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康熙当国师完结》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清穿]我给康熙当国师》作者:云从龙也 文案: 一觉醒来,青阳发觉自己穿成了九龙夺嫡时,替八皇子胤禩散布谣言的假道士,还被太子抓了个现行。 太子神色莫测:先生既可占天命,不如替孤算上一卦? 青阳掸眼一看就知道这是父子又吵架了,毫不犹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太子:……? 多年以后,国师诞辰设宴,赞国师镇四方邪祟,祷天下太平。爱新觉罗一家子凑在一起聊批命,深以为然: 康熙:国师说,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气出病来无人替。 太子:国师说,当最大的社畜未必快乐。 雍正:国师说,撒娇男孩最好命。 八贤王:国师说,不争便是争…… 青阳:谁知道呢,我一全能道士,会画符会掐算,会捉鬼会驱祟,穿到清朝最大的挑战却是给这一大家子做家庭调解…… 注:为了苏爽,半架空有私设,cp是神像里那位 内容标签: 清穿 强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阳 ┃ 配角:康熙这一大家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家庭调解这是另外的价钱…… 立意:努力营造和睦家庭,齐心创建太平、富足生活 vip作品简评: 一觉醒来,青阳穿成了九龙夺嫡时,替八皇子胤禩散布谣言的假道士。 本想凭自己画符掐算,捉鬼驱祟的能力,回归乡野肝个小道观多么悠闲惬意,谁料皇帝家的人和鬼却频频自找上门。 青阳:……先讲好,捉鬼可以,家庭调解是另外的价钱! 本文剧情节奏紧凑,人物形象鲜明且独特,从身上有九文钱就兴高采烈的大皇子,到一心想比哥强的老十四, 作者给予人物全新的生命力,用幽默诙谐的语言串联一个个故事,逐步改变九龙原本各自落魄的命运,是一篇能让人从头欢乐到尾的轻松好文。 第1章 “张明德,孤再问你最后一遍。” 巡抚的私宅中,一大帮子人齐聚在厅堂。明明拥挤不堪,却安静得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深深低垂着头,装聋子,装瞎子,恨不能变成一尊石像。 “‘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这话,到底是谁指使你说的?是孤的八弟,还是孤的那个好大哥?” 太子身着几乎与皇帝同制的明黄色衣袍,坐在主座上。一手自然放松地搭在膝头,另一手缓缓摩挲着一根油亮结实的马鞭,语气似乎平淡,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森冷压迫感。 没人敢在这时候抬头,甚至是冷汗划过额头,落入眼中,也不敢抬手去擦一擦,生怕会因此招徕太子的注意。 厅堂下首,太子近卫粗暴地押着一个身穿破烂道袍、头发披散的男子,从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他虽有些面黄肌瘦,但底子极好的俊颜。也就是这张脸,才让暴虐的太子这么宽仁,到现在还没上重刑。 对方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原本还惊恐地挣扎,试图逃过太子近卫的钳制,口中也抵死不认地说着“不是我”,现在却一动不动,像丢了魂儿一样,出奇的沉默。 只是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发觉自己换了个地方的青阳两眼鳏鳏:“……”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只是今天打扫道观,一个人干了太多活儿,又得主持斋醮科仪,又得将三尊三米高的师祖像,丝缝不漏地认真揩拭光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将道观前后五重大殿仔细扫洗了一遍后,他实在是太累了,中午不小心多睡了一会,最多就是睡过了一分钟,为什么他就穿了?? 穿的还是历史上比较有名,九龙夺嫡时,替八皇子胤禩散布谣言的江湖道士张明德。就算是惩罚他贪睡,三清师祖们也不用对他们嫡嫡亲的曾徒孙,下此毒手吧! 要知道据师父所说,现代灵炁荒芜,到了青阳这一辈,拢共就只他一个珍惜、宝贵的弟子啦! 呜呜,说好的隔代亲呢?难道是因为多隔了一代,就不够亲了吗? 青阳内心的小人儿泪流成河,一边哀悼自己可能无法再见的电脑、空调,一边翻了翻原主留下的记忆,被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惨得直歪嘴。 正经说起来,这位张明德也不完全算个江湖骗子,他在秦淮还有一处自己的小道观呢! 可惜清朝统治者一向崇佛,张明德对经营又没什么天赋,斋醮、法术也拿不出手,在邻里间搞臭了名声后,张明德不得已半夜落跑,还贼心不死,胆大无脑到试图跑去诓骗大皇子,明面上是怂恿对方刺杀太子,背地里就是想骗钱。 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大皇子也不是傻子啊,几经辗转后,张明德虽然成功见到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直郡王胤褆了,却又被当作烫手山芋,祸水东引,转手介绍给了八皇子胤禩,这才说出“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这种暗示胤禩只要干掉太子,你就是未来皇帝的逆反话。 也是张明德时运不济,在正史中,他还没那么快被抓,还能混些时日才被康熙知晓。但在青阳穿的这个世界,太子却因为大皇子所负责的永安河堤修筑工程中,出现了极为严重的官吏贪污情况,被康熙派来负责整顿吏治。 大皇子为了尽快转移太子的注意力,便把张明德和八皇子的事儿捅到太子眼前了,这才让张明德一下撞进了太子手中。 青阳正梳理着原主留下的记忆,便听得前方传来不徐不缓的脚步声,眼前出现一片明黄色的布料,接着下巴就被一根冷硬粗粝的马鞭抬了起来。 当朝太子生得玉质金相,墨一般的眉眼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阴郁与暴戾的神情削减了这份俊美,更多出了一份阴鹜苍白之意。 胤礽神色莫测,眼神意味不明地在青阳面庞上逡巡片刻,才带着极为冰冷的讥讽道:“先生既可占天命,不如替孤算上一卦?” “您……”青阳下意识地应答,才吐出一个字就呆住了,眼神发直地看着太子肩膀上方,“等等。” 原主张明德不学无术,连天眼也不会开,青阳却仙缘深厚,是天生的阴阳眼,能通生死。 方才一直低着头时没发现,现在抬起头,青阳才发觉,这府邸内到处游荡着各式鬼魂,数量比在场的活人还要多得多。 尤其是太子胤礽,背后更是死死扒着一个虎背熊腰、蓄着大络腮胡的魁梧汉子鬼。那大络腮胡还满脸凶煞地举起斗大的拳头,一会儿捶一下胤礽的太阳穴,露出十分解恨、但还不够解恨的表情。 “……”青阳虚虚地飘开眼神,谨慎斟酌:这种时候,我要是跟太子说你背后有鬼,太子会不会当场砍我头? 善良如我,助人为乐要掉脑袋我也是不愿意滴。 青阳憋回了大实话,面色镇定地道:“我……贫道要是直说,殿下定然不会相信的吧!三清在上,贫道真没说过那种犯上作乱的话。”说的人是张明德,刚刚活生生被太子吓到心脏骤停,死了。 青阳满脸诚恳:“贫道是有真本事的!口说无凭,贫道有法子证明。您可将贫道关入石棺当中,封泥、凿钉,不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您再打开石棺,便知真假。倘若贫道欺骗了您,任您凌迟、斩首,都是贫道咎由自取!” ………… 青阳会这么自信,当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他早就想好了逃出生天的法子,只是没想到:“……殿下,真的只有这么小的石棺吗?” 青阳眼巴巴瞅着地上的棺材,那么点长,看起来像是给十来岁的孩子准备的。 ……他是打算趁机开溜没错啦!但也得是体面的、表现得高深莫测的开溜。这小棺材……他怎么高深莫测,进去不得现场表演个瑜伽? 近卫眼神不善地瞪视青阳,粗声道:“休要拖延!快快进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青阳自我安慰着抬脚踩进小石棺,心想:作为明明看到了恶鬼,却得视而不见的补偿,跑路前多给太子赠送一个柔韧度表演,也不是不可以。 青阳的个子不高,这棺材也不是特别小,坐进去以后,青阳飞快往前一趴,使劲一个坐位体前屈:“快,快,把棺材门盖上!” 他要保持不住这个姿势了!韧带好痛! 还等着看这道士能展示什么“真本事”的胤礽:“……” 近卫:“……” 这个道士真的靠谱吗?? 带着满满的怀疑,近卫一起将石棺门严实地合上了,从棺材里头还闷闷地传来被压到痛的低吟声:“……” 在胤礽看不见的地方,就连大络腮胡也忍不住看向石棺,暂时停止了捶打胤礽脑壳的暴行,大大的脑袋上冒出许多的小问号。 “封泥,凿钉。”胤礽难得偏头痛减轻,还以为自己是被这道士逗乐的,饶有兴致地道,“‘先生’亲口说的,可不能少一个步骤。石棺就立在这儿——不,给孤悬空吊起来!” 他倒要瞧瞧,众目睽睽之下,这小骗子能搞出什么花样? 石棺里头。 青阳吸着气,含着泪花:“……敬借三清天尊勅令,召请五鬼在何方?拜请五方生财鬼,拜请东方生财鬼,拜请西方生财鬼……” 青阳费劲地折过手,在粗粝的馆面上一刮,中指剌出个血口来,又捏了个三清指,以纯阳之血为符水,在馆面上描绘出歪歪扭扭的五鬼运财符。 五鬼运财,又或者叫五鬼搬运术,算是在民间名气比较响亮的法术了。一般来说分为两种,一种是把别人身上的财运转移到自己身上,另一种则是字面意义上的“运财”。不开门、不破箱,直接把别人藏在箱子里的财物搬运出来,可以说是非常神乎其神了。 不过这种法术,道行不到位的难有效用,道行深的又很少能守住本心,最后财迷心窍,只顾着给自己敛财,却忘记帮给自己运财的五鬼攒功德,最后导致五鬼反噬。 但甭管哪一种,都不会像青阳这样,坐位体前屈式窝在棺材里。五位生财鬼被召请来时,都被挤到了,一人五鬼在小棺材中齐齐发出痛苦的声音。 石棺外,众人:“……” 啊,这个道士感觉是不是要不行了?听着发出的都不像是人声! 南方生财鬼赵公明被迫和他其余四个男同事重叠在一起,发出咒骂:“你他妈的,你这姿势,又连个供奉都没有,凭什么能召出我们五人在这里挨挤?!” 要知道,受施术者道行所限,五鬼运财术大多数召唤来的都只是野鬼、小鬼。 青阳招来的这五位,却不单是生财鬼的始祖,同时也是天上赐过号、受过封的五方瘟神,被民间供为五福大帝的五灵公。 赵公明更是被如今的百姓奉为正财神,许久未曾作为南方生财鬼被召请,做运财这样的活儿了。 一般人摆好祭坛,准备完善,能招来野鬼、小鬼就不错了,就青阳这个姿势,凭什么还能招来他们五人? “……”赵公明不问还好,一问更扎青阳心了。 要知道,在原世界,谁不知道他是三清的曾徒孙,赵公明师兄还时常正月初五来他道观串门儿、蹭吃香火呢! 哼,好还是三清师祖好。多给他长脸,一召招来创始人。 青阳缓缓扭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他赵师兄:“别提了,大家都挤。你们好歹不是人呢……咱们先运财吧!” “??”为什么突然转头,还有这家伙是不是在骂人!!赵公明一个激灵,狐疑的同时暴跳如雷,“财?!这小破棺材里哪儿有财?” 青阳哼唧:“我啊。” 赵公明:“……?”他没听错吧,“我们只做财富的搬运工。” 青阳:“那就对了!咱们道门,讲究仙道贵生是不是?生命比财富更可贵啊!” 青阳转回头,睁大眼睛,婆娑的泪眼(韧带拉的)中闪烁着真诚的光:“那搬一下比财富更可贵的我,难道不可以吗?” 赵公明:“…………” 神他妈“比财富更可贵的我”,这个人脸皮比石棺还厚! 牢骚归牢骚,五位被召请来的生财鬼,还是勤勤恳恳干起了活儿。 五鬼搬运术是凭符法催动阴鬼,强制鬼神依令而行。所以甭管他们乐不乐意吧,青阳既然有那个能耐,能坐位体前屈把他们召唤来,他们就得依令行事。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青阳讲得完全没错,道门的确讲究“仙道贵生”。 正所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三清之一,太清道德天尊,曾经化身老子,所传道法中便说:“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 意思是说,生命实在太珍贵啦!一定要珍惜生命。 且道门又以尊道贵德为核心教义,正所谓既承神职,当行其善,青阳请他们搬运自己,于他们而言既是拯救人命,积累功德的善事,更是顺应道法,尊道贵德的应尽之举。 于是,当难得神清气爽,结结实实站在石棺边等了半盏茶功夫的胤礽叫人来撬棺开箱时,不是很厚重的石棺门甫一被撬开,周围就齐齐传来高高低低的倒吸气声。 小石棺中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影? 只有棺材底上,画着一个丑了吧唧的符箓,被蹭花了大半,下方还刻了一行小字,看起来细细长长、歪斜扭曲,入石三分,绝不是人的指甲能抠出来的。 胤礽面色黑沉,垂眸一看: 【之前那假批命真不是贫道说的,不能信以为真。这里请亲接收一下您的真批命呢,给您的建议是这样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胤礽的脸色在看到前一句时,先是由阴转晴,而后目光又扫到后一句:“……” ……亲?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嗯?? 第2章 太子看到空石棺和刻字是什么反应,青阳是管不上了。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青阳也不能直接将他所知道的历史说给太子听,委婉地旁敲侧击一下,已经算是尽他所能了。 不过太子背后那大络腮胡……青阳思忖着,也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要是有的话,倒是可以帮太子一把。 ——当然,那就得收钱啦! 因为不是马上就能赚到的钱,青阳很快就不再想太子的事了,他坐在前往秦淮的马车上,撩开帘子往外望:“为什么阳世会有这么多阴魂游荡?看打扮,也不全是本朝的。” 之前在巡抚的私宅,他就看到了许多的阴魂,没想到都出了城,来到郊野了,还能看见拥挤到摩肩接踵的鬼群。 赵公明死死盯着青阳,十分幽怨地说:“你还管那些么?你都让我们搬人了。”顿了顿后,赵公明语气更加忿恨地补充,“还有抠石棺刻字、蹭别人马车!” ——这“蹭别人马车”,还是他半途发怒才换来的呢!原本按青阳的意思,是想让五鬼直接把他运去自己在秦淮的道观的。都搬了大半程了,赵公明忍一时越想越气,半途把青阳扔进了一辆同目的地的马车里。 他的同事们都默默点头。尤其是东方生财鬼张元伯,他顶着一张很肃穆的面孔,对青阳严肃地道:“这次就罢了,下不为例!” “……知道了……”青阳又想给五灵公看后脑勺了,但想想这个世界的五位师兄确实挺无辜的,于是就只是用哀怨的眼神飞快瞅了眼面前几位熟悉的陌生人,便正经起来保证道,“日后我在道观中供奉,一定不会少了诸位的牌位的。” “……”赵公明狐疑地看了青阳好几眼,心想刚刚难道是我眼花? 嗯嗯,应该是吧!毕竟以这家伙的立场,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们?搞得好像对不起人的是我们一样。 赵公明慎重地观察了青阳好几秒,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这才非常勉强地接受了青阳的示好:“——告诉你也无妨,这在吃阴间饭的人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五百年前,地府的生死簿年久失修,意外损毁。” “那生死簿原本记载着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生灵的功过善恶,是审判亡者的重要依凭。失去了生死簿,许多亡者无法审判,当时还有不少亡魂趁机作乱,溜进轮回池投了人胎。” “就因为这些乱子,地府暂且停止了拘役新魂入黄泉,加班加点地修缮生死簿,抓捕乱投胎的亡魂,想先把地府里滞留的鬼魂处理完,再清理新魂。 但生死簿记载的可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生灵的功过善恶,想要修缮,那是多大的工程量?也就是到了最近,才修缮到前朝,陆续有鬼差来迎接前朝的阴魂。” 赵公明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提点道:“你要是有本事,能帮地府一把,到时候不论是功德,还是钱财,地府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能用五鬼运财术召请到他们五人,面前这“小金贵”能耐肯定不小。神明能辨善恶,虽说小金贵蛮气人的,但人还是个好人。以地府现在的情况,能多一个人帮忙都是好的。 “唔……”青阳哪里知道,这里的赵师兄已经偷偷给他起了个小绰号了,只顾消化着赵公明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又是他在现代从未听闻过的的过往。 到这里,他基本可以肯定,自己不仅仅是穿了时代,甚至还有可能跨越到了一个平行时空。 以他现在的能力,召请鬼神襄助可以,但想要跨越时空,回到原本的时代,怕是只有成仙之后,才能徐徐而图之了。 既然如此,他就得先在这个世界踏实下来,比如说,把被张明德荒废、搞砸的小道观,重新修建起来。 一边想着,青阳一边缓缓抬头,看向五位生财鬼,露出一个诚恳、善良的笑容:“相逢即是缘,五位灵公又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如随我一块去我观中,享用一番供奉?” “哼。”赵公明面色稍缓,“算你还有点良心!” ………… “——你他妈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破旧的道观前,五位生财鬼不可置信地在周遭飘了几圈,赵公明才当先冲着青阳狂怒大吼起来,带起周围阴风阵阵:“太过分了,这破地方也好意思叫‘观’?你是不是没见过正经道观长什么样子,有多少进、多少殿,就你这小地方,叫‘庵’、叫‘道院’都勉强!” 道教的观庙称谓,也是有讲究的。自唐朝以后,只有经过皇帝敕封的观庙,才能叫做“宫”,规模较大的称做“观”。而像张明德承袭的这间拢共也分不出两进院子的“青福观”,最多称为“道院”,或者是庵、洞、堂。 赵公明前前后后确认了五遍了,这青福观就三个屋子。正南是简陋的三道大门,正北的屋子就是供奉三清神的主殿,两边一个是伙房,一个是道士住的寮房。 这都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就连主殿里供奉的三清神像都被人砸了,房舍中只有供桌、木床还幸存。 之前青阳还信誓旦旦说,日后他在道观中供奉,一定不会少了他们的牌位呢,现在赵公明都想说了:甭供奉了,谁知道牌位安置好以后,会不会步三清像的后尘? 青阳倒是能理解,这是之前张明德不学无术、招摇撞骗造下的孽,怪不得前来泄愤的人:“虽然主殿的三清像还没有修复,诸位的牌位不能现在就立,但我可以做些香火,或者打扫打扫,办场斋醮——” “罢了罢了……还办斋醮,你自己吃饱住暖怕是都难。”张元伯看不下去地掩面长叹,“当时听你说道观在秦淮,我还当是什么好去处……” 没想到不仅这么小,还坐落在贫民区中。环境脏乱差都另说,主要还是吵闹。 修道讲究清静,一般道士要么是钻进深山老林清修,要么也会找块安静的地盘开山立派。哪儿有这种栖身贫民区,和其他人家挤在一块儿的,三不五时还要面临打砸。 “我打扫卫生可快了,别说做的香火,办的斋醮师祖都亲自显灵夸过好…”青阳特不服气地小声逼逼,脚下很自然地挪到其他三位师兄身边,和三个已经气傻的生财鬼站成一排。 青阳一向心大,不服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经托起腮帮子,看着道观的老牌匾发出啧啧感叹,仿佛刚刚被指责和同情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么点小居然叫‘观’,很有野心哦!” 说来也巧,青阳在现代常驻的观庙也叫作“青福观”。或许他穿来此处,冥冥中还真有天意呢! “??”赵公明猛地将自己的大脸盘子戳到青阳面前,“说的就是你呢!!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 “啊,对哦。”青阳眼睛一睁大,露出反应过来的神情,随后赧然地低下头,腼腆地瞅了五鬼一眼,“那诸位师……灵公也看到我道观的情况了,能不能……” “……”赵公明开始警惕。 青阳小小搓了下双手:“先借点钱来花花呢?” 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但师兄们或许会一样善良、大方呢?青阳小小的脸庞上挂满大大的期待。 赵公明:“…………” 其余四位生财鬼:“??????” 靠!!!!!! 越发的过分了,之前让他们搬人、抠棺材板,现在还想从他们生财鬼的口袋里倒抠钱!?! 赵公明:“你做梦!!” “殿下,您已经研究这石棺一整宿了,是不是歇息一下?” 太子身边的近卫举着烛火,低声询问。 夜幕降临,回到临时宅邸,胤礽已经褪去了白日的冠服,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依旧是与帝王相同的明黄色。 这样的颜色,倘若穿在别的人身上,那就是杀头、满门抄斩的大罪。哪怕是前朝的太子,也不会像胤礽这样,还未登帝位,一切用度就几乎与皇帝等同。 这一方面,是康熙对胤礽的纵容,另一方面,也是身为内阁大学士、权同宰相的索额图,为他的侄孙胤礽苦心经营,求取来的。 “……”胤礽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旧坐在小团凳上,难得幼稚地托着腮,目光充满疑惑地在这石棺上不断游弋,实在难以理解。 不论他如何搜索,石棺的每一寸他都摸遍了,也没发觉什么机关。难道那道士是有真本事? 顺着这个猜测捋下去,胤礽心想:既然如此,那这个道士肯定不会因为批命撒谎了。 说八弟能当皇帝的那个假批命,多半是大皇兄胤褆编的,一是为了挑拨孤与八弟之间的关系,二是为了转移孤的视线。如此麻烦周折,那永定河堤修筑中受贿的贪官污吏,一定和胤褆大有联系! “先前那些在场的人,都警告过了吧,今日所见之事,谁也不许传出去。这次的贪腐案,从大皇兄那儿下手,你们细查查,打从他来永定河之后,都和哪些人有过来往?” 胤礽手肘撑在石棺边上,若有所思,“还有,派人去查这个张明德的去向,孤要再见他一面。记得,不要叫人发现,也不要打草惊蛇。一有消息,立即向孤汇报。” “是。”近卫应道,“那这石棺……” “孤再看看。”胤礽紧盯石棺喃喃,宛如一个做不出题就不愿睡觉的倔强学霸,“孤再看看……” 于是,同一晚。 焦灼等待太子反应的大皇子胤褆:“……你说什么?太子审完了那个道士,不仅没发怒,还把人放走了?也没去找八皇子麻烦,更没传信给皇阿玛?” ??太子这是在酝酿什么可怕的阴谋? 眼线战战兢兢,说实话,他也很懵逼:“巡抚大人是太子党羽,整个府邸能进去的都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的人。小的只能在府外打探,确实就是这个情况…… 不过,太子下塌的临时府邸,倒是有我们的线人,她说……她说太子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大晚上的不睡觉,趴在一口石棺边,细细抚摸个不停……” 胤褆:“…………?” ……啥? 青阳对于自己一个五鬼搬运术,造成二人五鬼一晚不得安宁的事并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他也只能遗憾地表示自己束手无措。毕竟,他连自己眼前的困境,都还没解决呢! 暂时送走了五位嫌弃不已的生财鬼后,青阳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被撞坏的三扇旧观门都修好了,插上门闩,表示闭门谢客。 在有条件之前,这些老物件还是得接着用的,等以后再换新的。 锁完门后,青阳又回到院里,趁着月色,四下里看看,觉得哪有生财鬼们咋呼的那么夸张,观里其实条件也不算太差,至少乡亲们还是给他留了张床铺,还有一张供桌的。 喝水有水井,院子里还有菜园。白天时,他已经挤出时间,去郊野挖了野菜、番薯回来种下,未来好好打理,怎么也不至于饿死、渴死。 说实话,青阳其实对自己的生活条件没什么要求。只要有床能睡,有东西能填饱肚子就行。相比之下,不能马虎的,是被损毁的神像。 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检查过了。三清像已经被砸得不能再碎,就连里面原本装的脏——一本老旧的《道德经》,都被人捞走了,估计是觉得书本难得,别浪费,带回家哪怕不能自学,也可以给孩子看看。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重塑三清像啊…… 青阳一边思量着,一边顺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雄黄石,顺着道观的墙壁,熟练地刻下驱邪镇祟的符箓。 等一圈走完,一道生人难见,只有阴魂可辩的青色屏障拔地而起,一下将原本在道观中毫无敬畏地横行霸道、一副主人公姿态的阴魂们圈了起来。 阴魂们:“?!” 青阳镇定地走进主殿,拿了个蒲团再走出来,在阴魂的包围圈中盘膝坐下,举起双手作揖摇摆,满脸的诚恳、无害:“各位老大哥、老大姐!都是知道情况的鬼,观里连重塑神像都出不起钱,实在揭不开锅啦!容我超度一下你们,先搞点外快钱……” 第3章 道教认为,“泥丸百节皆有神。”意思是说,人体各处,都是有相应的神明的,共有三万六千位。 其中三尸神,分别住在人的脑部、肠胃、足跟处,每每到了庚申之日,就会上报天庭,这一年人做了哪些善恶之事。 “呜呜,可是,张大师,我们死了那么久,身体都下葬了,里头寄居的神明早走了吧!”阴魂们听得似懂非懂,围着青阳哭哭啼啼。 “?”青阳愣了一下,才黑线地说,“那个,我换道号了,叫我道长或者青阳都行。别担心,以我之能,只要在你们尸体埋葬处附近,就能召回原本的三尸神。” 届时,只要请三尸神将所寄居的人的一生功过书写下来,再和阴魂一道送下地府去,地府就不用担心生死簿没修缮完,没有审判的依凭、记录的问题了。 阴魂们喜出望外:“谢谢张……青大师!” 青阳:“……青也不是我的姓……唉,算了,随你们怎么喊吧。”反正也不耽误他薅地府的羊毛。 三尸神们也没有想到,原本寄居的人死了,他们要么退休,要么另外就职去了,这么久过去,居然还会被召请回来,书写那————么厚的功过册。 最坑爹的是,青福观穷到纸笔也没有,他们还得靠神力来凝聚,这劳苦活儿还不好拒绝。 三尸神大小也算是神明,就跟先前的赵公明等五鬼一样,既承神职,当行善事。 原本一些事,当做没看见还能忽略过去,但都被有道行的施法人召请而来、搁到眼前了,不帮着实有违他们道门尊道贵德的教义啊。 于是,一些三尸神写着写着,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啼哭:“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从前寄居的人,好端端的要活那么久?” ?这说的叫什么话!阴魂们和三尸神们分享喜悦:“凡事要往好处想,等你们写完了,我们就能去投胎啦!” “……”三尸神们顿了顿,片刻后爆发出更加惨烈的哭嚎:可是,那又和他们三尸神有什么关系呢??? 阴魂们却顾不上三尸神哭得有多惨了,他们激动地排着队,到青阳跟前等待超度,还不停地表达感谢:“谢谢谢谢!” 青阳估算着自己大概能薅地府多少钱,也很激动,也不停地回复感谢:“哪里哪里,我这边才是,谢谢谢谢!” 于是,当隔壁家的小孩睡不着,大晚上起夜,跑到院后撒尿时,无意间便瞧见旁边的青福观内,不知为何闪起金光明明灭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楔楔楔”的呲花儿声,看得他呆了好久,才被娘亲的骂声叫回屋里。 “催什么催,躺下了又睡不着……”小孩一边嘀咕着,一边躺回床上,耳边都好像还能听见隔壁“楔楔楔”的声音,心中不由地生出艳羡: 爹娘总说隔壁道士穷酸,到处坑蒙拐骗,现在看来,那道士肯定赚到大钱了吧!大晚上的放烟花,放这么久,得花多少钱啊! 嗯嗯,明天早上,我就要带小伙伴们去那道观里瞅瞅,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 青阳哪里知道自己昨晚赚外快,被隔壁小孩当成了偷放烟花。他足足熬了一晚上夜,天快要蒙蒙亮时,最后一批功过册才将将完成。这还有赖于三尸神不同于人类,不然几十年的功过,哪有一晚上就整理完的。 被青阳召请来的城隍鬼差非常欣喜,翻着功过册道:“你可是帮了大忙了……嗯,但也不用这么辛苦。” 鬼差上下打量了青阳一番,出于合作情谊,关怀地说,“生死簿损毁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不差这么点时间。你也抽出空来,把自己给拾掇拾掇啊!要不是你身上阳气,我刚刚差点把你当阴魂一块拘走了……喏,你既然说要阳间的银钱,用来重塑三清天尊像,这次我就多给你结算些。” 青阳接过碎银,愣了一下,不禁抬手摸摸脸:“有吗?” 他打从穿来此处,先是逃出生天,又是整理道观,还真没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手乍然一抹,皮肤还真是挺粗粝的,“对了,顺便问一下,可不可以提前预支报酬啊?就你这次多给我点,回头我再超度阴魂补上……” 鬼差:“……” 鬼差:“你还想欠地府的债????!” 鬼差冷酷地拒绝了青阳的请求。等青阳惋惜地送走鬼差后,想起刚刚鬼差的话,走到水井边一照,自己也忍不住一吸气—— 水面中的人,虽然长得五官好看,但贫寒造成的面黄肌瘦,以及熬夜带来的憔悴,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满脸的灰尘,衬得他宛如水鬼。不过配上一双狗狗眼,倒是显得挺可怜巴巴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咦,长得倒是和我原本挺像。”青阳惊叹完,沉稳地道,“问题不大,以后好好调养就行了。一会儿打水洗漱一下,主要把头发理理顺……” 青阳这一理啊,就理到了天大亮。 他换了件老旧、但是干净的道袍,手中拿着一根一字巾,坐在井边两眼发直:“……为什么,为什么张明德是个自来卷……” 他什么办法都试了,怎么都没法让这一头骚气的波浪卷顺垂下来。 一个道士,束上发髻,鬓角的发丝卷卷翘翘,这看起来,像是正经道士吗???但是,今天正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选土料,举行取土、取水仪式了。 没错,观中的三清像,青阳不打算另请工匠来做了,而是打算亲手造像。这活儿他在现代时就做了无数次了,多数是结缘给信众,灵光得很。 为免耽搁良辰吉日,青阳只得忍痛放弃和自来卷硬怼,认真束好一字巾,赶去采购了。 于是,等隔壁的小孩东奔西跑,聚集了一大帮童子军,捡拾了许多石子,向道观跑来想要捣乱时,青阳已经完成了取土、取水的仪式,制备好了泥土、竹条,开始进行灰泥的调和。 青阳:“心无旁骛……咦,刚好早课没来得及做,我来念一念清静经吧。” 无知无觉,还在靠近中的小孩们: “哼哼,一会我们找几个轻的,搭他们上去扔石子。砸死那个假道士、骗人精。” “唉,要不是弄脏衣裳会被娘亲打,我本来还想搞些泥巴、粪球来呢!” “嘻嘻,瞧你这点胆子,看!我捡了!闻闻,够不够臭?哈哈,一会儿我就……诶,这什么声音。” 道观里:“……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青阳念清静经,并不像一般道士那样,面无表情、音调平板,而是加入了音韵的。 道门也有自己的音乐,比如说道士的早坛功课,会以《澄清韵》作为启首的经韵。 道乐一般庄肃沉静,清虚淡雅,给人一种仿佛正与神明对话、祷告的缥缈无我感,聆听下来,仿佛受到了心灵的涤荡。再加上青阳固念清静经,本身就是为了仙缘修行,也是为了镇邪驱祟,其中自然带上了道行、威仪…… “……”一手拿粪球,一手拿泥巴的孩子,步伐逐渐变慢,原本对捣乱的兴奋劲儿从脸上消退,眼神缓缓放空起来,心底突然生出人生三问: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啥要掏粪球? 啊……好脏的,爱干净不好吗? 嗯……没错,搞事实在太闹腾了,我觉得坐下来,静静地听听这个曲儿挺好…… 像魔怔一样,孩子们或抱或抓着原本准备好的捣蛋用品,缓缓走到青福观墙边,慢慢滑坐下了,一个个跟小老头、小老太似的地长长舒出一口气,仰头望天。 唉……这天挺蓝。 呀……这云好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孩子们靠在墙边,这么叉着腿,放空着听经韵,莫名就感觉呼吸都顺畅好多,空气一下变得好清爽啊,小小的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了,总之就是舒服。 青福观坐落的这条小窄巷,聚居的都是秦淮最贫寒的人。 虽然享有自由,但日子过的未必能有大户人家的仆役好。一间茅草屋、牛棚,甚至茅厕外,都可能住着一整家人。 大人们白天忙碌养家,晚上得等到很晚才得闲,这时候再来找孩子,却突然发觉——原本从早到晚到处乱窜的小萝卜头呢? 你家看到了吗?没有,那他家呢? 互相间问了一圈,一直问到靠近青福观的人家,他们才知道: “什么?一早就一起跑去青福观了?干嘛,闹事儿?也不能啊,一群小屁孩能有多大点精力。闹也闹不了这么久吧,也不晓得回家!” “……啥?坐在墙角发呆?我家那二娃??他那屁股能挨板凳上半盏茶,我都得给祖宗烧高香了!” “哎!小孩的事情谁能讲清楚,赶紧把娃儿带回来就行了!” 于是大家长们一块儿趁着月色,摸到青福观外去,正准备开口呵斥,待看清孩子时,又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孩子们两三个靠在一起,背倚着青福观的墙壁,睡得格外香甜,是哪怕在自家的床上也不曾有过的。 或许是条件太差,或许是小孩金贵,在这条无名的、被秦淮所遗弃的小巷,孩子总是格外容易生病、夭折。 健康的大人还好些,年老、年幼,或是病体虚弱的人,成年累月的睡不上好觉,尤其是婴孩,成宿的哭闹,几乎没个合眼的时候。 可现在呢?李家老大看得清清楚楚,自家二娃正背着幺弟的襁褓,两人都睡得呼呼的,活像之前夜晚没完没了翻身、起夜,哭闹不已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就是有些孩子的造型比较奇怪,手里还捧着堆粪球,这都能睡得呼哧呼哧的。 “……这小兔崽子,就这么一件衣服啊!弄这么脏,回去就得打。” 话说是这么说,但大人们到底是疼孩子的,有人上去轻手轻脚想抱起孩子,可才一出道观三尺,原本睡的正香的李家小儿立即就被惊醒了,接着“哇——”地一声哭出来。 青福观三尺以内,有青阳刻下的符箓驱邪镇祟,三尺以外,却是阴魂的自由游荡场。 睡得香沉的孩子们顿时被吵醒了,打着哈欠睁开眼,看见自己老爹: “阿爹?你咋来了——哼哧哼哧,哇!好臭好臭!” “青福观这里好舒服哦,我们靠着墙一会就睡着了,睡得好好——” “我觉得青福观的大哥哥跟你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人好得很。唱曲儿都把我们唱睡着了。” 带头的家长:“小孩子懂个屁,你们睡得沉,说不定是中了迷香!以后不准再靠近青福观了!听见没有?” 小孩:“……” 听到了,但是他下次还敢。 永定河堤,临时搭起的太子营帐中。 近卫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殿下,张明德的去向已经查明了。离开巡抚府后,他似乎直接回到了自己在秦淮的道观,一直闭门不出。据打探,据说是在自己造神像……应该是打算重建青福观。” “哦?重建青福观?”胤礽摸了摸手中马鞭,心想那道士还挺能,看着年纪轻轻,居然拥有一座道观。还打算重建,看来钱也挺多啊,“先前的棺材,孤找了不少江湖术士也没破解。他若当真厉害,这样的人物定不能被其他人笼络了去。待再过几日,永定河这里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你便去备一辆马车,我们出发去青福观,拜访拜访张大师。” “…………”近卫急出满头大汗,最终忠心还是突破了恐惧的防线,冒死劝谏道,“殿下,怕是不妥!那青福观着实……着实不大方便。” “哦?怎么,是信众太多,已经将客殿占满了?”胤礽倒是没生气,他光顾着在脑海里想象青福观的模样了。 ——应该是那种有好几进、几重大殿的大观庙吧,要么怎么能称作是“观”呢。 近卫:“……不是的……青福观拢共只有三间房子,一间供奉神明的主殿,一间伙房,还有一间就是张明德自己住的……” “……”胤礽脑海中的青福观顿时裂开了,“??那么小?!” 那有什么脸叫‘观’!! “……罢了。”胤礽按捺住脾气,语气不大好地说,“孤可以暂住到附近的客栈,但必须干净整洁些——” 近卫头坑得更低了:“回殿下的话,青福观坐落的无名街,乃是秦淮贫寒人家的聚居地。附近也没有什么干净整洁的客栈啊!” 胤礽:“……” 太子殿下开始犹豫。 近卫老实巴交:“不过,最近有探子查到大皇子那里似乎有异动,也往秦淮方向派了人——” 胤礽狠狠一咬牙,马鞭被他握得咯吱作响:“备车!” 当初他知道张明德,就是大皇子告诉他的。不能让大皇子捷足先登,他一定要抢在前面! 胤礽:“……” 胤礽:“……不是现在出发,你先派人去秦淮买套好点的宅子。” 近卫:“……是。”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大门紧闭的青福观周围,逐渐成了孩子们群聚、休憩的最佳场所。 最初还会有家长来接时打骂,但日子一久,逐渐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体弱多病的可怜人,也自发地聚集到这里,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都知道了青福观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不是空口无凭,任何人前去亲身体验一番,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差异。 环绕道观三尺以内,空气都比别的地方新鲜、清爽一点,而且身上总驱赶不去的阴冷、沉重感,都好像随着一步跨入,瞬间被扫除了。偶尔要是幸运,还能听到道观里的经韵声,听完以后能舒坦个好几天。 于是,又过了一些时日,不光是小孩、老人,就连一些青壮年,累极了回来,也会蹭到青福观边,靠着墙角一坐,肩膀上的重压一轻,整个人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一直闷在观中认真造像的青阳,对于观外的变化并无察觉。 