身侧的阿明,阿明努努嘴摊手耸肩,璇珠心里疑团更甚,目光落到那手推车上,“你推回去吧,这太贵重了我也不能收啊。” 此话一出躲在暗处的沈丛澈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他真怕这小厮真听了这丫头的话,又有些觉得这丫头不识好歹,都和沈白青两情相悦了,还在乎这点小事么? “这您得寻少爷说了,东西送到,小的先走了。” 小厮一躬身,还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就迅速掉过身去,撒丫子的跑一下就没了影,只剩下璇珠和阿明望着这满满一车的东西发愣。 璇珠黛眉轻皱,单手托着右胳膊肘摩挲着下巴稍作思忖,胳膊肘轻轻碰了下身侧的阿明,轻轻开口:“你说,我们把这些东西卖了,会不会发家致富就此走上人生巅峰哇?” 说不上到底是恼火还是无奈,沈丛澈心情有些难以言喻,攥起拳头直朝着树干就是一拳。 尽管刻意收着,这树皮还是遭他生生锤裂,树干被那一下打得摇晃,落叶萧萧。 这丫头怕不是真的脑袋不灵光?心上人送的东西竟然想卖掉?他不能听下去了,他若是再听下去,八成被她那脑回路气得原地爆炸。 望向身旁的那一副财迷样的璇珠,阿明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道:“璇珠姑娘,能不能走上人生巅峰我不知道,但若真如此能送你上极乐巅峰。” 这孩子怎么净诅咒人呐?璇珠不解:“啥意思啊?” 阿明解释道:“赠礼之人若是知道您卖了,不得找您算账啊?” 沈丛澈很欣慰,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毕竟这参可不便宜,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得花不少的银子,他算是下血本了。 可还未欣慰多久,树脚下又飘来轻轻的一句男声:“所以这档事,咱急不得,要慢慢的偷偷的卖,您这光明正大的生怕人不知道呢?” 沈丛澈:? 璇珠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说的好有道理。” “是吧!”阿明笑着,也附和着她。 骤然间一抹红影忽的从上方落下,那重物平稳落地。 砰一声,登时激起片滚滚泥尘,璇珠吓得一个咯噔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人慌慌张张地往旁边躲,待冷静下来后定睛一瞧,只见身着大红飞鱼服的沈丛澈于树脚下缓缓站直身子。 阿明吓得整个人一个激灵,手里的锦盒都险些抛出去了,再往璇珠身后一躲,从她身后探出脑袋来,嗫喏出声:“沈……沈沈沈大人您怎么在树上……” 璇珠倒是不慌了,只是越想越不对劲, 他是从树上下来的,这窗口正好对着她卧房……想到此处她眼睛越瞪越大,眼神逐渐变得惊恐疑惑。 他真的不是来偷窥的吗? 反观沈丛澈那张美如谪仙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沈丛澈没沉住气。 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向这两人解释从树上下来的事情,方才他从树枝上跃下,惹得头上枝叶摇晃,绿叶落了一地。 不过他为何要同这两人解释? 沈丛澈眸中华光闪烁,无视满脸震惊的璇珠冷冷瞟了阿明一眼,慢条斯理地抚平稍皱的衣袖,“路过。” 第21章 我没有吗 //21// 夜里沈白青又来了。 他着一身藏蓝圆领袍,脚着一双皂靴,墨发高束满脸得意,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踱步入屋,尽一副风流写意的模样。 他目的明确,入屋后目光迅速锁定目标。 一拂衣摆大步向前一把拽过璇珠的胳膊就往外拉。 他是来通知璇珠动向的。 还象征性的关心了几句她的身子,随后话题就引到阮善雅身上了。 沈白青耳朵红红,脸上的笑容几经藏不住,刻意压低了声儿:“你身子好些了就要行动配合了,我已经安排好人了,明夜你就拉着雅姐姐去明月湖散步……” “若是小姑不愿意呢?” 沈白青耸肩摊手:“那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 璇珠有些语塞,一时找不着言语,便不打算与他纠结这个问题。 继而,想起黄昏时送来那一车礼品,璇珠目光落到了沈白青身上,疑惑道:“你今天派人送来的东西是做什么?” “我何时派人送东西了?”沈白青抬手挠头,启唇发出句疑问。 定定地盯着眼前人瞧了一会儿,见她一脸认真倒不像开玩笑。 “可是,那送东西来的男孩儿可是说是你叫他送过来的,而且送完就跑了,没多久你干爹就突然从树上……” 说着一顿,璇珠眉头紧锁。 眼中的疑惑一下挥散。 他干爹!一定是他干爹! 不然怎么那么凑巧? “哇,你要当我干娘了吗?” “……不,我不当。”连忙晃着脑袋摆手道。 “你不喜欢我干爹吗?璇珠未来干娘?” 此言一出璇珠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沈白青脸上,想起沈丛澈那张脸,忽觉阴风平地而起,背脊骨一凉抱着手臂就打了个哆嗦。“不不不不不不!” 沈白青清眸咕噜转了圈,脑袋一歪直勾勾地盯着她瞧,意图从她眼中瞧出别的思绪。 脸颊泛红,眼里还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情绪,沈白青早已看穿一切,女人说不喜欢就是喜欢,说不要就是要。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 璇珠笑容一僵再僵,又开口提议:“来都来了,你要不要帮我把东西还回去?” 果不其然,沈白青咧咧嘴耸肩,又一口回绝了她:“这我帮不了你,自己还。” 璇珠彻底石化了。 沈白青心里美滋滋的。 毕竟,干爹和未来干娘的私人恩怨他还是不要参和的好。想到此处,沈白青不由得夸赞自己机灵聪慧,目光投向一脸吃了翔的模样的璇珠。 虽然进展比想象中慢,他干爹还不算死脑筋,起码知道给姑娘送礼物了。 看来其乐融融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 第二日璇珠风热好得差不多了。 外头阳光明媚,便趁着这时候去归还从沈府穿回来后洗净的衣裳和那一车礼品,费劲儿地推了好远的路,历时半个时辰这才来到沈府。 陈妈见她来了还有些意外,看见她推着的木车,张了张唇一时找不着言语。 璇珠目的明确,也不与她废话截然了断:“我找你家老爷归还东西。” 陈妈愣了好些会儿才缓过神,扫视着眼前的手推车,最后才扬起抹笑容来招呼着她进门。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前院,庭院中的银杏婆娑,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在庭院中洒扫时而发出阵阵低语。 但一切私语皆在陈妈抬脚跨过门槛时落下。 周遭静得只听见二人行走时踩在青砖上发出杂乱的脚步声。 陈妈领璇珠进门那一刻,就迎面撞上了正要出门沈丛澈。 来人头戴三山帽,身着大红色的飞鱼服,身后随着三个年轻家丁正大步往外赶。沈丛澈神情肃穆,眼里尽带着几分阴翳。 四人抬脚跨过从垂花门,就和要进大院的陈妈撞了个正着。 陈妈屈膝行礼,轻笑着解释:“老爷是要出门么?阮姑娘今儿有事来寻您呢,若是不方便……” 闻言,沈丛澈剑眉微蹙,冷冽的目光落于身上将其上下打量一番。 他眼中思绪不明,落在人身上便是叫人不受控的打了个寒颤,不等她将其中的意味弄明了,他又迅速将目光收回。 抢在陈妈将话说完前,轻启薄唇冷声吐出一句:“方便。” - 偏厅中香炉白烟袅袅,清淡的甘松香杳杳飘入鼻尖。 夹着檀木家具淡淡的木香,周遭寂然,沈丛澈手中的镊子夹着一条肥美蠕动着的白虫,缓缓地放入养蜘蛛的瓷碗里。 身后脚步声渐小,他才轻掀薄唇,缓声开口:“病好了?” 那道冷冽轻柔的嗓音入耳。 璇珠不禁浑身一僵,还未开口,眼前的红衣男子就自行先回了头。 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眸挂着几丝冷意,往门外一瞥,那本冷如寒霜的眼眸更为增添了几分寒意,“这是作甚?” 他不过是明知故问。 璇珠并不打算陪他演,而是开口直入主题:“您别装了,我问沈白青了,他说不是他送来的。” 沈丛澈唇角一抽,表情都僵住了。 沈白青这孩子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他甚感头疼,心里还多了几分的不明的恼意。 阴冷的目光从眼前人面上略过,站的脚有些累了,他便一拂衣摆往黄梨花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随手端起手边案几上的三才杯,盖碗轻刮着飘在上头的茶叶,“所以呢?” 所以?能有啥所以? 璇珠面上表情僵了僵,又不等她回话,沈丛澈轻轻抿下一口茶水,眼中眸光流转,抬头冷冷瞥她一眼冷哼了声,“这是瞧不上我赠的东西了?” “这,这不是瞧不瞧得上的问题,这是……” ……原则问题。 他靠坐在太师椅上,那般慢条斯理地喝茶, 又抬起眼帘瞧她轻哼一句:“那是我赠你东西让你蒙羞了?” 对上那双墨色翻涌的眸,璇珠急忙辩解:“我没有说呀!” 言罢,他冷嗤道:“还是说,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 他就爱去曲解别人,她黛眉烧烧一蹙,又连忙开口辩驳:“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只是……” 璇珠启唇想要解释,可一着急起来就语无伦次,只是了个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沈丛澈冷哼了声,随手将手中的三才杯放回案几上。 目光再度落于她身上去,“瞧吧,你急眼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急眼了。 张嘴欲言,又被他抢先了一步开口。 “送出去的东西,我沈某人自然不会收回,阮姑娘若是不喜可自行处置。”说着一顿,沈丛澈一双凤眸水光潋滟,眼中缓缓染上几缕不易察觉的笑意,口中却说着明里暗里威胁的话,语调却冷到了骨子里。“若是让我瞧见在市井流出,你懂的吧?” 璇珠心口一咯噔,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而去,只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覆上置于桌面上的绣春刀上。 指腹于雕有繁复花纹的刀鞘之上轻轻摩挲着。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 对上璇珠那双满是惊异的眼,沈丛澈目的达到,他心情大好但却又未表现半分。斜着眼睨她,又故作速肃穆的,阴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别以为我没有听见你说的话。” 好家伙!她又想起来了,昨日他从树上下来,还没有半句解释! 她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如今他倒是不打自招呀!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依着她瞧,八成就是来偷窥的! 于是,她便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她一双乌眸圆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就喊:“我想起来了!你昨天藏在树上还从树上跳下来,那棵树正好对着我房间的窗,你就是来偷窥的吧!” 沈丛澈:“……” 开什么玩笑,他还需要偷窥? 不,不对!为什么要偷窥一个脑子不灵光的蠢笨丫头。 某一瞬间,沈丛澈都险些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了。 她那张莹白的小脸飘着淡淡红霞,眼中的质疑都要溢出来了。 沈丛澈深感头疼,再这般发展下去,他怕是得冠上个淫贼的名号了。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弄巧成拙,本意是不想被发现,他也没想到她那卧房就在那方向。 “谁知道你卧房在那。” “你还装呐!你都去过你还装不知道?” 沈丛澈:? “我就非要记得你卧房的方位?我连你叫什么都记不得。” “避重就轻,狡辩你最行呀!” 沈丛澈想要辩驳,可话到了喉间却哽住了,才反应过来,一时激动险些上了她的道。 像小孩子吵架,跟她争辩果真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我不曾偷窥你!”沈丛澈有些微愠怒,目光又落到她身上,有些好笑,“再者你身无二两肉也没有 什么好看的。” “……你你你。” 胸口因气恼而上下起伏,指着他你了个半天没个下文,都要被他气得直接厥过去了。 璇珠怪自己嘴笨,被他的话堵了还还不回去,那话生生梗在心尖那般,从沈府那回来后璇珠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回房后她迅速把门合上,双手捂在前胸发出了终极疑问:“我没有吗?” 言罢,她又扯松衣襟低头往衣领里瞧,“我有啊!” 第22章 幻想破灭 //22// “阿娘,明日出门叫小姑多买点木瓜吧?” 江秀娘忙着收钱之余,抽了个间隙瞥她一眼,有些无语:“作甚?” 她几步靠近,刻意压低了声音,“丰胸。” 可尽管如此,话还是不偏不倚落到阮善添耳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江秀娘动作都顿住了,心情有些难以言喻,扫视她一番,仿佛在瞧怪物,“你又发什么神经?你要有这个空闲就去把客栈的茅厕都洗一遍。” 璇珠:“……” 她不能说是,被沈丛澈说了之后萌生的想法吧? 江秀娘八成会杀了她的。 然而江秀娘只当她是偶尔的发神经,加之今日客栈颇为人多,江秀娘更加没有空闲搭理她,听了她那话也当个乐呵随手将她往边上一拨就了事了。 - 明月湖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榕树垂挂着花灯。 璇珠好不容易把阮善雅拉了出来,却想起,沈白青压根就没有说明白确切位置,偌大的明月湖,总不能绕着湖走一圈吧? 那她的腿会废掉的。 但这也是她穿越那么长时间来头一回夜里出门。 头一回逛古代夜市,倒是觉得新鲜得很。 二人随着涌动的人群前行,夜市喧闹,过了木桥地方较为宽敞。 此地极其热闹,湖边有人嬉闹,湖面泛着暖黄的光,有人于湖中撑杆划船,歌声似近似远。 粗壮的大榕树下围着一群小姑娘。 树脚下的白袍男子手中捻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绘声绘色地讲着,围观的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声声惊呼。 稍有一段距离,加之夜色昏黑,并听不太清声音也瞧不清那男子的容貌。 璇珠被吸去了注意力,挽过阮善雅的手臂就朝着人群靠近。 “这朱璇璇一不经意就落入了男子的臂弯,那男子蒙着素白面纱。”说书人一拍折扇,煞有其事地倒吸了口凉气,“银杏飘落,带下了男子遮盖面容的面纱,露出了惊为天人的容貌,只需一眼就叫人过目难忘。” “朱璇璇大惊,纤纤玉指掩面朱唇轻启……” 说着一顿,那说书人捏着嗓子模仿着姑娘家的音调。 “是你!丛彻哥哥!” 尖锐的嗓音刺入耳膜,不像姑娘,反倒像是宫里头的太监。 璇珠:“……” 好家伙,这还有新版本呢。 “珠珠你……”阮善雅神情复杂,朝她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即便阮善雅不说,璇珠大抵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人多口杂,不等她将话说完, 璇珠就拽着她冲出围观的人群,“这没啥好听的,我们走!” 穿过重重人潮饶过几条街巷,直至远离繁杂的地段累得气喘连连璇珠才停下步子。 对上阮善雅染着复杂神色的眸,她又是那种心大的,黛眉一蹙连忙摆摆手笑道:“都化名了,反正没人知道那说的是我!” “哎,这姑娘生的真好看呀!” 话音未落,就好似应景似的。 一行醉酒书生结伴行过此处,几人红着脸走得歪七扭八,浓烈的酒味隔了好一段距离都能闻见。 阮善雅反应迅速,拉过璇珠的胳膊将其拉到身后与之阻隔。 几人从面前而过目光却一直往璇珠脸上飘,其中一个则拍了拍身旁书生的肩膀,笑嘻嘻地道:“你没机会了这是未来的提督夫人。” 当中一个书生谈了口气,语气颇为惋惜:“可惜了,好好的姑娘许给了个残缺之人。” 璇珠:“……” - 夜凉如水,街巷昏暗。 风过时两旁屋檐下风铎叮当作响,二人于街道上缓步而行,实在过于寂寥,璇珠便望向阮善雅发出心底里的疑问。 “小姑,你喜欢沈白青吗?” 阮善雅眉梢轻皱着,有些好笑:“你说什么傻话?这孩子比你还要小一岁呢,你小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小孩?” 想起那时阮善雅还给他上药,璇珠又问:“那你怎么待他那么好?” 这问题于阮善雅而言有些莫名其妙的,有些好笑又有些不解,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与你一般大,还说与你相熟就稍微关照了些罢了。” 他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何时和他相熟了? 璇珠有些哭笑不得,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追问,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忽的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立在周围将她们围在了中央。 皆是黑布蒙面,手持凶刃,凶神恶煞。 那到唇边的疑问通通咽回腹中,璇珠心口猛地一抽,双手迅速扒上阮善雅的衣袖,抖着手哇哇叫了起来:“啊啊啊,小姑!小姑快跑呀!” 阮善雅任由她晃胳膊。 面对这突发状况全然没有反应。 那三人的体格要比她这羸弱的姑娘要壮了一倍,毫不意外,这健壮的男子一拳下来就可以送她们姑侄二人归西。 阮善雅过度的淡定越是叫人心慌,璇珠手脚都在哆嗦,她顾不得其他拉着阮善雅就跑。谁料另外两个高大的男子却将她们堵在了巷口,嘿嘿笑着步步逼近。 “小美人哪里跑呀?” 璇珠眼睛一瞪,一切话语化作一道:“啊啊啊啊啊!” 杀猪般尖锐的叫声响彻夜空,璇珠当机立断,搬起两旁晾晒喂鸡的谷物就朝男子脸上砸,趁着男子躲避的空档,迅速拽着阮善雅撒了腿掉头就跑。 “嘶——” 好好的英雄救美的戏码玩成了老鹰扑小鸡。 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玩的游戏,拉着她四处躲避逃亡,那三个贼人又没点能耐,就真那般追着她们到处跑。 沈白青伏在屋顶 上看的着急。 全程都是软璇珠这丫头在鬼喊鬼叫,全然没给他出场的机会。 而沈白青只想速战速决,也不允许这样一直闹下去。 想到此处,他冲着身旁的男子打了个手势,身旁男子抱拳点头,随即便从屋顶一跃而下,迅速参与进去来了个前后包抄。 阮善雅着实觉得璇珠吵得很。 她明明是不慌的,却被她那叫声吵得心肝直颤。 而又于此时,前头忽的响起一声爆喝,三个贼人又多了一员,将她们堵至角落。 沈白青心里美滋滋的。 他寻的人可都是武林高手,这回肯定万无一失。 等候最佳时机,准备出场一展英姿。 阮善雅逐渐失去耐性,清丽的眉眼间,不耐尽显。 她神色从容,抽回被璇珠抱在怀里的手臂,伸手将她拦到身后。璇珠惊了,又一把捉住她的衣袖用力摇头,“小姑不要硬碰硬啊,我们是打不过他们的!不如我们……” 大声呼救,把官差引来…… 未等她将话说完,阮善雅抽回衣袖。 活动着手脚,在贼人笑着逼近时,她攥起拳头一个下勾拳砸向打头贼人的下巴。 霎时,响起骨头脱臼的声音,于这静默的夜里格外明晰。 - 未料想,没听见女子恐惧的娇呼,倒是一道属于男子粗狂的嚎叫声入耳。 那声音一度盖过璇珠那杀猪般的尖叫声。 沈白青暗啐了句瞎叫唤,寻着声放眼瞧去,却见到现场一片狼藉,他安排的人通通倒在地上,捂着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原地打滚。 而那身着豆绿石榴裙的小姑娘颤颤巍巍躲在阮善雅身后,手中还抱着一个竹篓子。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 ——阮善雅。 她脸不红气不喘,一个抬腿屈膝就将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子踢翻在地。那张艳丽的面容带着厉色,还不忘抬手轻抚鬓发,张嘴就是一句:“不长眼的东西,给老娘爬!” 沈白青瞳孔地震,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顷刻间仿佛山摇地动,于他眼中那漫天的粉色泡泡一下破灭。 眼前只剩一片虚无。 爷的青春结束了。 - “呜呜呜呜呜呜呜。” 璇珠耳朵都要炸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只有姜怀柔任由沈白青靠在自己肩头,轻拍着他削瘦的肩膀,“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娘们儿唧唧的。” 那少年如今哭得泪泗滂沱,洁白的手紧攥着姜怀柔的衣袖,甚至张嘴字不成句,老半天才道出句:“她一点也不温柔!” 璇珠:“……” 虽然此事有些好笑。 见他如此悲痛,璇珠心里也生出几分的同情。 思寻着想说些安慰的话语,谁料,沈白青忽然从姜怀柔肩头抬起了头,葱白修长的手指指向璇珠开口控诉:“臭丫头!这都怪你没有和我说清楚。” 璇珠:? 璇珠愤然拍桌而起:“你姓赖的吗?” 随即,沈白青哭得更凶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跟她小姑一样的凶残!我不要你这种人当我干 娘。”他那双圆圆的猫儿眼蕴着水光,如同遭人欺负的孩童那般,扭头就栽进了姜怀柔怀里,“母老虎啊还是你对我好!” 姜怀柔僵坐着,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句:“……你把鼻涕弄我衣裳上了。” 第23章 感情的事 //23// 经过昨夜,璇珠算是领教到这个便宜小姑的战斗力。 徒手把四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打得满地打滚,叫人叹为观止。 谁料,沈白青又来了。 来客栈时,他状态好了许多,脚步轻盈吹着口哨。 手里攥着方水色的丝巾,随着行走浮动飘扬。 入屋时,沈白青将手中的绣春刀往木方桌上重重一放,迎上璇珠那双带着疑惑的眼,“从今儿起以后不用劳烦你上沈府啦!” 璇珠松了口气,沈白青又忽然靠近她来,将手中的丝巾朝着她那张莹白的小脸扬了扬。 闻见清雅的脂粉香气,是属于姑娘家的味道,璇珠有些不解:“你干什么呀?” 沈白青翻了她一个白眼,又扬了扬手中的丝巾,满脸带着羞涩小声道:“我今早在街上巡视,树上有只鸟儿一只叽叽喳喳的,我嫌吵就拿东西赶它……” “哎,不对,这不是重点。”沈白青脸颊蓦地一红,连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潮红,眼中笑意泛滥,“然后我遇到了个娇俏的小美人,将这方丝巾赠予我了。” 璇珠缓缓觉得窒息,视线落到他左肩头之上。 难怪他肩上一坨白色。 原来是落了鸟粪! “你居然把擦了鸟屎的丝巾往我脸上扬!” 沈白青无视她那带着些微恼意的眼神,想起那小姑娘,心尖就好似开出了片片桃花,叫他春心荡漾,巴不得立马去见她。 对上眼前人带着惊异的眼,沈白青迅速敛下面上的神情,掩嘴轻咳故作严肃。 “我放弃雅姐姐了,我要追寻我的心上人了。” 璇珠唇角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你的喜欢来的真快走得真快。” “你懂个屁!” 沈白青白她一眼,攥紧了手里的丝巾,得意地哼哼出声:“小美人还邀我明日去踏青呢!” 言罢,他决定不再搭理璇珠,将手中的丝巾叠好收入怀中,将桌上的绣春刀往肩上一抗,朝她摆摆手便扬长而去了。 - 沈丛澈刚回到家门口,就见到精心打扮一番出门的沈白青。 乌发梳得整齐,身上穿着那件平日里不舍得穿的玄青彩绣玉锦圆领袍,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走路一跳一跳的。 瞧着似乎心情很好。 见着他渐小的身影,沈丛澈翻身下马,望向前来牵马的家仆:“他这是去哪?” 家仆微低着头,从他手中接过缰绳,轻声回道:“老爷,少爷说是和心上人去踏青呢。” “哦。”冗长的一声,沈丛澈抬脚要入府。 忽的步子一顿。 虽说沈白青自幼习武,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未免不大安全。 加之他那心上人这么蠢笨,若是出了什么事沈白青还要顾及着她 。 想到此处,沈丛澈连忙唤来护院随去。若是出了什么事还有人暗中护着,就算护院搞不定也能拖着些时间。 做完这些事沈丛澈心安了不少。 昨夜忙活到早晨,他眼皮发沉快要撑不开了。 在偏厅中歇着,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家仆急匆匆从外头回来,跑得太过着急一时未留意脚下,绊到了门槛栽倒发出重重的闷响,沈丛澈生生遭那声响吓醒。 撑起眼皮,入目是那身着灰色衣袍的家丁。 他颤颤巍巍跪爬至他脚下,抖着声音重重磕了头:“老爷恕罪,奴不是有意的。” 沈丛澈心里多少有些烦躁,但他这人素来主张以和为贵,冷冷瞟那家丁一眼,右手稍抬落到案几之上,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案桌上的杯盏。 家丁会意,抬袖拭去额角的冷汗,忙起身去给他倒茶。 沈丛澈抬眸瞟他一眼,舒了口气,才启唇询问:“有什么事这般着急?” “是这样的老爷,去暗中保护的张大哥传回来消息,少爷是和东三街陈家米铺老板的姑娘一同出去的。” 沈丛澈单手着托腮,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接过茶水还未喝上一口,方才家丁那话就在他脑中炸开了锅。 “他不是和阮家客栈那小丫头出去的?” “不是,另有其人,一同的还有不少人呢。” 沈丛澈万万没想到,沈白青这是花心到极致了呀! 作为他的干儿子,在外头勾三搭四,这不是丢他的脸吗?他气得手抖,掌中的三才杯落地应声而碎,茶水四溅洇湿了他的鞋尖。 - 沈白青当众被家丁用麻袋给套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人用绳索给捆了起来。 “绑紧一些,别叫他跑喽。” 眼前一片漆黑,却听见一道阴柔纤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白青人傻了,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那麻绳将他捆成了毛毛虫,如今任凭他怎么挣扎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又当着众多同龄人的面一路鬼吼鬼叫的被家丁抗回了沈府。 庭院里丫鬟家丁偷偷侧目,沈丛澈唤人搬来了桌椅,还沏了壶热茶,悠闲地靠坐在那张黄梨花木的鹿角椅上。 命人松了绳索,还不等沈白青叫冤。 他便望向身侧的护院小张:“把人给我吊起来。” 沈白青:? “知道自己错哪了?” “干爹我错哪了?” “小小年纪不往好的学,想做现世陈世美?你这样对得起阮璇珠么?” 沈白青整个人倒挂着,还随着风左右轻晃旋转,脑子晕乎乎,闻言他更是懵然:“我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她啊?” “你这兔崽子还真不是一般花心啊!” 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名素色飞鱼服的番役越过垂花门步入庭院,见到吊起的沈白青时,三人皆被吓了一跳。沈白青一下来了劲儿,用力扭动身躯挣扎,意图让三人替自己说说好话。 谁料,他反倒迎着风飞速转起了圈。 转得头晕眼花 ,头昏脑涨,却一时半会儿停不下。 中间的番役凑近沈丛澈耳语一番。 沈丛澈冷嗤一声,抬眸瞥了还在转圈圈的沈白青一眼,还是决定先晾他会儿。向府中管家交代了几句,就领着人往京郊的方向赶。 - 京郊这些地时不时就会出一些事情。 今日这已是这个月来第五桩了。 得到密保此处窝藏盗匪,沈丛澈还是来得晚了些。 来到时那匪徒就已经跑了,只留下店里的几个伙计,问事发时的经过也是那般,一问三不知。 临街就是集市,匪徒盗窃抢劫隐入人潮,哪怕他再神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线索捉人吧? 不过是将周遭商铺搜了遍,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一夜未眠叫他越发觉得头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便只差番役捉人封了铺,直至那吵吵嚷嚷的哭喊求饶声渐远,他正要翻身上马,却听见隔壁商铺传来妇人们议讨抢劫一事的声音。 放眼望去,入目是一家不大起眼的杂货铺。 立于店前仰头瞧,只见挂着一块四四方方残旧的匾额,上头提着“一家杂货铺”板板正正的五个大字。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也因着平日里太不起眼,他一直以来都没注意过有这么一家店在街市这头。 沈丛澈踱步入店。 霎时,阵阵书香与香粉夹杂迎面扑来。 杂货铺老板兼顾说书,如今拿着话本讲得入神,老板娘则忙着和那几个妇人八卦,聊得热火朝天倒无人留意到店铺里多了他这么一号人物。 沈丛澈双手负在身后,于货架前踱步,目光亦不自觉地从书橱上的一本本话本中划过。 最终,他被一本湖蓝色书封的话本夺去了注意力,目光落到那话本上,只见上头笔墨横飞写着一行“大太监与小娇娘”。 沈丛澈逐渐疑惑,他素来不关注这些东西。 只听闻都爱写些才子佳人,还不知话本还有写他这等人的,他冷嗤了声,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丛彻轻轻擒住朱璇璇尖尖的下巴,缓缓贴近,朱璇璇羞红了脸?” 朱璇璇?丛彻?朱璇璇,璇朱,阮璇珠? 丛彻这名字还是按着他来取的? 某一瞬间,沈丛澈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又往后翻了几页。 每翻一页,沈丛澈眉头就皱紧一分。 这本话本里,通篇都是朱璇璇和丛彻,越翻既视感越是强烈,瞧着这名字他总会联想到自己。 还有这朱璇璇,真当是无处说起。 “公子是买书吗?” 啪一声脆响,折扇落他肩头轻轻的一下。 同时一道清脆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他身后立着一个书生打扮身材纤瘦的青年,大抵是二十上下的模样,于他回头的一霎,那书生便稍稍躬身朝他拱手作礼,“公子也对这书有兴趣?” 沈丛澈未作理,那书生亦不恼,笑容依旧和善。 便是将他当做同好,将手中湖蓝色书封的话本朝着他晃了晃,笑着继续道:“这是最近大热的话本啊 ,各路才子佳人无一不喜。” 也不管他是否在听,那书生便佯装抬袖拭泪,故作感动地低声轻语:“听闻,这书里讲述的,就是当朝西厂沈提督和他的未来提督夫人阮姑娘那可歌可泣的爱情,我们便将他们二人的故事整理成书,让世人皆知。” 沈丛澈:? 好啊,这书里写的就是他本人啊! 他本人怎么不知晓?他什么时候有个未来夫人? 再者,这哪是整理,分明就是胡编乱造。 书生见他不语,扔下手中的话本,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崭新的书籍,“若是公子不喜欢这个,我这还有一本《客栈小娇娘和大太监不得不说那些事》绝对写实,不存在杜撰,包您满意。” 恼意横生,烈烈火苗燃至心尖。 沈丛澈太阳穴青筋直跳,从袖中掏出一锭白银抛到书生手中。 第24章 对你负责 //24// 在柜台托着下巴,璇珠那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今日水静河飞,客栈没活都在拍苍蝇。 只听见阵阵脚步从门外响起,放眼瞧去,周遭除了她是没有其他人了。 “今儿生意不景气呀。” 一道轻柔似远似近的嗓音飘入耳里,抬眼望去,原是沈丛澈领着一伙的番役大驾光临。 那人长身玉立着一身大红飞鱼服,手中执一把绘有山水景秀的折扇,手腕摆动轻摇,就那般抬脚越过门槛入屋来了。 他身后一众素色飞鱼服的番役迅速步入屋中,那齐整的脚步惹得地板都在颤动,还从厅堂中给他搬出一张太师椅,随即便立在了边上围成一个半圆。 沈丛澈一拂衣摆随后落座,使了个眼色,店小二阿明就被番役单独拎了出来,给他沏了壶热茶。 璇珠还未弄明白状况,那内屋的房门通通被番役关上盯紧。 伙计都被赶出了门外只留着璇珠在柜台懵逼。 这一屋子都是男人,而她一个黄花大闺女。 这放什么时代都不安全也不合适吧? 璇珠秀眉一皱,便问:“你干嘛啊?” 沈丛澈未答她话,倒是冷哼了声缓缓抬手接过身侧番役端上的茶水,轻轻抿上一口转而慢条斯理放下,随即才望向她冷声开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怎么就成了我未来夫人了?” 璇珠吃惊: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眼皮跳了跳:“什么啊?” 沈丛澈揉着太阳穴,抬起眼帘瞥她,“你说呢?” 璇珠抬手擦去额上沁出的汗珠,朝着他探头:“您都知道了?” “嗯?” 他应了个单音节,语调轻柔如鹅毛,却如石子砸落心尖。 璇珠心口咯噔了下,这还是要逼她亲口说出来。深深呼了口凉气,此时胸腔里心狠狠下坠狂跳,她有些慌了:“就是,您的玉牌,我也不是故意……” 沈丛澈:? 好啊!这是不打自招啊! 他只听说了传言,可还不知道他那块丢了的玉牌就藏在她身上呢! 沈丛澈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执着折扇的手力道 逐渐加大,生生将折扇折断,“好啊,你个坏丫头,竟然藏着了我的玉牌?!” 啪一声脆响。 近乎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原来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顷刻间,璇珠人傻了。 “拿出来。” 她哪敢有意见啊,只是悄悄抬眸偷瞄他,慢吞吞地将揣在袖中的玉牌取了出来。沈丛澈自然不会亲自来去,他凤眸一转朝身旁的番役使了个眼色,番役便前来接过她手中的玉牌转交到他手里。 沈丛澈从番役手中收回玉牌,于手中把玩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个小丫头可真了不得呀,拿了我的东西还敢自称是我未来夫人?” 闻言,璇珠乌眸圆睁,她何时自称过她是他未来夫人了? 虽然她确实是看中其中的好处,收起玉牌未曾归还,这虽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不是? 想到此处,璇珠心底越是不服了,望着他囔道: “我找你要还给你呀,你自己见到我就跑哇!这能怪我吗?你……” 她激动得很,连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 沈丛澈听得耳朵疼,单手托着下巴抬眸瞪了她一眼,她才悻悻闭上了嘴, 他懒得与她掰扯这个,此行目的本是想弄明白这话本究竟是怎么个回事,想到此处,他冷哼了一声,朝身侧的番役使了个眼色。 素色飞鱼服的番役手腕一转便将手中的东西掷了出去。 入目是飞速转动的抹蓝色朝着她飞了过来,啪嗒两声稳稳落到台面,璇珠被那声响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心也跟着跳了跳。 璇珠不解,抬眸就对上了沈丛澈那双浓墨翻涌的眼,顺着他的目光视线下移,最后落到眼前的话本上。 话本的书封被揉得皱巴巴的,尤其是那本湖蓝色书封的《大太监与小娇娘》,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被揉烂得字迹几乎都瞧不真切了。 而另一本稍微好一些,定睛一瞧,上头写着《客栈小娇娘和大太监不得不说那些事》。 哟嚯,还有本她没看过的。 不用猜也知道,这本书写的是她和那个没见过面的西厂督主“沈丛澈”。 璇珠愣住了,有些疑问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不该问。但她还没开口,沈丛澈就先发制人,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些话语到了唇边,最终只能咽回喉中再消化在胸腹。 她眨巴了下眼睛:“书里写沈丛澈和你沈寒斐有什么关系?” - 那道声音甜丝丝轻飘飘的,但怎么听都叫人生恼。 又叫人不知该从何气恼而起,话音刚落,璇珠又奇怪道:“再说,这书里写的是太监和我啊!跟你也没有关系啊你不吃亏。” 沈丛澈:……? 她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当真是理直气壮。 沈丛澈唇角抽了抽。 “我就是沈丛澈。” 璇珠(吃惊.jpg):?! 见着沈丛澈脸色愈发难看,她脑中就好似安了一座铜钟。 顷刻间,铜钟敲响。 咚一声钟 声在脑中回荡许久,余音绕梁叫她久久回不来神。半晌,她“嘶”地倒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脖子。 轻声带着试探性:“你不是……叫沈寒斐吗?” 沈丛澈又好气又好笑。 他就从未见过这么蠢笨的人,迎着她的目光,见着她那张小脸从疑惑转为惊愕,再由惊愕递进到恍然大悟中带着几缕绝望。 比看戏都要精彩。 “……” 璇珠卒。 - 她竟然忘了,沈白青先前透露过,他干爹的字是沈寒斐。 当时她拿着玉牌与人说是心上人所赠的定情信物,没多久市井就传出了话本,而故事的主人公是沈丛澈。 沈寒斐就是沈丛澈,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俩是同一个人! 那么!书里写的内容是大太监与小娇娘…… 目光再次落到台面的话本上。 那么说,沈丛澈是太监?! 后背冷汗汩汩直冒,先手心都湿润了一片,璇珠攥紧了袖口,故作镇定,“那……” 她觉得,也许她还能死撑一会儿? 沈丛澈倒是等着她的解释,可她磨叽得很,那张莹白的小脸闪过纠结之色,她眼神复杂,舔了舔唇瓣缓缓吐出句:“这书里写的朱璇璇和我阮璇珠有什么关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见棺材不落泪。 干脆直接把她捉了算了,省时省力。 “还不说实话?” 乌眸咕噜噜转了圈,她黛眉一蹙,红唇一张就换了个方向:“公公,这都是误会啊。” 倒不算太蠢笨,还知道解释。 沈丛澈舒了口气,被她气得不轻,食指不轻不重地敲击太师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心才稍微平静了些,懒懒开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误会?” 可是他并未想听她狡辩,未给她半点辩解的机会,“后面我问你有没有见着我的玉牌你可是说没有。” 他字字掷地有声,叫人无力反驳。 璇珠噎了下,放弃了挣扎:“好吧,我认栽。” “那到处说你是我未来夫人又是怎么个回事?你这样做对得起沈白青?” 这个她不能认!决不能!她便连声叫冤:“冤枉啊!我没有说啊,而且我为什么要对不起他!” 沈丛澈如今只关心一件事,于是兜兜转转,问题终于面向了根源。 “那好,那事情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 语出那一刻,璇珠表情凝住话语一梗,“好吧,是我说的。” 听到她承认的一瞬,沈丛澈轻敲扶手的手骤然停下,鼻间呼出一道气息,转而捏住曲木扶手缓缓起身。 抬脚向门口去,继而步子一顿轻掀薄唇,轻吐出一句:“马上跟咱家回西厂。” 一瞬间,璇珠双膝一软险些栽倒。 幸而双手死死扒住了柜台,连说话都结巴了。 “去去去去去西厂?去那干嘛啊?!” 沈丛澈那双细长的凤眸冷冷吊着,眼波流转而冷冽,瞥她一眼轻哼出声:“私藏本督的东西,自然要受罚。” 觉得自称咱家总归不太威风,他又换了个 称呼。 那小姑娘秀丽的黛眉紧紧一皱,提着裙摆从柜台里跑了过来,还未反应过来,她脚下一顿迅速扑倒在他脚下,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腿脚,“公公我错了!绝对没有下次!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 沈丛澈试着抽回腿,不料她紧紧抱着死活不松手,屡次失败。 抬脚往门外走她都不愿意松手,每迈一次腿就拖着她挪动一步,就是一个大型的腿部挂件。 不,是仿佛在小腿上捆了一个人肉沙袋,牢牢地坠在腿脚上。 又不能用蛮力抽回,那若是把人弄疼了鬼吼鬼叫传出去还不好听。沈丛澈都气笑了,“你能再没骨气点?” 抱住他腿脚的手又紧了紧,她仰脸瞧他,语气再度软了几分:“我错了,我愿意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垂首时对上双如蕴着清水般澄澈的眼,雾蒙蒙的泛着红,几缕青丝垂落双颊两侧。眼中倒有几分真挚,瞧着不像是说谎。他本意也只是吓吓她叫她长长记性,便佯装肃穆,冷声发问:“你说怎么负责。” 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对你的名声负责。” “……” 沈丛澈:“大可不必。” 第25章 以表同情 //25// 沈丛澈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遇到一时没办法解决的事。 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粘着。番役几番想要上前拉开她,可每一回都是僵在原处,动又不是不动也不是。 她怕不是已经叠定心水扒着他不放了? 沈丛澈都被磨得要没脾气了,他眼皮跳了跳,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并不想对着你这张脸过一辈子。” 眼前人眼瞳一震,薄唇微张,莹白的脸上尽是惊讶之色,“啊?我的意思是会澄清啊,难道公公以为我是要和公公……” 这样说来,反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一瞬间,耳尖蓦地一热,他是绝不承认的。 “没有!” 全然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立马打断了她的话。 圈在他右腿上的手又紧了一圈,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再度把话题推向更加叫人尴尬的境地,“可是,我还没有说和我做什么啊。” 点点恼意忽从心底而起,爬上心头直达大脑。 电光石火间,沈丛澈甚至想,一脚踹死她得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道有些尖锐的女声。 还未见人先闻其声,是江秀娘回来了,因着在市场被猪肉佬宰了一顿,挎着菜篮子骂骂咧咧的。 江秀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她大步入屋见到眼前这一幕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家客栈不可能那么空旷,也不可能会有一屋子乌压压的番役。 “对不住走错了。” 很快她反应了过来掉头要出去,又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脚下步子一顿。 美眸循着客栈扫了一周,不对啊!这是他们家客栈啊! 目光落到厅堂中那抹艳红的身影上,江秀娘迅速扔下手中的菜篮 子,面上扬起和和气气讨好的笑,“这位沈大人啊!不知道我家璇珠是犯了什么错啊?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沈丛澈闷哼了声,试着抽回腿脚,却依然不动如山。 狭长的凤眸闪过几丝恼意,冷笑道:“到底谁不放过谁,你这眼睛倒是白长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和话语把江秀娘堵住了。 沈丛澈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转而垂眸望着扒在他腿上不放的璇珠,强忍着怒意,尽量将语调压低,面色平和淡然道:“如今我不捉你回去了,你可以放手了。” 作为一个文明好少年。 璇珠秉承着言出必行的方针,她一晃脑袋,眼中闪烁着坚定:“不!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为什么要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周遭气氛都凝固了,听见有番役倒吸了口凉气。 江秀娘事先反应过来,但还是遭沈丛澈瞪了一眼,大步上前去揪附在他腿上的人肉沙袋,“你个死丫头给老娘起来!能不能矜持点!姑娘家家的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什么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嗷嗷嗷!” 她被江秀娘揪着耳朵提起。 沈丛澈这才得以解脱,鬼吼鬼叫又聒噪。 “真是一家子奇葩。” 沈丛澈冷哼了句,一拂衣袖领着人踱步离去。 璇珠:? 她还没说他变态呢!他就先说他们奇葩了? - 沈丛澈回到府中时沈白青还在那吊着。 见了他回来,他一晃一晃,嗷嗷大叫:“干爹!放我下来吧!再不下来儿子要冻死了。” 他这是在骗谁呢?这大热天的他能成冻成雪条不成?不过是这院落较为阴凉,猛烈的光照落不到他头上。 沈丛澈觉着太阳穴突突直跳,委实心累的紧,还是唤人把沈白青放了下来。 毕竟盘问完那丫头,他还要问问沈白青是个怎么回事。 沈白青落地后,他朝自个儿干爹望去,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阮璇珠不是钟情于您吗?” “那丫头不是心悦于你吗?” 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两人四目相对,相继沉默。 -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广场之上的榕树脚聚集了一伙人。 唏嘘不已或是倒吸凉气,璇珠费劲儿的挤进人群,又见到了那书生打扮的说书人,那说书人捏着袖口掩面故作伤心拭泪,叹息:“这上安客栈的小娇娘就这样被那沈督公抛弃了,那小娇娘哭得伤心啊,抱着沈督公的腿不放。” “哭着喊着要和他白头到老,沈督公那俊美的脸上就像覆着一层薄冰,小娇哭得梨花带雨,娇声呼唤央求,可沈督公早已厌倦了她,毅然决然抽回腿……” 好家伙,这都不化名了,就差指名道姓是她阮璇珠了。 她有这样吗?她哪有抱着沈丛澈的腿哭的伤心? 璇珠终于忍无可忍了,她捋起衣袖拨开人群挤到说书人面前,“你这酸腐书生,大白天的在这瞎说什么啊!你败坏我的名声 !” 说书人语句一顿,那细长的眼睛上下一番打量。 于她审视的目光下,他咯咯笑了起来:“小娘子,我知道你遭沈督公抛弃心情不好,这在座的各位都为此事感到惊奇唏嘘……” “你闭嘴吧你。” 璇珠从菜篮里取出那本《客栈小娇娘和大太监不得不说那些事》往说书人胸口扔去,啪嗒一声稳稳落入那说书人手里。 说起来她还是打听了好久才找上这个说书人,遇到的人无一不是宽慰她。叫她想开些,方才她还不懂,现如今亲耳听见了总算明白为何这一夜间风向全变了。 说书人神色一诧,垂首翻阅起来。 谁料,他啧啧两声赞叹后,望向璇珠,“姑娘好眼光啊,这书可是我亲笔所写!只不过……” 只不过他记得那本亲笔抄写的,他是卖给了西缉事厂的人来着。但这都不重要了,说书人合上话本道。 “只是姑娘看这书难免触景生情。” “我触景生情……” 璇珠依稀记得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一句话都未曾说完整,就乍得被人攥住了手肘。 顷刻间,闻见身后飘来一阵淡淡的的桂花香气,姜韫洲一出现,周遭所谓是鸡飞狗跳令人闻风丧胆。 他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带着戾气,眼眸一瞪,“你们这些书生净不干正事,非要说些话来伤人心,要我觉着,你这书是白读的!” 璇珠:? 他们在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还不等璇珠反应过来,于众目睽睽之下,姜韫洲拽着她就冲出了人群。 他身材高挑,走得又快,而璇珠与他成反比,依着他这速度她必然要拼了老命地扑蹬着双腿追赶。 一路吵吵嚷嚷,话语却淹没在嘈杂的人潮之中。 手肘被他捏得生疼,她只能边走边扭动手臂试图挣脱。 姜韫洲把她拉到较为人少的地方,绕过了长米巷才松开那如铁爪一般的手。 - 她垂眸,活动着被捏痛的手肘。 “啊哈!”蓦然姜韫洲突然怪叫了声,那一刻璇珠胆都要被吓得飞出来了,他眼眸亮亮的,似碎了星星在里头。 “本大爷听说了你的事情,对此表示深感同情。” 姜韫洲垂眸瞧她,未等她开口回话,继而自顾自地将话继续下去:“没了沈督主的庇护,我没猜错的话,没多久你们客栈又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猪肉。” 他口若悬河,话起来了就是滔滔不绝。 璇珠愣住,半天没弄明白他的来意,没忍住开口打断他。 “你……是不是忘吃药了?” “你才忘吃药了。” 姜韫洲望她怪嗔一句,言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着呸了三声,“怎么说话的?你说谁有病?” 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姜韫洲认为,作为一个男人不应该和姑娘家计较。 对上那对满是疑惑的眼,他朝她勾勾手指,往她跟前凑了凑,“你看啊。” 璇珠也想弄明白他搞什么幺蛾子。 “嗯。”配合着他往走了两步 ,附和着点头。 “你还未成亲对吧?” “嗯。” “我也没有家室对吧?” “嗯。” 璇珠点头点的太快未来得及思考。 细细一想,她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家室?但姜韫洲对她的配合非常满意,心情稍微多了些愉悦,“本大爷同情你,不嫌弃你曾被太监厌弃,不如你嫁给我,那我姜家就可以罩着你们了!” 妈的,神经病。她几乎都不带考虑一口回绝:“不要。” “你既然拒绝?!” 