神像的塑造是极其有讲究的。且不提装脏、开光这些仪范流程,单从雕塑刻画来说,神像从姿势、姿态,到神像的冠冕、衣饰、法器、神龛,都有相应的规定。到青阳这儿,还多出一个,就是对仪容的刻画。 不管怎么说,青阳都是三清嫡亲的曾徒孙嘛!也见过几次师祖显灵时的本相。而神像开光、请神,越是与神明的本相相近,越是能发挥出强大的威力。 耐心地等待泥塑完全干燥后,青阳又细细地给神像上了彩漆,再取来委托城隍鬼差早早准备好的、代表着神通的香灰,举行了装脏仪式,最后用红布将三尊神像的头部包裹起来,等待最后的“开光点睛仪式”,亦或者说“请神科仪”。 最后这一步就得生等了,一直等到下一个良辰吉日,才能进行。 辛苦的劳作总算告一段落,青阳看着主殿神龛上威严矗立的三尊大神像,长长地松了口气,活动了一番手脚,转身出殿,去开这些天一直紧闭的观门。 开光科仪是可以面向信众公开展示的。一方面是为了展现神仙威仪、宣传信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展示主持科仪者的道行,这样才能招徕新的斋醮业务,吸引多多的香油钱嘛。 青阳盘算着回头开光点睛仪式,需不需要置办一套新的供器,比如说,宝盖、幔帐。要是实在钱不够,他就继续打阴间的零工,买回材料来自己做。 还有,虽然观内条件很差,但基本的香炉这些供品,也是要为三清祖师准备齐全的,不能让三清祖师跟着他吃苦…… 啊!!要是观里能再多些人手、多些小钱钱就好了!!青阳不禁仰天无声长叹。 久闭的木门被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门外措手不及,还在排排坐,靠墙墙的人们:“……” 门里刚低下头的青阳:“……” 街坊们:“……你谁啊??” 从前的张明德不修边幅,即便在观内也时常乱发蓬蓬,不系冠帽。 但青阳却爱整洁,刚刚出门前更是才又洗漱过,将满脸的灰尘洗濯干净后,又将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挽出一个发髻,把饱满的额头,明亮澄净的双眸,挺翘的鼻梁,好看的笑唇都露了出来,看起来既清爽,又精神。 因为头发过于浓密而收束不起的发尾,从发髻后自然垂下,飘逸地垂落在背后,额顶束着道士冠帽中样式最简单的一字巾,偶有几缕卷翘的鬓发垂落在颊边,随着微风浮动,看起来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双方面面相觑,沉静了好半晌,青阳开口:“那个,我张明德啊,现在改道号叫青阳了。再过十日,观里会举办开光科仪,若有信众,可以当日上门,进观上香——” 街坊们如梦初醒,触电一般纷纷从地上弹起来: “什么、什么信众,别以为你改了个名,拾掇得人模狗样的,我们就会再次上当!” “我就是路过歇歇脚,什么开光科仪,我是绝不会来参加的,想也别想!” “对,呸!才不会来!” 吵嚷间,有人一时激动,不小心出了三尺的范围,登时被穿体而过的阴魂冷到一个激灵,脚很有自己的主意地又飞快踏了回来。 潮水一样退了又飞快涨回来的街坊们:“……” 青阳:“…………” 第4章 永定河事了,涉事的贪官一应下马。圣上在朝堂上大大夸奖了一番太子的功绩,但很明显,太子的心情并不好。 甚至很糟糕。 靠坐在马车里,胤礽面色阴沉如墨,只觉得偏头痛更加厉害了。 他有什么好高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棋子除是除了,可胤褆被罚了吗?! 他递交上去那么多胤褆与永定河官员勾连营私的铁证,到头来不过是换得圣上一句“明珠已废,他掀不起大风浪。此事我心中自有算计,你不必理会,我会敲打他”。 “殿下,得下车了。”近卫替胤礽打起帘子。 “?”胤礽阴郁地抬眼,“到了?” 近卫耿直地说:“不是的,前面的路太窄,马车过不去了。” 胤礽:“……” 胤礽:“…………” 大意了!!当时光记得买宅子了,却没想到带架步辇来! 坑爹啊,这场小失误甚至都把胤礽内心的气恨打断了,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近卫拿眼偷瞅胤礽,暗含期待:“殿下还进去吗?” 不去了吧不去了吧。 胤礽面无表情地看看人来人往的窄巷,泥泞不堪的地面,缓缓屏住呼吸:“……” 好难闻的味道!太子忍住哕的冲动,胡乱做了个“走”的手势。 侍卫们只得上前,前后护住太子,将来往行人都挡住了。即便如此,因为地面凹凸不平,甚至还有些积水处,胤礽走的姿势也不大体面。 穿过年久失修的草屋,跨过茅厕旁一家人留下的床铺,嫌恶地瞧见衣衫破烂、不能蔽体的女子,光着膀子、满身泥灰与大汗的汉子,胤礽心中的躁厌愈发难以抑制,额头更是突突地跳着疼—— 直到他听见一串悠远、缥缈的铃声。 铃铃铃,铃铃铃,极有节奏,声音清亮,像是穿透了胤礽与这世界的隔阂,顿时将他从几近发狂的烦躁中,轻、但不失力道地拉扯出来。 《上清灵宝大法》说:“震动法铃,神鬼咸钦。” 不知是不是巧合,胤礽突然发觉,原本闹得厉害的偏头痛戛然而止了。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本已经握住马鞭的手,往前急走几步,挂着青福观牌匾的小观庙就出现在他眼前。周围如他一般,里三层外三次地聚着一大帮子人,都是之前信誓旦旦说绝不会来的街坊邻居,此时却静静站在观外,听得认真,也看的认真。 他们在看殿里的神,也是在看殿里的人。 从并不甚大的三重观门往里望去,主殿大门敞开,神像高高伫立,面容与人们常见的三清像都不相同,分明纤毫毕现,却带着一股极为深重的神仪威严,压得人不敢直视。 即便是抬头望去了,也会一时断了思绪,再回过神来,已经又下意识地在神像前垂下头了。这时再想回想方才看到的神明面容,却是记不清,只有那浩荡威严还深深烙印在心底。 而在那令人不敢亵渎、甚至直视的神像前,仅一个身影正踏着玄奥的禹步,一手持三清铃,一手捏诀,铃声虽轻却仿佛响彻云霄,念经声似柔却如同浩瀚汪洋,无可抵挡的席卷、涤荡了人的内心。 胤礽几乎忘了来时的满心愤恼,也忘了他此时身在何处、方才还在因难闻的味道一直皱眉屏息。 天地浩大,仿佛只剩下那一个身影,踏着世俗凡人永生无法领会其玄妙之处的步罡,一身法衣分明洗褪了颜色,却自带着古拙与淡泊的风骨,微卷的鬓发与宽松的袖袍共和风舞,似下一秒便要凭虚御空,随神明踏风而去。 而那并不大的三重道门,就是凡俗与仙界不可逾越的门槛,看似敞开,却将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小窄巷里总是吵嚷嘈杂,但这一方天地,却清静的令人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触碰到自己的灵魂。 清风拂面而过,法铃声悠然而止。人们还来不及回味这还余音绕梁的道乐,下一秒—— 天空白云翻卷,层云荡去。太阳夺目的金辉洒照在青福观老旧的檐顶,光影之下,仿佛为整座道观烫上了一层黄金。 “嗡————” 一股古老的威仪自主殿内传来,甚至比方才青阳的斋醮更加威力强劲,如晨钟暮鼓般震荡灵魂,极为霸道强势地狠狠向四面八方扫荡而去。 好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浑身一震,观门前顿时噗通噗通跪下了好一大片。青阳也是感觉到这次三清显灵的威力,震惊地睁大双眼,忍不住看向神像。 从前他斋醮做得好时,师祖们也曾降下分灵,以示夸奖,顺便晚上托梦开开小课。但那显灵,最多也就是闪闪青光,意思意思就得了。没有哪次是像现在这样,这么——这么霸道啊! ——太给面子了! 青阳差点感动落泪,赶紧趁热打铁,把最后的仪式做个扫尾,再端起架势,走到门前。 前几日还信誓旦旦绝不会来的街坊们,转头就把之前说过的话给吃了,有些机灵的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态度诚恳地询问:“张道长——张大师,我想上香,可能进观?” 青阳架势端到一半:“?”什么张大师,“那什么,之前不是就说了,我改道号了,叫我道长或者青阳都可以。” 街坊胡乱点头:“哦哦,那青道长,能上香吗?” 青阳:“……我也不姓青!”这都什么毛病,他一定要强调清楚,“叫我青阳,或者道长。上香请自便。” 街坊们一时轰动了,但神明威仪仍在,他们也不敢争抢,更不敢进主殿。只老老实实地挨个进去,在院中央摆放的大香炉上寻找好位置,上香,有几个还抠出了点铜板,主动捐香油钱。 青阳面上淡泊,实则满意地扫了一圈新信众们,眼神不经意间往门外一扫,突然发觉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胤礽仍沉浸在方才浩荡神威给他带来的冲击、震撼中,刚刚回神,猝不及防就和青阳对上了视线。 胤礽脑海空白了一下,还没想好要进要退,得说点什么,就见青阳的眼睛骤然一亮,随后大步朝他走过来。 青阳语气热情:“你来啦!” 胤礽难得不知该怎么接话,含糊地应了几声:“嗯……唔……” 原来,他竟是一直期待我来的吗?莫非是看透天机,知晓我才是未来明君,心中早有效忠之意—— 青阳语气欣慰:“是终于想开,来捉鬼了吗?” 胤礽:“……” ……啥?? 观内的香客还没走,此时去做答应了五灵公的牌位也不方便,但帮太子捉一下背后鬼还是可以的。 青阳进门时特地把墙上的阵法刮花了一小块,免得那大络腮胡进不来:“太子随贫道到主殿吧!”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你看太子这一下来的,苦力也有了,一会儿捉鬼的钱也得付吧?嘿!双喜临门! 而且太子来得巧,师祖神威直接将那大络腮胡震晕了。现在捉鬼,简直是送上门的买卖啊! 青阳眼神热切地上下打量还挂在太子背后晕着的大络腮胡:这体型,肯定很能做苦力吧! 回头观里犁地啊、打扫茅厕啊这些体力活,都有鬼能帮他分担了呀!嗯嗯,一会就带进主殿去,让师祖看看,要是满意,就把这鬼收作杂役,日后教他积德行善。 胤礽还以为青阳这热切的眼神是看自己的,他本就心存拉拢之意,此时矜持道:“知道道长今日给神像开光,孤特地微服私访,也没让人打扰这儿的百姓。不过道长这道观位置着实……偏僻了点。孤为了来见你一面,还得特地买套宅子落脚。” 胤礽这话,实则就是在隐晦地表示:看看孤,多么贴心、真诚,处处都为道长你考虑,宁愿自己受委屈。这么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明主,不好找了啊。 “嗯?”青阳跨入正殿,随意地夸奖了一句,“太子阔气。” 胤礽:“……” 青阳隐约感觉到太子那边传来的低气压,点香的同时主动关怀:“那之前贫道给您留的建议,您试了吗?” 胤礽:“…………” 这道士……!是真没眼色,还是假扮糊涂?这岔打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以他太子的尊严,二十来岁的年纪,难道还能学别家小儿,向父亲撒娇吗!?怎么可能—— 二十来岁的青阳已经自顾自点上了三炷香,对着神像碎碎念:“师祖在上,看看这阴鬼合不合眼吧!这几天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刚刚做斋醮都差点栽在地上了。 这要是能多收个苦力入观,以后叫他打打下手,我也能多出点时间赚香火钱,给您提升一下生活档次不是?心疼心疼我吧——”青阳说得又可怜又贴心又乖巧,句尾拖长了音调,声音还挺软乎。 太子:“…………” 到底什么阴鬼,还有,脸——呢——? 这还能对神明撒娇的吗?? 是正经道士??? 神明的心理波动似乎也和太子一样,香烟升空后剧烈折出之字形,香头的火也是一明一灭。 就当太子笃定,神明如果有灵,下一秒香灰就会熄灭的时候,一道罡风骤如锋刃,自神像砍向他的身后,接着他便听到一声陌生的、带着回音的粗犷惨叫,就在他耳边炸响。 胤礽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那罡风掠过耳畔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背后,分明趴着一只——阴鬼! 那鬼森寒的怨气、几乎将他腰箍断的力道,以及挣扎时带起的阴风,令他僵在原地,甚至被迫因为对方反抗的力道,而踉跄几步。 “啊,太子小心。”青阳赶紧上前,“你后面那蒲团我编好几个晚上呢,别踩脏了。” 刚想流露出一点点感谢眼神的胤礽:“……” 气死了,这道士是不是想捉鬼的时候顺便把他也给送走。 背后的力道逐渐变小,随着时间流逝,胤礽莫名产生一种怀疑,以三清的能力,这阴鬼还有挣扎的机会?这一番拉扯,反倒更像是……猫在恶劣地戏弄耗子。 不,应该是分神不比本尊实力吧。胤礽抿抿唇,扶稳了青阳好心伸来的手臂。 即便是分神,再厉害的阴鬼也不可能和三清对抗。不出少顷,胤礽背后的森寒、拉扯感就彻底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被移走了肩膀上的万斤石担,太阳穴的隐痛也一扫而空。 这通体舒泰的感觉,令他甚至想不顾形象地当场好好伸一个懒腰。 胤礽只觉自己所活二十八年,都没有今天带给他的冲击大。他压下心头惊涛骇浪,含蓄地向青阳表达感激:“多谢道长襄助,孤——” 他准备说,他也想上上香,捐点香油钱,就发现青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了。 胤礽:“……道长?” 胤礽:“青阳道长??” 青阳好激动地看着地上终于老实下来的大络腮胡子:“你叫啥啊?为啥老缠着太子?你会不会犁地啊?扫茅厕这个总会了吧?” 大络腮胡子本来都已经自暴自弃了,听到青阳最后两个问题,顿时又剧烈挣扎起来,被青阳一道手诀,轻描淡写地压回地上去。 大络腮胡子狼狈不堪,咬着牙恨恨道:“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满洲镶黄旗瓜尔佳氏,鳌拜!” 此名一出,鳌拜自认其他的问题都毫无疑义。 没错,他鳌拜会犁地吗?他鳌拜会扫茅厕吗?! 然而,青阳也就是震惊了一下,便伸手拍打起鳌拜的大脑袋。 感情是干不过老子,就来欺负人家儿子,你还挺自豪的:“问你呢,会犁地吗?会扫茅厕吗?是细细致致的打扫干净,一点气味都不要留。” 鳌拜:“…………” 胤礽看不见、也听不见阴鬼,但他并不好奇。比起已经被处理掉的麻烦,胤礽更想尽快跟青阳拉近距离,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道长,没考虑过迁个地址,或者购置下周围房舍,扩建观庙吗?”胤礽不放弃地和青阳搭话。 刚刚他将身上携带的钱袋儿直接放进装香油钱的箱子,捐做香油钱了,总算换得青阳的关注。 青阳面色一肃:“完全没有。” 没住过小道观啊,不知道小道观的好。想当初他在现代打扫的青福观,如果和现在的青福观一般大,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过于疲惫,午睡睡过? 只需要打扫三间房子,啊,想一想青阳都醉了:这是多么幸福、悠闲的日子啊! 说着,两人路过菜地,青阳还顺手拍了黑着脸蹲地里的鳌拜一下:“你那么用力,是想把水瓢掰坏吗?买新水瓢的钱,要从香油钱里扣,回头你自己和三清天尊交代。” 鳌拜:“…………” 记恨地老实浇水。 天色渐晚,香客都已经散去,道观中就只有胤礽和青阳,外加一个凭空乱飞的水瓢。 胤礽觉得这正是他争取拉拢的好机会:“道长,即便如此,观内的环境也不清净。修道需要静心,你看孤新买的宅子,等孤走后也是空置,不若交予道长你处置,不管是自住,还是用来接待宾朋,都随道长心意。” 青阳:“啊……” 说实话,不是很想要耶。听起来像是又多了一个要打扫的地方。 而且,三清像重立了,香客们也走了,他现在比较想尽快履行对五灵公的承诺,赶紧把五位师兄的牌位做好。 “多谢太子好意,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可贪多。”青阳说得一脸诚恳,搞得好像之前抠完生财鬼的钱,又向地府借债的人不是他一样,“倒是太子,您千金之躯,此地霍乱不堪,夜晚久留,怕是不好。” 快走吧吧吧!他搞完牌位,还要到师祖跟前做晚课,好好表现呢! 咦,这么说起来,不知道太子今天有没有从他身上学到晚辈撒娇的技巧哦。 撒娇的技巧是没有的,不轻言放弃的品格倒是有,胤礽百折不挠:“孤看天还不太暗,又有近卫在外守卫,想和道长多交流片刻。”他顿了顿,恰到好处地一咦,“道长难道有什么要紧事做?” 青阳立马道:“对啊!我还有五块牌位要立!” 胤礽:“啊,正好!孤……孤也想在宫中供奉几位道教神明的牌位,让孤学学立牌位的规矩吧!” 青阳:“……” 太子,但凡你挪点此时搞小团体的脸皮在父子相处上,你离成功也不至于那么远…… ………… 做牌位的时候有人围观学习,倒没什么问题。青阳取了材料,到院外坐下,对着月光一笔一划地刻写。 胤礽有些敬畏:“原来,做牌位也有这样的讲究。是否是在月光下书写,更能得神性?” “……”青阳说,“您想多了,我只是没钱买蜡烛而已。” 当然了,今天宰大户,回头把太子捐的香油钱取出来,足够给师祖添置不少供器啦!观里也能多备些蜡烛。 一边想,青阳一边闭眼拜了拜:希望日后像太子这样的羊毛大户,能多来哦! 胤礽迟疑:“那,那道长方才这拜,难道不是敬拜神明吗?” “哦,这是的。”青阳迅速说。 做牌位这活,青阳也是很熟悉的。五块牌位做下来,唯独也就是赵公明的牌位,花时间更长点,因为他还多个正财神的神职。 等最后一块牌位刻写完,青阳取出颜料,拿起张元伯的牌位,准备上色:“这步做完,就可以开光、供奉啦——” 说话间,蘸满颜料的笔尖将将沾到牌位。 “嗡————” 自三清殿方向骤然涤荡开慑人神威,扫得院内草叶簌簌而动,青阳只觉颊边卷毛一飞,手中的、面前的五块牌位,就连续“啪嚓”几声,瞬间裂成碎块。 青阳:“……” 不是,这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哪里弄错了吗?”青阳赶紧拼起牌位,仔细检查,“没啊?” 胤礽揣度半天:“……你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呢……”他用自己的心态揣摩了一下,“就是,道长你都已经供奉三清天尊了,还供奉这五位灵公,不大合适吧?” 就好像让他和县令平起平坐一样,那怎么可以?凭什么!只要这么一代换,胤礽顿时感觉自己都能和三清天尊同仇敌忾了。 青阳:“……你不要胡说!!我三清师祖仁慈淡泊,厚德载物,怎么会像你说的这般……”小鸡肚肠!只要分清主次就好了,现代时他也这么供奉过的,“可能是我做的时候心不够诚。你不要和我说话了!我重做一遍!” 半个时辰后,月上梢头。 青阳和胤礽看着直接被碾成粉末的牌位:“……” 胤礽缓缓开口:“道长,你——” 青阳迅速打断:“可能是师祖现在还年轻吧,血气方刚。”毕竟现在比现代他认识师祖们时还早了三百多年呢。 胤礽:“………………” ……?你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而且,真的吗?用年轻、血气方刚来形容三清。 胤礽突然觉得,经历了今天这一遭,以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践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了。 毕竟以三清天尊的年纪,也才年轻、血气方刚呢。 他二十来岁算点啥。 第5章 祛除了身上阴鬼,又现场观摩了一番如何正确地撒娇,青阳认为太子完全可以收获满满、钱袋空空的走人了。 然而太子显然并不这么想:“青阳道长道行深厚,能与神灵相通,令我心生敬佩。恨不能与道长今夜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青阳:“…………” 太子想搞小团体想疯了吧,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么执着为什么还经营不好一段牢不可破的父子关系。 青阳决定打个直球:“但青福观活人不收,也不留活人过夜。” 这下总该放弃了吧! 太子轻易化解:“那一起吃顿晚饭吧,我请客。” 青阳:“……” ………… 下馆子是不可能下的,不过可以差遣近卫去买些食材来。 作为日常的供奉,神明供桌上应该长供香、花、灯、水、火。如果到了神明诞辰或者是比较重要的节日、庆典,还要再多加茶、食、宝、珠、衣。 太子来之前,青阳连日常的供奉都供不太起,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单看在这个份儿上,青阳觉得让太子尝一次自己做的菜还是可以的。 新鲜的芹菜从地里摘出来,清洗后取根留叶。青阳处理芹菜时,甚至细致到会细细挑选嫩叶留下,会发苦的老叶舍弃。切段过水,油锅乍热后放小料起香,再加入芹菜煸炒、调味。 太子吃得佳肴多,但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如何做菜,眼花缭乱之余又见青阳小心盛盘。 干净婉白的盘子上,芹菜油亮翠绿,一看就极为脆口。嫩叶点缀其间,绿色浓郁的得像能滴出颜色来。雪盘金油,苍绿深浅交印,白雾缭绕间香气蒸腾,隔壁鳌拜都馋哭了。 思忖着自己或许也能蹭点供奉,鳌拜循着味儿穿墙过来,几乎和胤礽同时说话:“我来端吧!” 青阳摇头:“不用不用,当然是我亲自摆盘才更显诚心。” 胤礽极为矜持地看了眼青阳:菜好不好吃且另说,单就这份连叶片都要精挑细选的心意,他就领情。 一人一鬼亦步亦趋地缀在青阳身后,踏出伙房,穿过院子,走向…… 胤礽眼急手快地拉住青阳:“等等,这不是主殿吗?不好在主殿吃吧!” “??”青阳疑惑偏头,“谁说在主殿吃了,这是给三清师祖的供奉!” 饿着肚子在伙房等了半天,还极为满意地心想要领情的胤礽:“……??” 胤礽:“!!” 还以为自己能蹭上一点的鳌拜:“…………” 胤礽代为质问出了鳌拜的心思:“那孤的呢?” 青阳:“嗨,您不是派人买菜去了嘛,一会儿回来了再做。” 胤礽、鳌拜:“…………” 感情是他们不配吃青阳亲手种的菜是吗??? 大约确实是气急了,胤礽都不自觉将这话问出了声。可是青阳非但不害怕,面上甚至还露出了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您不是说,这顿您请客吗?!” 怎么又要他出食材了,他们菜园子这么小,抵得上几顿吃,太过分了,说好的请客,实际却是来吃困难户。 “……”胤礽瞬间被卡住了。 鳌拜眼睁睁看着胤礽面色渐缓,一副不好发作的样子,不禁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咆哮:“醒醒啊,你是太子!从前的霸气呢?是失去了我的拳头,也失去了太子的威严了吗?” ………… 因为自己金口玉言说的请客,太子眼看着青阳又炒了两道素斋,送进主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个人在院里站着吹风,生闷气。 青阳把供斋放到三清像面前的供桌上,端正摆好,顺带往外瞅了眼:“哎呀,观里实在简陋了点,院里连个凳子也没有——就委屈太子站着冷静冷静吧。”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取了香来,肃正了神情,静心宁神,燃香打躬,插香入炉。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行完礼后,青阳脸上才又绽开了笑容:“师祖们尝尝?味道可还合口?” 刚刚才发过威的神像毫无动静,青阳又等了少顷,正想着难道师祖们这就走了,便瞧见香烟与供斋上蒸腾的白雾,笔直地上升。香头顿时燃得更快了,不出片刻,供斋也凉了下来,青阳知道,这是师祖已经享用过了。 他也没走,继续厚着脸皮,用皮卡皮卡的眼神闪亮亮地看着神像。 夸我夸我。 静了片刻,一道清风自神像的方向吹来,撩了撩青阳头顶的卷毛,力道还不轻,推得青阳往后一仰。 就好像有人极为不耐、又略带安抚地撸了一下身边喵喵撒娇的卷毛猫一样,又因为不知力度,一不小心掀翻了对他来说太过弱小的卷毛猫。 “……”青阳捂着头顶略傻眼。 以前在现代时,他也常给师祖们做过供斋,要不怎么能知道师祖们的口味,做得如此熟练。但也没哪次师祖们显灵时会摸他脑袋的啊?所以,年轻的师祖,不仅更加血气方刚,而且还更容易亲近吗? ——雾草!那这岂不是抱紧大腿的大大大好时机!! 青阳连忙站起身,殷勤询问:“斋菜怎么样呢?可还爽口吗?会不会咸?会不会淡?” 哼,当然不会咸,也不会淡啦!我就是意思意思问问,顺便再加强一下我在师祖们心中优秀的印象! 青阳正内心得意地想着,就见原本恢复原样的香烟骤然一拐,先后指了正东、西南两个方向。 “??”青阳摸不着头脑,可再细细一想,这若是合在方位上,那便是先指震,后指坤,两者合二为一,便是复卦。 可这也没有意义啊……等等,方才我问的是咸淡,如果把这方位倒过来看,先东北后正西,主卦为艮,客卦为兑,那合二为一,不就是咸卦? 所以,师祖偏偏指了个和咸卦的反方向,这意思不就是……说菜太淡! “……”卷毛猫缓缓收起了自己得意翘起的卷尾巴:万万没想到,原来年轻的师祖们,口味也比以后重啊…… 嗯……这倒是蛮符合客观规律的哈…… 太子也没想到,请个客还能揣一肚子气。不过青阳用近卫找来的食材做的菜,确实好吃到一绝,即便是已经尝遍珍馐佳肴的他,也没忍住吃了个肚溜圆,末了还探究地询问:“道长这一手厨艺,莫非也是供奉三清练来的吗?” 青阳点头又摇头:“素斋是啦,荤菜是侍奉我师父练的,我师父嘴刁。” 虽说是在回答太子的问题,但青阳的眼睛却是一直在看着大门了,甚至还抬起了手臂,做出相送的姿势。 太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分一点你对师长的好给孤? 没能搞成小团体,太子十分不甘。但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再死皮赖脸了,只得不情愿地离开。 青阳送太子出门的路上,还被太子拉着手,殷殷表示自己以后一定常来,千万不要忘了他,以及他们经过这一夜相处是不是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如果日后再有第三者,请一定要严词拒绝他。 “……”青阳表面微笑点头,内心却想:常来可以,带钱就行。友谊是没有的,只有单纯的交易关系。如果以后还有别的皇子来,只要带够银子,关系就够铁…… 身为一国太子,胤礽也不能随意在外久留。除去身上旧患,又得到了青阳(虚假的)的保证,太子只在秦淮待了一夜,就回宫去了。 临走前,还特地派了个人一大早来,送之前提过的豪宅钥匙:“道长,这是殿下特地差遣小人送来的,您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青阳之前是真不想要的,但偏偏昨夜发生了师祖碎五灵公牌位的事。青阳思忖着,答应了五位师兄的事情也不好食言,但看师祖的意思又不同意他在观内供奉,在这种两难的局面下,这套空宅子就来得非常及时了。 青阳观察过了,师祖的分神也不是一直都在观内,只有供奉时一定会在。趁着这个空子,他完全可以在师祖分神离开道观时,溜去空宅子,给师兄们把牌位立上,做好供奉…… 说干就干,青阳谨慎确认过师祖的分神已经离开神像,赶紧卷起准备好的材料,赶往空宅子。 ………… 能让太子暂居的宅邸,即便只是住一晚上,条件也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青阳在宅邸中滴溜溜转了一圈,眼神都直了。 这宅子在寸土寸金的秦淮河边上,共五进院子,二十来个房间。地方大也就算了,装潢也是无一不华贵,从里头抱个花瓶转卖,都能发一笔大财,就连柱角檐壁上,都雕刻着纯金的纹饰。 然而这一切落在青阳眼里:…………要死了,要死了!!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镂空的装饰,呜呜,我才摆脱现代的青福观啊,为什么生活沉重的负担又压回了我瘦弱的肩膀上! 唉,实在不行,这边的卫生就叫鳌拜每天来打扫好了。 想好解决的方案,快乐又重新回到了青阳的脸上。看看时间,青阳赶紧挑了个屋子,仔细打扫了一遍,找好坐北朝南、面向大门的方位,搬来宅中一直空置的供桌,开始准备牌位,以及请神、供奉的物品。 已经做了无数遍的活计,青阳干起来自然驾轻就熟,一个时辰后,宅顶泛起朦胧熹光,在大白天倒是不大明显,但在青阳眼前,却是骤然多出五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张元伯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这可不是道观,你从哪来的银子,能买下这样的宅子?” “宅子是一位我帮助过的信众借我的啦!”青阳招呼师兄们,“香火、供斋俱全,可还要些纸钱?” “哼!”赵公明已经在豪宅里绕了一圈了,眼底既有对环境优越的欢喜,又有对青阳不在道观,而在他人宅邸供奉自己的不快, “我是那种缺钱的人吗?……供斋给我。你且给我说清楚了,既然你能接信众,那想必青福观已经修缮完整,为何不在观中供奉我等,却到信众借予你的宅子供奉?!” 早在被青阳强招时,赵公明就看上这小道士的能力了,受他供奉,定比当今那些鱼目混杂的法师强得多。 要不当初也不会巴巴地跟去青福观,哪晓得接连受打击,最开始是青福观条件太差,惨得得不忍目睹,现在青福观条件好了,他却没资格被请进观门?只配在外面受供奉?是这意思吗?? 吧唧着供斋正起劲的西方生财鬼刘元达:“……” 他享用供斋的动作缓缓停下,圆胖和气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迷惑。 ……是他的错觉吗?这事儿怎么从赵兄口中一过,听起来就像是员外偷偷在外头买宅子养小三,被小三质问为何不能八抬大轿、正经娶进家门?? 下一秒,赵公明就在一旁怒道:“……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员外偷养在外头的外室吗?这事儿做的像什么话!” “……”青阳不禁回想起昨晚最开始只是裂开,最后直接被碾成齑粉的牌位,心虚地一汗,心道,可不是么,可不就是他在外头偷偷供养别的神么! 赵公明:“太不像样了。我们也不是多挑地方的人,既然青福观已经修葺完成,你速速将我等牌位迎回观内供奉!” 青阳:“…………” 别吧……你们来,那真不是加入这个家,就是来破坏这个家的…… 青阳好说歹说,表示现在观内供器不全,待日后条件更好了,再迎五位灵公入观。费尽口舌,青阳才安抚下之前明明对青福观一脸嫌弃,现在又非要往青福观去的赵公明。 离开了养外室……外神的宅子,青阳不禁擦了擦冷汗,心想回头还是要和师祖搞好关系,才好试着提一提能不能在观内供奉五灵公的事儿。 思考间,青阳回到了小窄巷。 他今天除了养外神,还有其他安排的。青阳拿着路上兑换好的铜板、碎银,按照张明德的记忆,一家一户将曾经张明德坑骗的钱财还回去,并且还加了两分利息。 一些着实欠了很多年的,更是主动加到了三分利,一点不落地全部还清。 小窄巷里住的人,也没有谁的日子是好过的,张明德当年的坑骗,对于他来说可能只是赚点钱自己花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却可能是让本就窘迫的境况雪上加霜。 李家老大被敲开大门,手里塞进四块碎银时,整个人都是愣住的。 说实话,曾经张明德不像样时,他就没想过张明德会还。后来张明德改名了,有出息了,他敬畏神明的威仪,也不敢找张明德——或者说,现在的青阳道长讨要。 可这银子,竟就这么回到了他手里。而且还多了一整块碎银的利息。 他站在门口,嘴巴张了又张,半晌才吐出一句:“青阳道长!” “嗯?”青阳都准备走了,“是数额上有差错吗?” 李家老大连忙摇头,青阳此举,是彻底让他心无隔阂了,极为尊敬地说:“您也知道,我家孩子们平时最爱到您观外玩耍,巷里其他家孩子也是。我看他们平时闹腾,一到您那儿就特乖,不知道以后,我们这些大人外出务工的时候,能不能让孩子们就跟您学习啊?” “……”青阳僵滞了。 怎么又来了,想要破坏这个家的人。 而且,跟他学习啥,学习当道士吗? 青阳开始后撤:“不好意思哈,李大哥,我们观活人不收。” ………… 还钱只是一个小插曲,青阳手头上既然有钱了,除了添置供养、倚仗类的供器,比如长明灯、宝盖等等,当然也要为自己做一件趁手的法器。 他之前在开光仪式上用的三清铃,就只是临时买来的,如果没有他的道行加持,其实产生不了那么大的效果。想要用得顺手,他自然得亲手为自己做一件像样的法器,最好能小巧一点,平时就挂在腰带上,随时可以取用。 为了这个,青阳特地在秦淮的市场跑了个遍,一直到下午才回到观里。 刚进门,迎面就撞上飞快飘来,故意挡在他面前的鳌拜。 鳌拜环臂抱胸,仰头睨眼,态度极为高傲:“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唉?你这个香炉角为什么没擦干净,是不是偷懒了。”青阳抱着材料绕过鳌拜,不经意间一看院中央的大香炉,不禁出声指点,“这一块你得拿干的抹布擦拭,不然怎么能锃光瓦亮?” “……”有病吧!!他已经擦得够干净了!他可是鳌拜,不是丫鬟!!鳌拜差点气死,险险憋住,继续端住高深莫测的架势,延续刚才的话题,“我知道你偷偷出去养别的神明了!” 鳌拜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态度一下嚣张,一时俯冲到青阳面前,大脸盘子怼过来,满是志得意满:“被我发现了吧!告诉你,你小子若是不速速还我自由,且在我离开后给我做上百日道场,我就要将此事告诉三清!!” 鳌拜情态之得意,俨然和发觉老爷偷养外室,便威胁要么给钱,要么状告夫人的丫鬟没什么两样。 “……”青阳和鳌拜对视片刻,缓缓放下了手中材料。 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有人想要破坏这个家呢? 青阳觉得自己苦苦维系这个家的和睦好累,不仅要面对外患,还要面对内忧。 想着想着,青阳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把揪住内忧的大胡子:“这样不安分的丫鬟,还是灭口算了吧。” 被拽着胡子摁着暴锤的鳌拜:“????” 你他妈说的什么玩意儿,什么丫鬟,什么灭口,你……靠,你他妈是不是在骂人!! 第6章 不安分的丫鬟被员外老爷一通好打,总算老实了。 鳌拜揉着下巴,用一种忍气吞声的语气,退而求其次地说:“那至少给我供奉点斋菜吧。” 可不是他鳌拜服软了啊!是青阳手里还抓着使役他的鬼契呢。打完了以后,这可恶的员外老爷才慢悠悠地告诉他,只要有鬼契在,青阳叫他闭口,他就甭想和三清泄露一个字。 鳌拜忿忿地点菜:“我要吃那葱油大虾。” “你不想。”青阳在新买的石凳上坐下,举起材料琢磨从哪下手,“你一阴鬼还吃什么斋菜,又不能填饱肚子。喏,那边有香火,自己点了吃去。” 鳌拜差点又起来了:“你——不要这样吧。”鳌拜声音一柔,将青阳给太子示范的技巧活学活用,“这不是填饱肚子的问题,我就是想尝尝正经饭菜的味道……三清祖师不是也吃了斋菜么?我死了几十年,都没吃过一顿正经菜了——” 青阳闻言动作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鳌拜眼底迅速蹿过“好像有戏”的激动。 青阳:“那我教你怎么打坐吧!” 打坐又叫静坐,不但要求“静”,最主要的还要求“忘”。 青阳语气诚恳:“饿了你就打个坐,打完你就不饿了。” 鳌拜:“……” 鳌拜:“…………” ……是不饿了……!! 他已经气饱了!!! ………… 鳌拜这个事,对青阳来说也不是全无影响。法器做到一半,青阳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提来白漆,对着观内的墙壁沉吟:“这法阵既然没用了,不如拿白漆盖掉,提些警句。” 为了放鳌拜入观,青阳早先把法阵刮花了,继续留在墙上,除了影响美观,毫无用处。 鳌拜在菜地里无精打采地翻肥,并不想理睬青阳打算干嘛。然而青阳已经冲他招起了魔鬼的手爪:“来啊——看看我要把警句写在哪?” “……”鳌拜极不情愿地飘来,粗声粗气地问,“你要写什么?” 青阳就给他比划:“你看这里啊——正对着菜地。你不是常在菜地活动么?不如我在这面墙上写上一句‘遣欲坐忘’,以后你一饿,就知道该怎么解决啦!” 鳌拜:“………………” 你他妈……! 鳌拜真心觉得,如果不是人就不配吃斋的话,那青阳一定是世上最不配吃斋的员外老爷。 制作法铃是一个极为细致的过程。青阳花了七天,才终于制成了一个极为小巧,铃身仅半指长的三清铃。铃身上刻录了细密的小字,是青阳雕刻上去的经文以及符箓。 与此同时,道观墙壁的白漆也干了,青阳用笔墨在各处提上警醒自己(或者鳌拜)的字句,共有五条。 正殿两边写着:“尊道贵德”、“柔弱不争”,正对着菜地的墙上写着“遣欲坐忘”,另有两条“道法自然,和光同尘”、“仙道贵生,无量渡人”,分别书在两道侧墙上。 青阳哼着经韵收拾笔墨时,鳌拜就直挺挺地杵在菜地里,瞳孔地震式地环视这些警句,尤其是那句“柔弱不争”。 真的,就他妈离谱,他要看吐了。 柔弱的青阳还揣着铃铛在主殿唤他:“快来呀——让我试试这铃铛的效用!” “……”鳌拜开始思考,按青阳的逻辑,他究竟还在不在无量渡“人”的范围里面…… 青阳说要试铃铛,当然不是鳌拜想的要打他的意思:“法铃除了有降神、除魔的作用,还可作离魂、招魂的引物。” 一晃离魂,一振招魂。青阳就是想试试这个新法器在离魂、招魂方面的效用。 青阳说:“我一会锁上殿门,肉身就留在观里……” 鳌拜眼睛噌得一下亮起来了:“要我看守吗?” 太好了,等这臭道士的魂魄一走远,他就弄死这家伙! 青阳奇怪地看了鳌拜一眼:“要你看什么,我待会在主殿里离魂,有三清像镇守,安全的很。你和我走一趟,去紫禁城给法铃蹭点儿龙气。” 人间气运,最强便集中在紫微帝星——也就是帝皇身上。如今的皇帝正是盛世明君,龙气深盛,用来蕴养法铃最是合适不过。 青阳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短短交代几句,便将观门、殿门都锁上,而后在主殿的蒲团上坐下。手拈法铃轻轻一晃,铃舌嗡响,就连鳌拜的魂体都出现了细微的振动,下一秒,青阳的魂魄就从肉体中坐起来了。 龙气啊……青阳满怀期待地搓搓手,现代都不存在这种封建社会才有的稀罕玩意儿了:“咱们顺带还能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啊!” 也不知道之前他亲身演示的撒娇技巧,太子殿下有没有融会贯通? 法铃可引魂灵,青阳一手拉住满脸嫌恶的鳌拜,一手拈住法铃一晃,两条魂魄就一路循着紫微星方向,往紫禁城流星般飞去。 撞进养心殿时,好巧不巧,就看见太子也在此处。 除此之外,大殿上首还端坐着一位仪态威严,眼角的纹路都沉淀着岁月魅力的大叔。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大概就是他面上留下的浅淡痘痕。 青阳立马就知道这是谁了,因为—— “玄烨——”鳌拜像只藏獒一样冲着康熙俯冲过去,中途被青阳伸手揪住后颈,徒劳地挥动四肢,“撒手啊,老夫要掐死他!” 青阳无语:“他身上有龙气护体,心怀恶意根本近不了身,你不是知道的么?要么怎么改缠着太子了。” 鳌拜就着这个姿势扭过头,怂恿青阳:“你去,你去!你去没有恶意地轻轻一掐,他的龙气就全是你的了!” 青阳幽幽道:“但我比较想没有恶意地掐死屡次想要破坏家庭的丫鬟。” 鳌拜:“……” 就这么插科打诨了一小段的功夫,殿中的人已经开始继续对话了:“皇阿玛,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青阳刚刚光顾着拽住脱缰的鳌拜去了,都没注意看殿中的第三个人。此时对方突然开口,还把青阳惊得激灵了一下,循声看去,居然又是一个不同风格的美男子。 对方有着极为健康漂亮的小麦色皮肤,身材高大健美,面容硬挺俊朗,一看站姿便知,这是经历过沙场的人。 胤礽语气淡淡:“兄长何必这么激动,有话慢慢说。” 太子的兄长?青阳恍然:原来这就是当朝大皇子,直郡王胤褆啊! ——靠,就是那个为他穿过来,提供了先决条件的人! 鳌拜趁机谗言蛊惑:“要不你放我在他背后骑几天……” 青阳:“鳌儿,倒不必这般主动替老爷分忧。” 鳌拜:“……” 胤褆对方才的危机一无所知,还在努力申诉:“太子何必包庇那张明德!此人分明与八皇子私下谋划,意图行刺于你,还说八皇子——” “大哥!”胤礽略提高了声音,打断胤褆后面的话,“此事孤已查明,不过是一场误会。” 胤褆看起来是气极了,双手都在抖,双目赤红:“怎会是误会!” 他嘴笨,讲不出什么一针见血的话,只能尽力表达,“那道士——那道士所说之言,我曾亲耳听过,我没有说谎!还有永定河堤,这些年、这些年我倾尽全力,倾注所有的心血在修筑河堤上,从无和任何官吏有所勾结!那查不到的十万两纹银,倘若是我贪墨的,我——我愿不姓爱新觉罗,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个泥里打滚的畜生!” 胤褆话语中的情绪溢于言表,半点不像作假,胤礽也不由地向胤褆投去疑惑、审视的目光,一开始听得有点小愧疚的青阳,更是惊讶地看着胤褆。 这倒不是不可能,毕竟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张明德的记忆。要真说正史的话,直郡王在永定河堤工程中确实做得很优秀,赢得了康熙的信赖。 “……”胤礽微微蹙眉:永定河一应贪污人马落网后,抄家查账,确实有十万两纹银不知去向。胤礽手有证据,一直认为肯定是胤褆贪墨了这笔钱财,但看胤褆的意思,他不仅没贪钱,甚至还没和那些官吏有勾连? 这可能吗?那证据可都是实打实的啊。 主座上的圣人倒是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康熙心中所想:“太子,你认为呢?” “……”胤褆心中一凉。 勾结营私的证据是太子递交的,包庇张明德与八皇子也是太子所为,太子种种举动,分明是想彻底将他踩下去。 他的好二弟难道还会有别的说辞吗? 他不禁闭了闭眼睛,但很快,就更加用力地睁开,对太子怒目而视。 不论是张明德,还是十万雪花银,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没撒谎。即便他即将要面对的是失败,他也要直视着敌人,叫对方知道,他不服!他永远都不服! “……”胤礽听到康熙的问话,心中也是跟着一动。 多好的机会,他要是再踩一脚…… 青阳看着太子有些魔怔的表情,赶紧对生闷气的鳌拜道:“鳌儿,快,快替老爷分忧,允许你替老爷略微吹一吹太子的耳边风。” 鳌拜:“……” 这时候就用到了我是吧,我是那种你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鬼吗! ——是的。 使役鬼契下,鳌拜无从反抗,气愤地走到太子身边:“呼———” 吹,吹死你,吹你个偏头痛! 胤礽正有些混乱,右耳忽得传来一阵凉风,冷得他骤然一抖。 不!不对!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胤礽突然回想起青阳道长曾给他留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比了比热泪盈眶、眼神绝望坚毅的胤褆,胤礽到嘴边的话骤然一拐:“——皇阿玛,我愿意相信大哥。” 胤褆冷笑:呵,他就—— 嗯? 啥? 嘛玩意儿?? 胤礽回想起血气方刚的三清,心里一横,原本摩挲着腰带的手偷偷背到身后,用力一掐,一双墨眸顿时红了,而且因为肤色、体型问题,貌似比大皇子还可怜的样子,声音也有点发颤:“毕竟,大哥,他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大皇子!”感觉这一波挤出的眼泪貌似要缩回去了,胤礽赶紧抱拳低头,“皇阿玛,儿臣认为,张明德一事不过是个小误会,孤相信大哥,也相信八弟。但永定河堤案却不一样,虽然……虽然承认此事或有隐情,就是承认儿臣失职、未能查清真相,但事关大哥名誉,儿臣请命,重新彻查永定河一案!” 没有丢脸没有丢脸。三清血气方刚,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胤礽羞耻了一会,渐渐居然觉得适应了:这也并没有比搞小团体难嘛。 而且这个逻辑很顺啊,无懈可击。和血气方刚的三清相比,孤就是宝宝中的宝宝。 虎目含泪的胤褆:“……?” ……卧槽? 胤褆忍不住看看窗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下红雨了?我疯了?……太子疯了? 就看窗这么回功夫,他眼泪都缩回去了。 主座上料准了胤礽会发难,已经酝酿好情绪训斥胤礽的康熙也:“……” 康熙甚至可以说是懵了。 太子成年以后,不,懂事以后,何曾在他面前红过眼睛? 从前太子太严苛的时候,康熙觉得,太子实在是不懂为君宽仁。但当已经成年的太子,突然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因为他的试探而退步、自己说自己可能犯错时,康熙有那么一瞬间,怒气骤然消散,心头却更加不舒服了。 他的屁股甚至差点就有些坐不住龙椅了。 他差点想说,身为太子,为何示弱?为何退让?铁证确凿,坚定立场哪儿错了? 康熙突然回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记忆,那时候太子——保成,还不是特别懂事,他去看望保成时,小小的雪团子常常为一点小委屈红眼睛。 康熙就会捞起他,一边安慰,一边严肃地教诲保成:保成,你是大清的太子,你是大清的脊梁骨。 你不能红眼睛。 你不能示弱。 你应该强势,因为未来这大清的江山都是你的,你不能允许任何人骑在你头上。 你不能退让,因为你的一步退,可能代表的就是大清的一步退。 保成就一边揉眼睛,一边奶声奶气、哭唧唧地一句句跟着他学,一句句跟着他保证:孤不红眼睛、孤不示弱、孤不会让任何人骑在孤头上、孤不会做任何一步退让! 康熙的腰杆有些挺不直了,搭在扶手上的手颤了一下。 可他刚刚在做什么呢?他刚刚,却是在让保成退让吗? 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到年近五旬,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康熙突然发觉:朕好像错了。 保成啊……是朕教他如何站直腰杆,不哭不示弱,要做人上人、不做一步退让的。 却未曾认真教导过他如何仁善,如何驭下,如何退一步相安无事。何时严厉,何时仁慈;何时寸土必争,何时和气生财,朕只教了一半,又怎么能苛求保成能无师自通另一半呢? 这一边,老父亲沉浸在自己扎自己的刀里,另一边,眼泪已经彻底莫得的胤礽,却是因为刚刚耳边那阵阴风,灵光一现,想到了新的线索。 据管帐的那个贪吏说,那十万雪花银虽然确实是被他们贪污、又瓜分了,但最终也没落到他们手上。事实上,贪污这事儿会意外暴露出来,也是因为大家互相猜疑,到底是谁偷了他们的银子,到手的钱怎么会好端端的从他们私库里消失。 胤礽心想:如果真不是大哥做的……会不会,也甚至不是人做的? 之前那棺材还保存在胤礽京城的私宅里呢,这事儿说不好得找青阳道长帮忙参详参详了。 胤礽琢磨着琢磨着,重点突然一偏,内心一喜:是好事啊!送上门的理由,大好的拉拢机会。 胤礽不禁摸摸自己腰间的新钱袋:“……” 嗯!定个小目标,这次见面,争取能吃上青阳道长亲手种的蔬菜! 第7章 康熙自己刀自己,越刀心越痛,完全不知道他家保成流出的只是虚假的眼泪,甚至出来一瞬就缩回去了,比泡沫没得还快,最多就只是半刹的花火…… 青阳啧啧有声地摇头:“太可怜了……”完全被蒙蔽了啊,“鳌儿。” “?”鳌拜还以为青阳同情康熙,要他也吹一下康熙耳边风,浑身一激灵,正准备拼死不从,就见青阳飘到康熙身边,将那受魂魄所执,就变得的无法被活人瞧见的法铃放在康熙头顶上方。 小铃铛悬空定在康熙头顶三寸的距离,随着康熙的动作,发出欢快的脆响:“铃铃铃……铃铃铃……” 喜乐衬哀情,更衬得头顶法铃的康熙越发凄惨。 鳌拜:“……”你不是同情人家的吗?!结果还是一心只觊觎人家的龙气! 康熙对自己头顶多了一个娇俏的小铃铛全无所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硬找出来的满地玻璃渣中,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难得在说政事的时候放缓语气,沙哑着声音出声维护:“太子何出此言?铁证如山,放在朕看也没有疏漏。” 小铃铛:铃铃铛,铃铃铛,铃儿响叮当。 鳌拜:“…………” “鳌儿。”青阳仍然保持那个我好同情的表情,嘴里说的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又到了给老爷分忧的时候了!受了供奉的阴魂带着香火气,生人接近就容易咳嗽、打喷嚏。我给你做好加持,你心情平和地靠到圣上身边来,让法铃趁着他窍门失守,多蹭点龙气。” “……”鳌拜像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平飘过去,确实挺心平气和的。 这一次,虽然没能成功怂恿老爷行刺康熙,但老爷已伤康熙甚多! 康熙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阴魂近身了,只觉心头悲痛一时堵住了胸口,呼吸都有些艰难,而且喉咙突然像被烟熏呛一样发痒,不禁咳了出来,同时又打起了喷嚏。本还想憋回去的男儿泪顿时失守,一下流了下来:“咳咳咳——阿嚏!阿嚏!咳——” 康熙心中又是熨帖、又是更加心疼地看到保成一下冲了过来,扶住他又是顺气又是擦拭,大皇子却明显晚了一步,只站在不远处大呼快叫太医:“你……咳咳!保成,你能想到——阿嚏!想到维护兄弟的声誉,一心追查真相,请命重查此案,朕——咳咳咳咳咳!朕甚为感动,此案重查,就由你负责——” 是了。康熙控制不住地又咳又打喷嚏,泪水半是出于生理性刺激,半是出于情绪地濡湿面颊。 他一边毫不留情地狠狠刀着自己,一边想,朕的年岁也大了,未来大清要靠谁呢?还是朕的保成啊…… 这一边,康熙父子悲情,抱作一团,俨然重症老父临终托付的混乱场面,另一边,鳌拜叉着腰在康熙身边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铃铛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 “鳌儿,适可而止。”青阳投来谴责的目光,“怎么能以他人之悲,当做自己之喜呢?” 鳌拜:“哈——嘎?” 鳌儿突然有种被老爷过河拆桥、当做弃子的被背叛感,满脸震惊。 然而没有良心的老爷已经伸手挤开他了,太医也及时赶来,仔细给已经停止咳嗽、喷嚏的康熙搭了脉,报了平安,甚至表示这一番流泪发泄,使得圣上状态比平日还好些,郁结的肝气有所疏通。 青阳眉开眼笑地去拿吸饱了龙气的小铃铛:“这——” 或许是乐极生悲,更多的是经验不足,青阳也是头一次有机会拿法器汲取龙气,毫无防备地一碰法铃,突然就被一股极为压抑、悲恸的感情席卷了神智,一时间注意涣散,大脑空白,只眼泪滚滚落下,负面和丧气的情绪占据了空荡的大脑。 不光是他,就连鳌拜也受鬼契的影响,和青阳一道僵在空中,茫然泪流。 不……不太妙。青阳的理智挣扎出一角,眼睛明明瞄向了法铃,却丝毫生不起半点震动法铃,魂归躯壳的求生意志。 也就是在这时,青阳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极为宏大、雄浑的嗡鸣,如大道无形,一下涤荡了他的魂魄,自身后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极为强势地携带着他,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重重投回三清殿的躯壳中。 三清铃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滚出老远。 “哎呦……”青阳揉着耳朵吭吭唧唧起来,看了眼地上的三清铃,却不敢去拿了,仰头一看庄严神像,感动得眼泪汪汪,“呜呜疼还是师祖们疼我!救我一命!——但是,鳌儿呢?” 正波动的烛火凝固了一下,下一秒,惨遭祖师爷遗忘的鳌拜阴魂也出现在青福观里,不过被极为精准地投放在菜园。 鳌拜:“……” 这就是丫鬟的地位吗? “唉,是我莽撞了。没想到在紫微帝星伤郁之时汲取的龙气,居然有这般威力。只怕这法铃白做了——”青阳垮着脸正说着,就瞧见供桌山香火的白烟陡然一转,丝带般曲曲绕绕缠住地上法铃,将铃铛勾起来,一路飘出三清殿外。 “?”青阳赶紧爬起来,“师祖们有何指点?” 他跟在铃铛后面,亦步亦趋地来到…… 伙房门外。 铃铛不动了。 过了半晌,白烟拴着铃铛,有些不耐地撞了撞门。 青阳:“……” 所以师祖们会发现我魂魄离体,拉我回来,是因为到了吃供奉的点,却没看到供斋么? 三清的意思过于明显,鳌拜也忍不住飘过来,幸灾乐祸:“老爷,该烧饭了。” “……”青阳回过头,面无表情,“鳌儿,该吃香火了。” 鳌拜:“……” 他想吃葱油大虾……! 然而老爷已经很快地转回头,推开伙房门一蹦一跳地走进去:“让师祖们受苦啦——我这便准备供斋。” 声音欢快不失亲昵,就甜度来分析,老爷的脸上肯定还带着极为迷惑长辈的乖巧甜笑。 鳌拜恨恨地飘到院中央大香炉旁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抱着一捧寡然无味的香火,边吸边瞪视伙房,时不时能听到从里面传来老爷的声音: “师祖们今日想吃哪道素斋呀?” “可惜菜园子里种的菜品不多,明日我就出门,多买些蔬果的种子回来。” “到时候师祖你们挑,想吃哪种我种哪种,多余的种子便送给附近邻里,结个善缘。” 又过了少顷,鳌拜眼睁睁看着青阳拿着六层的笼屉,装着还热腾的菜,像叼着小鱼干去献宝的卷毛猫一样,一路欢快地小跑进三清殿,将一道道让他更吃不下手中香火的喷香素斋奉上供桌,最后还极为大胆地挨个抱了一下师祖们神像的大腿:“今日让师祖们受累了!多谢师祖们救我,还帮我加持了法铃。” 做完素斋后,那一直勾着法铃的白烟就没入铃舌中,青阳再拿三清铃,便不会被龙气影响,反倒能借用龙气威力,扰乱敌人神智。 “……”鳌拜味同嚼蜡地吃着香火,充满嫉恨地看着主殿,馋得口水直流:……可恶啊,哕! 与此同时。 京都之中,另有一人和鳌拜一样,直愣愣看着眼前菜肴,毫无胃口。 八皇子胤禩有些失神地拨弄了一下眼前的筷子,心中不安愈发浓重:张明德的事,既然已经被大哥捅到了太子面前,为何太子却迟迟没来找我算账? 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太子正在酝酿更加可怕的阴谋…… 这么想着,看着面前精美的菜肴,胤禩更没胃口了。 天知道,太子并没有酝酿什么可怕阴谋,太子只想单纯地拉个小团体,以及吃上小伙伴种上的菜。 从养心殿里出来后,太子的心就已经飘到青福观的菜地里去了,甚至还考虑着,要不要派人搜集些上好的种子,这次拜访可以顺道送去,作为礼物。 然而,大皇子显然并不相信太子真就这么好心。离开紫禁城后,太子刚坐上马车,胤褆就骑着大马,嗒嗒嗒地跟过来,隔着帘子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别以为这次你在皇阿玛面前说话,我就会相信你是真想帮我。这次重查,我跟你一道去!方才我已经争得皇阿玛的同意了。” 太子听前一段的时候,心情还比较平和,听到后一段:“?!孤不愿与你同行。” 滚呐,他是要去找小伙伴的。 胤礽越是这么说,胤褆就越是犟地想要跟:“这是皇阿玛的安排,太子殿下要是不同意,找皇阿玛说去啊。” 哈!果然有阴谋,不然为什么不让我跟?这就是做贼心虚。 完全不想让小伙伴被敌人发现的太子:“……” 胤礽沉默片刻,抬手撩起帘子,露出半个头,故技重施:“大哥不相信我吗?” 邪祟被驱、偏头痛根除后,胤礽好好调养几日,如今已经清醒许多,一来脸上暴戾、阴鹜的神情渐渐消散,没那么令人胆寒了,二来,他也越发的认同青阳当时给他的批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不过是示个弱怎么了?智取方为上策! 胤褆:“…………!” 毫不夸张地说,直郡王被吓住了,表情活像见鬼一样,手中缰绳本能一拽,高头马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好像是被太子吓退了一般。 草草草,吓死本王了,太子莫不是真的疯了……胤褆浑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满地,忍不住拽着缰绳,又往远走了几步,遥遥望着重新合上帘子的马车——以一种“本王见鬼了!”的表情。 随行的下属小声:“王爷,咱们还跟吗?” 胤褆:“……不了吧。我们轻骑减从,务必要比太子先一步到永定河,免得他动手脚。” ………… 其实胤褆减不减从,都肯定是比太子先到永定河的。毕竟胤礽的目的地根本不是永定河,而是秦淮。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胤礽这次走小窄巷的破路都稳当了很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进门就说:“道长,孤带礼物来看——” 你了……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胤礽发怔地看着种满了各种菜秧、果树的菜园,突然感觉自己让近卫带来的种子貌似失去了用武之地。 青阳昨天才完成菜园的移植,为了让某些并不适宜秦淮土地的树种生长旺盛,又特地做了小型的斋醮,对土地进行加持,之前太子留下的银子早已经花得精光。此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新添置的石凳上,抱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大海碗,一双白皙好看的手灵巧地翻飞,熟练地剥着刚采摘下来的荔枝。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为三清准备的供奉,拿来待客是不可能待客的。 “……”胤礽突然为自己这么了解青阳的作风感到悲伤。 不过他这种还算好了,最惨的是每天都在的鳌拜吧,已经被蹉跎得满脸木讷,此时正拿着空水瓢,呆呆面对着书写了“遣欲坐忘”的墙壁,听到太子进门,也只是缓缓望了一眼,又毫无生机地转回头,继续盯着“遣欲坐忘”。 太子酸完干咳了一声,也不说礼物的事了:“今日前来,孤是有要事想请道长参详的。” 摸摸腰间的新钱袋,胤礽心想,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好多捐点香油钱吧。 他把钱袋摘下来,直接放进了香油箱里,才继续将那不知去向的十万两纹银的事情讲了一遍:“……先前道长在石棺中所用法术,似乎和这案子的情况极为相似,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另有邪道作祟,趁机挑拨离间、贪墨钱财?” 青阳剥完了最后一颗荔枝,擦擦手,沉吟片刻:“倒是有可能,不过我也不能断言。还是带我去那些遭窃的私库看看,可能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你等我一下哈!” 青阳捧着装满荔枝的大海碗,快步走到主殿去,在供桌上摆好,上香:“师祖们,我可能得出门一段时间啦!要去永定河……” 原本还直直升天的白烟骤然一折。 停顿数秒,三柱香齐断! 胤礽在外面看得都惊了一下,接着缓缓回过味儿来,表情渐渐微妙:……这怎么看着像生气青阳要走那么久一样。香用到一半都给折了,这和饭吃到一半掀桌子有什么区别? 青阳挠头,重新点了香安抚:“我会尽快回来的么……唉,要不,我做组小泥像?到时候一路带在身上,也可以随时供奉。” 本来还明明灭灭、随时都像是要灭的香火顿时顺畅了,白烟笔直升天。 胤礽:“……” 这三清也太现实了点!! 青阳倒是很习以为常的样子,笑嘻嘻道:“那我就和太子一块去买材料去。荔枝诸位先享用着,我一会儿就回,给师祖们做供斋。” 胤礽心中一动,没问什么,跟着青阳一块走出青福观,一起登上马车,才问:“买材料的事我也不懂,非要和我一起,道长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三清面前说?” “……唉!”青阳情不自禁长长叹了口气,一直端庄挺直的腰杆都颓唐下来了,瞬间从仙风道骨美道长,变成被家庭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的难汉子。 胤礽本还纳闷,什么能让青阳道长做出这幅情态,直到马车停在他转借的宅子前,胤礽跟着青阳走进一个房间,推门而入,看到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五块牌位。 胤礽:“…………” 应该不怪孤想拐吧,应该不怪孤想拐吧! 为什么,世上能有一个道士供奉神明,愣是弄出养外室的感觉??? 第8章 太子张口想说点什么,然而青阳已经用非常信任、非常令人难以拒绝的眼神看着他,并且塞过来一个小瓶子:“这是清明节拂晓时分收集的露珠,我之前特地备了的,避光保存到现在,又做了加持,你拿它擦擦眼睛,便能暂通阴阳。” “……”胤礽拿着瓶子,心中一时极为混乱。 他的思绪有一大半还停留在“怎么这么像偷养外室”上,但青阳说的这个露水,听起来又很厉害的样子,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鬼神,难道这就要见了吗? ……就要见青阳偷偷养在外面的鬼神了吗? 太子的期待值顿时又被一榔头打下去了,颇有些沉重地拨开瓶塞,一边涂一边想,那我这算不算,成了共犯了啊? 他感觉自己活像一个良心备受煎熬的友人,不得已帮在外偷腥的兄弟两头瞒。不过他这个兄弟也很了不得就是了,一般人再厉害,瞒得也不过就是剽悍的母老虎,青阳道长是一瞒瞒住了三清,另一头偷养财神爷……危险性不可相提并论。 胤礽还在涂左半拉眼皮呢,青阳已经收拾好香炉,点上香火,开始请神了。 他当然是不用担心太子会泄密的,太子何等心思通透之人,要不也不会在观中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和他打配合了。这样聪慧的人,自然明事理,知进退,此时又有求于他,帮他打掩护还来不及呢。 炉中香火燃起袅袅白烟,随着青阳祷念声停,突然直直升天,五位老熟人……鬼,出现在供桌之前,表情还挺惊讶。 赵公明看似随意地猛吸了几口香火,才仰起下巴,手背在身后,态度傲娇地睨着青阳:“呦,什么风把你吹来,又想起我们几个了?” 胤礽刚对颇为威严的五福大帝升起一丝敬畏:“……” ……错觉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拈酸吃醋的外室呢。 赵公明话还没停,围着青阳绕几圈,继续阴阳怪气:“真是稀奇啊,小金贵。上一次供奉到现在,都多久了?我还当你已经把我们都忘了呢!” 青阳据理力争:“三天而已!我一个人打理青福观,也是很累的!!” 胤礽:“……” 越发地像了。 而且,“小金贵”?这是财神爷给青阳道长取的昵称么? 不知来由的太子品了品,不禁有些感慨:这就是主母与外室的区别啊!看看青阳道长在三清面前鞍前马后的样子,到五位灵公这儿,就变成久盼不来的“小金贵”了。 青阳还在继续:“——而且,你们都不知道有多凶险!差一点点,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刘元达本还鼓着胖嘟嘟的腮帮子,努力地吸着香,闻言一惊,嘴里的香都吐出来了:“什么?!竟发生这样的事!” 别吧,难得找到看得上眼的供奉人。 赵公明果然也不找茬了,虽然语气不咋地,但也跟着问,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青阳也不好说具体的情况,只夸大了一番凶险程度,总算将五鬼——主要是赵师兄安抚下来。刘元达惯会体贴人,还伸出肉肉的手,握住青阳反过来安慰,又关切地说:“最近看你肌肤倒是比以前滑许多,就是得这样,千万别苦了自己,要坚持调养身体……” 太子在一旁听得感慨万千,不禁向青阳投去一个“孤理解你”的眼神。 比起只知道催饭的三清,这些外神真是体贴多了,就是可惜三清不能接受…… 可能是他这个眼神过于明显,一向直觉敏锐的赵公明顿时将目光投了过来:“——倒是没注意,这还多了个人。” 太子连忙学着青阳的样子抬手,刚想行个礼,就听方才还觉得贴心、刀子嘴豆腐心的赵公明道:“哼,锦衣玉带,满脸骄矜。又是个皇室贵胄吧!小金贵,修道需静心,以后少跟这种人接触。” 太子:“…………??” 三清不接受是对的!!! 太子瞬间像是被家长批评了不要和这种坏小孩交朋友一样,竖起了警惕、护食的刺儿,原本有些同情的态度霎时一变,目光瞄了一眼袅袅的香火: 呵,只有香火?青阳对你也就是这般待遇而已。 青阳无语:“您是财神爷,又不管交友,这您也要说几句?跟您直说吧,这位乃是当朝太子,找我来帮忙的。” 赵公明酸酸地说:“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太子冷酷地想:这不就是外室的作用吗!有事来找,无事冷落。在他们皇家,很常见,很正常。 青阳又不是太子肚里的蛔虫,哪知道太子因为赵公明不让自己和他交朋友,就气性上了,还示意道:“太子殿下,您是当事人,详情还是由您来说。” 胤礽不动声色地离青阳靠近了几步,无声地拉近自己与小伙伴在物理上的距离,口中却是毫无疏漏地将十万两纹银不翼而飞的情况说了一遍。 张元伯沉吟:“听着确实有吃阴间饭的人趁机牟利的可能。不过,我等麾下阴将鬼兵甚多,而且施法人也可能临时抓取野鬼,施行运财之术。最好还是能带我们去实地看看。” 青阳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猛戳太子。 太子:“??” 胤礽何等通透,一下反应过来,挂上虚假的友好微笑:“五位灵公的牌位,既然是供在我的私宅中的,那一路远行,也供奉在我的马车中吧!条件也好些。” 青阳心头一松,手背身后对胤礽竖大拇指:感谢! 胤礽轻咳了一声,很是稳重地等青阳和五灵公说好什么时候动身、又一起走出私宅后,才走着走着,突然又往青阳那边靠了靠。 差点被挤墙上的青阳:“……” 他偏过头去,刚想说太子你能不能往路中间走点,就对上太子隐晦——也没那么隐晦的眼神。 那双墨瞳里仿佛写满了: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了小秘密了小秘密了! 我还给你打掩护,我们是不是关系最铁的小伙伴? 拉小团体成功! 青阳:“……”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青阳打算离开道观,去永定河帮忙,闹得最凶的不是三清,也不是五灵公,而是鳌拜。 “老夫不准!老夫不准!”鳌拜在道观里狂怒乱窜,带起阴风阵阵——当然,主殿他是不敢窜的,只默默绕开,“你说你要一个人离开道观,叫老夫独自留在这儿??你和玄烨那小兔崽子有何区别!!” 鳌拜激动得胸膛起伏不已,一张青脸都涨紫了,反倒看起来挺有血色。 他一生豪杰,曾皇帝老子头上撒野,当众骂孙子一样地骂过康熙,但晚年凄惨,被康熙使计擒获后,罗列了三十条罪状,免死禁锢,最终凄凉地死于禁所。 青阳一走,他又不被允许离开青福观,岂不是又和死前一样了吗? 鳌拜大声嚷嚷,声如乍雷:“老夫也要去!!” 青阳:“唉,鳌儿,你不要瞎闹。我是去干正事的,你乖乖留下看家。” 鳌拜:“我不!!!!” 青阳:“回来我给你烧道葱油大虾。” “……”鳌拜的神色松动了些,胡搅蛮缠的力度略有减轻,心思一动,“那老夫还想吃酱肘子、燕窝汤、鱼翅蟹羹、蒸鹿尾、烧花鸭……” ——还蒸鹿尾、烧花鸭,他还烧雏鸡、烧子鹅呢!青阳:“那还是请个说象声的来比较快。” 等等,可能也没有那么快哦。青阳回忆了一下,虽说明朝就有说象声的了,但这会儿《报菜名》明显还没诞生呢,那是20世纪万人迷李德钖先生编演的作品,现在的相声还叫“象声”呢。 鳌拜还要再闹,青阳:“再吵,你就继续寡吃香火。” “……”鳌拜瞬间哑火了。 胤礽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淡淡一笑。 此时他眼上露水效用已过,看不见正和青阳道长撒娇的阴鬼的样子。如果不是会显得有失端方,他还真有点想再抹一下,看看这小阴鬼到底长什么样。 敖儿,敖儿,也不知是哪个“ao”?虽说胤礽一下能想到的字,都似乎挺男性化的,但哪有男孩子那么能撒娇的,还要青阳道长用葱油大虾哄。 一定是一个非常可爱、性子娇蛮的小女鬼吧! 胤礽一厢情愿地歪歪着,根本没想过这个“敖儿”,就是曾经骑他脖子上那阴鬼的可能性。 鳌儿粗声粗气:“哼,葱油大虾就葱油大虾。你不要骗我!回来就给我做。” 他半截身子还沉在菜地里,刚刚窜的劲头有点过。 青阳宽容地说:“不骗不骗,回来就给你做。” 胤礽在一旁露出的淡笑更加明显了,透着一股成熟男性对小女生的纵容和了然。 鳌拜不经意间扫到:“……” 鳌拜:“……哕。” 鳌儿飞快把自己从土里拔起来,拍拍屁股继续擦柱子去了。 ………… 因为承诺了三清,会做小神像一路供奉,青阳和太子在秦淮又多留了一日。隔天出发时,一大群街坊都特地赶来送行,一路送到窄巷口外,各个眼泪汪汪: “大师,真的要走啊?” “道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青阳道长!早去早回啊!” 太惨了,他们蹭不了每日的念经了。回头又没好觉睡。 还有些女孩子摘了野花,羞怯又大方地扔到青阳乘坐的那辆马车上,胤礽撩开车帘,带着淡淡的愉悦调侃:“古有潘安掷果盈车,道长也不差毫分。对了,道长是哪门哪派,可否成家?” 青阳还窝在马车里捯饬他的头发,试图捋直:“那倒没有这方面的限制。” 胤礽点头放下车帘。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掀开,内心带着点旁人察觉不到的紧张,试图靠闲话打发情绪:“那道长心中,更青睐哪种女子呢?” 之前他和青阳道长去买小神像的材料时商讨过,两头骗的可行性。神明也不是一时不差地呆在牌位或神像中的,他们也有自己的事务。一般来说,五灵公只在青阳道长召请时才会降临,三清则只在吃供奉的时候才会回到神像或者道观,两边错开就不会有问题了。 ——说是这么说,万一有个意外呢? “……”青阳停下梳头的动作,沉吟片刻,带着憧憬,同时又很忧伤地说,“应该是那种,能跟我一起侍奉师祖,又……很会保守秘密的女孩子吧。” 毕竟他在外面也养了神的。 胤礽:“…………” ……想成为青阳道长的娘子,肩上要挑起的担子着实太重了………… ………… 太子一行从秦淮到永定,用了不少天的时间,再加上去秦淮耽搁的时日,久到胤褆都有点待不住,一听城卫说太子车队已经到了城门口,就立马骑马迎了出去,打算好好借题发挥,教训一番误事的太子。 “圣上亲自交予你的任务,你却这般怠慢,果真是根本没打算替我翻案——”胤褆挑衅到一半,突然发觉太子车队似乎多了一辆马车,“——这什么?” 胤褆鞭马上前,就要挑开车帘,刚一靠近,本来对他爱答不理的太子竟从车上下来,满脸怒容:“直郡王!当着孤的面,你就敢如此放肆!是不将孤放在眼里吗?!” 胤褆心里一定,刚刚胤礽跳下来时,他还以为胤礽又会叫一声大哥呢,那他绝对调屁股就走人:“当然不是。只是太子殿下,我记得离开紫禁城的时候,您这车队只有十五辆马车,怎么现在多出一辆?” 太子越是不让他看,胤褆就越是铆足了劲想看。 反正之前种种,他和太子之间就已经撕破脸面,这次的案子办完,他更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局。憋着一口莽劲儿,胤褆一边以胤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去拉车帘,一边厉声说:“该不会是特地准备,用来构陷本王的假证——你谁?” 青阳正剥着车里的柑橘呢,猛地和胤褆一照面,也有点傻眼。 “??”胤礽本来心都提起来了,“你……直郡王,你不认识此人?” 胤褆嫌恶地收回手:“我认识他干嘛,我又不信道。”大约是想到了张明德,胤褆走到一半了,又特地策马回来,对着车里愤恨地啐了一句,“呸!道士都是骗子。” 胤礽:“……” 青阳无语:对啊,就是我啊,之前坑你的骗子。你都回头又看我一遍了,这都没认出来吗? 明明张明德和胤褆照过面的,而且胤褆还被坑过,应该印象深刻才是,来回看了两次正脸了,居然还认不出他。 不过这么一想,那些街坊邻居也是这个反应,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胤礽一眼就认出他来。 胤礽也是想到了这一节,眼神轻飘飘地看了青阳一眼,得意中暗藏深意。 青阳:“……” 知道了,知道你一眼认出我很棒棒,倒也不必老想见缝插针地加固小团体。 因为胤礽去秦淮找青阳,耽搁了好几天,所以胤褆急得很,恨不得胤礽不眠不休,进了城直接去查案子,还他清白。 胤礽:“急什么呢?直郡王比孤早来了这么多天,查到线索了吗?” 胤褆大怒,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那按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们就寡在府里干等?” “等是要等的。”胤礽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直郡王也不用那么急,一炷香后咱们就走。” 这会儿正是三清来享用供奉的时候,为了不翻车,青阳肯定得先侍奉好三清,把神稳妥的送走了,再招五灵公出来。 胤褆躁得猛然从椅上站了起来,在原地直打转:“早一炷香晚一炷香有什么区别?你非要等那道士?” 那道士也是不怕死,刚刚他都把宝剑抵到对方脖子上了,那道士也丝毫不退让,非说要等一炷香,得找个清净的地方,供奉什么神明。 呸!骗子!都是骗子!天底下的道士都是骗子! 倘若有一日,他还有机会登上那至尊之位,定要下令,杀尽天下道士! 胤褆在心中恶狠狠地下决心,足足在外厅转了大半炷香的时间,才等到青阳步履轻松地从后堂走出来:“……你还挺悠闲!供完了吧?能走了吗!” 青阳看在原身坑过胤褆的份上,宽容地回答:“能走了。” 众人一齐登上马车,往消失银两数额最大的那处私库驶去。几乎是车刚停,胤褆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回头一看,那道士居然又在慢慢悠悠、一点一点地往车下搬东西。太子也跟着一块,搬下了五块牌位。 胤褆:“……????” 胤礽赶在胤褆发怒前打断:“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胤褆:“……!” 他要是能查出来,还用等胤礽过来吗?!可胤礽搞得——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是想好好查案的样子吗!? 胤褆又气又恨,但着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干看着那长得倒蛮顺眼的道士,支使人在私库中排开一片空地,放好牌位供桌,装模作样地安置、供奉、点香。 胤礽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拿出露水,正擦着眼睛呢,就听胤褆在一旁怒气冲冲地唧唧歪歪:“搞的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装神弄鬼……” 胤褆探过脑袋,只草草了扫牌位一眼,基于满人对道教的不了解,面带蔑视地嗤笑:“还什么振灵公赵公明,整得倒像模像样,本王听都没听过——” 好巧不巧,这时候一道出现的五灵公:“……” 五灵公:“…………” 张元伯、刘元达一个飞扑:“赵兄!赵兄冷静,和凡人计较,没必要。” 赵公明声嘶力竭:“他死了——他死了!他穷死了!!!!” “……”太子死死崩住大笑的冲动,微颤着手,拍拍大皇兄,将刚刚用好的露水递过去,“以后……有需要,随时跟孤说,兄弟们都在。” “???”胤褆尤不自知,轻蔑地抬手挥开那瓶子,“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谁信这破玩意儿,谁就是蠢货。我才不用这东西。那道士,快快把那什么荒野小神弄走,本王要正经办案了!” “……”赵公明诡异地冷静了下来,幽幽盯了胤褆几秒后,平板地叙述,“他家房子塌了。” “……!”太子差点没憋住,正忍笑忍得腹肌痛,突然一个重要的问题闪过他的脑海。 等等。 哪个他家?? 是他那小家,还是他那大家?? 第9章 太子顿时笑不出来了。 太可怕了,他们这次重审是为了追查十万两纹银来的,结果一转眼就赔上了整个紫禁城??这可就远不止是十万两纹银的事了! ——而且他东宫也在紫禁城里的! 青阳当和事佬:“您手下留情,不知者不怪。”说话间,青阳抬手,看似轻描淡写,却牢牢摁住了兀自暴怒的胤褆,将那露水反手一抹,抹到了胤褆眼皮上。 胤褆挣扎:“你好大的胆——!” 胤褆心中暗惊:这什么邪门法术,他曾追随伯父福全奔赴沙场,更与皇阿玛亲征过噶尔丹,力气竟连这么个小道士都比不过?! 正奋力对抗,胤褆眼前一花,面前就突然凭空多出五人。 太子心里惦念着紫禁城,看胤褆眼皮上抹过露了,便出声敦促:“看见了吧,既然看见了,还不快收回之前的话。怎可妄言冒犯神明。” 胤褆果然被镇住了,呆呆地怔了一会,接着一个激灵,居然更大声地骂起来:“好哇!我就知道你当初为我说话没好心!叫来道士,就是为了这个的吧——给我下蛊!” “??”青阳必须澄清一下,“你搞错了吧!我们道门不玩蛊,玩蛊那是蛊师。” 胤褆:“喔。那就是妖法!!” “这傻子吧,”赵公明的表情和语气比胤褆刚才还轻蔑,“一点学问也没有。连道门不玩蛊、财神爷赵公明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财神赵公明!”胤褆反应强烈地为自己辩驳,“但你这赵公明不是写的振灵……公……” 他目光落到牌位上,这次是细细看全了,青阳也在一旁说:“振灵公赵公明、财神爷赵公明,都是同一位神仙啦!民间也将振灵公和显灵公张元伯、应灵公钟士秀、宣灵公刘元达、杨灵公史文业四位一起,供为五福大帝、五方瘟神的。太子殿下这次带我来,就是为了借五位灵公之力,调查纹银失踪一案,看其中有没有邪门歪道,借五鬼运财术作祟。” 靠谱还是张元伯靠谱,胤褆还在努力消化信息、重建三观之时,他已经在私库中飞了一圈:“太子猜对了。私库中确实有阴鬼留下的痕迹,气味还挺浓。”他看看其他几位同事,“是老熟人了。” 青阳一愣:“人?” 张元伯:“……老熟鬼。” “哦哦!”青阳恍然,看来几位灵公虽然成神已久,但还是保留着曾经为人时的说话习惯啊,“那是谁呢?” 刘元达犹豫了一下:“是曹十他们吧。” 民间流传的五鬼运财术,分两种。一是请五方生财鬼,二是请阴将。虽说就等级来说,阴将比五灵公低一些,但当今大多数法师,可能连小鬼、野鬼都使役不了,能请来阴将已经算是翘楚中的翘楚了。 赵公明脸色不太好看,颇有种查案子查到自己人身上的乌龙感,有些恼道:“竟然助纣为虐,贪墨本该用以治理水患的纹银,这五人……”在青阳的注目下,赵公明改口,“这五鬼不治不行!” 青阳:“那我便做法将他们请来,咱们细问问,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阳间的金银对阴将来说又没有用处,偷走这十万两纹银的,肯定还是阳间的人。 