璇珠不想搭理他,挎稳了菜篮绕过他就要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见着那张莹白娇美的脸不起一丝波澜,姜韫洲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又大步向前堵了她的路。 璇珠不想和他起争执,抬脚想绕过他,可姜韫洲又直接往她跟前一站把路给堵住了。 她走哪他就堵哪,一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模样。 璇珠从未像今天这般无语。 如今严重怀疑自己自己其实穿进了一本古早玛丽苏文,抬眸入目是那张姣好的脸,愈发觉得他今日多半是吃错药了。 少年眸中华光闪烁,这古代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想到此处,他双手往腰间一卡,便得意道:“赶明儿我就叫我爹找媒人上你家说亲!” 水弯眉眉梢微微挑起,乌眸眼波流转瞧不出思绪,骤然间,她忽的举起胳膊朝他身后挥手:“沈白青你怎么在这?” 听到仇家的名字,姜韫洲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迅速转身入目却是幽深的巷口。哒哒哒的脚步声渐远,待他反应过来又被耍了时,那着豆绿襦裙的小姑娘早跑了个没影。 - 老远,江秀娘就见到那抹挎着菜篮子的豆绿色身影,她急匆匆地往这方向跑,正有食客从门口出去险些和那食客撞个正着。 一阵风似的,嗖的一下从她身边过去了。江秀娘冲着里头骂了句:“死丫头,跑那么快是生怕自己嫁得出去吗?” 莽莽撞撞,没点儿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外头太阳正毒辣,璇珠一路跑回来近乎要热昏厥了。 她白眼一翻,将手里头的菜篮子往桌上一放,急匆匆为自己斟了杯茶,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才想起正事来,猛地一拍桌子叫道,“爹爹,阿娘!姓姜那小兔……那姜家公子说要来提亲!” 阮善添执笔做账的手一僵,猛地抬起头来:“姜鹤的儿子?” 她怎知他爹是谁?随意地摆摆手敷衍:“是吧!” “你相信她?”江秀翻了个白眼,把手头的白布巾一扔,一撩裙摆就豪迈地坐到了长木凳上,“谁家瞎了眼能瞧上你?” 江秀娘眸光一转,低笑着道:“要是谁能瞧得上你,你哪日能嫁出去咱家直接倒贴大床!” 璇珠:??? “大嫂你还真别说。” 阮善雅得了空闲倚在门边喝花茶,这才插上一嘴。 这总算有个替她说话的人,可璇珠还没来得及欣慰,阮善雅噗嗤笑出声来,话锋一转:“说不准这姜 家人还真瞎了眼就真看上珠珠了。” 璇珠:“……” 他们重点已经跑偏了。 重点不应该是姜家二世祖说要娶她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们压根不信能有人看上她? 阮善添一时也来了兴致,正是清闲的时候,也不记账了。随手将毛笔置于笔搁上头,目光投向阮善雅:“你自己都没个着落呢,你还来关心这个?” “别胡说。”阮善雅白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她忆起了当年。 “曾经,我与五郎真心相爱,我们甚至约好长相厮守……” 阮善添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句:“如若不是你后来将人五郎腿给打折了的话。” 璇珠丝毫不怀疑,毕竟她已经见识过阮善雅的战斗力,但没想到能把人腿打断那么强悍,她瞠目结舌,目惊口呆:“哇!小姑原来这么强悍的吗?” “人家的娘气得不行,当天领着家丁上门讨说法,老爷子因此赔了不少银子。” 阮善添对此事印象深刻,当时还嘲笑了阮善雅好久,现在回想,还觉得恍如隔日还是那么想笑。 “别胡说,我那是一时失手。” 阮善雅叹了口气,攥着茶杯的手逐渐收拢,敛下眼睑轻叹:“我也收敛了许多不是,倒不至于那般蛮横。” 说完,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第26章 恼羞成怒 //26// 阮善添摩挲着下巴,再三思虑,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目光投向一脸愁容的阮善雅,语重心长道:“阿雅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户好人家了。” 阮善雅闻言大惊,抱拳一拱手:“不必了大哥,我觉得当老姑婆也不错,等我老了我就搬进我的姑婆屋。” 说罢,阮善雅又望向一直未说话的江秀娘,“大嫂你看看大哥他!” “我觉着你大哥说的倒不错,你今年怎么也二十二了。”江秀娘朝她投去个“认命吧”的眼神。 阮善雅白眼一翻,转身撩起布帘就穿过走道去了。 - 晚些时候下了场小雨。 空气又湿又热,庭院里的枝折花落,树枝乱颤落下一地枯黄,雨水顺着斗拱滴落檐下水缸。 呼呼的风声略过耳畔时,璇珠大口换了口气。 “珠珠你找到了吗?” 阁楼上传来道冷冽的女声。 放眼望去,只见阮善雅双臂交叠枕在木质护栏上,正朝她这探头。 天稍有些热了。 大概是快要入夏,这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她房中的竹席已经坏掉了,阮善雅便同她说堆房杂物的小仓库里还有,她便来寻。 结果翻找了个半日毛都没见着一根。 可就在这时,一旧书箧撞入了她的视线。 取出里头的卷轴,打开,入目是一着白衫模样俊俏的少年郎,所谓翩翩公子不过如也。阮善雅见状一惊,走楼梯已然不能满足她了。 她单手撑着护栏,从阁楼上跃身而下。 三两步就来到璇珠身侧,将她手中的卷轴夺了过去。 事出怪异,必有蹊跷! “小姑这是谁 啊?不会就是五郎吧?” 阮善雅亦未否认,缓缓将画像卷起“我就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来是扔这了,差点就给你弄坏了。” 在璇珠朝她探头来时,她就好似护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迅速将卷轴背到身后。警惕地望着她,有些没好气:“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别给我弄坏了。” 刹时,璇珠有些好笑,她也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还会像熊孩子一样撕家? - 没想到阮善添言出必行。 第二日,媒人婆果然带着一堆画像来了。 听见“哎哟”一声,人还未见着就先听见道尖锐的女声,紧接着是一个着暗红衣衫的妇女,满脸堆砌着笑容,摇着大葵扇七扭八拐地进门。 见人来了,江秀娘活也不干了,急急忙忙迎了上去还边吩咐阿明上茶。 江秀娘和那媒人婆正聊得热火朝天,议讨着哪家的男子尚未娶妻,见到阮善雅抱着竹筐路过,连忙朝她招招手:“善雅不来瞧瞧?” “哼。”阮善雅那双清眸狠狠翻了个白眼,抱着竹筐一甩脑袋就走了。 江秀娘也不恼,盯着那本画册瞧了好些会儿。 最后,她望向媒人婆:“那就通通都见一遍好了,说不准,就碰上欢喜的了。” 本以为只是说说,但江秀娘是个说到必做到的人。 赶着第二日就开始安排阮善雅相亲了。 长宁街上人声嘈杂车马喧嚣,璇珠配合着江秀娘拉着阮善雅,一路吵吵嚷嚷的,来到了约见的地点。 位于长宁街之中,这望月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 平日来得此处的都是些不缺银子的,恰好赶上早茶的时间点人也不算太多。 阮善雅被两人推搡上楼,酒楼的伙计一路笑脸招呼着。 兴许是这边太过吵闹,酒楼中不少食客侧目,沈丛澈也是如此被吸引了目光。他坐于二楼雅间较为僻静处,琴声袅袅,窗牖之外便是一道碧绿的江流。 渔夫泛舟湖上,却骤然听到一阵喧哗。 透过重重珠帘轻纱,才见到江秀娘和阮璇珠推着阮善雅上楼。 身后还跟着一个摇着大葵扇的妇人,涂着大红口脂的唇一张一合地不知说些什么,脸都要笑出花来了。 一大早的,见了他们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沈丛澈暗叫了声晦气。 这时,约见的陈姑娘已然抱着琵琶随着番役步入雅间来了。 - “我不想见!” 阮善雅双手按在桌上要起,可刚有了势头又被江秀娘重新按回红木椅上。 江秀娘眉梢高高挑着,双手捏着她清瘦的肩膀,语重心长且苦口婆心:“善雅,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能一直这样呀,你也是时候找户好人家嫁了,你也不想你侄女也嫁不出去吧?” 璇珠一愣:“跟我有啥关系啊?” 言罢,她就遭江秀娘瞪了一眼。 阮善雅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想起来又被江秀娘按着双肩,如今是动弹不得。 气氛莫名怪异,这时一旁摇扇的媒人婆这才笑着搭话。 “这陈员外家的公子,身家清白,时代经商,最重要的是没有妻妾,成亲后还保证绝不纳妾,这样的绝世好男人你上哪找?” 媒人婆把那陈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 这一瞧时间,这才连忙拉过江秀娘的手臂:“哎哎哎,是时候走了,一会儿陈家公子就来了,那么多人在场不好!”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说着,江秀娘还牵起阮善雅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江秀娘和媒人婆一前一后撩起珠帘离去,璇珠抬脚正要跟着她们回去,江秀娘却忽的扭过头来,压低声道:“你在这待着陪你小姑。” 坐于雕花檀木桌前的阮善雅一脸生无可恋,如今盯着桌面发愣,江秀娘才凑近璇珠,于她耳边低语:“你在这盯着你小姑,为了你小姑的终生幸福,别叫她临阵脱逃了。” 璇珠:“……” 是真觉得凭着她那小身板,能拦住会武功的阮善雅吗? 媒人婆在边上催促着,江秀娘投给她个信任的眼神,随即便同媒人婆走了。 “事成之后红包肯定少不了你的。” “那我就盼着你家小姑子觅得良缘啊。” 脚步声与话语声渐小,直至江秀娘和媒人婆消失于视野中。 阮善雅顿时原地满血复活,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不祥的预感掠过,还未捕捉到半点踪迹,璇珠胸腔里的心咯噔了一下。 阮善雅目光骤然落到她身上来,还未来得及躲阮善雅已然步近来,右手攀上她的左肩,一脸的严肃:“珠珠,小姑着实是不想随意就成亲了,就麻烦你先顶替一下小姑。” 话音刚落,阮善雅就掉过身去,左手扶着护栏右手扶着窗框,一脚踩在了护栏上准备跃身跳下。 璇珠脑中警铃大作,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后拉意图阻止她跳窗逃走。 “不行啊!那陈家公子能来相亲自然是看过你的画像呀!” 阮善雅柳眉微皱,回头瞧她:“没事,你生的好看他自然也不会难为你。” 说完准备把另一条腿挪开,此时却发现,璇珠这回拖住了她的左腿。 眼中带着焦急,皱着眉急道:“不行啊小姑!他肯定会告诉媒人婆,媒人婆会告诉阿娘,阿娘肯定会责怪我的!” “你阿娘要是责怪你就往我头上推,就说我逼你的!” 言罢,她再未等璇珠回话直接将左腿抽回,迅速翻上护栏,不给璇珠阻拦她的机会,迅速纵身一跃。 “卧槽!” 璇珠简直不敢相信,连粗话都出来了。 扶着护栏身子往前倾去,见到那抹淡红的身影稳稳落地,随即隐入人潮消失在视野里。好家伙,她生怕被江秀娘瞧见才特地翻窗跑路。 如今只留下她一人在此发愣。 一点也不讲义气。 璇珠心急如焚,下裙繁复叫她走得磕绊,提着裙摆要追出去时,迎面走来一伙男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中间的男子着一身月白华服,身高体重 大抵是一比一。 简单的说,就是肥胖。 还满脸麻子,那身形大抵是三个她了。 来人正是媒人婆口中的陈家公子,人称陈胖子。 陈胖子摇着折扇踱步而来,脑上发冠镶嵌玛瑙美玉,而身后则是一众家丁打扮高大的男子,拥着这膀大腰圆的男子朝此方向步近。 璇珠着实没法和媒人婆口中“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她想走,却被他领来的打手拦了下来。 “见了本少爷就走,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陈胖子缓缓落座,身后的家丁殷勤地为他递上了茶水。 那嗓音低沉却万分刺耳,如同手指甲刮在黑板上发出的尖锐声,却又如同深水黑潭深处传来的沉重。 总而言之,就是声音难听。 - 陈胖子手指敲击着桌面,不轻不重,一下接连一下。 带来的家丁在他身后围成一个半圆形,瞧着还以为是来谈判的,如今她坐在这里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手里盘着两颗核桃,深棕的核桃相撞相碰发出低而几不可闻的声响。 夹杂那低沉冗长的吐气声,一双虎目就好似长在了璇珠脸上那般。良久,深呼了口气,幽幽开口:“你说,那媒人婆介绍的是你小姑?” “是的。”璇珠颔首如实作答。 陈胖子虎目微扬低嗤一声,那双寡淡稀薄几不可见的眉毛微微上扬,眼中充斥着鄙夷,“是不是也无所谓,本少爷也只是想娶个女人帮着陈家开枝散叶,瞧着你模样生的还不错,本少爷倒还算满意。” “不是……” “嫁到我们陈家就要守我们陈家的规矩,像你今日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我娘她喜欢孩子,成亲后最好能生多几个儿子。” 尽管璇珠想要说清楚,但陈胖子并不想听她说,不等她将话说完就开口打断。 “我并不想……” 这回,陈胖子未语。 可反倒是他身后的家丁出言,生生掐断还未说话的话:“我们少爷看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言语中那满满的优越感都要溢出来了。 璇珠心里可气,但他们人多势众也只能忍着,俗话说,和气生财。 她仍是摊起笑容,轻声开口:“这,陈公子条件自然是好,我们家是高攀……” 可总有些人似乎听不懂人自谦的话语。 呼哧呼哧的扇风声传来,陈胖子身旁的家丁正费劲儿地替他扇扇子,随手接过家丁递来的水果扔进口中,那家丁还在继续。 “你知道高攀就好,若不是这张脸,我家少爷瞧都不会瞧你一眼,这浑身的寒酸劲儿。” 妈耶,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狗仗人势。 璇珠眼皮子发紧,搭在双膝上攥紧裙摆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陈胖子喝上一口热茶,又发话了。 “陈琉说的不错,依着你们这家世,我陈家自然是瞧不上的,但这张脸倒有几分讨本少爷欢喜,纳你为妾又如何?若是讨我娘欢心了,你们家不 也跟着风光了?” “你小姑就算了吧,老大不小的老姑娘还未嫁出去,都不知道经了几个男人的手了,若是你……” 这回璇珠火气也上来了,想开口打断他,可那胖子全然不顾继续道:“那么大岁数嫁不出去可不是不知被多少人玩弄过?” 言罢,身后的家丁都笑了,咯咯的笑声格外刺耳难听。 “哎。” 陈胖子沉浸在嬉笑中,蓦然,眼前娇美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这道叹气落下,周遭登时陷入寂静,她面染愁容,黛色的水弯眉微微皱着。 某一瞬间陈胖子被这景象触动,有些说不出话,但很快又从痴愣中抽离,望向那姑娘依旧一副鄙夷睥睨的模样,“你叹什么气?” “我以为,像陈家这种大户人家,家教和素质应该属于上乘才是,没想到……”那双乌圆的杏眸落于脸上,眼中丝丝缕缕的轻蔑,肆意鄙夷的打量都如一把磨得发亮的刀刃,刀刀刮在身上。 那眼神无礼又侮蔑,似在打量一头牲口。 眼前那张莹白的脸又生得那般娇美。 那话虽未说完,可她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登时,一种有心底生出的羞怒卷上心头,陈胖子恼羞成怒,掀开茶壶壶盖抄起手边的茶壶就将里头的茶水朝眼前姑娘泼去。 “一个遭阉人厌弃的人,本少爷都不曾嫌你,你倒发话来侮辱?你多大的脸面?你们那小客栈动动手指就能给你掀了,怎么?那阉人不要你成了怨妇?” 第27章 公公威武 //27// “那无根之人叫你成了怨妇才到处撒泼?” 他字字句句难听至极。 左一句阉人右一句无根之人,任凭她一个未经历过宫刑的姑娘听着都觉得这话过分了,若是这到了当事人耳中,难以想象会是怎么个场景。 尽管已经极力去躲避,璇珠还是被那兜面泼来的茶水泼了满脸。 热茶不算滚烫,可热茶泼来时他一时未反应过来,茶水溅入了眼里,眼睛进了水哧哧的痛着。 眼前一片昏黑,因为躲避泼来的热茶她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想踩着了后裙摆,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栽倒。 千钧一发之际,后背忽的碰到了什么。 足以支撑不至于跌倒,璇珠这才稳住了身子,就在她以为自己是靠上一堵坚厚的墙时,脑上忽的飘来一道阴柔的男声。 “你方才说什么?” 他语调轻柔,听不出喜怒。 像极了…… 沈丛澈的声音。 陈胖子冷哼了一声,他偏是没瞧出来眼前的是他口中的阉人本人,那双虎目带着鄙夷,上下瞥他,“哟,小白脸还学人当英雄呢?连阉人厌弃玩过的女人你都要啊?” 他嚣张至极,夸张地捧腹大笑起来。 身后的家丁也一同笑了,陈胖子脸上的肥肉笑得一颤一颤,转瞬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放轻了语调问他:“不觉得脏吗?” 沈丛澈面上仍未有一丝恼怒,陈胖子见他未动怒反倒生出 了几分恼意。 更加肆意的言语嘲讽,沈丛澈依旧是那般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棉帕子递给阮璇珠,“把脸擦擦。” 她闻言忙不迭点头,闭着眼什么都瞧不见,白若葱段的手朝着他连乱挥着,“我看不见。” “……能不能帮我把眼睛的水擦擦?” 沈丛澈无语,全然不想搭理她,不知为何于她身上他就没有多少耐心。叫他看着她磨磨蹭蹭的,倒不如自己捏着棉帕子亲自上手。 在给她擦脸时,因着瞧不见东西,只感觉柔软的棉帕子在面颊游走。 他手头动作很轻,掠过脸颊时便是又酥又痒。 璇珠难耐这种酥酥痒痒的感觉,沈丛澈又没搭理她,她便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于是乎她就抬手胡乱去捉,未曾想没捉到帕子倒是捉住了沈丛澈的手。 那手略有些粗糙,泛着微微的凉。 顷刻间,沈丛澈只感温热而柔软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像摸骨似的胡乱摸了几下,最后捉住了他的手指用力掰了掰。 “这般使劲儿,你是想掰断我手指吗?” 声音轻得只容两人能听见,却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璇珠心口猛地咯噔了下,但只要开口认怂就对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胖子忍受不了那被忽略的感觉。 目的未达到却遭人当做空气,心里点点恼意升腾,他嗤笑一声,虎目落于沈丛澈身上眸含鄙夷肆意打量,最终望向那着豆绿色衣裙的姑娘,“喂,小娘子,你这相好不顶用啊,这般遭人嘲讽都能忍。” “找这种懦夫当相好,倒不如试着回去求求那阉人,哭几声说不准他就答应你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些话通通入了被他一口一个阉人叫的沈丛澈的耳里,璇珠听得呼吸一滞,心脏就要破膛而出了一般。 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瞄沈丛澈的表情。 沈丛澈面色愈发的阴冷,浑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本就算不得和善的面容冷如寒冬。 璇珠甚至想扑上去堵着他的嘴叫他别说了。 陈胖子目的达到心情甚是愉悦,他那张嘴臭的很,就像把机关枪,大抵是察觉了璇珠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错把警示当做其他。 这又把目标对准了立在沈丛澈身侧的小姑娘,语气满满的优越:“自然,若是你求求我,我也可以大发善心娶你做妾,倒不必去求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身着灰色衣衫的伙计正巧端着热茶路过。 喊着小心热水躲避着障碍物,那红檀木托盘上放着脑袋大铜茶壶,盖子是掀开的,里头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但大抵也不会太过滚烫。 沈丛澈长臂一伸将其拦下。 于伙计惊愕奇怪的目光之下,沈丛澈抬手握住茶壶的侧把,稍稍转动手腕活动臂膊,铜茶壶里头冒着热气的水飞溅而出泼向陈胖子。 霎时间,痛苦的嚎叫声响彻阁楼。 茶壶中茶水泼尽,沈丛澈才冷嗤一声。 将手 中的茶壶扔回伙计端着的托盘上,清脆的响声与嚎叫声相融,他收回目光,顺手从袖中取出几颗碎银扔上檀木托盘,“一大早遭狗咬真是晦气。” 陈胖子捂着脸嗷嗷大叫,那声音好比魔音穿脑。 叫声是难听至极。 他身旁的家丁急忙拿帕子来给他擦脸,热茶不算很烫,陈胖子那张花白的脸也只是被烫红了些。他怒目圆睁,眼角还闪着泪花,抖着手指着沈丛澈便吼:“给我好好教训他!” 沈丛澈深深的体会到,人的无知是没有下限的。 他身上着的这一身飞鱼服,任凭有点眼力见,哪怕猜不着身份也能知晓他不是一般人。 陈胖子身后的家丁听命要上前,可就在这时,一把明晃晃的刀腾地架到了肩上。 陈胖子心狠狠地抽了下,如落深潭水底,他缓缓扭过头,便见到那着素色飞鱼服的头戴圆帽脚着皂靴的男子。 而磨得锋利反光的刀身倒影着他的脸。 “你……你是何人?!” 沈丛澈冷哼了声,眉梢微微挑起,扬起的凤眸带着的冷意,言语间却轻柔得仿若不曾动怒,“咱家就是你口中那个阉人,沈丛澈沈督主呀。” 骤然间,方才的得意通通成了懊恼悔恨的催化剂。 陈胖子浑身的温度散退,手脚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沈丛澈心里那些恼意也消散了不少,但并不打算就此放人。 嘴巴不干净的,在他手里就甭想完好而归。 “既然不会说话,依咱家瞧着要这张嘴也没用了。” 阴冷的话语敲在心间。 陈胖子不明白他话里的意味,可见着身侧番役那双阴翳的眼眸他就心里生畏,额上汩汩冒着汗珠。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撒腿就跑,可如今绣春刀架在脖子上,刀剑无眼,只要他稍稍一动那脑袋就会被锋利的刀刃切下。 他只好望向沈丛澈,用力晃着脑袋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不要与小人一般见识啊!” “好啊。” 沈丛澈回得干脆。 他眼中眸光流转潋滟水色。 那陈胖子还未来得及欣喜,沈丛澈冷嗤了声,目光一转就落到了他身侧的番役脸上,“把他的下巴给我卸喽,好叫他长长记性。” 男子嗷嗷的叫声刺耳,咔嚓一声后,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周遭静下来了。 “公公威武!” 沈丛澈冷哼一声,望向身后的小姑娘。 遭他瞪了眼,璇珠这才乖乖闭上嘴。 - 二人从酒楼下来时,迎面撞上一个着白袍书生打扮的男子。 青年背着把琴来得匆忙,因着好生面善,璇珠不由得多看两眼,也于此时沈丛澈终于没忍住翻了她个白眼。 “先把自己脸上的茶叶擦掉。” 言罢,沈丛澈便将手中的棉帕子扔入她手中,然而璇珠自己并没感觉有东西黏在脸上,听了他的话,才拿着棉帕子胡乱的擦脸。 沈丛澈都看不过眼了,将棉帕子夺了过去,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亲自上手了。 “ 别动。” “好痛啊!你要把我下巴捏碎了!” 他眉头微蹙着,垂眸便与那双澄澈的眼眸对上了。 眼前人一双杏眸如蕴着盈盈秋水,雾蒙蒙的,好似随时能落泪那般,黑葡萄似的眼珠咕噜噜在他脸上乱转,真叫人恼火,“怎的?你爹妈那么迫不及待的就想把你嫁了?” 为什么要帮她?他可没有那么好心。 想到此处沈丛澈心底莫名生出一团火,将手中的帕子扔进她怀里。 将棉帕叠好,璇珠才答他:“不是,是我小姑。” 沈丛澈哦了声,又问:“那你呢?” “我不知道。” 沈丛澈又觉得奇奇怪怪,为什么要问她?那火最终还是烧到了璇珠身上,沈丛澈瞟她一眼,冷声吐出一句:“与我何干?” 璇珠:? 不是你问的吗? - 那日后,璇珠总能在客栈门口见到鬼鬼祟祟的男子。 隔几个小时就换两个人,这巧合的是又换了,好家伙这还是轮班制的。 两人着一身的灰衣,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躲在暗红的梁柱后面探头探脑。若不是她无聊至极盯着门口瞧,兴许还不会发现这些事。 而于此时,许久未见的沈白青扛着绣春刀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这回他把姜怀柔都拉来了,一脸生无可恋地跟在他身后。 沈白青毛毛躁躁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拉,“璇珠妹妹你可得帮我啊!江湖救急啊!” 璇珠力气不如他大,抱着梁柱不愿意走也无济于事,被他拖了一路,连同地上都拖出两条弯曲蜿蜒的划痕。 走了大概一里路,过了几条街巷沈白青才撒开了手。 他面上带着几缕笑意,甚至有些嘚瑟:“我这回寻你来,是明儿受邀约要去游园会。” 方才挣扎过于猛烈,璇珠连发鬓都乱了,这终于有机会停歇才有空抬手拂去贴在脸上的发丝,“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给小娇买个礼物,你是姑娘嘛,自然懂姑娘的心思。” 闻言,璇珠目光投向依着门框的姜怀柔,眉头一皱,“怀柔姑娘还不够你霍霍吗?” 沈白青顺着她的视线去,姜怀柔面上怒意正盛,捏着拳头朝他挥了挥,可见是被他缠了多久。但他自然不在乎,耸耸肩道:“她一个男人婆,她建议我给小娇打一把刀!” “……那,你怎么认为呢?”璇珠唇角抽了抽。 沈白青鼓着腮帮,左手托着右手肘,摩挲着下巴有些纠结:“不知道小娇喜欢怎样的刀呢?” 好家伙,给姑娘打一把刀简直是闻所未闻。 璇珠有些哭笑不得,继续开口问。 “你口中的小娇,她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侠?” “自然不是!” 沈白青乍得一声惊呼,璇珠差点耳聋。 未等她抱怨他声音过大,沈白青眼中已然生出了漫天的粉色泡泡,连声音都柔和了不少,“小娇身躯娇弱,说话绵言细语的。” 璇珠真为他捏了把汗,有些无语:“算了吧, 哪有人给娇小姐送刀的。” “那依你看,送什么呢?” 此言一出,他表情一垮。 “香膏香粉一类的吧,或是发钗发簪也可行。” 再三思虑,沈白青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拍拍璇珠肩膀以示认同,“嗯,那就香粉吧!” 璇珠松了口气,原以为沈白青会放过她了,没曾想他面露喜色一把拽起她的手肘就往集市的方向跑。“还是你机灵!走!替我挑香粉!” - 长宁街尾拐角的地方新开了家香铺。 据闻,这店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生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因着这姣好的容貌,开张那日便引得不少贵家小姐上门,姑娘们为了见着店老板一面是挤破了头。 长宁西街一溜的香铺,没有一家的生意比得过的。 沈白青听闻这事,经分析,他决定来这瞧瞧。 街道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 入目尽是乌压压的人,沈白青和姜怀柔走得飞快,两人就一头往前钻,璇珠这具身子孱弱,没久就被他们甩出了一米远。 见着只剩下两个人素白的人影。 璇珠一手卡腰一手扶着膝盖费力地在后面追。 她追的气喘吁吁,耳边尽是粗重的喘息。 追着二人脚步前行时,刚拐过一个弯后颈就遭了重重的一下敲击,骤然间眼前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被麻袋从头套到了脚。 第28章 我好害怕 //28// “死丫头!你知道你得罪谁了吗?” 璇珠听见一声暴喝入耳。 眼前尽是漆黑, 什么都瞧不见。 撤下麻袋那一霎,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争先恐后涌入鼻腔。 眼前由昏暗转为清明,璇珠睁开眼的一刻,入目是两个生得五大三粗的男子, 正蹲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盯着她瞧。 两名男子生得凶狠, 面上划着道狰狞的刀疤。 从面颊蔓延至耳廓之处, 瞧着就吓人得很。 但璇珠已经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张嘴想说话, 才惊觉自己遭他们用布堵住了口。 只能从喉间发出几声呜咽声。 两名男子交换了个眼色, 蹲在左边的二壮望向大壮, “大哥, 这姑娘不会是个哑巴吧?怎么只会唔唔唔的?” 大壮翻了个白眼, 有些没好气:“你把人家嘴给堵了人家怎么说话?” 那唤作二壮的男子才挠头嘿嘿笑了笑。 麻利地取下了堵着她嘴的白布团, 直勾勾地盯着她, 瓮声瓮气地问:“你知道你得罪谁了吗?!” 待适应光线,璇珠才循着屋子瞧了一圈。 周遭堆满杂物, 环境昏暗得分不清白日或夜晚,目光往上, 只见发黄发霉的墙壁上头一扇铁窗渗透丝缕阳光。 璇珠心头一颤, 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男子身上,有些怔愣。 “我得罪谁了?” “你得罪的人来头可大了!” 二壮还未开口,大壮先答了话。 可说着一顿,他便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补充道,“有人花钱雇我们,说是捉一个对沈督主而言很重要的人,而你是他的未来夫人……” “我不是啊!” 璇珠这一声打断,两人傻眼了。 那些人花钱雇他们的时候, 只说了是一个对沈丛澈而言很重要的人却没有说是男是女。 他们便是一番打听,加之大佬的引导,终于见到这小娇娘出了门,于是尾随了一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人给绑了,她竟然说不是?! 大壮断定璇珠是在骗人。 大手一挥,扬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打听了两日,外头都说你是沈督主未来夫人,这绝对错不了!” 璇珠听了这话都要就地厥过去了,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好解释起事情的原委。 “其实,这件事情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沈公公早和我撇清关系了。” “我们可是听说你身上有沈督主赠与的定情信物的。” 二壮依旧深信不疑,虎目上下一番打量,眼中充斥着质疑的气息。 她要彻底绝望了,谣言真是害人不浅。 但凡有些脑子都该知晓,这外头的传言不能尽信,这两绑匪还是个消息闭塞的,现在风向都变了,都在传她遭沈丛澈厌弃他们是听不着吗? 璇珠叹了口气,开口解释着,连言语中都充斥着百般的无奈,“那都是造谣的,沈公公早要回去了。” 言罢,她话锋一转,“沈白青是沈公公的干儿子,你们应该捉沈白青才对啊!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我呀!” 兄弟俩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吐出句:“难搞哦……” 两人相视对方大眼瞪小眼,最后是二壮一拍脑门,试探着开口。 “要不,咱俩把她放了?” 而于此时,吱呀一声。 紧闭的漆木门敞开一条缝,刺目的光从门缝跻入,紧接 着哐当一声。 屋子许久无人打理,四处积着蜘蛛网和灰尘,漆木门撞上门旁堆放的杂物的一刻,登时激起一阵滚滚的灰尘。 一个身材较为纤瘦的黑衣男子大步入屋,手里还攥着一卷拇指粗细的麻绳。 黑衣男子裹着面巾,露出一双猩红布着红血丝的眼,冷笑着道:“放人?亏你们听这丫头忽悠,她就是那阉党的心上人跑不了。” 二壮心里却是有几分担忧,望向黑衣男子:“这个,头儿,这小姑娘瞧着也不像撒谎啊。” 大壮也试探性地开口:“不如我们问问陈老板?” “这个我自有打算,先会会那阉人再说。”黑衣男子随手将麻绳往桌上一扔,于圈椅上坐下,长呼了口气,最终才将目光投向大壮二壮,“信写了吗?” 二壮憨笑着,一拍胸脯,“写了!写得异常凶狠,保证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璇珠:“……” 她不大能想象出沈丛澈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 沈白青和姜怀柔跑了一路,才猛然想起还有阮璇珠这个人。 两人达成一致停下步子,一回头,却发现身后连个鬼影都没有。 沈白青眉头一皱,摩挲着下巴发出了内心深处的终极疑问,“她怕不是临阵跑了?” 身侧的姜怀柔翻他一个白眼,“我怎知?回头去找吧!” 姜怀柔和沈白青一路骂骂咧咧,两人脚步匆忙,一前一后地从羊肠巷出来。而同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拿着根糖葫芦正好拐弯,这一下就撞到了打头的沈白青身上。 沈白青张嘴想骂人,垂眸一瞧,见是个半大的小丫头。 那要脱口而出的话一哽,还未说上话,那小姑娘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米黄色纸张,踮起脚递到他面前。 小姑娘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说话是奶声奶气的。 樱红的小嘴一张一合,慢慢吞吞含糊不清地说着:“哥哥,有个叔叔叫我把这封信给你。” 在沈白青接过信笺后,小姑娘就蹦蹦跳跳地绕过了沈白青,穿进了羊肠巷,一下就跑了个没影连话都来不及问。 “快看看写了什么?” 姜怀柔在一侧催促,沈白青没忍着白她一眼,摊开信封念了起来。 “你圈圈我叉叉你个,大圈人,你叉叉圈人在我爪子?上?想圈你叉圈人,圈圈远望圈来,不然过时圈圈,刀子你的叉叉圈人……” 闻言姜怀柔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一把夺过信笺,“你识不识字啊?念得什么玩意儿?” 沈白青着实冤枉,这信里就是这么写的。 待瞧清楚信里的内容,姜怀柔陷入了沉思。 满纸张几乎都是圈圈和交叉,没点想象力还真写不出来这种东西,最后的一行字全然瞧不真切,就是墨水糊在了一块,还有一股子葱油饼的味道。 沈白青着实没看懂。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罢了,我还是去求助干爹吧。” 谁料姜怀柔闻言眼眸一瞪,一双柳叶眼圆圆睁着,语气还带着几分不耐烦和不平,“你怎么有什么事都劳烦厂公?” 沈白青白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干你什么事?自然是救未来干娘要紧啊!” - 大壮和二壮吃饱喝足后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周围静悄悄的,传来远处山间鸟儿清脆的啼叫声,夹着潺潺流水声传入耳畔,这可是趁机逃跑的好机会啊! 璇珠试着活动手脚,可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连扭动身躯都困难。 后脑抵住身后的木板墙,奋力躬身坐起,璇珠目光迅速在小屋中搜寻,最终落在了碎落的瓦片之上。 那瓦片是大壮要隔断绳索时,找不着剪子用过的。 她将目光定格在瓦片上,趁着二人小憩,稍稍往前挪动,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眼见就要成功,可就在这关键时候。 那扇紧闭的漆木门咔嚓一下,伴随着尖锐的吱呀声。 黑衣男子从外头回来了,大片光亮从外头撒入,男子背着光蒙着脸,没法瞧清容颜。 霎时间,璇珠僵在了原地。 在黑衣男子那道狠厉的目光的注视下,她又像方才那样一点点地挪回了原处,低着脑袋不作一点声响。 “还睡!睡得跟死猪一样,人都要跑了!” 黑衣男子发了大火,当即扔 下手中的长刀大步走向熟睡的大壮二壮,朝着二壮的屁股就是一脚。 二壮嗷的叫了声,双手捂着腚就从木凳子上弹了起来。 洪亮的喊声把大壮给吓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望向二壮,在见到一脸警惕的璇珠时,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头儿,你答应放人了?” 黑衣男子藏于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因着气恼,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他尽量平稳情绪,望向大壮两兄弟,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放你娘亲的狗屁!” 黑衣男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大壮这两兄弟搭档。 他愤恨地倒了一杯茶水,将其喝了个见底,眼见着都过去半个时辰了,这沈丛澈人都没见着。 把手中的茶杯朝地上一摔,茶杯应声落地而碎。 瓷片四溅,其中一片飞得较远,恰巧落在璇珠脚边。 黑衣男子不耐烦地抓着脑袋,他都要被这两兄弟逼疯了,冲着一脸懵圈的两兄弟咆哮:“你们到底有没有送信,有没有把信送到那阉人手里?” 二壮挠挠脑袋,有些无辜:“头儿你亲眼见着我写的啊!” 黑衣男子又问:“你写什么了?” “就按着威胁的口吻写的啊,就说交多少赎金来赎人,在什么地方……” 二壮抬手擦了把汗,那双细长的三白眼往左飘着,偷瞄着男子的表情。 他身侧的大壮有些不淡定了,咽下一口唾液,抬袖拭去额上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那完了,这小丫头说,她和沈督主没有任何瓜葛这钱怕是要不着了。” “我何时叫你们写这个了?!” 黑衣男子都要气炸了,抄起桌上的茶盏往地上砸,瓷质茶壶落地应声而碎,茶水溅湿落满泥灰的石砖地,洇开一大片水痕。 “头儿!”骤然间,外头传来一道惊呼。 尚未见人就先闻其声,重重的喘气声脚步声及近,哐当一下,“番子来了!” - 铁索桥接连两座断崖,于半空之中摇摇晃晃。 而山崖之下,尽是缥缈白雾,深不见底,从悬崖边往下看,悬崖深处入目尽是漆黑。 那人一身红衣,手持弓/弩,坐于红鬃马背之上,他微眯着眼,不顾男子大声怒骂或是试图谈判,凤眸透着寒光。 短箭落于他手中,瞄准铁索桥上的身影。 他张弓搭箭扣,顷刻间,短箭离弦。 短箭破风之声入耳,迅速刺向奔逃的男子,没入胸腔穿破胸膛。 男子虎目圆睁,一口鲜血喷出,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没了气息。 真是不自量力。 沈丛澈闷哼了声,望向身后的番役,沈丛澈稍稍抬手动了动手指。 登时,那些着素色飞鱼服的番役便朝着各处小道分流而去,迅速隐入山林。 了结了其中一个绑匪,沈丛澈收起弓/弩,那道阴冷的目光终于落向了大壮和二壮。 于夕阳之下,橘色的红霞将他白皙的面庞染得发红。 山间溪流哗啦啦的流水声夹着烈烈的马蹄声,于空阔之中无限放大。 他单手攥紧手中的缰绳,身子随着马匹行走微晃,阴翳得渗人的目光牢牢钉在二人身上,一步一步,如同地狱而来将近的恶鬼。 “大哥,这可咋整啊?” 大壮面色苍白,握紧了二壮的手,“拼了!” 二壮胸膛起伏不定,愤愤点头:“嗯!” 沈丛澈驾马而来,勒马于二人面前站定。 他垂眸,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如同在瞧垂死的猎物,手中的弓/弩再度出现于视野中,弩中的短箭将要离弦,欲欲跃试。 “人在哪?” 他语调轻轻,叫人听不出喜怒。 沈丛澈审视着眼前的两个高壮的男子,心里也打着算盘,若是这两人要拼死一搏,那他必定一箭要了他们的命。 两兄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沈丛澈倒有几分佩服二人的血性。 谁料,这大壮二壮双臂举过头顶,扑腾跪倒在他脚下,哭着喊着:“沈大人!我们都是被逼的!” - 那黑衣男子就是个疯狗,实打实的那种。 璇珠被他吊在了悬崖边。 长长的绳索捆着树干,刀攥在他手中,依着这黑衣男子的想法,就是随时手起刀落砍断绳索,叫她坠下悬崖尸骨无存。 俗话说得好,坏人死于话多,他就真那般,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刻钟。 一番下来,璇珠只记得两点。 一是,他和沈丛澈有仇。 上回客栈出了命案有他出的一份力,只是同伙被沈丛澈下令砍了。 二是,是陈老板想给她教训。 是这黑衣男子逮着了机会,想借她逼沈丛澈出来杀掉沈丛澈,然后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那个陈老板身上。 而黑衣男子利用着这件事解决自己的事情,派了大壮两兄弟去把沈丛澈引过来,而他在悬崖边布下了陷阱。 可他并没有打算要和沈丛澈同归于尽。 并觉得自己十拿九稳万无一失,必定取阉党首级。 璇珠听得都有些无语。 其实她倒不大相信沈丛澈会败在他手中。 过于的自信,而低估沈丛澈的能力。 黑衣男子狞笑着,目光落于她身上。 眼中带着的得意正在雀跃,他稍微抬起手臂,用手中的长刀架到她肩上来,“小姑娘怕不怕呀?你那相好可还不来救你呢!” 冰凉的刀刃轻拍着她的脸颊,登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讲真,这会儿她还真是冷静得很。 说不怕到底是假的,只是这种情况,她怕过之后就冷静下来了。 璇珠神色淡定,甚至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你不用说了,我真的对你这些恩恩怨怨没有兴趣。” 黑衣男子啐了口痰,那双带着戾气的小圆眼冷冷吊着,将刀刃抵上她纤细莹白的脖颈。 “死到临头还嘴硬?一会儿到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于空阔的山野中,回荡着杂乱的马蹄声。 黑衣男子耳朵动了动,面上逐渐荡起笑容,咧起唇角桀桀笑了起来,“来了,来了,阉人要来送死了!” 来人一身明晃晃的飞鱼服,骑着匹高大健壮的红鬃马渐入视线。 本以为会见着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没曾想来人是不慌不忙的,放慢了速度于他两米开外之处勒马,就差一步,差一 步就能踩中他于此处埋好的地雷。 黑衣男子又气又急,冲着对面的沈丛澈叫道。 “你若是不过来,你夫人就要命丧黄泉了。” “都说了我不是他夫人。” 璇珠已然解释了无数遍,这回依旧不厌其烦地复述。 黑衣男子捏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瞪着一双猩红的眸,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咬着牙齿骂道:“你闭嘴,轮得到你说话吗?” “聒噪。” 沈丛澈并不是来听他扯皮的。 这种伎俩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 凤眸微微眯起,沈丛澈再度举起手中的弩来,瞄准了悬崖边的黑衣男子。 那一瞬间,男子真的是慌了,沈丛澈不上当也不受威胁,是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不要了?额角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举刀对准了捆在树上的绳索。 “阉人,放下手里的武器,不然你夫人……” “我说过,我素来憎恶遭人威胁,还是不长记性么?” 他语调冰冷,眼中冷得似载入了腊月寒霜,他全然不给男子再次开口威胁的机会,握着兵器的手又紧了几分。 黑衣男子面色惨白,意图往边上躲。 沈丛澈再将弓/弩对齐瞄准,瞬间短箭再度离弦,正正刺中男子,没入左胸血肉之中。 噗一声,尖利的短箭穿透胸腔。 顷刻间鲜血飞溅,璇珠脑中如同安了一个铜钟,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惊愕地瞧着这一幕发生,又见着沈丛澈从箭筒里取出短箭,心跳蓦地加速,连着呼吸愈发急促不顺畅起来。 男子不甘心啊。 凭着最后一口气,他也要拉个人给他垫尸底,可双臂逐渐失力,他已然提不动刀了。男子紧咬着牙关,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当沈丛澈反应过来时,男子已经将刀挥向绕在树干上的绳索。 顷刻间,沈丛澈脑中警铃大作,他一双凤眸微眯,再将弓/弩对准了男子,再射出一箭。 男子眼中闪过狡黠,转瞬,本就插了一箭的左胸再度没入一箭,丝丝殷红从嘴角溢出。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虎目圆睁,身子迅速往前倾斜,攥在手中的匕首啪嗒落地,可在合眼之前,他还是生生扯断了绳索。 想连带着人质一同坠下山崖。 顷刻间,被悬挂在树上的人猛地下坠。 沈丛澈飞身下马,千钧一发之际,牢牢攥住了璇珠的手腕。 本来,拉一个小姑娘上来还是绰绰有余。 可没想曾,那坠崖的黑衣男子誓死都要拉个人陪葬,在璇珠坠下悬崖那一刻,他那只手拼尽了全力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本就生得娇弱,孱弱的身躯于风中摇晃,似乎随时要随着风去了那般,璇珠仰脸瞧他,眼中噙了泪,“公公,我要死了。” “死不了!” - 黑衣男子嘴角尽是血污,猩红的眼却满是兴奋之色,他本是觉得,他若是死也得拉着一人陪葬,这如今瞧来。 大抵也能拉上憎恶的阉人了。 沈丛澈心底愈发恼怒,迅速捉住还捆在树干上的一段麻绳。 将麻绳牢牢在右臂之上绕了几圈,可下坠速度过快,坠了两个人的重量,连同他都跟着往下面带。 他怎么也没法稳住,也随着坠下的人从悬崖上滑了下去。 黑衣男子面上露出得逞的笑,瞧得人心中生恼。 趁着还有空档,沈丛澈探手于身后从腰间取出飞刀,臂膊施力将手腕一转,迅速将飞刀掷了出去。 黑衣男子一时避之不及,被飞速冲来的飞刀刺中眉心,错愕地瞪大双眸,抓着璇珠脚脖子的手蓦地松开,坠下深不见底的山崖。 二人下坠速度极快。 山崖间山体呈现七十五度的弯曲,悬挂在悬崖上就如同于暴风雨中摇曳的弱树,晃得砸向山体凸起的岩石。 沈丛澈听不得璇珠这丫头那鬼哭狼嚎的哭叫,听着就头疼的紧。 于是在撞向山体时,他是刻意护着她些的,还好生去提醒她。 “丫头你捉稳了。” 她眨眼,那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公公我好害怕!” “公公,我们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不等他开口,又继续道。 沈丛澈狠狠地瞪她,咬着牙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她 说话就从未中听过,吉祥话不会说也就罢了。 多亏不是在宫里头,若是放在宫里,十个脑袋都不够她掉的。 可没曾想,她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蜿蜒而下,再落下无尽的悬崖之下。 沈丛澈都要被她烦死了。 她怕什么,他这负责抵挡的都没怕! 如今手臂哧哧的痛着,抬首望去,他攥着麻绳的手已然被勒出红痕,手背青筋凸起,望向她咬牙切齿道:“别哭了,听得烦死了。” 未料想,这威胁的话语一出,那双杏眸蓦地泛起红潮,瞬间盈满雾气,是的,他把人凶得哭得更厉害了。 眼眶泛红,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小脸都白了。 随后嗫嗫喏地吐出含糊不清的一句。 “我恐高……” 沈丛澈心底无奈泛滥,听她哭得心烦,偏是越是凶她就越是哭,他只好放软了语气,“别哭了,公公在这你死不了。” 虽透着不耐,但已是他这辈子最好的语气了。 她到底是怕死怕痛,才会被这景象吓得情绪失控。 过了好些会儿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些,她不敢往下看,只怕往下看了后浑身都颤抖,就更是失控了。 璇珠费劲儿地紧捉着沈丛澈的手腕,手心沁出的汗珠使她没法捉牢,手心一滑,身子就随着往下坠了半分。 可愈发如此,就愈是慌张。 沈丛澈倒是不怕,他这些年见过的场面比这惊险数倍,他从未有过半分恐惧。 山崖边不断有石子滚落,风过山时略过耳畔,不知是他手心冒汗还是璇珠手心沁出了汗珠,湿湿滑滑已然有些捉不牢了,他必须得把她拉上来。 亦是此时,沈白青追上山来了。 在半路和沈丛澈领来的番役碰了面,这领着人一路找上了山崖,在铁索桥那碰见了大壮兄弟,有二人引路这才抵达此处。 到了崖边入目是地上混杂着砂石的殷红。 沈白青便猜测着这发生的事情 ,越想越是担忧惧怕,见到自己干爹坠崖他整个心都颤了颤,急急忙忙跑到悬崖边,探身往下面瞧。 心里有无数的猜想,也担心着沈丛澈坠崖身亡了。 连着眼泪都在眼里打转了,见到自己干爹吊在悬崖边时,那丝丝酸楚如同风来时云雾散去般,欣喜地叫道:“干爹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拉你上来!” - 沈丛澈并不担心自己不能坚持,他倒是怕阮璇珠那丫头一时捉不稳,或是他没拉住摔下悬崖摔死了。 “你别动。” 沈丛澈甚感头疼,只好先警示她,再手臂施力将她拉回上来。 璇珠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见到他朱唇张合,还未弄明白他的动机就蓦然被往上一提,一下撞入他怀中,随即,腰间就环上了一只手。 骤然间,闻见一阵淡淡的香气,香馥馥又甜丝丝的,于鼻间萦绕着。 大抵是被吓得,如今心如锣鼓,经久不绝。 她双手抵在他胸膛前,仰头愣愣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仰着头脖子有些酸了,只见他眼眸微垂,敛下的睫羽轻轻颤动着。 他很白,亦或者说是有些苍白了。 再细细一瞧,她还是觉得沈丛澈生得好生貌美。 狭长的凤眸秋水潋滟,眼尾稍稍上挑,眼角周遭尽是淡淡的桃花色。 他眸中华光闪烁,却而又叫人瞧不明思绪,璇珠愣了好些会儿,在沈白青的声音再度从上方飘来时回过了神。 双臂迅速从他身子两侧绕过,环绕着他的腰,最后紧紧将他搂住。 沈丛澈也未多想,紧要关头必然也顾不得体不体统了。 若是现在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那他们俩人都得死。 垂下眼帘瞟她一眼,见她脸颊飘起的薄红,莫名觉得这蠢笨丫头生得倒有几分可爱的,也不至于太招人嫌。 “丫头你抱紧了。” 沈丛澈将思绪收回,又冷声道。 “嗯嗯!”璇珠吸了吸鼻子,忙不迭点头。 环住他腰身的手臂又收拢了几分,势要抱得紧紧地不松手。这反倒叫沈丛澈略感有些不适, 再度垂眸瞧她,入目是她乌黑的发顶,“倒不用这么紧……” 她发顶略有些凌乱的青丝,似是有意无意的轻蹭着他的脸颊,酥酥痒痒的有些难受。 大抵是等得有些久了,又不说话未免有些奇怪,于是她便仰起脸来望着他道:“公公怎么了啊?是累了吗?” 对上她澄澈的眼眸,沈丛澈收回飘远的思绪,这又将视线从她身上错开去。 “无事,不累。” 最后被番役拉回悬崖上头,二人这才得救。 那日回去后,璇珠就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里,她也是那般坠崖,可在梦里没有人救她,她坠入无尽深渊里尖叫声响彻悬崖,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璇珠自梦中惊醒,此时天经已大亮。 那日后璇珠见过沈白青一回。 从他口中得知,沈丛澈那日是受了很重的伤,连皇帝也强行命令他在家中养伤,而那伤恰恰就是为了救她弄出来的。 璇珠这才想起,那日时沈丛澈确实是撞到了山崖上凸起的岩石。 可自始至终是她一个人在哭在喊,沈丛澈是哼都没哼一声的。 问起来,沈白青就是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干爹他也不是头一回受伤了,不打紧,他也不怪你。” 可说到底还是因着她才受的伤。 璇珠心里自始至终过意不去,于是天一亮就去了趟市场,买回来半只鸡,因着这受了伤的人要补补气血,她又放了一大把的红枣和枸杞。 但还是觉得不够,又把上回沈丛澈差人送来的人参拿出来,放了一小撮。 武火文火交替炖了两个时辰。 她就守在炉子前盯着,几经被那烧柴的眼熏得睁不开眼。从早晨到晌午,她也顾不得吃饭,装好炖汤放入食盒里头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晌午的太阳是最大的,火辣辣的洒在身上,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璇珠寻了个马车,跻身上车,与那些一道的妇人挤在一块,又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护在怀里。 一路心中忐忑,倒有些担心送了遭拒。 - 抵达沈府时,看门的护院见是她倒没有拦。 反倒是堆砌着满面的笑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邀着她进门,入府后又是陈妈亲自出来迎她的,一路寒暄着。 问她这段时间怎么没来,又说了些沈丛澈的情况。 璇珠只是频频点头附和,只有在需要回答时才说上两句。 走了好些路程,陈妈领着她来到一处院落,穿过垂花门,入目是布置别致的庭院。 院落不大,庭院中栽种着银杏树,树脚下放着张黄梨花木摇椅,左侧是张大理石的圆桌,瞧着就是沈丛澈喜爱的装备。 屋檐脚下都放置一半人高的石缸,里头还养着簇簇的莲。 庭院打扫的一丝不苟,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和蹬蹬的脚步声。 “老爷平日喜静,他住的院子没有丫鬟。” 因着好奇,璇珠在后头跟着时会悄悄张望,同时亦点头附和。 但很快,她捉住了重点,没有丫鬟! 跟着陈妈过了回廊,穿过月洞门,这才到了沈丛澈的睡房。 此处相比前院要僻静许多,只有一条不算宽敞的小道通往此处,两侧是茂密的林荫,瞧着沈丛澈确实是不喜欢被人叨扰。 此处设施稍有些陈旧了,陈妈面上带笑,领着她步上台阶于房门前,眼前暗红的格扇门窗雕刻花卉与鸟兽,上头贴着大红的窗纸。 瞧着应该是过完节没来得及撕下来的。 正当璇珠以为陈妈会敲门通报一下时,陈妈忽的朝她微微躬身一福,面上依然带着和善的笑。“姑娘,我就带你到这了,姑娘直接敲门就是了。” 璇珠:? 往常不都是她先通报一声的吗? 紧接着,还未等她问出心中的疑惑,陈妈就好似生怕璇珠扒着她不放那般,双手于身前攥紧掉过头,去匆匆忙忙地走了。 只留下提着食盒的璇珠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璇珠于门前来回踱步。 几经犹豫,她还是抬手敲响了那扇门。 可里头却没个声音,当 着她以为沈丛澈是睡着了时,里头才悠悠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纤细的声音。 “谁?” 莫名掀起几缕紧张来。 她深呼了口气,贴着门缝冲里头叫了声。 “公公,是我,阮璇珠。” - 房中纱幔重叠,香炉燃着甘松香,白烟袅袅。 和合窗微微敞开着,外头响起沙沙细微的风声。 沈丛澈睡得天昏地暗,他素来睡眠浅,听见敲门声便醒过来了。 撑起眼皮时入目是一片昏暗,脑子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也分不清是白日或是黑夜,可听到她声音时都立马清醒了。 想起前些两日,他本是想差人送些东西去阮家安抚一下她情绪,但这两日睡得糊涂,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他还陷在自己思绪里时,等在外头的人已经自己进来了。 吱呀一声,随后是格扇门合上时,却刻意放轻了的关门声。 她身着黛蓝的石榴裙,手里还拎着一个漆红的食盒,轻轻地合上门绕过屏风来了。 这回沈丛澈的脑子才彻底清醒,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腾地从床榻上弹起,迅速拢好松散的衣襟,瞪着她叫道:“你爹妈怎么教你的?姑娘家家独自一人跑进男子的房间。” 那姑娘距他不过几步之遥,美眸咕噜转了转,随手将食盒放到桌上。 “我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呀。” “我都未说话你怎知我同意?” 那小姑娘眼中眸光流转,又轻掀红唇轻轻道:“那是我错了。” 她这语气怎么弄得还委屈上了? 莫名的,心底燃起几分恼意。 怕不是见着他是个阉人就无所顾忌了吧? 说起来,璇珠也没想直接进来的,可她在外头等了好些会儿都没等到个回应,最终有些等不及就轻轻推了推门。 本意是想着推开道门缝,看看他是不是身受重伤厥过去,或是睡死了。 没曾想,沈丛澈竟然没把门栓卡上,连门都是虚虚的关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见着门都开了,她就自己进来了。 沈丛澈没个好脸色,他扯过放在床边檀木桌上的外袍,将自己裹得严 严实实,将那道阴冷的目光投向她,直勾勾地盯着她道:“你来作甚?” 闻言璇珠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嗐”了一声,猛地一拍手掌,又踱步到桌前掀开食盒的盖子,“我来给你送鸡汤呀!” 浓郁的香味飘来,放眼望去,只见到桌上瓷白的炖盅还冒着热气。 那鸡汤该是还热乎着的,但他压根就不想喝什么鸡汤,甚至觉得这丫头有些多事,想喝鸡汤他自己还不会吩咐下人熬吗? 难道是觉得他废了不成?想到此处沈丛澈闷哼了声,“不必,你拿走吧。” 璇珠:“……” 璇珠唇角抽了抽,倒吸了口凉气,轻轻道:“可是你受伤了就得补气血啊!” 也多亏了她这好脾气没有当场掉头就走,沈丛澈依旧臭着张脸,冷冷瞟她一眼,“我若是想喝鸡汤我不会叫陈妈安排?” 璇珠一时语塞,对上那双浓墨翻涌的眼,瞧不明思绪。 如今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他怎么这般不好相处? 她皱着眉头盯着他瞧了半天,还是没找着应对的话术。 “那……” 那就倒掉好了。 毕竟也是自己问也不问就擅作主张。 竟没有想起,这沈丛澈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她青白的纤细的手指紧捏着食盒边沿,那对弯细的水弯眉紧紧拧在一起,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好似要将人瞧出个窟窿来。 沈丛澈就受不了她那眼神,弄得好似他欺负她似的。 最终他还是妥协于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 “喝,我喝,可以了吧?” 闻言璇珠面色一喜,清眸登时蕴上几缕笑意,轻声哼哼:“那就对了嘛,这样才是乖宝宝。” 沈丛澈:“……” 她将鸡汤盛进瓷碗中,又递到他面前。 沈丛澈僵坐着,垂眸望着眼前那蛋白色的鸡汤,闻着是香,但表面漂浮着一层黄黄的油脂,他突然想起,这丫头曾经说过她不会下厨。 这汤也不知能不能喝。 第29章 你故意的 //29// 见他端着碗, 剑眉微微蹙着。 他面色略有些许的苍白,垂着眼帘盯着手里的瓷碗,俨然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其目光灼灼, 瞧得人莫名觉得不舒服得很, 于是在璇珠的注视之下, 沈丛澈一口气把鸡汤灌了下去。 意外的, 味道还不错, 就是有些咸了。 璇珠看着他将鸡汤喝下, 双手按着圆桌往前倾了倾身子, “怎么样?” 能怎么样?咸又油。 不过味道还行。 抬眸对上眼前那双澄澈的眼, 她眼里就好似揉进了星星, 亮晶晶的, 眼里盈满了期许,等待着他答话。 他随手放下手中的瓷碗, 捻着帕子擦去唇边的汤汁,“还算能喝, 毒不死人。” 璇珠黛眉轻挑, 朝着他嘿嘿一笑,细白如葱段的手轻轻掩唇,气若柔丝,仿若实在说悄悄话般:“我在里面下毒辽~” 语毕,她又补上一句:“下的罂粟,香不香?” 沈丛澈:“?” 他差点自扣嗓门。 她又轻咳两声,补充道:“我开玩笑的。” 一时间,沈丛澈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他只是抬起眼皮瞥她, 目光继而落到了桌面之上的食盒上头,“东西送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该如此,但璇珠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她摩挲了会儿下巴,望向他:“也许,公公你需要上药吗?” 沈丛澈不带半点思索,一口回绝:“不需要。” “来嘛,我可以帮你。” 顿时,深处的记忆唤醒,沈丛澈又忆起那日被她支配的恐惧,叫她替他上药,他宁愿去刑房走一遭。 沈丛澈瞳孔一阵,当机立断迅速拒绝:“不必,府中有家丁可使唤。” 可她非是听不懂人话,脑袋一歪,一本正经地道。 “这男娃娃哪有女孩子细心呢?” “不必。”沈丛澈仍然坚持自我。 璇珠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她悟了!这古人都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但她表示理解,“嗐”一声,摆摆手,“这有什么呢?不用跟我客气,又不是没看过!” 沈丛澈:“……” 也许,他做的最后悔的决定,就是那夜叫她帮着上药。 - 璇珠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见着眼前那张清隽的脸表情越发难以言喻,璇珠还是觉得,这根深固本的观念就是很难改变呀!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璇珠乌眸一转又继续道:“再说了,我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言罢,沈丛澈白她一眼。 拉开抽屉,探手从身旁的木匣中取来方素白的棉帕子,朝着她扔了过来。璇珠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帕子扔了个正着,恰恰盖在她的脸上。 璇珠取下帕子攥在手里,反复揉捏了翻望向他,一脸的茫然。 沈丛澈冷哼了声:“你若是不会 说话就用帕子把嘴堵起来。” 省得总说些不清不楚叫人误会的话语。 璇珠说话确实存在歧义,表达也不是很到位,十指捏紧了手中柔软的棉帕子,她讪讪地笑着:“我的意思是,我会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于是,沈丛澈决定截然些,直接断了她这想法。 他食指轻叩桌面,不轻不重的,抬眸望着眼前人,轻掀薄唇,冷声出口:“我不用你承担责任。” 璇珠眉头一皱:“这怎么行,我心里会过意不去啊!” 她怎么就这般难缠? 沈丛澈压着那丝缕要翻涌上来的不耐,倒吸了口凉气,语气亦尽量地平和:“往日我答应过你,会赏你,可你没同我要,那就当做扯平了。” 然而璇珠非是没瞧出来他的不耐,耸耸肩道:“但是这和我想负责不冲突啊。” 沈丛澈忍无可忍,并觉得如今无需再忍。 “嘭——” 于是一声脆响,璇珠被沈丛澈赶了出来。 她在的时候耳边总觉得有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她走后周遭终于安静了,沈丛澈觉得自己落得了个清净。 没曾想,第二天,阮璇珠又来了。 - 只是这回他学聪明了,直接将门闩给卡上了,任由着她在外头敲了半天门。 大抵是被她吵得毫无睡意,他便坐在罗汉榻上翻阅前朝留下的古卷,想酝酿些睡意。 身后的和合窗微敞,丝丝凉风拂入房中来,外头银杏开了花,风过时会抖落一地花屑。沙沙沙的风声,树木摇曳。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窗开着的缝隙挤入。 他倒有些犯起了困,这就在这时,眼前忽的暗了下来。 似乎是被人从身后挡住了大片的阳光,沈丛澈心生疑惑,卷起手中古卷缓缓转身,入目是一张莹白娇美的脸。 阮璇珠那丫头伏在窗前,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原来你没睡呀?” 这场面不亚于晚上见鬼。 纵然沈丛澈已然身经百战无甚惧怕之物,他还是被这景象吓得心头一跳,当即将手中的古卷扔了出去,迅速合上了和合窗。 碰的一声,窗落。 还顺手将卷起的竹帘拉下,挡住了外头的人影。 骤然间,外头传来道属于姑娘的惊叫,随后就没了动静。 沈丛澈又不淡定了。 方才他扔古卷时是随手一扔,可却正巧砸中那小姑娘的脸,本酝酿起的睡意也在这时荡然无存。 心里莫名就有些燥了起来,有些坐立难安。 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下手过重了? 最后几经纠结,沈丛澈决定出门探看一番。 双手把上门闩的一霎,手又僵住了。 那他怎么解释自己突然出去?若是那小丫头还在,见到他出来,叫她知道是来查看的岂不是很没面子? 但细细一想,说不准这丫头知难而 退回去了呢? 怎料这么一想反倒越想越好奇,耐不住心中那股骚动,想开门看看。 也是这时,沈丛澈捉住了盲点。 是他的古卷,他出门是为了捡扔出去的古卷的。 对,不错,就是这样。 听见吱呀开门声的一霎,她目光投过来了。 只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但却没见到人。 门开时,沈丛澈还循着小院瞧了一圈,他那本古卷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方才那扇窗牖脚下,但阮璇珠人却不见了。 就在他以为她人走了时,一掉头差点被一坨不明的东西绊倒。 定睛一瞧,这哪里是一坨东西? 是那丫头抱着食盒蹲在那。 沈丛澈第二次被她吓得心头一个咯噔,迅速往后退了步瞪着她问:“你蹲在这作甚?!” “你竟然拿书砸我脸。”她仰着脸瞧他,乌眸上挂着的水弯眉稍稍一拧,就小声的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话。 她言语中满是委屈,沈丛澈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她自己趴在窗前的吗?突然见到窗前趴着个人任凭是谁都会被吓到吧? “谁叫你自己趴在窗口,被砸了也是活该,你就得受着。” 于是,沈丛澈就冷着脸吐出一句冷得就似夹着冬月的寒风般的话。 “……那么用力,明明就是故意的。” 沈丛澈:? “你可别张嘴就侮蔑人。” 这时天空云过,阳光才落于窗牖前。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树影打在眼前那张娇美的脸上,这才瞧真切了些,她那张本是莹白的脸果真红了一小片。 在扔书时,他好像确实没有收着力道,那古卷本就略沉,不砸红才奇怪。 沈丛澈心底泛起几分无奈,垂眸望着她,“痛吗?” 她眼中闪着泪花,扬起脸瞧他,那软糯的声音几不可闻:“痛。” 言罢,她就垂下脑袋双手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沈丛澈:“……” 沈丛澈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慌。 他立在原处,仍然冷着张脸垂下眼皮瞟她。 “别来这套。” 谁料听了这话,她哭得更伤心了。 削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怎么也不搭理他。 “我已经说了,我并非有意,是你自己站在窗前,我被你吓着了才拿书扔了你。” 而璇珠听到的,“有意”“扔了你”,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好心,觉得愧疚特地来看他,她待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没有那么体贴呢! 方才她已然打算走了,但是听着里头没动静,就担心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特地在门口候着,再后来,她看见窗前有个人影。 起初她以为着是什么人,但那处较为昏暗瞧不真切,她便稍微靠近了些。 谁知道,沈丛澈就拿书砸她 !还朝着脸砸!还砸中了鼻梁骨!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鼻梁骨都被他砸断了。 实在太疼,她就没忍住蹲在地上准备缓一缓再回家。 本来是想着忍一忍就罢了。 但听了他的话,她就忍不住了。 “你别哭。” 沈丛澈有些手足无措,脑壳有些疼,并试图和她讲道理:“丫头,你得明白是你站在窗口,这本就是你先不对……” 不等他把话说完,她又从臂弯里仰起脸冲着他道。 “你分明就是不想见到我,才故意拿书砸我!” 她怎么一点也不讲道理? 他慌了,这回事真的慌了。 额角甚至沁出了层冷汗,如今全然不知该怎么收场,要是传出去,他堂堂西厂督主欺负一个小姑娘他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你若非要这般,我立马差人拿布堵了你的嘴!” 第30章 没安好心 //30// 闻言, 她哽了一下。 泛着红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但却只是这弹指间的光阴,随后,那眼泪就好似决了堤的河水, 比方才来得更加汹涌。 不知是起到作用还是变本加厉了。 是没发出声音, 甚至不说话了。 但是, 这回连身子都开始发抖, 哭得一哽一哽的。 就是自己在那憋着, 那双乌眸泛着红, 黛眉微皱紧咬樱唇, 眨眼就抖落了鸦青的睫羽上泪珠。 这默不作声的, 还不如直接大哭呢。 咬牙切齿的威胁非但未起到作用。 还把事态加重了不止一个度, 刚开始的沈丛澈: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现如今一瞧, 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说不上是心烦还是意乱了。 脑中就好似有万千丝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还剪不断, 再这般哭下去,一会儿怕是得把周遭洒扫的家仆都引来了。 沈丛澈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处, 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慌乱过。 觉着眼皮子发紧, 他忙道:“祖宗,别哭了,你这般传出去就得说我这变态阉人欺负你了。” 璇珠十指紧扣着食盒的边沿,至到指尖发白,蹲得腿也有些发麻。 被砸那一下,如今她鼻梁还痛着呢,又麻又痛的,愈是如此心里就蓦地涌起丝丝缕缕的酸涩来,连语气都满是委屈:“本来就是, 你砸得我好痛。” “你这不是给我甩脸色?” 璇珠没搭理他,甚至抱紧怀中的食盒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低声抽泣。沈丛澈越发觉得头疼,叹了口气又道:“先别哭了可好?就当是我错了。” 眼前的小姑娘吸 了吸鼻子,头也不回:“拿书砸人本来就是你不对,什么叫做就当是你错了。” 说罢,璇珠蓦地想起些往事,不等他接话,回头恶狠狠地瞪他。 “我知道了,你就是怪我之前用柜子砸你脑袋了,趁机报复我。” 她眼眶泛着薄红,连同鼻尖都是红红的,话说完,她就抬袖拭泪,贝齿紧咬着绯红的唇瓣。乌眸盈着水光泪珠便是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的,那股委屈劲儿都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沈丛澈无奈。 耐着性子捏着她的双肩将她扶起,继而又将其转过身来,“丫头,若是我真想趁机报复,那日在悬崖就不会涉险救你,你说对不对?” 而她垂着脑袋,瞧都不瞧他一眼,闻言就猛地摇头,“不对,你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 “我回家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你哭唧唧跑回去,不知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她抱着食盒的手臂又紧了紧,闷声不作答,扭过头抬脚就要走。 若是别人见着这丫头哭着从他这出去,不得以为他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沈丛澈眼皮一跳,急忙捉住她的手肘将她拉了回来。 谁料,这又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她那对水弯眉紧紧拧在一块,朱唇微启,从唇间溢出句带着哽咽的一句:“好痛……” 沈丛澈觉得,纸人大概都会比她结实。 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这丫头都要哭成泪人了。 “莫哭莫哭!” 这回他是真彻底的慌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重复着同一句话。 趁着她哭,沈丛澈先从她手上接过食盒,璇珠一时没抱稳就被他抢了过去。抬眸便对上了他那双墨色翻涌的眼,见他眼神复杂,她又去抢食盒。 沈丛澈目的是不让她走便不还给她。 而璇珠抢不着就更觉得委屈了,种种酸意于心底泛滥,滔天翻涌而来于心间漫溢成灾,“你那么喜欢的话,就当送你了!” “祖宗,还你还你,你莫哭。” 沈丛澈紧跟其上,她就那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亦不回。 他甚至都担心着她会把自己给绊倒。 脑上春阳有些刺目,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她身上,丝丝缕缕光线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葱白的手紧紧揪着裙摆,璇珠只想着快些从他眼皮子底下逃离,可越想越是觉得,食盒若是白白送出去是亏得很。 想到此处,她脚下步子一顿,猛地回头就和身后的沈丛澈撞了个正着。 沈丛澈走路很轻,她便不知晓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他亦不知晓她会突然停下步子,于是璇珠转身就一头栽他怀里去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继而往后 退去,却不料踩着后裙摆整个人都往后栽,好在沈丛澈眼明手快,于她身子往后歪斜时就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画面,栽进他怀中脑袋直接磕上他的胸膛。 沈丛澈觉着,这哄姑娘比去捉反贼都来得折磨人,这一会儿的功夫,甚至让他有种短命十年的错觉。他敛下眼眸瞧她,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无奈:“祖宗,你可真要折煞我了。” “我,好心,好意……给你炖鸡汤来看望你,你就是这样对我……”她抽抽噎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字字句句都在控诉他的行为,叫他听得不是个滋味。 沈丛澈是明白了,这种时候,他不能与她争论更不能试图和她讲道理。便只好耐着性子温声与她提议:“我唤家仆给你煮热鸡蛋敷敷一会儿就不痛了。” 而璇珠半点不领情,反倒抬手推他肩膀,“我不要,你没安好心。” 她哼唧了声,扭过头要转身又被他掰了回来,沈丛澈只感觉眼皮子发紧,轻垂着眼睫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开口:“璇珠,你就听公公说一回……” 瞧瞧他说的是人话吗? 哭得时间有些长,璇珠都有些疲惫了,甚至哭得有些呛,不等他把话说完她便抬首狠狠瞪他,就抢在前头打断:“我不要,你坏得很。” 沈丛澈:“……” 他的耐心就是这样被消磨殆尽的,好声好气与她说仍是不奏效。 从前,沈丛澈自以为着没有什么事情能叫他手足无措,如今这丫头是全都给他印证了,难缠又难哄,无论是威胁或是哄全都无效。 沈丛澈把心一横,干脆直接把人掳走,长臂一伸把整个人都给拦下抗走。 畅快。 - “哪疼?” 那双杏眼直勾勾地瞪着他,眼中的怨气都要溢出来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鼻梁骨。” 沈丛澈叹了口气,也不知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那脾气都要被她磨没了,又怕她继续哭,他只能唤家仆煮来几个热鸡蛋,剥了壳用棉布裹着给她散淤血。 “下回还敢趴窗口么?” 她黛眉一蹙,那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怎么想都觉得,这说到底还是得怪沈丛澈。沈丛澈也不知晓自己怎么又惹她不高兴了,剑眉稍稍皱着,闷声继续道:“说到底也是自己蠢笨,谁叫你站那?你若不站在那能被砸吗?” 他总管不住自己的嘴,平日里说话也不大好听,好不容易让人不哭了。 这倒好,这一番话又把这哭包 给触着了。 眼前那小姑娘轻敛着眼眸,纤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着,就差些把委屈写在脸上,沈丛澈甚感头疼,又软了语调:“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不应当砸你。” 鸡蛋热敷后,沈丛澈还是觉得不够。 继而从桌旁的木柜中取出药酒,取下堵着瓶口的的红布,浓烈的药酒气味扑鼻,将少许药酒倒于手上,却因着砸伤的是鼻梁骨只能用指腹替她擦药。 可没曾想,指腹刚触碰上,她嗷的一下往后倾了倾身子。 眼前人眼中闪着泪花,缓缓吐出一句:“痛。” 沈丛澈垂眸,最终亦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攥住她的手肘将她往前拉了拉,有些无奈:“你这丫头别乱动。” 璇珠素来怕痛得很。 他指尖带着丝丝凉意侵袭,一下痛意从鼻间扩散开来抵达四肢百骸,脑子嗡嗡作响,只回荡着一个痛字。手指紧扣着身下的黄梨木圈椅,璇珠倒吸了口气,紧咬着唇瓣绷直了腰杆,乌眸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沈丛澈瞧。 沈丛澈觉着,自己的脸都要被她盯出个窟窿来了。 目光灼热还饱含着怨艾,叫人全然无法忽视。 于是他叹了口气,又道:“祖宗,你再怎么盯着我脸也不会开花。” 璇珠无言,带着满满的怨气闷哼了声,两堵热气从鼻间呼出,却依然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瞧。 只觉得,这半刻钟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春阳落于窗牖前的长廊,树影从和合窗而入洒落一地。 初夏时节,盘踞院落之中的知了开始叫唤,伴着簌簌风声抵达耳畔。 被砸了一下璇珠心情不大好,如今也不想多说什么。 此时能闻见鼻间弥漫着淡淡的药酒气味,鼻梁骨甚至是鼻子整体都哧哧的痛,只想着回家去好好睡一觉。 待擦好了药酒,她便扶着圆桌从绣墩上站起,“我走了。” 将食盒抱在怀里抬脚往外面走,沈丛澈却忽然叫住了她。 “你今儿做什么了?” 璇珠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又重新将食盒置于桌上,抬袖胡乱擦去悬在眼角的泪珠,“还是……鸡汤。” 大抵是哭久了的缘故,她那软糯的嗓音有些哑,还夹着鼻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不等沈丛澈开口,璇珠目光落于他身上,带着试探性地问:“你要喝嘛?” 沈丛澈不想喝。 昨日不过也是因着厌烦她那一脸委屈的模样,今儿也是。 他未作答,却默许地颔首。 璇珠敛下眼眸,慢吞吞地掀开食盒木盖。 炖盅又不是保温壶,已然过去那么长时间,这汤早就冷了。 总该是趁热喝才奏效的。 璇珠叹了口气,继而盖上了盒盖,轻轻吐出一句:“算了,已经冷了 ,喝冷的东西搞不好会闹肚子的。” 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看得沈丛澈心脏都抽了抽,这又弄得好似他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了。愧疚之意于心底横生,于是他又道:“无事,热一热就行了。” “哦。” 她如斯回道,不等他回话,听见绣墩移动碰撞的声音,她搬着绣墩又重新在圆桌前坐下,“公公是不是很讨厌我?” 第31章 大凶之兆 //31// “不是。” 沈丛澈闻言一愣, 抬眸对上那双眼眶泛着红的清眸,如今除了折服外他已然想不出词形容眼下的心情,叹了口气,“以后你想来就来吧。” 眼前的小姑娘乌眸眨了眨, 眉头一蹙再度将话题引了回去:“那你为什么拿书砸我?” 沈丛澈:“……” 这话题怕是要过不去了。 “丫头, 我真的并非有意。” 闻言, 她蓦地眯起了眼睛, 乌眸带着审视与怀疑将其上下打量了翻, 见他不像是说谎, 她才冷哼了一声, “好叭, 我就信你一次。” 沈丛澈才松口气, 璇珠是瞧着他把鸡汤喝光才要动身回客栈的。 都走到了门口, 她又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瞧他,“那你有想吃什么或者喝什么吗?” 日央的光倾下。 她立于门口, 暖黄的光落于身上正如为其镀上了一层光晕。 瞧不清她的面容,沈丛澈启唇随意应了声。 而后, 热风伴随着知了的喧哗入耳, 只见到那张朱唇张合翕动,还未来得及询问一遍那黛蓝色的身影就已然消失于门口。 - 初夏时节,风都闷热得很。 璇珠总会怀念一下,猝死前抱着西瓜吹着空调的日子。 燥热的风从敞开的窗牖拂入屋子,只是这一下,浓烈的烟味就迎面扑了过来呛得她睁不开眼睛。蒸锅里水咕噜噜的沸腾,外头树影摇曳,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璇珠脑中灵光乍现,这不正是晒太阳的好时机吗? 入夏时的阳光还不算太毒, 午后的阳光总归是比较柔和,也不至于太刺人。 这生病的人,就该多晒晒太阳!沈丛澈这白的完全不像健康的人啊!是该晒晒了。 顶着正午的烈日,璇珠将炖好的汤放进食盒里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来到沈府时,沈丛澈正在躺在房中小憩,见他睡得好似有些沉,璇珠便没直接吵醒他,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又轻手轻脚地将食盒置 于圆桌之上。 但若眼巴巴的等他睡醒是着实有些无聊。 于是,她就蹲在床边等着他睡醒,并试探性地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朵呼唤两声:“公公你醒了吗?” 沈丛澈:“……” 她是不是有病? 她凑得未免也太近了些。 绵绵不断的热气呼在耳畔和脸颊上,甚至能闻见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香馥馥的,好似还带着暖洋洋的味道。呼出的热气落于耳畔间酥酥痒痒,叫人有些难耐,忍不住想掏耳朵,他再怎么装睡也装不了了。 他便睁开双眸,望向她:“醒着。” 她着实未料到躺于拔步床上的人会骤然睁开双目,猛然对上一双浓墨翻涌的眼,璇珠心中忽的一颤,吓得连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见着沈丛澈从床榻上坐起,那如黑瀑的墨发倾下落于身后,愈发将他白皙的面容衬得白了许多。 房中有些微昏暗。 暗紫床帐下,瞧不大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你醒啦,来喝汤啊!” 沈丛澈又有些后悔,昨天就应该直接说不让她来才好。 好不容易睡个觉,都快要睡着了,结果听见刺耳的推门声,那酝酿出来的睡意一下消散而去。 因着如此,心底反倒生出几分恼意。 瞪着她,有些不善:“我才快要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可她偏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的,黛色的水弯眉稍微一拧,声音也拔高了一个调:“你怎么老在睡觉啊?” 沈丛澈眉头一皱,不禁陷入了沉思:“我有吗?” 璇珠深以为然,猛地点头,“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你每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还有之前也总是想睡觉,你身子太弱啦。” 沈丛澈:“……” 对不起,他这一拳下去她估计能丢半条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被砸一下能哭上老半天的小姑娘还好意思说他身子弱? 不等他开口,那小姑娘面色蓦地一凝,迅速扑到床边神情肃穆又认真,盯着他脸,一本正经地道:“你脸色苍白。” 沈丛澈不禁摸了摸脸。 “唇无血色!” 沈丛澈被她这一惊一乍的语调吓得咯噔了下,又不自觉地抿紧了下唇。 那乌圆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圈,水弯眉几经皱起,又朝着他靠近几分来,双眸盯着他一眨不眨,郑重而淡然:“双眼无神!” 沈丛澈身子不禁往后倾去,随着她眨了眨眼。 “ 面容憔悴!” 那张莹白的脸于面前骤然放大。 距离近得清晰到能瞧见根根分明的鸦睫,她左腿搭到床榻上来了,枕在床沿边,感觉到被褥陷下去了些。 她胡说八道倒是不意外,但他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八成就是疯了。 热风从窗而入,带着她身上那股香馥馥的味道沁入鼻尖。 见她眼睫轻轻颤动着,清眸如蕴着水光,眼中倒映着他的面容。 目光又落到她山根之上,因着昨天被砸得一下,现如今有些泛起乌青,说来他也有些恼的,到底也是自己下手有些重才导致的。 沈丛澈欲开口意思两句,但璇珠也没给他机会去关切这个问题。 只因这室内环境过于昏暗,璇珠为了看得清楚些,又往前凑了凑,盯着他眼珠瞧了一会儿,他眼球还布着红血丝呢!这西厂督主的果然还是个技术活。 收回思绪,她佯作专业地将手背贴上他额头,“公公有没有觉得时常出现幻听?” 一时间,沈丛澈愣了愣,有些恍惚,“没……” 未等他将话说完,她叹气,开口打断了他。 “您别骗我了,这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啊!” “我看你印堂发黑,还极度嗜睡,瞅瞅,这眼袋都要耷拉到脸颊了……”说着,她面上染上几分愁色,望着他摇头晃脑,眼中甚至带着惋惜。 她神情认真至极,某一瞬,他甚至以为自己身染恶疾命不久矣。 可前两日圣上派来的太医只是说受了些内伤,调理些日子按时服药是会痊愈的。 找到言语想要反驳回去,这丫头继而细细端详他一番,抬手摩挲着下巴缓缓吐出一句:“这是大凶之兆啊!” 沈丛澈张嘴欲言,她乍得惊叫了一声,猛地一拍床栏,“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今天遇到了我!” 他左眼皮一跳,启唇想要说话,眼前人就忽然伸手来捂了他的嘴,自顾自地道:“别说话,听我说!公公,不出意外的话,你这是……” 她这卖弄玄虚的真是叫人听不下去。 于她将话说完之前,沈丛澈先扼住了她的手腕,扒下她捂他嘴的手,“打住,若是不懂就少说两句吧。” - 于璇珠的注视下,沈丛澈只能将那飘着薄油的鸡汤喝了个见底。 喝完后,她还起身来检查,见着碗底只剩下汤渣后才愿意放过他。将碗 收好,她目光又投向敞开的窗牖外。 见外头银杏枝叶繁茂。 “走啊!晒太阳去!” 沈丛澈:“……” 半晌,他道:“不去。” 沈丛澈素来厌恶这种大太阳的季节,别说是叫他去晒太阳,就算叫他在夏时在外头走一遭他都不愿意。 燥热得很,身上还容易有异味。 “在你身体康复之前我就是你的护工!作为一个合格的护工,我应当关心病患身体健康,晒太阳补钙啊!你看着太苍白了要多晒晒太阳才是!” 言罢,不等他开口拒绝。 这丫头就迅速抓起他的手将其往外拽。 不觉间触及一阵温热,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拉着往外跑了,更叫人无言的是,他还本能地跟着她起来了。 他讨厌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稍微有些灼热,落于身上有些暖,不至于太过灼人。 她迅速将他塞到树脚下的摇椅上,还贴心的给他从房中取来了毛毯,细心地替他盖到腿上。 瞧着这场景璇珠觉得非常满意。 可同时又觉得还缺些什么,又掉头回房中给他取来件外袍,轻轻地替他披上。 该怎么说,有些像在安享晚年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于一个午后在庭院中打盹。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快不行了。 脑中也生出些画面,几十年后他从西厂督主的位置下来,退隐养老,大抵也会是落寞的。甚至忽然联想到,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告老时。 至少,有这丫头一定活不到。 透过枝叶缝隙,乌阳落下,照得他有些微睁不开眼。 而那丫头坐在石桌前,枕着胳膊直勾勾地盯着,让他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觉着浑身都不舒服了。 他到底是疯了才会叫她想来就来。 沈丛澈长呼了口气,趁着她开始打瞌睡,他便掀起覆在腿上的毛毯准备溜之大吉。可就在这时,起身摇椅便发出吱呀的一声,那伏在石桌上打瞌睡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目光搜寻后锁定于他,歪着脑袋望着他:“你干嘛呀?” 沈丛澈一顿,回道:“我要去拿披风。” 不过是句脱口而出的话。说完沈丛澈就后悔了。 这大热天拿披风,说出来他都不信。 谁料璇珠没有怀疑,拍桌而起还非常热心:“我帮你啊!” “我要去拿些水果。” 沈丛澈头皮发麻,又改了口。 璇珠微微一笑,为表自己热心又道:“包在我身上!” 他拳头硬了,唇角稍稍抽了抽,继而改口:“我该去吩咐膳房做饭了。” 璇珠自 认为她是热心肠得紧。 虽然沈丛澈是多事了些,但她脾性好,这些还在接受范围内,再加之她是说过会对沈丛澈负责,敛下眼中的思绪,她一拍胸脯扬声道。 “我替你去!” 好,什么事情都叫她包下了。 沈丛澈沉默了片刻,目光于她面上落定,缓声道:“我要上茅房了。” “我帮……”一瞬间璇珠险些又给包下来了,可话语一顿,高扬的语调骤降,“我帮不了你。” 沈丛澈冷哼了声:“你不是挺热心肠?扶我去啊。” 她眼睛一瞪,迅速拒绝:“不要,你自己去。” 第32章 街市喧嚣 //32// 陈妈端着汤药从外头进屋, 恰巧这时沈丛澈就要出门了。 偏厅中还有两个素色飞鱼服的男子,陈妈也认得这两人便礼貌冲其颔首示意,沈丛澈披上外袍领着番役踱步往门外走,从陈妈身边过时, 皱眉瞥了眼檀木托盘上瓷白瓷碗里黑漆漆的汤药。 未有半点停顿, 绕过仆妇便大步翩然离去。 璇珠单手撩起布帘从马车里探身, 听见沈府的方向传来吱呀一声, 放眼瞧去, 只见身着直身竹青色衣袍的沈丛澈从敞开的朱门步出。 其身后还随着两名素色飞鱼服脑戴圆帽的男子。 他要干啥? 还没来得及从马车上下来, 她便迅速抬手冲着他挥了挥, “公公你去哪呀?” 那道属于少女软糯的嗓音入耳的一刹, 沈丛澈汗毛都竖起来了, 暗叫了声见鬼, 放眼瞧去,只见那少女一身烟紫色的襦裙, 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挥着胳膊。 她今儿梳了个惊鹄髻,耸起的发髻簪着几簇淡色的簪花, 洁白的耳垂坠着枚奶白色小巧的珍珠耳坠。 莫名的, 沈丛澈头皮有些发麻。 想直接无视她罢了,当做没瞧见一会儿直接坐车走掉。 可等待是漫长的,未等着林管家备好马车,那小姑娘又道了句:“公公帮我个忙好吗?”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敛下眼眸,心底与自己说直接当做听不见即可。 璇珠觉得,自己最错的就是找沈丛澈帮忙。 往日她坐马车来沈府,因着这古代服饰太过繁复繁琐,她手里还抱着食盒, 这马车又比较高,爬上爬下是不方便的很。 于是在她下马车时,不得不先把食盒放下。 再扶着车辕,试探性地迈出右腿摸索着地面。 而就在这时,忽的感觉腰间一紧,垂眸瞧去见着自己腰身环上了一只手,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一下腾空被带离了车厢。 骤时听见道纤细的声音从脑上飘来,“长得根条萝卜似的。” 璇珠:? 双脚着地后,她赶忙将食盒从车厢里 取出来。 又迅速探手进袖口找铜板付车钱,沈丛澈叹了口气,随手从钱袋里取出几颗碎银扔给马夫,“够么?” 马夫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璇珠愣了下,“你给他多少了我还你啊!” “我缺你这点?” “我觉得你应该挺缺的。” 沈丛澈垂眸瞧她,登时有些无言以对。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这丫头觉得他那么抠搜?他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吧? 细细一想,难不成是之前茶叶一事? 他唇角抽了抽:“大可不必。” 而与此同时,沈府车夫驾着马车来了。 沈丛澈掉头准备直接上马,璇珠右眼皮一跳,在他转身那一刻迅速抱住了他的手臂,“公公去哪呀?” 垂眸时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他便试着抽回手臂,“有事。” “我陪你啊!” “不必。” “哎呀,你不用跟我客气哇,咱俩谁跟谁啊?你身子不好,我作为护工应当实时看护才是。” 沈丛澈:“……” 说的他跟她很熟似的。 言罢,璇珠就扶着车辕要跟着上攀上马车。 登时想起手里还有食盒,乌眸一转目光便四处搜寻着,沈丛澈只字未语将她手中的食盒接过,璇珠一愣,眸光一转朝他望去。 车厢里,他正襟危坐,正磕着眼睛打盹。 璇珠心中一喜,便捏紧车辕往上攀,也是这时,那闭着眼睛的人才撑起眼皮伸手来拉了她一把,毫不费劲儿地将其拉上了车。 明显感觉车身晃了晃,沈丛澈悄悄抬眸,便见到那小姑娘在他对面的软座坐下,垂着脑袋整理着稍有些凌乱的衣衫。 大抵是目光过于明显遭她察觉到了,她忽的抬首冲他笑笑,“谢谢。” 沈丛澈依然没搭理她,她要跟着就让她跟罢了。 车外蝉鸣渐渐,此时车夫驾着马车往集市方向去,走了人较多的地方,外头车马喧嚣,夹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抵达耳畔。 而车内气氛莫名怪怪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这确实不大符合这丫头的作风。 沈丛澈偷偷撑起眼皮,就被那张脸吓了个激灵。 只见眼前一张放大无数倍的脸,睁着双乌圆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还未张口说话,她便先启唇抢先了一步,“公公你上火啊?都长痘痘了。” 璇珠苍蝇搓手:“我帮你挤了。” 沈丛澈抬手摸摸脸颊,顷刻间有些无言,她怕是连蚊子包和面疱都分不清。“不必,蚊子咬的。” 而璇珠并未纠结这话题,目光落到放在案几面的食盒上,“你要不要把汤喝了呀?今天我偷偷给你装了我小姑煲的老鸭靓汤,非常够火候,老火靓汤。” 眼前人一 双凤眸眼波流转,话音落时,他眼中蓦然漾起几缕薄淡的笑意,唇角稍稍扬起一个弧度,少有的露出浅淡的笑,“你小姑没打你?” 璇珠摆着手“嗐”了声,继而道:“我偷偷装的,装完还兑了水,她不会发现的。” 沈丛澈敛下面上的神情,轻掀薄唇可要开口,而这时马车忽的遭了一下撞击。 整个车厢猛地往右侧倾斜颠簸了下,璇珠本就未坐稳,因着和沈丛澈说话整个身子都是往前倾着的。 这一下碰撞,她便被带着朝着对面的人扑去。 沈丛澈本能地伸手去接,那小姑娘入怀,额头狠狠地砸中他的胸口。 差点吐血。 “厂公您没事吧?” 番役急忙撩起花布帘,见这场景老脸一红,“对不住,属下什么都没瞧见。” 她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因着怕直接撞上车壁,璇珠的双手是环着他的身躯的。夏时天热,二人贴得极近,今儿她大抵是换了种香。 身上是一阵淡淡的梨花香,但这不是关键。 是她不安分,若是好好坐着必然不会造成如今这局面。 她几乎是半跪在软座上头,而那条曲起的右腿正顶在他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好想掐死她。 想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晃她的脑袋,不,在这之前,他得寻块豆腐找个地方撞一撞先死一遍。心里渐起羞恼之意,沈丛澈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你给我起来。” 璇珠秉承着,不管事情起因如何道歉就对了的道理。 在他将话说完的一刻,迅速认错:“啊!对不起!” 介于她认错态度端正,沈丛澈也尽量语调平和的,咬着牙从牙缝间挤出话来。 “先把你的腿挪走!” “哦哦。” 璇珠哪敢问原因,他叫挪那照做就对了。 但她总不能直接动腿,这样必然是起不来的。 机智如她,于是璇珠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手臂施力腰部配合支起身子,谁料这时外头响起一声咋呼,小窗忽的飞进来一颗橙子,正正砸中她的后脑勺。 “嗷!”一声尖叫,她又往前一扑。 咚一声闷响,橙子落地。 - 马车在半路上被横窜出来的木推车撞上了。 那幕后操控的人还掏银子差人掀翻街市的果摊,几个小孩拿果子朝着马车砸,番役未得沈丛澈的命令也不敢就此捉人。 这会儿不免有些急,想想,厂公要亲热也亲热完了吧? 于是番役又再度掀开布帘寻求意见,好家伙,这回直接抱的更死了。 “对不住,属下不知……” 番役迅速别过脸去,话未说完,刚放下布帘就听见里头传来沈丛澈咬牙切齿的话语:“把闹事的人给我捉起来。” 沈丛澈心态要 崩了。 想把怀里的人推起来,可碍于对方是个姑娘全然无从下手,叫她起来,她却哼哼道:“我被橙子砸中了后脑勺,脑袋又晕又痛还眼前一黑,让我缓缓。” 心口好似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说不上生气,但却又觉得恼得很。 耳朵和面颊莫名如火烧一般的灼热。 那小姑娘双手扒着他的肩膀,可人却是全靠在他身上的,软绵而如若无骨。 垂眸入目是她乌黑的发顶和洁白小巧的耳朵,脑上毛茸茸的碎发不经意的蹭着他的面颊,她整个人都香馥馥的,香香软软,加之她今天这一身打扮。 叫他联想到从前吃过的紫薯饼。 眼前漆黑渐消散而去,璇珠缓也缓过了,便按着沈丛澈双肩要起。 可这姿势起来是艰难得很,费了老大的劲儿腰部使力支起身子,这回前额直接砸中他的下巴。 顷刻间,沈丛澈觉得下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他面色阴沉,眸中透着寒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璇珠心头一跳,心底暗叫了声不妙。讪讪笑着伸手替他揉揉下巴。 “公公您别生气,揉一揉就不疼啦。” 观察着他的脸色,想杀一人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璇珠笑容僵了僵,又放轻了语调道:“是不是不疼了呀?” 沈丛澈转而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手拨开,“从我身上起来。” “哦哦。” 她后知后觉,连忙往后退退。 沈丛澈冷哼了声,这才探手去撩开布帘,“人捉了么?” 外头候命的番役一拱手,回道:“回厂公,已经将砸东西的孩子捉起来了,据这几个孩子所言,是有人花钱叫他们闹事,原先他们也不知道是砸谁收了钱就来了。” 目光循着左侧去,只见四个瞧来十来岁的男孩跪坐在地上。 皆低垂着脑袋,眼眶还有泪珠在打转,沈丛澈眸光冷冽,草草扫了一眼便将那目光落到前面倾倒的手推车上,“谁叫你们来闹事的?” “回大人,是陈家的家丁给我们银子叫我们拿东西砸您的马车的。” 说到陈家,沈丛澈大抵也是明白了。 霎时间他有些好笑,又问:“还说什么了?” 灰衣服的男孩绞着手指,咬了咬苍白的下唇,低声嗫喏:“叫我们不要透露出去,扔完就跑。” “行了,把东西收拾好,回去同他们说事情办妥了。” 孩子们如蒙大赦,面露喜色连着道了几声谢,便撺掇着身旁的孩子起身去收拾。 沈丛澈这才放下布帘,回头就对上双泛着红的杏眸,他又被她吓了一跳,迅速往后靠了靠,“你作甚?” “他们拿橙子砸我你都没说!” 第33章 酒楼见闻 //33// “你心眼怎就这么小?” 沈丛澈感觉到, 这丫头八成 是生气了。 此话说完后她便闷哼了声,脑袋一扭迅速挪到角落去,自己一个人靠着车壁生闷气,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 他不太确定, 这丫头到底是因何生的气。 