太子眼睛渐亮,他有种预感,说不准这回重审还能另有收获,捕一条大鱼:“道长做道场有何需求,尽管跟孤说,不论是香火纸钱,还是供奉祭品,都——” “躺着请!”赵公明一下打断了太子的话,在一旁语带酸意地大声嚷嚷,“什么香火纸钱,就白请!躺着,不,蹲着,不,你给我,你给我……” 赵公明绞尽脑汁想找个不体面的姿势。 凭什么啊,当初他们被青阳召请,五个……鬼都叠在同一个棺材里,也没有祭品,更没有道场,青阳还是那种诡异的姿势。区区阴将,难道待遇还能比他赵公明高吗?! “……”还在努力消化面前的人真是财神爷的胤褆,不由得向赵公明投去匪夷所思、充满怀疑的眼神。 财神爷就是这样的吗??听起来好抠。而且为什么要求道士躺着、蹲着做法啊,毫无道理??? 青阳也很黑线,他本来还想着现在条件允许,正经搞一下的:“那就来吧。” 他说“来”,就真是“来”。 太子在一旁听得像是一句平平无奇的搭话,实则仅一“来”字,便是一句真言,弹舌间法力催动,强召远在天边的五位阴将来相见。 青阳话音刚落,私库中便刮来一阵阴风,吹得烛灯明灭,在空地又多出五道灰蒙蒙的身影,曹十还兀自茫然地抠着头,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来此处。 五灵公皆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青阳,张元伯更是喃喃:“……的确是小金贵。” 曹十一眼看见上司:“财神爷!诸位灵公大人,是你们召我?” 赵公明看着青阳心情复杂完,目光转向曹十,顿时又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骂道:“你还有脸问!自己说说,最近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我道门一向尊道贵德,你们怎敢襄助贼子,搬走本应修筑永定河堤的白银?!” 五个阴将顿时慌了,推搡了一番,曹十才苦着脸说:“那人修为高深,我等受咒术驱使,不得已为之。而且这已经是我们争取下的了——若不是我们一直霸占着他们的祭台不走,他们重抓些孤魂野鬼来,只怕永定河失窃的不止是十万两白银,而是更多!” 胤褆听得一愣一愣的:世上还,还真有鬼神啊!所以他确实是清白的,这偷银子的主犯也找到了?下一步呢,他,他抓鬼? 胤褆不自觉地向青阳投去求助的眼神。 “看来五位也是尽力而为之了,剩下就交给我吧。”青阳底气十足地说,“那人修为高深,难道还能深过我吗?” 而且,他有靠山的! 曹十光顾着和五灵公说话,根本就没注意一旁的活人,突然听到那小年轻插了一句,还懵了一下:“——你谁啊?” 刘元达看青阳的眼神比之前更慈爱了:“这是小金贵啊,之前就是他召请你们来的。” 曹十虽不认识青阳,但听上司们这么一说,再加上青阳又是召请他们的人,连忙道:“原来是小大师!” 青阳:“???我不姓小!” “?”曹十纳闷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哦哦,那看来这个道士和灵公们关系不错,这小金贵就是昵称了,“那金大师,久仰久仰。” “????”青阳要跳脚了,怎么总有人给他改姓,“我叫青阳!” 赶在曹十前面,青阳迅速把话说完:“——我也不姓青,青阳是我道号。” 曹十青脸一红,差点连叫错三次啊:“不好意思啊,青阳道长。那你召请我们来,是想把之前那十万两纹银搬回来么?” 青阳点头:“赃款还是尽早追回,免得被贼人转移,或者用出去了。不仅如此,斩草要除根,回头,还要请五位帮我们把这些躲在背后挑拨离间、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抓到,免留祸患。” ………… 阴将虽比不上赵公明等人神力高强,但搬个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那本来就都是他们搬过去的东西,想摸回来自然熟门熟路。 就是赵公明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 可恶,怎么还是觉得这群小子的待遇比我们好多了。 好歹这搬的都是正儿八经的银子呢?而且,也没有被要求抠棺材板,更没有丢脸的使用障眼法,蹭人家凡人的马车。 刘元达小声劝他:“赵兄,想开点。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这时候下去替他们搬吗?” 赵公明自持身份,当然不愿意,只是心里更加憋闷了。 于是,在曹十等阴将忙碌地来回搬运的过程中,赵公明便在旁边挑三拣四:“你们怎么这么慢——哼,动作这般粗鲁,万一损毁了白银怎么办?你们还想要来回多少趟!不能提升提升修为,学些袖里乾坤的本事吗?” 太子在一旁看着,自觉特别能理解胤褆此时的不解、怀疑。就连他这个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想吐槽——同是不能进道观的人,何必互相为难? 曹十等鬼倒是没什么不满,他们都是直肠子,还以为财神爷是正经给他们指点工作、修行呢,特别顺从地听取了。好不容易搬完十万两纹银,五兄弟拍拍衣袍,没走,站在原地冲着青阳憨厚地搓手。 活儿干完了,按道理,是不是该给供奉了? 这些贼子取走白银这么长时间,好些都已经流通到其他贼窝去了,他们东奔西跑才找齐,还挺辛苦的呢…… 张四腼腆地说:“如果这会儿没有上好的香火,那也可以先欠着。等道长你回观,给我们做个牌位——” “——我把你打成牌位喔!!!!”赵公明本来还没明白阴将干完事赖着不走干嘛,闻言顿时就炸了,又被张元伯和刘元达一人一边抱住手臂,“我财神爷都他妈没进观,还给你们做牌位!!!” 张四吓了一跳,满脸惊慌:“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不知道……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啊!” “……?”胤褆在一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怎么回事呢,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微妙的熟悉…… 第10章 在胤礽的想法里,天灾易生人祸。 水旱灾害之后,农民食不果腹,便揭竿而起,杀官放粮。 张四流着泪说:“但这群贼人不一样。永定河堤有大皇子的监督,本该无事竣工,但他们仗着有邪道帮忙遮蔽,便冒用大皇子的名义,四处勾连官员,堂而皇之地在大皇子眼皮下,建起了一张巨大的利益链。即便是后来上头关注此事,派太子来彻查了,他们也要在最后捞一笔,搬走十万两纹银,顺便埋下大皇子营私勾结、祸及百姓的引子。” 张四的泪越流越肆意,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太难了,财神爷一点形象不要的,本来青阳道长都帮忙说和了,最后还突然偷袭,捣他眼睛一拳。 胤礽听到这里,心中已经略有猜想,面色渐冷:“他们做这些……” “就是为了人为制造灾祸,方便他们站出来,率兵起义。”张四捂着眼睛哽咽,“我们搬运纹银时,就曾听他们说起过,他们打算用前朝朱三太子后裔的旗号,等永定河堤一出问题,水患一发,就借机而起。” 三人十鬼,外加分散开来,潜伏在各处的近卫、官兵,已经包围了曹十所指的贼窝。 说是谋划造反起义,其实这贼窝不过是荒山中一处山寨而已,说什么“朱三太子后裔”,就是不成气候的土匪。 青阳碍着有五位师兄外加五位阴将在场,也没敢带上三清的小泥像,倒是把三清铃牢牢系在腰间了:“那邪道可在此处?” “在。”曹十面色冷酷,“做了亏心事,还敢睡踏实,却不知神明有眼!” “……呜!”张四忍不住发出一声更大的悲泣,神明不光有眼,神明还会捣鬼眼! “……”青阳汗颜,张四确实挺可怜的,但当着赵公明的面,又是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也不好上前安慰,只好假作没听见,“既然如此,冲啊!” 太子、大皇子也是这么想的,两人果决下令,亲率潜伏的人马冲进贼窝。青阳也摘下三清铃,跟在兵马后头。 “这儿!”曹十一路指引,飘到一间整洁干净的茅草屋前,打里面跌跌撞撞跑出一个面容猥琐、阴狠的男子,蓄着山羊须,扎着道士髻,“就是这人!” 这邪道是听见外面喊打喊杀,知道不妙,不打算费劲硬刚,赶紧收拾包裹准备开溜,哪晓得迎面就撞上青阳:“滚开!” “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青阳淡淡一笑,颇有点高深的意思,右手一伸,加持了泰山千钧之力,将邪道手臂一缴,“不过现在找到了,如你所言,跟我一起滚吧?” “啊!!!”邪道惨叫一声,痛得手里包袱都掉了,“你找死!!” 邪道面露狰狞,脸上蓦然迸出黑筋涌动,居然是蛊虫。与此同时,原本被兵马打得措手不及、连连溃败的土匪们,一下又好像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神力无比,也不叫嚣或求饶了,诡异地沉默着,发动进攻。 胤褆冲在最前面,脚下本来全是被击溃的敌人,此时全都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其中一个猫头鹰一样,头颅一个一百八十度猛转,回头死死盯着他:“——草!!!” 胤褆差点刀都给吓掉了:“中蛊了吧这是——大师你还说你们道门不玩蛊!” 胤褆语气里透着一股悲愤,反手将敌人吐出来的舌头斩断,那里头还扒着状似蜘蛛的蛊虫:“哕!” 太子这时候还想着趁机加固小团体:“怎么说话呢,这种邪门歪道算道门中人吗?叛徒而已,正经道士都不玩蛊的——啊!” 太子猛然想起一件事:“道长!你说道士不玩蛊,你还能制住这邪道吗?” “开玩笑吗?”青阳扔开手中邪道用以移花接木逃脱的包袱,摘下腰间三清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铃铃铃——” 说话间,三清铃清凌凌一振,铃舌晃动。 分明只半指长的铃身,发出的铃响却极为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青阳:“持道在手,何物不克?” 振动法铃,神鬼咸钦。五位阴将化作阴风卷入阵中,胤褆等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原本死而复生的蛊人纷纷倒下。这次是死彻底了,蛊虫都被阴气侵蚀成了浑水。 本来差点被吓破了胆气的士兵们又有了底气,怒吼着向仍在负隅顽抗的贼子们发起进攻。 五位灵公更是高高飞起,赵公明地位凛然超群,面色威严,背后生光,五位瘟神齐齐伸手,向那还想抛出更多蛊虫,借此趁乱逃命的邪道一压。 青阳:“——咦,为什么要抢我人头。” 五灵公:“??????”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五灵公的动作迟了片刻,三清铃的威力先展示出来。 只见原本还疯狂逃窜的邪道,原地一个踉跄,面朝下扑倒在地。 过了好半晌,那邪道才缓缓坐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两眼空空,泪流满面,仿佛丢了魂一样,逃跑的求生欲都没了,失去指挥的蛊虫撒了一地,被青阳上去啪啪一脚一个踩死。 不光是他,那些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土匪们,也各个跌坐在地。都是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汉子,却哭得好生脆弱,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要再刺激我了,我已经承受不了更多”: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没用,诸位也不会跟我受苦,我等本都是朱三太子的旧部,如今却落得上山落草为寇的下场。” “呜呜,是我啊!我无能。要是我能守住大门,也不至于让大家遭此灾劫……我还想要造反,我这么没用,怎么可能成功呢?” “我活着就是个拖累……我是这个人世的蛀虫!不如死了算了……” 胤褆:“???” 胤褆:“大师!你还说你不玩蛊!!” 这种自曝身份的事都做出来了,如果还不是被下蛊! “胡说!”青阳比胤褆更加激动地反驳,“这是龙……三清铃的力量,和蛊有什么关系!” 青阳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他偷去紫禁城蹭龙气去了,万一被这俩联想到养心殿的意外怎么办。 “……”五灵公很尴尬地从空中飘下来。赵公明大感懊悔,早知道刚刚就不该嫌弃那些虾兵蟹将不配他出手,结果这会儿让五阴将抢到人头了,他们却慢了一步。 赵公明恨恨地落在邪道面前,伸手虚罩对方顶上三花:“不尊道德,助纣为虐。今日本神便毁去你一身道行,往后三世,蛊、鬼、神皆不应!” 五灵公身为五方瘟神,其实也兼具一些司掌蛊虫的能力。比如说疳蛊,就需要在五方瘟神前供奉多时,才能成为毒蛊。 其他四位灵公手都伸到一半了,却被赵公明抢先一步,不禁向同事露出异样的眼神:“……贪污赈银,祸及百姓,多行不义必自毙。往后三世,汝当偏财不发!” ——嗯?赵公明赶紧补充:“往后三世,正财不发!” 青阳:“……”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们在这里下什么狠劲,回头人死了下地府,地府自有公道判决…… 五灵公产生小小内斗的功夫,满地抽噎的贼人们又有了新的动态: “寨中脏银每次从我手里过,我都偷偷贪下一些,全藏在后山腰……拿去吧,拿去吧……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 “我在老家,还用银钱买了些亩地,养了不少鸡鸭……地契在我屋里,还有寨里以大皇子名义,勾结官员的信件……” “呜呜!我有一本笔记,上面记录着我学会的全部法术,还有蛊术,放在XXX……还有这些年我赚来的银子啊,都存放在XXX……” 胤褆、胤礽这边,赶紧叫来人手做记录、搜赃物,五灵公那边却: “老赵,你这有点不厚道啊?我们兄弟五人一体,你可不能干独活!” “对对对……” “哎,曹十你们这几个还站这儿干嘛?事儿都办完了,该回哪儿去会哪儿去啊!等着谁恭送?” 五阴将唯唯诺诺地溜了,连作为报酬的香火都没敢再开口向青阳要。 胤礽拿着近卫搜来的罪证,极为满意地看着满地非常具有供认主动性的贼人们:“大师!这回真的要喊你大师了。” 胤礽心中喜悦不已,一方面是因为大有所获,回去定能受到嘉奖,另一方面,则是自得幸好自己早早下手,将这样厉害的大师拉拢成自己的同伴:“朱三太子一直是个阴魂不散的隐患。这些前朝余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屡屡寻机生事。大师这次,可是帮了我们好大的一个忙。” “……”胤褆站在一旁,这会儿也没有刚刚战斗时热血上头质问的劲儿了,期期艾艾地看着青阳。 胤礽自然地和青阳聊天:“此事已了,大师可要和我们一块儿庆祝?” 青阳摇摇头,先将几位灵公送走了,才忧愁地说:“我要赶紧回观了。” 胤礽调侃道:“没想到,大师是恋家之人。” 青阳幽幽地看了胤礽一眼:“还不是从安全方面考虑……” 出门在外,如今小泥像和五牌位可就隔着不到几尺的距离,同一个车队里的两辆马车,翻车风险大大增加。 胤礽:“……呃。” 也是。差点都忘了,他们确实是查案来的,道长却还要担负起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家…… 胤褆在一旁听着,表情中暗带焦灼,显然是没听懂,但又没脸上来问。他是个要脸的人,当着太子的面,甚至连向神明告罪都没好意思开口。 青阳道:“今天的事,二位也不必提及我的存在。方外之人,但行正义,涉足过深,却是要毁道行了。” ——其实不是!青阳只是觉得,管自己的家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帮别人做家庭调解…… 太子和大皇子都是一愣,非但没觉得不开心,反倒面带喜色。 儿子大了嘛,总想要比老子厉害些。青阳不想在康熙那儿露脸,等同于他们手上比皇阿玛多了一张底牌。 两人自然是答应了,表示绝对会做好封口工作。胤礽又刻意当着胤褆的面,拉起青阳的手,走到一边去,头碰头地小声道:“还有一事,算是我自作主张。你在府衙、道门留下的一应文书、记录,我都找人偷偷替你改了。日后哪怕有人来查,张明德已死,活着的只有青阳。”胤礽看青阳面露惊讶,又趁热打铁道,“一会儿五位灵公的牌位,我也会遣人送回宅子安置。” 青阳可以说是挺惊喜的,这算是替他解了不少忧了:“多谢太子!” 胤礽大概是看出了青阳内心的高兴,睨了焦躁不安的胤褆一眼,故意把脑袋凑得离青阳更近了,恨不能脸贴脸:“大师何必客气,咱们二人的关系,多近呐……” 青阳:“…………” ……那倒也没有这么近。 胤礽说是要庆祝,其实送走青阳之后,他就冷静下来了。一冷静下来,胜利的喜悦退去,一件非常要命的事重新浮上心头—— 他紫禁城呢?他东宫呢?都还在不在啦! 于是,原本的庆祝改成了连夜回京。胤褆虽然一开始没开阴眼,不知道赵公明诅咒了他什么,但想要尽快洗清自己名誉的心也是蛮急的,太子说要连夜回京,他难得没说什么。二位皇子轻骑减从,披星戴月,数日奔波之后,总算回到京都。 ——万幸,万幸紫禁城还在。 胤礽从没发现紫禁城这么可爱过,站在大门口,忍不住端详了好久。胤褆却在一旁催促:“还不快进去,到这儿了还想出什么幺蛾子?” 胤礽淡淡看了胤褆一眼,带着怜悯。 紫禁城没塌,塌的就是直郡王府了。 胤褆被胤礽看得浑身不自在,厉声道:“你休想搞什么花样!” 几位大臣从胤褆身边路过,不约而同低下头,挤在一块一阵快走。也有胆子大、骨头硬的,投向胤褆的目光,让胤褆莫名如芒在背…… 这是怎么了?胤褆满腹疑窦,跟着胤礽一块进宫,向康熙详细汇报了朱三太子旧部余孽的情况。 太子也没有抢功的意思,虽说本身青阳是他找的,但既然受青阳所托,将他的名字抹去了,胤礽干脆将功劳平分到二人身上。 康熙坐在龙椅上,沉寂半晌,才从高台上走下来:“干得好!” 朱三太子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幸好这次起事被直接压下去了,河堤之事也来得及补救,不然水患如果真的发生了,百姓得受多少苦! 胤礽完美复刻青阳在三清面前的乖巧样,看得康熙越发欢喜又心疼,柔声道:“保成啊,此事甚重,朕要赏你。好好赏你!” 胤礽心中大喜,刚激动地想,会有什么好处,就听康熙道:“朕最近意识到,之前种种,朕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今日起,你每日五更,来我养心殿,学经典策论,治理之道。如此,可好?” 胤礽:“——?????” ——好个屁嘞!! 大清的阿哥学习最苦了,六岁起就要开始入上书房,每天五更,天还没亮就得起,一年到头,只有大年初一,端午中秋,或是皇帝、自己的生辰,才能放假。他熬到十六岁,好不容易出师了,怎么又来??? 康熙感慨:“父子相处,倒也不必说什么年假了。大年初一,端午中秋,你我生诞时,你就再来早些,我们多读几本策论,算是庆祝。” 胤礽:“?????????” 人言否??? “……”胤褆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虽说他极为嫉妒太子的特殊待遇,但想想太子的情况吧:都二十八岁快奔三的大男人了,被提回去重新读书,多丢人啊!太丢人了!而且年假都没有,不仅没有,还要早起,不仅早起,还要多读几本书。 胤褆平生好武,不喜读书,但凡想一想太子将要面临的痛苦处境,就忍不住心情舒畅。 正暗暗用嘲笑的眼神瞄着太子呢,胤褆就听康熙道:“还有胤褆。” 胤褆一个激灵,赶紧站好。 康熙眼神复杂,瞅了大儿子半晌,忍不住长长一叹:“你……也受委屈了。朕……赏你一座新王府吧。” “??”胤褆一懵,这是怎么个意思,从没有一个王爷被赏两座王府的,最多就是赏私宅,“皇阿玛……” “也对,你刚回来,怕是不知道。”康熙揉了揉鼻梁,“前些天,也不知怎么的,京中突然地震,你的郡王府塌了。” 胤褆:“……” 什么? 什么塌了?? 这下转而变成胤礽用暗含幸灾乐祸的眼神看胤褆了。 康熙语带困惑:“房塌了,府里的人倒是都没事。不光如此——原本我想着,郡王府塌了,暂且收容你回阿哥所原本的住所暂住,结果你那旧屋,也塌了。” 太奇怪了吧,全京都那么多屋子,地震震半天,寡塌胤褆的屋? “……”胤褆脸都木了。 太子转身,满脸担忧,关切地道:“大哥,要么这样。我在京中,也是有座皇阿玛赐下的私宅的,你先暂住?” 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在心中大笑,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胤褆一听,肯定会联想起他在各处购置的那些私宅,那些私宅肯定也都塌了! 二十八岁太子重回书房,堂堂大皇子无家可归,谁也甭想笑谁。 胤褆:“……………” ………… 太子的私府,胤褆当然不可能去。而且他确实想着自己那些私宅,从宫里出来后,就连忙联系了人,一问,果然都塌了。 线人愁眉苦脸:“我们查了,没人动手脚,就是地震震塌的。但是王爷放心,就算掘地三尺——” 胤褆木然地坐在刚包下的客栈里:“……不用查了。” 线人:“也一定将——啊,啊?” 胤褆舔了舔嘴唇:“你这样……” 线人有点听不太清,斗胆凑近。 胤褆含糊地说:“……你想法子给我请座财神像回来,要财神爷赵公明的。” 民间供奉的财神爷可是有很多版本的,宫里还有关公像,也是作为财神爷祭拜。 胤褆一把抓住线人的手,从牙缝里挤字儿:“千万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太子!” 线人:“……” 发现了也没啥吧,一个爱棺材,一个拜财神,半斤八两啊,扯平。 线人:“是。” 说罢,线人转身要走,又被胤褆叫住。 胤褆微微侧过脸,佯装看着窗外:“走之前,去把包客栈的银子付了。” 刚刚要付银子的时候,胤褆才发现,自己钱袋儿不知道啥时候丢了,而且府上财物也全都被毁了,真是身无分文。他能包下客栈,都是靠刷脸的。 线人:“…………” ……已经这么穷了吗? 包客栈还要从下属的口袋里抠钱? 第11章 为了爱与和平,青阳带着师祖们的小泥像,一路回了秦淮。 刚走到观门前,就被一声熟悉的咆哮震了一下:“——都给老夫站好喽!瑟瑟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昨天老夫任命的百长呢?出来!给老夫汇报汇报,土地都收复到哪一步了?” “??”青阳不禁推门而入,“——鳌儿,观里菜都浇了吗,你收复什么土地?” 青阳环视了一圈,只见鳌拜正颇为威风地飘在院中央上空,身边聚了一大帮子阴魂,别说,列队列得还挺整齐,颇有军队那意思了。 鳌拜毫无防备:“——你怎么回得这么快!?” 不是说事情牵扯到十万两纹银,还有皇子之争,听着还挺麻烦。鳌拜以为自己少说要在观里等俩三月呢,哪晓得几天青阳就回了。 青阳托着小泥像微笑:“鳌儿,观里的菜都浇了吗,你收复什么土地?” “……”鳌拜一寸寸地降下来了,虚虚地飘回菜地里,“不是,你听老夫说。你们走了以后,观里没有符箓、法阵庇护,有些不长眼的阴鬼就跑来院子里摇树。” 虽说没有供奉的仪式,阴鬼就吃不上食物,但宋朝也有首诗说:“树头土枭作人语,月黑风悲鬼摇树。” ——吃不上,就不兴他们摇树,让其他人也吃不上吗? 青福观院子里不光有菜,还有不少青阳花大价钱移栽回来的果苗、果树。为了能让它们生得好,青阳还花了一番功夫,做了斋醮,对土地进行加持。之前太子留的那一袋金叶子银锭子,几乎都用在这菜园子上头了,可以说是全观最值钱的聚宝盆。 “亏得老夫发现得早,你看那荔枝,都给摇下去不少了!”鳌拜看青阳的脸色渐缓,连忙又活用旁听学来的技能,颇为惆怅、苍凉地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不在,老夫多么辛苦。一个人守着这观,着实无聊!胃口都没了,你看老夫香火都没怎么吃。” 鳌拜还故意摸了摸自己花白的络腮胡子,眼神忧郁,一副留守老人的凄惨样。 “……”青阳瞅了眼放香火的盒子,倒确实没咋吃,但他严重怀疑,那是因为鳌拜净顾着欺负其他鬼了。 最开始驱赶摇树的阴鬼还能说得过去,但现在这支小阴兵队,还有什么收复领土,是留守老人会干的事儿吗?怕不是把圈地的恶习从活着带到死后了。 鳌拜努力自圆其说:“至于这些队伍——这些队伍,是我怕再出现这种事儿,所以特地为了护院练的呢!保……保卫一方平安!” 青阳无语地看着鳌拜,但转念一想,这说不定能变成一件好事。他可以挑些对阳世有所执念、愿意帮忙的阴魂,让鳌拜带队,到时候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接引阴魂过来,也方便他进行超度,薅……不是,帮地府的忙。 想到这里,青阳对着眼珠乱转的鳌拜笑了一下:“看时间离供奉还差点儿,带你出去透透气儿吧。” 将小泥像安置好,青阳走出主殿。 鳌拜已经很识时务地将阴兵们赶走了,飘在门口看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因为有鬼契在,青阳也不必做什么限制,很放心地带鳌拜走出观门。 看得出来,鳌拜这几天没少干事儿。一路走出小窄巷,周围的阴鬼看到鳌拜都哆哆嗦嗦,陪着笑向鳌拜行礼。当然了,阴鬼向来是四处游荡的,偶尔也有新鬼撞进小窄巷,试图捣乱生事,鳌拜就瞬间挺着胸脯冲出去,壮硕的魂魄冲着无法无天的新鬼发出恶鬼咆哮,络腮胡子与蓬乱的头发迎风飘荡…… 鳌拜颇为激动,这几天他收整阴兵,最大的阻碍便是不能离开道观,要不是他还有些手段,哪能将整个小窄巷控制在鼓掌之间…… 青阳看着挺着胸脯,到处咆哮示威的鳌拜,陷入沉思:“……” 怎么觉得有些微妙的眼熟。 正想着,巷门口溜溜达达跑过一只土狗,大约是嗅到了墙顶晒太阳的三花猫的气味,瞬间发力冲到墙角,一边使劲扒拉墙壁试图往上爬,一边凶狠地发出汪汪狂吠。 青阳看看土狗,又看向鳌拜,表情渐渐慈爱:“——獒儿——” 鳌拜没听出差别,新鬼骂到一半回头张望:“?干嘛!” 青阳对着飘得远远的鳌拜拍拍手:“獒儿,獒儿过来,回家吃虾虾喽。” 鳌拜:“???”还虾虾,“哕!” “你自己皮紧着点,再让我看到……”鳌拜冲着痛哭流涕的新鬼最后指点了几下,转身往回飘,心里直犯嘀咕。 这臭道士怎么语气怪怪的,听起来有点微妙的耳熟…… ………… 青阳一向是掐着点做供奉的。准备好了师祖们的素斋,上完香,青阳才回到伙房,解决大型犬……阴鬼的饮食问题。 鳌拜飘在灶台边催促:“搞快点,搞快点。” 这几天他天天想着葱油大虾,根本没胃口吃香火,刚刚青阳做素斋的时候,他都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绿,差点啃铁锅…… “你要感谢太子啊,你之前还害人家。”青阳语重心长地说,“得亏他又送钱来了,不然哪有钱买虾?” 鳌拜敷衍:“嗯嗯,感谢感谢。多久能出锅?” 青阳摇着头把红得透亮的大虾盛出来,油汪汪的姜片垫在底下,鲜香的气味与热腾腾的白雾一道蒸腾。他端着盘子走到石桌边,将供奉的仪式做了:“来用吧!” 鳌拜早伸着头在旁边了,闻言猛地一埋—— 埋—— 嗯? 感觉背后被拽住的鳌拜刚要大怒,一股极为恐怖、令他魂魄深处都生出悸动与畏惧的威压,自主殿的方向,沉沉地压来。 一时间,天色都变了,原本还明媚的阳光,瞬间被低而厚的乌云遮蔽。 青阳都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师祖们生气了?我素斋又做淡了?” 正反省自己是不是忘记加盐,青阳就看鳌拜像被无形的力量拽着,骤然向后摔飞而去,一下栽进菜地里,半晌没有动静。 与此同时,葱油大虾上方的袅袅热烟,突然直直升空,以极快的速度冷却下来。 青阳手里还拿着筷子呢,嘴呆呆张大,没反应过来这啥情况。 毕竟之前青阳也给太子做过菜,师祖们也没有生气呀!而且,他记得师祖们只吃素斋的,什么时候对葱油大虾感兴趣……哦! 青阳一下反应过来,口味淡、爱吃素的是他原本世界的师祖们,但现在他是在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啊,这个世界的师祖们不仅血气方刚,而且口味特重,甚至还吃素食以外的供斋。至于为啥他给太子做菜师祖们没生气,给鳌拜做个虾却发怒—— 天空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甚至于温度也缓缓坠降,莫名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青阳缓缓起身:“嗯,我加件衣服去。” 天空:“……” 凝滞的低气压骤然一卡,接着似有几分无语或是气闷一般,阴云飞快地散去了。 鳌拜过了好一会才敢从地里冒出来,看看青阳,还真去加了件衣服:“……你胆真大。” 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不愧是能将财神爷赶到外宅去住的三清,他就吃个虾,差点把他鬼命削去一半。 反观青阳呢?不仅没有心理阴影,还脚步欢快地跑去主殿,拖着蒲团坐到三清像脚下:“师祖们早说想吃其他的供斋呀!我现在手上有银子了,又不是供不起。今天这个虾啊,做好以后没剥壳,师祖们就直接用了,下次我把虾肉都给剔好……还有别的供斋,我也都会做的!以后一道一道做给师祖们吃。那明天就做狮子头和炸绣球怎么样?再烩几道素菜……” 顿了顿,青阳又看似无意,实则一言中的地哄道:“我也不给鳌儿做供斋了,最多给他准备点香火填肚子。” 想来,太子和鳌拜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生人,一个是阴魂。给太子做菜,他最多算是主人热情好客,鳌拜却不一样了,是阴魂。给他做斋就和三清一样,算是供奉了。 这个世界的师祖们何其血气方刚,就连财神爷都不能入眼,更别提鳌拜了。 鳌拜:“……” 鳌拜裂开了:什、什么,那他的葱油大虾…… 无形之中,鳌拜只觉仿佛有道阴恻恻的视线投了过来,令他魂魄如遭针扎,森寒彻骨,只得勉强干笑道:“香火好,我就爱吃香火……” 算了算了,想开一点,好歹他比财神爷强呢,他至少堂堂正正进门了!! 隔天,青阳如约做了两道荤斋,三道素斋,一并供上供桌。看香火与白雾直升的样子,师祖们满意得很,昨天那事儿就算揭过了。 转回头,青阳带鳌拜出门放风,就道:“走,带你去外宅,吃葱油大虾。” 鳌拜本来还蔫了吧唧,闻言整个魂一弹,震惊:“你——你疯了?认真的?” 昨天他直面神威,还觉得三清可怕,现在再看小道士,却觉得还是小道士更可怕,这都敢糊弄?? 青阳淡定地说:“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抬手搓了下后颈,“还有之前那五位阴将,按规矩,我召请了他们,是得还予供奉的。啥都不做,我着实过不了心里那关,他们多惨啊——你瞅着也挺可怜的。” 唉,今天天好像有点冷哦,早知道出门他多穿点。青阳忍不住缩缩脖子。 鳌拜不说话了。他也是真的想吃葱油大虾嘛……当初活着的时候,他就敢在皇帝老子头上蹦跶,现在死了,连小道士都主动说要给他做斋,他又怎么会拒绝? 胆比天大的一人一鬼,来到太子留下的私宅,青阳特地去安置五灵公牌位的房间看了,打扫的干干净净,不光如此,院落里还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上好的木料、石材,其中甚至还有玉石。刻刀、笔墨整齐地放在亭苑桌上等待取用,堪称贴心。 鳌拜在一旁啧啧起来。 太子这可以啊,和鼓励小道士偷养更多外神有啥区别。 青阳走进伙房,过了一会,便端了盘热腾腾的大虾出来,给鳌拜供了,然后才谨慎地选了块相比较之下较为普通的木料,做起五阴将的牌位。 制作牌位的过程中,青阳是全神贯注的。因此也并没有发觉,屋宅顶檐闪过一丝熹光,五道熟悉的身影,不请自来地站到了他身后…… 赵公明:“——你他妈好敢啊!!!!!!” 青阳吓了一跳,转身回头的同时,张元伯和刘元达也极为熟练地上前,一个抱左臂一个抱右臂:“赵兄息怒。” “息什么怒!息什么怒!!!”赵公明腿都蹬了起来,“你们看见没有?!你们没看见吗!!!” 赵公明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的酸气:“当着我们的面带进门啊!!” 青阳忍不住说:“倒也没有,是你们意外发现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给鳌拜搞点虾吃,然后给阴将供点香火,送走阴将以后再把牌位请走,如此便可天衣无缝…… “孰知纸包不住火啊……”青阳感叹完,话锋一转,“但你们是不是也反省一下自己呢?” 赵公明不敢置信:“????啥?!!!” 青阳发自肺腑地诚恳道:“你看看别家道观,也不光供一个神明啊!本地的大城隍庙,庙里不也供了好多的神明。”他在现代的青福观,可几乎是把天上地下的鬼神都供奉了一遍,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希望你们大度一点,和平相处。” 赵公明:“???” 这是什么话?? 张元伯倒是挺冷静地说:“你说的有道理。” 但理是这个理,气归气。 等五阴将被召请来了以后,还是没逃的了一场暴打,可怜兮兮地抱着香火,在赵公明的大骂下飞快地吃。 鳌拜就飘在安全、又视野极好的角落,一边啃着虾,一边不禁感叹:这就是财神爷的处境么?如此委屈,倒也不比他鳌拜好—— 鳌拜啃虾的动作骤然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他终身难忘的被注视感,如芒在背地扎在他背后。 阴云又一次遮蔽了阳光,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更沉、更浓厚,宛如颠倒昼夜。 整个宅子——甚至是整片秦淮岸,地面都隐隐震动起来,带着五灵公与五阴将的牌位,在供桌上咯噔作响。 第12章 天地变色,鬼神俱惊。 赵公明脸上的怒气都凝固了,其余四位灵公更是脸色霎白。他们用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鳌拜身后的虚空,仿佛穿透虚妄,看清了立在那里的神明本相。而对方的身份,让赵公明都谨慎地收起怒容,低下头。 ……顺便又踹了曹十一脚。 曹十鬼眼大睁:你踹归踹,我自吃我的香。哪怕灰飞烟灭呢,他也要做个饱死的鬼。 与此同时,南京都城隍庙中的道士们也发觉了不对。 “张师叔,您看这动静,不是有大妖降世,便是有谁惹得了什么大存在动怒,咱们……咱们是不是去看看?”小道士仰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强忍着心头本能升起的惧意询问。 “咱什么们,你们这些个修道不精的小弟子就在此留守,我去叫师兄弟们出发!”张双迎匆匆拿上自己的法剑,转身想往丹房去,却见师兄弟们已经拿好法器,纷纷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了,张双迎心中士气一振,握紧法剑,“事不宜迟,我等速速赶路!” 都城隍庙的道士们如何施法赶路暂且不提,说回太子私宅里。 众人在极为恐怖的威压下僵持了半晌,鳌拜已经挨蹭着向青阳挪去大半尺了,突觉手中盘子下方猛然传来一股力道,一下将他还装着大虾的盘子摔砸出去,发出响亮又令人心中一悸的脆响。 “——啊!!!”鳌拜叫得比自己摔出去了还惨,“我的虾!” “……”一旁的五位阴将拼命加快吸香火的速度,任自己的牌位在震动下砸落地面,摔得稀碎,自己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香火,鬼机灵地趁机开溜。 刘元达护着自己的牌位,弱弱开口:“您怎会在此?” “您?”青阳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不是三位?” 他一直以为,显灵的是三位师祖,平时里称呼也是师祖们,结果照刘元达话里的意思,其实显灵的只有一位师祖?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令人彻骨生寒的凛风中,青阳忍不住问:“——那敢问是那一位师祖呢?是上清还是玉清师祖呢?” 赵公明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刚刚还阴恻恻刮着的寒风,突然就顿卡住了,貌似有些心虚地降低了威力。 青阳仔细盘逻辑:“肯定不会是太清师祖了,太清师祖说上善若水,无为不争。所以敢问面前这位,是上清师祖,还是玉清师祖呢?” “……”风彻底停住了,天上笼罩的阴云也心虚地悄悄移开,但很快的,又重新聚拢起来——青阳还没解释清楚呢! 先前分明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绝对不会再给鳌拜做供斋,最多就是给点香火。结果呢?他就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小道士平日里怎么溜鳌拜,最后却发现了什么! 给鳌拜做大虾也就罢了,原来小道士在外头还有这么大一处宅子,里头偷养了足足十个不上台面的家伙!看看这宅子里那么多的空房间,院里地上那么多的石材、木材,是不是以后还要养更多的鬼神啊?!! 青阳内心慌得一批,表面稳如老狗,抬手发誓道:“师祖,我真没骗您。您看我承诺了不给鳌儿做供斋——这大虾也不是我做的啊!” 身为海王,他心里可是有根弦在紧绷着的!青阳跑去伙房,拉来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胖厨子:“獒儿这大虾是他做的。” 一边说,青阳一边使劲睁大眼睛。 为什么啊,怎么赵师兄他们都能看见师祖的样子,他却只能瞧见空气。师祖这是展现了自己血气方刚的一面之后,不好意思露面了吗? “?!”鳌拜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什么——那虾不是臭道士做的?!这和欺骗他感情有何区别!! 赵公明:“……咳。”他面带勉强地代为传话,“还有一句没解释,‘最多只供香火’,这大虾难道还不比香火吗?” “当然不比了!”青阳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香火都是我亲手做的,大虾又不是我做的,别人做的虾,怎么能比得上我亲手做的香火呢?!” “……!”可怜的獒儿又当面被扎了一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然而负心的老爷却已经开始猛踩其他人的心了:“就连五位灵公的供斋,我也不是用自家菜园子里的菜做的。而且太子又送了厨子过来,最近的供斋都是厨子做的啦!” 几句话说完,有人喜,有很多人忧。但很明显,目前的情况下,忧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唯一一个喜的。 青阳看天气渐渐转晴了,趁机又把之前对五位师兄说过的话搬出来,巧妙地换了个角度道:“师祖,您就让五位灵公进观吧!您看其他的道观,但凡上得了台面的,哪个没有偏殿,没有守门的神将、神明?而且咱们观又穷,正需要赵师兄这样的人才。” 说到这里,青阳已经把对赵公明的称呼改了。他都已经当着五灵公的面,喊了三清好几声师祖了,叫声师兄当然是天经地义。 “……”赵师兄却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使劲瞪青阳的背影:有本事你把刚刚对我们说的话,对这位再说一遍啊!什么大度一点、和平相处。 被青阳拉出来的大厨两腿发软,要不是有青阳扶着,差点就坐地上了。他也看不见鬼神,只打着哆嗦眼巴巴瞅着天空中最后一丝阴云褪去,刚松了口气—— “轰——隆——” 土崩瓦解的声音震得他直直往地上一坐,胖胖的身子几乎挂在青阳胳膊上。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啊,五进五出,偌大的一座私宅,弹指间便只剩断壁残垣。 路边的行人都惊呆了,止住脚步凝视这一幕,好些太子派来帮忙打理宅子的仆人咳嗽着从断壁下爬出来,狼狈是狼狈了些,倒是没受伤。 青阳:“……” 赵公明干巴巴地转达:“既然五灵公都搬进道观,那这宅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师兄!!”青阳带着胖厨师一块猛地挂到赵公明背后,悲愤地勒住财神爷的脖颈,“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你入了道观,怎么却让我破财了呢??” 这宅子多贵啊!!!!里面一个夜壶他都赔不起!!! 赵公明被勒得直翻白眼,干脆和兄弟们一块闪身匿走了。 反正都已经说好,青阳一会就会带着他们的牌位入观,等到下一个良辰吉日,再正式请他们降神归位。他们就等着到时候降神就好了。 青阳好伤心好伤心,转身抱住胖厨师:“为什么呢,我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 胖厨师也哽咽地说:“道长,我想上茅房……” 青阳:“……” 青阳默默松开双臂,满目忧愁地目送胖厨师灰头土脸地去对面酒楼借茅房,刚转过头,想唤獒儿过来,继续抒发一下内心的伤感,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呔!何人作乱!” 街拐弯口突然冲来一大帮子道士,为首的气喘吁吁举起法剑:“幸好我等借高师兄法术,缩地成寸赶到,还不速速收手——咦。” 张双迎纳闷地瞅了瞅四周,除了这个宅子塌得挺奇怪,他没看到什么妖魔,更没感受到什么大存在啊!唯一一个貌似实力比较强的络腮胡厉鬼,还在砖瓦间乱刨,口里喃喃着什么“我的霞,我的霞”。 张双迎迟疑地上前:“这位道友,刚才发生了什么?” 青阳惨淡的动了动嘴角:“一些家庭里的小纷争……” “??”张双迎又问一旁满脸心有余悸的仆从,“你们可知发生了什么?” 仆从们比张双迎更迟疑:“……一些……家庭里的……小纷争吧?” ………… 张双迎等道士来得及时,青阳和众人互通了名姓,恳请各位道友帮忙寻找五灵公的牌位:“……估计是被埋在哪儿了。” 还被师祖隐匿了气息,不然他一早就找到了。这就只能用笨办法,花人力慢慢去找。 张双迎让师兄弟们都来帮忙:“原来是青阳道友。早些时候就听城隍鬼差提过你的名号,说你夜请三尸神,书写功过册,道行颇深,这次终于得见。日后有机会,应该多多来往才是。” 青阳在心中将都城隍庙加入薅羊毛名单里,擦擦眼泪:“给诸位添麻烦了……呜!”他很悲伤地说,“就是想请教道友一个问题……” 张双迎:“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阳:“你们城隍庙,是如何供养那么多神明,还不翻车的呢……” 张双迎:“……啊?” 张双迎的表情里写满了茫然,问号几乎浮在脸上,仿佛在问:什么叫怎么供养?就那么供养了呗?什么叫翻车?为什么会翻车? 青阳不禁冲着张双迎露出了敬仰、羡慕的神色:“道兄好厉害啊!” 张双迎:“是、是吗……?”他觉得自己很正常啊,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一旁飘着的鳌拜也冲着青阳露出叹为观止的神情。 这都城隍庙的道士厉害什么,要说厉害,还是他们家老爷厉害吧!一场可怕的家庭风波,结束于将外神正大光明接进门…… 回京之后,太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询问直郡王新府的建筑进度:“哦?你说快要建成了?那孤的那个好大哥呢?什么反应?” 近卫:“不是很期待的样子……” ——当然不期待了!谁知道这个新府建成以后,会不会秒塌! 近卫道:“据探子来报,直郡王最近又请了新的道士,之前他遣线人偷偷去买的货物也查明了,是一尊开过光的财神像。” 太子几乎要大笑起来,每天早起算什么呢?好歹他能睡个安稳觉,不像大哥,最近新王府快建成了,怕是每夜都担忧的没法入睡吧? 正愉悦着,门口多了一个小太监,躬身候着:“殿、殿下……” “……”胤礽的淡笑渐渐收敛,这语气,一听就没好事,“怎么?” 小太监抖着声音说:“回殿下的话,秦淮传来消息,说是您买的私宅,塌……塌了。” “??”什么,刚刚还嘲笑胤褆,我的屋子怎么会塌,胤礽一下站起来,“怎么可能!青……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和大皇子的群王府一样,都是屋塌了,人没事儿……”小太监说着,心里发慌:完了完了,他是不是无意间知道了什么,想必之前直郡王府塌了,一定和太子有所关系,所以这回直郡王报复回来了! 他,他还能活着跨出这门槛吗? 东宫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小太监差点一个腿软,跪下来求饶的时候,胤礽缓缓坐回软塌,语气里带着点心虚地说:“是吗,塌了就塌了吧,叫那边的人也别重建了……” 好好的,他的屋子怎么会塌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了吧,三清知道青阳道长在他宅子里偷养外神了!所以亲手弄塌的! 想起自己在宅子里特地为青阳道长备好的各种材料,太子有些发虚地想:这种时候,还是削弱存在感,按兵不动比较好…… ………… 有都城隍庙的师兄弟们帮忙,虽然五灵公的牌位被埋得很深,但还在赶在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前送到了青阳手上。 碍着师祖的存在,青阳都没敢搞太大的斋醮,迎师兄们归位。而且他们青福观实在太小了,最终只能将寮房隔出一大半,分成前后两进屋子,更大的那间改成偏殿,小的那间就只放得下一张床,外加一个蒲团,幸好青福观就只他一个活人。 小窄巷的人们很快发现,青福观多了一个偏殿,可能是因为确实没钱或者地方太小吧,偏殿都没放塑像,只有牌位。但即便只有牌位,那也是财神爷的牌位啊——一时之间,偏殿一下拥挤起来,人们都得排老长的队伍上香。 这就不太好了。 青阳蹲在主殿里:“师祖,您不能光看表象,其实到观里来烧香的,还是拜您的最多,赵师兄那就是顺便拜一拜!只不过您神威深重,大家都不敢进主殿,只能在院中央的大香炉烧香了。” 青阳温言细语哄师祖的档口,赵公明其实也凌空悬坐在他那牌位上方,越过偏殿的小窗户,探着脑袋对鳌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剔:“就是你吧!在我们之前就进观了。你给小金贵带来什么好处了?招财?还是护院?有你没你有差别吗??” 鳌拜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在菜地里啃他的香火。 管他的呢,反正他才是先进门的那个!!而且他不像某神,一进门,就让老爷倒挂那么大一笔债,住的房间也变小了。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财神爷吗? 正装着哑巴,鳌拜突然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老……”鳌拜差点把老爷喊出声,“道长,宅子那边来人了!” 霎时间,整个青福观表面和谐的气氛顿时一凝,气温也开始缓缓下降…… 过来报信的管事忍不住搓搓手臂,赶紧进门找到青阳:“道长,之前那宅子,不是一直没有重修吗?今天有个人来找我们,说自家主子想买这块地,做酒楼生意。” 青阳莫名感觉自己的后颈发凉,左半边儿身子也跟着发起寒,仿佛有某种存在就站在他身后左近,等待他的回复:“——之,之前也说了,这宅子我不要。该怎么赔,我想法子赔偿的,买地这个问题,还是回去问你家主子吧。” 管事:“我家主子说,不需要赔偿,这宅子就是您的,地契随您处置。那商人人出价还算厚道,您要不去见见?” 管事也是经历过房塌的人,此时就差直说:卖给人家做酒楼,是最安全的选择啦!为大家的小命着想,您还是快处理掉吧! 青阳后颈更凉了,生怕师祖误以为他不同意是打算继续用那宅子养外神,连忙道:“好好好,见见。” 管事松了口气的样子:“那中间人说,自家主子现在就在宅子对面那春盛酒楼……” 去宅子的路上,管事详细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位商人明明有家现成的酒楼不选,偏要重造:“倒不是价格的问题,主要是他心中对自己要建的酒楼已经有了想法,买下春盛酒楼以后,还要拆了重建,哪有直接买咱们的地方便。而且我们的地也比春盛酒楼大很多,正对秦淮华景,位置上也比春盛酒楼合他心意。”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地方。 青阳还是头一次进清代的酒楼,四处看都觉得新鲜,跟着小二一路上了楼上雅间,推开包厢门,便瞧见一位身着大红衣袍的男子,懒散地坐在桌边,肤若凝脂,眼眉如凤,艳而张扬,虽有些男生女相,但骨相锋锐,叫人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人。 之前那中间人就站在红袍男子身后侍奉,看到青阳和管事的一块入门:“主子,人来了。” 青阳刚上前一步,就感觉到管事的在后头拼命拽他:“干嘛?” 管事的也是才见到这主子面容,一眼就认出这是谁了,要是早知道想买地的是这位主子,他早拒绝了:“要,要不再考虑考虑……” “来都来了,还考虑什么?”对方倒是没认出这管事的,毕竟对于红袍男子来说,这管事的也不算值得他费心一记的人物,“在下唐九,看这位……兄台的打扮,你是个道士?不如坐下谈吧,也当交个朋友。说实话,道长这身打扮可惊到我了,我还当能在秦淮坐拥那种好位置的人,得是个富得流油的老家伙,没想到却是个这么年轻清峻的道长。” 青阳很严肃地说:“不坐了,我没钱。” “……”唐九被噎了一下,“道长说笑了,有自己的私宅还有管事,还说没钱?这顿我请便是!” “啊,早说。”青阳一屁股就坐下来了,管事拉都拉不住。 唐九:“……” “道长真是与众不同……”唐九抽了抽嘴角,却也没小气,又点了不少素斋,借着茶酒,将自己的经营计划大致说了一遍,“我做生意,一向讲究和气生财,双方互利。若道长愿意将地卖给我,我出这个数,只多不少。” 青阳听得有些反应过来,这个唐九虽然说得含糊,但那意思,不就是想办主题酒店么!把酒楼分割成不同的区域,搞什么江南风情、西域风情,这商业头脑倒是挺先进,不过…… 青阳诚恳地说:“你给的这个价,不够。你要真想要这块地,咱们合作。我出地,你造楼,经营后红利对半分。” “?!”这他妈,给脸不要脸啊,唐九当场就拍着桌子站起来了,怒气衬得面容越发艳丽,“你想得美!你给地,我造楼,我经营,你凭啥拿一半儿的利?!我哪怕退一步,把这春盛酒楼买下不好吗?” 青阳压低声音:“我告你个秘密。” 唐九满脸狐疑:“你还想说什么?” 青阳小声:“我养财神了。” 真话啊!他养财神了。之前太子那宅子塌,说实话也不能怪赵师兄,那是师祖出的手,赵师兄还能克的住师祖那般高的存在么?但这个酒楼就不一样啦,这地如果以后真的盖酒楼,有赵师兄庇佑着,还不财源广进?分一半的利算少的了。 唐九却是狂怒:“我还养小鬼了呢!!!!” 什么人啊这是,这年头道士都这么利欲熏心! 唐九掉头就走,临出门还听见那道士在后头殷切呼喊:“唐兄——别忘了付钱——你请客——你说的——” 声音之大,整层雅间恐怕都听得见,走道上路过的丫鬟都忍不住抬眼看他。 唐九咬牙:“不要脸!” 中间人紧跟在后:“那主子,这地?” “不买了!就买这春盛酒楼。等未来生意做起来了,我让他后悔去!”唐九猛地踹了一下旁边的门廊。 雅间里,管事心惊胆战地擦擦汗:“道长,您是不是知道他身份了?” “嗯?知道啊,一照面就看出来了。”青阳开始暴风吸入免费美食。 半生贵胄,半生凄惨,和胤礽、胤褆几乎一模一样的命数,都可以总结为:命里带衰。 这么往康熙家的兄弟们里一对照,唐九,唐九,当朝九皇子就名为胤禟。 管事不禁一愣:“那您还……”这样不给面子,难道,是为了太子……? 管事兀自激动,青阳却捧着脸开始想:人住的宅子是不敢盖了,重建个酒楼倒是可以,赵师兄也好展示一下他的神通。不过想法有了,地有了,这个建酒楼的钱,还有人,从哪儿来? 话说回来,不知道大皇子有家住了没? ——当然没有。 “你不是跟本王保证,这财神爷被你开过光,降过神,一定能助本王财源广进吗?!”胤褆在一片废墟前暴跳如雷,一把揪住被旗兵抓捕回来的江湖道士,“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为什么本王的新王府,又塌了!!” 胤褆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一下丢开那求饶的道士,再想把被带来的财神像砸了,又不太敢下手。 举着财神像做自由女神像半晌,胤褆又虚虚地把财神像捧回胸前,两手抱好:“你,过来。” 之前那个被派去偷偷买财神像的线人苦逼地走到上司身边。 胤褆死要面子地压低声音:“你,你去找明珠,私下里问他借些银子,顺便买些香火、供品。备车,本王要去秦淮!” 第13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道士!”唐九——也就是当朝九皇子,胤禟,坐在自己刚买下的春盛酒楼里,气得一边咬笔杆子,一边愤愤地写信,“还分红对半,瞧爷爷我会给他一块铜板不!” 胤禟心里生气,笔下的字迹也跟着潦草起来:【……八哥,之前你让我帮忙查的张明德,我已查过。】 【按文书、记录来看,此人已死,只怕先前的那个张明德,要么是大皇子派来专门构陷你的,要么就是假借张明德姓名的骗子。我也拿你给我的画像去寻了,暂时还没找到与画像相仿之人。】 写着写着,胤禟又气闷起来,不禁在信中和胤禩吐槽:【道士果然不可信!我在秦淮这儿也遇到一个道士,漂亮脸蛋,利欲熏心!张嘴就想吃我五分利,还讲自己养财神。养财神的人,吃饭都付不起银子吗?你是不知道,我甩袖离开的时候,那人叫得多大声,全酒楼都听见了,‘你说你请客,别忘付钱’。呸!不要脸!爷爷我这钱,就是扔秦淮河里,送桥底乞丐,也一分钱不给他!】 胤禟又在信中骂骂咧咧了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收笔,全然不知自己前后说的就是同一个道士:“快马加鞭,送去给八哥。” 张明德人还没找到,他想办的这个酒楼,又是从未有过的新想法,胤禟准备在秦淮多留一段时间。 胤禟花大价钱,找来秦淮最好的木匠、瓦匠,隔天就开始对春盛酒楼大改特改了。在工地里监工的这些日子,他每天就隔街瞧着对面的破宅子,春盛酒楼都快改装好了,对面仍是一片废墟。 坐在酒楼焕然一新的雅间中,胤禟不禁嗤笑:“叫你当初不肯卖给爷爷,现在砸在你手里了吧?” 胤禟极为得意地仰起下巴,活像那道士就在对面一样,居高临下地冲着废墟投去鄙夷、睥睨的目光。 正对着空气耀武扬威,街上突然疾驰过一支车队,行进间拥簇在中央的主车,被风撩开了车帘,露出一张胤禟极为熟悉的脸。 “……!”胤禟的表情卡在得意洋洋和震惊瞪眼之间,“穆景远,穆景远!是我眼花吗?刚刚过去的是不是我那大哥?” 侍立一旁的葡萄牙籍传教士也有些惊讶:“似乎是的。” 胤禟这才反应过来要追,猛地跳起来,但那车队早驶的不见踪影了:“快,置备笔墨,我得赶紧将此事告知八哥!” 胤禟匆匆坐回去,抓来纸笔一通狂草:哥不妙了,我竟在秦淮看到了直郡王,恐怕与张明德之事有关。】 写到这里,胤禟顿了一下,陷入沉思:然后怎么说呢……我因为没反应过来,所以连追都没来得及追? 那必须不行!胤禟厚着脸皮编道:【……我一路跟踪,没想到直郡王手下的人着实精明,不仅兵分几路,还放出好几个假替身,我连追了数条街,不慎被他们甩脱……】 穆景远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 主子,我看您这个脸皮,为何要和那道士五十步笑百步呢…… 为了给自己的酒楼集资,青阳终于宰起了养肥的鳌拜,这几日驱使阴兵队,聚集来附近阴魂,趁着夜色,逐一超度,三尸神们惨烈的哭声几乎响彻青福观。 “青阳道长又来送——嗬,你谁啊!”被召请来的城隍鬼差吓了一跳,“之前那道长呢?” 青阳无语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就是青阳啊,上次你不叫我打理一下自己么。” 鬼差的目光在青阳身上流连几下,脸上的假笑顿时真切许多:“道长真好看。”清点完了阴魂与功过册,鬼差掏出银锭子来,还特地亲近地拉了一下青阳的手,凑近了小声说,“按规矩,原本该给你这个数的。看你我投缘,多给你点。青——啊!!!” 鬼差瞬间发出比三尸神们还要惨厉的尖叫,仿佛被无形的大手当头拍打了一般,一下陷进地里,再没出来了。院落中央地面上,留下好些巨大深陷的掌印,吓得本来还在干嚎的三尸神们瞬间闭嘴。 赵公明提着袍子从偏殿冲出来,手里还握着香火:“小金贵你没事吧!”赵公明在鬼差消失的地方停下,飘着转了几圈,语带轻蔑地说,“我看现在城隍鬼差的鬼品也挺差,竟敢觊觎活人。” 其余四位灵公也慢吞吞走出来,点头赞同。 青阳无语,憋了一会,忍不住抱怨:“你们能不能别见个鬼就防,把我当什么了?——还断我财路!”青阳一下勒住赵公明的脖子,这家伙居然还满脸得意洋洋,仿佛立功了一般,“赵师兄尤其是你!!” 明明是财神爷,进了观门什么财都没招也就罢了,怎么还倒使劲的呢?? 赵公明被勒得直翻白眼,也不忘吸香火,心里颇为不服气:这怎么能光怪他呢?下手最狠的明明就是那位吧,直接把那鬼差打下忘川河去了。虽说鬼差是不怕忘川河的,但河内挣扎上岸的阴魂众多,那鬼差想要脱身,恐怕也得费一番力气,还要被一众同事围观。 青阳放开赵公明,幽怨地碎碎念:“师兄你怎么还不发威,之前在私宅也就罢了,现在都入观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赚钱……” 赵公明这几天也被青阳念了不少次了,一听就不禁头大:“发了发了,早在路上了。你别说我,我还要问你,你酒楼招工的告示贴了没?” 青阳挠头:“贴了啊,我让管事去处理了。” 鳌拜原本还在一旁不快活,此时耳朵一竖,顿时精神起来,故意睨着赵公明,声如乍雷般大声道:“但管事那儿,可没半点消息啊!” 鳌拜练阴兵,那是出自自己一片私心,想着能不能积攒实力,哪怕逃不出青福观,也能暗地里使点坏。哪晓得他准备用来干坏事的阴兵,直接被青阳调去了,白白地帮臭道士赚钱。 但甭管初心是什么吧,他现在也算是帮臭道士赚钱了吧?不像某位财神爷…… 青阳道:“没消息不一定是真没人。管事没来报信,应该是想把位置都留给自己人。” 赵公明一下就有底气了,扬眉吐气地说:“就是这样!酒楼有我的加持,你招工单一下,四方能人还不自动来聚?躺着也收钱哪!” 青阳叹气:“也怪我当初没想周全,该自己去办这事儿的。现在也不太好改了,但隔壁李大哥告诉我,这些日子他在春盛酒楼打杂工,瞧见不少去宅子找管事的人。我按他说的算了算,这些人还没离开秦淮。” 讲到这里,青阳又眼神幽怨起来,戳着赵公明的腰眼:“所以师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有钱?再没钱雇佣,人都走了……” 赵公明烦不胜烦,掐指一算:“来了来了,到大门口了!” 青福观门口,风尘仆仆的胤褆刚刚抬脚入门。 青阳表情瞬变,一转头含情脉脉地迎上去:“来啦?” 我的钱! “幸好上次分别的时候,大师你跟我说过地址。”胤褆抱着财神像,表情中难免流露出一丝悲愤。 太现实了,之前甭管多少钱,到了他手上总会意外百出,怎么也留不住。这次却不一样,或许是知道他这些银子、宝贝,是给青阳送来的礼物,从京都到秦淮,这么长的一段路啊,愣是一点磕碰折损都没有! 胤褆硬着头皮低声说:“我这次来,是想向财神爷道歉的。快,把香油钱还有供奉都抬上来!” 青阳看着几人抬了偌大一箱银锭进观,嘴都差点笑咧了,险险忍住,抬手虚遮了一下嘴:“来就来呗,还这么客气……银锭都放香油箱里哈!供奉就放大香炉前。” 胤褆:“……” 就连虚伪的客套都不能多说几句吗?? 胤褆深吸一口气,装作看不见银子一锭锭落入香油箱:“也请大师代为斡旋一番,请财神爷莫要再弄塌我的王府了,也莫要再让我老是丢钱了……”他赶紧把怀中财神像往前送了送,“大师你看,我还请了财神像!不知道大师能不能帮忙开个光?” “原来是这憨货。”赵公明绕着胤褆转了两圈,冷笑道,“能有一房住就不错了,还开光,想请我降神?做梦!——叫他把我财神像留下。” “啊?”青阳说,“不至于吧,连像都不给留?” 赵公明:“一会儿你直接放到偏殿去……” 青阳:“……………………”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五灵公到现在还只有牌位呢,如果说,曾经他们的目标是能够进观,现在的目标,就是在偏殿里拥有一座自己的神像…… 然而,还不等青阳开口,赵公明刚把话说完,胤褆手里那财神像就从头顶“咔嘣”一声,纵向裂成两截,仿佛被人当头劈开一般。 动静不大,威慑力极强,赵公明瞬间就闭嘴了。 青阳也颇有些受惊地摸了摸胸口:他还以为痛击完鬼差以后,师祖就走了呢!没想到还在。最近师祖真是越发的神出鬼没了,不在供奉的时间也偶尔会来,跟搞突击检查一样…… 胤褆惊恐万分,急声问:“财神爷说啥了,是钱不够吗我再借点!”说完以后,胤褆才意识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欲盖弥彰地找补道,“……我是说,再搞点。” 青阳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大皇子这憨憨,这些天,是真的穷怕了吧? “……”胤褆被青阳看得心里更没底了,略有些卑微地发问:“我还能有家住吗?” 青阳安抚地说:“会有的,会有的……”别的就不保证了。 得到青阳“新王府不会再塌”的保证,胤褆就打算离开,找个客栈暂住,刚出门,一摸腰间:“……” 青阳意外地看着又走回来的大皇子:“怎么了?” 胤褆含糊地说:“我钱袋丢了。” 几位手下露出“我也没钱了”的表情。最近他们的腰包也被主子掏空了,本来还指望着主子这次来,能解决一下身无分文的问题,给他们发放俸禄呢。 所有活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放满银锭的香油箱身上。 青阳陷入谨慎的思考:以师祖的性格,我要是用已经落到香油箱里的香油钱,给大皇子他们住客栈,会不会又引爆师祖的暴脾气? 沉吟片刻,青阳目光炯炯地说:“大皇子!这是好事啊!说明你我有缘。不如今晚我们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按规矩,道士的寮房不该随意带人进入,但和师祖的香油钱相比,青阳觉得还是牺牲一下自己的寮房比较安全。反正大皇子是个活人,师祖他们只防鬼神,又不防活人。 手下们就在观外附近的人家暂住下了,胤褆则跟在青阳身后,穿过偏殿,走进青阳的单人宿舍。 “大师……”胤褆震惊地说,“你……你住的地方,这么小吗?” 整个空间摆下一张单人床,就只剩下蒲团那么宽的过道了。其余的家具,唯有一盏放在地上的烛灯而已。 胤褆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同情:“大师,你,唉。也是可怜人啊!” 这哪里是什么受人敬仰的大师呢?到了神明面前,也不过只是仆从而已。 “??”青阳不知道胤褆脑补了什么,他自个儿挺喜欢这房间大小的啊,任何打扫过现代青福观的人,都会爱上这样简单狭小的房间格局吧,“大皇子你可要沐浴?” “嗯?此处还有浴堂?”胤褆惊愕之余,不禁开始联想,以青福观这格局,浴堂该不会和茅厕在一块吧……哕! 青阳看着胤褆的表情黑线:“浴堂是没有的,但可以打水烧热,去后院盥洗。那里单盖了间茅草屋,还算能遮风避寒。”看胤褆点头,青阳就说,“那我烧好水,您先洗。” 胤褆胡乱点头,眼珠子直转:——这是好机会啊!根据他在战场上和兵将相处的经验,男人之间最能拉近关系的办法,就是坦诚相待! 想当初,他随皇阿玛攻打噶尔丹时,和兵将在河中打过水仗,摔过跤,那是严肃残酷的战争中,最豪迈畅快的时刻了。 于是,等青阳拿好衣物,走进茅草房,褪下衣冠,举起水瓢正准备往肩上浇时—— 胤褆咚咚敲门:“大师!大师我帮你搓个澡吧!” 青阳:“?!” 大皇子这憨憨又开始他的憨憨行为了! 胤褆耐心敲门:“大师,我带了西洋人特贡来我朝的皂角,这东西极为珍惜,也就宫里有,是用煮化的羊脂混以烧碱和白……” 毕竟是上过沙场的人嘛,手劲自然大些。再加上茅草屋,本身搭得也没多结实…… 凌乱塌落的稻草间,胤褆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晃眼的白,以及半遮着脊背的湿润卷发,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整个人就被一阵狂风猛地扔了出去。 青阳脚边本还热气腾腾的水冰冻三尺,寒霜顺着水桶一路往外蔓延。 青阳本来心里也有点想打人来着,被师祖这通火发的,现在就光顾着赶紧裹上衣服跳脚了——这地有点冻脚:“师祖师祖太冷了,这么晚你咋还没走?——我真不会这么晚还收别的鬼或者神的!!” 这疑心,到底是哪位师祖啊这么大! 青阳哆哆嗦嗦地原地蹦跶,忍不住道:“师祖你去刮大皇子啊,茅屋又不是我弄塌的,还不是观里穷,盖不起好浴堂!” 呜呜的寒风顿时卡了一下,然后卷席着怒气,一半凶残地刮向道观门外,一半粗暴地破窗而入,闯进偏殿里。 道观内外同时响起惨叫: “哎呦!哎呦!我又没要做神像了,为什么又把我揪过来打!” “您打赵公明啊,不管我们的事!” “大师!大师!你开开门啊,外面风好大,不是有鬼吧?” 青阳裹着衣服走到大门边,幽幽道:“大皇子啊,你别敲了。要不找都城隍庙去过个夜吧。” 第14章 大皇子在外头的敲门声逐渐变小,最后停了。紧接着隔壁家大门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敲门声,显然是大皇子被师祖的阴风吓得不轻,一看青阳死不开门,只好跑去找自己的手下。 “獒儿啊,叫你的阴兵护送一下大皇子吧。”青阳把萝卜一样埋在菜地里,偷偷探头看戏的鳌拜提溜出来,其实他气大皇子也就气那一下子,毕竟那茅草屋也是他废了好大劲儿盖起来的,“把他送到都城隍庙就好了。” “送什么送,又不会真的有鬼吃他。”赵公明满腹怨气地从偏殿里一瘸一拐地出来,恨恨地说,“都是这憨货带衰我……” 不然他何至于在自己的正财神殿里享受人间烟火时,被那一位硬抓来暴锤一顿?小金贵穷也不是他的错吧,好几次都是那位自己动的手。你看这偏殿的窗户,难道是他赵公明打破的吗?! ………… 都说直性子的人最难打发,大皇子前一夜才被无情地敢去都城隍庙,第二天一早,又硬着头皮跑来缠着青阳了。 ——不缠不行啊,他回去的盘缠都没有,难道一路回京都,就靠喝西北风填饱肚子吗?都城隍庙的人又说他们不供财神,管不了这块。 “嗨,你说这事儿……”青阳抠头,昨夜的小意外,让赵公明对胤褆更加怨气深重了,没把那一房之诺收回,都算是赵公明大度,“还是徐徐图之,你多对财神爷展示一下虔诚,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口袋里没钱没关系,院里有现成的香,你既然不忙着走,那这些日子就多来供供呗。” 一边说,青阳一边走到装满银锭的香火箱边,单臂一抱,就面不改色地将那足足两个大汉才能抬进门的银锭,都挎在臂弯下了。 有钱了嘛,他就可以去和那些被财神爷吸引来、却被管家拒绝走的人才,谈雇佣啦! 大皇子巴巴地跟在青阳身后,眼看着青阳当面拿他充的钱去雇人,不禁气急:“道长真是好淡定,拿着我给的钱招工,却不帮我办事。” 青阳:“咋?昨夜为了保大皇子安全,我可是特地遣了阴兵阴将,一路将您护送到都城隍庙的。这也是要废香火钱滴!” “……”胤褆听得忍不住一激灵。要早几个月,有道士这么跟他说,他早削人了,可昨晚那鬼风,真的吓人啊!跟他一块来秦淮的,都是曾随他出生入死过的属下,照理说阳气够旺吧,偏偏昨夜好几个走到一半,都大叫说见到鬼了,挤挤泱泱满大街到处都是。 胤褆平生不怕刀尖舔血,不怕沙场残酷,但鬼这种东西,又不是拿刀就能劈开的! 胤褆的声音瞬间又低回去了:“没咋,大师招这些人,是要做什么啊?” “你也看到观里多穷了么!我招这些人,是准备开酒楼,贴补家用的。”青阳说。 本来嘛,“贴补家用”这词儿,应该灵活地改成贴补“观”用的。但青阳觉得,以他们观的情况,用原词来形容,很准确,完全没有修改的必要。 ……唉,想想还是有点小小的辛酸。 青阳答完这句,就没空搭理胤褆了。要想一天内跑完所有的雇佣对象,今天他的任务还蛮重的,以至于过程中还不得不用了点小法术来赶路。 一直到临近傍晚,青阳才带着胤褆来到大宅前,冲着假模假样招人、其实是在挡人的管事一笑:“哎呀,不是说没人来么,我看这儿排队的挺多呀!” 管事顿时尴尬,刚起身相迎,一下看见跟在青阳身后的大皇子,不禁大惊失色:“……大师!你,你怎么和……” “你啊。”胤褆的态度顿时变了,倨傲地看了管事一眼,“我认得,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么?” 既然被认出来,管事也没有隐藏的想法了,直接站出来对胤褆不卑不亢道:“此处是太子殿下送给大师的宅邸,却不知直郡王为何会来此处?” “太子?给大师的宅邸?”胤褆四下里打量着,一脚踩上废墟的碎砖,渐渐转过弯来,脸上浮现出想要大笑的得意之情,“巧了!我昨日才捐了观里一些香火钱,大师正是要用来在这里重建酒楼的。你说妙不妙啊?二弟出地,我建楼。” 哈哈哈,在太子的土地上建楼,岂不等同于在老二头上动土,妙,实在太妙!胤褆只觉浑身畅爽,几乎想仰天大笑。 青阳:“?有什么好得意的,分红又不归你。” 胤褆噎住:“……” 这下又轮到管事春风得意了,看青阳道长痛击完敌军,立马跟上阴阳怪气:“看来还要多谢直郡王无私帮忙,竟不取分利。” 你个当冤大头的还耀武扬威,很值得骄傲吗? 胤褆:“???” 胤褆大怒:“难道太子就有分红了吗?他有脸要吗?!” 管事一卡:“太、太子殿下他……”他不得已咽了口苦水,“太子殿下自然也是不在乎这点小钱的……” 呜呜,殿下不在乎,他们这些下人却是在乎啊!本来他还想天高皇帝远的,借着太子的名号蹭点红利…… 青阳站在一旁,偏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恨不得鼓掌加油:吵得好,吵得妙,多吵吵,让我渔翁得利…… 另一头。 春盛酒楼雅间。 被打发下去的线人匆匆跑上来:“爷,弄清楚了。”大皇子那帮子人说话,根本就没避让的意思,他听了个满耳,“按直郡王的意思,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帮那个道士盖酒楼,说是盖楼的钱就是他出的。不过这个地……” “怎么说?”胤禟催问。 线人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个地,说是太子殿下送给那个道士的……” 怎么可能啊,这是不是演戏?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和直郡王凑在一起,还一起讨好一个道士? 胤禟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确定没有听错?” 线人摇摇头,就被侍立一旁的穆景远挥退下去了。穆景远面带担忧地说:“如今朝堂上,便是直郡王与太子殿下争得最凶。两方势力,水火不容,怎么会暗地里有这样的联系?这道士肯定只是个幌子。主子,只怕这事不简单,再想想之前直郡王突然将张明德与八爷的事捅到太子面前,会不会……” 会不会,是大皇子心胸狭隘,心生猜忌,打算缓下与太子的冲突,转而对付八皇子? 穆景远看着胤禟凝重的神色,不禁叹息,他这个主子就是太讲义气。现在,一定是在为八皇子而忧虑吧…… 胤禟喃喃:“不太妙啊……” 穆景远沉重点头,确实不太妙。 胤禟拍案而起:“之前我都把自己打算怎么经营酒楼的想法,透露了不少了,他们不会抢我的主意吧?!呸!可恶的臭道士,骗子,无耻,不要脸!” 穆景远:“……??????” 胤禟当然也不光是担心生意的事啦,穆景远想到的,他也想到了,索性一整衣袍,直接冲过去正面迎敌,反正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臭道士——” 青阳正乐呵呵地听着胤褆和管事互相伤害,坐享不断变多的渔翁之利,突然听见一声有些耳熟的叱骂,回头一看,一袭极为熟悉的红袍殷红似火般冲来:“?不好意思,我现在有钱了,不搞合作,单干。” “???”胤禟懵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更气,“呸!谁要和你合作!你这骗——” “不是合作?”青阳惑然思索了一下,了然,挂上面对金主爸爸的殷切微笑去握胤禟的手,“那一定就是想请我去捉鬼了吧!” 早在初次来私宅的时候,青阳就注意到对面的春盛酒楼了。照理来说,这样古朴大气,物廉价美的酒楼,该是客如云来,但实际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不光是客人却少,掌柜小二也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平常人看不出区别,青阳眼观阴阳,却能看出,这春盛酒楼分明是一处阴鬼聚集地。极为奇特的是,酒楼还被一道极淡的佛光笼罩,这佛光却不是护人的,而是庇佑里面的鬼的。 上次胤禟请他吃饭时,青阳就趁机观察过了,酒楼里的鬼,多半都是艳鬼或骨女,生前多半都是些凄苦女子,也有不少饿死鬼,看打扮,活着的时候大约都是乞丐。还有那佛光,远观没有问题,凑近了,却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鬼气……不过,既然能修出佛光,应该不会是个坏鬼吧? 胤禟:“???你他妈还想咒老子!是不是又想说你养财神爷了,告诉你,爷爷我不怕!爷爷养了一大帮子小鬼,专门吃你这种黑心肠的假道士!” “嗯嗯。”青阳敷衍地哄胤禟,颇觉可乐地想,可不是养了一大帮子小鬼么,不过,“早不言梦寐,午不言杀伐,晚不言鬼神。天色将暗,还是少提此事为好。” “对对,九弟听到没有!”胤褆想起昨晚的经历,一下又紧张起来,赶紧严肃阻止,“这位大师,是真养了财神的。” 胤禟气得直翻白眼:“大哥,上次被假道士坑还不够吗?你那新王府最后不还是塌了!” 胤褆自信满满,昂首挺胸:“这次不会塌了。” 胤禟:“……” 大哥这个人,优点蛮多,缺点也不少。最致命就是人太憨。 胤禟恨铁不成钢,转头连带着管家也一道骂起来,那意思俨然就是太子不安好心,道士和管家联合行骗。胤褆就很义愤填膺地说,九弟你不要胡讲呀,大师这次明明是跟他一条战线的。管家闻言也跳脚了,太子殿下留他在此就是为了拉拢大师的,哪能让大皇子抢去了,遂加入争吵。 方才听两人吵架还乐在其中的青阳,两眼发直地缓缓从三人的口角圈中撤出来。 天哪,怎么走哪哪都吵,在家听宅斗难道还不够吗?出来做个生意,为什么又陷入了可怕的三角圈……这世界,难道就没有一处净土了吗? 青阳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憔悴地说:“你们……你们皇子,是有规矩,说不得随意离京的吧?” 胤禟本还想冷嘲热讽一番,趁机治青阳一个刺探之罪,胤褆已经无所谓地都倒出来了:“之前地震,毁去我府中所有财物,皇阿玛派我来秦淮整顿吏治……”顺便有分寸的稍微捞点回去,算是半明示的肥差了,“九弟是被派来监督秦淮河运,最近有一批贡品,是要护送上京的,九弟负责在此做个接应。” 胤褆称得上憨厚地笑着搓搓手:“所以我们都能在秦淮呆蛮久的。” 青阳:“…………” 窒息!!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送完钱就走不好吗?? “哼!那臭道士,气死我了。”胤禟一屁股在绣凳上坐下,骂道,“大哥也是傻,还巴巴地附和他,说什么有鬼。爷爷我是那种怕鬼的人吗?要真有鬼,有本事,来啊!” “哎……” 胤禟:“真是好笑,怎么可能有……” “……”胤禟身体一僵,“我,刚刚什么声音?哪……哪个丫鬟这么不懂事。” “不是丫鬟呀……”那女子的声音渐渐地近了,柔柔的,空灵轻婉,“是你……叫我来的呀……” “穆……穆景远!”胤禟一下弹起来了,绣凳都被他撞翻,“你,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葡萄牙籍的传教士已经本能地爆发出一段母语,汉话都一时忘了,拼命用母语背起圣经,光能记起一句,“阿门!!!” 胤禟:“啊对对门!门呢,快走我们出去!” 慌乱大叫间,房中的烛火嗤得一声灭了,森凉的月光蓝荫荫的洒满房间。 穆景远一边狂背着圣经,一边抓住胤禟,想要冲出房间,然而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锁上了,外面的仆从、侍卫也不闻其声,仿佛这儿只剩下他们两人,就连呼救声都引不起任何反响。 “说汉话啊!说汉话!”胤禟狂拍穆景远,在他耳边暴吼,“你他妈说番邦话他们听得懂吗?!” 穆景远也是被逼得一下通了窍了,流利的汉语版圣经顺畅背出,然而,门不仅没有被耶稣庇佑着撞开,两人耳畔还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絮语声。 很快的,那絮语声又逐渐多了起来,不光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还有小孩的童声。 投映着月色的窗边,逐渐凝实出一道女子的虚影,身着宽松的僧衣,即便已成阴鬼,也遮掩不住她面容之娇美。 什么叫做沉鱼落雁,什么叫做闭月羞花,胤禟几乎都能想象出,这女子若是还活着时,该是何等绝色,你看这明眸皓齿,这冰肌玉骨,正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胤禟:“妈的这是个尼姑啊!!你他妈别背了!!” 穆景远嘎地一声闭嘴。 那尼姑像是被逗乐了一般,浅浅笑了一下,眼神似是仁慈,似是含幽带怨,葱玉指尖佛珠垂落,散发着淡淡金光:“是呀,我是个尼姑呢……”她幽怨地说,“我本该早早下那地府去的,谁料世事弄人……” 胤禟:“你已经不是人了吧?” 尼姑:“……弄鬼。”被打断了一下,尼姑的心情好像更不好了,一下从窗台飘起来,猛地凑到胤禟面前,“而且我在此处也有执念,当初我离开秦淮时,在这秦淮水中,砸了十八箱珠宝,如今却是宝珠蒙尘……” 胤禟努力揣摩了一下:“那……那我帮你捞啊?” 尼姑娇嗔地笑了一下:“捞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是啊……我却很喜欢看人,和我一样,拿珠宝去沉那秦淮河呢……” “……”姑奶奶你这个想法挺别致啊,胤禟也就是卡壳了一下,赶紧抱起房内的花瓶摆件,“扔扔扔,我现在就扔!” 也不知道那尼姑鬼施了什么法,春盛酒楼分明离秦淮河隔着一条街,可胤禟往窗外一看,瞧见的却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水。 他忍着心痛,将房内但凡值钱的玩意儿都噗通噗通扔进河里,转回身,刚想说是不是可以放过他们了,就见几个饿死鬼,拖着几乎到地的血盆大口,缓缓爬来:“要……我们要……银子……银子……可以……换吃的……” “银银银子,银子,给你们,都给你们!”胤禟哆嗦着手解下钱袋,扔到饿死鬼面前。 饿死鬼们幽幽看向穆景远:“银子……” 穆景远:“……” 阿门,说宁愿把银子扔秦淮河,送桥下乞丐的明明是主子,我何其无辜。 