是因着他说她心眼小了?还是因方才没替她说两句?沈丛澈心底有些微无奈, 方才不过是带着玩笑意味说的罢了, 于是他又开口:“好了, 再气白萝卜都要变成胡萝卜了。” “你才萝卜。” 果不其然, 遭她狠狠瞪了一眼, 沈丛澈觉着, 她气鼓鼓的样子还有点像河豚。 她越生气他就越想笑, 但他若是当着她面笑出来, 这丫头大概是又得气哭了, 他便只能压下那渐起的笑意,带着几分商量, 沉声道:“公公向你保证,会替你出口气你看如何?” 璇珠倒不是气什么。 只是在气自己, 方才没下去抄棍子把砸她的小屁孩给痛扁一顿。 所谓道,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闻言,她那如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咕噜转了圈,斜睨他一眼,小声嘟囔出声:“你都让他们回去了。” 马车于酒楼前缓缓停下。 嘈杂人声入耳时,就明了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街市人来人往,小厮禀报到达时,话音刚落便淹没于人声鼎沸中。 璇珠随着沈丛澈下车, 同这番役和小厮跟在他身后。 望月楼伙计面上溢着笑容,热情地招呼着,迎着沈丛澈上了二楼雅间。 相对于一楼,二楼静谧不少。 悠悠琵琶声与琴乐声萦绕。 阵阵的花香扑鼻,由着伙计引路,又顺着长廊往前才到来一处雅间,见了沈丛澈里头的男子急忙堆砌起满面的笑容。 那男子一身褐衫华袍,信步上前相迎,拱手作揖,连连说着: “沈公公好些日子未见呐!快请坐快请坐。” 沈丛澈那张清俊的脸自始至终未掀起半点波澜。 稍稍扬起的凤眸甚至带着几分不耐,踱步向里头去,男子便体贴地为其撩起珠帘,随着后头的小厮急忙上前擦过椅子,沈丛澈才一拂衣衫下摆缓缓坐下。 男子陪着笑一同入座,端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 沈丛澈继而接过递来的茶水,那双端着盖碗的手如寒玉,指节修长如玉竹,轻轻拨动杯盖,将盖碗送至唇边小小抿上一口,目光便落到褐衫华袍的男子身上,“林老板此番邀约排面倒是不小。” 瞅他身后站了一排的家丁,不知的还以为是来威胁他的呢。 被称作林老板的男子面色一僵,一瞬间,眼中划过丝丝缕缕的厌恶,可很快,又将其掩下,继续说着些恭维而虚假的话术。 “是公公赏脸呀,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 这些话术他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沈丛澈冷哼了声,将手中的盖碗置回桌面,他力道不小,惹得瓷器相撞摇晃伴着与木桌的碰撞声响起,林老板话未说完就此梗在了 喉间。 他微扬的凤眸尽带几分讽意,连同话语都带上不耐:“林老板有话直说便是,倒不必给我来这一套。” 他们这些商户大多不喜和阉党打交道。 就是因着像这般阴晴不定,且脾气古怪莫名其妙。若是收钱办事的还好,但这沈丛澈不一样,平日里惯用的那一套在他身上全不管用。 只好压下心中的恼意,直奔主题。 “前些日子,我们林家有一批货要送到南方去,按照约定,那锦玉间是要在月底前收到货,可这批货八天前就被沈千户给扣下来了,锦玉间那边是催得紧啊,这万不得已才来求公公您。” 林老板那黑豆般的眼睛转了圈,小心地观察着沈丛澈的表情。 而沈丛澈地垂着眼帘,食指不轻不重地轻敲着木椅扶手,林老板蹙眉连忙冲着身侧的家丁使眼色,这家丁才递上来一个小臂长度包装精良的锦盒。 林老板面上又带上讨好谄媚的笑,将锦盒置于桌面,轻轻推到沈丛澈面前,“这是林某的小小心意还望公公方便方便。” “方便?”沈丛澈眸光冷冽,冷冷扫了桌面上的锦盒眼,继而将其推了回去,“那你倒与我说说,你这批货物的来路?” 语调轻柔得叫人听不出喜怒,见他眼波流转眼中尽是寒意。 林老板噎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块。沈丛澈冷嗤了声,这才继续道:“怕是说不出吧?你那批货,不少的首饰都是从宫里转卖的吧?你倒还有脸来求我方便?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沈丛澈素来没有多少耐性。 光是在这坐了一刻钟不到就已然有些不耐了,抬手掏了掏耳朵。 目光又循着雅间瞧了一圈,最终落到了璇珠脸上,她正如个看戏的路人,而她恰恰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瞧,两人视线碰上,隔空干瞪眼。 那双乌眸澄澈华光闪烁,就似蕴了汪清水在里头,视线对上的一刻她非但没有自觉,反倒双手往胸前一环歪起脑袋认真端详起来。 沈丛澈眼睛有些干涩了,目光与她错开,冷声道:“货,是不会放行了。” 说着一顿,那冷冽的目光便就此落到林老板身上。 林老板皱着眉头,一张脸因压抑升腾的怒意而憋得泛红,胸口也因气恼上下起伏着,沈丛澈心情有些愉悦,又继续补上一刀:“月底要的货,林老板现今回去赶制怕是还来得及。” 求了不该求的人还遭这阉人讽了顿。 林老板愈想愈气,那股子恼意更是不加掩饰,拂袖领着家丁扭头就走,没走几步,沈丛澈端起茶盏来,又轻轻开口:“对了,还请林老板小心些。” 警醒入耳,林老板脚下步子顿住。 沈丛澈才掀起茶盖小小抿上一口茶水,眸光流转间,视线便落在了立在阻隔前的身影上,继而收回,稍抬着右手,垂眸漫不经意地扣弄把玩自己的指甲盖,“莫要再意图钻空子了,侥幸心理还是少 有为好,若下回就不是抄收那般简单了。” 是直接捉人封铺。 这林家基业,便是一夜归零。 这林家是做珠宝生意的,因着朝中有人,加之与东厂督主刘公公交好,所以一贯不太把官府放在眼中。 虽是如此,到底林老板断然是不敢得罪沈丛澈的,皆知东厂和西厂素来不和,而西厂督主沈丛澈其人心眼极小,搞不好会被灌个什么名头给捉进刑房,那股子气恼便只能憋在心底不能宣泄。 林老板气愤而去,反观沈丛澈,狭长的凤眸敛着笑意,缓缓往椅背靠去,左腿往右腿上一搭。 被气着的又不是他,沈丛澈到底都不亏。 - 于阁楼上探头便能瞧见楼下的戏台,周遭幽静,琴声乐声悠悠流转萦绕。 沈丛澈如今惬意得很,方才那番交谈丝毫未影响他半分。 稍稍扬起的凤眸微微眯着,偏着脑袋瞧阑干下的戏台,右手置于红木椅扶手上,青白的手指一下接着一下,轻轻敲打着。 今儿这出戏,也不知唱的是什么。 见那花衫女子抱着一老生打扮的男子腿脚,戏腔婉转哀戚,哭唱得极其悲恸。 而戏台外围了一圈的看客,连着瞧的人都随之动容。 璇珠没瞧懂,放眼瞅沈丛澈的神情,见他一脸悠然,那他怕是看明白了。 于是,她提着裙摆悄然朝他靠近了些许,弓着身用食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臂,沈丛澈抬眸瞧她,便见这丫头讪讪地笑着,“公公你看懂了吗?” 沈丛澈如实回答:“没。” 璇珠:“……” 她唇角抽了下,红唇张合翕动却找不着言语。 沈丛澈有些好笑:“你我都是刚来,都未曾瞧过这出戏,瞧不懂很奇怪么?” 望月楼周遭声音很杂。 隔音似乎不是很好,别的厢房雅间传来的歌声和琵琶声混合着,夹杂楼下隐隐的人声。璇珠从未看过戏,见着沈丛澈没打算走,她便顺了顺裙摆干脆在他邻座的位子坐了下来,双臂交叠枕着阑干探头看了起来。 - 原来,今日这出戏唱的是承基年间发生的事。 承基年间东厂曾换过两任提督,一个在位不到两个月便被新任提督处死,而前一位则是这戏里的男主人公宋砚。 在位十余年,身上背负着奸宦的骂名。 一位父亲贪图荣华富贵,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当朝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 后世皆传这位东厂提督极其变态,那姑娘被迫嫁入府中不出几月不堪折磨自尽,那太监嫌她晦气,直接抛去了乱葬岗死也没个归宿。 姑娘去后,宋砚最终也死在了自己左膀右臂的手里。 戏终,台下宾客不禁唏嘘不已。 纷纷为这姑娘抱不平。 “阉人”“阉贼”这等话他听过不少,若非当他面辱骂他从不以为意,可这回人声传达耳畔,莫名的,沈丛澈觉得有些微难堪。 他稍稍抬眸去瞧那小姑娘。 而却见她依然趴在那,连动也没动,似乎对这些话没 有什么反应。 大抵是觉得,被个小姑娘听到了世人对他这等人的评价,心底油然生出莫名的忧虑,莫名其妙的怕起她会觉得他和那些人口中的太监是一样的人。 愈是如此,心底愈是泛起恼意。 这时,她脑袋才稍微晃了晃,那葱白的手放在脖子上揉捏,一并在活动有些发酸的脖子。顷刻间,他心间生出几分笑意,他是怎么样的人与她何干? 也用不着关心他在她心里的形象,觉着就觉着罢了,又不会叫人少块肉。 想到此处,闷哼了声,继而收回视线,如若自言自语。 “这世间女子,可有多少愿意嫁给这残缺之人。” 璇珠看得是极其认真的,还细细分析了整个过程。 听见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从后头飘来,她才回头瞟他一眼,扬声反驳回去:“不会,你太少瞧爱情的力量了,只看到阴暗那面的话,不如看看积极那面,不也有挺多不离不弃的例子吗?” 实则不然。 戏里,男主人公宋砚其实并非那般不堪。 他虽心狠手辣,可对着姑娘却有着别样的温柔。 承基帝年少登基,即位后几年更是时势动荡,朝中不少大臣对其不满,而后承基帝创立东缉事厂,上有朝廷外臣刻意打压,后有反贼和各路乱党作乱。 而宋砚顶受压力为皇帝办事,却从未将怨言带回过府中,更不曾把气撒在姑娘身上。 他曾试图获取姑娘的好感,可姑娘从进提督府那日起,自始至终都对他抱着偏见,一旦与其见面,便是百般的折辱和戳人痛处。 可宋砚一一吞入腹中,从未有过半点怨艾。 而后到临终,都是念着那姑娘的。 站的角度不同,想法就会不同。 观戏之人皆言那阉人毁了姑娘的一生。 不过是世人戴着有色眼镜的偏见。 而事实上,放于这时代里。 就算没有送给太监,她这贪慕虚荣的爹一样会将她送给别人,会送给更有权势的人换取荣华富贵,那些有权有势的更不会将她放在眼中,到头来连个妾都不是。 宋砚有错吗?璇珠觉得是没有的。 至少没有让姑娘流落烟花之地,在姑娘入府后,宋砚从未叫她受过半点屈辱,将她捧在心尖上供着,好生藏着宝贝着。 宋砚终其一生,爱慕之人由始至终都不曾正眼瞧过他。 想到此处,她又幽幽开口。 “若那人真心喜欢你,怎么会去揭人伤疤?若她时时刻刻提醒你揭你痛处的,你觉得那会是爱吗?如果是爱,她是不会让你处在低微的尘埃里的,如果对方想要你卑微到尘埃里去仰望她,那多半不是爱,是控制欲,两人之间应当是平等的,这样才能长久走得更远。” 两人的想法皆发散得厉害,而璇珠看戏看得有些魔怔,观念也灌输得猝不及防。 待她反应过来后,也没问他到底能不能理解她的话,可她也不打算去说,反正沈丛澈也未再张嘴说话了。 而沈丛澈沉默了片刻,转而冷哼了声:“那你想的倒是简单。” 愚昧啊。 言罢,她便叹着气晃了晃脑袋。 “那是个治愈和被治愈的过程。” 望他时,他似乎还流连忘返,怔怔地盯着阁楼下的戏台瞧,顺着他的视线,璇珠将目光投向戏台,不知是谁点了这么一出戏,戏唱完了此时戏台便空了。 而沈丛澈眼眸低垂着,鸦睫掩下眼中思绪,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出神。 瞧来,他真的非常喜欢看戏啊! “公公喜欢听戏?” 而沈丛澈陷在思绪中,直至那清丽的嗓音入耳,可他没大听清她说了什么,便随意地应了声:“嗯。” 璇珠了然,眼见着他出来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自认为自己是个体贴的护工,她又道:“公公身子不好,可要快点回去休息啊!” 沈丛澈:“……” 第34章 甜的掉牙 //34// 京郊此处, 南棱庄一里地外有一戏楼。 戏楼每日都会开戏,曲目不定,但提前一日会放出翌日要演的戏的消息。 本着应当关心病患心理健康的想法,加之考虑到沈丛澈喜欢, 璇珠特地下血本在戏楼定了两个位子, 第二日直接上门拽着沈丛澈就走。 璇珠来时, 沈丛澈正躺在摇椅上打盹。 乍得一声惊呼生生将他吓醒, 这丫头不管三七二十一, 揪着他的衣袖就跑。 霎时间, 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试图抽回衣袖, 那丫头干脆一把攥住他的手, 牢牢地捉着, 全然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转瞬将他推上约好停在沈府门口的马车, 沈丛澈剑眉微蹙方才回头,转眸就对上双带着凝重的乌眸。 推搡着他的手臂, 扒着他爬上马车,神情肃穆而认真。 “来不及解释了, 先走再说!” - 马车行了一路, 历经近乎半个时辰的时间,才从一处院落前缓缓而停。 这院落是京中一处较为有名的戏楼,那些富贵人家偶尔会请这戏班去演戏,但沈丛澈对此无感,曾受同僚邀约来过一回。 但因着觉得太过无趣,开戏没久就打起了盹。 戏唱了多久他睡了多久,那日后同僚就再无邀过他来看戏了。 “要开始了!今天不小心起晚了,古代没有闹钟贼不方便,家里的公鸡昨晚被宰了, 阿娘和爹爹又跑回乡去喝喜酒了,我没起来床!” 一路絮絮叨叨,也没管他听不听。 过了那扇敞开的垂花门,便听见 那声声入耳的锣鼓声。 璇珠走得很急。 戏园占地面积很大,光是戏台就有四五个,好在来前她特地寻人画了地图,记熟了路线直接带着人前去即可。 庭院中三角梅开得旺盛,地面由青砖石砌成,边沿布着片片深绿的青苔。 环境幽深而寂寥,周遭不见人影,只听见她那急促蹬蹬蹬的脚步声。 似远似近的锣钵鼓声穿透长廊,沿着青砖小道而行,两侧假山观音竹相拥片片,而又穿过半月的拱门。 她尽量放轻了脚步,越过如意门,只见那园中观者如织,几乎座无虚席。 “这……” “嘘,我们要小声点,不然其他观众会有意见的。” 他恰要张嘴问话,那小姑娘骤然回过头来,白若葱段的食指贴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上笑容犹如春日煦阳,莹白的脸颊漾着浅浅的梨涡。 她寻了个较偏的座位,将他塞到实木椅上,由始至终,她就没给他表达不情愿的机会。随即,迅速从携在腰间的绣着簇簇荷花的小布包里取出一鼓鼓铛铛的油纸袋。 油纸袋装了满满一袋的爆谷。 回想昨夜,为了做出现代的爆米花,她足足弄了一个时辰之久。 历经了数次失败后,璇珠终于认清自己没有天赋的事实,可正要放弃之际,她迎来希望的曙光。 ——阮善雅到伙房找夜宵吃了。 于是机智如她,拉着阮善雅就让帮忙。 好在阮善雅也依她了,打着哈欠帮她做好,还寻油纸袋给她装了起来。 入口很脆带着点甜,果然还是别人亲手做的比较香。 沈丛澈略微头疼,这周遭都是人,熙熙攘攘,又是一道锣鼓声入耳。预示着这戏即将开场,陆陆续续有人从外头涌入。 不一会儿,这庭院便坐满了人。 可他只觉得吵得很,偏头去瞧坐于他左侧的人,“你为何……” 璇珠闻言偏过脑袋来,稍稍蹙眉“啊”了声,带着疑惑的,莹白娇美的小脸上也染上几分迟疑,“你不是说你喜欢吗?” 他何时说了? 顷刻间,那疑惑一如潮水翻卷袭来,于脑中搜寻了半日。 想起来了。 那日她是问了他话,只是他没听清,但又懒得重复去问便随口答了。 她眼中的疑惑愈发浓烈,某一瞬,有些怀疑是自己听岔了,沈丛澈一顿,继而道:“嗯,喜欢。” 璇珠轻哼了声,微微蹙起的黛眉才舒展开来,语调也轻松了些,“看我对你好吧?我可是下了血本的。”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似未悬挂于夜间的一弯月牙。 而月牙里又如糅入了零零碎星,眼睛亮亮的,细长的水弯眉微扬,带着几分的得意。 心口咯噔了一下,登时乱了思绪。 他又别开视线,将目光锁于戏台之上。 终于,又是声声锣鼓敲响,与之响起还有二胡琵琶各种乐器。 那人物登台的一刻,台下观众不约而同的鼓起了掌。 沈丛澈觉着,自己脑袋都要裂开了。 只是骤然觉得喧嚣得紧,又忍不住偏头,而眼前的小姑娘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被那戏唬的一愣一愣的,时而从手中的油纸袋中缓缓抓一把爆谷塞进嘴里。 璇珠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热得叫人无法忽视。 一扭头,果真对上双浓墨翻涌的眼。 他不好好看戏,反倒是托着下巴盯着她瞧。 而那双凤眸思绪不明,鸦青的羽睫垂下轻颤着。 璇珠被他吓得一惊,是她早上吃饭时脸上沾饭粒儿没擦干净? 想到此处,她连忙抬手用衣袖擦了把脸。 可他不言不语,就那般直勾勾地盯着,目光阴沉沉的吓人得很。 难不成,还是怪她吃独食?不给他分爆谷?这眼神阴恻恻的,璇珠这小心脏可受不了,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掀动唇角朝他讪讪一笑,继而将手中的爆谷送到他面前。 带着试探性地低声问:“来……来点?” 沈丛澈仍未答话,垂下眼帘而敛下眼中的思绪,瞧着眼前装在油纸袋里黄橙橙的爆谷,还真探手抓了一小撮送入口中。 转瞬,他又皱起了眉头。 于她那满含期待的目光之下,生生将口中的食物咽下。 他绝不会再吃第二遍。 “太甜了。”又闷声道。 怎么会? 她还觉得不够甜呢。 璇珠继而抓起一把塞嘴里,嚼了嚼,还是觉得不够甜,“不会啊,我觉得还好啊。” “嗯。” 璇珠:? 沈丛澈今天是不是发烧了? 还是他伤势恶化,神志不清了? 不对劲儿。 他不对劲儿! “公公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应该啊。 着实不应该。 她蹙眉,细细观察沈丛澈的脸色,他是生得白了些,但瞧着也不像生病了。 说着,她朝右侧偏去往他靠近了些许,继伸手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霎时漾开一阵温热,丝丝缕缕于额上蔓延,见她眼中带着忧色。 沈丛澈:“……” 拨开她扬起的手,他仍是两个字往外蹦:“没有。” 璇珠启唇正要追问,“锵锵”敲锣声于同时折断她的思绪。 戏台上越演越烈,正巧到了转折部分。 她被那两声打断一时忘了话语,愣了老半天都未能想 起,便寻思着不纠结了,回过头继续专心看戏。 毕竟钱花了,这钱她不能白花! - 今天演的戏是甜得很。 台下看客拍掌连连叫好。 沈丛澈长呼了口气,他着实没瞧出好在哪。 观戏时,后头的观客正低声议讨。 大抵是言这戏背后的故事,无意之间璇珠也听见了些,大概是讲,这出戏歌颂的是百年前西齐千娇百宠的长公主可和驸马的爱情。 公主生来骄纵,却在驸马一家遭受诬陷时不离不弃,不愿与其和离。 于政德殿前长跪为夫家求情。 戏里,男女主人公几经波折跨越一切阻碍最终修成正果,二人相拥那一刻,周遭的人皆是由心底生起的激动。沈丛澈不喜欢看这种情情爱爱的戏,靠着椅背几经昏睡过去。 若不是耳边乐声萦绕,他大抵真会睡着。 “嗷嗷嗷嗷嗷!” 就在他快瞌睡时,忽的被身侧的人捉住了手掌。 目光所落,那只手几乎比他手要小上一倍,阵阵温热传递漾开,连着他这泛凉的手也被染得灼热起来。 与之不同的,她手心没有茧子。 温润而柔软。 但,他应该把手抽走才对。 想到此处,目光又落到眼前人脸上,停留不到吐息的功夫又再度回到她手上。激动时手还在收紧,继而放松再次收紧,周而复始。 情绪被那场戏带动,处于紧张时,连指甲都陷进他掌心的软肉里。 这丫头手下是一点也不留情。 气愤时还捏着拳头锤他。 沈丛澈:“……” 于是,他默默将手收走。 可又见到那葱白的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会儿,沈丛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重新把手放回桌面,又被她锤了两下。 - 璇珠激动得很。 心情澎湃时,隐隐想起,她的初衷是让沈丛澈改变一下想法的来着,但这是其一。其二是,沈丛澈喜欢。 于是,她试图调动沈丛澈情绪,万分激动地推了推他的手,“公公快看啊!在一起了在一起了!” 阳光透过枝叶,于桌面投下树影。 他脑上落着细碎的光,那零星光点斑驳,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他眼中带着几分的睡意。纤长而浓密的鸦睫轻颤,于眼下投落淡淡的剪影。 顷刻间,目光落到她脸上来,迟疑了会儿,轻掀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单音节:“嗯……” 他未免过于冷淡了些。 看着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璇珠面上笑容一敛,蹙着眉放轻了语调,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好看吗?” 其实,他 压根就没看。 目光于她脸上游走之际,脑中想法倒是明晰,还是觉得不直接说为好。 若说了怕是又不高兴。 稍作思忖,沈丛澈又答她:“好看。” - 戏终落幕,总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她又激动得拉着他分享喜悦,那沉寂的少女心复苏,说到关键时就嗷嗷叫唤,堪称返祖现象。沈丛澈便一直保持着单手托着脑袋的姿势,双眸定在眼前的小姑娘脸上,时不时点头应和两声。 空出的左手,则是在她瞧不见的暗处,搭在左腿上纤细的食指不断画圈。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哪怕刮的风也是燥热的。 戏终散场,但庭院中还有不少观客留在园中,围成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天演的戏。 璇珠选的座位一旁,恰好栽着棵长青树,风过时枝叶轻晃,片片枯叶随着风沙沙落下,但知了鸣叫时却是格外的吵闹。 而沈丛澈只听着她说,由始至终没有半句话出口。 就连回答也是单个字往外蹦的,而于此时热风拂过脸颊耳畔,蝉鸣络络不绝。 于璇珠说的激动时,沈丛澈脖子有些累了,这才动动脖子换了个姿势,不过也只是换成了左手托着脑袋,右手画圈罢了。 因着沈丛澈附和,璇珠便以为沈丛澈真在听了。 停顿了会儿,正要继续,蓦然,他神情蓦地一冷,忽冲着她厉声道:“别动!” 璇珠:“?” 骤时,心口咯噔了下,僵坐在竹椅上,心中疑惑升腾但又没敢问缘故。 乌眸定定地盯着眼前人瞧,见他神色肃穆,翻涌墨色的眼眸却也尽带几分冷意,缓缓朝她靠近。 那张清隽的面容于眼前逐渐放大,甚至,快要瞧见她于那双凤眸里的倒影。 他靠得实在太近,灼热的气息不断呼在面颊上,分不清是他的气息还是天气热的,面颊和耳廓有些发热,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是那如敲鼓一般的心跳。 一下接连一下,好似在心间安了锣鼓,她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身子也往后倾了倾,“干……干啥啊?” “你这丫头,都叫你别动。” 她面颊染上薄红,朱唇掀动,最终才小声吐出句:“怎……怎么了吗?” 沈丛澈未答话,继而凑近,又与其相错。能感觉到他的耳廓带着凉意擦过脸颊,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璇珠不禁绷直腰杆坐得僵硬,紧咬着唇瓣,彼时心潮起伏,心跳不定 随着鼓点升起又落下。 呼出的气息,呼在颈间,酥酥痒痒。 难耐得很。 脑上乌阳又过,此处落下阴影倒多了几分阴凉。 璇珠等得煞是煎熬,骤时觉得双手无处安放,手心甚至沁出一层薄汗。他是不是太过磨叽了?就连着呼吸都不太自然了,她咽下一口唾液,悄悄偏过脑袋。 入目是他如雪耳洁白的耳朵,近得能瞧见耳上的细细的绒毛。 第35章 让我瞅瞅 //35// 午后时, 他总会犯困。 此时也是目光飘浮,落在哪都不对,乌阳倾下时她身后好似有些反光。 是因着有些微的刺眼,沈丛澈才被那光刺得困意荡然无存。 而后云过挡去了乌阳的光芒, 他只能凑近些去, 阳光再度落于此处, 散落于她后颈和身上, 仿若为其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后领又开始反光了。 光太过刺目, 凤眸微微眯起, 探手想将那不明物取下。 而气息呼在脖颈上有些痒, 而璇珠僵坐着整个人都不自然得很, 没忍住稍稍往后倾去些, 再次开口:“公公你干啥啊?” 因着她方才躲避, 他身子往前倾去太多,又恰恰没个依仗, 那软糯清甜嗓音钻入耳中的一霎,险些没稳住身子, 往前扑时迅速伸手按住她身后的椅背。 她双手抵在他胸膛前, 如今已然不能再后退了,再退两个人都要倒地上了。 沈丛澈支起身,想叫她别动。 对上那对水润润的乌眸,眸光流转间却不知道想说什么了。 距离近得她鼻间呼出的灼热是扑在他脸颊上,能看清根根分明的鸦睫,还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 只需要往前靠些,任意一方只需往前些,二人就能唇瓣相贴了。 顷刻间,他心尖一颤, 而后胸腔里就好似揣了只兔子,扑腾乱跳,扰人思绪。 见她莹白的小脸飘上红霞,耳朵也染着薄红,她那双抵在他胸膛前的手蓦地攥紧了他的衣襟,朱唇轻掀,细声道:“你……离我好近啊。” 脸颊不受控地一热,就连耳尖染上薄红。 转瞬,他迅速敛下眼眸,压下那一汪不明的躁意,勉强稳住身躯,将她后领上的银针取下后,继而退回坐直了身子,“你后领有枚针。” “啊?” 本以为是普通的绣花针,当瞧见到那枚于阳光之下闪闪发光的针时,璇珠不禁倒吸了 口凉气。 瞧着这银针,璇珠愣了下:“哪来的呀?” 这银针要比普通的绣花针粗了一倍,可她浑然不记得,自己房中有这样的针。 沈丛澈都要笑了,他怎么会知道?但他仍是答她:“从你衣领□□的。” 璇珠扯动唇角,有些无言以对。 “你出门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接近过你?”他又问。 璇珠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嗯……” 费劲儿地去回忆,到底还是没有想起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也没想起有谁接近过自己。 见着她这一脸苦恼的模样,沈丛澈也没对她抱有多大期盼。果不其然,她皱着眉朝他摇了摇脑袋,“我不知道啊,我没什么印象啊。” “那,这个人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沈丛澈冷嗤一声,垂眸从怀中掏出方素白绢子,缓缓将银针裹起又随手纳入袖中去,没好气道:“小孩子过家家的小伎俩,杀得了谁?” - 继上回阮善雅相亲事件后,阮善添两夫妇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这一次又准备了新一轮的相亲,璇珠没能逃过被江秀娘捉了去陪阮善雅,二人一早出了门,抵达街市后。 街市人头攒动,刚拐了弯身,她回头去瞧一同上街的人。 而回头一瞧,哪还有阮善雅的身影。 就在方才,她就趁乱溜了! 长宁街地段繁杂,街道两边商铺小巷弯弯绕绕,好家伙,这可一点也不仗义啊,一会儿回去可又得挨批了。 “让开让开!” 五六个身着素色飞鱼服的男子从一家杂粮铺出来,而后头跟了一行瞧来二十岁上下着灰布麻衣的伙计,那嚎叫声入耳,简直是震耳欲聋。 杂粮铺被迫关门上板,打上暗黄色的封条。 路上街坊百姓被挤上两侧,避让或是偷偷地侧头窥看。 这杂粮铺到底是做了什么? 只见那伙计抱着领头番役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官爷!求您放我们一马吧,我们也是替陈老板打工,若是封铺了我们这些做工的定会被降罪呀!” 领头番役不曾有半分动容,随即抽回被抱住的右腿,反而一脚将那伙计踹开,“有没有问题西厂说了算!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那涉事的掌柜被捉了起来,被两个番役押着手臂,全然动弹不得。 只是唇间不断溢出求饶叫冤的话语,领头的番役冷 冷一瞥,继而朝后头的人打了个手势,“到牢里叫冤吧。” - 陈胖子一路风风火火。 听闻自家铺子被封了几间后连懒床的心思都没了,马车一路横冲直撞,不知掀翻了多少的摊子。 百姓怨声连连,听见这抱怨声陈胖子心里更加恼火。 从窗口探出头去,瞪着外头的路人就骂:“怎么?一大早赶着去投胎啊?还是爹妈死了赶着回家奔丧?这路是你们家的?” “你……” 陈胖子哼了声,退回马车里,转而冲着车夫怒道:“谁不让道的直接撞!本大爷有的是钱!” 车夫犹豫了会儿,马车里头的陈胖子就已然不耐烦了。 他正着急去截封铺的人,这完全耽搁不得,想到此处就愈发恼怒,抬脚朝着车夫的腰便是一脚,“耳朵聋了?叫你继续!你在陈家也有好几年了,也不想妻儿饿死街头吧?” “是、是!” 车夫抬袖拭去额角的薄汗,不敢不从,连声应和着,继而攥紧了缰绳。 马车又行了一路。 一路上不断有轿子和青年打马而过,陈胖子的马车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坐在车里颠的不行。 就连手里盘的核桃也颠得从手心掉落,啪嗒落地,从撩起布帘的门滚落。 陈胖子虎目圆睁,锋利的目光刺向车夫,咬牙切齿:“老林你怕是不想活了啊!” 马夫冤枉得很,忙道:“少爷,前头太挤了,根本没法过啊!” 陈胖子眉头紧皱,却不尽信,扶着门沿探头。 只见外头杂乱,前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路上堵满人,眼见着还有两条街就铺子了,这会儿马车也过不去。 一咬牙,干脆跳下马车步行。 - 马嘶声由远响起,这路比方才挤上了不少。 璇珠个子生得娇小,于人潮之中什么都见不着,可这时听后头传来吵吵嚷嚷的抱怨声,忽然被人捉住了手臂用力拽向一旁。 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陈胖子从她身侧绕过,越过她来恶狠狠瞪她,“一边去。” “你这人怎么……” “哟嚯,又是你啊?怎么那阉人没玩死你?” 陈胖子那张麻子脸染着讥讽的笑,上下肆意打量她,眼中尽是不善,出口成脏。 璇珠噎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反驳回去的话。 盯着眼前这张满是横肉的脸,皱着眉头吐出句:“你就这点素质了?” “牛受惊了!让让!” 不 知是谁高呼了声。 周遭路人于一刻四处躲避,只见那头人高的水牛冲着这头奔来,身上还驮着不少东西。璇珠心底暗叫了声见鬼,全然不想继续搭理陈胖子,提着裙摆掉过身正要走,却在这时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领。 眼前景象一转一换,她就被那黑心的陈胖子推了出去。 璇珠人傻了。 余光瞟见陈胖子那张长满麻子的脸满是坏笑,冲着她挑眉示威,眼中尽是得意神情欠揍至极,好想打他!真的好想打他。 那水牛就像发了疯似的四处乱撞,一时间她都拿不定主意该往哪躲。 璇珠还是头一回见到发疯的水牛。 大概是撞红了眼,水牛四只蹄子蹬得卖力,璇珠深感头皮一阵发麻,连心都提到嗓子眼,急忙提着裙摆奔向路边铺子旁的巷子。 才到巷口,幽暗的羊肠巷里骤然伸出只白净的手。 迅速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拽入巷中,入目是沈丛澈清俊的脸,今日他打扮和普通番役无异,脑戴着圆帽,身上着一袭素黑飞鱼服。 那双凤眸寒意凛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语调亦有些拔高:“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家呆着跑街上作何?” 他语气分明带着责备之意,谁料眼前小姑娘莹白的小脸反倒漾起笑意。 一双杏眸雾蒙蒙的,似是揽入了春水秋色,或是碎进点点繁星,“公公是你呀?” 她问了个废话。 沈丛澈一顿:“不是。” - 发疯的水牛角上挂着半个木瓜,现今瞧着也去不到铺子了,陈胖子往一侧摊位靠了靠,正等着看好戏,他是亲眼见着那小姑娘躲进了巷子。 不禁捶胸顿足,捏紧拳头低声念叨:“快撞进去!快撞进去!” 谁周遭的人已经跑光了水牛也没处撞,鼻子呼哧呼哧吐气,铜铃般的牛眼红通通的,随即,这水牛往后稍稍退了步,身躯靠后,后蹄蹬地仿若蓄力。 “哞”一声,水牛似支离弦的箭,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陈胖瞳孔一震,发现事情不对路。 这水牛是冲着他去了! 楼上住户正敞开窗牖看戏,见状不禁惊叹:“我滴亲娘啊!” 陈胖子见大事不妙,提着衣摆撒腿就跑四处逃窜,向着周遭的人求救。 而因他常年不干好事,周围的人也怕把祸水引到身上都不让他躲,到包子铺门口就被那伙计赶跑,甚至还没到米铺,米铺老板就从屋里端来一箩筐的红豆 往空地一撒。 于是他又奔向巷子。 自然,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只需要把那小姑娘拽出去他就可以躲起来了。 犹如见着希望的曙光,陈胖子迅速奔向那道昏暗的小巷,“快让我……” 刚站定,话还未说完整,巷口忽然伸出一条腿,直直踹向他的小腹。陈胖子被踹得一个踉跄,那对淡薄几不看见的眉毛紧紧拧起,抬眸瞪向巷子里的人。 骤时对上一双阴恻恻杀意翻腾的眼。 陈胖子双膝一软险些没站稳。而那本应该被揪出去的人,则静悄悄地立在那男子身后,被男子高大的身躯遮挡只能瞧见半截脑袋,双手扒在那男子肩上,冲着他道:“牛要撞过来啦,你还不跑啊?” 话里还好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他冷汗涔涔,僵着脖子扭过头,那只发了疯的水牛胡乱撞了会儿街边的栽的榕树后,又朝着他奔来了! 陈胖子腿脚一软扑腾倒下,又手脚并用颤颤巍巍地从地面爬起。 璇珠不禁感叹:“就连水牛都会从一而终啊!” “不会用词你倒不必用。” 而她直接无视他的话。 “让我瞅瞅。”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自作主张抬起他胳膊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探着脑袋往巷子外看。那抹肥壮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所到之处惹得百姓避让。 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声声入耳。 恰巧有推着泔水车的过路,听见叫声不禁一怔,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弃车而去撒腿就跑。 陈胖子哆嗦着,迅速绕过泔水车。 泔水车恰好遮挡住陈胖子肥壮的身躯,水牛见不着人才缓缓放慢步子,在原地打转,躲在泔水车后的人见没了声响,悄悄探出脑袋,怎料水牛就在泔水车前踱步。 水牛“哞”了声,腾地前蹄抬起,伴随着咚一声,泔水车被掀翻歪倒一旁,登时阵阵馊臭味弥漫开来。 “公公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言罢,就被只泛着凉意的手掩住了口鼻,他有些没好气:“泔水车翻了。” 第36章 蠢笨得很 //36// 周围蓦地响起嘈杂的干呕声, 还有阵阵低骂抱怨。 水牛终于静了下来,牛的主人才姗姗来迟,朝着泔水车后的人道歉,随后掩着口鼻急急忙忙地牵着牛骂骂咧咧的走了。 泔水车的轮子徐徐晃动。 那陈胖子没了声响, 有人大着胆子向前一探究竟, 同时, 一只黏着食物残渣的手嘭地扒住车辕。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 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璇珠急忙抬手扒拉 两下沈丛澈盖在她脸上的手, 她只觉得沈丛澈像是想捂死她多些。 而沈丛澈敛着眼眸, 松开手后继而揪着她的后领将其往巷子里头拉了拉, “离远些, 那泔水脏得很。” 久久没动静的陈胖子那双胖手紧扒在泔水车上头, 费劲儿地支起身子, 半个人都爬在了车上。 胸腹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被那泔水兜头兜面浇了个正中,身上着的淡蓝色华袍沾着馊掉的饭粒和青菜残渣, 一股子酸臭味由远及近,臭味四溢。 脑上的发冠歪斜下来, 散发着恶臭的泔水顺着发丝往下滴着。 长满横肉的麻子脸也好似蒙上了一层土黄的污秽物, 脑上还挂着几片煮烂的菜叶。 与往日光鲜的形象大相径庭,如今衣袍都被染得变了个色,狼狈得很。 那前去查看情况的人立在那愣了良久,最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掩着鼻大叫道:“陈少爷被泔水淋了一身!” 与此同时,周遭的人都随着笑了。 在声声的嘲笑声里,家丁这时才赶了上来,见状纷纷退至一两米外。顶着恶臭,陈胖子捏着鼻子, 冲着家丁叫唤:“快来扶我一把!” - 璇珠将杯中热茶喝了个见底,想起方才那画面,不禁感叹:“那个陈少爷好倒霉啊!” 方才,陈胖子那伙家丁都嫌臭没上前去扶。 陈胖子一靠近,那些几个家丁就往后退,往前一步家丁就退两步,最后是这陈胖子追着他的家丁跑。 一群人追逐着,在街坊路人的瞩目之下跑远。 嗷嗷的嚎叫声于长街上回响。 让人不禁想起诗仙李白那一句诗。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果然,这丫头的蠢笨是改不了的。 这孩子,还真以为是陈胖子是单纯的倒霉呢。 言罢沈丛澈便张口,接了话:“记得自己被橙子砸过脑袋么?” 她思寻了番,才记起前两日的事,若非他提起她都没想起来有这回事。乍得恍然大悟,朱唇张合间,配合着点头,吐出冗长的一声:“哦——” “那是他干的?” 沈丛澈没否认,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桌面,“算是。” 一半一半。 这陈胖子和他爹陈员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员外家中有些钱财,溺爱儿子,仗着朝中有人凭着儿子胡闹。 因着在府中休养,事情耽搁了好些日子,他本以为是这陈胖子寻人绑的人,可番役查出,原来是陈老爷雇人来绑的阮璇珠。 而那些小伎俩,寻人砸马车的事倒是陈胖子干的。 大抵,连她后领扎的针也是趁那蠢笨丫头不注意时寻人扎的。 沈丛澈素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受内伤一事也是托这位陈员外的福,那若是叫他吃了亏,事后就必然会要他还回来。 他便随意给陈家安了个莫须有的 罪名,借此抄收封了几间铺,连同那些货都充公了,至于这陈员外在朝中的后台的话,就等他销假回去再好生招呼了。 璇珠思索一番,最后她得出结论,为了印证,于是便望向他:“那这样说来,公公是帮我报仇喽?” 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眼,沈丛澈沉默了片刻。 剑眉稍稍轻蹙,缓缓点了下头,“算是……” 她以为着,沈丛澈当时也是随口敷衍她的。 而后过了两日,她本人都已然忘却此事,可没想着他还记着,想到这她心间一暖,朝着他嘿嘿一笑:“公公你真好!” 她心情愉悦得很,心里美滋滋的,做什么都觉得分外轻松了。 长舒了口气,又给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再一口气喝完。 谁料想这丫头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 沈丛澈双颊蓦地一热。 那一刻,只觉得心口咯噔了下。 心头微动,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旁的,他敛下眼中思绪,左手握拳掩唇清咳了两声,又道:“那你说说,哪好?” 然而,她的目光被距二人座位不远处的雅座勾去了视线,痴痴地望着那方向,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连手中的空杯都忘了放下了。 沈丛澈:“?” 顺着璇珠所看的方向瞧去。 相隔着两层珠帘的雅座,好些个年轻姑娘将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围在中间,那青年模样俊俏而又带着几分面善,笑起来眼睛如两轮弯月。 他盘腿而坐,腿上放着把古筝,这会儿借机推销起了香粉。 好家伙,若他没记错,这不是上回在望月楼门口见过的? 这丫头上回就被这人勾了视线,这回连魂都要丢了。 连他问的话都没答。 虚情假意,还有脸厚着脸皮夸他好。 沈丛澈心里有些不悦,连说话语气都冷上了几分:“别看了,那都是骗小姑娘的。” 璇珠瞧着这人眼熟的紧,书生打扮生得俊朗,眉眼间都如水般的柔和,且生得面善,有些眼熟,好似打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很清楚的是,上回也是在望月楼门口见过,但璇珠模糊的记得。 觉得这人眼熟,绝非是那一面之缘,只是还尚未想起罢了。 沈丛澈忽然间从身侧拉了她一把,他力道大得很,一下将她拉得身子往后歪斜,就连半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 璇珠不禁回头瞧他,并不尽信,“怎么会?看着挺和善的啊。” “呵呵。”他瞟她一眼,嗤笑出声,“这种人?我在西厂担任那么些年,见过的多了去了,这些男子多半是些从前家中风光如今败落了,就喜欢对你们这些蠢笨的年轻姑娘下手,骗财骗色。” 璇珠一顿,缓缓道:“ 我寻思着,我也没钱啊。” “身无钱财那就是骗色,再迷晕卖去烟花之地,你可别想再见着爹娘了。” 垂眸瞧她,见她清眸逐渐染上疑惑,他又继续补充:“那些入了烟花之地的姑娘,不听话的,轻则被当做货物般转卖,重则遭人打断手脚剜去双眼,若是卖去青楼还好些。” 他说着一顿,眸光流转,徐徐启唇:“若是不好……” “嘶。”璇珠闻言不禁倒吸口凉气,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好会怎样啊?” 沈丛澈冷哼了声,继而捏着她的双肩将其扶正,语调沉沉,“被卖到那些不入流的勾栏,最后染病年纪轻轻丢了性命,死时必然七窍流血,浑身长满红疮,那老鸨可不允治病,将你扔进柴房或是扔到乱葬岗等死。” 见他眸光阴冷,且带着几分厉色,就连气氛都拉到了低点。 璇珠:“……” 可她怎么觉得,沈丛澈在恐吓她。 好似还有些怀疑了? 沈丛澈头一回觉得这丫头不太好忽悠。 他眸光一转,为了加深真实感,他决定再加深一层力道。 眼眸华光闪烁,目光凝在她身上,与此同时眼中染上丝丝缕缕的凝重,注视她良久,他才轻掀薄唇缓缓的,忆起了当年。 “当年,我是见过,那才入冬没久,京中却是天寒地冻,那时我刚担任西厂掌印一职没久,出宫办了事便骑着马往宫中赶,路上……” “路上怎么了?” 沈丛澈说的有些口干,端起茶盏轻轻抿上一口。 那目光再度落在璇珠身上,到此处,他便皱起了眉头,神情肃穆且语调森冷,“我是亲眼见着一个姑娘被人扔出来,不比你大多少,瞧模样大抵是二八年华,骨瘦嶙峋,浑身就只剩下骨架子,身上着的衣物破破烂烂,还被生生遭人打折了腿,走不动路,天寒地冻活活冻死在街道上。” 语调骤降,加上那些话甚至衬得有些渗人。 那声音萦绕在耳间,挥之不去。 他那些话语亦于脑中回响着,如今她觉得自己胳膊在痛,连腿也在痛。 这时代人命不值钱,她是深信不疑的。 她咬着屈起的食指关节,再度倒吸了口凉气。 “真的吗?” 此话一出,沈丛澈转眸瞥她一眼,闷哼了声,“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何?”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有这种事情倒是真的,但后面基本是为了吓唬她胡诌而来的。 见着她表情由茫然过渡到惊异,又从惊异变为惊恐,心底便生出几分计谋得逞的得意感。自然,他不能表现半分,生生将那丝缕翻滚的得意掩下。 他又皱眉,轻哼道:“怕不怕?” 璇珠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对上那双墨色翻涌的眼,她便怔怔地随着点头。 沈丛澈觉得,这丫头还是蛮可爱的。 煞有其事地蹙眉垂眸望着她:“丫头,你听公公的不会吃亏。” 他语调很轻,且眼神颇为怜爱,语重心长地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可那书生真的太眼熟,她又没忍住扭头多看了几眼。 谁料这一下就踩中了沈丛澈的尾巴,猛地遭他屈指敲了脑袋一记,“还看?” 他收回方才的想法。 可爱个屁,一点也不可爱。 这丫头是蠢得很。 第37章 香铺老板 //37// 璇珠吃痛, 有些奇怪:“你……” 珠帘撩起落下,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那青年不知何时到这出来了,拱手施礼, 望向璇珠掩唇轻笑:“小娘子一直盯着项某瞧, 是因为项某生得太过俊俏吗?” 璇珠那未说话的话被他打断就生生梗在喉间, 她愣了一愣, “啊, 不……” 可她话尚未说完, 身侧的沈丛澈忽而冷嗤一声, 接了话:“倒不知道回家撒泡尿照照镜子, 也不怕招人笑话。” 项辞暄面上有些挂不住, 笑容僵了僵:“这位公子此话何意?我与小娘子说话与你何干?” 沈丛澈就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 打量一番, 这模样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有几分俊朗。 甚至, 还不如他好看。 再瞧这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丫头。 真是眼瞎,放着他不看去看一个长得还不如他的人。 想到此处沈丛澈不禁愣了一小会儿。 这丫头喜欢看什么与他何干? 心底莫名涌起股郁结之气。 团在心间如同千丝缠绕, 无法纾解, 于是他便越想越郁闷,腔腹中积着一股气不上不下,而且她如今还在愣愣地盯着人家瞅。 继而掰正璇珠的脑袋,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着,扯出笑容压低了语调沉声道:“丫头,是这个登徒子生得好看些还是公公好看呀?” 他那哪里是笑? 分明是扯着皮肉挤出来的,眼前人凤眸潋滟水色渗着点点寒光,阴恻恻的,尽是寒意, 全然瞧不出笑意来,璇珠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丛澈疯了? 璇珠心口一个咯噔,弱弱开口:“他……长得挺好看的。” 谁料, 此话出口沈丛澈脸色缓缓拉了下来,冷哼了声,无情地撒开手起身就往外头走,璇珠沉默了会儿,又补充道:“但是!公公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而他不带一丝眷念,头也不回拂袖而去,那冷到骨子里的话缓缓飘来。 “晚了。” 我敲! 璇珠人傻了。 全然没弄明白,沈丛澈这是生气了? 是气她没第一时间夸他好看?还是气她先说了那书生好看?可是,她分明只是觉得这书生眼熟,可不是觉得生得好看才多看几眼! 她提起裙摆追出去,谁料想,这沈丛澈就好似踩了风火轮似的,一下就跑没了影。追出门口都没见着人。 - 璇珠一路赶到沈府,可是看门的护院却告与她沈丛澈出门还未归。 就在她要回去时,就碰上扛着绣春刀从沈府出来的沈白青,她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见那少年面上扬起笑容,她一把将他拽到一旁,直奔主题不带一点拐弯抹角。 “你干爹什么时候在府上啊?” 沈白青皱眉瞧她,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会儿,“干爹啊?他如今就在府上啊,除去这种特殊情况,平时中午会在府中歇息,夜时大多时候我都和干爹宿在皇城里。” 那八成是他要护院说他没回来的,璇珠甚感头疼,有些无奈:“你干爹是不是生气了?” 此言一出,沈白青朝她投来个怪异的眼神,摇头且耸肩道。 “我不知道啊。” 瞧模样真的是生气了。 璇珠叹了口气,决定从侧面着手。 “你干爹喜欢什么?” 沈白青继而沉默片刻稍作思索,才道:“我瞧模样,干爹好似对香膏香粉情有独钟。” 看来应该靠谱! 璇珠再度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少年的肩,“我去了!” 丢下句话她就提着裙摆冲街市跑,才跑没几步,身后便传来沈白青的叮嘱。 “长宁街尾拐角处那一家香粉店的不错!你可以去那瞧瞧!” - 依照沈白青说的,璇珠一路寻到长宁街尾,急匆匆地拐了个弯才见着他口中的香粉铺。 果然客似云来,门庭 若市,放眼望去,这铺子不少贵家小姐进进出出,身后随的丫鬟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跟在几个姑娘身后入店,香铺只有两个人在忙活着,人太多有些忙不过来。 璇珠靠近柜台时,项辞暄便从里间出来了。 将手中的托盘交给香铺伙计,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小娘子好巧啊。” 听见那略有些低沉的男声后,璇珠才抬起头来,只见项辞暄一身白袍,脑上戴着素白的缁布冠,堆着满面的笑容离在柜台里。 好家伙,这家伙是在她走后也跟着走的吗? 瞧着眼前这张面善的脸,她越瞧越觉得眼熟得,刹时脑中闪过零星的画面,眼前这幅面容骤然和先前看过的卷轴里的翩翩少年的脸重合。 这会儿忽而恍然大悟。 终于想起,原来是像阮善雅画里的少年郎!难怪会觉得他生得眼熟! 璇珠心头一诧,才有些不可思议:“原来你是这香铺老板?” “是啊,小娘子想买什么?” “我想买个,适合男子的香粉,不用太浓淡雅一点的。” “送给心上人?” 闻言璇珠愣了下,脑中蓦然浮现出沈丛澈的脸,与之而来的还有那日在戏楼时的画面,耳尖蓦地一热,连忙将思绪收回,摇头摆摆手:“不是。” “那可以瞧瞧这个。” 项辞暄从柜子取出个圆形白玉小瓷瓶,缓缓将瓷盖拧开,能瞧见里头淡粉的膏体,霎时就闻见一阵淡淡的香气。 清而淡,香却又不腻人。 “这是北域引进的香膏,很多姑娘都会买来赠与心上人,特别适合那些儒雅公子书生。” 璇珠沉默片刻,接过来放于鼻下细嗅一番,确实觉得这香可以。 她蛮喜欢这香气,就是不知沈丛澈喜不喜欢。 探手摸了摸银袋。 她兜里还有些银子,送一盒未免有些寒酸,于是她又多挑了几盒一并打包起来。 临走前已然是调过身去了,却抑不住心底的疑惑,于柜台前驻足,回头望着项辞暄,“老板小时候可有个唤作五郎的称呼?” 项辞暄摆香膏的动作一顿 ,抿唇笑道:“小娘子怎知项某排行第五呢?” - 沈丛澈一事已然被璇珠抛之脑后,买好香膏就一路风风火火赶回客栈去。 这时间段客栈生意较为冷淡,也没有食客,阮善雅便站在树脚下和阿成闲聊,璇珠回来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过阮善雅就往客栈里面跑。 进屋后她才停下步子,不等阮善雅开口问话,便拽着她的衣袖用力晃着,“小姑小姑快把你那幅画像拿出来!” 阮善雅无语,却还是依着她,从房中取出卷轴。 她甚至未停下歇口气,急匆匆夺过卷轴展开,书卷气扑面而来,入目是泛黄的画卷上的翩翩少年郎。这画像里的人分明和项辞暄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画像中的少年郎已然褪去稚气,更加成熟棱角分明罢了。 “你要看画像作甚?” 阮善雅有些好笑,接过画像卷起正要收起来,璇珠又迅速捉住她的手臂,满脸的肃穆,“小姑,你说的五郎,他是不是排行第五?” “是呀,所以才叫五郎呀。”