正心痛万分地解着钱袋间,穆景远突然想起东方一个神奇的说法,似乎童子尿,或者纯阳之血,最能破阴煞。 阿门,还好他一心侍奉耶稣,未曾泄过元阳。穆景远一狠心,抬手一咬中指,几乎咬下指腹一块肉来,将血用力往窗框一抹,拽住胤禟,两人猛地摔身而出。 “——快快,都城隍庙!”胤禟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喜大过于惊,推着穆景远,“别回头别回头,上马快走!” 纯阳之血确实有效,但也不过就是破个窗户而已,后方的阴鬼们似乎被猎物逃走而引怒,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两人一路疾驰,幸好胤禟识得路,而都城隍庙的大门也敞开着,里头经声不断,似乎正做着道场。 “鬼,有鬼啊!”胤禟管不了那么多了,跌撞着冲进庙里,推开阻拦的道士,“有鬼在追——大哥???” 正聆听道士们念经,试图增强独自睡觉的勇气的胤褆:“……” 胤褆僵住了,满脑子都是:完了,我身无分文,只得借住都城隍庙的事,竟被老九发现了,我还有什么脸苟活于世! 胤禟则:“大哥你也见到鬼了吗?!”胤禟惊喜不已,“那你在这儿,都城隍庙果真有能耐!” 张双迎无奈地从一旁疾步走来,压低声音道:“二位,可否小声一点?我们正办道场,助被阴鬼勾魂离体的生魂归体。正是关键时候,稍有差池怕是会坏事,现在确实没法接待你们,而且外面这鬼……”张双迎皱眉看了下庙门外,居高临下睥睨他们的尼姑鬼,“身上这佛宝着实厉害。幸好本地就有一位道友,有大能耐,可帮二位。我派弟子以缩地成寸之术护送二位转完青福观——” 张双迎说的“二位”,指的是胤禟和穆景远,然而一旁的胤褆闻言,却一下站了起来:“青福观?那我也去!九弟啊,放心,大哥保护你!” 张双迎:“……………………” 真的吗,那今晚因为害怕睡不着,非要蹭道场的人是谁? 张双迎也不想多耽搁,免生事端,直接叫高师兄来帮忙护送。 于是,半盏茶后。 胤禟急拍青福观大门,好不容易等到大门一开,就和之前那臭道士对上视线:“……” 胤禟面无表情地关门:“走错了对不起。” 然而胤褆已经泥鳅一样地钻着门缝进去了:“大师救命!外头有鬼!” 胤禟又气又急,几乎吐血:“你看他有那本——” “小道士……缩地成寸之术……倒是练得不错……” 尼姑鬼!胤禟瞳孔一缩,瞬间把刚刚的话吃了,和穆景远一块强行挤进道观狭窄的小门:“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唔唔唔!!” 一时间,青福观里的温度都要比外头更冷了。正埋头啃着香火的众鬼神齐刷刷抬头,投来幽凉的目光。 青阳又开始感觉后颈皮发凉了,不禁叫苦不迭,使劲捂住胤禟的嘴:“你这人,怎么心眼这般小!不就是买卖不成,为何害我?” 第15章 今天也是巧,三清师祖虽不在,五灵公却是都跑来吃香了。美名曰要检查检查,小金贵有没有趁他们不在,又请了旁的鬼神。 青阳:“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疑心这么重?而且,师祖看得那么紧,我哪有机会。” 赵公明顿时抓住漏洞,激愤地挥起香火:“你还想要机会!!” “你别这样胡搅蛮缠……”青阳虚弱地说,宛如已经精疲力竭的员外,“你们就差我上个茅房也跟着了,难道我还能从茅坑里头收个厕鬼吗?” 赵公明嘴硬:“那可说不清楚,你的交易……” 胤褆和胤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跑来避难的。 “九皇子,九殿下,祖宗,”青阳捂住胤禟的嘴,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你可看清楚你在哪儿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胤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时情急,胡说说混了,刚点头示意会注意,一旁的穆景远猛划十字:“吓死我了,阿门。” 青阳:“……!!” 五灵公:“!!!!!” “你他妈的……!”赵公明又跳起来了,旁边的两个兄弟熟练摁住他,“这俩是不是挑衅来的!一个进门就喊浮屠,一个当面说阿门!告诉你们啊这可是我道门地界,信不信我——唔唔!” 张元伯冷静:“香还堵不住你嘴么?” 胤禟顿松口气:还好碰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善良神仙啊!刚张口想道个谢,张元伯:“把这两个异教徒扔出去。外头是个佛门鬼,不关我道门事。” 胤禟:“?!”走投无路之下,胤禟仓皇四望,“——大哥!” “……!”胤褆本来已经趁乱退到大香炉后面了,前有五灵公,后有三清殿,安全感爆棚。正蹲在香炉后努力削弱存在感,哪晓得被胤褆一下戳穿,“九弟你……嗷!!” 赵公明的仇恨一下被转移了,一下冲过去揪住胤褆的耳朵,咬牙切齿:“就你吧,弄塌了小茅屋,害我被……”赵公明死要脸地含糊了一下,随后更加暴怒地咆哮,“你还敢来青福观!!” 穆景远都快落泪了,他一个外地人,鬼生地不熟,还是平生头一次见到鬼神,鬼神貌似还和他信仰的耶稣关系不好。摸摸胸口的十字架,穆景远悄悄把它藏进衣服里面…… 胤禟也很大义凛然地说:“是我错了,曾经我觉得佛祖灵验,现在看来还是道门底蕴深厚……今后我便是个虔诚的道门信众了!” 群魔乱舞中,青阳高举三清铃,一声断喝:“再不消停,我请师祖了!” “…………” 道观霎时寂静。 青阳揣起法铃,往观外看。那尼姑鬼身上并无佛气,只有指尖佛珠串,漾着金色佛光。 因为五灵公的存在,尼姑鬼寸进不得,只能不甘心地飘在观外,用哀怨地目光继续凝视胤禟,看青阳在看她,居然还抬手呜呜啜泣起来,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死鬼……这般没有良心……我们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你说拆就拆……这是要逼死我们呀……” “姐姐,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叫你姐姐,”胤禟说,“怎么叫逼死你们,你们已经是鬼了吧!” 尼姑的啜泣一卡,表情顿时凶了起来,但也是美的:“就是姐姐!!——鬼怎么了,鬼就不配有个家么?!” 青阳汗颜:这尼姑鬼还蛮在乎年龄的哈,但那酒楼本就是生人居所,阴鬼强占之,本就不该。 “也不知她是怎么得到这佛珠的,那法宝倒是真有些明堂。”张元伯沉吟,“小金贵,咱们帮这一忙吧。” 这简直出乎青阳的意料之外:“师兄果真善——” 张元伯:“一会儿把鬼抓住了,那佛珠你就拿去转卖给佛寺去,不到这个价不出手。” 青阳:“……” 那尼姑鬼只是不敢进观,又不是耳聋,接二连三听到嘲讽,气得一身宽大僧袍迎风招展起来。也不管什么能不能打过了,她双袖一挥,阴风振袖而出,如刀锋片片,狠狠砍向小小的青福观,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些阴鬼们也都齐齐出动,呜哇诡叫着爬向青福观。 天边的月逐渐赤红,小巷中渐次传来猫凄厉的叫声,与孩童的刺耳啼哭,胤禟一个完全不笃信鬼神的人,都被吓得忍不住挤到了大香炉后面:“大哥,你往旁边去去。” 胤褆恨不能抱住大香炉:“九弟,原谅则个,大哥生得壮,自然占地方些……” 穆景远:“阿……三清在上,我只是个番邦人,肉不一定合口……” 青阳无语,转头举铃,三声清振,破开幽晦。 那些不成气候的阴鬼一闻铃声,便失去了神智,行尸走肉般匍倒在地,佝偻着流泪,毫无半分斗志。唯有那尼姑鬼,有佛珠庇护,还能略微抵得住三清铃的威力,但一双美目也是盈盈含泪,生前种种酸楚郁事皆浮现在眼前。 鳌拜看观里闹起来,本来在菜地里装萝卜的,此时探头一看:“咦,这女子生得好生眼熟。” 刘元达将女鬼捉进观来,手掌之下神威深重,尼姑鬼挣脱不得:“你细看看?” “啊!我想起来了。”鳌拜道,“这不是吴三桂那小子最爱的侍妾,陈圆圆?当初我大清能招安吴三桂,放清兵入关,还真有这女子几分薄面。却不知为何陈圆圆削发为尼,出家伴了青灯?” 青阳收了三清铃的法力,陈圆圆也从不受控制的哀凄中渐渐回神,但一听鳌拜的话,竟又激起一番心胸激荡,眼泪重坠下来:“我的薄面?圆圆何德何能!”她幽怨地道,“我贱命一条,身不由己,不过因这几分姿色,便被卖来卖去。难道我是自愿从了吴三桂的么?你们倒将他说得那样儿女情长一般,还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笑。待我年岁大了,他还不是又宠幸其他年轻姑娘去了?我为了不受欺负,只得躲去长伴青灯。谁又能知道,生在这时节,我所求,不过是一处安身之处罢了。” 陈圆圆做出一副往事休提的模样,收敛了眼泪,冷冷道:“反正我是看透了,这世上,唯钱不负我。这些年我仗着鬼身,在秦淮看遍人事,也学了不少经营的窍门。可惜我身为阴鬼,会了也开不了店,而且当初那十八匣珠宝,早被我傻傻沉入秦淮河中,连个本金也没有。” “什么,你还有十八匣珠宝吗?”鳌拜已经搓起手来了,他们观多穷啊,穷得他只能睡菜地。 张元伯:“那你这佛珠哪儿来的?” 陈圆圆露出烦不胜烦的表情:“一和尚送的,每月十五他便要来一次秦淮,说要度我入佛,还劝我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呸!钱财怎么是身外之物,要没钱,他老和尚不得光着身子给我讲道?” “诶!不可妄言,不可妄言。”青阳摆手制止。 虽说他笃信道教,但对佛教也没什么恶感,而且其实自清代起,道教就已经开始与儒、释融合,譬如全真教义,便是这般集大成者。 青阳:“那姑娘想不想投胎呢?我可以为你超度——” “什么?!!”陈圆圆的尖叫声几乎刺穿青阳的耳膜,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美眸,“你这道士是不是没有心!我刚刚都白说了吗?!我苦苦守在秦淮这么多年,不被那老和尚所度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我那十八匣珠宝!钱!钱!钱!我的命根!你竟想让我与我的命根阴阳两隔!!我就是下了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诅咒你穷三生三世!!!” 青阳:“……” 靠,好狠的诅咒! 青阳眼珠一转:“行吧,那我这儿还有个法子。姑娘既然说,自己颇通经营之道,那你在春盛酒楼久居,一定知道对面那私宅也准备办酒楼了,那正是本观所办的。我可为你画符加持,让你能行走于白日之下,掌管经营酒楼事务。作为报酬,那十八匣珠宝,我也会替你捞出,掌柜的酬劳,也分毫不少。你可愿——” “东家——” 陈圆圆脸色霎变,原本憎恨的语气秒变甜美,她飞快把僧帽一摘,面带娇嗔:“还叫我什么姑娘,哪敢呢,东家唤我声妹妹就好了。大家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我愿为东家弃佛入道。” 青阳:“????” 你变得也太快了吧!顺带还从姐姐变成妹妹了。而且士为知己者死和后一句是能相互串联的吗?你为赚钱弃佛入道,不关我事啊!别坏我名节! 青阳无语地反身去拿香火:“那我就叫五阴将来,把你那宝匣——” “什么?!”赵公明疯狂糊了上来,袖子几乎遮住青阳满脸,狂乱地说,“你又想!你又想当着我们的面,让他们入门!” “……”陈圆圆不禁抬袖遮唇,带着几分疑惑,怎么感觉这语气、这画面如此熟悉…… 青阳无语地推开赵公明:“我总不能让你们去水底下捞宝贝吧?唉,师兄,你不要这样患得患失,你和四位灵公能坐镇道观,助我收敛正偏财就已经很够了,没人能代替的了你们在我心中的位置……” “……”陈圆圆袖子抬得更高,眼神更加怪异。 正准备开口问点什么,一旁菜地里就蓦然传来一声十分粗犷的撒泼声:“凭什么!!!” 鳌拜从菜地里破土而出,几乎破音,猛地看向五灵公:“你们只顾着五阴将,难道这新鬼你们就不在乎吗?!老夫不同意,老夫不同意啊!!!!” 赵公明高高在上地嗤笑一声:“这新鬼算什么了,不过和你一样,不成威胁。曹十他们却不同!我是万万不能允许小金贵你再召请他们的!!” 陈圆圆:“………” 青阳:“那你们下水运财去?” “……”赵公明缓缓飘下来,“哼,那香火从獒儿的份例里扣。” 第16章 “老夫,老夫是死也不会同意的!!”鳌拜愤怒地大喝,一语道尽数月心酸,“不给老夫吃葱油大虾也就算了,如今竟连香火,也要从老夫手中抠走吗?” “抠你点香怎么了!想当初,小金贵还想抠我们生财鬼的钱哪!!”赵公明咆哮的比鳌拜还大声,不过下一句就声音骤低,“现在还不是抠成功了……” 赵公明含幽带怨地看了没良心的小金贵一眼:人都被抠进观了,也不知道珍惜,每天总想招些旁的玩意儿进门。 陈圆圆深谙个中门道,保持抬袖捂嘴的姿势,缓缓退出战场……然后和香炉后的三个大活人对了个照面。 刚刚还你追我赶的三人一鬼面面相觑。 “哎。”青阳疲惫地说,“别吵了,不请阴将了行不行?獒儿,就让你那些个阴兵来帮帮忙,把陈姐……”在陈圆圆瞬间凶悍的瞪视下,青阳改口,“把圆圆妹妹的珠宝捞上来。” 胤禟从香炉后冒头:“还有我的宝贝啊,之前也丢秦淮河里去了。” 鳌拜还想抗议,但青阳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而且把香火分给自己手底下的兵,总归比分给外人好受,只能点头答应。 青阳催行五鬼运财术,指引五位被叫来的阴兵入水寻财,按照陈圆圆的生辰八字推算,很快便将那十八匣珠宝,以及胤禟扔下去的东西打捞了上来。不光如此,打头的那位阴兵还额外抱了个匣子,挤眉弄眼地说:“道长,秦淮河底真是堆金积玉,满是宝贝啊!这匣子就是我在河里捞上来的,不止这些呢,河床上满满都是。” 鳌拜几乎和陈圆圆异口同声:“那快捞上来啊!” 赵公明等五位灵公也凑了过来,看看匣子,又看看青阳,欲言又止半晌,眼神矛盾中掺杂着担忧。 阴将直接将匣子塞青阳手里了,青阳本来当场就想推开的,但竟没能推开,反倒抱住了。匣入怀中,仿佛带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令青阳忍不住低头看装满匣子、光彩依旧可见夺目的珠宝,难以移开视线。 青阳心底一阵悸动,脑中不自觉的产生了想据为己有的想法,似有恶魔在一旁诱惑低语:既然都是遗弃之物,拿来又何妨? “……不行。”青阳猛地从这混沌的状态中抽出神来,皱眉将匣子塞回阴兵怀中,“这玩意儿邪门的很,居然能让我有贪财的念头。我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众:“……??” 你不是吗?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青阳颇为委屈,大感不被理解,“不取不义之财,不可败德辱行。那些珠宝各有其主,我凭什么霸占?如果那些宝贝的主人,也像圆圆妹妹这样呢?我岂不是做了坏事儿。你快把这东西送回去。” “不要啊——” 五灵公是松了口气,陈圆圆却瞬间在地上打起滚来,美人撒娇,正是芳姿妖娆,柔情绰态:“不嘛不嘛!留下来!管他们呢,我都弃佛入道了。” 青阳严肃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看看观中墙上的字?” 陈圆圆仰头一望,左一个尊道贵德,右一个遣欲坐忘:“……”陈圆圆顿时委顿下来,喃喃自语,“我感觉我被骗了。天下道佛一般的烦人。” 赵公明本还抚着胸舒气,闻言顿时大怒,一下飞身而起,青阳吓了一跳,赶紧扑来想劝,就听赵师兄大声地说:“这是侮辱!!那佛门能和我道门相提并论吗?我道门什么不强过它!比烦,我道门也一定是比佛门烦的!你可知我道门多少戒律!” 青阳:“???”这也要攀比吗?! 赵公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门戒律,青阳权当听不见,走到胤禟和胤褆身边,把还蹲着的两位皇子扶了起来,顺手也搭了一下可怜的国际友人。 胤禟噗噗直跳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大恩不言谢……” 青阳深深地凝视胤禟。 胤褆难得开窍,捅了胤禟腰眼一下:“什么大恩不言谢,道长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该好好意思意思?” 才对青阳升起一点好感甚至是敬意的胤禟:“……” 刚刚还说不贪财呢,怎么还是要钱!胤禟不甘愿地把才回到手里的钱袋又递了出去,胤褆又开始不客气地呵斥穆景远:“你也是!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 穆景远:“……”明白,给钱。 胤禟亲手把还没捂热的银子送到青阳手上,情不自禁地想:……此情此景,和刚刚遇到饿死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恶啊!这道士说一套做一套,分明是披着人皮的刮油水恶鬼! “真是万万没想到,大皇子竟有这般心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是来秦淮整顿吏治,背地却是拉拢大师……这一定是九皇子出的主意!”管事手执笔墨,表情愤慨,“这事一定要立即告知主子!” 管事在密函上奋笔疾书:【……属下人微言轻,实在难以阻拦二位殿下行事。但太子尽管放心,便是触怒二位贵人,属下也一定不会让他们计谋得逞……】 让人将密函快马加鞭送去京都,管事站起身,深吸口气,凉风中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主子不在秦淮,我也不能堕了主子的威名,日后酒楼建设,我一定要替主子盯好了敌人!” 隔天。 “大,大师,这女子怎可抛头露面,又如何有那个手腕,经营起您这家酒楼呢?” 管事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昨天才写信向太子下过军令状,今天大师就带着大皇子、九皇子一道来了,身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美若洛神的女子,这分明就是美人计!! 陈圆圆嘻嘻一笑:“抛头露面怎么了,你想看我抛头,还是露面?” 说着说着,陈圆圆缓缓把她那脖颈伸长了,虽然没有太夸张吧,但绝对不是活人能达到的长度:“你说呀,想看抛头,还是露面?” 青阳面露担忧:“你悠着点,一会假发掉了。” 陈圆圆:“……” 管事差点当场吓晕,捂着胸口强笑道:“原原原来是大师自己人,我还以为……”是大皇子、九皇子送来的美人计呢。 他忍不住又瞄了陈圆圆几眼:原来,鬼也是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吗?大师果真法力无边,就是不知道这副模样,是不是这鬼的本来样貌…… 然而陈圆圆已经提溜着自己换上的裙装,开始巡视自己未来的领地了,青阳也非常自然地跟着大皇子、九皇子一块,往对面春盛酒楼走:“你这酒楼啊,原本就是苦命鬼的栖身处。现在既然有不少鬼还想留下,你不如就招他们做工,有鬼契在身,都不用担心偷奸耍滑。” 管事是很想跟来的,怎奈何被九皇子、大皇子的手下拦住了,只能望大师兴叹。而这一头,九皇子胤禟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胤禟慎重的没说话,心想,那确实是不用担心偷奸耍滑,但不用担心的人到底是谁呢?是我,还是大师呢?这群小鬼,该不会是大师塞进我酒楼的奸细吧! 然而胤褆已经声如洪雷地哈哈大笑:“那就多谢大师帮忙了。请鬼做工,纸钱总归比真金白银便宜的,九弟,你是占了大便宜啊!” 青阳赶紧声明:“但是让他们能在白日行走,这个符咒是要花钱的哦。” “……!”胤禟猛地看向胤褆,大哥你听听,这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你难道还不醒悟吗! 胤褆语调夸张:“当然当然,反正九弟也不差钱。” 胤禟:“????” 胤褆早就酸了,他自个儿浑身连个铜板都没呢,九弟还能建酒楼。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 掏钱吧!!快被大师薅光!!! ………… 酒楼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青阳本身也不是普通人,白天雇人干活,晚上在鳌拜的阴兵里挑些生前就是木匠、瓦匠的来继续就是了。 所以,等到胤褆、胤禟办好差事,都要离开时,青福酒楼已经基本有了雏形,胤禟特地去看了,竟都是最正常的装饰,完全没有剽窃他想法的意思。 胤禟这才完全放下心中芥蒂:“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大师,你这酒楼建在我春盛酒楼的对面,恐怕……不一定能挣钱啊。” 青阳惊愕:“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上次都亲眼看见神了,还不相信我真供奉了财神爷?” 胤禟比青阳更加震惊:“什么?上次的神仙里,竟然有财神爷?是哪位,一定是那位特别严肃,说让你转卖佛珠的吧!” 青阳:“……” 他好像有点不太想说了,怎么讲呢?告诉胤禟:其实不是啦,真正的财神爷,是那个死活不让阴将进门、暴打你大哥、还从鳌拜手里抠香火、连烦都要和佛门比个高下的…… 青阳含糊地说:“嗯……” 反正五灵公作为生财鬼运财,也算是司掌偏财,张元伯也能算是财神吧。 因为这几日的交情,青阳还特地把胤禟、胤褆送上船——胤褆蹭的是胤禟负责看管、运送贡品的大船:“走啦,有缘再见。” 胤褆虎目含泪地握住青阳的手:“大师,我舍不得你啊……也舍不得青福观、都城隍庙……” 这离开了秦淮以后,他要如何安心入睡呢?听说女子阴气极重,而男子泄阳元后阳气自然降低,胤褆甚至都已经在考虑,未来再也不要和王妃、侍妾一块睡了……而且住院外要多站几个阳气足的壮汉!! 青阳一眼看穿胤褆内心:“我给你书一道符箓做加持,这便不用怕了吧。” 胤褆色厉内荏道:“什么怕!我岂会怕!……大师这个符能保多久?” 青阳是拈三清指,以秦淮河水为符水,在胤褆掌心书下符箓,眨眼水就快干了,青阳还拿手扇了扇,看得胤褆都想喊,别扇了,再扇没了。 青阳:“放心,这少说能在厉鬼面前护你一命。如果一直平安无事,就一直不会失效。”转过头,青阳又友好地询问刚刚眼巴巴看他的胤禟,“九殿下,那你怕——” “不怕!”胤禟死要面子,梗着脖子厉声打断,“我不需要!”说完就一挥红袖,转身大步就走。 穆景远:“……” 穆景远期期艾艾:“那内个……” 青阳瞅了眼穆景远又拿到衣裳外的十字架:“其实人一生遇到恶鬼的几率也不那么大。” 穆景远:“……” 青阳:“你是想让我现在写符,死于神明掐架呢,还是等待恶鬼降临……” 穆景远:“……告辞。” 走水路上京都,胤褆这个马上将军着实呕了好几日,下船时都快脱了相了,被胤禟一路扶下来的:“大哥你这身子骨,打海仗着实不行。贡品既然已经送达,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胤褆也是真心想蹭老九那富丽堂皇的马车,破天荒的没拒绝,和胤禟哥俩好的回府去了。看到崭新完好的直郡王府,胤褆差点哭:“……可算能在自家睡了!” 胤禟也没打算多留,和胤褆告别后也自行回去了。 哪知道隔了几日。 “胤禟。” 金銮殿上,康熙缓缓开口,手中翻弄着奏折,动作看似随意,却令百官众臣噤若寒蝉:“今年南上的贡品,是你负责押送的。你自己也说,接应时,贡品并无短缺。” “啪。” 奏折被康熙随手扔在桌上,奏本虽薄,却如同惊堂木,轻轻落桌,便惊得好几个胆小的大臣一个激灵。 康熙:“你能解释解释,为何贡品近京,却少了三尊红珊瑚吗?” 胤禟听得整个人都懵了,噗通跪倒:“儿臣不知,这,为何贡品会少,儿臣完全不清楚啊!” 胤褆也上前一步:“圣上容秉,儿臣与九弟一同坐船回京,因晕船,九弟更是送了儿臣回府,期间绝无做手脚的机会啊!” 康熙没说话,也没其他人敢再说话。帝王的眼神晦涩难懂,神色莫测地在两个儿子身上打量。 最终他道:“既是如此,胤禟,你便亲自去查。给你一月为限,莫要让朕失望。” 退朝之后,胤禟几乎是浑浑噩噩走出大殿的,他完全不能明白,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没有贪贡品啊! 胤褆从他身后急赶上来,抢先老八胤禩一步,把人拽到一边,压低声音:“九弟,你先别慌。我觉得这事儿跟上次丢十万两纹银有点像,咱们不如请青阳大师上京,哪怕不是鬼神作祟,以大师的能耐,肯定也能推算出几分真相!” “对……对。”胤禟连连点头,“多个法子,多条后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查办之余,确实可以请大师来看看。我这便叫人去请大师!” “等等。”胤褆一把拉住胤禟,“你,钱,备好了?” 本还沉浸在慌乱中的胤禟:“……” 靠!你到底是我大哥,还是大师的讨债人。 “咦,九弟这是不舍得。”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太子带着淡笑一路走近,他早就收到管事的密函,此时看老大、老九的眼神,宛如想偷他伙伴的敌军:“竟不知九弟最近也如此困难,想必是近墨者黑。那我来吧,我出钱。” “??”胤禟大怒,“不需要!我穷得只剩下钱!!” 第17章 “小金贵,你再好好想想。”刘元达孜孜不倦,围着青阳嗡嗡,“这佛珠留在观里多讨嫌,不卖白不卖!你非留着干嘛?” 青阳拿个红布把陈圆圆摘下的佛珠串包起来,遮住佛光:“如果我将三清铃赠人,一定是希望那个人能够入道。如果那人将三清铃卖了换银钱,我会很伤心吧?还是等下个月十五,将佛珠还给那和尚。”长叹一声,青阳摸摸自己胸口,“我就是心太软……” “???”到现在还住菜地里,每天面对遣欲坐忘的鳌拜不禁探头瞪目。 “倒是圆圆啊,你为什么不愿意把这珠宝投入到酒楼建设呢?”青阳又自然地接着说,“有赵师兄和诸位灵公坐镇,你投入了肯定能赚得更多分红,价值远超于这十八匣珠宝……” 陈圆圆原本抱着匣子,正含情脉脉地清点着珠宝,闻言顿时把匣子抱住了,眼泪说掉就掉,凄凉地说:“这便是小女子安身立命的倚仗了……” 青阳:“??可是你死了丫。死人的倚仗是纸钱……” 陈圆圆卡了一下,然后眼泪霎时流得更凶了:“道长,你竟连最后一丝丝念想也不能给我留么?” 青阳:“……不是,姐……妹妹,你理智一点。钱一直存着,是不可能生钱的,你得先投入,才能赚更多钱。有财神爷保佑,你还不放心么?” 陈圆圆擦拭着眼泪啼哭:“要我投钱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最多做做掌柜,赚点月俸,只进不出这个样子……” 青阳:“…………” 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不靠谱的理财经理,而对方则是节省度日的老太,理财经理正试图从老太的存折里抠钱,老太泪水涟涟固执拒绝。 正待再说些什么,观门被人敲响,开门一瞧,是个陌生面孔:“大师,可是青阳大师?在下是九殿下派来的人,九殿下负责护送的那批贡品出了问题,想请您上京,帮帮看看,是否有蹊跷?” 来传信的人是瞧不见鬼,但青阳却能听见,这一刻,几乎所有在场的鬼神都聒噪起来: “好得很!送钱的又来了。既然这下有钱了,那回头老夫的香火能不限份额么?要分给阴兵还有这小娘们儿,老夫最近是为香消得人憔悴啊!” “还是赵师兄厉害,坐镇道观之后,财源不断!” “哼,我倒是希望,这样歪门邪道的事少点。酒楼开了,我赵公明还差那点钱吗?” “嘤嘤,小女子也要跟去吗?那能不能把这十八匣珠宝也带上,小女子实在不放心与它们分离……” “……”青阳的表情逐渐从惊喜变成麻木,头已经开始大了起来。 去京都啊……又要拖家带口了。 丧丧地应下九皇子给的这份差事,青阳打起精神,拿出大家长的威严:“好了,不要吵了!” 所有鬼神都看了过来。 青阳道:“獒儿留守观中,圆圆监督酒楼完工。其他人跟我上京。这次有圆圆陪着,獒儿你不会再说寂寞了吧?” 陈圆圆一听不用和珠宝分离,先是惊喜,然后转眼一看鳌拜面色不善的表情:“——嘤嘤,圆圆害怕。”她迅速抬袖遮住脸,只露一双眸子含泪带怯地说,“獒中堂为何这般凶地瞪我?东家有生意要离观是好事,我们应该为东家高兴呀!” “你他妈……!”鳌拜差点整个鬼扑上来,陈圆圆这话明明不带脏字,也不是骂人,怎么就这么让他窝火呢,“老夫就是这般凶怎么了!” 分他香火,还不许他瞪瞪眼吗?! 青阳:“唉,獒儿,你大度一点嘛,人家圆圆是女孩子,我不在观里的时候,你别欺负她啊!” 鳌拜:“?!!!”更窝火了!! 她陈圆圆是女孩子,我鳌中堂……我鳌中堂是老头子,老爷爷难道就不值得一点爱,一点呵护吗! “王爷!” 郡王府边茶楼中,胤褆正与一个鬓发花白的严肃男子对弈。棋下到一半,那男子便不由地气苦道:“微臣劝了您这么些日子,您却还是一心想去迎接那道士吗?先前王府塌陷的亏,您还不记吗?满京多少人在等着看您笑话,您——” “明珠,本王都说了,这位大师不一样,是有真才实学的。”胤褆心早就不在棋盘上了,如果不是纳兰明珠一心为他,忠心耿耿,以他的性子,早就掀棋盘走人了,谁耐得下性子玩这种文人才爱的玩意儿,“正好,你也看出本王心不在焉了。这局就到此结束,本王得去迎接大师了。” 说罢,胤褆起身要走,明珠阻拦不及,只能在胤褆身后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王爷,大殿下!您的野心呢,您的壮志呢?明珠无用,先前被圣上罢黜,虽说是因噶尔丹之战官复原职,却也不再受重用了。如今您在朝中势单力薄,索额图那老家伙,随时随地都在想着,怎么从咱们身上咬下一口肉啊!您……您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去偏信道士,本朝崇佛轻道,您却明知不可,偏冒大不韪!” “……”胤褆停在原地,站了片刻,大步迈出雅间,将明珠抛之身后。 胤禟早在茶楼门口等着了,此时看躬身上车的胤褆面色不虞,也不多问,岔开话题玩笑道:“大哥你可算出来了,再不来,九弟我可要自己坐马车去酒楼了。” 按他们原本的想法,青阳来京,他们自然是去城门口迎接最有诚意。但这种待遇,也就在外邦王亲临时,才能有。他们也不好引人耳目,大张旗鼓地坏规矩,索性和大师约了个酒楼,就是胤禟开的,隐蔽性也强些。 到了雅间时,太子早就抚着马鞭,等候良久了:“现在才来,心可不诚。” “太子殿下才是吧,不请自来。”胤褆本就因为明珠话不大开心,张嘴就怼了回去,一屁股在太子对面坐下。 胤礽冷哼一声:“京城之中,与大师关系最亲近之人便是孤,大师要来,孤怎可不至?” 要说和太子抬杠,胤褆可就来劲了:“怎么你就是大师最亲近的人了?大师可邀请过你与他抵足而眠?我还帮大师搓过澡呢!”厚着脸皮撒了个小谎,胤褆又伸出手来,“看看,看见没?大师担忧我受阴鬼觊觎,还特地给我画了符箓,九弟当时就在边上!” 胤礽:“@#¥#@¥@#那又如何!”太子将马鞭一敲长桌,“当初孤去青福观,大师还亲手给孤做斋菜呢!” 两人争输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啥啥都要比。话不投机半句多,兄弟俩顿时又开始唇枪舌战地吵起来,听得胤禟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想捂耳朵。 胤禟看看门边放的一大箱银锭子,越发地郁闷:大哥和二哥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事儿跑来凑热闹、吵架,我却是提心吊胆,还要大出血,要不是正经查查不出什么线索…… 正丧气着,胤褆突然道:“咦,大师到了!” 胤礽和胤禟连忙也起身往窗外看,只见酒楼门口停下两辆马车,青阳从头一辆马车上撩开帘子,提袍下车。 胤褆看着两辆马车疑惑半晌,蓦然一惊:“哎呀,不妙。之前那十万两纹银,道长也就带了五块牌位和一些香火而已。怎么这次来了两辆马车,难道这案子,比之前那十万两纹银还难办,要带这么多的法器?” 说话间,青阳已经捧着巴掌大的三清像进门了,面无表情地看了忧心忡忡的胤褆一眼:“那倒没有,就是拖家带口的,不太方便一辆马车……” 师祖是绝不可能和五灵公坐同一辆马车的,青阳只能额外又租了辆,自己和师祖坐一辆随时侍奉,五灵公坐后头一辆跟着。 太子听完都惊呆了,嘴开开合合半晌,都没吐出一句话:——太不可思议了,三清天尊竟让五灵公入观了?! 听管事的汇报,胤礽倒是知道三清发现青阳偷养五灵公的事,但往后就不清楚了。他还以为那次房塌以后,五灵公的牌位直接被三清震碎,彻底被驱逐走了呢,哪想到竟是被接纳?!? 太子忍不住放下马鞭,对青阳肃然道:“佩服,大师高明。” 青阳疲累地说:“唉,不过是为了活着……” 快到供奉的时候了,青阳赶紧张罗起来,给三清小泥像准备供台、供品。 太子看看酒楼外头停着还没走的马车,压低声音:“那五位灵公的牌位……?” 青阳动作熟练又利索:“哦,师祖在呢,只能回头在马车里供奉他们了。” 太子:“………………” 太真实了,家庭地位一目了然,厉害的被精心服侍,其余的竟连桌都不能上…… 三清神像在此,三位皇子都是见过鬼的,也不敢轻慢,老实地依次上香。胤褆相比较之下更好动点,上完香忍不住左顾右盼,没瞧见神的影子,只香火与供斋的热气直直而上。 想来也是,他们现在一没有抹露水,二不像之前在秦淮被陈圆圆追捕时,阳气低迷,自然瞧不见鬼神。 青阳又下楼上了趟马车,好容易一番折腾忙活好,坐回桌前,才吃了几口填填肚子,胤禟就迫不及待道:“之前派去那人,没把事情和大师说清楚。情况是这样的,那批贡品本是南海送完京都,在秦淮经停。我在秦淮接应时清点了货物,并没有缺漏。船离开秦淮时,我和大哥就一直在船上了,从未发觉有什么异象。一直到京都,卸货的时候我也清点了一遍,也没有缺漏。既然如此,又怎会出现少了三株红珊瑚的情况呢?” 说实话,胤禟心中早有怀疑,只是其中牵扯甚深,而且正所谓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他一时竟查不出疏漏。思及受牵扯的对象,胤禟竟隐隐生出期望,宁可是鬼神作祟,否则,朝堂之上怕是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 胤礽蹙眉道:“那便只有在内——” “荒唐!” 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接着就是仆役慌乱的声音: “唉,唉,这位贵人,这里您去不得啊!” “求您别为难小人,真进不得啊!” 雅间门仍是被猛然拉开,明珠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燃着火一般,怒目圆瞪:“贡品遗失,丢的是朝廷的面子,皇家的面子!怎可与这一介平民随意谈论!太子殿下,王爷,九殿下,明珠既为人臣,当进忠言!此举简直荒唐,万不可为!明珠谏言如此,便是粉身碎骨,亦其犹未悔!” 明珠显然已是心存死志,说这番话时,已经做好了被治罪的准备,哪怕是死,也要唤醒被蛊惑了的胤褆。而且在这件事儿上,说实话他讲得也真没错,真漏到康熙耳里,指不定被治罪的是谁。毕竟和一民间道士商量贡品遗失,还仰仗鬼神相助,真是又逾矩,又荒诞。 明珠的目光猛地一转,刀一样锋锐地扎向青阳:“就是你吧?欺骗了直郡王的假道士!”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酒楼下又是一阵嘈杂。明珠的话音刚落没多久,一道刺耳的女音就紧接着从楼底下尖声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就是你吧?勾引了我儿子的坏女人!!” 明珠:“……” 青阳:“…………” 众皇子:“………………” 第18章 这事儿巧的, 大家一下都不知怎么反应了,唯有师祖最靠谱,一道罡风往明珠头后一拍, 推得明珠往前一个趔趄。 胤褆这才反应过来, 赶紧大步冲去扶住明珠:“唉, 跟你说你还不信,瞧,挨打了吧!” 胤褆心有余悸地瞅瞅明珠后脑勺,还好三清天尊留手,没拍出个扁脑瓜。 “……”明珠摸着脑袋傻了半晌, 猛地一个回头, 手在空中乱挥, “竟还敢用戏法妄图骗我!!哪里拴了细绳吧?这是什么机关?!” 太子:“…………”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难怪能和大皇子搞到一起, 见到神明都是一个反应。 “真是胆大包天!”明珠找机关不成, 满心怒气,回头又想指着青阳再骂,嘴一张,后面的话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一股令空气都凝滞而沉重的威慑力, 充满压迫感地沉沉压覆下来。明珠抬起指着青阳的手, 仿佛压上了泰山般的重量,勉力抗衡不到半秒, 就被迫垂下。 那小小的三清泥像放在雅间上首, 明珠本还没注意, 此时却是散发出玄奥的大道青光, 又有紫气徐来, 充满了震慑力的神仪威严如山石紧压胸口,压得明珠无法喘气,双腿发软。 不光是他,整个酒楼,甚至是整条街,都骤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人按下了静止键。 所有人,不管是瞧见了神像的,还是瞧不见神像的,心头都莫名生出一股本能的敬畏感,仿佛天空中有神明的双目在凛然逡巡他们,令一切心虚都无从遁形,心中有恶的人腿软噗通跪倒在地,心中存善的人也是敬畏喃喃:“白日青霞,紫气东来,莫不是神仙现世,竟叫我有幸遇见!” 明珠被这无形的威压压得满头是汗,双手握拳,身体摇摇欲坠,心中更是一片骇然:竟……这世上,竟真有神明?! 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洞彻了他的内心,令他不禁为心中那些不可言说的逆反想法感到羞愧万分,似有人在他耳边问,他纳兰明珠,当初为报知遇之恩,发誓忠诚于圣上,如今却结党营私,图谋皇位,是对,是错? 你纳兰明珠,心中有愧,无愧? 明珠脸色一下煞白起来,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青阳都给小老头吓了一跳,这样子别当场不行了吧:“师祖,师祖,过了。您看明珠大人这么大年纪……”好像不太对,青阳又改口,“您看明珠大人还小,您跟小孩儿计较什么呢。” 明珠:“……” 众人:“……” 听起来怪怪的,但也不能说不对…… 紧张的氛围顿时被青阳的话一下冲散了,大家是略有点想笑,但师祖却好像因为好心没好报而生气了。青阳话音刚落,屋内就猛地刮起一阵狂风,迷得人睁不开眼。待能够看清事物时,只见原本被享用了一半的香火熄灭了,供斋也尚还冒着热气。 “哎呀,”太子忍不住探过身来看,“这供奉才享用了一半就走了,三清是不是生气了?” 青阳略带苦恼地挠挠头,随后豁达地说:“没事儿,还有五灵公呢!” 太子:“……” 这是什么员外发言!! ………… 虽然明珠确实是亲身体验了一番神明威仪,但他对青阳也不能说是信任,而是忌惮。他冷眼旁观,总觉得太子对这位青阳大师态度极为亲近,怕只怕这位大师就是太子的人,大皇子能结识大师,也是太子的奸计。 若是这样,那可就不妙了!这位大师明显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是背后下个什么咒法…… 明珠细细观察房中三位皇子,各个都对青阳态度友善的很。也对,诸位皇子谁也不傻,都知道要为自己拉拢底牌。 明珠在一旁将青阳归为诸子夺嫡的棋子之流,青阳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明珠:嗯……是个有钱的面相,先划进薅羊毛的名单里…… “纳兰明珠大学士。”胤礽隐隐有些不悦地说,“你想苦谏,也谏过了。大师也展示了自己的能耐,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事儿的话,是不是该走了?” 