她如实点头。 是他了是他了! 骤时,璇珠心头一跳,捉着阮善雅的手臂急道:“那我看见他了!就在京中!” 因着太过于激动,璇珠连声音都拔高了两个调。 而阮善雅却是不信的,不禁失笑,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回,言语中带了几分的无奈,“傻了吧?五郎早在十年前就举家迁去将州了,这些年早没了消息,将州离京师远得很。” 璇珠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素来不太相信世上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生得一模一样,还都叫五郎。 她又没忍住,继续道:“是真的!长得一模一样!他是不是姓项?” “不是,五郎一家姓丁,唤作丁洲安。” 阮善雅叹了口,收起卷轴后便要回伙房去。 沿着楼梯,才迈下一步,阮善雅步子却顿住了,稍稍回头瞧立在长廊口略显失落的璇珠,轻声道:“珠珠,小姑知道你是好心,但若是能找着早就找到了,何必等到如今?” “我与五郎打小青梅竹马,从前我喜爱练武,而五郎习文。” “我确实曾不小心错手打折过五郎的腿,五郎爹娘便对我有了偏见,自此不允许五郎再与我来往,再后来,五郎举家搬迁,他确实曾约好以后会回来娶我,可一走就是好些年,而后我便来京师投靠你爹娘了。” “这画像,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 - 沈丛澈在府中蹲了近乎两日。 本意是平心静气,却越待越烦躁,无论做些什么都觉得烦人得很。 放眼望着门外摇曳的长青树,又唤来守在门外的家丁。 察觉到沈丛澈面色不太好,家丁从外头步入偏厅来,颤颤巍巍地行礼,忐忑地等着他问话。 “阮姑娘来过吗?” 家丁如实回答:“没有。” 他又在摇椅上躺了会儿,迷迷糊糊地,大抵过去半个时辰,他又唤来家丁,“那阮姑娘还没来吗?” 家丁才得来消息,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阮姑娘在门口看了会儿就走了。” 沈丛澈:? 她往日不是直接跑过来的吗? 目光落向面前的家丁,语调带着些不悦:“你们拦她了?” 家丁有些无辜,那阮姑娘来过多少回了? 他们从未见他说过不许她来,暗地里家仆们都在议讨两人关系,而后又听少爷说这是他未来干娘,自那日后他们便好生招呼着她了。 对上眼前那双阴恻恻的眼眸,家丁浑身一颤,连忙叫冤,连声音都颤抖了。 “没有啊老爷,阮姑娘鬼鬼祟祟在门口看了看,就看了那么一会儿就调头跑掉了,叫都叫不住。” 而就在这时,外头家丁来禀报。 说是那阮姑娘来了,沈丛澈冷哼了声,有些好笑:“她又来作甚?” 家丁:? 言罢,他又想到自己坐在这显得好似特地等她来的似的。 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起身,在厅中踱步。 感觉还是不对路,他必须要找点什么看起来自然些。 可是这人总会走到来的。 - 然而,璇珠只是到沈府门口才想起过于随意,又折去杂货铺买些包装用的缎带和彩纸,将香膏一一装扮好,这才满意地往沈府的方向去。 来到沈府门口时 ,她几乎是被仆妇拖进里头的。 一路来到偏厅,那些仆妇才怂恿着她进去,转瞬就退至一米开外。 璇珠:??? 她进门,偏厅中燃着檀香。 厅中帐幔重叠,白烟袅袅香气萦绕。 有些许昏暗,只见沈丛澈立在放置他养蛇器皿的桌前,手上缠绕着他养的那条乌青色的蛇。 她才踏进偏厅,一下就退出去了,沈丛澈闻声回头,只见到那小丫头躲在门口双手扒着门沿,冲着里面探头。 第38章 非奸即盗 //38// 骤然, 偏厅中的家丁通通退出屋外。 那小姑娘眼眸微闪,畏畏缩缩地躲着。 经一番思忖,想起来了。 这丫头是怕他养的蛇和蜘蛛。 就要吓吓她才好! 不过,要是拿蛇吓她, 一会儿就得跑了。 想到此处他又就此作罢。 将蛇收回器皿, 用镊子夹上只蚂蚱扔进器皿里头, 外头的小姑娘见着安全了, 才缓缓抬脚进偏厅来了。 不等她开口说话, 沈丛澈就先发制人, 冷声问:“你来作何?” 好家伙。 寻思, 他今儿是吃了□□了? 他语气很差,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她, 璇珠不禁缩了缩脖子, 倒吸了口凉气,“公公是不是生气了呀?” “没有。”沈丛澈答得干脆, 转身于黄梨花木太师椅上坐下,右臂往案几上头搭去。她忽然朝他凑近, 眼前蓦然出现张放大的脸, 沈丛澈遭她吓了跳,瞪着她斥道:“说话归说话,别凑那么近!” 眼前人忽的叹了口气,沈丛澈不解:“你叹什么气?” 璇珠皱眉,“公公你知道我在你脸上看见了什么吗?” 这丫头又弄什么? 顷刻间他有些好笑,但压下那升腾的笑意,又冷着脸,“你又想说什么?” “哦我的老天鹅啊!”她故作惊诧,忽的扬起双臂胡乱地挥舞, 望向他时,神情凝重且目光真挚,“美貌!我看见了美貌,公公简直是盛世美颜啊!” 璇珠以为,这样就完事了。 谁料,沈丛澈继而往后倚靠,左腿往右腿上一搭换了个姿势坐着,轻眨眼眸,冷嗤一声:“老太监哪有这小白脸生得好看?” “……” 如今她 知道了! 原来真是因为项老板! 全然没想到没想到,沈丛澈会因这生气。收回思绪,璇珠掩唇轻咳两声,“他哪有你好看啊!公公你看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简直是舜元吴彦祖。” 抬眸撞入一双如载着满目春风的眼。 闷着的心才舒服了些许,可堵着心口的那股气依旧梗着,闷哼道:“不敢当,你可是盯着他看了很久,我可都见着了。” “嗐!”璇珠摆摆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那是因为我看他很眼熟,才不是因为他的脸。” 见她满脸真挚,沈丛澈心里那堵不上不下的气才消下去了大半。 目光落到案几上湖蓝色锦盒上,是她方才坐下时放着的,禁不住好奇,他又开口:“这是?” 若他不提,她都快忘记这么一回事,言罢,她便迅速转手将那打包好的锦盒塞进他怀里,“我给你买的礼物!” “礼物?” 那锦盒上手有些微坠手,抬眸瞧眼前的小姑娘,见她那双蕴着水光的乌眸带着笑。一瞬间,某种情绪好似在心底翻腾而起。 说不出的滋味,但同时却又疑惑得很。 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头,“里头是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按着她的话,沈丛澈拆开锦盒,只见里头尽是些圆形或是四方形的小瓷瓶和方盒,不同的香杂在一起。 已然猜到是什么了,可是他还是明知故问,“这又是?” 其实问的不过是她是什么意思。 是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可每日着的衣裳分明用香长时间熏过,不应该才是。 或者,是夏时天热,一天换两次衣裳已然不够了? 渐渐的,心底愈发的沉闷。 什么情绪掺杂翻涌发酵,很快就要漫出心尖来了。 璇珠倒有些后悔听沈白青说的话,她亲眼见着沈丛澈脸色愈发沉闷,到如今整张脸都沉下来。连同她的心都随着他的脸色跳动,如同慢了节拍,不禁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发话。 良久,沈丛澈才将锦盒盖子合上,轻掀薄唇,吐出一句:“我身上有异味么?” 她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连忙解释道:“没有啊,公公很香很香很香,只是我觉得你会喜欢,就给你买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拿去退了。” 话音落下。 沈丛澈仍是未第一时间回应她的话。 只 是低垂着眼,盯着手中的香膏瞧了好一会儿,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瓶身,长睫敛着思绪,久了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想些什么。 太乱太杂,理不清,亦弄不明。 半晌,他最终是舒了口气:“不用。” 璇珠提起的心随他的话而落下。 可没多久,又再度提了起来,“不过,这香膏是……” “你别告诉我是在那小白脸那买的。” “还……还真是。” 他第一回 见这人就没有多少好感。 莫名的,还有些厌恶,想叫她拿回去退了,可到唇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凝在了喉间,最后只能顺着她。 到时候他自己再拿去退掉就是。 - 可是,这种感觉越是揪着细思就越觉得怪。 不止现今,是最近他的想法都总是奇奇怪怪的,具体哪奇怪又说不上来,只是心底隐隐的觉得怪异。于是越是如此,便越弄不明白,而弄不明白他就在心里闷气。 由心底升腾的愠怒,却不知到底怒在哪。 心间再次堵上一口气,胸腔就好似梗着团棉花。 不上不下,吐不出又咽不下,难受得很。 在他陷入沉思时,璇珠便悄悄地凝视着他,观察着他的脸色。 而沈丛澈眼中思绪不明,甚至愈发阴沉起来,她没瞧出个结果,大抵猜到他也不会说话,她才兀自开口:“公公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呀?我让小姑给你做呀?” 少女绵软的嗓音如若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冗长的安静后,才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 有句俗话说得好。 沈丛澈心中如此想着,嘴里也将话吐了出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怎么就是无事献殷勤了呢? 分明就是他生气,她才想法子哄他的。 好在璇珠不急,璇珠有耐心。 她莞尔,朝着他道:“你怎么这么想呢?我说过会对你负责的嘛!” 而沈丛澈轻垂着眼睫,似乎是有些不耐,玉竹般的手指轻敲着手侧的茶壶,能听见几不可闻清脆的声响。 鸦睫敛下,掩住眼中的思绪,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 “这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着人拐你去卖了。” 她面上带着笑容,轻快地应和:“知道啦知道啦!” 目光于她脸上稍作停留,而后与其错开。 不禁低声冷嗤,这丫头是敷衍的很。 - 而第 二日璇珠又来了。 但瞧着天气燥热,她这回是煲的糖水。 到沈府门口时,她见到了那个女番役姜怀柔。 她立于那株常青树下,身上着香叶红的齐腰襦裙,万千的墨发挽成百合髻,发上只别着两簇淡红的簪花。 而手中拎着个较为轻巧漆红的食盒。 见她柳眉轻蹙,来回踱步,好似有些纠结。 璇珠从马车下来,那看门的护院就已然迎了上来,还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笑眯眯地道:“阮姑娘,今儿来的那么早?” 与此同时,姜怀柔的目光便落到她身上来了。 “你来这作甚?” 姜怀柔语气不太好,黑白分明而狭长的柳叶眼上下打量。 轻启红唇,吐出句话来。 她眼神算不上友善。 甚至带着几缕不易察觉的轻蔑,无伤大雅,璇珠倒不恼,直接将其过滤,“我来看公公啊。” 视线往下,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姜姑娘也是来探望公公吗?一起啊。” “不必。” 姜怀柔却没给她好脸色,眼中带着几分冷意,瞥她一眼便冷哼了声,随即就捏紧食盒提手转身扬长而去了。 - 璇珠随着仆从入屋,沈丛澈正躺在偏厅的摇椅上闭目养神,摇椅晃动时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他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她步子很重,沈丛澈睡眠浅,听见脚步声时就醒来了。 放眼朝门外瞧,只见那身着石榴裙挽着惊鹄髻的小姑娘左臂挎着食盒,腾出的右手提着下裙快步跨过门槛进屋来。 “公公!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喜不曾有,惊倒是不小。 沈丛澈甚感头疼,心里有些郁闷,“你能不能别再在我面前晃了?” 她也不见外,不等他开口就顺手将手上的食盒往太师椅上一放,于距他不远处的座椅上坐下,“为什么,公公很烦我吗?” 对上那双澄澈的乌眸,到嘴边的话忽的凝在了嘴边。“那……倒没有……” “那就对了嘛,你不烦我我不烦你。”璇珠了然,朝他笑笑。 他眼睫轻垂着,暗暗地低声冷嗤。 谁说他不烦她了,只是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莫名的卡住了,越是如此,他便更加忍不住在心底暗啐自己,如今是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璇珠歇了会儿后,就拽着他移步到了花厅。 她捞起衣袖来,露出两截雪白的藕臂。 掀开盖子,将里头盛在白瓷碟里的吃食都取 出放于桌面。 望着她手里那浓紫色的一碗,里头有蛋黄色的小圆球,“这是何物?” 璇珠哼哼两声,将那瓷碗里的糖水推到他面前,“紫薯芋圆啵啵糖水,只有紫薯芋圆,没有啵啵。” 她脑子肯定有点毛病。 “这是酸辣凤爪,拍青瓜!” 将那小吃介绍了便,也不管他可有在听,她仍是自顾自地说着话,“这天气炎热,确实应该喝点清热解暑的东西,下回给你整两盅凉茶和祛湿茶啊!” “快尝尝,我第一次搞这个!” 在她催促下,沈丛澈也顺着她,捻起匙羹,硬着头皮勺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意外的,她很会煲糖水。 冰冰凉凉,甜而不腻,总的来说糖水和小吃要比熬的鸡汤好数倍。 那丫头就坐在他对面与他隔桌相望,托着下巴盯着他进食,那双乌眸直勾勾的锁在他脸上,瞧得人泛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这时他才想起正事,轻垂着眼睑,冷声道。 “明日起你不用再来了。” 第39章 闲事莫理 //39// 听到这话的时候, 璇珠愣了下。 随即便是铺天盖地卷来的不解和疑惑。 不明白的是,自己究竟是哪里招他不高兴,还是说他已经生气气到说出这种话的地步了?还是说他已经烦她烦到一种忍无可忍的境界了?顷刻间,心脏猛地一抽。 急道:“为什么啊?” 心尖蓦地泛了凉。 璇珠是真的有些急了。 “是我哪里招公公不高兴了?” 等不及他回话, 又先在他前头开口追问。 见她皱着眉, 那急切于眼中升腾, 沈丛澈心里也生出几分不适, 连忙解释:“丫头别急, 我的意思是, 经过这些日子修养我已经康复了, 明日就回宫里销假, 你不必再每日大老远跑过来。” 闻言璇珠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绷紧的神经得以松懈。 “哦,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讨不讨厌无所谓。 沈丛澈倒从未想过讨厌或是欢喜的问题。 “不讨厌。” 抬眸瞟她一眼, 他还是启唇吐出句轻飘飘的话来。 明日回宫后他便会少住在宫外,那便不用对着这丫头的脸, 虽是没有自家来得舒畅, 至少不用再见到她。不用对着她这张嘴脸,免去心烦。 想到此处,他心情就畅快了。 - 槐夏,风干物燥。 这人似乎都不愿意出门,近来客栈生意萧条,水静河飞。 未时,门前一片斑驳树影,伴着阵阵蝉鸣入耳。 门口忽冲进个墨灰衣裙的小姑娘,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几回。砰一声被门槛绊倒, 膝盖重重磕在门槛上,小姑娘攥紧裙摆,慌张回头,继而咬牙从地上爬起奔向柜台。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小姑娘约摸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蓬头垢面,梳的双丫髻散乱,凌乱的发丝垂着双颊两侧露出张苍白而稚嫩的脸,不停地扭头朝着后头张望,双手紧紧扒着柜台。 纵然是这幅狼狈的模样也难掩标致的容貌。 小姑娘身子不断地颤栗发抖,皱着眉头,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连声音都带着哭意,似乎很久没有喝水,嗓子带着嘶哑而虚。 一瞬,璇珠脑中的瞌睡都随着一扫而空。 “你别急,先坐下来喝口水,是怎么了?” 她急急忙忙从柜台出来,去拉那小姑娘的胳膊。 在触及小姑娘手臂的一霎,她眉头一拧“啊”的尖叫着往后头缩了缩。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璇珠看她抖得厉害,连忙叫阿成倒来茶水。 可小姑娘情绪极不稳定,连递来的热茶都打翻了。 小姑娘双手捉着她的衣袖,夏日衫薄,那只手冷得全然不像活人,丝丝冰凉隔着薄衫晕开。 璇珠垂眸对上那双杏眼,瞧向那只紧攥着她手臂的小手。苍白的毫无血色,手背、手肘几乎全是伤痕,深深浅浅新伤盖旧伤,指甲缝里满是污泥。 小姑娘的手是抖着的,一开口就没忍住,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朝她哭叫哀求: “姐姐,他们把我们关了起来,不听话就打我们!要把我们卖钱!有好多好多姑娘都被他们关起来了,死了好多好多,我不想死我想爹爹和娘亲!” 距离近了才瞧清,这小姑娘身上的衣裙原是玉粉红的,就连面料尚属上乘。 也不知是遭怎样的对待,连裙子都脏成了墨灰色。 璇珠心脏突突两下,忙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柔声问:“先别急,你告诉姐姐,他们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精神状态却似乎不是很好。 皱眉思索,那从头就未止住的眼泪来的更是汹涌,泣不成声:“我不记得了!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是江南涧都人,他们都是坏人把我捉起来!他们……” 璇珠额上沁出一层冷汗,越想越怕, 连忙叫阿明去报官。 可阿明刚出客栈,就被三个彪形大汉给逼得连连后退。 砰的一声,桌椅倒地。 紧接着,是道粗犷沙哑,属于男子的声音。 “死丫头竟然跑到这来了!让我们好找啊!” 璇珠放眼望去,这三个壮汉体型简直是阿明的一倍,三人尽着黛色衣袍,中间的壮汉将阿明往边上一拨,生来瘦弱的阿明一下就跌到了地上。 那只攥着她手臂的手一下收紧。 小姑娘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骤然变得惨白无比,捉着她的衣衫迅速躲到她身后去了。 “姐姐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几乎崩溃的,压抑地哭道。 这偏偏这种时候客栈只有她和几个伙计。 璇珠也惹不起这壮汉,只能护着哆哆嗦嗦的小姑娘往后退,警惕地瞪着眼前的壮汉,“你们要做什么?” 壮汉冷冷瞥她,却直接无视了她的话,直勾勾地盯着,那目光却是宛若要穿透她盯死后头的小姑娘。 “死丫头还不我们回去?!” 躲在身后的小姑娘浑身一颤,瘦弱的身躯抖如筛糠,那捉着她手臂的手又再度用力了几分。 随着男子的暴喝声落下,小姑娘连哭都不敢了,睁圆了眼睛怯怯地盯着立在门口的壮汉,身子又往后缩去了些。 “臭丫头,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这死丫头我们今儿是非带走不可的!” “你们是她什么人就要带人走?” 这时一旁的阿成忙上前,隔在了壮汉和璇珠之间。 “我们是她的兄长。” 壮汉欲开口,后头蓦然传来一道略微低沉的男声。 那壮汉为其让路,只见那男子摇着折扇踱步而来,墨发拢于镶嵌美玉的发冠中,举止清雅而规正。他面上带着笑,于几步外驻足合起折扇来稍稍躬身拱手。 “我家小妹年幼时高热烧坏了脑子,心智不全,还望姑娘海涵。” 本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那躲在身后的小姑娘却抖得更厉害了。 隔着薄衫指甲陷进璇珠的手臂里,紧咬着牙关,却从喉间溢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自然,璇珠如今是不能随意相信他们任意一个人。 拍拍小姑娘的手背以示安抚,又道:“你怎么证明她是你们妹妹?而且这三人凶神恶煞,和你完全不是一个画风长得也不像,你糊弄谁呢?” “姑娘说笑了,我三个大哥自幼习武,而我是个书生,我的大哥又文墨不通自然生得是凶些。” 那男子依然笑着,目光便落到了她身后的小姑娘身上,“我姓殷,名单字一斐,小妹唤作殷玉。” 殷斐才说完,藏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就哭了起来:“姐姐莫要信他!他撒谎!我名字不叫做殷玉!” “姑娘,我家小妹是不是还与你说,她是从江南涧都来的?” “那是她惦记着住在祖母家那一段日子,小妹自小养在祖母家,后来才接回京中,而后生了场大病,而后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时常把自己关在闺阁中不愿出来也不让人接近,所以才是你见到这幅模样。” 言罢,殷斐就叹了口气,言语中带着惋惜,“后来,连亲近的人都忘了,总觉得自己是江南涧都人,家父也因这头疼不已。” 小姑娘依然哭叫着:“胡说!你胡说!” “实在对不住,叨扰了姑娘,我们这就带她走。” 殷斐眸光一转朝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大哥二哥,快把小妹带回去,不然阿爹又得生气了。” “等等!” 那小姑娘哭喊着,捉紧璇珠的手臂用力摇头哀求。 璇珠被殷斐绕了进去,脑子还有些懵,瞬间才想起小姑娘身上的伤痕,可两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直接一人架住小姑娘一条胳膊,在那凄厉的哭声中生生将人拉走。 小姑娘又哭又叫,求着璇珠。 “姐姐求求你救我!他们会打死我的!好多不听话的姐姐都被他们打死了!” 眼见着壮汉拽着小姑娘往门外走,璇珠和阿成要去追,其余两个壮汉配合着拦下阿成,另一个则死死的按住阿明的肩膀,让其不得起身。 小姑娘的凄惨的哭喊声渐远,那一副温润形象的殷斐则又躬身一拱手,面上依然带着笑,可严重的渗出的寒意却冰凉彻骨,“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还请姑娘不要掺进我们的家务事为好。” 言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拽走小姑娘的壮汉尚未走远,还隐隐能听见凄厉的哭声,伴着听不清的谩骂,还有求饶惨叫声。 璇珠心口登登的跳着,提着裙摆去追,那伙人是坐马车来的,赶到门口时只见到一阵滚滚的沙尘,提着裙摆追了一路无果。 交代好阿成和阿明看好客栈,璇珠一刻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因太过着急,璇珠走得匆忙未注意看路,没曾想才从客栈跑出去就和路口走出来的沈丛澈撞了个正着。 沈丛澈不禁有些奇怪,却见眼 前的小姑娘脸色发白,簪在脑上的小黄花都歪下来了,挂在发丝上要落不落的。他心底甚感无奈,从而扶住她的双肩,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又顺手替她将脑上垂落的绒花别正,“这般着急是要作甚?” 璇珠被撞得东倒西歪,扒着沈丛澈的衣襟才稳住身子。 仰脸对上双墨色翻涌的眸,忽的想起了正是,忙道:“就刚刚!客栈来了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哭着求我救她!然后来了三个彪形大汉和一个长得很斯文的男人,非说是她的兄长,硬生生把小姑娘捉走了!” 第40章 你个坏人 //40// “果真是个花瓶, 自己不会报官吗?真当西厂很闲?” 沈丛澈未开口,身后的姜怀柔便接了话。 言语中带着不屑和鄙夷,与之而来还有一个不耐地白眼。 “?” 这语气听得人莫名的不爽。 心间生出丝丝恼意,璇珠又急, 便不打算在此耽搁, 直接略过了姜怀柔的话绕过沈丛澈就走。 可从他身边过后又被他捏住手肘拉了回来, 心头正疑惑着, 却听见他冷哼了声, 轻掀薄唇阴阳怪气地道出句:“我这还没死呢, 就这般迫不及待得替我开腔了?” 姜怀柔心中有气, 目光于璇珠身上停留时, 眼眸都带着几分怨气, “属下不敢。” 沈丛澈本意是不再去理这丫头的。 可最终还是没忍住, 她还未说话就破功了。想到此处他便叹了口气,继而垂下眼眸瞧她, “丫头先别急,这件事我会吩咐人去查一查。” 有沈丛澈下令查确实比自己去报官好。 舜元官府的德行她是见过, 处处都说要钱, 平时衙门里有番役在才收敛些。 璇珠没有坚持自己报官,望了他会儿,才道:“那出结果看一定要告诉我啊。” “自然。”他便如斯答道。 - 而后是两日都没个消息,璇珠忧心了两日。 璇珠从客栈出来,便瞧见一抹颀长的人影迅速退至前院榕树的树干后。 他估计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只是那漆黑的影子映在地上,璇珠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我看见你了。” 骤然间,树干后飘来一道叹息声,姜韫洲从树干后探头, 不敢相信地眨眨眼:“臭丫头不得 了啊,这都能猜中。” 璇珠沉默了片刻,闷声回道:“是你的影子落在地上了。” 他从榕树后退出来,立于树荫下。 眼前的少年身上穿着墨色织锦圆领袍,墨发高高束起,笑嘻嘻地瞧着她。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璇珠都快忘了还有他这号人物。 璇珠脸色算不得好,瞟他一眼便大步朝前头走。 姜韫洲大抵是闲得很。 跟着她走了一路,最后跟着她翻上马车,又随着她一同坐下。 她往里头挪他也跟着挪,就非要和她坐在一起。 一气之下,璇珠干脆坐到对面,和那些妇女婆子坐到一块,姜韫洲才得以消停。二人相对而坐,但也有一点不好,他是坐在她对面和她大眼瞪小眼。 璇珠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姜公子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姜韫洲挑眉,有些无谓地耸耸肩:“前些日子遭爹爹关了禁闭,这才出来。” “那你跟着我作何?”她又问。 少年往前凑近来,眉眼漾着笑意,“我没有跟着你啊,我就和你走同样的路不行?” 他那双丹凤眼带着几分促狭,轻挑眉梢,表情着实欠的很。璇珠服了,薄唇微动僵了半日都没找到言语,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行。” 璇珠的目的是去官府,只因着两日没有消息,她若是去寻沈丛澈也不一定能寻到,这才打算去官府衙门问问值班的番子有没有前两天事情的消息。 而马车从城门口路过,城门下张贴告示的地方围了一圈圈的人。 人声嘈杂,多得连路都堵了,马车不得已在城门前停下来。 璇珠干脆下车付了车钱,钻进人群挤到城墙脚下。 只见城墙公示处贴上了告示,姜韫洲从后头跟了上来,立在她身旁念了起来:“近来官府接到多起报案,京中频频有年轻女子失踪,即由今日起,出入城门者必先经有锦衣卫搜查,如有知晓情报者先行告知西缉事厂,必定重重有赏。” “听说作案的人皆是些生得貌美的男子,凭借容貌获取女子好感,那些出事的女子却不记得男子的容貌。” 恰巧是此时,后头传来围观百姓的低声私语。 听者不禁倒吸口凉气,惊呼了声:“那近来可不是不安全?” “何止!赶快叫家中女眷少些出门以防万一!”又是一位老者接了话。 璇珠大概也猜到,这事许是和两日前遇到的事情有所关联。 而璇珠打算进城中逛逛,扭头时瞧见张放大数倍的脸,璇珠小心脏都要吓出来了。她走了有多久,这姜韫洲就在身侧跟了她一路。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惊叫一声后提着裙摆就跑,姜韫洲就在后头追,“你别跑!” 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在跑过长宁西街时,长长的一条街都是身着素色飞鱼服的番役。 西街街尾那家香铺门口,立着个颀长的人影,长身玉立,脑戴镶嵌美玉的三山帽,一身大红飞鱼服好生风流恣意,这可不是沈丛澈吗? 璇珠步子一顿,于那拐角处停下。 西厂的番子在屋中搜查,但见他倚着墙,模样瞧来好似很着急。 璇珠提着裙摆小跑着朝香铺奔去,于他身侧驻足,“公公你在这干嘛啊?” “嗯?” 少女软甜的嗓音入耳,循声望去,沈丛澈怔住了。 那小姑娘大概是跑过来的,额前的刘海有些微凌乱,倚着香铺柜台还喘着粗气,乌眸带着疑惑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忙碌两日,他便想着趁着搜查将那香膏拿到这来退回去。 谁料,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他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情,偏偏是这时候在此处撞见这丫头。 “我在……”沈丛澈噎了下,半天没能说出个下文。 她便试探性地问:“买香膏?” “嗯……差不多是……” 沈丛澈支吾了半日,这时店铺的伙计就从里间出来了,并将手中的银票递了过来,“督公,这是退回的银钱,收好了。” 璇珠:? 眼前伙计笑容灿烂,反观立在一旁的沈丛澈,面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额角甚至沁出层薄汗来,如今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璇珠盯着他,发出终极疑问:“你不是来买香膏吗?” “姑娘误会了,督公是来退货的。”那伙计嘿嘿一笑,说着还把锦盒里的瓷瓶送到她面前来,“喏,就是这些,督公说……” 璇珠探头一瞧,她说这些东西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是她送给他的! 生怕伙计再说下去,沈丛澈连忙厉声 道:“你还做不做生意?” 他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威胁。 伙计生怕招惹是非,果真噤声不再多言。 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他在心虚。 璇珠只觉得左眼皮跳了两下,转眸瞪沈丛澈一眼,又冲伙计道:“你别听他的,继续说。” 这气氛骤降,是很明显的不对路。 伙计哪敢有意见,下意识倒吸口凉气,缩了缩脖子,偷偷抬眸瞧了眼沈丛澈,讪讪地笑着低声说道:“督公说,这些香他看着觉得糟心……” 好家伙!他还会怕伤人心骗人呢! 璇珠听不下去了,顷刻间心底燃起簇簇火苗。 “丫头,你听我说……” “我不听!”璇珠眼里染着火苗,全然不听他解释,目光于柜台上搜寻着,最终落到角落的紫色布兜上。迅速抄起柜台上的布兜就朝他砸,“你个坏人!” 沈丛澈还没想出应对方式,就被那小姑娘狠狠砸了一下。 姜怀柔从里间搜查出来,恰好瞧见这一副场景,她所敬重的厂公被上安客栈那个花瓶抄着东西打了,还没还手。霎时气不打一处来,扛起绣春刀就冲了出去。 没曾想,姜韫洲突然冲了出来挡在那花瓶跟前。 “你为什么在这?!” 二人异口同声,满脸尽是错愕。 姜怀柔难以置信,指着他身后的璇珠,“姜韫洲,你别告诉我你上回说要提亲的就是这个花瓶?!” “你会不会说话?花瓶花瓶说得那么难听。”姜韫洲白她一眼,语调里亦带着戾气。未等姜怀柔回话,姜韫洲又道:“你不觉得,阿兄和这臭丫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吗?” 璇珠:“……” 她今儿才知道,原来姜怀柔和这姜韫洲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这细细瞧,这两兄妹确实长得有些相像,连着性格也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只是留在这真是糟心。 尤其是对着沈丛澈那张脸,她就更糟心了,心口好似梗着一赌气那般。 自己一片好心就被他当成驴肝肺,如若说他真那般厌恶直接说明,她以后不出现乱晃就是了。偷偷摸摸拿东西去卖掉是什么意思? 璇珠越想越是气恼,今日就不该到这来。 这沈丛澈就好似只鸵鸟,这一 言不发更叫她生气。 压下心底染上心尖的怒意,璇珠想潇洒的甩袖掉头就走,谁料刚抬脚就被姜怀柔捕捉到动机,大步上前把她扯回来了,边拉着她边叫着:“哎!先别急着走!” “阮姑娘今年也快十六了吧?这到了嫁龄,女大当嫁,我倒觉得你当我嫂子也不错。” “对不起,我阿娘还没想那么快把我嫁出去。”说罢,她抱拳道,“告辞。” 璇珠又转身要撒腿就跑,姜怀柔眼明手快,在她抬脚的一霎又拦在了她跟前,“虽说两家有些悬殊,但我作为姜韫洲的妹妹,自然会帮姑娘和阿兄说好话,嫁入姜家,我们都会待你好的。” 见她似乎无意,姜怀柔又按着她的肩膀朝她凑近了些,“依我见着,姑娘和我阿兄十分般配,我阿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对女子动心,姑娘不如考虑考虑。” 姜怀柔围着她打转,那声音简直是3D立体环绕的效果。 沈丛澈觉得聒噪得很,他心虚,本打算假装听不见就让这事过去罢了。 可事态发展走向越发令人匪夷所思,抑制不住那于心底升腾燃起的不耐,嗤笑出声:“强买强卖倒是有意思得很。” “厂公不觉得,阮姑娘和我兄长很般配吗?” 说罢,姜怀柔一手拉过姜韫洲,一手扯过阮璇珠,生生把两人凑到一块。 他那阴冷的目光从姜韫洲脸上扫过,将到璇珠脸上时,却就此凝住,转瞬直接掠了过去,“没觉得,倒是觉得你这小姑娘挺有意思,人家璇珠都开口拒了你了,你还要把人拉凑到一块。” 第41章 碰巧路过 //41// “厂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就叫姜鹤找媒婆给你兄长寻一个,倒不必盯着人不放。” 姜怀柔没敢说下去,只因着沈丛澈脸色越发难看, 只好悻悻闭上了嘴。 往日, 沈丛澈待她还算不错, 平日也会关照些, 时而她还能与他闲聊上几句, 而不知何时起, 感觉就开始不对路了。 因为他身体不适, 她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带上东西去沈府看望, 结果被护院拦了下来。 她以为是未经他本人准许是不许人前去的, 却没曾想上安客栈那个被她视作花瓶的丫头可以随意出入。 “厂公。” 回厂督 办路上, 望着前头那抹明晃晃的身影,她又没忍住开口唤他。 可他只回眸冷冷瞧她一眼, 眉眼与言语中尽是冰冷,“说。” “您不觉得, 您对上安客栈的阮姑娘有些不同么?” 而他只是冷哼一声, 未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有何不同?不过是当做和沈白青一样的小孩对待罢了。” - 夏时天气越发燥热,买完菜后,璇珠就准备直接回客栈去了。 她顺着街道而行,正准备去寻车夫问问,从街市回客栈的价格。 “姑娘,你的钱袋掉了。” 于她转过身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璇珠回过头道了声谢,抬眸却见到着月白衣袍的项辞暄。 “小娘子真是巧了, 没想到会在集市碰上。”他面带着笑容,将手中那个黛色钱袋交回她手中来。说着,目光落到她臂弯挎着的菜篮上,“如今是要回家去了么?” “嗯。”璇珠如实点头。 “我这香铺昨夜刚到了批新货呀,小娘子来瞧瞧啊,好多都是姑娘家喜欢的香,来迟了可就没了。” 项辞暄扇着折扇,以扇掩面轻轻笑着,语调轻柔而缓,叫人想起三月迎面拂来的春风。 香膏这种东西,素来都是江秀娘给她操办好的,一是江秀娘觉得她眼光不好,二是觉得璇珠去买说不准会被坑钱。 加之,上回江秀娘从江南那头给她带回来的香膏她都没用完。 可项辞暄没等她回话,又自行开了口。 “昨夜新到的梨花香,我猜着小娘子大概会喜欢,便给你留了一盒。” 言罢,项辞暄合起折扇,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白的小巧的方盒来,那小方盒不过掌心的大小,放于手心恰好能包住。 盒上雕刻梨花纹样,他缓缓拧开盒盖来,将那方盒递到她眼前。 她垂下眼眸去瞧,只见里头盛着牙白色的膏体,风过时,便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飘来。 “香吧?” “嗯,确实很香。” 只是,但淡淡的香味过后,味道开始变得浓郁,香得她脑子有点晕乎了。眼前景象甚至出现重影,甚至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见她神情有些恍惚,项辞暄不禁皱起了眉,“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璇珠眼前有些瞧不真切,只是模模糊糊地瞧见眼前一个黑影朝她靠了过来。就好似连听觉都被夺去,隐隐只能听见些细碎的话语,连着脚步都虚了。 而于此时,烈烈马蹄声于长街响起。 姜韫洲也是恼火。 他打马从街市路过时,见着项辞暄朝阮璇珠靠近,那手缓缓地往人 背后伸。 这是想干什么?这登徒子都这般光明正大了?登时他气不打一处来,迅速拉紧缰绳勒马,从马背上跃下,“喂喂喂!手往哪伸呢?!” 攥住她的手肘将其往后一拉,他便隔在了二人中间。 霎时闻见阵阵浓香,太过浓烈闻得人头晕脑胀,姜韫洲不禁抬手捏住鼻子,目光落到眼前人手中的牙白色的膏体上,“这啥玩意儿?赶紧盖上,难闻死了。” 项辞暄不慌不忙地合起小方盒的盖子,轻笑着将香膏纳入袖中,边道:“小公子误会了,我是见小娘子身体不适,打算扶她一把。” 在姜韫洲回头查看情况时,璇珠才晃晃脑袋,“有点头晕。” 头顶骄阳刺目,那股子浓烈的香味消散,眼前景象逐渐清明,但依然觉得昏得很。 项辞暄摇着折扇,眼眸带着笑,话里也多了几分无奈的意味在里头:“我想大概是将近正午,这太阳有些大,小娘子是晒得有些中暍了,要回家歇歇才是。” - 事后是姜韫洲给璇珠回客栈来的,随意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阮家没有人懂医术,璇珠也分不清是怎么个回事,只是在街市上时腿脚有些发软,但事后倒没有那种感觉了,只是有种晕眩感挥之不去。 愣是歇了半个时辰,脑子里那股眩晕感才彻底消散。 太阳西斜后,璇珠才从睡梦中转醒。 阮善雅上楼来叫她,告诉她有人来寻她去玩了。 刚睡醒时璇珠脑子都是懵的,不禁有些奇怪,她从穿越到这来后就没有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突然寻她玩?于是她带着疑惑收拾好下楼。 原来是沈白青和姜怀柔寻她来了。 她从楼上下来,沈白青就大步迎了上来,“干娘走啊!明月湖今儿又杂耍的!” 姜怀柔:? “什么干娘,能别瞎叫吗?这应该是我未来嫂子!” “这是我未来干娘,你可别乱说!” 说完,沈白青就翻了个白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璇珠的胳膊就往外跑。 - 明月湖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循着长街而行,两侧叫卖声不断,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这时,沈白青朝向身侧的姜怀柔问道:“你哥在哪?” 璇珠:?! 她大抵是猜到姜怀柔的目的了。 在姜韫洲来时,她就硬把他推到她身边来,随着人潮往前,几人过了木桥才较为宽阔些。沈白青和姜怀柔去路边买糖人,只留她与姜韫洲立在树脚下。 姜韫洲也是个站不住脚的,在二人去后也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只留她一人立在树下候着。 而于此时手臂倏地一紧,她不由得想起那日看得告示。 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见藏身于树后的人探出头 。 “丫头,是我。” 入目是沈丛澈那张清隽的脸,顷刻间心头一跳,心尖生出喜色。可想起前日他干的好事,那喜色又匆匆敛下,没给他好脸色看,“你在这干啥?” 他眸光微闪,沉默了小会儿,“碰巧路过罢了。” “你在和谁说话啊。” 与此同时,身后飘来道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的嗓音。 璇珠人吓傻了,扭头对上姜韫洲那双细长而微扬的丹凤眼,她便下意识地摇头,“没有啊。” 姜韫洲手里拿着小包东西,是好奇地探头往树后瞧,入目是一片空旷,不禁皱眉抬手挠头,奇怪道:“什么都没有啊。” 届时沈白青和姜怀柔也回来了。 湖面有人泛舟,沈白青见状便动了念头,指着湖岸边停泊的小舟,“走啊,游湖去。” “我晕船。” 沈白青身体力行证明了什么叫做急躁。 他全然不顾说了什么,直接拽起人就走。 湖面倒影乌篷船上的灯火,入目一片亮色。 湖岸边尽是人,璇珠没能挤到前头,而于这时,停在岸边的船舱里忽然伸出只手来,紧紧地钳住她的手肘。回过头,便对上沈丛澈那双浓墨翻涌的眼眸。 璇珠:? 尚未反应过来,他却忽的施力将她拉进了船舱。 第42章 我想亲你 //42// “可以了。” 立在船尾的船夫有些愣, 听见船舱里飘来的声音后才撤了船锚,支起竹竿。 船桨划破湖面响起哗哗水声,夹着风声落下。 借着月光,沈丛澈倚着船舱而坐, 半眯着眼睛瞧坐在对面的人, “小丫头还生气呢?” 他就是在明知故问罢了。 璇珠弄不明白他此行的动机, 只觉得心口堵着团气, 已然在梗在那好久。好不容易消下去些, 见到他这张脸就重新燃上心尖来了。 她闷哼一声, 没搭理他。 “你别靠船头那么近, 若是摔下去可没人救你。” 怕着她出意外, 沈丛澈便好心探身去往将她往船舱里拉, 在触及一阵微凉的一霎, 璇珠犹如触电。就好似碰着瘟神,猛地抽回手往侧边一躲, 船身因着她的动作摇晃了两下。 反应未免太过夸张些,沈丛澈又气又好笑, “你这丫头, 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啊。” 月明星稀,夜色弥漫。 湖面风凉水冷,凉风略过耳畔。只见后头一条木舟渐渐赶上他们所承载的乌篷船,木船上悬挂的红灯笼忽明忽灭,放眼望去打眼得很。 沈白青就趴在船头玩水,而船舱里两个瞧不清模样的黑影,大抵就是姜家兄妹了。 这偌大广阔的明月湖,遥遥放眼看, 湖面荡着条条小舟。 可偏是他们这两条船碰上了!这没来由的巧合, 真是叫人心底生疑。 “你先到船舱里来,他们得见到你与我待在一起了。” 簇簇火苗蔓延,甚至于此刻燃上心尖来,璇珠心底有气,转眸瞪着他道:“如果是我们坐同一条船让你觉得丢脸了,你就自己躲在里面好了。” 沈丛澈心口堵得慌,各种情绪交织相错,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祖宗,你若生气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我不要你管,你不碰我万事大吉。” 顷刻间沈丛澈算是明白,那句常听人说的“女人心海底针”的意思了。这丫头生气起来就什么都听不进,他倒无所谓,只是怕她遭人说闲话。 先不论其他,光是她这行为就不安全,稍不留神就掉湖里去了。 后头的船只速度稍快,没一会儿就快赶上来了,沈丛澈叫她没动,干脆将她环抱住直接往里头拖。 沈丛澈突然就静下来了。 正当她以为他回船舱里去了时,只感觉腰间蓦地一紧,被人禁锢于怀中带着往后拖,她张嘴想大声求救,却被后头的人掩着了嘴。 她挣扎得厉害,连船身都晃了起来,惹得湖面扬起圈圈涟漪。 瞧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绑架呢。 - “璇珠妹妹怎么不见了。” 姜怀柔倚着船舱而坐,扫他一眼:“怕是回去了?” 沈白青伏在船边,捞起衣袖探手掬水,瞧着湖岸边点点黑影。前头的乌篷船划得稍慢,他们这艘船是后来也慢慢地便超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目光忽落到不远处乌篷船上。 夜色浓深,耳边是呜呜风声,依然能听见那艘船上传来风铎清脆的响声。 借着烛火月光,他依稀能瞧见。 隔着珠帘船舱里的人,似乎就是他干爹和阮璇珠! “男人婆!我就说璇珠妹妹是我未来干娘,姜韫洲那小子没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怀柔急忙来到船头,探身往对面瞧。 距离稍远,加之夜色深沉,虽看不大真切却隐隐能见两个黑影。 两人举止亲昵,丝毫不难辨认。 好啊,原来半道不见人就是跑沈丛澈的船去了。 姜怀柔心里泛酸,见着那黑影就生出丝丝缕缕的恼意,忙推着沈白青的胳膊,“追上去!” 沈白青往旁缩了缩胳膊,白她一眼,“追甚,关你什么事啊?” 想叫船夫追上去,姜怀柔刚支起身子,谁料此时沈白青猛晃了下船身。她没能站稳,被晃得一下跌坐下来。 再去看前头那条乌篷船,那船只已然拐过弯 去,于眼前掉头与木船擦身而过。探身往乌篷船瞧去,结果里头伸出只洁白的手来,轻轻将船舱的布帘放下。 乌青色的花布落下,登时将里头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 - 沈丛澈知晓这丫头倔,他无奈至极,便只好出此下策。 谁料,这丫头眉头一皱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语调是带上几分的怪异,他但私以为自己说话语气并未很重。 泪水就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打湿下裙将那绀色的布料染得更深,还落了几滴在他手背上头,就连身子都不断得颤抖着。 听到她那哭声沈丛澈便由心底生出一阵恐慌来。 他手忙脚乱,将那小姑娘塞到座位上,又欺近她去半蹲在她跟前。 而她脖子一扭,就把脸别向一旁,还抬手把耳朵给捂住了。 哭得人头都疼了。 沈丛澈不明白,瞧着她哭全然无从下手,他知晓这丫头一定会因为退香膏的事情生气,但他未弄明白,这丫头是因为这事哭的还是因为他方才那句话。 亦或者是方才他把她拖进船舱? “丫头先别哭。” 他耐着性子,将她捂着耳朵的手拉了下来,她瞪他一眼,继而以衣袖掩面,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待他将那话说完便冲着他道:“你个坏人。” 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哭腔,没有一点威慑力。 他试图找切入点:“香膏那事……” “我不听!”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沈丛澈:“……” “我……” 才开口,这丫头又瞪着他生生打断:“不用说了!” “你一会儿再哭。” 璇珠:??? 一会儿再哭是什么操作? 布帘被他放了下来,船舱里没有烛火。 只听见外头响起的水声,还有两岸传来的簌簌虫鸣。 些微浅淡的光亮从船尾处挤入,洒落于船板上头,她想要起身去撩起布帘,可一动身船身便左右摇晃起来,踩着了裙摆船身摇晃起身的一霎飞速栽倒。 有时候沈丛澈觉得璇珠比沈白青还难搞。 沈白青不听话时,他直接捉起来打一顿就是了。 可她不一样,他不能打她。 对于这小姑娘总多了些无奈在里头。 倘若她聪慧些,就不会在船上随意走动。 这倒好,要摔了。 好在他眼明手快,在其将要摔倒时及时接住。 于昏暗中,她便一头扑他身上去了。 待回过神璇珠才发现,如今她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靠在沈丛澈身上。脸颊贴着他胸 膛,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却半天都没能支起身子,他衣物带着淡雅的香气,甚至能感受到于胸腔中跃动的心跳。 这只是接了她一下,仿佛已然要去他半条命。 沈丛澈再没多余的力气去扶正她了,扼住那双胡乱推搡的手,言语中多了几分无奈,“丫头,是公公不对,不该拿你送的东西去退掉,这点我认。” 最后悔的是时机不对。 因着这两日京中发生的事情,西厂一直在忙活,一头要和东厂抢功劳,便要在东厂行动前先行动,在那东厂刘督主先得到消息前先拿到情报。 而一头要处理琐事,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才趁着搜查时…… 没曾想被这丫头捉了个正着。 这才是沈丛澈最悔的地方。 其实,他应先差人去上安客栈瞧瞧她在不在才行动的。 或是叫家丁去退都比他亲自去来的保险。 他那道纤细而阴柔的嗓音从脑上飘来,满腹的怨气又是一阵翻腾,试着挣扎却被他捏住了手腕,隔着衣物丝丝温热蔓延开来。 璇珠尝试支起身子起来,却反倒让自己陷入更糟心的境地。 好了,这会儿是完全动不了了。 她将所有怒气叠加一起怪在他头上,话里话外都冲得很:“如果你不要你直接说不要就是了,偷偷摸摸拿去退掉,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沈丛澈叹了口气:“确实是过分了些。” “只是一些?!” 她声调骤然拔高,沈丛澈一顿,又改口:“过分得很。” 沈丛澈从未如今日这般觉得心累过,全身的力气就好似都被抽走了。 不到半刻钟的事情,就让他有短命十年的错觉。 长舒了口气,垂着眼帘瞧她,语调轻缓,慢悠悠地开口:“丫头,我并非厌恶你或是不喜,我同你说过,这种人并非好人,你该也瞧得出来我厌恶项辞暄其人,还去他那买东西,这只是怕你不高兴才去退回去,与我欢不欢喜没有关系,明白吗?” “哦。” 她应得很重,显然,还在生气。 沈丛澈思忖该如何哄她,她却忽然从他怀中仰起头。 黛眉紧紧皱着,杏眸因着方才哭过还泛着红,雾蒙蒙的好似随时要哭出来一般,“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他便如实作答。 璇珠心底才舒坦了些许,见他眸光流转,眼中带着真切未有虚假。 但到底还是觉得少点什么,她便于脑中细细回忆起那日香铺伙计说的话,又问:“那你为什么说看了糟心?” “因着厌恶香铺老板连着他铺子里的东西一同厌恶了。” “那你先让我起来。” 沈丛澈垂眸望她,她 恰好仰着脸,此时,她眼眸好似含着碎星,亮晶晶的。清雅的梨花香萦绕于鼻间,说起来,如今两人之间姿势确实有些不太合规矩。 但现今不同,他累得很,“歇会儿,年纪大了身体遭不住。” “……” 也罢。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瞧见城门口的告示了?” 那双乌眸直勾勾盯着他瞧,闻言,她点头如捣蒜。 沈丛澈舒下口气,继而开口。 “上回一事与京中女子失踪密切相关,但涧都上两月不少女子失踪,不知名姓没法确认具体身份……” 沈丛澈还在说话时,似乎有什么驱使那般,不受控地怔怔盯着他瞧。 月光洒下,伴着船尾挤入船舱来的暖黄色烛光,长睫于眼下洒下淡淡的剪影。眼前人面容清俊,颜如舜华,红唇翕动一张一合,可她耳边好似只有心跳声。 全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公公。” 