胤礽一看明珠那老奸巨猾的样子就不爽:可恶,都怪胤褆不留心眼,居然让明珠跟了过来,叫这老狐狸知道了青阳大师的存在。 明珠怎么可能会走,生怕自家憨憨吃亏,死不要脸地硬是留了下来。反正就几位皇子今日所为,谁都不敢漏进圣上的耳朵里,既然如此,他怕什么。 胤禟并不想管明珠和太子之间的交锋,只管和青阳继续道:“既然路上没出事,卸货时也没出事,那唯一有可能出意外的,要么是在运往内务府的路上,要么就是在内务府。” 胤禟说最后一句时,刻意将语调维持得正常,免得叫太子听出什么不对。 好在太子并未疑心,反倒主动说:“要查沿路是否有异,倒是方便。大师随胤禟一块儿,扮做侍卫就行了。只是内务府,却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得的。好在内务府总管是孤的人,待孤今日回宫,派人和凌普打个招呼,再给大师一块腰牌,大师明天扮做东宫去领份例的小太监,有孤的腰牌,凌普定会竭力满足你的要求。” 太子说“内务府总管是孤的人”时,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言语间还隐隐有些优越、炫耀。 众人周知,康熙对太子何其特殊。不但给了太子其他皇子绝不能有的临政、领兵权,甚至还纵容索额图给胤礽定制几乎和皇帝相同的仪仗、冠服。太子的花销、用度比皇帝还高,就连内务府的总管大臣,都特地安排了太子奶娘的丈夫凌普来做。 明珠暗暗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心中低叹:太子啊,还是年轻。尚不懂伴君如伴虎。帝王就是这样,爱的时候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给你,不爱的时候,之前种种都将成错。要不怎么会有句老话,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还扮太监啊,这个有点难吧。”青阳随口搭了一句,本打算就这么定了,一抬头,却是看见胤禟背对着太子,冲他直直投来灼灼目光。 胤禟手在袖下,几乎绞在一起。他内心早有怀疑,只怕那红珊瑚就是在内务府丢的,却不是鬼生事,而是人心贪。如果青阳大师应了太子这主意,今晚太子将招呼跟凌普一打,明天大师去还能查出什么?! “——我觉得,不需要那么麻烦了吧,还白等一晚上。”青阳收回眼神,极其自然地说,“既然是查鬼怪生事,那就不用活人的法子了。我准备一下,今晚就去内务府。” 胤褆一愣:“怎么去?今晚?城里可是有宵禁的。” 京都比不得秦淮,天子脚下,管辖森严。在秦淮时他们还敢大晚上的到处乱跑,只说自己是公干就是了,在京都却不行。若是被报上去,可没好果子吃。 青阳高深莫测地一笑:“人禁鬼不禁,我自有办法。” 顿了顿后,青阳:“对了,九殿下,在此之前能不能先报销一下路费啊?这次是两辆马车。” 双倍的马车,双倍的车费。 胤禟:“…………” 是你了,惯会刮人油水的恶鬼。 太子出宫,比不得已经出宫建府的两位兄弟,都是得和皇帝打报告的,尤其是按新立的规矩,胤礽第二天一早还得去养心殿进行成年人再教育,接受康熙的一对一家教。 傍晚时分,送青阳离魂查案前,胤礽还按捺着激动:“大师给我的批命真是对极了。今天要不是我拿出来使了一下,哪有机会出宫透气!” 胤礽也不是寡撒娇的,仔细斟酌了青阳的教学案例,事先言明了对贡品的在意,说想替皇阿玛分忧,顺便帮帮九弟的忙,康熙估计也是对太子主动亲近其他兄弟乐见其成,暂且批了胤礽的请求。 青阳持三清铃,同五灵公一块飞出胤禟特地开的天字一号房时,还能听见大皇子在激烈地追问:“什么?什么批命??大师给你做批命了?你给了多少钱?!!!” 赵公明不禁捋捋胡须:“这憨货有点上道啊。”还知道主动帮小金贵要钱,看来可以允许他口袋里有点铜板。 神明开路,青阳很容易便寻到了旁人难进的内务府。深更半夜,竟还有人声在小声争执: “总管!我也没想到圣上会突然清点贡品,你说圣上是不是早就察觉到咱们……” “闭嘴!隔墙有耳。” 照理来说,这回青阳该直接循声而去,把事情听个水落石出,但此时此刻,他却浮在空中,愣愣地看着内务府上下拥挤不堪的诸多冤魂: “凌普……害我!贪墨例份之人,明明是你……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被斩首的不是你!天理何存,公道何存啊!” “杀,杀死你,畜生……禽兽!我要杀死你,为什么我杀不了你,为什么啊!乐坊的姐姐都说,佛祖渡人,佛祖为何不渡我,佛祖在何处!” “靠女人上位,太子走狗……大清要亡,便是亡在你们这等蛀虫手中!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却受你诬陷,难道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好啊,好啊!恶人还需恶鬼磨,老夫便是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将你们这些畜生,拖下地狱!” 冲天怨气几乎扭曲月色,可里头的活人,照样贪着他们的财,做着他们的恶,只因这些怨魂太弱,死后竟也奈何仇人不得。 青阳深吸口气,沉着脸穿墙而入,内务府某个弃置的库房中,一个保养得当的男子,正冲着手下呵斥:“还不是你办事不利!小官小吏,就是目光短浅。那么心急做什么,等段日子再拿,红珊瑚也不是什么稀有之物,南海年年上贡,过些时日,圣上就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小吏连连告罪,小心翼翼问:“那,那总管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凌普看向库房中央的三盆红珊瑚,下下狠心,“此事千万不可让太子知晓,只要殿下不知,就定会护我。这东西,毁了吧。死无查证。” 冤魂们的哀嚎声中,赵公明面色淡漠:“太子那小子也是可怜,除去了身上一鬼,却不知身边活着的畜生,比死了的人更可怕。” 说话间,那小吏已经领命告退,刚回过身去,凌普猛地上前几步,一下抽出腰间长鞭死死勒住那小吏的脖子。 小吏:“嗬——嗬——大——为什——” 烛光下,凌普那张保养得宜,白里透红的面孔,却比恶鬼更像恶鬼:“我说了,死无查证。” “铃——” 三清铃响破开幽冥,趁着凌普受铃声侵蚀恍惚倒地,五灵公应青阳召令疾飞上前,将那小吏与三盆红珊瑚搬起,刘元达胖胖的手握在一块攒了攒,冲着倒地的凌普一糊,那瘟气便被吸入凌普七窍之内,为不牵连无辜,不过会让他高烧一通,记忆错乱,只当今晚已经将小吏与红珊瑚处理了。 青阳摇着铃,清扬的铃声跨越大半京城,那些本被执念、恨意困在内务府的冤魂,都不自觉地跟在了青阳身后,心中因冤死而横生的恨意渐消,理智与对生前美好的回忆重现心头: “……呜呜!我的娘!儿死后,可还有人为您尽孝!” “好想乐坊里的姐姐呀,她说张公子要赎她回府,张公子守诺了吗?” “唉,老夫鲁莽,却连累妻儿未来无依无靠,不知老夫小儿,如今可参加科举啦?书读得怎么样?” 月光下,莹白的魂魄化作点点流光,追在铃声后一路划向酒楼方向。有些挑灯夜读的书生,半夜推窗一看,瞧见这一幕,还当是流星,满怀感慨的欣赏这一美景。 但抹了露水,等在天字一号房里的胤褆等人,却绝无欣赏“美景”的心思。 “大,大师,红珊瑚呢?幕后主使呢?你怎么带回这么多鬼啊?”胤褆搓着手臂,倒也不是很怕,毕竟他有符箓护身呢! 胤禟这个鬼机灵的,也刺溜一下钻到胤褆身后,拿大哥当肉盾挡鬼了。 “红珊瑚在啊,物证都给你带来了。”赵公明跟在后头越窗而入,手上还抓着一个吓痴了的小吏,“人证也有。要是不够,你们还可以问问这些鬼证。” “太子……是太子!”阴魂里有见过胤礽的官吏,立即就喊了起来,有跪倒请求帮忙做主的,也有破口大骂的,但无一例外,都证明了一件事。 红珊瑚,是凌普贪墨的。这些人,是凌普害死的。背后的事件细细道来,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凌普就是满门抄斩、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胤礽难得放下面子撒娇,出宫来透口气,顺便凑凑热闹,哪知道看到的却是数百冤魂,或对他痛哭流涕,或对他指鼻大骂。 他的目光在冤魂身上停留良久,又不禁看向青阳。 带着些孩童般的谴责,和无措。 青阳叹了口气:“凌普还在内务府。” 太子,打算如何处置? “……”胤礽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他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想起能算得上他半个亲人的奶娘,想起如今越发君心难测的皇阿玛。 这哪是在问他如何处置罪人,分明是在催送他走上孤家寡人之路啊! 青阳犹豫了一下,走到胤礽身边,伸手搭在胤礽的手背上,低声道:“腐肉不去,新肉不长。” 或许是青阳掌心的温度与柔软,一下给予了胤礽鼓励,却又令他这个久未有人安慰过的成年人,突然生出几分脆弱。 人在被安慰和包容的时候,惯是更加软弱的。 “孤……让孤再想想,再想想……”胤礽喃喃着移开了目光。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还哪有再想的机会?物证、人证俱在,老大、老九、明珠亲眼目睹,即便没有这些,难道他看到这些冤魂的惨状,听到这些冤魂的控诉,他就能置若罔闻了吗? 可在青阳的安抚下,胤礽就是想要逃避,哪怕只逃避这一晚。 明天。 明天,他又该是大清的好太子,未来的脊梁骨了。 …………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青阳居然又在酒楼里瞧见了太子,对方这次却没穿招眼的明黄色冠服,一身青灰,意兴阑珊地倚在大厅隔间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青阳瞅着太子对面那空座,面前还摆着素斋,虽然太子满身别他妈来烦我,但明显那座儿和菜都是为他备的。 青阳挠挠头,还是上前坐下,直言道:“太子。民间现在都传遍了,太子铁面无私,大公至正,竟在朝堂之上亲自历数奶公凌普之罪,助九皇子洗清声誉,找回贡品。” “……”胤礽偏头看了青阳一眼,凤眼略瞪了一下,带着点责怪的意思,好像再说你会不会聊天,孤正等你安慰呢!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但随后他又恹恹地转头看向窗外,“是。凌普罪大恶极,今日斩首示众,京城百姓无不称快。我去了,没露面。听说,奶娘也去了。” 胤礽虽然是坐在大堂里的,但整个一楼都被他包下了,只有他和青阳。或许是觉得青阳是方外之人,又或是之前青阳的鼓励确实让胤礽有些交心,胤礽竟愿意将这些话说给青阳听:“那些冤魂,也很高兴的样子。” 青阳楞了一下:“这您也能看见?” 胤礽点了点眼睛:“擦着呢,从前瞎久了,现在可不得擦亮眼睛?”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总要等把这些冤魂都补偿完了,再继续瞎吧。” 胤礽转回头去,靠着窗,喃喃自语:“你说,做太子有何好的呢,一群兄弟等着想拉孤下马。做皇帝又有什么好的呢?儿子、臣子,谁不惦记他屁股下那张龙椅?” 胤礽淡淡一笑,竟隐隐有些超脱之意:“还是做神仙好,无忧无虑,无欲无求,走到哪,众皆拜之,谁敢拉神仙下马——” “哎呦!哎呦别打了!您怎么回来了,我当您不来了才坐了下您马车!” “对对对,都是赵兄的主意,我们完全是被赵兄拉上来的啊!” “就是就是,这首头的马车,哪怕您没亲身降临,也该是供奉您神像的……” 窗外,胤礽视线正对的地方,赵公明正被无形的力量从马车上拉扯下来,捂头逃窜,其他四灵公也慌慌张张从第一辆马车下来,抬袖捂脸,甩锅甩得毫无同事情。 胤礽:“……” 青阳顺着胤礽视线的方向看了眼,了然的道:“是师祖回来了吧。哦,对了,太子,你刚刚说什么?您想做神仙?” 胤礽:“…………” 胤礽迅速丢开酒壶:“当孤没说。” 妈的,浪费孤的感情。 胤礽凶凶地赖账:“这酒你请!” 仇人伏诛,那些冤魂的执念消散,终于愿意被照度。青阳就着胤禟酒楼这场子,办了场法事,一口气招来了数千三尸神,鬼哭神嚎之声响彻酒楼。 赵公明嘿嘿一笑:“小金贵这三尸神杀手的威名,恐怕就要从秦淮传到京都来了。” “师兄,你又瞎说。”青阳温柔似水地看着三尸神们,完全不觉得他们的哭嚎声烦人:这可都是羊毛呢。 京都城隍庙的鬼吏也因为这大阵仗被惊动,足足出动了一小队来拘魂,为首的鬼差给青阳清点报酬:“……喏,兑换成阳间的银钱,便是这么多。” 青阳的温柔瞬间没了:“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在秦淮明明不是这个价的!!” 鬼差扶住差点被青阳吓歪的高帽子:“这不是物价不同吗?别说阴间了,你在秦淮买双鞋子,能和在京都买双鞋子一个价吗?” “那也不至于差这么多……”青阳委屈巴巴地说,叹了口气,“好叭,虽然给的钱少点,多少也是羊毛。” 鬼差:“??????” 我还在呢……!嫌少你把银子还回来啊! 然而青阳已经熟练地把银子塞进腰兜里去了:“就是比较可惜,因为超度这事儿耽误,咱们可能来不及赶秦淮老和尚那个每月十五号的约了。” 刘元达趁机教唆:“那就直接卖了吧,这就是天命!京都和尚庙最有钱了,你卖贵点。” 鬼差:“……!” 好想吐槽啊,但这两个,到底是小道士带坏五灵公呢,还是五灵公带坏小道士?? ………… “王爷,太子因为凌普一事,心情愤郁,这正是您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啊!”明珠眼露精光,满脸盘算,“之前在旧楼之中,是臣无状,惹恼了神明,给殿下拖后腿了。现在太子回到东宫,大师还在,正是您拉拢的好时机,您可多与大师接触接触,若是有可能,可请大师入臣的府中,臣设宴款待,聊表敬意。” 胤褆眉头紧皱,嘟嘟囔囔:“设什么宴,还不如给银子直接。” “王爷!”明珠眉头一竖,一副又要忠言逆耳的模样。 胤褆只觉自己就像孙悟空看见唐僧要念紧箍咒,只得连声道:“晓得晓得,找个机会,让大师去你府里,行了吧?” “对。”明珠说完,又觉得不安,生怕自家这憨憨又干出什么憨憨事,赶紧补充,“但您莫要太过直接,也莫要出现在我府邸附近,免得招人眼。就像现在一样,找个信得过的附近酒楼,咱们得暗着来。” “……”胤褆举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了搓。 明珠:“……啊?这,这是何意?” 胤褆悲愤拍桌:“钱啊!没银子,本王怎么见大师啊?!让大师反请本王吃饭吗??” 那以大师的性格,很可能当场就恩断义绝了…… ………… 为了能更好的用银钱拉拢大师,胤褆很有先见之明地请了胤禟伴游,主要是当钱袋子。 青阳在现代时也不常离开道观,信众多半都是上门求助,满处跑会出差的都是师父。而且现在京都,充满着清朝的风俗人情,和现代的京都又大有不同,青阳逛得不亦乐乎。 胤褆别的不行,到沙场上跑马打仗一流,回到京都却是吃喝玩乐一把手,沿路不断和青阳说:“大师啊,这个糖水很特别的。其中还加了些酸酸的食材,吃起来颇有劲道,是京城一绝。还有这里,别看这楼修得像个酒楼,其实是专门斗蛐蛐儿的……” 胤禟木讷地跟在两人身后,掏银子,掏银子,和掏银子。 胤褆虽说性格急躁,但一旦对人好,那是直肠子的好。带青阳玩好了不算,什么都要买两份,说是也可以供奉给三清。 青阳原本是想拒绝的,心想这些玩意儿师祖怎么可能喜欢,但大皇子一片赤诚,收就收了,大不了不供奉就是了,回头让赵师兄给大皇子多少留点财。哪知道一路走下来,他甚至还没摆上供奉的仪式呢,某位师祖就开始享用了,竟是真被这些什么糖水、蛐蛐儿的小玩意儿,哄好了之前的气闷。 青阳不得已捧着两匣蛐蛐儿:“……” ……这个世界的师祖真的很不一样啊!所以到底是哪一位? 是玉清师祖吗?不可能,玉清师祖最讲究规矩,严肃端方的很,根本不会玩儿蛐蛐儿,上清师祖也不像啊?上清师祖那么多的弟子,本尊又好到处游历传道,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还稀罕这蛐蛐儿吗? 竹匣子里的蛐蛐儿因为青阳的走神,开始蠢蠢欲动,从俩匣子紧挨的镂空缝隙里互相探出触须,试图隔墙杀蛐。 青阳陷入迷茫:难道说,我请来的不是三清师祖?但是,不对啊,什么样的存在,能够夺三清师祖的祀,当初师祖降神、养心殿中救他,还有之前震慑明珠时,那大道之威又做不得假,赵师兄他们瞧见了也是很敬畏……等等。 青阳骤然止步,完全没发现没关严的匣子盖儿已经被蛐蛐儿们顶开了:这么细细一回想,赵师兄他们当时见到师祖时,神情似乎是畏大于敬,很是忌惮的样子…… 忌惮什么呢? ——忌惮师祖会偷摇拨浪鼓吗? “……”青阳面无表情地伸到腰后,用力摁住无风自动,啵啷啵啷响个不停的拨浪鼓。 难怪方才一路上好多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眼神纳闷,师祖也太幼稚了吧!! “大师,你又发什么呆。”胤褆走到一半突然惊觉那么大一个大师没了,吓了一大跳回身去找,却发现青阳正站在不远处捂着后腰,两眼发直,手里蛐蛐儿都斗一块儿了,“这蛐蛐儿可得关好,得亏是这次斗一起了,万一直接逃了怎么找?” 往前又走了数尺,胤褆撇撇嘴道:“这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是个老探花开的私塾。” “私塾?”青阳却一个激灵,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探长脖子往里看,“真棒啊,我还没上过学……私塾。” 这会儿,私塾的大门是开着的,里头传来童子念诵《三字经》的声音。青阳不由得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胤褆和胤禟原是不信的,还仔细打量了一下青阳的表情,没想到青阳眼神亮闪闪,完全是被无趣的私塾吸引住了的模样,甚至脚步一停,大有要多看一会的意思。 胤褆和胤禟不约而同地回想了一下,确实,青阳在他们面前展露过的,都是与道观、道法相关的本事。大约是从小在道观长大,没机会上私塾吧。 胤褆同情地安慰:“其实也没什么,你看这些读书的人,未来有几个能考取状元?绝大多数都混得不如大师你。” 青阳充耳未闻,想起自己现代的回忆,不禁抬手捂脸:“呜呜!!我超可怜的,从小进观就学怎么自己洗衣烧饭,学各种道书道法,这点儿高的时候,”青阳比了一下自己大腿,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我就一个人侍奉三清师祖,一个人打扫五进五出的道观——” “???”胤禟说,“等一下,五进五出????” 恕他直言,青福观那鸽子笼,貌似没那么大吧? 青阳卡了一下:“——要你管!!!以前就是五进五出咋了!!” 胤褆在一旁慎重地揣测:“或许这就是仙家所说的芥子空间……” 胤禟不禁抽了抽嘴角,偏头看看远处的纳兰府,又看看完全沉浸在猜测中不可自拔的大哥,来回几下:“……”胤禟不得已背负上大哥的重任,“哎呀!” 胤禟佯装惊讶:“那不是纳兰明珠大学士的府邸吗?之前我还听明珠说,想要宴请大师赔罪来着。” 明珠派来接应的人,早就在附近等着了,哪晓得大皇子这么不上趟儿,他都快等枯了,幸好九皇子靠谱:“啊呀!”接引人用同样的惊叹表情迎了上来,“这不是青阳大师吗?我是纳兰府的家丁啊!老爷在府里早念叨您好几次了,说想请您入府,设宴赔罪。” “哦……”青阳挠挠头,看看自己身后,“但是我家人口……神口比较多耶,明珠大人介不介意我拖家带口啊?” 唉,青阳死死摁着自己腰后的拨浪鼓感叹,我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拨浪鼓使劲:“——啵啷!” 大师总算被请进府,明珠大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太子的阴谋,他也总有撬墙角的机会吧? 青阳赶紧护住三清像:“不用不用,这个我来搬就好,那牌位也放下,请诸位把供桌、供器搬搬就好了。” 太热情了,上来就抢三清像可还行,师祖拨浪鼓都瞬间不玩了。 仆从们应声照办,青阳这才收回眼神:“眼看着也快到时间了,不知道能不能耽误一小会儿,让我先供奉一下师祖和五位灵公?” 人能来,啥都好说,明珠连连点头:“可是需要一处清净的地方?我府上人口众多,不懂事的孩童也被纵着乱窜,唯有祖祠和……”明珠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不稳,“和大儿子的宅院,平日里无人打扰。” 纳兰明珠的大儿子啊,是谁来着?纳兰,纳兰,不会是那个特别有名的纳兰容若吧! 青阳道:“祖祠就罢了,冲撞了哪边都不好。还是借用一下贵府公子的宅院吧!” 明珠点头,眼神却黯淡了不少:“大师谅解,犬子虽逝世多年,我这个做爹的却还是放不下。我唤管事来带您吧,有什么需求,直接和他说,凡是府上能办到的,定当竭尽全力。” 青阳也不好贸然安慰,只道:“那就多谢明珠大人。” 管事引着青阳一路往纳兰宅深处去,边走边解释:“大公子生前,其实也是另有自己的府邸的。这宅院,还是大公子小时候居住的,长大回家时也会落脚……大公子喜静,好风雅,好读书,所以住的院子也是最清净、干净的,平日里若有什么新诗集、好书,也会有人特地来烧给大公子……”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院子,管事往里一看:“又是什么新诗集?这本烧完先等等,也不急于一时,待贵客用完此地再说。” 被遣来烧书的婢子连忙应是,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身边厚厚一摞书册。 “唉……别呀……谁说不急于一时了……先烧完嘛……” 在管事和婢子看不到的角落,一位一袭青色长衫,身材单薄瘦削的男子,正兜着袖子,眼巴巴地瞧着被收拾走的书。 他长得斯文儒雅,一看就透着一股书卷气,虽说是催着烧书,却也不见上前阻拦,仍是如苍松翠柏般文雅挺拔地站在原地,俨然一副很像要糖、但是既然被拒绝,便不再开口的懂事守礼模样。 纳兰容若还不知道进门的人是个真道士,哀愁地看了青阳一眼,摇头:“与其再做道场,不如多烧几本书……唉。也是,烧了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我已是鬼,胸中万般诗词不得诉诸笔墨,书中所学也全无用场。倒不如对街那老探花,好歹还有一众弟子可以倾囊相授,也算是为朝廷培养栋梁,让自己的文墨有个传承……” “——兄台!”青阳一大步就迈过去了,两眼放光地一把握住纳兰容若的手,“你说想开私塾,是真的吗?!” 我滴妈,这是什么天降喜事。 虽说青阳没有答应李大哥教导小窄巷孩子,但那群小屁孩可不管答不答应,知道进观得吃苦头,就天天聚在观外围一圈玩儿,搞得青阳头大无比,恨只恨没有个好先生,不然他亲自把那群聒噪精提溜进学私塾,天天诵读文昌经,逼他们读书! 青阳狂摇被吓傻了的纳兰容若的手,催促:“兄台,兄台,你说话啊,想开私塾是真的吗?我这里有好多学生的!!” 纳兰容若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有人能看到他,还是个活人,而且张嘴就问他要不要带学生,一下戳中纳兰容若憋了许久的痛点。 就好比心中早有灵感,却被迫憋了几十年没能开文的作者,但凡有个机会,还不欣喜若狂地疯狂爆更出来? 纳兰容若:“是真的,我愿!” 那还说什么,当场就签鬼契啊!青阳抓紧时间,赶在供奉时刻到来前,把容若签好了,这才放下心来,认认真真供奉他的师祖。 另一边,纳兰明珠:“什么?你说大师疯了?在容若的院子里装神弄鬼?呸,不是早跟你说过,这大师是有真能耐的。” 管事显然是不信的,又劝不了不知为啥被蒙骗的老爷,只得说:“老爷,老爷,看在大少爷的份上,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纳兰明珠内心矛盾良久,还是面露挣扎地站起来,“罢……罢了,去看看就去看看。” 管事大松口气,赶紧引着纳兰明珠往纳兰容若的宅子里走:“那大师要不是装神弄鬼,就是真疯了。好好的突然抓着空气,说什么兄台、想不想开私塾……” 纳兰明珠步伐不禁一缓。但两人原本就走得疾,纳兰容若的宅院又离明珠的宅院近,纳兰明珠心中才升起一种不太敢相信的预感,两人已跨入院中。 青阳刚好供奉完师祖、师兄,转头看到明珠进门,忙拉来纳兰容若,捏诀简单做了个加持,叫这阴魂也能被生人隐约看见:“多谢明珠大人啊!这一番做客,真是收获多多。没想到竟能遇到容若兄,方才我俩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容若兄已和我定了鬼契,未来,就是我道观的新先生啦!” 明珠:“……” 明珠:“…………?” 收获多多??? 第19章 也不等明珠说什么, 一旁的管事已经:“嗬——” 管事年纪比明珠还大,一下没受得起刺激,两眼一翻, 直挺挺就吓晕过去了。 “哎——”明珠本能地一把扶住, 半撑着管事, 看向身影透明的容若,内心乱成一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关注儿子有了又没了这件事,还是管事不会是被吓死了吧这件事。 青阳倒是很热情的上前, 态度比之前刚进府的时候真诚多了, 托着管事看了一下:“没事哈, 就是年岁大了,本身阳气又低, 被阴气一冲, 才厥过去。” 青阳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承认失误:“是我没考虑周全, 要早注意到管事老爷子是这情况,我就请他先回避了。” 让阴魂能在白日被人看见,做的加持自然是增强阴气。管事被容若受过加持的阴气冲撞了一下,不但是心理上被吓晕过去, 魂魄还有些不稳, 窍门松动,隐隐有些和阴气相通的意思。 “为了老爷子好, 还是把他送出院子去, 我顺道把这撞鬼的记忆封了。”青阳要了丹砂, 在掌心书下符箓, 取此时天地之阳气, 将管事松动的窍门重新封上,又将关于撞鬼的记忆拔除了。 都说撞过鬼的人容易再次撞鬼,那是因为留有前一次的记忆,平时胆气就低,阴鬼自然更容易趁虚而入。 “您看这意外弄得……”青阳处理完一切,挠挠头,腼腆地说,“不然我给您府上做个法阵吧,镇祟驱鬼,保家平安——这次就不收您银子了。” 青阳说着,还流露出忍痛的目光,大吸了一口气。 这可是一大坨羊毛啊!怪我没细心,怪我心太软。 明珠木然看看青阳,又看看青阳身后的儿子:……那我还要谢谢你喽????? ………… 管事的意外,暂且将明珠的情绪平复了一些。青阳特地帮忙把门关上,纳兰家爷俩走到遮雨檐下诉衷肠。 其实也说不出什么,因为生死簿被毁的关系,纳兰容若滞留在府中也有十几年了,刚死时想说的、不想说的,这些年早对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明珠说过。而明珠,他的情绪就复杂多了,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想问: 这些年,你一直就在府上吗?那没人能听见、看到你,你是不是很孤独?为什么你还没有下去投胎,是有什么执念未了?你知不知道爹这些年多么想念你?既然如此—— 你他妈好不容易能和你爹我见面了,你就跟我说你要去个道观办私塾?!! 纳兰明珠一句“不孝子”差点就要吐出嘴边,便听大儿子充满感情地唤了句:“爹。” “……”纳兰明珠心里一切的情绪,都差点化作男儿泪。 什么办不办私塾,都不重要了,能打破生死相隔,他还有何所求?明珠颇受触动地迎上前一步,握住纳兰容若伸来的手:“我儿!” 纳兰容若面带忧愁,略有些吞吐的说:“爹……以后……” 明珠:“你尽管去,如果私塾是你想做的——” 纳兰容若:“可不可以别让丫鬟烧折子、政事给儿子看了?儿子死都死了,就想看点诗词歌赋……” 明珠:“……” 纳兰容若:“……” ………… 明珠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请了顿饭,还白饶了个儿子。 也不知道那道士给容若灌了什么迷魂汤,不管他怎么劝,容若是铁了心一定要去那什么小窄巷,做个私塾先生。听容若的意思,那小窄巷还是个贫民窟,搞私塾也连个地儿都没有,这,这咋教?他儿子锦衣玉食活这么些年,就是死后,香火、纸钱、书本也没短缺过,一下要去那种地方,明珠心疼。 “哎,说什么别招人耳目,老二老九一个都没来送大师,不讲义气!——呀?那俩箱子是啥?”大皇子坐在城门边酒楼里,往外看,外头就是青阳大师的车队。 明明来的时候只有两辆马车,这回去又多了一辆,还有纳兰府的人往上抬箱子,看着还挺沉。 明珠感觉老脸有点疼,含糊地说:“……子。” 胤褆:“啥?!大声点!” 明珠气闷道:“银子!两箱银子!” 失而复得,最怕得而复失。儿子说要办私塾,去苦地方,明珠阻拦不了,那还不得多多备钱吗? 胤褆哪知道纳兰府里发生的这个小秘密,就连管事的记忆都被消了:“嗨!”大皇子那熊掌一下就糊明珠肩上了,“我早跟你说吧!给银子就行了。不听我话,现在还不是乖乖送银子?” 明珠被噎得直想瞪眼,但很快又忍不住望向已经驶往城外的车队,神情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深深的不舍。 失而复得的儿子,才见不到一时三刻,说的话不过几句,便要送离身边。他多想让容若留下!可大业未成,容若的心又不在朝堂上,与其强留他看自己趟这趟浑水,不如送得远远的,去那小道观,做容若想做的私塾先生。 儿子都得天恩宠,遇到青阳大师这样的贵人,得以再入阳世,他还有什么所求!可,到底是不舍啊…… 胤褆哪知道明珠是舍不得容若,还当是舍不得银子,看明珠表情确实沉痛,安慰道:“哎,你也看开点。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他一个最近看到铜板都眼睛发绿的人,说这话都能泰然自若了,俨然已经有了些大师的风范,“没了就没了。没丢啥重要的东西就好了嘛!” 明珠:………………呜! 这次出差收获颇丰,青阳进观就吆喝了:“来啊!看我满载而归!” 不但带回了一加二整整三箱银子,还拐回了个私塾先生。 想起这个,青阳突然低下头瞅瞅箱子,喃喃:“对啊……九殿下真抠!帮他解决那么大一案子,就给一箱银子?还不如明珠大人大方,又请客又捐钱。” 纳兰容若刚从马车上飘下来:“…………” 青阳也就随口一说,下一秒注意力就转到陈圆圆身上去了:“——这个时间,圆圆你怎么回观了!不是说酒楼开了吗?这会儿不正是生意兴旺的时候!” 陈圆圆哪知道青阳今天会回,她就是回来跟鳌拜宅斗,好稳固自己每日的香火的,闻言赶紧一捂腹部,抬袖遮脸:“正是不太方便的时候……” “……你不要驴我!!女鬼哪有月信!”青阳一下站起来了,站在高高的车辇上,“扣你月俸了!!” 陈圆圆霎时仿佛要死了一样:“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东家,我也是做好了安排的!” 一个真正有手腕的掌柜,哪有一刻不停地亲自盯生意的,她这是故意钓鱼,准备借机清理一下员工。 “……”青阳还是眼神狐疑,但慢慢从车辇上滑下来了,“给大家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纳兰容若兄。” 说完新人,青阳又指着观内对纳兰容若道:“那个菜地里藏的萝卜,是鳌拜,鳌中堂。还有这位假装月信的女掌柜,是陈圆圆。” “……”纳兰容若惊呆了,一方面是为了这些未来同僚的身份,更是因为他们所干的事…… 鳌拜和陈圆圆老脸都被青阳揭没了,一个脸红脖子粗地从菜地里蹿出来,一个面带薄红,但无一例外,都是在用审视、提防的目光,看着纳兰容若。 陈圆圆张嘴就来了:“唉,妹妹真是心疼獒儿。不仅要从香火里抠出给阴兵、还有妹妹我的份儿,今儿起,又得多加一人了。” 鳌拜也被陈圆圆茶过几次,心里虽清楚这是挑拨离间,但说得也是不争的事实,顿时粗着嗓子喝道:“私塾先生?哼,老夫可不管。这菜园子是老夫的地盘,那伙房,是这小妮子的居所,你要住哪儿,自个儿寻去吧!” 鳌拜暗暗憋着坏呢,青福观拢共就这点大,菜地等同于院子,再去掉伙房,那不就只剩主殿、偏殿、寮房了?后院是小道士的浴堂,也是禁区的。 “香火也是。”陈圆圆的眼泪说来就来,“原本就不太够分了……” “……”纳兰容若渐渐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过于风雅的纳兰公子与宅斗现场格格不入。 青阳疼惜地道:“你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保持初心,我给你单独准备香火,你牌位就放私塾。” 多好的一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亭亭君子啊!在青福观属于珍稀动物,必须好好呵护。 “……!”一旁的二鬼却是听得差点露出凶相来,好在想起打不过这道士,险险忍住。 陈圆圆强笑着道:“大师,还是跟你说说酒楼的事吧!” “稍等哈!”青阳支使着鳌拜的阴兵们将银子搬去观里了,又亲自挨个将五灵公的牌位、师祖的小泥像归位。只是拾掇的时候,翻到大皇子硬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什么拨浪鼓、布老虎,“……收我房里好了。” 青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小箱子抱起来,打算往自己的寮房走。刚迈出没半步,就觉衣服后角被扯住:“谁啊,獒儿?拨浪鼓你也……师祖?” 虽然看不见师祖的身影,但那股力气却非常坚定地拽着他往主殿走,拉得青阳连连倒退:“不,不是吧,师祖,这些要放主殿???太不庄重了!” 纳兰容若还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咋回事,两个新同事这下倒是比较有良心,一个冲上来捂眼,一个飘过来堵耳朵,仨鬼团成一团,悄无声息地躲进伙房。 “师祖,”青阳忍不住又想问了,“您到底是哪一位啊?” 青阳明显感觉到拽着他的力量一顿,接着狂风一卷,好不容易能睁开眼了,手里箱子早没了,青福观里也静悄悄,仿佛人走楼空的样子。 青阳:“……” 他木着脸走到主殿神像边,往神像背后一看,果然瞧见那箱子。 陈圆圆壮着胆子在伙房细声喊:“东家——好了没有?看账本啦!” ……行吧,反正也没人有胆子进主殿,没事干往神像后头看。青阳无语地走出主殿,陈圆圆才迎了上来,之前不见踪影的五灵公也从偏殿里冒出头来,脸上都带着神秘的微笑,显然是准备论功等夸了。 陈圆圆最在意到手的财物,十八匣珠宝和账本都是随袖携带,看到五位灵公背着手靠近,她温顺地一笑:“说起来还是五位灵公厉害,给咱们酒楼带的偏财、正财。那些投奔来的厨子啊,也是太巧了,各个儿都是在老东家那儿怀才不遇、或是遇到灾事才出来,到处寻找生计。好些都是蹉跎了好几年了,品行、能力方面都是好得没的说,沉稳又能顶事儿。咱们这酒楼一开,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人才就八方来投,肯定是财神爷的功劳了。” “嗯……”赵公明捻着胡须,“小丫头会说你就多说点。” 陈圆圆甜甜一笑:“东家您看这账目,我还单独另列了一单。都是富贵人家,也不知怎的,游秦淮就发现咱们酒楼了,一吃特别合口味,砸下了不少银两,说是将来还要带更多好友来吃。圆圆我在秦淮飘荡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哪家酒楼有这种好事儿的,见天的有豪贵来,来了一串儿又带一串儿,这肯定也是财神爷的功劳吧!” “哎,也有些我兄弟们的功劳的。”赵公明大度地说。 陈圆圆几番铺垫,终于轮到了最重要的部分:“我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幸好这些年在各大酒楼学得多了,会些驭下之术,也懂如何掌控,酒楼开张之后,虽有些小麻烦,但侥幸都处理好了。也借着酒楼发展了不少人脉,未来如果还有需要,都方便打点……” 一边说,陈圆圆一边貌似无意地将纤纤玉指,往账目的总收益上一点,矜持地笑了一下,等待东家的夸奖。 青阳一看数额,果然大喜:“——好!虽然说还不够给三清师祖重塑金身,但是主殿的长明灯、五供,却是可以换新的啦!” 陈圆圆:“——????” 重什么,她,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东家绝对没有说要给三清重塑金身,哈哈,怎么可能呢,整整三尊,每尊九尺——陈圆圆虽然是个鬼,但突然感觉心肌梗塞了。 五位灵公听完,也是脸色大变,刚想要哔哔几句,又不自觉偷睨了一下轩昂背手,站在青阳身后的那位,到了嘴边的话顿时缩回去了,只能在心底暗骂:……妈的,瞧你心花怒放的那样! 青阳还在兴奋地掰手指:“还有宝盖啊,幔帐啊……都换新的!最好的!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看向五灵公,青阳又趁着兴奋劲儿说,“各位师兄放心,等主殿布置完,到时候肯定也给偏殿来个——嗷!!” 脑旁凭空生风,啪地糊了青阳后脑勺一掌,拍得他晕头转向——但倒是不疼。 刘元达却看不出来,听声音心疼死了,连忙咽着苦水说:“不必不必,莫说让……”在那位的瞪视下,他不得已含糊了一下,“生气的话了。” 可别拍了!拍坏了这个小金贵,道门哪儿还找第二个这般天资绝佳、样样全能的弟子? ——唉!为何会发展到今天这步啊! 刘元达都想扬天长叹了。最开始,他们还只是看中小金贵的道行超脱,觉得受他供奉总比受那些庸人供奉的好。没想到事赶事的,赶到最后,真正进了观,阴差阳错成了那位的偏殿守门神了,他们难道还想辞职不干吗?他们能吗?他们敢吗? 青阳撸着脑瓜子,狐疑:“——师祖,您怎么又搞偷袭。刚刚拿完玩具不是走了?” 赵公明默默腹诽:走个屁,就是被问到了在装死。 青阳叹了口气:“好吧,那咱们还是先把影壁建起来。” 道教宫观的形制,糅合了许多传统建筑的特点。 一般来说,建筑在城区的道观,该建有照壁、牌楼、山门等等殿前建筑,以及供奉神明的主殿、偏殿,以及道士们居住的寮房,甚至于供香客游览的景观。 其中照壁,便是影壁,也叫屏风墙或者萧墙。 一般来说,大门正对厅堂,在风水上来说是不吉,为了避免气冲,就得在门外或门内建造这么一面墙,趋吉避凶,藏风纳气。 小窄巷嘛,限制于地形,在外头造墙怕是得把路堵死,不道德,还是在门内造一堵照壁。 陈圆圆怔了好半晌,然后嘤地一声猛然哭起来:“这么多钱都……不是,”感觉到生命的威胁,陈圆圆卑微改口,“您,您自己不想住个好点儿的房子吗?” 青阳大惊:“你不要破坏我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啊!” 如果不供奉三清,青阳恨不能家只有能放下一张床、一张蒲团那么大,那打扫起来多么的方便,其他什么主殿偏殿伙房都多余。 陈圆圆看曲线救国不成,只得壮着胆子说:“那,那我们住哪儿呢?” 之前鳌拜是睡菜地,她是睡伙房,再来个纳兰容若,这家眼看就快挤炸了。 青阳沉吟片刻:“那就允许你们在萧墙上刻像吧!附在上面。” 陈圆圆差点维持不住泪水涟涟:“?????”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眼泪攻势没有效果了吗,小东家怎么能说出这么不怜香惜玉的话! 主殿修饰的那么豪华,他们就配住个墙头? 赵公明一眼就看出陈圆圆的心思了,憋闷的怒气顿时一转:“我们还没像呢!” 青阳无情地踩着心:“嗨,墙头也争么?没看师祖都没反应。” 陈圆圆这下是真想哭了:“我辛辛苦苦挣钱……” 青阳疑惑地回头,理智分析:“对啊,我月俸少给了?” 没有,反倒是看在陈圆圆是个女孩子的面儿上,照顾性的每月又多给了一厘的红利。没哪个东家这么好了,工资照给,还白给一成的年利。 