她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沈丛澈有些疑惑,垂眸瞧她,这时,她咽下一口唾液,轻轻道:“我想亲你。” 第43章 没大没小 //43// 沈丛澈:“?” 登时, 他皙白的脸颊泛起一片绯红,连耳朵也肉眼可见的红透了耳根,他慌忙将身子往后倾去,狭长的凤眸带着警惕睨她, “你……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鬼话?” 耳朵和脸都红了个透彻, 眼里的惊慌全然不加掩饰的溢出来了。 她往前靠, 他就往后躲避。 明明就紧张得要命, 却还要故作镇定。 璇珠依然一本正经:“你看起来很好亲。” 恍神间, 脑子嗡的一声, 继而响起的是如锣鼓一般的心跳。 她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两条胳膊缓缓攀上他脖颈, 软绵绵的身躯紧靠着他, 又往他贴近,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这一瞬间,沈丛澈更慌了, 巴不得立马跳船游回岸边。 惊愕慌张交错相织,从心底踊跃而起。 如今, 最令他后悔的事情, 不是偷偷退掉香膏,也不是事先没去客栈打探过,是他头脑发热把她拉到船上。 他迅速撒开手,想将怀里的小姑娘推开,手已然快触及少女的肩畔却凝在了半空。垂下眼眸,却见她歪着脑袋,乌眸定定凝视着他,“公公,你脸好红啊。” 心跳声充斥着耳畔。 脸颊就越发燥热滚烫。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没皮没脸的话来? 灼热的气息 呼在脸颊上, 恍然间,他觉得似乎要窒息了。 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缓缓的,她的手攀上左胸腔,鸦青的睫羽低垂轻轻颤动着。僵坐着,他没敢动弹,好似浑身都在绷着,连呼吸都变得杂乱无章。 眼前人弯下身子将耳朵朝他胸膛贴近,“你心跳的好快啊。” 微微有风灌进船舱来,将布帘掀动,带着暖黄的烛光和银白的月光。 撒在她身上时,便好似为她裹上一层银边。 她身上有淡淡的梨花香味,莹白的脸也近在咫尺。 甚至能瞧见根根分明的鸦睫,他垂眸凝视,连着呼吸都极其不自然,耳朵和脸颊灼热滚烫,心跳得更加快了。璇珠又动了动身子,又朝他凑近来些。 气息呼在脸上酥酥痒痒,他用力呼气,心底好似在怕着,怕她真的亲他。 他心往上一提,便冷下脸佯作气恼厉声呵斥:“你这坏丫头,真是胆子大了啊!给我起来。” 可她睁着双乌圆的杏眸,鸦睫微垂轻颤着,眼眸就好似蕴着水光随时都要哭出来。这话结束,他又没来由的软了语调,缓声道:“你今儿个是发了高热烧坏脑子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啊?你爹妈怎么教你的?” 在靠近自己欢喜的人时心跳频率会升高。 紧张脸红,或者伴着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璇珠十分认定,且明了。 只是她没明白沈丛澈的意思。 目光如炬凝在脸上,见着他白皙的面颊如泛红潮,涨红着脸瞪着她叫道:“你……没大没小,姑娘家家也不害臊,不成体统。你若是……” 因着太激动,连声音都拔高几个调。 她神情认真至极。 连眼眸也带着几分肃穆。 沈丛澈话还没说完,没曾想,这丫头就先启唇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你啊。” 这话无疑将他推到更无地自容的地步,微微扬起而狭长的凤眸眼尾泛起片片红霞,他骤然睁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胡话?若不是你双亲健在……” 这分明就是下意识的躲避,哪怕他没把话说完,璇珠也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了。 便在他话说了一大半后将其打断:“你年龄当不了 我爹。” “再说了,谁家两父女会这样。”而后又补充道。 不安的感觉于心底躁动着。 逃避刻在潜意识里,他脸上冒着虚汗,想将她推开,可又担心着把人给弄痛了,双手刚抬到一半便僵住。他不禁呼吸一滞,有些难为情,气势也随之弱了下来,“丫头,别这样。” “那公公喜欢我吗?” “丫头,我……” 说不出口,那到喉间的话语却哽住了,启唇欲言,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应该知道。” 开口他却又是一顿,甚至有些不敢瞧她的眼睛。 可她目光灼热,紧紧追随着他而去,叫他无处躲避,叫他愈发的觉得难为情,“你很清楚你唤我作什么,公公是个阉人,你……” 沈丛澈最终是别过脸去,却越说越小声,到后头直接没了声响。 “我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代表我压根就不在意呀。” 而沈丛澈没再说话。 半晌,她终于吐出一句:“算了。” 此时船也泊岸,她率先撑着地面爬起,兀自撩起布帘离了船舱。 - 沈白青等人老早就等在河岸边。 见船泊岸就围上来了,好奇地往船舱探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璇珠半个字未答,瞟他一眼,便将其拨开扬长而去。 沈白青顶着满腹疑惑,抬手挠头,他本打算问问自己干爹情况,这时沈丛澈撩起布帘出来,面色所谓阴云密布难看至极。 他一下就怂了,话凝在喉间没敢张嘴,继而将目标投到了没走远的璇珠身上。 “哎!璇珠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啊!谁招惹你不高兴了?” 沈白青从后头大步追了上来。 像只苍蝇似的,一直在耳间嗡嗡嗡的。 来来去去也是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璇珠有些好笑。 问她倒不如直接去问他干爹来得快。 她转眸瞥身侧的少年,没好气道:“我与沈叔叔闲聊罢了,你想发生什么?” “你怎么称呼都改了?” 不仅如此,连沈白青都听得出来,她连语气都很冲,和平时相差甚大。 璇珠停下步子望向他,压下心底翻涌的几丝不耐:“我向来把沈叔叔当做长辈敬重,你我都是同辈,这辈分不就乱了?我深刻的认 识到自己的错误,从前是我没大没小了,往后我将会纠正过来,唤你干爹做叔叔。请问沈白青同志,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话里话外都满满的□□味,眼里的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 沈白青:? - 大概是太热了。 璇珠这两日精神也有些恍惚。 街市车马喧嚣,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捏紧了挎在臂弯间菜篮子的边沿,缓步行于街上。 稍没留神,就和迎面推着木车而来的项辞暄撞了正着。 她也是倒霉。 项辞暄推的木车装着几近半人高的货物,直冲着她撞过来。 就好似瞄准她来的那般,璇珠没来得及躲避,正正被木车撞中膝盖,双膝一痛继而一软,一下就被撞倒在地,膝盖哧哧痛着,连站都站不起来,还生生痛出了眼泪来。 项辞暄脸色一白,急忙放下木车奔来将她从地上扶起。皱着眉头急道:“小娘子对不住啊!我方才走了神没留意到你,我并非有意撞你的。” 璇珠疼得说不出话,一条胳膊被他扶着,只能用挎着菜篮的左手朝着摆摆。 “这怎么好啊!都是我不好啊!过于莽撞,这离着香铺不是很远,不如先到我那歇会儿?” “不用。” 朝其无力地摆手,末了,她便要抽回被他扶着的右臂。 可他却不愿就此作罢,猜着是她要归家去,又道:“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我先送你回去,一会儿再回香铺好了。” 璇珠想开口拒绝。 可那撞的一下仿佛下了狠手,如今她连站立都成问题,项辞暄便从街边唤来车夫,非是要送她回客栈,“我哪里放心你就这般回去啊!还是由我来送你也好安心些。” 历时两刻钟马车抵达客栈。 项辞暄率先下车,阿成就从里头迎了出来。 见状大惊失色,快速将手中的布巾往肩上一搭,大步朝马车奔来,一把推开他朝车里头的璇珠伸去的手,“想做什么呢!” 阿成探头,反观车里头的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心中警铃大作,一把捉住项辞暄的手腕,“你别想跑!” 项辞暄:? 还未等他张口问缘故,阿成便转向客栈大门的方向,扯着嗓子就喊:“姑奶奶哟!璇珠姑娘被个登徒子弄得及近昏厥啊啊啊啊!” 阿成音调 不低,那句话里可带着不少的信息。 项辞暄心头一跳,费劲儿地想要挣脱阿成的桎梏,压着声咬牙急道:“你别乱说!” 阮善雅听见声音从客栈跑出来。 只见一个月白衣袍的青年和自家伙计角力。 青年较为孱弱,力气远不如阿成,这脸都憋红了。 她顾不着这两人,草草瞟了眼目光便落到马车里的璇珠身上。不禁倒吸口凉气大步朝那奔去,“哎哟,珠珠,怎么弄成这样啊!” “小姑。”里头的人唤了她一声,就嗷嗷的哭了起来。 “我被车撞了。” “谁弄的!” 璇珠抖着手,指向和阿成发展成掰手腕的项辞暄,“就是他!” 项辞暄闻言僵住了动作,而阮善雅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二人视线便对上了。项辞暄神情慢慢凝住,连眉头也拧了起来。 心口狠狠抽了一下,心底无数心绪翻腾,连着呼吸骤然凝滞。 终于,他寻回自己的思绪,小心翼翼开口,轻轻唤了声:“阿瑾?” 第44章 亲我一口 //44// “所以说, 他真就是五郎?” 阮善雅未答,倒是项辞暄接了话:“正是,没曾想,原来小娘子是阿瑾的侄儿。” 江秀娘和阮善添在一旁观测, 阮善添左看右看, 最终也确定了他说话的真伪, “他确实是, 这小子模样和年幼时并无太大差别。” 闻言, 项辞暄便朝他笑笑。 璇珠便又问:“可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叫项辞暄?” 他面上带着笑, 从容且淡定地端起茶盏小酌了一口, “这也是无奈之举。” 说着, 他小叹口气, 素白的面容带上几缕愁色。 “当年举家迁到将州, 没过多久安稳日子,我丁家便得罪京中权贵, 如今家道中落,父母也驾鹤西去, 为了方便我便化名来到京中, 打算重振丁家。” 江秀娘和阮善添相继沉默。 良久,阮善添开口打破了沉寂:“原是如此,真是辛苦你了。” 阮善雅和项辞暄相见之后,他上门来的次数便是越发频繁起来了。 初时,阮善雅还不愿意过多搭理,可自昨日这项辞暄上演一场苦肉计后,她就破功了。没两日,就有媒婆上门提亲来了。 项辞暄和那花布衫摇着大葵扇的妇人一道来的,面上都带着笑容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客栈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街坊,都猜着是给谁纳彩提亲来的。 吵吵囔囔都是人。 嗡嗡的议论夹着猎猎马蹄声。 沈丛澈骑马路过从上安客栈门前的街道路过。 倒不是恰巧,他特地饶了路,脑 上顶着刺目的乌阳。 手心沁出一层薄汗,攥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莫名生出几分紧张之意来,他在心底宽慰自己只是换条路走罢了,趁着路过瞧一眼就迅速策马离去便是。 东一街比往日要拥挤不少,上安客栈门前人头攒动,扎堆的人将门口挡得严严实实,甚至都围到了街道上,堵在路中央。 往日在前院往里头瞧还能见到客栈里头的伙计和柜台。 如今被那乌压压的人遮挡得密不透风,什么都见不得了。 他只好勒马,放眼朝着客栈望去。 目光从围在门口的街坊身上一一略过。 恼意由心底翻涌而起,沈丛澈身躯往后稍稍倾去些许,压下那股泛起的不耐,将目光投向身侧的番役,“去打探一下。” 番役领命躬身一拱,便大步朝着前头去了。 围在周遭的街坊见番役来,才留意到沈丛澈已然在后头停了好一会儿。 纷纷噤声不语,向两边靠去让出一条道来。 没多久,探话的番役回来了,毕恭毕敬回禀结果:“厂公,据闻是有人来阮家提亲。” 就这么一句话。 脑子忽然就炸开了。 可还是这确实与他无关,但明知道如此,却险些叫要问的话从唇间溢出来了。 攥紧手中的缰绳,双膝夹紧马腹正要继续往前。 耳边传来细碎的议讨声,那刻意压低的声响却不偏不倚入了他耳,沈丛澈沉默了片刻,继而阴翳的目光便落到随在他右侧稍后的番役身上,“这客栈搜过了么?” “回厂公,东厂搜过了。” 他迎着烈日,凤眸微微眯起,身下的红鬃马不安分的原地踏着马蹄,连着马上的人身躯也微微晃着。沈丛澈几度扯紧缰绳,几经纠结后才冷声吐出一句:“那就再搜一回。” - 璇珠听见声响,从扶梯上头探头,只见到项辞暄着着身色彩明艳的衣袍,身后还随了五六个粗布麻衣的小厮。大箱小盒的东西一一排列出来,整整齐齐的放着。 阮善雅恰巧出门去了,阮善添正招呼着项辞暄坐下。 她正顺着木梯要下楼去,刚拐个弯,就见到一抹明晃晃的人影从门口进来了。 围观的街坊被驱散,客栈里外都是那着素色飞鱼服的厂卫。 而那慢条斯理,背着手从敞开的雕花木门步入的人,大红衣袍上绣样繁复,腰间挎着篆刻花纹的绣春刀,而于右侧坠着那枚润白的玉牌。 他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了些,甚至不需要细细瞧他或是端详,此人无疑是沈丛澈。 认真想想,已经好几日未见过他了。 璇珠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捏紧木梯扶手,脚下步子有些虚。 转瞬,她便抬脚调头就要跑,大抵是动作大了些,这时江秀娘目光蓦然落到她身上,语气带了些责备 :“你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呢!没见着官爷来了?还不倒茶。” 倘若放在往日,璇珠应是会下楼沏茶去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深呼了口气,便冲着楼下扬声喊。 “我不会!” 言罢,提着裙摆又跑回楼上去了。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往日也没见你说不会,今天就突然不会了?!” “上茶倒不必了,今儿是有事来的。” 沈丛澈眸光一转,朝跟在身后的番役投去一个眼神,番役会意,便领着人分成几对上楼或是步入里间去了。 其实这两日京中上下差不多都搜查一遍了,还有京郊这些地儿他没差人去查,想来东厂的人已经全面搜查过,他本也不想再搜第二遍。 只是若非如此,他突然前来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留有几个番役守在客栈里外,他才背着手朝着楼梯方向走。 璇珠刚好推门,恰恰碰着刚上楼的沈丛澈。 登时心头一跳将要将格扇门合紧,一条修长的臂膀便横在了门框上,入目是双金丝绣边的墨色皂靴,她愣愣地抬头便对上双墨色翻涌的眼眸。 而那着飞鱼服的男子微微倚着门框而立,眼睫微垂乌眸渗着寒光。 他抬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 甚至不等她开口,从容地将门推开跻身入屋来。 凤眸眼波流转,慢悠悠地道。 “这般紧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璇珠没给他好脸色,开口便带着怨气,“你来干嘛。” “搜查。” 她才不听他的鬼话。 乌眸一瞪,便将他往外推,“忽悠谁呢?前两天才有人来搜查过,你这是私闯民宅,你不出去我就叫人了。” 然而她力道远远不如沈丛澈,这推了半天也只是将他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这两步还是他配合着往后去的,退到门边,他便不愿动了。 璇珠气急,听见楼下隐隐的人声,她张嘴就喊:“非……” 沈丛澈急忙将她拉回屋来,掩住她的嘴,“光天化日的,可别瞎叫唤。” “传出去可不好听。” 无数次感叹,他总是不长记性。 起先她还在费力地挣扎,后头这丫头忽然没了声响,那奋力挣扎的手也垂下来了。紧接着,手背蓦然触着一片冰凉,凉意滴滴落下,顺着手背滑落,被他桎梏的小姑娘浑身都颤抖着。 心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心慌得很,连忙撒开手去瞧她的状况。 没错,他又把人搞哭了。 - 沈丛澈心口堵得慌,捏着她纤瘦的肩畔将她转了过来,她眼中盈满雾气,豆大的泪珠顺着莹白的脸蜿蜒而下。一瞬,心底就连恼怒都已然荡然无存,所剩的只有无奈。 他软了语调,好声好气哄她:“有话好好说,别哭可好?” 而璇珠什么都不听他说,抬手抵在他胸膛前,愤愤地将他往后推。 “你出去! 出去!” 璇珠是被他气哭的。 见推不动他,这就更生气了。 可全然拿他没办法,璇珠把心一横,干脆放弃了事。继而挣开他的手,扭头往屋里走,蹬掉鞋子钻进被窝里把自己捂起来。 他于床沿边坐下,注视着拔步床上卷成一团的人。 可半天都没找着言语,更不知晓应该从哪开头说起。 耳边是少女压抑的抽泣声,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无奈和酸意有些泛滥。良久,他启唇,梗在喉间的话却化成一缕叹息,才道:“丫头别哭,哭太多对眼睛不好。” “你走吧,以后大家就当做从没见过,我也不认识你。”被褥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亦有些发哑。 而他依旧无声无息。 甚至,在那句话后也没有听到半点回应。 她便是默认他拒绝了。 至少,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也不会叫人真那般难看。 可他非是要在人面前刷存在感。 不喜欢她,也不肯走人。 恍惚间,有热风从敞开的窗牖里拂来,带着夏日的鸣蝉,嘈杂间,她听见轻轻的关门声,大抵是沈丛澈走了,璇珠才没忍住捏着被褥往外探头瞧。 可拉下被褥的一霎,却对上他那双泛着无奈的眼。 “哎卧槽!” 原来他只是把门关上了。 璇珠口吐芬芳,差点被送走。 转瞬,她又迅速钻回被窝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说实话,这大热天时捂在被子里,她快要热死了。 如果他再不走,她就得闷死在这被窝里了,璇珠将被褥拉下些许猛地喘上口气,冲着他道:“你快走!以后别来了!” “这大热天,别在被窝里头闷着了。” 说完沈丛澈就探手去拉她裹在身上的被褥。 指尖才触及绵软的布料,就被她蠕动着躲过去了。 “跟你没关系。” 继而听见她闷哼了一声。 他心情有些微复杂,连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太多思绪交错缠绕在一起,他便没法一件件缕清。他终将叹了口气,语气也弱了不少,“怎么就没关系?总不该见着你犯傻不拉你一把吧?” 而璇珠也弄不明白他的心思。 若说他多管闲事,但却不见得他什么都管。 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悦。 鼻子呼出两堵热气,又闷声吐出句语句中满是怨念的话:“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人误会。” 沈丛澈噎了下,“丫头,我……” “你什么你,走走走,快走!” 好像有些什么想说,却又似乎没有想说的。 这才让人生恼,要么直言拒了就是,要么就承认,真有那么难吗? 想到此处,璇珠终 是没忍住,猛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弹起。 莹白的小脸因着闷在被子里如今有些发红,乌眸蕴着水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你喜欢我吗?” 她目光随着他去,几乎半寸不离。 沈丛澈面上泛着愁色,耳尖不禁有些发红,便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他全然躲不掉。心底纠结了许久,才低声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知晓……” 好家伙,什么叫不知晓? “你真是个坏人。” 言罢,她又重新躺倒在拔步床上,扯着被推到一旁的被褥把脸给捂上。 沈丛澈是真慌,忙道:“丫头别哭,是我没弄明白罢了,并没有……” 话到唇间却忽然说不出口了,最终化作一抹叹息又重新咽回腹中去,其实,至少他是不讨厌她的。 可这又如何? 不知她到底明不明白,他并非正常男子。 到底是她不懂事,错把一时的好感当做欢喜罢了。 亦或者,是正如沈白青对他的依赖那般。 纷纷扰扰间,脑中浮现出一些想法。 便是听了她的话罢了,可他耳边有一道声音与他说,警醒着他。 日日夜夜同他说,他并不能这般糊涂。 他亦深刻地明白着,阮璇珠是平常人家的姑娘。 不同宫里的女子,宫里的女子没得选,面对红墙高瓦、长达数年无法出宫便只好寻个对食。可璇珠这丫头不一样,她本是平民百姓之女,生来就是自由之身,她皮相又好性子又那么软,凭着她那副皮囊她可寻找一门好亲事。 不过如花似玉的年纪,阮家夫妇又怎会愿意将她嫁给一个阉人? 说出去也是个笑话。 思维发散有些厉害了。 沈丛澈回了神,又放软了语调,““乖,莫哭了,你容我想想可好,不会叫你等太久。” 她只是掀开被褥的一角,露出乌圆的杏眸定定地盯着他瞧。 他眉眼柔得不像话,如若撞入山间略过山野的清风,眼中尽是无奈,甚至是放缓语调抬手来替她拭泪,手指泛着点点凉意似有似无地掠过脸颊。 只是这眼泪全然拭不去,啪嗒啪嗒往下落,连着床榻上的竹席都浸湿了一小片。 “你别是忽悠我。” 只要慢慢疏远就好。 但他自然不会让她知道是忽悠。 想到此处沈丛澈于心底默默叹了声气,颔首道:“公公不会骗你。” 说来也心虚得很,他不太敢瞧她的眼睛。 只怕着她瞧出倪端,又得继续哭。 好在这时,番役在外头敲门,“厂公您在里头么?” 沈丛澈才挪开视线,落到那扇紧闭的格扇门上,他应了声,便与她说要走,可就在他调过身抬脚要走时,却被她圈住了腰身。 垂眸却见两条藕臂攀上他腰间来,继而缓缓收紧。 他深感头皮发麻,低声 道:“丫头别闹。” 待太久是该出去了。 “那你亲我一口,我就让你走。” 闻言,他不禁脸颊一热,就连耳朵都烧灼起来了。没等他回话,少女那软绵清甜的嗓音又从后头飘来。 “或者,让我亲你一口。” 第45章 你好酸啊 //45// 他迟疑了会儿。 或者说, 是僵站在床前不敢动弹。 见沈丛澈僵着不动,璇珠悄悄探手去牵住他藏在袖下的手。于他恍惚之间,手掌触及一阵温热,攥着他的手指轻轻将他往后头拉, “你先坐下来。” 那嗓音飘入耳里。 轻飘飘的, 好似带着蜜糖。 他便神使鬼差的, 听着她的话重新坐到床沿边。 少女曲着腿坐在床榻边沿, 她额前的发有些微凌乱, 眼眸闪着水光, 尚未反应过来, 那张娇美莹白的脸便于眼前逐渐放大, 他僵住身子连腰杆都绷得笔直, 那双温热的小手便缓缓攀上脸颊。 璇珠欺近他去, 捧着他的脸于唇上覆上一吻。 顷刻间,丝丝凉意在唇瓣上荡漾开来, 见到她那如载着春风般的眼眸带着灼热。 脑中便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炸开了。 混混沌沌,一片浆糊。 继而将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缓缓收拢, 几乎整个人都赖在他怀里,脑袋于他耳侧轻轻蹭了蹭。语调软绵宛若嘤咛,甜甜的唤他:“沈叔叔。” 沈丛澈:? 这称呼怎么听怎么奇怪。 他没好气地闷哼道:“别瞎叫。” 璇珠松开他来,迎着他的目光,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公公不是想当我爹吗?我想好了,以后我就叫您沈叔叔。” 眼前人洁白的小脸染着红霞,眼神真挚得瞧不出半分虚假。 朱唇一张一合还在继续:“虽然不是爹爹,但这样确实显得我敬重您,对吧沈叔叔。” 他到有些不是滋味了, 方才还亲他,眨个眼的功夫就忽然成了叔叔。 对个头的对,一点也不对。 右眼皮一跳,连着唇角都抽了抽,“那倒不必。” 沈丛澈心底有些发闷,却又有些说不出滋味,他轻哼了声,继而垂眸抬手来抚平衣衫的皱褶,“这提亲的排场倒还挺大呀。” 璇珠托着手肘附和着点头。 “对啊,项老板出手还挺阔绰哦,三天两头就送东西来呢。” 想起这事,沈丛澈心底就越发烦闷。 反观眼前这小丫头,她一脸悠然,瞧这模样似乎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他眼中带着不屑之色,嗤笑道:“阔绰?一个小小的香铺老板 ,还能阔绰到哪?” “你的话听起来好酸呀。” “……” 和她说话等同白说。 沈丛澈新下暗自闷哼了声,便起身朝着门口踱步而去。 - 番役抱着绣春刀倚着门栏昏昏欲睡,伴随木门开合的吱呀声,沈丛澈从房里出来,那身着墨色飞鱼服候在门口的番役一下就来了精神。 璇珠跟在他后头,见着那番役疾步上前,于他耳边耳语一番。 登时,他脸色蓦地一沉,便领着那番役快步往楼下去。 璇珠跟着他跑下楼,却迎面碰上上楼来寻沈丛澈的姜怀柔。 而姜怀柔扶着扶梯上楼,便与下楼的人碰个正着,见到身后的璇珠时她神色一凝,脸色骤然拉了下来。 这时阮善雅已经回来了,瞧着这一屋的人也小小的惊诧了下。 目光从那一列大箱小盒的聘礼上掠过,最终落到那着花衫执着大葵扇的妇人身上,“这是做什么?” “哎哟,是来给姑娘你提亲呐!”媒人婆面上堆着笑,轻摇着手中的葵扇,连忙将话题引到项辞暄身上,“项老板可是念叨姑娘好久啊,才请我来与你提亲呀!” 还于楼梯拐角之处,楼下便传来道略有些尖锐的女声。 是媒婆说了话。 沈丛澈来时项辞暄未在客栈厅堂里,他光是见到一屋子的箱子和锦盒,却未见到本人。 听了媒婆的话,沈丛澈才停住步子来,回头望向随在他身后的璇珠,“他是与你小姑提亲?” “昂。”璇珠耸肩,如实答道。 见着沈丛澈神情有些微复杂,璇珠不禁有些疑惑,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 璇珠未等他把话说完,莹白的小脸漾起抹笑意来,又挪着步子稍稍往他身侧靠近些去。刻意压低声音,哼哼出声:“以为是和我吗?” 她又悄悄把手伸到他袖子来了,他耳根一热,急忙抽回手斜眼睨她:“你作甚?把手拿开,世风日下的。” 项辞暄是着阮善雅一道回来的,那张素白的面庞飘着几缕红,身上明艳的衣袍更衬得他肤白如雪。 沈丛澈稍稍偏过头,发现,他身侧倚着门站着的璇珠又在盯着他瞧了。 这丫头真是死性不改啊。 “瞧什么?他就真那么好看?” 有上回的经验,璇珠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忙不迭地摇头 否认:“没有你好看。” 沈丛澈背着手闷哼了声,这才抬脚继续下楼。 在几人交谈时,他的目光就那般阴恻恻的落在项辞暄身上,上下打量端详审视,他语调轻缓最终轻笑着开口,慢悠悠地道:“我瞧着项老板有些眼熟啊。” 璇珠:? 沈丛澈是突然失忆?他分明是见过项辞暄,不眼熟才奇怪。 项辞暄闻言寻着声望过来,合着折扇拱手,温声道:“大人说笑了,草民先前和大人在酒楼见过,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此时身后的番役为他搬来了太师椅。 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衣衫坐下,这才缓声开口,“我还不至于这般糊涂,我似乎是在将州的通缉令上,见过项老板啊。” 这话无疑是于空阔间投下一枚炸弹。 项辞暄从前迁到将州是事实,加之沈丛澈的一句话,气氛骤时凝固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笑容稍稍一僵,继而掀动唇角扬起一抹笑来,“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项某从未到过江南,大人不能靠着画像就认定,项某和那十恶不赦的犯人是同一人啊。” “我可没说那案犯去过江南呀。” 那道阴翳的目光笼在身上,叫人心底不受控地生出几分压抑,项辞暄手脚发冷,里衣被冷汗洇湿一片,面上却依然带着从容的笑。 “此案子在曾是将州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项某对此略有耳闻罢了。” 良久,沈丛澈才拂过衣摆不紧不慢地起身领着后头的番役往外走。 没走两步他脚下步子一顿,稍稍偏过了脑袋。 “我倒没说,你们是同一人,你又何必这般紧张?” “项老板来京不到一月就开起了香铺,可凑巧的是,那案犯也是一月前离开江南的,若是项老板不是那案犯,那大抵也是巧合罢。” 言罢,他便拂袖扬长而去,领着番役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 沈丛澈走前拉着璇珠叮嘱,大概是说小心着项辞暄其人。 起头她也是听着就算了,可第二日时沈丛澈又来了。 他打马来的匆忙,于客栈前勒马跃身而下,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他便迅速拉着她的手肘将带到一旁,“项辞暄这两日可有来客栈里头?” 璇珠如实答道:“有啊,来找小姑的。” “丫头你可要离他远些。” “如今我就怀疑, 这个项辞暄与诱拐一事有关,昨夜探子连夜从将州赶回来,一夜未合眼将簿籍翻看完,此人和那案犯生得有几分相似,曾在多处用过好几个名字,伪装成不同的模样,但是还是有共同点,那双眼睛很难忘。” 不仅如此,案犯远不止这一人。 他们靠着相貌端正的男子去获得小姑娘的好感,借着一些理由接近从而获得下手的机会,但是险些出事的女子却大多都不记得当时的情形,所以西厂推断出,这群人下手时使用了致幻药。 而经过盘查,京中失踪的姑娘多数与香铺有过接触。 她听得一愣一愣,瞧着他点头如捣蒜。 沈丛澈又道:“你记着离他远些就是了,若是他有什么不对劲儿,可不要自己冲上去了。” 璇珠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她记得那日,来的那个唤作殷斐的男子。 他的容貌不差,而他们下手的都是些十来岁的姑娘,正巧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谁又能抵抗得住这俊美而温润如玉的公子朝自己笑呢? 想到此处,璇珠又问:“那,上回那个叫做殷斐的呢?” “这能确定是他的同伙,这些人都是化名,殷斐大抵也不是真实的名姓。” 这些人藏身之处过于隐秘,以至于查了好些日子都没能找到具体地点来,而他事务又多全然不可能只盯着这件事瞧。 而目前只能差人继续盯紧香铺的一举一动。 - 经过沈丛澈的提醒璇珠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项辞暄往日的一些举动,与事件联想在一起却没有一点违和。 那日提亲后,阮善雅和项辞暄的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来往就更是密切,香铺生意越来越好,项辞暄有时候会在香铺待到日落西山时才来客栈。 说着是多挣些钱以后叫阮善雅过些好日子,阮善雅担心着项辞暄忙起来不吃饭,晚些时候便使唤璇珠去给他送吃食。 璇珠到长宁西街时,香铺刚送走最后一批客。 项辞暄独自一人站在香铺门口,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项老板怎么站在门口啊?” 璇珠绕过他步入香铺,“小姑担心你饿着,叫我跑腿给你送吃的来了啊,客人那么多的话应该 没什么时间吃饭吧?” 她顺手将食盒放到柜台上去,项辞暄跟在后头进屋来。 面上依然带着和善的笑,看着她打开食盒,从她手中接过瓷碗,“刚到一批新货,过些日子就好了。” 阮善雅给项辞暄做的吃食是相当丰盛。 那递给他的汤还冒着热气,见着他舀着汤水往嘴边送,璇珠忙提醒道:“小姑刚熬好的,小心烫。” “谢谢啊。”项辞暄愣了下,便低声答她句。 目光无意错落在他挽起衣袖的的胳膊上,他那素白的胳膊上布着条条触目惊心的抓痕,有些甚至还渗着血。大抵是注意到璇珠的视线,项辞暄放下手中的瓷碗,连忙扯下衣袖将其掩盖,笑着:“夏日蚊虫多,都是自己抓的,瞧着有些吓人但不大疼。” “好吧。” 璇珠敛下眼睑,方才自己给他盛汤时不小心洒了些在手上。 如今汤汁干了在手上黏糊糊的,她皱了眉梢,乌眸循着香铺瞧了一圈,“项老板你这有洗手的地方吗?我想洗个手。” “从那过道去,撩起布帘往里头走就能见到水井了。”项辞暄便指向里间入口的黛蓝色门帘。 璇珠应了声,便抬脚往过道去。 从过道出去后是一处天井,还算是宽阔,但东西堆得很杂。 她打了些水冲了一下手,甩干手上的水渍正要回去。她提着裙摆转过身,刚抬脚,却听见右侧布着青苔的墙面传来属于姑娘家的呜咽声。 伴着簌簌虫鸣和鸣蝉之声,那一霎,璇珠以为自己听岔了。 抬脚继续往前走,那呜咽声便成了低低的啼哭。 放眼瞧去,却不见半扇门扉窗牖,四面是墙和杂物,她顺着声音往前,却惊觉越离墙面近声音便更清晰。 可于此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小娘子,在这做什么呢?” 第46章 公报私仇 46.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夜幕拉下, 放眼瞧去,那轮弯月已然升起。 夜间簌簌虫鸣,阮善雅在客栈门口徘徊,而一两黑色马车于客栈前院停下, 她急忙迎上前。项辞暄撩起布帘探身下车, 在项辞暄下车后她又撩起布帘往里头瞧。 却不见里头有璇珠的身影。 项辞暄付了车钱, 视线投落阮善雅身上来, 语调温和得似水一般:“阿瑾找什么呢?” “你见着珠珠了么?我叫她给你送东西去的。” 见阮善雅急得团团转, 闻言, 项辞暄眼中染上几分担忧之色, 不禁皱眉轻声道 :“没有啊, 珠儿可没有来过, 大抵是去寻好友玩去了吧?” “不可能的, 她平日里可没和其他人密切来往过。 ”而她笃定道。 项辞暄继而扬起笑容,柔声宽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贪玩些很正常, 说不准晚些时就回来了,再等等, 说不准就回来了。” - 府中的小厮急匆匆的来。 在厂督办门口徘徊良久, 沈丛澈从里头出来,就迅速扑上前。 冒冒失失倒把家规忘得一干二净,沈丛澈微蹙着眉头,欲张口责备,那小厮抬袖擦着汗,着急得先他前头开了口。 “老爷,璇珠姑娘丢了!” “丢了?”沈丛澈心头一跳,这话入耳,连到唇间责备的话都抛之脑后了。 转瞬, 又下意识认为是胡编来骗人的,觉得好笑得很。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来,语调轻缓,不徐不疾,“怕不是说来骗着我玩?这么大个人怎么会丢了。” “奴没同您开玩笑,是真丢了!今儿出去采办回去路上碰见阮家客栈的伙计,他们亲口说的,璇珠姑娘未时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了,阮家都快急疯了。” 沈丛澈呼吸一滞,脑子也嗡的一下蓦地成了一片浆糊。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听话,可没曾想事发会如此突然。 一时间,心底生出丝丝恼意,于心间熊熊燃烧着,沈丛澈又气又急,连着招呼也没来得及打,跃身上马从身侧番役手中接过缰绳,往上安客栈去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见着天色愈来愈黑。 阮善雅急得很,与项辞暄拉扯几乎半个时辰之久。 项辞暄的规劝叫她恼火,阮善雅捋着衣袖绕过他去,语调因动怒上扬,“那是我侄儿不是你侄儿你倒不上心,我要去寻她你还拦我,你安的什么心?” 她大步往前走,项辞暄追在后头劝着拦着。 而项辞暄不同于阮善雅,他素来受不得这快步行走,加上两人拉拉扯扯太过费力,才走了一小段路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可依然劝着。 “我不是不担心,只是怕你累着,京师不安全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夜了待在家中为好。” “珠儿也是个小姑娘,我好歹还有武功傍身,她是什么都没有!我不去寻,我报官行吧,你可甭拦着我了!”她抽回手臂回头瞪他,连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项辞暄眉头一皱,又忙将她拉回来,“阿瑾你先别着急,近来京中丢的姑娘不少,报官也无济于事,我在这京中认识的人不 算少,可以帮着找人打听打听。” 他累得气喘连连,面上尽显无奈之色,继而轻轻执起她的手,苦口婆心地道:“阿瑾若是相信我,便将此事交给我处理,我定会把珠儿寻回来的。” “什么事交由你处理那才叫脑子不清醒。” 话音未落,一道纤细的嗓音骤然响起。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月光之下,沈丛澈骑在高大的红鬃马背上,眼眸如碎寒星,目光冷冷落在项辞暄身上。阮善雅连忙抽回被项辞暄攥在手中的小臂,提着裙摆上前两步,“大人,我那小侄女儿未时出去后就再未回来了。” 项辞暄见状忙道:“小姑娘家贪玩些实属正常,说不准……” 他话还未说完就遭沈丛澈冷冷剜了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阮善雅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遍,沈丛澈听一句心就下沉一寸。 将话听完时,就犹如浸在冰窟里头,里里外外都散着寒意。 他分明同她说过,遇事不要自己往前冲。 非是不听,如今他想救她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阮善雅回客栈里后,他特地留下项辞暄。 本意是盘问盘问,可他尚未开口,那立在树脚下的青年却上前两步微微躬身拱手,先行开了口,语气略带几分嚣张之意:“沈督主特地将草民留下,是怀疑草民说谎么?” “若是有证据,大可把项某捉上诏狱,督主不捉那便是没有证据吧?” 沈丛澈斜睨着他,不时低嗤两声。 可项辞暄确实不在乎的,依然轻声说着:“督主必然是为舜元江山社稷为上,是看着圣上面子办事,只是督主连查个案犯都查不出来,如此瞧来,项某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督主无能啊?” 身下的红鬃马不安分地原地踏着马蹄,沈丛澈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歪着头听着项辞暄说着,眼眸一片冰冷犹如载着腊月寒霜。 “项老板言之有理。” 月光下他眸光微闪,左臂按着马背一跃而起,朝着项辞暄的胸口便是沉沉一脚,随后稳稳落回马背上头。 那一脚施力不小,项辞暄被踢得飞出一米开外,所落之处尽是泥尘滚滚。 “项辞暄,原名丁洲安,祖籍珣州迟都,幼年迁到将州,丁丞相意图谋反作为丁家旁支遭受牵连抄家,不出五年家道中落,独子下落不明丁家只剩下一根独苗却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本督没说错吧,丁洲安 。” 项辞暄从容不迫,缓缓从地上爬起。 他抬手拭去沾染上衣袍的泥尘,依然面带笑容,轻声道:“草民愚昧,不懂督主话里的意思,项某只是个普通商人,化名也只是为了方便不让仇家找上门,还是那句话,督主若是有证据就捉我上诏狱。” “若是没有证据,项某可不愿背这黑锅。” - 那扇紧闭的门缓缓打开时,才有些微光亮透进来。 项辞暄摇着折扇入屋,依然一身白袍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 那日她听见声响后被人从后头打了一棍子,再度醒来就被人关起来了,不给她吃喝,他们说要把人饿得昏昏沉沉,这样才好控制。 迷糊间,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声音很杂,且不止一个人。 其中最熟悉的,就是项辞暄。 璇珠试着挣脱捆在手上的麻绳,大抵是中了迷药。 她手臂使不出力气来,连动身子都艰难得很,她只能勉强支撑着身子靠着墙,半眯着眼,见着项辞暄差人把和她一样中迷药的小姑娘拖进暗室里头。 除去她外,暗室里还有两个小姑娘,瞧着十来岁的模样。 看着她们没完的哭喊挣扎,到后头没了力气,只能两眼空洞靠着墙壁近乎绝望。 良久,她才适应洒进暗室来的强光。 以项辞暄打头,四个男子踱步进暗室来了。那两个小姑娘抖得厉害,费了劲儿地往后缩,她们被人堵住了嘴,喉间不断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先把这些送走,不然这暗室也要装不下了。” 随在项辞暄后头的男子穿着黛蓝色圆领袍,目光循着暗室扫了一圈,才低声道。 “这两日官衙看得严啊,过两天就同那些货一起运出去。” 璇珠不出声,视线亦是明目张胆地凝在二人身上,那圆领袍的男子有所察觉,目光落到她身上来,继而掩唇轻笑,“你把这小姑娘捉来,不怕你那娇妻生你气啊?” 项辞暄丝毫不慌,本就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早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 “怕甚?编个理由把阮家忽悠过去,再把她卖得远远的,谁又知晓,是我下的手呢?” 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嗤笑着,细长的瑞凤眼闪过几丝鄙夷,“谁叫这小娘子一点也不长心呐,我煞费苦心接近没成效,倒没想到就这 样得手了。” 这样一来,似乎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带着目的的。 在望月楼时,他和姑娘接近就是为了套近乎。 香铺是个幌子,寻找下手的目标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此时,项辞暄已然到她跟前来了。 细眉微蹙着,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地垂着眼帘瞧她。 “你这样眼巴巴的盯着我,很不服气嘛。” 他往日和善的模样一扫而空,接替的是满眼的狠厉,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有风从门口拂入,带着他身上的香味。 璇珠无意想起那日在街上碰见项辞暄的景象。 项辞暄假意给她看新进的香膏,闻了那股味道她便头昏脑涨。 他本就是带着目的接近。 后来,他推车撞她的膝盖,佯装愧疚叫她去他香铺歇息,就从未安过好心。 昏暗中,眼前人是满脸的得意。 对于璇珠的怒视项辞暄不以为意,仍自顾自地说着:“等把你卖个好价钱,我就和阿瑾好好过日子,名字一换谁又知晓我是谁?” 可璇珠懒得搭理他,她还想省点力气暖肚子,直接偏过脸去还顺道翻了个白眼。 “我阿娘和爹爹一定会报官的。” “哈哈哈哈哈哈。” 项辞暄掩面笑了起来,那笑声入耳越发觉得刺耳。 那一刻,璇珠多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瞬时笑声戛然而止,项辞暄终于不笑了,面上的笑容也一同凝住。 “天真,你觉得我真那般痴傻?你以为我会用真名作案么?傻丫头,我用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呀!还有,往日作案时,我连脸都是假的,等人找着你,那又如何呢?” 随即,他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手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生生捏碎,“啧啧,这么好看的皮囊能卖不少银子呢,你不用担心,我会与你爹娘说,你与男子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无颜面对,连夜寻我借银子与人私奔了。” 依着江秀娘的性子,一时生气或真有可能就信了。 璇珠听得气恼,终究是没忍住朝着他啐了一口唾液。 “你脑子有病!”她一双杏眸圆瞪,瞪着眼前的青年狠狠地骂道。 项辞暄掀动唇角扬起抹笑,稍稍歪斜身子躲了去,“谢谢。” - “出入搜查!出入搜查!一个跟着一个排好,别他娘乱插队!” 城门前好些官差把守,以姜怀柔为首的番役正搜查着出入的百姓。 在项辞暄的马车将过时,她便先留意到了,领着两个番役大步朝几人走来,用手中的绣春刀重重叩了车后 的木箱两下,“这是什么?” 项辞暄与手下三个小厮停下步子,拱手温声回道:“大人,草民这是送往别处的货品。” 姜怀柔眼眸咕噜转着,一番扫视,循着马车走了一圈,随手敲在一个木箱上头,“打开看看。” “这里头没有什么东西,都是香膏和香粉。” 她有些不耐,清眸泛着冷意,厉声道:“少废话,叫你打开就打开。” 木盖掀开,淡淡的木质香带着阵阵香粉味儿扑鼻而来,只见里头盒盒罐罐的香膏香粉胡乱的堆着,乱糟糟的没个章法。姜怀柔放下木盖,又随意掀开旁侧的木箱的盖,正要合上放行,却一瞬于重重的货物的缝隙间瞧见一双眼睛。 待适应木箱的昏暗,才隐隐瞧见藏在里头的人,刚开始大抵是被香膏盖起来的,可被藏在里头的人奋力挣扎才将货物弄乱,露出了脑袋来。 而,这被装在里头的姑娘不是他人。 正是据闻前两日失踪的阮璇珠。 她面容看着有些憔悴,可纵然如此还是似朵娇艳的鲜花似的。 似乎是很久没合眼或是哭过,眼睛泛着红,这模样厂公见了大抵是会心疼的吧?姜怀柔深吸了口气,指甲紧扣着木盖的边沿,可她无论怎么瞅这张脸都觉得厌恶得很。 少有的后脊骨发凉,那姑娘冲她求救,姜怀柔瞧不见了。 她收回手,任由木盖重重落下合上,望向城门处的官差,“放行。” 第47章 叫你陪葬 47. 耳边是车轮转动的咕噜声。 盖子合上的一霎, 陷入昏黑几近绝望。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她们被蒙住眼睛关进一处暗室。 昏暗见不着丝缕阳光,低泣声伴着和女子虚弱痛苦的喘息声,取下蒙眼的黑布适应幽暗后, 璇珠才循着屋内看了一圈。 暗室关着大抵有二十来个人, 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姑娘。 虚弱得靠着墙或是杂物堆坐着, 有些几个应该是患了病, 奄奄一息地倚着墙壁半躺着, 一动不动, 时而发出细微的咳嗽声。 微弱得几不可闻。 大概也是活不成了。 四五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出入入。 配合着将那几个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拖出去。 青衫男子摇着折扇踱步入屋, 伸手拦住从身侧拖着人的壮汉, “昨夜那个病死的处理了吗? ” 壮汉如实答道:“已经扔到荒山野岭去了。” “得通知头儿赶紧搞定了, 不然都死光了。” “行了, 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已经联络好买主,那些相貌上乘的送到北绎, 稍微差点的,卖到东齐青楼窑子或是边境去, 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 “至于那些病死或是要活不成的……”目光落到门边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身上, 青衫男子不禁捏着鼻子,蹙起了眉头,“赶紧拖去埋了或是扔了也好,可别把这病染给其他人。” 那几个壮汉将患病的清理后,铁门再度合上。 又再度陷入了昏暗之中,璇珠高度紧张的情绪终于放下来了。 到了夜间,璇珠还是不敢睡。 眼巴巴地盯着紧闭的铁门,脑中思绪缠缠绕绕。 夜时外头僻静,有簌簌的虫鸣声传来, 还有远处来的鹧鸪啼叫。 有流水哗啦之声,伴着风过林间沙沙的声响。 位置大抵是山里。 乌眸循着屋子转了一圈,只有在高处才有几扇通风的铁窗。 依着她的身高,全然没办法爬上去,就算上去了也可能没法往下跳。 将藏好的瓷片取出,慢慢地用其锋利之处试图磨断捆在手上的绳索,心脏砰砰乱跳着,目光亦向着铁门飘。 说来,这东西还是她在项辞暄香铺那随手捡的。 正要扔掉时项辞暄领着人来了,一时情急她便将瓷片藏进后腰带处,如今反倒派上用场了。 坐在她身侧的小姑娘始终埋着脑袋瑟瑟发抖,发髻凌乱青丝垂下,指甲藏着污垢,抱着腿紧紧揪着下裙低声抽泣着。 这哭泣声入耳更叫她紧张了。 手心沁出冷汗,心跳就无限放大数倍,璇珠攥紧手中的瓷片,但始终还是慢了些。 “嘘!嘘!” 在璇珠挥汗如雨时,对面捆在漆红柱子的姑娘正朝着她挤眉弄眼。 因着怕太大声引来守在外头的打手,她便以这种方式吸引注意,在璇珠朝她投以目光时,那姑娘才将自己手上的刀片扔到地上朝她踢了过来。 璇珠艰难地拾起刀片,还未用上,屋中东南的方向就响起一道惊叫。 “快来啊!有人想逃跑!” 歇斯底的咆哮,果真引起了外头看守的人贩子 的注意。 开门声响起,铁锁与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递刀片的姑娘一下就慌了神,璇珠吓得手里的刀片都没拿稳,慌不迭地将瓷片和刀片扔下,抓起稻草埋好。 高壮的男子踹门而入。 黝黑的面庞泛着红,喝得醉醺醺的,倚着门框怒道:“谁……谁想逃走?!” 缩在角落的少女咽了咽口水,抖着手指向璇珠与递刀片的红裙姑娘,“是她们,我刚刚见到那红衣服的给那绿衣服的递刀子了。” “嗯?!”壮汉鼻子呼出两堵热气,半阖着眼睛,支起身子抬脚进屋。 扶着墙跌撞着,但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屋中又昏暗得紧,一个不留神就被石头绊倒在地,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铁门大敞,另一个负责看守的已经睡死过去了。 那告发的三个姑娘,就趁着壮汉倒地悄悄起身往门外挪着。 壮汉缓缓从地上爬起,继而跌撞着朝璇珠走来,“是你想逃跑?!” 璇珠见过这些人贩子殴打不听话的小姑娘,是一脚一脚的揣在腹部和后腰上,生生把人打得脸青口白当场昏厥,她也怕挨打,只能愣愣地摇头,干看着那三名少女从就快从门口溜出去。 这时,那红裙姑娘先叫了起来:“那三个女的想偷溜!” 跑在前头的没捉着,而两个偷溜失败的被醉酒的人贩子打得半死。 那夜嚎叫声求饶哭泣声络络不绝,人贩子撒了气,又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姑娘的身上,指着那卧在地上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的人,怒道:“瞧见没!想逃跑?这就是下场!” 壮汉淬了口痰,临走还狠狠补了一脚。 当时,两个都还活着。 只是到了后半夜,其中身子较弱的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咳出口殷红的血后便慢慢没了气息。死时,那姑娘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眼角噙着的眼泪还未干,被守夜的壮汉拖了出去,咬着牙啐了口痰,低骂了一声。 “晦气。” 璇珠缩在角落,一直安安静静倒没挨过打,但她无一刻不想着逃跑。 可忽然间,她丧失了所有逃跑的勇气。 她想起沈丛澈。 如果她听他说的,当天掉头就跑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可仔细一想,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项 辞暄套近乎本就是有目的,只是无意间与青梅竹马的小姑重逢,他能把欢喜之人的家人卖掉,编造谎言去圆她失踪的事情。 那大概也是不怕被发现的,本是亡命之徒,便破罐子破摔罢了。 - 临去码头前一夜,璇珠没敢睡觉。 那些人贩子将关在屋子里的姑娘分成了几批,卖去同一个地儿的关在一处,天还未亮,约摸是四更天时,放眼望去天际一片灰暗。 犹如要将人吞噬的恶兽。 人贩子将人安置好后,她听见他们说,已经五更天了。 殷斐着一身黛蓝色长衫立在门前,数了几遍人数数字都不同后,他干脆作罢,望向守在门旁的壮汉:“剩下多少?” “昨夜跑了一个,死了一个,如今只剩二十七个了。”壮汉面上带着愧色,低声嗫喏道。 “昨夜跑的找到了么?” 壮汉脑袋低得更低,小心翼翼地摇头。殷斐面色一沉,扬起手扇了壮汉一个耳光。 “废物!” “可以叫小刘开船了。” 项辞暄掀起布帘探身入船舱来,殷斐却未消气,抬脚朝壮汉身上一踹。壮汉被他踢翻在地,挣扎两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和气生财嘛。”项辞暄在旁侧道出一句,却未上前劝阻。 “头儿!不好了!走火了!” 这时小厮急匆匆爬下□□,叫嚷着撩起布帘进来了。 言毕,滚滚的浓烟漫进船舱。 殷斐和项辞暄顾不得其他,忙随着小厮回船上查看火势。 火势尚未蔓延到堆放杂物的货舱,红衣姑娘挨着璇珠坐着,趁着壮汉吐血后陷入昏厥,两人协助着切断绳索,从壮汉身上取下钥匙。 急急忙忙开了门锁,璇珠正想去救其他姑娘。 红衣姑娘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快走!我们去找官府的人!” 艳红的火舌侵蚀前帆,江边风大助长火势,一下船舶便快成了一轮火船。殷斐指挥着人去灭火,好不容易控制了蔓延的火势,小厮得了消息踉踉跄跄地跑到船头来。 抖着声音叫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 船上的人都忙着灭火,璇珠被红衣姑娘拉着趁乱跳下船去。 还未站稳又被拉着往树林里钻,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项辞暄却领着人从后头追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亦离她们越来越近。 到分岔路口时,二人分成两道。 耳边尽是砰砰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璇珠提着裙摆一路奔逃,最终还是被追上来的项辞暄堵死了去路。 项辞暄脸上带着笑步步逼近她,手中来摇着折扇,眼神阴鸷得犹如凝视猎物的凶兽,他掩唇低笑着:“小娘子还想跑啊?我本来也不想杀你,可是你非逼我杀你呢。” “这怎么办才好呀?” “可杀了你,阿瑾会不高兴的。”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渐近。 璇珠往后倒退着。 见他皱着眉头,素白的脸染着愁色,可眼里却是笑意与杀意交缠翻涌着。他弃了手中的折扇,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 折扇啪嗒落地被他踩在脚下,沾染一身的泥泞。 他毫无一丝眷念越过,依然笑着。 “你真是个败类!人渣!小姑若是知道你是这种人一定不会和你成亲!” “她不会知道的。” 她转身想寻机会跑,后头的路已然被人堵死。 慢慢有更多人追上来了。 再回头,她就被项辞暄扼住了脖子。 眼前的青年笑得和善,可那双眸却狠毒如含着剧毒的吐着信子的蛇,他笑容敛下,佯作惋惜地叹气:“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脸,银子打水漂喽。” “公公会杀了你的!你得意不了多久!” 她叫骂着,费了全力去抓他。 而项辞暄面上笑容不减,他慢慢收拢手掌,望着眼前人因为缺氧而缓缓涨红的脸他心底说不出的愉悦。 “在我死之前,我就先叫你陪葬!” 璇珠用力挣扎,试图掰开扼着脖子的铁爪,因着缺氧无法换气,身上越发使不上劲儿。她费力地呼气喘气,瞪着项辞暄骂道:“别恶心人了!小姑知道你的真面目也会甩掉你,因为你恶心下作且恶毒!小姑喜欢的是和善温润的五郎,你不配!” 大抵真是激怒了项辞暄,他笑容一凝瞬间敛下,面色愈发阴沉。 连手上力道也加大了几分,咬牙切齿地道:“你闭嘴!” 渐渐的,连用力呼吸嗅到的空气也变得稀少。 璇珠胡乱挣扎,双手朝他脸伸去,胡乱抓他的脸。 项辞暄脑中警铃大作,待反应过来时依然被她抓住了脸上的皮肉,丝丝缕缕的痛意扩散。 他不得不撒手将她摔到地上,可璇珠依然未曾松手,脱离那只 铁爪的一霎她手上用力一扯,生生将他左脸颊的一块皮扯下。 伴随砰的一声,璇珠被重重甩到身后的树干上。 五脏六腑似乎于一霎移位了一般,连口腔都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 撞到树干后落地,再度痛得她龇牙咧嘴,再度睁眼时,才瞧见自己手上捏着块肤色的皮。而项辞暄左脸的位置多出一道狰狞的伤疤来。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抽出短刀,眼眸的怒火烈烈烧着,一步步朝她步近。 “我杀了你!” 言罢就举着刀快步朝她大步奔来。 璇珠却挪不动身子,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叫嚣着,与她抗议,连动一下手指都痛得不得了。浑身温度聚散,如若置身于寒冬那般,如坠冰窟冰冷刺骨,抖如筛糠。 破风之声于夜间响起。 而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短箭骤然刺穿他的胸膛。 第48章 丫头不怕 48. 短箭上染着触目的殷红, 项辞暄难以置信地垂头望着穿透胸腔的剑刃。 他眼眸闪着阴翳,璇珠不禁打了个寒颤,生怕他发疯,忙挪动着身躯想要往后缩着。 这是沈丛澈所用的弓/弩射出的短箭。 “项老板, 你要我好找啊。” 来人骑着高头大马, 微微挑起的凤眸阴冷寒冽, 举在手中的兵器, 张弓搭扣弩上短箭正欲欲跃试。 而此时, 烈烈马蹄声响起, 与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项辞暄捂着伤处, 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 跌跌撞撞地往树林里钻去。 沈丛澈再度张弩, 项辞暄却一把拉过一旁吓得呆滞的同伙, 挡下朝其飞速刺来的短箭,随即一头栽入草丛间去。顷刻间, 无数番役紧追其上,一同淹没于浓稠的夜色里。 璇珠几近昏过去, 半阖着眼眸一动不动的靠着背后的女贞树。 她听见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朝自己越来越近。 那人似乎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迷糊间,感觉有人捏着她的肩畔将她扶起,心底生出的惶恐无限放大,那一丝丝倦意于那可全然荡然无存。 她扯着嗓子尖叫起来,用尽全力地挣扎反抗。 “放开我!放开我!” 尽管沈丛澈捏着她的肩膀,她依然闭着眼,用力推搡,他忙道:“丫头是我。” 璇珠动作一僵,缓缓睁开眼, 撞入眼眸的是沈丛澈那张清俊的脸,分明几日未见着,却恍如隔世。赫然,乌眸氤氲起雾气,她眼眶蓦地一红,眼泪就止不住了。 “公公。” 开口轻轻唤他,话出口时满是委屈之意,连着声音都颤抖着,带着浓重的哭腔。 沈丛澈微蹙着眉头,从怀中取出帕子为她拭泪,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去 ,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着。 连带着他的心都一同碎的一塌糊涂,连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她:“丫头不怕。” “公公我好痛,我走不动路了。” 小姑娘哭得浑身发抖,一哽一哽地小声嗫喏。 她瞧着可怜极了,往日莹白的脸沾着泥土,连白皙的脖颈也被掐出道道触目的指痕。顷刻间,心火冉冉,怒意升腾。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想亲手弄死项辞暄。 可同时心底痛意泛滥,重重思绪搅扰不是个滋味,于心间雀跃翻滚。 压下那丝丝缕缕翻涌的情绪,软了语调,抬手轻抚她细软的乌发,温声哄着道:“公公带你回去。” - 男子的斥声带着马蹄声和阵阵齐整的脚步声由自远处响起。 沈白青领着番役,押着一众落网的人贩子朝这处来了。 而殷斐随在一行案犯里,被麻绳捆住了手脚,黛蓝色的长衫沾染泥泞尽显狼狈,刀架在脖子上,被推搡着往前走。 沈白青紧握缰绳勒马,于一米外跃下马背。 后头的番役顺势将押着的男子往前一推,见着下属将这伙人通通压到一处,沈白青才拱手作揖,扬声道:“回禀干爹,船上的姑娘已经解救出来了,只是儿子莽撞险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后头尽管被我们包抄,还是跑了一个。” 沈丛澈那阴冷的目光从那伙人贩子身上一一掠过。 这伙人本就同伙众多。 各个环节分工明确,捉人时会和他们玩心机耍手段。 叫他这般追寻,断然要好好招呼啊。 想到此处,沈丛澈反倒泛起几缕笑意来。 他眸光冷冽,最终收回视线,掀动薄唇幽幽开口:“带走,务必好生伺候着。” 天浓黑中泛着点点白,远处鸡啼四起。 凉风拂过时,林间簌簌,似乎有人藏于两侧灌木草丛中,半人高的灌木杂草摇晃,窸窸窣窣。殷斐被迫跪坐在地又被番役猛地拉起,被迫跟着队伍调头往回走。 去了西厂诏狱必然会言行逼供,无论是认罪还是矢口不认都必死无疑。 倒不如放手一搏。 他摸到藏在身上的飞刀,握紧刀柄,却在这时听见林间传来穿过丛林发出的细碎声响。 黑衣男子在灌木丛中冒了头,二人视线交汇,男子眼中闪烁着坚定冲其点头。一咬牙攥紧手中的长刀,抬腿朝着那抹明红的身奔去。 张嘴大喝一声。 “阉党拿命来!” 沈丛澈闻言回头,只见那男子举着刀朝自己劈来。 可他却忽略了沈白青,伴随一声脆响剑刃出鞘,少年眼眸泛着杀意,一个跨步上前,足尖轻点地面于平地一跃而起。 璇珠听见暴喝探头,还未瞧 个真切就被沈丛澈按回怀里,只听见刀刃破风之声。 “别看。” 说时迟那时快。 沈白青手起刀落,簇簇殷红四处飞溅,那颈上的人头咚一下落地,黑红的鲜血落入泥地渗进土壤。一股浓烈的腥味便于空气中扩散开来。 殷斐亲眼目睹男子脑袋与身子分家的一幕。 双膝一软,扑腾栽倒在地,而后就被番役拽起推搡着跟上队伍。 “血腥的很。” 她埋首沈丛澈胸膛前,两只手不安地紧攥着他的衣襟。淡淡的墨香味于鼻间萦绕着,这时,脑上才飘来他那道纤细带着阴柔的嗓音。 追捕项辞暄的番役也回了头。 领头的番役躬身一拱:“厂公,是属下无能让人溜了,我们追到一处山坡处,丁洲安从上头跳了下去,我们去寻时,人已经不见了。” 沈丛澈冷凝着脸,稍作思忖,方才吩咐道:“罢了,是此人狡猾,传我命令,封锁京中各处出口,大范围搜捕围堵,别叫他跑了。” - 沈丛澈将人送回客栈时,阮家一家子都围出来了。 阮善添夫妇连连道谢,又是招呼又是上茶,沈丛澈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着不放心,傍晚时他又来了一趟。 他特地差人去请了郎中,等到郎中来了,又等郎中替她瞧完病,耗去一刻钟的功夫,郎中只是说那丫头精神不大好,开了几贴药,留了医嘱就回去了。 沈丛澈才稍微安心些许,他一拂衣摆准备动身回去却被她拉住了衣袖。 “公公。” 她脑袋蒙在被窝里,将被子拉下些来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黛眉微蹙,轻轻道:“我一个人害怕。” 天已经黑了,房中燃着烛火。 灯烛将她莹白的小脸映成暖黄色,鸦睫微垂轻轻颤动着。 沈丛澈心底无奈泛滥,他试着抽回衣袖,可她眉头一皱又攥得更紧了。 “你爹妈在家,用不着怕。” 璇珠被他噎了一下,细声嗫喏:“如果公公陪着我,我会更安心些。” 言罢,她从被窝里探出只葱白的手来,缓缓朝他靠近,未等他作答,那只温热柔软的手缓缓爬上他的手背,掌心传递的温热于一霎漾开。 最后越过手背去,轻轻攥着他的手指晃了晃,“不然我不敢睡觉。” 脸颊蓦地一热,刹时心潮起伏。 沈丛澈垂下眼眸,她眼眸好似蕴着春水秋色,水润润的。眼中带着几分期盼,瞧得他心口一个咯噔,叹了口气,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好。” 璇珠眼中染上喜色,又轻哼一声:“手。” 沈丛澈依着她伸出手来,继而将她的手牵在手心里,温声哄道: “丫头不怕,安心睡,公 公在他不敢来的。” - 番役搜刮了两日,阮家也两日没睡个安稳觉。 今儿天才蒙蒙亮时客栈来了个房客,交了押金付了房钱,就一声不吭地钻进厢房里去,还换了几次房把店里的伙计折腾得不行。 事儿还多,一直到正午才消停。 江秀娘得了空闲下楼,这时番役恰巧押着人从东一街过路,一行番役押着一个人。 客栈里的伙计都出去瞧热闹,江秀娘想起项辞暄都气恼,捋着袖子就大步赶了出去,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前头。只见项辞暄被五花大绑,如今低垂着脑袋。 身上挂着周遭街坊扔的烂菜叶。 阮善雅领着璇珠飞奔赶来。 想到他所作所为,阮善雅就气恼,抡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 立在一旁端的详璇珠忙喊道:“他不是项辞暄!” 此话一出,周遭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 沈白青不禁皱眉,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他的长相就和画像一模一样。” 见他不信,璇珠也急了,忙指着案犯的脸道:“项辞暄左脸有一道疤!你去扯他脸皮,如果他没有他就不是项辞暄!” 届时,番役们面面相觑。 沈白青反倒觉得璇珠是被吓傻了,抬手“嗐”了一声,踱步到项辞暄面前抬手用手背轻拍着他的面颊,揪着他的脸皮又拉又扯。“你在说笑吗?难不成,这人还能伪装成项辞暄的模样……” 手上力道逐渐加大,伴随着啪的一声闷响。 沈白青话尚未说完便就此凝在了唇边,他垂首,瞧着扯下来的脸皮人都傻了。 众人望向方才的“项辞暄”,如今只有张陌生的脸。 沈白青忽觉头皮发麻,扔下手中的人皮/面具,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逼问道:“谁派你冒充项辞暄的?” 青年眼神畏缩,忙不迭摇头,张嘴想说话可却只能发出两道“呜呜”声来。沈白青朝身侧的番役使了个眼色,下属领命捏住青年下巴查看,这才明了。 “这……大抵是怕说出真相来,这人遭人割去了舌头,说不了话了。” 第49章 一起睡啊 49. 从厢房前的过道走过, 那行为怪异的房客恰巧于这时推开房门,璇珠差点被木门砸中。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生得凶神恶煞的,眼神阴恻恻的。 吓人得很。 璇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这房客才幽幽开口:“房里的茶水冷了, 可否换些热的?” 伙计阿成不知何时跑阁楼上来了。 忙往前一钻将二人阻隔开, 嘿嘿地笑着:“客官我替你解决。” 似乎一直有道视线凝在身上 , 锋利且阴冷, 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而回头时, 入目只有悠长的过道, 她便宽慰自己大抵是错觉。 - 晚些时, 沈丛澈来了客栈一趟。 只是, 他是翻窗上来的, 弄得跟做贼似的,听见窗牖开合时的咔咔声, 璇珠好不容易酝酿起的睡意都烟消云散了。 这几日璇珠本就睡不好觉,每根神经都紧绷着, 她猛地睁开双目支起身子。 放眼瞧去, 却见着一袭青衫的沈丛澈两手扒着窗框,曲着的左腿正踩在窗台上头,于她探头观望时,两人视线就对上了。 璇珠怔愣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公公你做什么呀?” “我……我恰巧路过。” 璇珠:“……” 你家从别人家窗口路过吗? 璇珠沉默了片刻,此时气氛已然逐渐凝固,甚至听见他暗自吐息时细微的声响,她转而幽幽道:“可是,这是二楼啊。” 因着一句话。 气氛再度陷入低点。 沈丛澈倒吸了口凉气, 他这条踏在窗槛上的腿便是僵着,如今不知是抽回来还是继续探身进屋好。他眼皮有些微发紧,掀动唇角干笑两声。 “来都来了,公公陪我说说话吧?” 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他暗松了口气,好在她未继续纠结。 “好好歇着,公公先走了。” 窗牖微敞着,簌簌虫鸣抵达耳畔。 丢下那句忽悠人的话语,他转身去要走,可床榻上坐着的小姑娘却不愿意放过他,凝望着他悠悠道:“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她语调软的不像话,话里甚至带了几分委屈。 沈丛澈动作一僵,心头微动时,她又开口:“如果公公陪我说说话就会好多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再次妥协于她。 沈丛澈想着。 反正忽悠她只是一两句话的事情,等她睡着了就走,实在不行,再多忽悠几句。想到此处就心安了不少,他于床沿边坐下,恰巧对上她那双带着倦意的眸。 说来,她这两日都不对劲儿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 璇珠如实答道:“我害怕。” 因着被关了几日,如今她都有阴影了,这些几日总是失眠。 焦躁且不安,尤其是项辞暄还逍遥法外。 想到这事她便是更不安了,担忧着项辞暄伺机报复。 她还是很怕死的。 见着璇珠重新躺回床上,缓缓合上眼,沈丛澈才松了口气。 他才稍微动了动腰身,她又猛地撑开双目,乌圆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睡着了公公是不是就走了?” 沈丛澈:“……” 沉默了片刻,他才轻声答她:“乖,公公不走。” 璇珠半信半疑,见着他眼中满是真挚,她才安心地阖上眼 帘。 不过吐息的功夫,她又想起,沈丛澈总不能通宵在这看着她睡觉吧?想到此处,璇珠又乍得睁开眼,蹙眉道:“那公公不睡觉啊?” 房中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少女微蹙着眉头,鸦青的睫羽轻轻颤动着。 “一次两次不睡不打紧。” 此言一出她眉头皱的更紧了。 悄悄朝他探手,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抱住了手臂。听见那道清甜的嗓音飘来:“不睡觉那怎么行呢,我们一起睡觉吧。” 她怎么又说出这种没皮没脸的话来了! 沈丛澈不禁耳尖一热。 连脸颊都发着烫,但她似乎是认真的,抱着他的胳膊往里头来,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他慌不迭地抽回胳膊,忙道:“丫头别闹。” 他话才说完,她又凑过来了。 很想说,这大夏天的黏着热得很。 转眸,于昏暗之中对上她那双雾蒙蒙的杏眸,眼中如若揉碎了星星在里头,亮晶晶的。她目光凝在他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像是是不把人瞧穿不罢休那般。 “你就躺着眯一会儿,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她轻轻开口,带着几分哀求。 他没忍心拒绝,被她拉着直板板的躺下,连身子都是绷着的。 头一回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太过于煎熬,还觉得她入睡太慢。 胸腔里似乎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地跳着。 彼时心潮起伏心如锣鼓。 这时,感觉身侧的人翻了个身,非但未平静下来,心脏反而越发雀跃躁动。 璇珠将手臂枕在脑下侧躺着,瞅着他一点也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她觉着自己又被沈丛澈忽悠了。 “公公为什么还不睡觉呢?” 自然是想等你睡着了就走啊。 他如斯想着,话语一哽,璇珠亦未等他回话,便又朝他凑近了些,兀自开口:“难道是想等我睡着了,然后开溜吗?”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上,酥酥痒痒的有些难耐。 沈丛澈偏过头,只见她睁着那双乌圆的杏眸,水润润的,骤然间横生出亲她一口的想法,可是他不能这样。他亦只能将那股躁动生生压下,转而故作淡漠。 “公公还没告诉我,喜不喜欢我呢。” 小姑娘的眼中似乎载着浩瀚星辰。 他僵了许久,迎着她满怀希冀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柔和了眉眼,轻轻应她一声:“嗯。” 璇珠自然不满意他这反应。 她黛眉微蹙,又道:“嗯是什么意思?沈叔叔。” 听见这个称呼沈丛澈就不受控的头皮发麻。 垂眸见她眼中带着疑惑,“别乱喊,谁是你沈叔叔。” 璇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等着他把 话说明,而于此刻房门细微的开合声于夜间骤然响起,周遭寂寥无声,便将这细碎的声响放大数倍。 感觉她又往身侧贴近些许,连同手臂倏地一紧,她娇软的身躯就黏了上来,“公公我害怕。” 伏在耳侧,声音颤抖着,语调里带了哭意。 - 丝丝缕缕的恨意在心底翻腾。 丁洲安忘不了,是谁毁掉他所期盼的渴望。 如今想走走不得,还要隐姓埋名,也不能与自己惦念的阿瑾见面。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眼前雕花格扇门。 夜深里头的人大抵已熟睡,于寂静间能听见起伏细微的呼吸声。丁洲安手再度覆上扣在腰间的匕首上,缓缓握紧把手,心也如落石般稳了些许。 他尽可能压抑着呼吸放轻了动作,双腿好似负着千斤重,每迈一步都无比的艰难。他终究是畏惧的,胸腔里的心不大安分,一下提到嗓子眼。 或者,该说是惧怕惦念之人的想法。 十年分别,二人却犹如隔了一道鸿沟。 慢慢分崩离析,再逐渐成为两路人。 如果,他当时再谨慎些,断然不会让那死丫头有机会逃出去的。 恨只恨自己大意,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再怎么也回不了头了。他便暗下决心,哪怕落网人头落地,他也得报复回来。 及时掐断飘远的思绪,他抽出扣在腰间的匕首来,紧咬着牙关大步流星往拔步床步近。房中的火烛被从窗牖挤入的凉风吹熄,只有微弱得月光淌入屋中。 落于窗前桌案,犹如铺上了张银白的绸缎。 丁洲安发了狠劲儿,高举着匕首正要往隆起的被褥插去。 蓦然,床榻上的人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迅速起身抬腿屈膝,铆足了劲儿一脚踹到他胸腹之上。登时痛意传达四肢百骸,他被踹飞出去,直接撞上窗牖前的桌案上。 手中的匕首险些没拿稳,他收拢手指,将刀刃攥得更紧。 捂着胸口撑着身子爬起来,转瞬,丝丝腥味于胸腔里翻涌。 他一阵恶心伴着剧烈的咳嗽,先是唇角带着湿热。丁洲安抬手将其擦去,可昏暗中瞧不清是什么液体,正疑惑,又翻起阵阵的铁锈味。 随之而来是抑制不住的咳嗽,噗一声咳出一大口血来。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璇珠缩在床榻里侧,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到沈丛澈将一抹黑影给踢飞出去了。因着昏暗她瞧不真切,她便扶着床栏想要起身去点灯。 按下身侧蠢蠢欲动的璇珠,沈丛澈有些无奈:“别动,我去把灯烛点起来。” 丁洲安 强撑着身子站起,强忍着疼痛,再度举着匕首冲上前来。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沈丛澈脚下步子一顿,稍稍侧过身躯,丁洲安扑了空,踉跄两下又掉过头大步朝他奔来。璇珠神经都紧绷着,看得心尖一跳一跳。 她连鞋袜都没能来得及穿,抱着软枕跳下床便朝着门口奔去。 丁洲安不会武功,一时,他连沈丛澈的衣角都没碰着,不仅被夺去了匕首,还被踹倒了两三遍。登时,一种遭了羞辱的羞恼之意涌上心头。 手腕传达着痛意,手臂有些许发麻,五指紧握时甚至使不上力。 璇珠呼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声音不小,用不着多久,客栈里的人都会被吵醒。 到时候,阿瑾也会知道的。 他抬袖拭去唇角溢出的血珠。 抽出藏在布靴后的短刀,再度从地上爬起朝眼前人扑去。可那人不见有一丝惧色,他依然负着手立在原处,清俊的面容凝着一层薄霜,阴冷的眼神如同在凝视一个将死之人。 似乎带着讽意的怜悯又满是厌恶。 可这回,沈丛澈没有再抬脚将他踹飞出去。 在丁洲安举刀时朝自己扑来时,沈丛澈心底反倒横生出几抹笑意,他舒下一口气,一把擒住来人的手腕。如同铁爪般桎梏着他,手臂施力一扭,伴随着骨骼脱离的咔嚓声。 痛呼声夹着脚步声于长夜中格外明晰。 丁洲安几近痛得昏厥。 眼前人眼神阴翳得似吞人的恶兽,强忍着剧痛想要反抗,可他还未摸索到暗器,沈丛澈又忽的抬腿一脚蹬中他的左腿关节处。 又是一声痛呼,房中烛火骤然亮起。 “这是……” 客栈众人堵在门口,见着屋中的情况有些发愣。 尤其是江秀娘和阮善添,如今睡意全无,因着他们在自家闺女房里见到了沈丛澈! 大抵发生过打斗,房中有些凌乱,地上还有两摊殷红刺目的血迹,而沈丛澈脚下还踩着个生得有些孱弱的青年。见人来了,沈丛澈才闷哼一声松开擒着青年手臂的手。 那青年“嗷”的溢出声痛呼,便一下瘫倒在地再爬不起来了。 阮善雅披散着头发钻进房里来,疑惑道:“遭贼了?” 沈丛澈面上厌恶未褪,缓缓从怀中取出帕子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语调轻轻带着寒意:“把他脸上的皮揭去便知道了。” 虽不解,阮善雅还是步近那人蹲下身去照做。 她听说中江湖中流传着一种叫易容术的,但却从未见到。 当揭下青年脸上的人皮/面具时,阮善雅呼吸都凝滞了。 并没有人与阮善雅说,她记忆里那个翩翩少年郎是案子的主谋之一。 因着担心她知道后受不了, 客栈众人便统一口径没有在她面前提起丁洲安其人。 青年面容依然俊俏,只是左脸上的疤狰狞得吓人。 顷刻间却如同置身于冰窖中,阮善雅垂眸,望着揭下来的人皮/面具,此刻她终于明白一切都变了。 丁洲安面染着苦涩,未等她开口,轻启薄唇:“阿瑾……” 他脸上血色尽失,左手微微颤抖着,想拉她的衣袖,阮善雅却猛然起身迅速往后退去,咬牙骂道。 “你真不是个东西。” 第50章 不嫌你蠢 50. 丁洲安行刑那日, 刑场外围了一大圈的百姓。 有些一路随到刑场,拿着臭鸡蛋烂菜叶扔了一路,昔日翩翩少年始终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他跪在上头,背后斜插着亡命牌, 在监斩官对他嗤之以鼻, 甚至连问都没问遗言。 百姓窃窃私语, 骂声一浪高于一浪。 “这拐卖妇女孩童之人斩首都便宜他了。” “就该仿照前朝, 直接凌迟才是。” 在怒骂声中, 阮善雅想起了儿时居于江南时。 出生时, 娘亲给她取了个好听的闺名, 唤作阿瑾。 她自幼被爹娘捧在手心长大。 后来正式取了名, 便无人再唤这两字, 可唯独丁家那少年郎, 他总是一遍遍的唤她。 “阿瑾。” “阿瑾。” 她习惯唤他作五郎。 听着亲切,她自小就很喜欢他。 五郎总是会护着她的, 哪怕她习武时意外将他弄伤。 他从未有过怨言,亦记得, 那日少年立于石桥边的杨柳树下, 夏时风过柳絮纷飞,他轻轻牵着她的手,柔声说:“阿瑾,以后我会回来娶你的。” 五郎该学文,然后考状元光宗耀祖,她一直觉得,他的路应该是这样才是。而后一别十年,她惦记着期盼着,只为了年少时口头的一句承诺, 不知不觉盼了十年。 而她自幼骄纵惯了,不顾爹娘反对,毅然决然离开江南到京师投奔兄长。 在衙役一声高呼下拉回她的思绪,监斩官随意扫下桌案上竹筒里写着斩字的令牌。 牵系着十余年的羁绊,亦于一刻烟消云散。 最终她毅然转过身去,大步离了人群。 而后几日。 璇珠在街市遇到沈白青时,两人趁着空档闲扯了几句。 问到案子的结尾,原来番役能追踪到码头姜怀柔功不可没,那日放行后一直良心不安,最后抑不住内心的纠结去找沈丛澈认罪,最终将功补过。 但虽是如此,但事后还是被革职查办,还罚了不少银钱。 同伙已经招供,那些被拐卖的姑娘也寻回来了。 倒可怜了那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最终身染恶疾病逝的小姑娘。 - 阮善雅颓了几日。 今日一大早就好似忽然脱胎换骨了,一大早在杂物房里乱翻。 最后搬出一大堆东西来,在后院一把火全烧了。 伙计问原因,她只是冷冷一瞥,缓声吐出句:“晦气。” 璇珠和阿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正堂来了食客,阿成这才回屋去只留着她一人在院子中。 沈丛澈从宫里回府,刚进门就听到璇珠借他家家丁传达的话,那传的话听得人云里雾里,他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出门了。 结果,来到时客栈鬼影都没只。 天井未有乌阳映照有些阴凉。 院落栽种常青树,檐下皆摆放接雨水用的瓦缸,周遭寂寥,唯独堆放杂物的小仓库紧闭的门半敞着,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放轻步子,缓缓靠近。 距杂物间还有两步之遥时,一道惊呼猛然入耳。 沈丛澈心头一跳,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豆绿襦裙的少女先撩起布帘从里头探出来半个身子。 “呀!” 她眼眸染着诧异,故作惊诧抬手掩唇:“怎么是你啊!” 沈丛澈:“?” 顷刻间笑意于心底横生,可沈丛澈依然将其压下,冷哼出声:“怎么,就不能是我?” 璇珠皱眉,那张莹白的小脸带着几分难色。她又是一副苦恼的模样,于他注视下叹了口气:“那行吧,反正都差不多。” 言罢不等他回话,她拽着他的手臂就往里头拉。 连句解释说明都不曾有。 而入了杂物间,门却吱呀一声合上将所有光亮都关在门外。 一瞬,入目尽是昏暗。 他尚未来得及启唇发问,她忽然朝他靠近,沈丛澈心底略微一颤,紧接着接踵而来的是下意识躲避。 可这堆放杂物的木屋并不算宽敞,连连后退无处可躲,她的眉眼柔得似水,往前扑来那一刹,嫣红的薄唇带着温热擦过他的脸颊。 而在险些与他唇瓣贴近时,她双手又抵在他胸膛前。 见他面颊泛着潮红,就连耳朵都覆上嫣红的晚霞,红的似乎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登时,璇珠便有几分欢喜冒上心尖来了。 少女乌眸潋滟水光,眼眸似乎带 着笑,视线交织,登时心潮起伏。 心脏似乎要破膛而出了那般,如同安着一面鼓,心跳一下接连一下。 她继而朝他靠来,垫着脚凑近,微启的朱唇稍稍从面颊掠过,假意要亲吻他。 温热的鼻息呼在脸颊上,酥酥痒痒的很是难耐,她身上香馥馥的,一双乌眸水濛濛就似揽着三月春风。而夏时衫薄,甚至能感受到,那双抵在胸膛前的小手掌心所传递的灼热。 沈丛澈僵站着,睁着双浓墨翻涌的眼,定定地瞧着她。 目光追随她而去,而眸光流转间她却掩唇咯咯的笑了起来,转瞬站直身子往后退去。 他很确定,自己是被她愚弄了。 但她就这样跑了? 而于她转身之际,沈丛澈迅速攥住她的手腕。 手臂施力将其拉了回来,他力气有些大,一下就将那小姑娘拽入了怀中。 璇珠心头一诧,从他怀中仰头瞧他。 却见昏暗里他眼波流转,眼眸带了几分促狭,狭长的凤眸微微挑着,眼角周遭漾着桃花色。她稍微挣扎了下,一时某些情绪冲破了理智,沈丛澈没忍住,将那小姑娘禁锢在怀中,低头于她那绯红的唇上印下一吻。 不过轻轻一下,带着阵阵凉意漾开。 能瞧见眼前人根根分明的鸦睫,还有呼在脸颊上灼热的呼吸。 他凤眸染着笑意,缓缓抬手来捏着她的下巴。 “撩拨完了就想跑呀?” 言罢,沈丛澈又敛下眼中的思绪,皱眉温声道:“你可得负责啊。” 少女半个身子都靠在怀中,从那双清眸中瞧出一丝惊愕。 璇珠懵了下,定定盯着他瞅了会儿。乌圆的杏眸咕噜转了圈,缓缓吐出句:“你不要脸。” 随即,她踮着脚,双臂又迅速环上他的脖颈,带着温热欺近他去,用力亲了一口,凉意带着似有似无不轻不重的轻啄,还顺带咬了一下。 很快又离他而去,眼波流转间,她眼中的欣喜雀跃着。 转而一头载入他怀中,双臂攀上腰间来,手臂收拢紧紧环住。 脑袋在他胸膛前胡乱蹭了几下,甜甜地唤他:“公公。” 她语调轻轻,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如山间轻飘飘的云雾,随着风飘入了心窝。 叫他心都要化成一滩清水了。 沈丛澈觉得,他往日大概是眼瞎。 这丫头虽然蠢是蠢了些,但还是很讨喜的。 “那公公喜欢我吗?” 璇珠又想起重要的事情,想要从他怀中退出去,可挣扎了几下没有成 效,最后只能将双手抵在他胸脯前,从他怀中扬起头来问道。 见她那张小脸红扑扑泛着红晕。 他又没忍住,继而抬手擒住她的下巴于她唇瓣上覆下一吻。 带着凉意压下,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一吻结束后便撞入双蕴着笑意的眼。 他眉眼柔得不像话,连语调也轻柔得似拂过山野的风。 璇珠未言,他又伸手揽她入怀,闻见其衣衫上带着的香气,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那道阴柔到骨子里的嗓音才从头顶飘来:“喜欢,还不嫌你蠢笨。” - 江秀娘回来时没见自家闺女,从阿明口中得知璇珠凭空消失了一刻钟。 因前些日子发生那些事,江秀娘如今是越发敏感,几乎把客栈都翻过来了。 来到天井时,只见她闺女璇珠煞有其事的立在房门前,不仅如此,还有那西厂督公。她倒是觉得奇怪,这沈督主一天天怎么老往他们这跑呢? 若说来就来吧,可他每来一回都弄得客栈上下人心惶惶。 江秀娘眼神有些怪异,目光于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你们俩站在柴房门口作甚?” 璇珠不禁皱眉,无奈地“嗐”了一声。 随即伴着叹息声猛地一拍大腿,神情肃穆且认真。 “阿娘,沈叔叔说怀疑我们客栈存在安全隐患,我不相信,他非要说杂物房东西堆得太多了,容易着火,我俩在里面吵了起来,幸好您刚好来了,不然我们要打起来了。” 沈丛澈:“???” 江秀娘狐疑地瞟她,目光落到立在她右侧的男子身上。 这沈督主脸色不大好啊,阴恻恻的吓人得很,她也没敢张口问,只好冲其笑笑。最终收回视线瞪璇珠一眼,低声咬牙道:“你随我来。” 言罢便一拂衣袖先往前厅去了。 璇珠抬松了口气,脚正要跟上时却被沈丛澈揪住衣领拉了回去。 他心情有些微复杂,见她眼眸带着疑惑,才幽幽开口:“沈叔叔倒不必再唤了。” 对上他那双浓墨翻涌的眼,璇珠沉默了片刻。 经一番思索认真分析,她已然有了答案。 她深以为然地微微一笑,轻启红唇,缓声唤道:“夫君。” 那道软糯的嗓音入耳,沈丛澈险些惊叫出声,江秀娘还在前头呢!面颊与耳朵愈发燥热,迅速抬手捂住她的嘴,急道:“快闭嘴,小丫头一点也 不害臊。” 第51章 明知故问 51. 沈丛澈很头疼, 在回宫路上半路有人吵了起来。 他手头有事不得耽搁便差小厮去解决,谁料情况却愈发糟糕,双方在街上大打出手,周遭更围了一圈瞧热闹的百姓。 出去一趟身边就带了两仆从, 最终只好差人报官待官府来。 恰恰是这时, 璇珠趁着杂乱朝他靠近, 迅速将手探入他的衣袖, 不觉间触及一阵温热, 再垂眸时便对上一双光华闪烁的杏眸。 她冲他狡黠一笑, 继而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他掌中。 沈丛澈:? 只见手中躺着一张叠的四四方方泛黄的纸张, 他欲打开瞧, 璇珠先捕捉了他的动机, 在他抬手的一霎探手覆上他手背去将其压下, 于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朝他挤挤眼睛:“你一会儿再看。” 因着她这句话他憋了一路。 最终抵不过好奇, 他才从袖口取出那方叠好的纸张。 带着满心的疑惑将其摊开,只见上头一行娟秀齐整的笔墨:有急事!夜晚酉时来客栈找, 事情紧迫刻不容缓, 急急急! “……” 弄得这般神秘,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已然摸清了她的门路,上回也是如此,说得情急其实屁事没有。 沈丛澈了然一笑,将纸张折好顺手塞回衣袖。 - 晚间时,他按着璇珠信里写的时辰去往客栈。 他才刚翻身下马,一娇小的人影就从庭院前的榕树后头蹿了出来,未等他启唇问话便牵住他藏于袖下的手。她眼睛亮晶晶的,有欣喜在里头雀跃着, 连语调也带着愉悦:“我发现一个非常多萤火虫的地方!” 沈丛澈不禁有些好笑:“小丫头少见多怪。” “你别打岔,想不想看就完了。” 说实在的,他不想。 这有什么好看的,随处可见的小虫罢了。 他垂眸瞧她,虽这般想着,但还是顺了她:“在何处?” “我家院子的草丛里。” “……” 他大概是疯了才随着她蹲在草丛边等。 夜里蝉鸣,簌簌虫鸣声萦绕耳畔,还有隐隐的入耳的夜莺啼叫声。夏季蚊虫又多,那蚊子在耳边嗡嗡嗡的飞,听得人越发不耐起来。 在他准备起身时,璇珠先察觉他的动向,迅速攥住他的衣摆:“再等等,等等就有萤火虫了。” 这有什么意思?难道她打算拉着他在这蹲一晚上了? 想到此处,沈丛澈心头一跳,目光便落到眼前梳着垂挂 髻的小姑娘身上。 这丫头说不准真干得出来。 “你这什么都瞧不着。”言罢,他皱眉抬手拂去落在她肩畔上的枯叶,“你可听说过峙山阁楼?” 闻言,璇珠回头。此时檐下的灯笼微动,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 于昏暗之中对上双浓墨翻涌的眼,她抬手挠挠脑袋,疑惑道:“没有,那是什么地方?” “嗯……是瞧星星的。” 他正苦恼怎么忽悠她改变主意,毕竟这萤火虫和星星着实差得有些远。谁料她眼睛一亮,猛地从地上站起:“有这种好地方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那还等什么!走啊!” 峙山阁楼距明月湖不远。 驾马差不多半刻钟的路程便到了。 放眼望去,能瞧见远处被云雾笼罩的青山,迎面吹拂而来的风带着凉意,她倒吸了口气,继而扭头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公公,还是你机智!” 沈丛澈:“……” 璇珠心情大好。 她大步朝着阑干步近,伏在阑干上往下瞧。 此时周遭寂静,夜凉如水,天幕悬挂点点碎星。阁楼下的树木枝干揉入深浓的夜色中,隐隐中瞧见些游荡于林间草丛中的萤火虫。 但总觉得似乎缺点什么。 “这里人怎么那么少?” 乌眸循着空地转了圈,眼下四处空无一人,话音未落便是道道不绝的回音。 沈丛澈答:“此处从前是前朝军营把守放哨的地儿,舜元开国便荒废了,成了仲秋时瞧星星的去处。” “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沈丛澈稍作思忖,却是一个地方都没想起来。 迎着她灼灼的目光,他才想起京中适合避暑的山来:“若非要说的话,望南山也算是一处。” “那走啊,我们去瞅瞅!” 她果真就提着裙摆要下去了,在她从身边过时,沈丛澈急忙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拉了回来,眼里带了几分无奈:“夜里爬山,你不怕摔着我还怕呢。” 璇珠侧过头来,接话道:“我们可以打灯笼嘛。” 沈丛澈只觉得眼皮有些发紧。 方才就该说不知为好,若不让她去她必然又不高兴了。经一番思索,他决定举些案例去劝退她,沉默了片刻,幽幽开口: “丫头,你知晓望南山为何唤作望南山吗?” 见他神情肃穆,璇珠不禁怔住,愣愣地摇头。 沈丛澈眼神愈发阴沉,清隽而如寒玉般的面容如若乌云密布,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覆上阑干去,食指不轻不重地轻点着。 在她的注视之下,他长吁了口气,冷声道:“望南山盛产毒蛇,最有名的便是那七色五□□环蛇,这蛇神出鬼没,习性无常,总是在难以预料的地方出没,遭这蛇咬着……” “会怎样?” 阁楼上的灯烛亦应景的忽闪晃动起来。 他眼神阴冷,慢悠悠地说着,那道纤细而阴柔的嗓音冷到骨子里:“望南山之所以叫做望南山,只因着南边山头有一处公墓,这没有名姓的又寻不着亲属的人,尸骨通通埋在南边的山头,那处也是京中有名的乱葬岗,望南山恰巧与那山头相照,于是先人便将那处取名作望南山。” “埋在那头的,都是些不知名姓独自在京中的游人,这蛇虽毒,但却能卖得高价,便有不少人为了银钱不惜性命去捉此蛇。” “大抵是十年前,那会儿我才和你一般大,就亲眼见到了遭那毒蛇咬了的人。”他一顿,眼中染上几分怜悯之色,语调亦带着些缕的惋惜,“那蛇的毒液扩散极其之快,游人脸色发青,唇都是乌青色的,手指扭曲痉挛,不断地抽搐连遗言都未来得及交代便去了。” 他眼睫微垂,目光落到她身上:“所以啊,丫头,不听公公言吃亏在眼前。” 璇珠未曾见到中毒身亡的人,亦或者说,她未见过死的这般惨烈的人。 而沈丛澈脸上皆是凝重,连带着气氛都骤降几分,冷到极致,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轻声问:“真的吗?” 沈丛澈朝她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假的。” “……” 倒不是完全假,真里掺假半真半假。 毒蛇是他凭空编造的,有毒蛇的是远望山,能见着乱葬岗的也是远望山,和望南山倒没有半点关系。 但常有人在远望山中毒倒是真的。 “你好坏啊,之前是不是也是编来诓我的?” 沈丛澈不想认账,佯装悠闲别过头去看风景,瞧他这模样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璇珠黛眉一蹙连忙抬手捧着他的脸将他掰了回来。 “快说!是不是!”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没大没小的。” 好家伙!他心虚了。 当时就是诓骗她,亏她还信他。 沈丛澈眉头稍稍一挑,目光从她身上错开,转而去抬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轻哼道:“是你这丫头蠢笨,说什么信什么,这倒怪不得我,我也是没忍心告诉你是编造的,你倒反咬我一口了。” 璇珠:? “哦,我知道了,你从头到尾都觉得我是个傻子!我不活了!” 言罢她迅速转过身去,双臂扒在阑干上头作势要跳下去,沈丛澈急忙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回拉:“丫头莫生气,我也没嫌你傻。”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璇珠怔愣了片刻,继而抽回手去,嚷嚷着扒着阑干往上爬:“我死了算了!” “你不傻,你聪明得很。” 璇珠回头瞧他,见他剑眉微微皱着,眼里更带着几分无奈。她手脚并用奋力挣脱他来,继续扒着阑干往上爬去,嘴里还叫着:“你到现在还诓我!” “从这跳下去死不了,大可能半死不活,断手断脚脸着地,倒不是多严重的事,不过是毁容和残废,躺在榻上度日罢了。”说着,他敛下眼中的思绪,转而欺近她来将她抱到阑干上头,“丫头,这样坐着往后倒,摔下去好歹还能将脸保住,不然摔得血肉模糊的,我都不敢看呀。” 璇珠:??? 见她满面惊愕,沈丛澈眉眼柔和,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开始吧。” 璇珠人傻了,愣愣地盯着眼前人瞧了半天。 她僵坐着没敢动弹,十指紧紧扣着阑干,继而稍稍回头,阁楼下入目是一片漆黑。 他是真狠心啊!还唆使她跳楼呢! 这坐在阑干上到底还是太过危险了些,沈丛澈也并非真让她跳下去,她稍微动一动都瞧得他心肝发颤,正打算把她抱下来,她却迅速躲了过去。 璇珠愈想愈气,在他靠近时急忙往左侧挪,抬眸恶狠狠地瞪他:“你个坏人!” 玩过火了。 这丫头生气了。 她生气起来怪可爱的,气鼓鼓的叫人联起了肺鱼,他心底笑意横生,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可有人同你说过你怪像条肺鱼的。” 璇珠朝他望去尽是满目惊诧:“你骂我?!” “夸你可爱。” “哪有人这样夸人可爱的!” 想去拉她,她又左右躲闪。 阁楼风有些大,那纤瘦的身躯便于风 中飘摇,好似随时要随风去了那般,叫他瞧得心惊胆战。 璇珠心里闷着口气,愤愤开口:“公公这么为我着想,我断然是不能辜负公公一番期望的,刚刚我没有跳楼的勇气,现在我重振信心了。” 说完,目光又与其错开。 “我去了,下辈子见!” 谁料想,她果真扶着阑干要站起来,沈丛澈倒是不慌不忙,在她还在苦苦与栏杆作斗争时,伸手将她圈进怀里带下来。 璇珠不想搭理他,着地后扭头绕过他想走,刚抬脚却被他抢在前头堵了去路。 生生被他圈在阑干前,他皱着眉头,言语中尽是无奈:“祖宗哟,都是逗你玩儿的,玩笑话听不出来啊。” 见他满眼真挚,然,他一时没抑制住那于心底翻涌的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璇珠:“……” 好家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呢。 璇珠没给他个好脸色,闷声道:“听不出来,我要回家了。” “小丫头还气着呢?” “哼。”她脑袋一扭,冷哼道,“你明知故问。” “来让公公好好疼疼你。” 璇珠:? 他什么毛病? 此话一出,她脑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些画面来,想到往日看过的影视剧里那些阴阳怪气的反派大太监。 还在愣神间他已然欺近她来了,璇珠脑中嗡的一下,暗叫了声大事不妙抬脚准备撒腿就跑。谁料想,沈丛澈大手一伸将她捞了回来。 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抵在栏杆前。 眼前人立于月光下如若为其镀上了一层洁白的光晕。 那微微挑起的凤眸潋滟着水光,墨色翻涌的眼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笑,他朝她贴近俯身垂首,带着丝丝凉意压下。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他便又往前欺近些。 将覆在她腰间上的手缓缓收拢,将她桎梏在怀中,白皙修长的手指没入细软的发间,轻扣住她的后脑。 连着他脸上的绒毛都瞧得清清楚楚。 温热带着凉意漾开,嗅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甘松香味,夹着浅淡的墨香。还在恍惚间,他已然松开她来,耳根和脸颊亦飘上片片红霞。 见他眼眸笑意翻涌,似乎蓄着盈盈秋水,轻掀薄唇轻哼一声:“夜里头山里不安全,你若想去寻个机会带你去就是了。” “那你直说就行了还编故事骗我。” 他了然一笑,淡淡吐出句:“这不是瞧着你傻乎乎的,逗着玩更有趣么。” 第52章 我不行了 52. 什么事情 都让沈白青干了, 今儿沈丛澈闲的很。 衙门里没几个人,烈日乌阳洒下时刺目的光切好被脑上的树冠遮挡,只有丝缕透过枝叶间隙洒落。他便躺在摇椅上,身下的梨木摇椅轻轻晃着, 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如今他这干儿子是越来越能干了。 想到此处他心里便欣慰得很。 “公公你干嘛呢?” 少女清甜的嗓音入耳, 他撑开眼帘, 她便凑了上来, 一张背着光的脸于眼前骤然放大, 沈丛澈心口猛地一抽险些从摇椅上摔下去。 惊得他一下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 稳下思绪定睛一看, 来人正是璇珠。 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 全然没听见有脚步声。 “你怎么来这了?” 璇珠没接他话, 转而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摇椅旁的石桌上。 目光悠悠落到他身上来:“公公你怎么老在睡觉啊?你身体不好啊!” “呸, 你这丫头净瞎说,我好得很。” 璇珠依旧没有接他话, 自主于脑中滤过,乌眸循着院落转了圈, 最终又回到他身上来, 微蹙着眉:“怎么只有你有位置坐啊?我也要。” 连张凳子都没有,她总不能蹲着跟他说话吧? 沈丛澈尚未品味出她话里的意思,她便欺近他来了。 登时脑中警铃大作,他缩着身子往后倾去,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别……你别挤过来,这摇椅可坐不下两个人!” “你若想坐我让给你就是了!赶紧起开!别过来!” 她把他说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兀自地爬上椅子来,直接跨坐到他腿上,带了些得意的意味扬声道:“看, 这样就好了。” 沈丛澈:“……” 一点也不好。 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似个闷冬瓜,僵坐着,手足无措耳根发热,眼睛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是无论放哪都不对劲儿。他只能偏过脸去,连眼睛都不敢乱飘。 “你先起来,我把椅子让你。” 他的话非但起不着作用,反倒叫她得寸进尺了。她嘿嘿一笑,欺近些来再与他靠近,双臂攀上他的肩畔脖颈来,抱住他脑袋在他耳侧乱蹭。 耳边细软的发拂在脸上有些发痒,只听见那声音轻飘飘的。 “没事,挤一挤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沈丛澈不敢动弹,大抵是出门有些急没有搽香粉,她身上没有往日搽的脂粉香。而是带着清清淡淡的奶香气,有风过时便极为明显,叫人脑 袋都发昏了。 不见他回话,她才支起身子来,双手覆上他脸颊去将他脸掰正:“公公,你怎么一时一个样的?” 闻言他呼吸一滞,目光落于眼前人脸上,见她脸颊飘着浅而淡的红霞,黛眉微蹙着,乌眸如若揉碎了星辰。她生得好看,甚至能把宫里御花园栽的牡丹都给比下去。 此时眼眸带着丝丝疑惑,目光紧追着他,盯得他心头一跳,而于视线交织时又迅速错开。 胸腔里那面鼓又敲起来了,连着脸颊和耳尖都燥热得很。脆生生躲过她投来的目光,佯作肃穆厉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不好。” 璇珠已然习惯他这一时一样的性子。 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不解:“有啥不好的,这周围也没有别人,你昨晚还亲我呢。” “听话,赶紧起来。” 于是,他厉声开口故作肃穆试图吓退她。 沈丛澈皱眉训话,她反倒睁着一双乌圆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继而将双臂攀上脖颈欺近他来。恍惚间,那张莹白娇美的脸于眼前放大数倍。 掌心传递着缕缕灼热,圈在他脖颈上的手臂缓缓收拢。 尚未反应过来,唇瓣便触及一片柔软,如同蜻蜓点水的一下,霎时带着阵阵凉意漾开。气息温热轻轻扑在脸上,她眼睫轻颤着,软声道:“公公,我很想你。” “公公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她忽的钻进怀中来了,手臂攀上腰间紧紧抱住,语调更是软到骨子里。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严肃都被打散了,他哽了一下,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也随着软了语调:“没想赶你走,你若真想这样坐……那就……” “那我们啥时候去爬山呀?” 璇珠心中一喜,亦未等他支吾完就抢在先前开了口。 沈丛澈沉默片刻,逐渐有些窒息:“这山……没什么好看的。” 此言一出,她表情都拉下来了,语气也透着丝丝不悦:“哦,所以又是说来忽悠我的,你个坏人。” 说罢,从他怀中退出来就要下地走人,瞧这模样,好似又不高兴了。沈丛澈呼吸一滞,急忙把她捞回来,温声哄道:“祖宗你可折煞我了,咱们去,去还不成吗?” - 山间云雾缭绕,耳边尽是嘈杂人声。 夏时望南山登山人多,山脚熙熙攘攘,甚至还有商户在那卖起了糖水。 璇珠从马车里探头,乌眸循着四周扫了圈,莹白的小脸染上几分笑意来:“这生意还不错啊,我觉得我也可以来这摆摊,卖凉茶。” 沈丛澈有些语塞,将她从车上带下,终于找着言语没 好气地道。 “在糖水摊边上卖茶,亏你想得出来。” “你懂个屁,这夏天容易肝火旺,凉茶才是不二之选。”两道弯细的水弯眉轻轻挑着,她耸耸肩,冷哼一声,“所以说头发长见识短,依照长远来看,卖凉茶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不禁呼吸一滞,甚至已经能想象那画面了。 山林间凉风簌簌,鸟啼声与蝉鸣声夹杂,潺潺流水声萦绕不绝于耳。 回头望下去,一路星星点点,不少人选择这日登山出游。有些立体不足的便蹲在一旁歇着,还有些是滔滔不绝,一路不带停歇,说笑声从未停止。 顺着山野往上,已然有人爬上山崖上眺望风景了。 再回头,那丫头已经被他甩了一大截。 璇珠无比的后悔,一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无语过。 初时大家都是一样的爬山,甚至还嘲笑沈丛澈身子骨不好,慢慢地,她逐渐追不上沈丛澈的步伐,再被他甩几条街,提着繁复的裙摆屁颠屁颠追在后面。 好在前些年,帝姬出宫避暑时在望南山摔了一跤,当日哭着回宫,次月便在望南山的山路修了护栏。 她也是一路搀扶着护栏才坚持到几近半山腰。 抬首时,脑上乌阳刺目。 透过树木间隙而落,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继而将目光落到前头两米开外那抹墨蓝的身影上:“公公,我走不动了……” 言罢,璇珠便顺着护栏坐到石□□上。 沈丛澈闻声回头,见那身着石榴裙梳着垂挂髻的小姑娘边捞着袖子靠坐在护栏前,霎时,他又好气又好笑,转而大步朝她而去,拎着她的衣领将其从地面拽了起来,冷笑着道:“是谁非要来的?今儿个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上去!” “我不行了,要渴死了,我下山去买糖水喝吧!” 说完,她提着裙摆抬脚就想下山去,才动了念头就被他拽住了衣领。他了然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灰褐色的水囊。 “无妨,我早有准备。” 璇珠:“……” “我饿了,想吃……” 话还未出口,他又从衣袖取出个装得胀鼓鼓的油纸袋送到她面前,轻垂着眼眸,慢悠悠地吐出句话来:“都给你备好了。” 璇珠沉默了。 - 几乎是被沈丛澈拖上山去的。 璇珠永远记得,那天她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没有一点反抗偷溜的机会。 下山时着实累得慌,才在山间的凉亭子歇了会儿。 她坐在凉亭的石椅上,听着山林传来的水声和鸟啼,将他的手攥在手里捻来捻去。 忽然突 发奇想,缓声开口:“公公,你说会不会突然下雨,雨一时还不停,然后我俩躲到一个小山洞,夜深人静干柴烈火……” 沈丛澈脑子都要裂开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丫头还敢口出狂言!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捂住她的嘴,咬着牙打断:“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姑娘家家的,都不知平日里都受了什么荼毒,这脑瓜子里头一天天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此话一出,周遭歇凉的游客纷纷投以瞩目。 璇珠差点被他捂得背过气去,连忙掰下他掩在她脸上的手掌,乌眸扫视了凉亭一周,才轻哼出声:“本来人家是都没留意的,但公公你这样说了句,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而且我想说的是,我们没有柴火,山里晚上会很冷吧。” 沈丛澈:“……” 她往前凑近些来,稍稍歪着脑袋黛眉微蹙着,满目皆是疑惑:“公公以为我想说什么呢?” 耳根不受控的一热,沈丛澈觉着自己迟早会被她气死。 “你快闭嘴。” 晚些时,远山忽而传来一声闷响。 天空顿时乌云密布,如同随时要塌下来那般,蔽日无光,伴着“轰隆”雷声,下起了倾盆大雨。璇珠心里美滋滋的,抬手来攥住身侧沈丛澈的衣袖,轻轻地拉扯两下。“诶嘿嘿,公公你看,下雨了。我说的没错吧?” 沈丛澈没忍住转眸瞪她:“你还好意思笑哇!都是你这乌鸦嘴啊!” 第53章 回不去了 53. “到这边来。” 说着, 他便将她往亭内拉近了些。 于凉亭避雨的游人不少,陆陆续续有人往里头钻,这小凉亭便拥挤了不少。她只能朝沈丛澈怀里靠,最后干脆直接环住他的腰身偎在他怀中去了。 这时, 附近的客店就打着油纸伞来揽客了, 坐在马车上冲着凉亭喊。 “客店客店!住店单人只需一两!只需一两!” 逢下雨涨价都是宰人, 更何况这价涨得还不少。 凉亭边躲雨的游人闻言蹙眉, 对此不屑一顾:“我们是有马车来的, 现在驱车回去就行。” 那伙计嘻嘻一笑, 顺手将手中的布巾往肩上搭去, 语气颇为嘚瑟:“嗐, 客官, 回不去了, 这回京唯一的路啊被山边塌下来的山泥给堵了!” 璇珠认真听了会儿,同时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拢。 而沈丛澈一直像个木桩子般杵着, 见他没所动作,她从仰头瞧他 缓声轻哼道:“我们回不去啦!” 一时间, 沈丛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垂眸瞥她,有些没好气:“你这丫头什么毛病?回不去你瞧着还挺高兴啊?” “不想露宿山野,我们现在抢单还来得及。” 周遭的游人扎堆的商讨,耳边尽是细碎的人声,雨落与雷声亦被嘈杂碎得一塌糊涂。璇珠观测这沈丛澈的神情变化,最终兀自提着裙摆奔向客店的伙计。 “你们是有车接送过去吗?!” “是啊!这不是下雨怕客官们不方便嘛。” 璇珠了然一笑,冲伙计竖起大拇指:“你们真贴心,给我整间宽敞一点的。” - 因着有人带了头,余下的游人也跟着住客店了。 只是沈丛澈觉得有一点不好, 人一旦多便供不应求,如今他们二人只能共处一室。 一进门,他还未坐下来歇口气,就见那丫头开始解衣袍了! “你做甚?!” 璇珠差点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送走,手上动作一僵,愣愣地望向他。 “衣服撇湿了,打算晾一晾,不然会风湿的。” 他剑眉一皱,闷声道:“你稍等。” 未等她反应过来,沈丛澈一拂衣袖大步出了厢房。 很快,他又回来了。 手里多了几件暗红色的衣衫,随手朝她一扔,将她从头盖到脚。 “成衣铺也关了门,你就将就着吧。” 璇珠捻着手中厚实的布料,心里五味杂陈。 沈丛澈这是担心她捂不出痱子吧?还特地找来这么厚的衣服。她尚未回话,便听见一道木门开合刺耳的吱呀声,还有他那道纤细的男声飘来:“你先换,好了叫我。” “好的呢。” - 披上衣袍后,璇珠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倒水嫌茶杯太小,便掀了茶壶盖抱着茶壶就是一口猛灌。 茶水带着一股子发酵的味道,入口初时有些泛凉,可她太过口渴倒没在意,直至几口水下肚,才感受到那徐徐升腾而起的酒味,甚至有些呛嗓子。 这茶水喝得脑子有些晕乎,她才拎着茶壶凑近鼻间细嗅。 好家伙,这他娘的是酒! 放眼望去,眼前景象天旋地转。 她用力晃晃脑袋,才扶着桌子往床榻走。 还别说,这感觉还不错。 脚步飘渺好似踩在棉 花上,唯一不足,就是手脚有些微发软使不上劲儿。脑子有些犯迷糊,三两下扒掉外袍往床榻上一倒。 快要睡死过去之际,璇珠忽的垂死梦中惊坐起。 沈丛澈还在外头呢! 想到此处,她才支着身子爬起,朝格扇门的方向喊:“公公一起来睡觉哇。” 他大抵是要等得花儿都谢了。闻声推门入屋,可步子都未踏入厢房,他却飞速退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先把衣裳穿好。” 璇珠:? 她默默垂首看了眼自己身上荷花白的薄衫,有些好笑:“我穿了啊!” 语毕,外头便飘来道有些闷沉的声音。 “你那能叫衣裳?” 最终,只能穿的整整齐齐的,规整的躺着。 璇珠觉着自己快热死了,偏过脑袋瞧他,闷声道:“公公我好热。” “忍着。” 就很离谱!寻思是要她捂痱子呢? 璇珠长吁了口气,猛地从床榻上弹起,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边细声咕哝着:“我睡地板去了。” 见着她缓缓从床榻上往外爬,沈丛澈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外头伴着雷声大雨滂沱,这若是躺一夜不得落一身病啊?这到底是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 想到此处,他大手一伸将其捞回来重新按倒在床榻里侧。 “你给我回来,你是不得死啊?这下雨天睡地板。” 考虑到这大热天时叫人捂着着实不大人道。 沈丛澈觉着,自己还是别待她太苛刻了。 见他神色一松,璇珠便心中一喜,三两下把捂在身上厚实的外袍扒下,就在她准备继续时,耳边又乍得响起一声惊呼。 “你离我远些啊!”说着,他探手从床头的案几上取来不求人隔在床中央,“以此为界限,不准靠过来。” 一时间,璇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为什么?” 他连眼睛该放哪都不知晓了。 抬眸匆匆瞟她一眼,又迅速别过视线去,扯过薄被来捂了个严实,阖上眼帘后才幽幽启唇,闷声说:“哪来这么多为甚,再不睡天亮了。” 他是怪异得很。 那竹制的不求人就静静躺在两人之间,璇珠盯了良久,直至他已然安静下来,她从床榻上爬起,一脚把不 求人踢得老远,啪嗒一下落在地面上。 沈丛澈正酝酿睡意时,带着外头呜呜的风声身旁一阵窸窣,紧接着,盖在脸上的薄被被扯下来了。 一股温热的气息呼在耳侧,又酥又痒难耐得很。 好不容易堆积的困意也就此消散,撑起眼帘偏过头,登时对上双乌圆的眸。 她伏在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的。 披头散发瞅着渗人的很,盯得人头皮发麻心尖发憷。 大晚上不睡觉这又是作何? 少女如羽扇般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她眼巴巴盯了他一会儿,朱唇翕动,软糯的嗓音带着几分倦意:“公公,你是不是疏远我啊?” “没有……” 璇珠自然不信他的说辞,思绪有些乱,方才喝的几口酒水后劲儿也上来了,头脑也有些拐不过弯,老半天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 可话将出口时却又哽在喉间,几经纠结,她才小声开口:“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 “我何时冷漠了,我只是觉着,不太合适。” “哪不合适了?之前亲亲抱抱也没见你说不合适呀!” 沈丛澈被她的话噎住了,话语一哽半天没个下文,璇珠心底燃起几分得意,趁着他不注意悄悄挪动朝他欺近。感觉到她的手攀上手臂,沈丛澈浑身一僵,连忙往边侧挪了挪身子。 “丫头,你难道,不觉得……” 只起了个头,他又支吾起来,见他神色纠结,璇珠不解:“什么?” “你似乎被冲昏了头脑,连自个儿做什么都不知晓了。” 璇珠:“?” 试图从他脸上捕捉一丝破绽,可他只是蹙着眉头躲避开去。 璇珠敛声屏息,半晌,才缓缓呼出口热气:“你反悔了 ?” 而沈丛澈未作答,不知是未听清还是有意躲避,眼睫轻敛着静得无半点声息。越是如此,璇珠心底便于是焦躁,她便当他默认,连着呼吸都凝滞了。 “只是,清醒过来罢了。” 良久,他又慢吞吞地吐出句话来。 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入耳,无疑是朝她脑中投下一枚炸弹,不 轻不重却威力巨大,一下将她炸成一片浆糊。 哪里是突然清醒,分明又是想忽悠她。 难道,是她过分粘人把他吓着了? 似乎听见脑中响起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脑子险些没转过来,本就昏沉的头脑于这一刻却越渐的明晰。她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心底越发着急。 一瞬间杂乱的思绪翻涌,启唇时却只温声吐出一句话。 “是不是觉得我粘人啊?” 话出口时声音有些微颤抖,甚至带了几分的哭腔。 沈丛澈没想到会是这种后果,这一下把他吓得不轻,连忙支起身子来慌不迭地伸手去搂她,轻吻她的唇角,放软声音轻哄:“没没没,没有这个意思,粘人挺好。”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靠近你呢?” 而她只想知道原因,话题重新绕了回去。 但回应的又是片刻的沉默。 “丫头。” 就当璇珠快等不及时,沈丛澈又轻声唤她。 外头暴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窗框碰撞的闷响,夹伴着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骤时一个闪电将厢房照到透亮,迎着眼前人灼热的目光,他长吁了口气,语气终究还是削弱了几分:“男女授受不亲啊。” 璇珠才不信他的鬼话,抬眸瞪他,低声嗔怪:“那之前也没见得你说。” 见他剑眉微蹙着,脸颊飘着淡淡红晕,璇珠便又悄悄往他身边挪去。于寂静之中,衣物摩擦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幽暗之中转眸对上一双乌圆的杏眸。 迅速往床沿边躲闪,可在他动身之前璇珠就先捕捉了动机一把摁住他的手。 一个翻身将他压制而下,阵阵温热于手腕处蔓延扩散,少女掌心漾开的灼热继而往上,展开他收拢的手指覆上他的手掌,与其十指相扣。 “公公你再躲的话就要摔到床底下去了。” 沈丛澈:“……” “别胡闹。” 少女娇软的身躯压在身上,乌发倾泻落于他脸颊两侧,撩得有些发痒。 僵着不敢轻易动弹,怔楞了半天,他只能羞红着脸,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外头雨声渐小,月光从微微敞开的窗牖挤入,落于床榻前,犹如铺上一放银白的绸缎。而带着山间的凉风来,灯烛忽明忽灭,外头时而传来风铎叮叮当当的声响。 房中摇曳的烛火终是被从窗牖缝隙灌入的凉风吹熄。 璇珠目光凝在沈丛澈身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他耳朵和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 “公公你脸好红啊。” 她稍作思索,终于想明白了。于是,不等他作答,她便兀自伸手去解他的衣带,“你是不是热啊?我帮你把衣服脱了。” 璇珠觉得,自己真是个体贴的小棉袄。 可沈丛澈不这样觉得。 当她松开桎梏他手腕的铁爪那一刻,他心底嗡的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这丫头终于还是向他伸出了魔爪。 因着太暗她瞧不清,便像只盲头苍蝇,在其身上胡乱的摸索。 顷刻间,心底生出丝丝慌乱,心底升起翻腾跃上心头,似乎要将他吞没那般。浑身温度尽褪,如若置身于寒冬腊月时风雪中。 沈丛澈已然不记得多久未有过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了。 大抵是戳到神经,连额角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强压下燃上心头的惊慌之意,屏着呼吸急忙擒住她的双手,咬着牙制止:“丫头,别,别这样。” 第54章 只是怪他 54. 那双手泛着凉, 桎梏着她乱动的双手,甚至有些不自然微微的颤抖。 璇珠倒吸了口凉气,薄唇翕动张合,细声唤他。 “公公……” 璇珠良久找不着言语, 直勾勾盯了他好一会儿, 才轻声道:“我只亲你一下。” 说罢, 她抽回手欺近他去, 葱白的小手继而缓而小心翼翼地覆上他脸颊。 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慌乱之中, 沈丛澈面色有些微发白, 他还未缓过神她已然凑了过来, 霎时凉意于唇瓣上漾开扩散开来。 唇齿间溢着淡淡的酒香, 很快又支起身子从他怀中退了出去, 水润润的杏眸好似揉碎了春风, 那道软糯的嗓音悠悠飘入耳中:“说了一下就是一下。” 而后又是陷入寂静中。 沈丛澈终于长舒了口气,没忍住偏头瞧她, 她依然睁着眼睛,只是怔楞地盯着床帐瞧。 如今璇珠睡意全无, 只静静躺着, 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启唇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该说什么。最终他只好闭上嘴,缓缓闭上眼睛。 言多必失,到底还是少说为好。 方才,他眼中的惊慌不假。 全然不加掩饰,便被她捕捉且尽收眼底,不受控地呼吸凝滞,就连心跳也似乎漏掉了一拍。璇珠难以形容那种感觉, 心底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某种情绪在心底翻 涌,有些闷得慌。 她总想说些什么。每每想要开口,又会因怕说了不该说的作罢。 “公公。” 几经纠结,她终究是收回思绪,目光再度落在他身上。 放轻了动作,慢慢地攀上他的手臂,覆上他的手背,再到手心与其交错十指相扣。感受到她带着温热靠近他来,毛茸茸的脑袋紧靠着他的手臂,胡乱蹭蹭,如同小虫般乱拱了两下。 “我会好好对你的!” 话出口,璇珠又觉得怪异得很。 她这是不是错词了?这台词不应该由男方来说吗? 沈丛澈沉默了一会儿:“小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害臊。” “口嫌体正直,你明明就很喜欢。” 沈丛澈:“……” 别胡说,我没有。 他眉头一皱,并对此矢口不认:“是你扒着我不放,不是我喜欢。” “好啊,那公公快离我远点。” “……” “你之前就偷看我。” 好啊,她开始翻旧账了。 她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成功将沉积的记忆唤醒,他脸颊乍得一热,连忙否认:“我没有偷看你!丫头,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 璇珠心里美滋滋的,弯细的水弯眉稍稍一挑,稍微挪动身躯调整姿势选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好,轻哼着道:“你一定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暗恋我。” 笑意翻腾时,于心尖漾起圈圈涟漪。 沈丛澈也未打算和她争论,只要她开心说是就是了。 “公公你真是个心机boy!”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她又黏了上来,双臂缠着他的胳膊紧紧搂着。淡淡的奶香味飘入鼻间,挥之不去萦绕着,连声音都软软的。 “公公,你真可爱。” 他无奈:“可爱不是用来夸赞男子的。”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璇珠没回答他那句话,转而忽略了过去。 白天时耗费了太多体力,加之喝了点酒更是愈发疲惫,熬到这时她也有些倦了,连同着身体也在叫嚣和她抗议,眼皮发沉越发疲倦犯困。 可脑子惦念的东西太多,繁杂交绕,便就牵肠挂肚睡不安稳。 她终于启唇将话说完,继而陷入深度睡眠,但到底说了什么却连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 璇珠从马车上下来时,一眼就瞧见蹲守在门口的江秀娘。 她急急忙忙上前,三步并作两步走大步走着,双臂一展拦住她的去路。 “昨夜去哪了?” 大抵是一夜未睡好,江秀娘看着面容有些微的憔悴,凤眸圆瞪开口审问道。 “爬……爬山啊!” “跟谁?” “小姐妹啊。” 说来也心虚得很,江秀娘 能不知道她几斤几两吗?果不其然,她美眸一转,冷哼了声:“小姐妹?哪个小姐妹?你说的小姐妹是不是姓沈啊?” “不是,你不认识的。” 言罢,璇珠提着裙摆绕过她就跑。 刚抬腿就被江秀娘揪着衣领扯了回来。她双手环在胸前,微蹙着眉头扫视她一番:“你给我说说,你和沈督主是怎么回事?” “哎呀,因为他……” “臭丫头,你翘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还给我装啊?” 说罢,大概是觉得外头人多眼杂。 江秀娘循着前院看了圈,这才揪着璇珠的衣领往屋里拉,边走还边咬着牙低声责备:“你胆儿可真大啊!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跟男子夜不归宿!还是个太监!你是要气死你娘啊!是不是太久没揍你皮痒啊?” 直至来到里屋天井,江秀娘才撒开手,一时间满肚子火。 “我早发现你俩不对劲儿,我原本还不太相信。” 她自顾自说着,一顿,登时皱起了眉头,上下将其打量一番,眼里和语调中都带着浓烈的疑惑,“人沈督主但凡没瞎都不会看得上你啊,真是奇了怪了。” 璇珠沉默了片刻,千言万语终将化作一句:“我真的是您亲闺女吗?” 最终江秀娘也没说什么,想着,若是注定的话那就顺应天意罢了。 若不是出门时碰见东三街米铺的陈婆子的话。 她与陈婆子一贯不和,街头见着她调头就想走,可这时,那女人却拉着身旁的紫衫女人挎着篮子追了上来。江秀娘和那紫衫女人还算熟络,她这才没开口赶人。 紫衫女人和陈婆子交换一个眼色,便刻意压低了声音:“秀娘别走那么急啊!都赶不上你了,听说你家璇珠跟西厂督公好上了?是不是真的啊?” “可不是嘛,也不知这丫头怎么把那沈公公搞定的。” 那陈婆子也不顾江秀娘的敷衍,眼眸循着周遭扫一圈,便微弓着身子一脸神秘地凑到她跟前,以手虚掩着唇,压低了声音:“你就不担心吗?” 江秀娘不禁有些奇怪:“担心甚?她若喜欢就随她好了。” 陈婆子细眉微皱,与紫衫女子交换了眼色,神情复杂投来个难以言喻的眼神:“你没听说吗?那些宫里头做这些的男人,受了宫刑都变态的很,不,他们是连男人都算不上,尤其喜欢拧人掐人以折磨人为乐。” “这不能吧?我瞧着,这沈督主待我家璇珠是不错啊……” “这都是假象,这太监表面再好,心理都是扭曲的你不能不信啊,听说过前朝那个厂臣宋砚吗?他可把那府里的姑娘给折磨死了,就用张草席把人卷了就扔乱葬岗去了。” 紫衣女子附和着点头,更是一锤落下:“他们接触时你就该多留个心眼了。” - 江秀娘是听说过那些事情的。 承基帝宠信心腹宋砚,自然也给了不少权力,便有人看中其中的利益,抢破头的把闺女往太监手里送。可入府的姑娘只有那邹家的三姑娘,只是说辞各异,有说三姑娘死在宋砚手中,也有三姑娘其实没死的说法。 原先只是当个故事听罢了,可自打听了那妇女的话后,她心底自然就警醒起来了。 风风火火赶回客栈,当夜拉着阮善添大吵了一架。 “闺女喜欢你就由着她好了!现在弄得闺女不高兴大家都不高兴!”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脸红脖子粗,互不相让。 “错!只要她不踏进火坑我比谁都高兴!”江秀娘一肚子火,双手卡腰左脚踩在椅子上,气得直冲阮善添大吼。 “你若是真为了闺女好,你这个当爹的就不该帮着!邹月牙知道么?承基年间发生的事情,那姑娘死的多惨!你是不怕珠儿成下一个邹月牙啊?你这个当爹的可一点也不上心啊!” 阮善雅默默站在角落不敢说话。 听着两人吵得差不多,她才带着试探性小声开口:“我觉得……” “你闭嘴啊!”可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江秀娘一口打断。 江秀娘捋着衣袖,指着阮善雅道:“璇珠跟那位人物来往密切,你可一直帮着她啊!都不同我说,若我知道我必然老早把她送回江南!若当初不把她接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璇珠心里便愈发沉闷。 他们已经吵了半个时辰了,阮善添和阮善雅劝得毫无作用,反倒叫江秀娘心尖冒火。更不知晓什么时候这火会燃到身上来。 如同千丝缠绕着,叫她愈发烦闷。 见江秀娘抬脚往阁楼上走,阮善雅暗叫一声大事不妙,凭着她这大嫂的脾性,璇珠再不服气说不准就动起手来了。想到此处急忙和自家大哥上前阻拦。 江秀娘没走几步就被两个人肉沙包拖住了手臂,她冷嗤一声,一把抽回手加快脚步。 只感双腿倏地一紧,垂眼一瞧,这回被两兄妹抱住了腿脚。 “别拦着我!我不能让这丫头泥足深陷。” “秀娘,你冷静些,我看沈督主也不像坏人……起码对珠儿不坏吧?” “对对对,咱不能忘恩负义啊,好几回都是沈大人帮忙的,要不是他珠珠早没了。” 两人一唱一和,江秀娘心底的怒气反倒沸腾了几分。 试着将腿脚抽 回,这两兄妹抱得紧实,使劲儿试了两遍都以失败告终。她托着两个活体沙包费力挪动,咬牙道:“是,但我也没不认这事儿,但就非得要把人赔上?我宁可把客栈关了多赔点银子,也不想以后见到她被卷在草席扔乱葬岗里。” “那倒不用。” 却不曾想,此时正主恰恰立在门前。 见他面色淡然不见有一丝波澜,身上大红的飞鱼服纹样却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在身后一众厂卫的拥护之下,他踱步进屋,冷声将几人的争吵声打断。 那一瞬众人皆下意识地敛目屏息,因着吵得激烈,连他在那站了多长时间听了多少话都无人知晓。 “倒不必这般揣测我,我一个残缺之人,对令嫒没有半点意思,更不会对令嫒有什么想法,老板娘尽可放心。” 这些话不偏不倚的落到立在楼梯上的璇珠耳里,如若朝着湖面抛去一颗石子,一下渐起层层涟漪。她不禁呼吸一滞,当即转身上楼回房取来橙子,朝着那人狠狠砸去。 “咚”一声闷响。 飞去的橙子正中那人左肩。 可璇珠依然没有消气,在她砸橘子时,他分明察觉到了,分明是能躲过去的,为什么不躲?在她凝视他时,目光亦是飘忽躲闪,垂着眼眸佯装见不着。 只差那么一点,她差点冲去伙房举刀出来劈他。 只是最终她也没能那么做。 心头一哽,呼吸便愈发沉重,甚至由心底泛起酸涩,蔓延翻涌着。只能掉过头去回房,发泄般重重的摔门。 阮善雅追了上来,到门口时刻意放轻了脚步,只叫她听见细碎的开门声。 随即,入耳是一声细小的叹息声。 “珠珠,别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别怪大嫂,她也是担心你遭沈督公欺负,毕竟确实有例子放在前头。” “我不怪阿娘。” 她将脑袋埋在被褥里,闷闷的声音从里头飘来。 “我是怪他罢了。” 江秀娘和阮善添在楼下的争吵,更确切的说,是江秀娘单方面的生气,直至阮善添气势慢慢弱下来,才听见那道清冽的女声丛楼下响起。 “我明日就差人去给娘家送信,把璇珠送回江南住一段日子,我就不信这都不能让她清醒过来!” 第55章 终章 嫁给你哇 55. 也是今时才知道, 其实阮家一点也不穷。 阮家在京中有一处宅子,占地面积还不小,不仅如此,家中甚至还有家仆丫鬟可供使唤, 虽及不上沈丛澈那座私宅, 但也临近繁荣地段。 江秀娘是下了血本, 连阮善雅都被她遣回家来了, 美名其曰陪她, 不过就是想让阮善雅盯着不让她偷溜出去, 直到出发去江南为止。 她试 过差人给沈丛澈送信, 可小厮送回的话只有单字一“忙”, 他对她避而不见, 连着往日的话术都不管用了。 就连在街上也蹲不到人, 最终,璇珠才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装病。 好在阮善雅是站她的。 也愿意替着她说话, 抵不过她苦苦哀求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妥协于她。 沈丛澈来前, 璇珠特地找汤婆子灌满热水。 抱在怀里窝在被窝里捂了会儿, 直至浑身发热,脸颊滚烫发红,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时,她迅速就把汤婆子塞到拔步床里侧,顺带用被褥掩好。 吱呀一声。 身穿大红飞鱼服的男子进屋来了。 他背着光,只见颀长的人影投落到床榻前的轻纱屏风上,随着木门开合,那人蹑手蹑脚进屋。璇珠快速躺好,拉过薄被盖过脑袋合眼装睡。 - 沈丛澈听见仆从传话时, 天已然黑下来了,甚至未来得及回府洗漱换身衣裳就急急忙忙赶来探病了。 当时,圣上传见他,忙碌一日连厂督办都未踏入一步。 府中的小厮急急忙忙带话来,说阮家阮善雅姑娘传来消息来,说璇珠身染恶疾快不行了。 临终前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下意识的认为是编造来骗他的。 可小厮却说,阮善雅派来的小丫鬟说这些话时眼中都噙着泪,话未说完就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 一路上,脑中画面汹涌,犹如走马灯,于眼前脑海中打转。 嫌路程太长,更担心来晚。 依着阮家丫鬟给的地址他风风火火赶来,又随着家仆来到一处别院。 房中香炉白烟袅袅燃着檀香。 绕过屏风后,他于床榻前驻足抚着衣摆坐下。 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遭再度恢复寂静,只闻窗牖风过竹林时沙沙的声响,带着簌簌虫鸣。沈丛澈到底是一句话没说,他长舒了口气,最后竟然起身准备离开了。 璇珠再也装不下去了,连忙掀开盖过脑袋的薄被,攥住他的衣袖。 “公公别走!” 继而将手臂攀上腰身去,从身侧绕过紧紧将他环住。 沈丛澈转过头,垂下眼眸便对上她那雾蒙蒙的眼,大抵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小脸红通通的。她仰脸瞧他,又轻声唤他,语气更是委屈到了极致。 朱唇掀动时,眼眶便泛起一圈薄红,甚至氤氲出一层雾气,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公公不要走……” 沈丛澈略感头疼,温声说道:“我不走如何给你请太医来?” 璇珠:?! 这不就露馅了吗? 璇珠势必不能喝让他去找太医,收回思绪,她便皱着眉头低声嗫喏。 “那……那你找别人去……” 沈丛澈眉头一蹙,望向她眼神却是不明,试图将那双环在腰间的手挪开,谁料他才触及她的手腕,她又收拢了几分。 他心底无奈泛滥,有些好 笑:“丫头听话,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要。”她声音哽咽,好像要哭了一般又倏地收紧。 沈丛澈无奈坐下,轻轻抚上她的脸。 说来,这人生病了通常都是瘦上一圈,这丫头似乎是反着来的。 脸颊肉肉的,瞧着可爱得紧,虽面色红润,可这模样瞧着却是半死不活的,他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心疼却无计可施。 -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就是故意躲我。”璇珠拍掉他的手,闷声道,“若不是今天,估计我真死了你也不会来。” 对于她的控诉,沈丛澈哑口无言。 无论说些什么似乎都是辩驳,在这字字句句的质问中越是苍白无力。 他便选择闭嘴不言不语,就任由着她讲。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想和我断绝一切来往?” 而回应她的也是沉默。 到底是说中了,璇珠心里酸意汹涌,一时间,往日做的都化作云烟消散,渣都不剩。气恼与酸意交织缠绕,在心底翻涌无数遍,终究还是冲垮了河堤,她往床榻上一倒拉过薄被捂着脑袋低声哭了起来。 “你走吧,以后我不缠着你了。” 那句哽咽的话语犹如落于湖中的石子,登时激起圈圈涟漪。 腿脚如同捆着重达半斤的沙袋,沉重得挪不动脚,也挪不开视线。 他时常会想到很多事情。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到底是她想得简单还是他过于谨慎。 可谨慎过了头,那就成了胆小。 他这种人本不应误人前途。 只是,为何总会不受控的带着期盼呢? 想到此处,沈丛澈才收回飘远的思绪来,放软了声音温声哄道:“丫头别哭了。” 她哭得悲恸,听得他心里不是个滋味,难受得很。连着身子抖得厉害,想去拍她的肩畔屡次被她甩开。 “你不要碰我。” “我讨厌你,不坦诚。” 沈丛澈只能叹气,缓缓开口:“丫头,听话,你娘也是为你好,也会为你觅得良人。” 他总是找不着重点,她从来不是想听他说这些话,那话入耳,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恼意又再度升腾而起,冲着被子闷声喊道:“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你走了以后,我阿娘就会找媒人婆介绍对象。” “嗯,这总比和个阉人纠缠不清来得好。” 沈丛澈叹了口气,亦软了声音,不管她能否听进去,仍然温声同她解释着,“你知道的,我与寻常男子不同,倘若不是没得选,没有姑娘家会愿意接近,也就你傻。” “以我目前的声誉,断然没人要了,只能嫁给别人做小妾,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沈丛澈:“……” “然后再遇上陈胖子那样的人,余生在被人暴打中度过受尽折磨死在柴房里……” 沈丛 澈听得剑眉紧皱,他终于听不下去了,急忙张唇将其打断:“快别胡说八道了,尽说这些话。” 这时,璇珠才掀开薄被爬起,缓缓挪动欺近他,睁着一双泛红的乌眸可怜巴巴地问。 “公公忍心吗?” “别瞎想,没人会不喜欢你的,你未来夫婿必然……” 好家伙,他还不死心啊! “骗子。” 璇珠闷哼一声,继而重新捂上脑袋躺了回去。 “说喜欢我,到头来又推开我。” “那就让我嫁给别人做第二十八房小妾,等以后被长房夫人乱棍打死冻死街头好了,反正你也不要我,顺了你的意!” 什么叫做顺他的意? 沈丛澈是愈发的郁闷起来,越听越是不适,伸手去拉她却再度遭她躲了过去。他不禁烦躁,却还是压下升腾的恼意,没好气地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妾侍没人权,公公,街上或者乱葬岗见!那时候你要在街上见了我的尸首,记得用衣服把我脸蒙上。” 沈丛澈有被气到。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掀开薄被探身将她架起,璇珠大惊胡乱挣扎,因着她挣扎于是他只能多使些力气桎梏她乱动的手。 谁料,这一下把个圆圆扁扁包着绒布的东西拖了出来。 “这是什么?” 璇珠看着他手里的汤婆子,气氛逐渐凝固。 “……” 反观璇珠,见她面上薄红已退,神色似乎还有些慌张。 见他朝额头伸手来,璇珠身子往后倾去意图躲过,未料想他手臂施力将她圈进怀里,还被其钳住了双手,空出左手贴上前额来为她探热。 她压根就没发高热!登时,沈丛澈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坏丫头,还装病呐!” 被紧固在怀中的小姑娘挣扎了两下,见没有成效,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他胸膛前,冷哼道:“那还不是怪你啊?如果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见我,我犯不着装病!” “你别是连哭都是装的。” “那不是,我真情实感哭的。” 沈丛澈都被她气笑了:“你还挺骄傲啊?” “那是!”她竟也回得理直气壮。 沈丛澈叹了口气,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垂眸入目是她乌黑的发顶。 骨节分明修长如寒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掐着她脸颊的肉轻轻捏扯两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丫头,一点也不懂事。” 璇珠从他怀里退出来,继而在其跟前跪坐着,“公公。” 沈丛澈听见她细声地唤他,还未反应过来,脸就被双温热的手捧住,她凑近来,带着淡淡的奶香气,薄唇就触及一片柔软。 他浑身一僵,一颗心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我爹爹和阿娘不在,你可以留下来。” “这不合规矩……” “那公公 半夜跑我家也不合规矩。” 沈丛澈:“……” 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但他依稀记得,他似乎是被她骗过来的。 “公公?” 屋中烛火幽暗,他见她一张脸微微泛着红,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她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葱白的小手贴着未被衣物掩盖皮肤,柔软的掌心传递着灼热,丝丝缕缕侵蚀着胸腔一瞬四处蔓延抵达四肢百骸。 “我想亲你。”璇珠凝目,言罢,她收拢手臂将两人距离再度拉近几分。额头相抵,她却忽然抱着他的脖颈把他带了下去。 甚至翻身,将他压制下去。 香炉白烟袅袅,凉风从微敞着的窗牖挤入,惹得房中烛火轻晃。她眼中似乎揉碎了寒星在里头,温热的小手覆上他的双颊来,带着灼热靠近,轻轻烙下一吻。 凉意于唇瓣上漾开,郁热的气息呼哧扑在面颊之上,唇齿间一阵温热,但却又轻柔得很,他都要呼吸不上来了。 于此刻心潮起伏。 心间好似安着一面鼓,正激昂的敲着,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昏暗间,撞入一双如若含着三月春风般的眼,她那温热的小手捧着他的脸,又于他脸颊上啄了口,“公公陪我嘛?好不好?” “公公。” 那道软糯清甜的声音低声唤他,语调带了撒娇的意味,嗲的很。霎时,叫他连骨头都要绵了,带着轻轻啃咬,蓦然间,什么东西攀到身上来了。 沈丛澈瞳孔地震,急忙擒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不害臊啊!” 她眼眸一瞪,回的理直气壮:“如果不是我不害臊,你能有今天吗?” “你都是跟谁学的……” 沈丛澈被她噎了一下,气势也弱了下来,趁着这时,她便开口将其打断,把话给堵了回去:“我自学成才。” “你这丫头坏的很。” “公公不喜欢吗?” 沈丛澈再度被她的话噎住了,一时语塞,半天没找着言语。 她笑得得意,瞧得他耳根愈发燥热。他压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两人视线交织时,亦瞧见他眼中似乎雀跃着喜色。 她眉头稍稍蹙了蹙,抬手轻推着他的肩膀,再次小声开口:“那,要是公公觉得自己吃亏了,那我就还给你吧。” 小姑娘轻轻淡淡的话语入耳,只是她说话太过跳脱了些,沈丛澈不解:“怎么还?” 言罢,他就后悔了。 悔得想穿梭时空回到方才给自己一耳光,小姑娘神情肃穆,对他的疑问未作半分回应,而是轻轻牵起他的手,缓缓往上,往自己身前搭去。 她一脸正经,语调轻轻:“你摸回来就行了。” 像落在棉花之上,软和得全然不像骨头。 他猛 地抽回手,甚至没控制住音量,扯着嗓子怪叫起来。 “你!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别得寸进尺!” “很软的。”而璇珠神情笃定,依然一本正经。 沈丛澈耳根一热,连着浑身燥热起来,他确信如此,但这确实有些……。 脑子甚至还不受控的回想,越想止住思绪就越是汹涌,他被自己气着了,咬紧牙齿从牙缝挤出句:“软我也不摸!” 见他双颊泛起红晕,她心底升腾的笑意就愈发雀跃,在他要起身时,展开双臂揽住他的腰身,轻哼道:“亲亲~” 沈丛澈甚至想直接甩袖走人,而对上那双雾蒙蒙的眼后,一下又打了自个儿的脸。 “我要亲死你。” 沈丛澈:? 她凑过来,在他唇上小啄了下。紧接着,双臂攀上他的腰间,缓缓收紧,脑袋也靠在他的胸膛前,细声哼哼:“那我们快睡觉吧!” 他有些后悔了,比起上几回,那都不叫事。 如今似这般僵着,双手无处安放,全然不知应作何反应。 小姑娘如猫儿似的缩进怀中,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软言软语地问他:“沈叔叔喜不喜欢珠珠呀?” “那珠珠嫁给沈叔叔好不好哇?” 不等他答,这猫儿又软绵绵地吐出句话来。 见她乌眸光华闪烁,如同蓄着一汪春水,载着浓浓的笑意。 沈丛澈抬手把她按回怀里,闷声道:“别闹,你爹娘不得疯了。” 这话璇珠就不爱听了。方才的软甜已然不复存在,语调中带了些不悦:“我阿娘说要把我送回江南,我一气之下不回来了,看你怎么办!” 他甚感头疼,忙道:“愿意愿意。” - 璇珠临出发去江南那一日去了客栈一趟。 见着一地枯黄,才发现不觉间京师悄悄入秋了。 步入客栈时,只见着一屋子的人。 皆着直身褐衫腰挎绣春刀,璇珠记得,这些都是东厂的人。上楼取了些常穿的衣物,听着阮善雅絮絮叨叨的叮嘱,她是头都大了。 嗯嗯哦哦的点头敷衍应和着,顺着扶梯下楼,正要往门外走却被立在门口的厂卫拦了下来。 “小丫头,过来公公这里来。” 这时听见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从后头飘来。 刘公公略粗糙的手轻轻在她细嫩的手背拍了拍,面上是笑得眼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几乎都能夹死苍蝇了。“生得是漂亮,美人如玉啊!不如让公公好好疼疼你。” 这一副影视剧里变态老太监的形象十分贴切,这句话入耳璇珠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刘公公面上笑容只增不减,想抽回手去,惊觉刘公公将她手攥得死死的。江秀娘见状暗叫了声大事不妙,急忙跑了过来,一把将璇珠拉到身后:“刘公公,我们璇珠不过是个洗碗丫头,哪配得上公公您!” 阮善雅 也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们家璇珠哪能高攀公公您,我们家璇珠五大三粗的,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 璇珠觉着,自己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来收拾个包袱还能躺枪。 如今又慌又乱,尽可能的不张嘴说话往江秀娘身后躲。 “咱家说配得上就是配得上,就跟咱家回府里吧?” “刘公公……” 谁知刘公公面色一僵,冷眼剜过几人,扯着尖细的嗓子扬声说着:“咱家瞧上你们的丫头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劝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客栈,咱家对付起来可也是绰绰有余的!” 璇珠是明白,这分明是威胁! 这尖细的声音入耳简直是种折磨。 “公公,我们璇珠真的入不了您的眼!”江秀娘却还是上前,试图力挽狂澜却被刘公公的人给拦了下来。 刘公公面上表情愉悦不再,他眉头一扬,面上染上严厉来,瞥璇珠一眼便冲手下的人道:“把她给咱家带回府上!” “刘督主也不怕招人笑话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阴柔纤细的声音骤然刺入耳中。 璇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一金丝绣边的皂靴跨过门槛来,随即便瞧见身着素白飞鱼服的男子步入客栈里头。 而他身后皆是身着统一素色衣袍的番役。 人数众多数不胜数。 好家伙,这客栈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璇珠心下一惊。 定睛一瞧,才发觉,来人正是沈丛澈! 刘公公嘴角一抽,面上的厌恶丝毫不减,“怎么?咱家作为东厂提督要个丫头,你西厂还要横插一杠了?” 沈丛澈目光从璇珠身上掠过,随即冷笑道:“自从上任东厂提督告老归乡,刘公公借机爬上东厂提督的位子,如今还强抢民女了,督主倒是好生自在。” 璇珠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液,往后退了退。 阮善雅和江秀娘他们早早被东厂厂卫给拦下去了,无论往哪躲都觉得心慌。此时,沈丛澈却冲她勾了勾手:“丫头过来。” 她才抬眸偷瞄刘公公一眼,提着裙摆朝沈丛澈的方向奔去,迅速躲到他身后。 “好笑,这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儿,难道咱家还是逼她了?” 沈丛澈微微侧过头,轻声问:“丫头,你可是心甘情愿跟他走?” 你情我愿是她听过最大的笑话了。收回思绪,她用力晃晃脑袋又往他身后躲了躲,低声愤愤道:“才不,刘公公他逼迫我们,搞威胁!要是不从就封店!” “刘督主也不怕闹笑话?” 兴许就是狐假虎威,璇珠附和地点着头,愤愤的“嗯嗯”迎合。 “再者,这上安客栈也不是你说闹事就闹事的地儿!”说着,他随手将桌上的茶杯纳入掌中,顺势抬手,手指收拢发力一下就将手中的茶杯捏个支离破碎,冷眸望向刘公公,“这丫 头,可是本督的人。” - “这丫头是本督的人。” 她佯作捋胡子,还模仿着他的语气,瞧得他尴尬癌都要犯了。 “你要学到何时?” “公公刚刚说我是你的人!”她一顿,忽然猛地举手站起,张嘴就是一声高喊:“奥利给!” 沈丛澈没听懂。 但亦未在这纠结,目光落到她身上来,轻笑着:“唤你你就来了,就这么相信我?” 见他朝她凑近了几分,璇珠又往后仰去,黑白分明的眼瞪着他,支支吾吾地道:“我……我那是……一时情急!” 很好,难得见这丫头“娇羞”一次,沈丛澈心情愉悦,他终于能翻身一回了。 “那你可想好如何报答我了?” 然而,这丫头实力证明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她漾起满眼促狭,一叉腰一挺胸:“那公公要我身子就拿去吧!” 此话一出沈丛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连忙捂住了璇珠的嘴,在她耳边低语:“你这姑娘家怎么那么不害臊?这话能说么?!” 璇珠了然点头,竖起食指放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眸光一转,望向他来,笑嘻嘻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酱酱酿酿呀?” “什么叫做酱酱酿酿?” 她嘿嘿一笑,继而朝他欺近,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就是我与公公不可描述那些事!” 此话出口,又遭他掩了嘴,没控制住音调扯着嗓子叫出声来。 “快闭嘴!” - 出城门时,马车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 璇珠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移动的马车却骤然停下。 车身一阵颠簸,她魂都要震飞出去了,还未缓过神,璇珠欲撩开小窗帘子悄悄情况,这时布帘被人撩起。霎时间,大片光亮便从外头洒进车厢。 璇珠被这刺目的光照得有些撑不开眼,她抬手遮光放眼瞧去,只见沈丛澈单手撩着布帘子探身钻了进来。 很快,布帘落下再将乌阳关在车外。 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衣衫坐下,瞧模样似乎他才是这马车的雇主,璇珠心头一诧:“公公你做什么啊?” 沈丛澈眉梢轻挑,目光落于她身上,慢悠悠地道:“向圣上请了假,我和你一块儿前去。” 璇珠上下将其打量一番,妙啊!他连衣裳都换了身。 寻思他方才回府就是去换衣裳的? “为什么?怕我丢了?” 沈丛澈闷哼一声,伸手牵住她藏在袖下的手,语调有些发闷:“是谁说要对我负责的?就这样走了?” 见他难得主动,璇珠勉强给他脸色:“什么呀,我就去半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丛澈沉默了片刻,转而抬眼望向璇珠,欲言又止,话到唇间又吞回腹中,周而复始反反复复。 璇珠察觉,他这样已经好一会儿了。 一直等着他说话,谁料,这沈丛澈就是不说。 惹得她心痒痒, 率先开口问道:“公公你到底想说啥!” “丫头啊,你可愿意嫁给我?” 这话出口时,心里有百般纠结。他从来都是,怕她望自己的眼神变得怜悯,怕她不喜,怕她厌恶怕她憎恶。 丝丝缕缕的不安染上心头,却见她眼中燃着喜色,“愿意!” 迎上少女清澈的眸,见她眼中皆是认真,似乎蕴着一泓清水,朱唇张合翕动,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我愿意。” 与之相反,他眼中喜悦带着错愕,似是撞了邪。 璇珠乌眸一转,便掩唇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姑娘眉眼弯弯,眼睛笑起来就像月牙。最后一头栽入他怀中,葱白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将脑袋埋进他胸膛前轻蹭两下。 “无论公公是曾经是什么模样,只要是公公,我就愿意。” 轻飘飘的话语落入心尖来,如若三月拂过山间的春风,落下时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手覆上她的腰间,继而收拢回抱着她,却忽然想起她在明月湖那夜的那句“我喜欢你啊”。依稀记得,当时心潮起伏,犹如要跳出胸腔。 心情愉悦得紧,在凉风挤进车厢来时,这丫头已然窝在他怀中昏睡过去了。 呼吸均匀且绵长,手却还紧紧揪着他不放,喜悦再抑制不住,在心间跳跃最终跑到眼睛来了,他于心底轻哼一声。 “我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