青阳耿直地说:“当初劝你把珠宝投入酒楼建设你又不干,东家我凭啥还要包员工住宿,又不是冤大头,当初也没说好……诶?” 青阳一顿,恍然拍腿:“当时也没说包饮食啊!你给我香火费。” 陈圆圆:“……” 鳌拜已经竖着耳朵,嗅着钱香过来了:“给老夫啊,香火费!这小丫头香火都是从老夫这儿抠的!老夫辛辛苦苦做苦力,也没个月俸。” 对待鳌拜,青阳就没有对陈圆圆那样绅士,光动口不动手了,伸手就是一掌糊过去,把鳌拜糊回菜地里:“你还说!”青阳骂他,“你是不是忘了你怎么进观了,好不要脸祸害一小孩儿,太子还是个小奶孩子你就欺负人家了吧!人都说了,偏头痛是打小就有的病根。” 青阳痛击鳌拜:“你欺负孩子,你不要脸,放你在观里是给你个缓刑的机会,看你下地府会怎样,区区一个劳改犯还好意思要工资???” 纳兰容若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往后躲,讷讷地说:“我,我只要笔墨便可……” 青阳:“听听!!你们学学容若!!” 鳌拜把脸从地里抬出来,和陈圆圆一道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大骂:学个屁!他当然什么都不要了,单给香火,还有个私塾住,这么好的待遇,还搞得仿佛他很委屈一样! 甭管观里的鬼神咋想吧,青阳还是把私塾开起来了。 直接在小窄巷外头买的宅子,打扫打扫,再购置一批书桌椅和教材,明珠的银子还剩下一整箱。 鳌拜和陈圆圆也是这时候服了:人家亲爹给自己亲儿子投钱买地、买宅子,他们有啥话说? 鳌拜是属于没人拜祭,也莫得工资,所以只能穷着,陈圆圆则是工资很多,但统统不舍得花,死也要蹭鳌拜的香火。 青阳挨个去敲小窄巷街坊的门,表示观里开了个私塾,不收钱,义务教小孩儿读书。 “……不是读道经,是正经去考科举的那种书。”青阳怕家长误会,特地强调一下。 “……”李家老大作为离青福观最近的邻居,第一个被通知到,听完青阳讲述以后,整个人都怔了很久,然后猛地虎躯一震,男儿泪刷得就下来了,噗通跪下就要拜,“大师,大师!”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想谢,会的词汇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感激,想说自己很激动,又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青阳吓了一跳,飞速一闪,把人一举:“大哥,李大哥,你年纪比我大,我俩又没血缘关系,嗑头可折我寿。” 原地起飞的李家老大:“……” 本来被李家的大动静吸引过来,听了一耳朵都激动非常的众街坊:“……” 大师这是什么力气,徒手举象啊。 家长们都激动不已,当晚就牵着孩子猛说青阳大师的好、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等等,只有孩子们:“……” 为什么,以前没看出漂亮哥哥这么残忍啊!最多就是在他们闹得狠的时候,刮风把他们卷开,他们再自己跑回去就是了。 当晚,好几个孩子再次出现了难以入眠的症状,试图夜逃家门,被家长一通暴打。 第二天一早。 小窄巷的家长们,略带着些不安和胆怯地踏上私塾所在的街道。 处处都是繁华的酒楼、茶馆,打马而过的皆是富家子弟。他们穿着打满补丁还漏风的衣裳,格格不入,甚至心中都升起惶恐和不安:……学堂,真是在这里吗? 当初说的时候,还没有实感,现在身处实地,他们一下有些退缩了。 纳兰容若和青阳都已经在私塾门口等着了,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略带诡异的笑容。 容若两眼放光:学生学生,终于有学生了,我要将毕生所会一切学问,统统教给他们,啊,让我想想,好多书,有好多书要教…… “……”孩子们惊恐万分,掉头就想跑,却被家长残忍推入学堂。 “虎子!好好念书!” “为我们老曹家光宗耀祖啊二蛋!” “妞妞,认真学那什么……算术!大师说,以后酒楼开分楼了,女掌柜、女账房都招!” 孩子们:“………………” 不,不要啊,他们更想去玩泥巴。 回忆起这么久以来,被熊孩子们孜孜不倦、赶也赶不走的聒噪折磨,不得不常念清净经,以至舌头几乎打结的惨痛经历,青阳缓缓于蒲团上坐下,淡然一笑:“不是都说,爱在青福观玩儿,是因为想听我念经么?今天我就给大家念一段《文昌经》……” 纳兰容若配合默契,劲头满满誓要上好鬼生第一堂课,伴随着青阳的诵经声,开始了强大的知识灌输…… 半个时辰后。 纳兰容若意犹未尽地停下讲学:“嗯,大家休息一下,半盏茶后继续。” “……”孩子们都死了,听到半盏茶后还要继续,好几个像被电的死青蛙一样抽搐了几下。 青阳只觉一片舒畅,曾经的头疼崩溃化为快意。 青阳于快意之中柔声询问大家:“你们想听的经,我念了,大家开不开心?” 孩子们:“…………” 第20章 “三清师祖在上, 弟子青阳愿为天下祈福,愿人人家庭和睦,父子情深, 兄友弟恭……” 主殿中, 青阳对着三清神像,满脸虔诚的喃喃。 正念着,观门外传来獒儿要死不活的声音:“来了——送信的又来了——” “……”青阳面色惨淡地起身, 走出观外, 对着太子派来的信使勉力一笑,“辛苦了。” “不辛苦!”信使声如洪雷, 然后拿铜铃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青阳。 拆啊, 拆开看,他还等看完送回信呢。 青阳:“……是要钱吗?不可能的,你快走。” 青阳连推带搡地把人弄走了, 才回到自己的寮房里, 唉声叹气地看信。 这是太子送来的第不知道多少封信了,仗着手下人多,轮班一天送一封,里头无外乎三个内容。 【……凌普之死, 不少朝中的老古板颇为赞赏, 孤瞧着就想翻白眼, 孤杀凌普是为百姓,为枉死的人, 又不是为了受他们点评。倒是民间传出不少相关传闻, 夸孤这事儿做得铁面无私……嗯, 孤总觉得红珊瑚这事儿还有蹊跷, 你说好端端的, 皇阿玛为何会突然亲点贡品呢?】 青阳:“……” 我不知道啊,这种事是能在信里跟我说的吗,太子你东宫里是不是想多个无头鬼道士。 【说起这个,最近的早课越发难熬了。孤着实不想早起,如果是捉鬼冰嬉还好说,那些个奏折有什么好看的?孤也是日理万机的,还得浪费时间,从大段溜须拍马的废话里找重点,日后该有个限制,每份奏折,不可多于两百字。而且,皇阿玛的观点总是与孤相左,都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当机立断,莫延战机,皇阿玛却非说什么仁心权衡。大师,你说谁对谁错?】 青阳:“…………” 别问我啊,我已经很努力了,看我刚刚还为你们一家祈福。 【大师,你为什么一直不回信呢?这么多封书信往来,孤觉得叫大师太不亲近了,以后就叫青阳好不好?青阳也可以在无人时叫孤的小名,唤作保成。孤这么说,是信任青阳,青阳你也要快快回信,你不是可以驱鬼的么?让鬼送信不比让人送信方便多了,来回又快。】 青阳:“…………” 不是只有往,没有来吗,太子你粘人程度为何又翻倍了!! 鳌拜正扒着窗栏擦缝儿,见状嘿嘿一冷笑:“大师还不高兴么?我都听五位灵公说过了。当初凌普被擒前夜,你还安慰了太子,当时正是那小崽子孤立无援的时候,你这一鼓励,怕是真触动太子了,这回交心了吧!倒是好事,大师你真不回信吗?” “……”青阳被鳌拜说的莫名心虚了,突然感觉手中信封过于沉重,毕竟自己对太子的友情,远远抵不上太子对自己……不是,这话怎么哪里怪怪的? “滚吧!就是你给言给语。”青阳拿信封当八卦扇,扇走伸长脖子,试图看信的鳌拜,翻白眼道,“这就是叶公好龙尔!真见鬼了还不是吓死。” ——“死”当然是夸张啦,但太子本来就因为鳌拜,阳气不很高的,紫禁城又好像很多鬼哦。 青阳犹豫了一下:“要不还是找那信使带个东西吧……。” 于是,本来对回信没报什么期待的太子,隔了数日终于收到了信使快马加鞭送来的回信:“大师说,务必要在无人的时候打开。” 这么神秘!太子面色一凝,屏退左右,拆开一看。 信封里有两张纸,一张是薄薄的黄纸,上书线条流畅、笔画规整漂亮的符箓。触手升温,如同在阳光下晒过一般,暖洋洋的。胤礽手刚一碰,那纸上的符箓就一下化为金光,融入他指尖皮肤中。 暖意顿时浸润身体,如同置身温泉之中,令胤礽不禁喟叹一声。 他甚至还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下,才看向下一张: 【此为壮阳符,虽有壮阳之功效,但太子仍需每天多晒太阳……】 胤礽:“……” 胤礽:“…………” 什么符??????? 陈圆圆几次三番翘班回家,硬顶着青阳杀鬼的视线,总算钓到了她想钓的鱼。 “你看嘛,东家。”美人含怨,最招人疼,“我就说这能有用。我看人最准了,那些太子派来的人啊,各个眼高手低的,怕是把在宫里的坏风气,直接带到酒楼里来了。东家的银子也敢贪,难道就不怕东家下咒吗?” 青阳看着陈圆圆列出来的账目,被太子那些管事、仆役还真是捞去了不少钱,顿时冲冠一怒:“太过分了!竟敢刮我的油水!” 陈圆圆:“咱们酒楼,是在太子送的宅地上盖的,这些仆役也不好赶走。但他们做的也太过分了,还把家里人也接到秦淮来,正大光明薅着东家的羊毛,给家里人安置住处,又把家里人塞进酒楼,一块儿刮油水。” 五位灵公原本捧着香火在吃的,闻言也飘过来了,呵呵哼哼冷笑:“薅羊毛薅到祖宗头上了!” 青阳也难得刚硬地一拍桌子:“妹妹!这种行为,不能姑息,你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太过分了,从来只有我青阳薅别人羊毛的份,哪有别人未经允许薅我羊毛的份,老子的阳是日天的那个阳,不是肥羊的羊! 陈圆圆露出兴奋的表情,嘴角诡异地咧开笑容,一路几乎裂到脑后。 青阳:“……妹妹你转过头吧,做噩梦了要。” ………… “又让咱留下打扫。这娘们——” “呸,你小声点。那可是鬼,不是人!”管事拉住自己的小舅子,不让对方再瞎说。 小舅子撇撇嘴:“鬼怎么了,咱们在这儿敛财,都快放明面儿上了,那小娘们还不是没发现?还不务正业,三不五时离开酒楼,我看女人就是女人,到底还是担不起男——咕噜咕噜咕噜——” “唔!唔唔!!”管事只觉浑身一冰,整个人就不知怎的落入水中,“我——咳咳——我不会水——救——” 不对,这可是青福酒楼,怎么可能有水,这水哪儿来的?!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十几声落水声传入耳中,接着就是同僚们熟悉的声音: “咳咳咳——冷死……草!草草,这什么鬼地方,老子怎么在河里!” “鬼……见鬼了……见鬼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呀,青阳大师——咕噜咕噜咕噜——” 甭管是怒骂,还是惊恐,还是求救,下一秒,等待他们的就是潮水般涌来的冰水,他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缠住了双脚似的,不论如何挣扎,也逃脱不掉逐渐沉入水中的可怕结局。 没有哪个活人能在水中闭那么久的气,更别提是在饱受惊吓、毫无防备的状态下。 管事痛苦地挥动着手臂,又想捂住口鼻,阻止刺骨的冰水涌入肺腔。 “哎……为什么要偷我的银子呢……”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濒死挣扎的众人耳边响起,不是他们那不管事的掌柜又是谁?! 这个时候,他们才猛地从贪欲的遮蔽下意识到,那位看起来美丽柔弱的女掌柜,可是——鬼啊!是女鬼啊!是能在白日下自由行走的鬼啊! “妾好伤心啊呜呜呜……妾赚个钱容易吗……东家连个房都不给住……最近还惦记妾的香火钱……” 管事:“…………” 陈圆圆真切实意地吐槽完东家,才又回归主题:“妾给了你们机会的……嘘,别使劲儿了……” 莹蓝深邃的河水中,女鬼的衣衫无限延伸,月色透过秦淮的河水,引入刺痛的眼帘,破碎成道道诡谲游走的波澜蛇光:“你们说呀……告诉妾嘛……水里冷不冷呀……妾好想知道呢……慢慢沉入水底……百年后在河泥中腐烂……是什么感觉……” 管事:“……!” 他,他是不是就要死了,就为了那点贪欲…… 极端的痛苦之中,管事陷入黑暗。 ………… “哼,说是让我放开手脚去做,又不让我伤人,最多就是迷一下心窍。”陈圆圆撅着唇,抱怨青阳,“昨晚是把他们都吓尿裤子了,但是东家,你知道人有多贪吗?今天早上一起来,他们发现自个儿没事儿,居然又有一小拨人聚在一起,商量要跟太子告状!还好还是有明白人的……哼,他们是真的不把我当鬼呀,不知道我可是留了一耳朵在酒楼里的。” “……”青阳的视线小心地避开缺了一只耳朵的陈圆圆,紧盯信纸,“对……妹妹,这个习惯也不太好,能不能把耳朵随身携带……” 陈圆圆故意凑到青阳面前:“东家在写什么呢?” “……”青阳糊开作死的妹妹,“告状么,谁不会呢?来,獒儿,你最熟门熟路,把这信送给太子。” 反正胤礽也说过,想体验一把阴鬼邮递,而且壮阳气的符箓也给太子下过了,鳌拜的阴气也冲撞不了太子。 “……”鳌拜极为谨慎地瞅着青阳,接过信,心里还在不停地琢磨:什么叫“你最熟门熟路”?这臭道士说这话,是褒是贬?是不是又在嘲讽我当初欺压太子,等我回来又要扣我香火! 带着沉重的思想包袱,鳌拜捎着信,一路向紫禁城而去了。其实以他能在太子头上动土的实力,如果没遇到青阳这样的变态,哪儿都能横着走的,仅半天的功夫,便赶在入夜时分,从秦淮来到了太子东宫,毓庆宫。 呆了二十来年的地方,鳌拜进东宫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往太子书房走,进门傲然往里一看,却是愣住了。 胤礽还未换冠帽,显然是刚刚回宫,他衣袍的颜色竟不再是明黄,而是太子本该使用的杏黄色。东宫的摆置也比从前削减了大半,相比较以前几乎和康熙同等、甚至更加奢侈的用度,简直称得上寒酸。 胤礽伏在案前,提笔疾书,估计就是为了这封信,才回宫便屏退左右,冠帽都没来得及换。 鳌拜不自觉地上前一看,只见胤礽正写道: 【……凌普死后,内务府总管的空缺悬而未定。孤没什么想法,顺其自然,也提醒你一声,孤这几日,已经自削用度,日后一切出行倚仗、冠帽、用度,皆不可僭越圣上。】 胤礽写到这里,闭了闭眼,而后又有些不稳地继续道:【索额图,莫做第二个凌普,别让孤将来真成了孤家寡人。】 “……”鳌拜干巴巴地咂咂嘴,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在太子身上看到这样的状态。这不但是朝堂、物质上的退让,更是心理上的退让。 太子或许自己还没发觉,但他这个将太子从小看到大的,却是能一眼看出,对方竟是生出些隐逸出世的想法。 鳌拜将信从袖中掏出,没了阴气的遮蔽,信封露出实体,被嗖得扔到胤礽桌上。 胤礽本能受惊,猛地一个仰倒:“——!” “……”鳌拜无语,幸好这椅子后面是书柜啊,不然太子可能今晚就自己嗑死在这儿了,就这还催小道士给他用鬼传书呢? 胤礽也是大感有失颜面,看这信,青阳竟然真的给他用鬼传书了,他却在鬼面前丢了个大面子:“咳咳!” 胤礽一下也想不出该怎么掩饰,索性厚着脸皮,装作刚刚啥都没发生,面色严肃地打开信封:“……” 青阳写信,就不像胤礽抱怨的奏折那样了,直接把事情一说,问,这些人打算怎么办吧,他是养不起了。 “……好大的胆子!!”胤礽看完以后,竟是比青阳还气,猛地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狠狠将信往桌上一扔,“又是一群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当初凌普斩首,最开始他是很悲伤的,甚至还有些无颜去见奶娘。但当他一点点将怨鬼留下的案宗理完,再面对奶娘非但不愧疚,反倒怨责他的表情,胤礽终于恼怒了: 胆敢欺君犯上,多次贪墨圣上贡品的人是凌普。为了勒索钱财,害死大清这么多清官良吏的是凌普。不把人当人,残害践踏无辜百姓性命的是凌普。 他胤礽自问平时待奶娘、奶公不薄,奶公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罪不容恕的恶行,就算是从地狱里拖出来杀他百次,也抵不上那数百条清白人命,奶娘凭什么怨他胤礽?! 凌普狐假虎威,假狐狸是骑在他这真老虎头上的!然后呢?如果没有青阳及时揭穿,他的头被踩过了,最后的恶名谁背?还是他! 胤礽恨死这群专坏他事、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小人了:“麻烦转告青阳,明天尽管将那帮狗东西踢出酒楼。孤自会派人去秦淮,带他们回来,好好‘问话’。” 说话间,胤礽两眼发红,竟是隐隐又有些过去被鳌拜附身时的阴鹜和暴戾。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青阳让人来给我送信啊,送信的是谁?不可能是三清和五灵公吧,那就只有獒儿了。 太子远在京都,完全不知道他小伙伴的员外水平与日俱增,观内已然又多了两鬼。 胤礽轻咳一声,觉得依小女鬼会和青阳撒娇的性格,看到他这幅模样,说不定会感到害怕,于是赶忙换上温和安抚的微笑,还伸手拿了块蜜糖:“敖儿吧,别怕,来,伸手,吃糖。” 鳌拜:“……” 鳌拜:“…………” 鳌中堂猛地转身,冲出宫殿,带起阴风阵阵。 胤礽还在他身后轻笑:“吃个糖也害羞,敖儿真可爱。” 鳌拜:“………………哕!!!!!!” 第21章 纳兰容若的私塾开课以后, 小窄巷清净多啦!每一个大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他娘的,原来这就是能送小崽子读书的快乐吗?老子之前不知道,听容先生说什么, 还会放‘暑假’、‘寒假’, 老子当时还高兴,心想好歹有三四个月能每天见到孩子。现在……娘的,老子拼死拼活赚钱也没个人给老子放假啊, 他们这群小兔崽子读书凭什么放假??” “嗨!甭提了, 谁不是这么想的呢,你说, 我们要是集体和容先生提议, 取消寒暑假,容先生会不会同意?” “是啊是啊,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 外面人不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没听说每年还放三四个月假啊!” 几个大汉靠坐在青福观墙外,一边啃着早餐,一边小声畅聊, 看他们憧憬的眼神, 仿佛只要人生解决了“寒暑假”问题, 就事事顺心了。 几个背着改良版的小书包,正被家长死死拎着送去上学的孩子:“…………” 哇——恶人鲨我!!! 短短数日, 小窄巷的孩子们面对青阳的态度, 已经一百八十度骤变, 从前看到青阳, 孩子们都是:“耶!漂亮哥哥来啦!”现在则是:“鬼啊——恶鬼来啦——” 字字泣血。 青阳对此喜闻乐见, 为了私塾,他还特地做了一口小磬。 磬作为道场常用的法器,一般分两种,一种圆磬,一种扁磬,或叫玉磬。都是用以沟通神明,祈祷消灾解厄。 青阳做的这个就比较厉害了,上头镌刻了《文昌大洞仙经》,又在师祖和五灵公虎视眈眈的监督下,请了文昌帝君加持,每击一次,磬声悠扬,劝学效果一流。 平日里,这磬就放在纳兰容若的教桌左手边,每节课上课前敲一下,当做上课铃。 私塾中,等最后一波孩子到齐,纳兰容若温雅地放下手中书卷:“今天不念书——” “耶——” 纳兰容若宛如微笑的魔鬼:“我们小考。” “…………” 纳兰容若恍若没察觉到学堂中的死寂:“就照这个座位顺序……不拘内容,一人一首五言。可以背每天早读时我教你们的,要背不出,你们自己写也可。”说到最后,魔鬼居然还笑了一下。 纳兰容若是真的觉得孩子们可爱来着,这才上了几天学啦,怎么可能那么残忍就让孩子写诗,他纯粹就是检查早课效果。说什么自己作诗,要真能扯掰出几句,那也就是打油诗。 有文昌磬的坐镇,绝大部分学生还是能流畅背诵的,也有一两个背不出,磕巴了几句,两眼鳏鳏:“……” 李虎子于绝望中诗兴大发,感极而泣:“好看大哥哥,为何要害我。读书还念经,人间即地狱!” “好!!”孩子们一时深受触动,呱唧呱唧鼓起掌来,甚至有几个潸然泪下。 纳兰容若差点笑死,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不错,感触极深,情真意切。——韵脚完全不对今日早课的内容再背百遍!” “……”李虎子,卒。 孩子们在私塾的编排,青阳并不知晓,他正拿着画像,和雇来建影壁的工匠商量:“能不能麻烦你,把这雕刻的神像画里这个小厮还有这个婢女的面貌,换成这两人的模样?” 青阳把手里画好的鳌拜、陈圆圆的画像给工匠看,还特地叮嘱:“搞丑点,主要还是要和整体的风格融合,男性体现威严,女性体现端庄。” “????”陈圆圆眼看着自己漂亮的脸蛋给工匠一凿,顿时从瓜子脸,变成圆脸,“东家!!!是我最近钱赚得少了吗?!” 鳌拜也隐隐有些崩溃地咆哮:“这等雷公脸猪鼻耳的家伙,是谁?!啊,不要再凿鼻孔了!!” 青阳装作听不见,工匠在庇护下,也不可能看见两只鬼在暴跳如雷,大骂他技艺奇烂无比:“按您说的,我给这位大兄弟啊,融合了一下各家特征。您瞧这脸!瞧这耳鼻!够不够镇邪?还有这位美女,你看这个下巴一双,耳垂一大,眼睛一小,脸蛋身子一肥,是不是就没那妖娆味儿了,特端庄。” “去你娘的镇邪,老子起夜不得被自己画像吓一跳!”鳌拜又开始发狂乱窜,“给老夫改回去,改回去!” 陈圆圆也面露痛苦地捂眼:“妹妹死了。” 青阳把工匠送走,转回头叉着腰说:“吵什么,希望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鬼是不会起夜的,也不会再死的。” 青阳甚至还拿起凿子,又对着雕刻亲手修改了几下,更丑了:“还不是为了避免麻烦,你们大小也算是名人啊,太子这一辈的不太认识你们,那万一哪天明珠来了呢?进门看到鳌拜、陈圆圆画像?我羊毛还薅不薅了?” 鳌拜嗤笑:“你想真远。” 青阳瞪圆眼睛:“哪里远了,容儿在我这儿呢,他不得来看儿子吗?他看儿子,不得给点,意思意思吗?” 他未雨绸缪,很正确啊! ………… 根据酒楼目前的收入,青阳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准备去订购一批供器。 供器,就是用于供奉神明的器具,一般安置于神像或者牌位前。分为供养类、仪仗类两种。供养的,就是海灯、五供等,仪仗类的就多了,什么幢、大锣、桌围,甚至是十八般兵器。 “啊,对。我就想问问,都城隍庙这边有没有上好的货源啊?银子不是问题。”青阳主动来南京都城隍庙,找张双迎求助,“我看你们这海灯挺好的。” 海灯就是长明灯,或者叫无尽灯。一般来说,都是供奉于神像或牌位前,昼夜不熄灭的,能获得大功德。有条件的道观,一般都是用香油点灯,没条件的,则是用普通清油。 像南京都城隍庙,当然是不缺钱的,长明灯用的就是香油。 青阳逛了一下,又眼馋地说:“啊,你们这五供也挺好的……” 玉香炉,银花瓶,陶瓷做的烛台。 张双迎看青阳的表情,都要怕他上前明偷了:“道友道友。”他赶紧站到青阳前面去,护住五供,“供货的人就在秦淮,我这就带你去好吗?” 青阳眼睛一转:“熟客介绍新客,有没有优惠,能不能白饶……” ………… 满载而归地回到青福观,青阳头一件事就是把主殿的破烂五供都换了,将玉香炉、银花瓶、陶瓷烛台供上去,长明灯一点,香油味随着烛火散发,整个主殿一下高级了很多。 青阳看新供的香火都愉悦地打起了小波浪,就知道师祖对此非常满意,于是更加热火朝天地摆弄起来: 神龛上遮上绣祥云紫气的帐幕;供桌盖上遮掩下方空档的桌围,其上由青阳亲自书了云篆文字,尽显庄严;因为道观狭小,没有经坛,青阳便在主殿经案两侧放了手提的宝幡,又将绣有飞云、翔鸾等十种纹绣的宝盖置于灵幡之上;三清的神像前也挂起了绣有仙鹤、祥云等图案的幔帐,略微遮一遮师祖神仪,最重要的是给放满玩具的箱子多一层保险…… 拍拍双手,青阳退到门口再看焕然一新的主殿,只觉有种满满的成就感,不禁点点头。 师祖显然也很满意,有了上次摸头的经验,这次再撸卷毛,就很有技巧了,先轻拍两下,再摸了一下脑袋。 “师祖很欢喜啊,那我就去布置偏殿——嗷嗷嗷嗷!师祖别别别拽我发髻!”青阳手刚捂上头,“嗷嗷嗷嗷嗷别别别揪我耳朵!” 五灵公原本还在和陈圆圆对账,见状齐齐一僵,然后不约而同地慢慢缩回偏殿……刘元达甚至都要往牌位里爬了:为何师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小金贵爱师兄爱的深沉。但是不用,师兄只要能活就好…… “师祖……”青阳手往耳朵上捂,结果愣了一下。他的指腹、手掌触及一片冷玉般的肌肤,都能摸到对方手背清峻修长、线条挺直的手骨,甚至于手背后大拇指根那一处凹陷,然后,“嗷——别用劲儿了师祖,我还没成仙呢!” 对方显然气恨的很,一巴掌糊开了青阳的爪子,虽然劲儿小了些,但仍没放过他的耳朵。青福观的氛围也一下不对了,青阳只觉脖子后又阴恻恻起来:“师祖师祖,你听我说,给偏殿那些都店家白饶的,看是新客,我一分没花……” 其实也不是,哪有店家这么宅心仁厚,豪爽大方的,青阳费了好一番口舌,不然不至于买个供器足足磨到了晚上。 青阳小心翼翼:“那您看,这白饶的、一分没花的五供,您还要么?” 某位:“…………” 耳朵上的力道不甘心的褪去了。 青阳揉揉耳垂,喜颠颠捧着五供和长明灯进了偏殿,将东西都给摆置上:“……师兄,你们干嘛这样。” 五位灵公僵硬无比地端坐在牌位上,头直直面对前方,宛如见鬼后试图装作没看见,但是装得非常失败。 刘元达:“……” 太可怕了,那位就站在偏殿窗边,看着他们呢…… 呜呜,比鬼还可怕的,不一定是人,还有可能是神…… ………… 一口气更换完主殿供器,又凭借机敏才智,有惊无险地为师兄们争取了长明灯和五供,青阳觉得这一天过得非常充实,做好晚课,沐浴完便回自己的寮房睡下了。 因为劳累了一天,青阳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着了,睡得香得很。 直到半夜三更,隐约传来诡异的声音:“啷……啷……” 青阳微微睁开朦胧睡眼:啥声儿? 听着还挺近,像道观里发出来的。 是来报复的小孩?还是观里的鬼鬼们终于想要起义? 青阳掀开被子,冷风一灌,睡意顿时没了。他拿好法铃,谨慎地推门而出,穿过偏殿时,特地看了一下看灵公牌位,负责守门的五位师兄并无现身。 “谁啊……”青阳嘀咕着,推开偏殿的门,跨入院内,终于听清了: “啵啷啵啷啵啷!!!” 主殿的长明灯也跟着恶狠狠的摇拨浪鼓声,剧烈地摇摆明灭,分分钟就要熄灭的样子。 青阳:“……” 不是吧,师祖,气到半夜摇拨浪鼓?? 青阳黑线地举起烛火,裹着道袍踏进主殿,绕到神像后头想哄一下小孩儿似的师祖,还没开口呢,就见那悬在空中快摆成陀螺的拨浪鼓猛然一僵,然后“啪”地直直落回箱中。 原本还噗嗤噗嗤摇摆剧烈的烛光,也回归柔和,仿佛刚刚的拨浪鼓声只是青阳的幻觉。 青阳:“…………” 知道被抓羞耻的话,就不要大半夜赌气猛玩拨浪鼓啊!您还是叛逆期小孩儿吗?? 主殿的供器一升档次,就衬得原本的那些陈设颇为破旧。比如还是从打砸下幸存的供桌,比如坑坑洼洼的泥地面,比如已经有些腐朽的整体建筑。 青阳大感钱不够用,甚至都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要从长远着想,先拿银子建酒楼了,直接把主殿拆了重建它不香吗??最近他都开始为梁柱的驱蚁烦恼了。 “唉……”青阳叹完气,收敛心神,指点纳兰容若,如何正确地叩拜,“足分八字,左手置于右手上,呈十字,臀不可高于背。” 纳兰容若也是记着青阳、也是三清的恩情,虽说能宿在私塾里,但仍然每天都会趁夜色来拜谢。 君子记恩,长记不忘,但凡能在地面上行走一日,纳兰容若都不会忘记每日来拜谢的。 瞅瞅起身的纳兰容若,青阳的心思逐渐活泛起来:“容儿……上次才给你烧了好些纸笔,你的诗集写好了么?” 纳兰容若顿时精神:“写好了,不过没想好用什么名字。” 纳兰容若已死,他不愿用原本的名字,给青阳大师招来麻烦。 青阳摸摸下巴:“那就容先生诗集呗,跟私塾一个名儿,算免费宣传了。日后这些小窄巷的孩子学成了,你还得收别的弟子呢!指不定就能收费了。” 纳兰容若:“好,我看私塾对面那华闻书肆——” “慢!!”青阳一声断喝,一把握住纳兰容若的手,两眼炯炯有神,“容儿!肥水不留外人田啊,为什么要把银子送去别人的口袋?我可以替你抄书!” “啊……”纳兰容若小心翼翼地遣词用句,“那,不是太辛苦大师了么?手抄,也很费时间的吧!” 送去书肆活字印刷多方便,手抄抄到猴年马月去…… 青阳震声:“你这是瞧不起我的能耐了!但凡你信任我,把银子给我,今晚我就能给你抄三千本!” 纳兰容若震惊:“您又要奴役……请三尸神了吗?” “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青阳毫不脸红地说,“好叫你知道,我道门神仙化身万千,待我略施神通,银子给我,明早交货!” 纳兰容若:“……” 大师,您已经第二次重读“银子给我”了,要钱也不要这么坦白………… ………… 青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纳兰容若也不好拒绝。当天青阳就去了酒楼,因为青福观场子太小了,他施展起来可能会自己把自己的化身挤死…… “其实光凭我自己的力量,一次最多就能化出一两具化身啦,”青阳一边安置师祖们的小泥像,一边说,“但有师祖的加持,那就不同了,从前我施展过一次,化出了三千化身。” 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小泥像微微动了动角度,仿佛在打量青阳。 什么是化身,那是神仙显化的方式之一。青阳以肉体凡胎,竟能凭自己的力量化出一两具化身,若五灵公在此,又要震惊地刷脑内弹幕:不愧是小金贵,我这一波不亏。 青阳并不知师祖所想,只闭眼存思,念动法咒,请三清加持。纳兰容若站在据说安全的房间角落,只看到青阳嘴唇迅速掀动,所念只言片语传入耳中,却全然听不懂,若是侧耳细听,甚至感到胸口如遭钟撞,魂魄都几乎溃散。 普普通通的酒楼大堂中,风缓缓止住,就连光都似乎化成粒子,逐渐停滞。接着下一秒,大道加持轰然而下,震得楼内帘布飞掀而起,纳兰容若只来得及拽来一桌案,将自己护在案后,眼前便是一瞎。 ——不是太黑了,是闪瞎的。 不计其数的化身布满酒楼,身上布着青色的大道之光,非寻常阴鬼可直视。 青阳都惊了,凭借本尊对化身的掌控力一数:难怪这么挤!师祖玩拨浪鼓归玩拨浪鼓,这一加持竟给他加持了一万化身! 不光如此,他本体也感到一股与平时所修之灵炁全然不同的力量,正在身体内涌动,他几乎有种笃定的感觉,但凡这时候他想,抬手便可颠覆风云,翻手便可掀起江海,小小的秦淮也不过是大道之下的沧海一粟。 不论是想成人间霸主,还是升仙成神,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带着近乎诅咒般的吸引力,令人难以抗拒,心头都升起无穷的贪欲与黑泥,骤然获得的强大力量,完全能打破一个人的正常心智—— 青阳:“哎嘿,那我是不是今晚可以超额完成任务,狂抄它三万本。容儿,加钱加钱!” 有这神通,抄个书多简单呢,要不是最后纸不够了,青阳都来得及抄第三轮。 一直到天边破晓,青阳才请退身上加持,化身一散,他咕咚一声就黏地上去了。 “大师!!”纳兰容若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起青阳,“大师你怎么了!” “哕……”青阳一偏头吐了一番,然后才宛如行将就木一般道,“三千化身,我瘫了三天,师祖给力,一下给我来了万千化身,这下要瘫十天了……加钱!!!!!” 纳兰容若:“…………” 大师,你喊加钱的力度,一点不像要瘫十天啊! 青阳连手指都不想动了,露出卖火柴的小女孩划开最后一根火柴般的憧憬、涣散眼神:“啊……好想要个和尚啊,” 纳兰容若:“?!?” 不是吧,大师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青阳流口水:“抓个厉害和尚,千臂法相,专门抄书,嘿嘿嘿嘿嘿嘿……” 纳兰容若:“……” 青阳兀自在那儿发癔症,纳兰容若已经吃劲儿地背起青阳,顺便把小泥像塞进青阳怀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把青阳背回道观。赵公明窜出来一看,吓了一跳,赶紧唤同僚们来,给青阳做了番加持,好歹人能慢吞吞爬起来了。 青阳坐在地上纳闷:“好奇怪啊,最近怎么老遇到这种情况,心生邪念。” 之前水里捞匣子是一次,万千化身又是一次,明明有师祖的庇佑,他怎会心有邪念呢? 青阳想不明白,抱着小泥像从地上站起来,送进主殿去,照常安置、上香,对着三清神像盯了好一会,直到那香烟都开始发虚的打波浪,青阳才突然行动。 他一下绕到神像后:“肯定是这些个玩具不干净,拿去扔了。” 某位:“?!!” 青阳抱起箱子,刚要回身,箱子另一端就被死死抓住,不让走。碍着青阳目前过于身娇体软易推倒,对方还不敢太用力,只能死死抓着。 一人一神还真就拽着一箱玩具拉扯了半天,最后青阳才实在没绷住:“噗咳!” 心生邪念,是在玩具入门之前,当然不可能是玩具的问题。 青阳心中的某些犹疑还未升起,便散了,他不禁有些好笑地想:倒是师祖这表现,搞得他好像在抢小孩儿玩具一样,怪可怜巴巴的,搞得有点……小可爱。 比起现代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师祖们,青阳反倒觉得这个世界难搞又黏人的师祖,更……真实,更亲切。 《容先生诗集》,很快在各地都流传起来。 本身纳兰容若的文采就摆在那里,再加上陈圆圆调动了在酒楼攒下的人脉,富商贵胄到酒楼来接受安利,又回到各地去卖安利,这诗集自然卖的红火。 很快,之前抄的两万多册都卖的精光,青阳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干劲满满地加持了好几次化身,不过这后来几次,倒没出什么幺蛾子,也没什么邪念催生了。就是有一点不好—— 青阳在床上痛哭流涕:“呜呜——忙忘了——老和尚的念珠又没还他,又要等下个月!” 纳兰容若怀着天使的心灵安慰:“没关系的,下个月还有机会。没想到大师还一直惦念着物归原主——” 青阳:“呜呜呜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我要找的能有千臂神通的人!” 纳兰容若:“…………” 算了,他这一腔感情又白费了。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 三皇子胤祉:“皇阿玛息怒,秦淮本就是富硕之地,贪墨之举自然屡禁不止。儿臣请愿前往秦淮,为皇阿玛分忧。” 最近一听到“秦淮”二字就非常敏感的老大、老二、老九:“??” 什么玩意儿,老三只爱读书一人,跑去搞什么吏治? 这和纯文学生突然豪言壮语,说想去当经济大佬、政治巨鳄有什么区别?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康熙已经:“准奏。” 康熙心里门儿清,秦淮吏治不是那么容易整顿清明的。靠这群手段还稚嫩的儿子,不行。 他早已经有了暗地里的安排,只是需要个幌子,明面上麻痹一下秦淮的那些毒瘤。上回他是让老大去的,这次也该让太子一脉的老三去了。 康熙将一切盘算、权衡都藏在肚里,面上不露声色的退了朝,心里怀揣着还需要精心布置的棋局,往养心殿去。 而另一头。 欢欢喜喜下朝的老三,一下遭遇了大皇子、太子、九皇子三个兄弟的围堵,被挤在墙角。 太子眯眼:“三弟,你我关系甚笃,怎么这次想去秦淮之事,提都没跟我提啊?” 胤祉都懵了,看着这个奇怪的堵人组合。 按道理说,大皇子和九皇子是蛇鼠一窝的吧,他和太子二哥才是一条线上的,那为啥太子二哥也跟着大皇子、九皇子一块堵他? 胤祉无比纳闷,不过这事儿也没啥不好说的:“二哥不知道吗?最近《容先生诗集》风靡京都啊!我拜读了一下先生大作,惊为天人,所以才想去秦淮见见这位厉害人物的。” 老大、老二、老九这几个,谁都不知道纳兰容若的存在,老大、老九还在心里琢磨:唔,大师之前还说,自己没上过私塾,那这诗集肯定跟他没关系了。 胤祉已经陶醉地背起《容先生诗集》其中的诗篇,就是那种特别清婉脱俗、又有点悲春伤秋的诗词,反正完全不是老大他们三人的菜。 三个人顿时无趣的走开了,把迷茫的老三抛在身后。 胤祉一头雾水,转身刚要走,意外瞧见不远处还站着老八胤禩,也是和他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而且也不知怎么的,对方眼下黑眼圈还重的很。 算了,我是跟二哥的,老八这个老大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胤祉兴奋地整了一下衣领,露出单纯的、不谙道士险恶的期待笑容:容先生,我来辣! 第22章 基于青阳之前“抢”师祖玩具时, 发觉布老虎有点炸线,第二天傍晚,青阳送走最后一位香客, 就跑到隔壁借了针线,想帮师祖补补布老虎。 “大师会用吗?知道怎么收尾打结吗?”李老大家的媳妇将针线给青阳时, 眼睛亮得格外诡异, 充满了中年妇女想要做媒时独有的热情,“哎呀, 大师连补衣服都会!不知大师今年贵庚啊?可有娶妻的想法?” 青阳:“?” 青阳面无表情:“不是的, 这个针线是借来缝死尸的。” 看到李家媳妇的脸色骤变, 青阳再接再厉:“大姐听过‘赶尸’吗?湘西那边比较多见, 就是把客死他乡的尸体啊,趁着三更半夜, 赶到荒野里去,让死者亲人接回家。” 青阳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反拉住李家媳妇科普起来:“赶尸也是有讲究的么!说三赶,三不赶,就是斩首、绞刑、立枷死的能赶, 病死、自杀、雷劈火烧的不能赶。我这次负责赶的尸体啊,就是斩首了的, 赶尸前, 得先把他的头颅和身体缝起来……” “……啊呀!我衣服还没收, 大师不好意思, 我得去收衣服了哈!”李家媳妇又不知道赶尸是苗族的蛊术, 她完全被青阳唬住了, 听得又害怕又想吐, 赶紧找了个借口打断对话。 打发走青阳, 李家媳妇哆嗦着手,赶紧把门带上了,还严严实实地堵死了门闩,转头对相公、孩子说:“吓死我了,今晚可不能出门。万一晚上大师赶尸出个意外,那鬼玩意儿跑我家来敲门咋办?” 想了想,李家媳妇又鼓起勇气,隔着墙喊:“大师——针线借您用——明早……不是,明天中午再还吧!我们不急!” 还是中午安全吧,阳气最足。 李老大比媳妇还惊恐:“不,不用还了大师,就是针线而已!” 妈的,给死人缝过头颅的针线,再给他补衣裳,谁他娘的要穿啊! “那咋行,明天给你们送套新的来哈!”青阳也隔墙喊了句,高高兴兴抱着针线回观去了,一路走进主殿,绕过神像准备补布老虎,“……” 什么鬼,放这儿的箱子怎么不见了。 是谁偷了师祖玩具,还是师祖一夜成熟…… 青阳震惊地瞪着空地看了好一会,难以相信到甚至伸手去摸了下:“……” 青阳:“……” 师祖,不是吧,还特地给玩具施了个隐匿法术。是藏玩具的小宝宝吗,以为盖了块布他就找不到。 青阳无语之余又颇觉荒诞,以至于他都想笑了:“师祖,我又不会真扔您玩……供品。” 主殿寂静无声,隐匿法术倔强地存在着,仿佛完全不相信大人说话的叛逆孩童。 “……哈……咳!”青阳一个没憋住,赶紧咳了一声,没办法了,师祖的法术他破不了,总不能缝隐形的布老虎吧,只好放弃补玩具的想法,转身往伙房走。 其实这时候已经过了供奉的点了,陈圆圆听到伙房门被推开,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青阳打扫得干净锃亮的空锅灶里出来:“东家饿了啊,来吃——” “乒!”青阳错乱了一般,原地猛搓了一会脸,然后蹬了一下灶台子。 陈圆圆彻底吓醒:“东家!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她压低声音同情地说,“是终于受不住那位的压迫了吗?” “胡说八道。”青阳已经恢复正常了,手脚利索地开始做青梅糖水,“再让我听到揪耳朵啊,师祖那么可a……可亲可敬。” 陈圆圆:“……” 一定是今晚的风太大,我东家刚刚一定不是想说可爱! 青阳絮絮叨叨,情绪高涨:“我来给师祖做糖水啊,之前京都那种。那会儿供奉的时候,我看师祖挺爱喝的,我研究研究这玩意儿怎么弄。” 陈圆圆雕塑一样飘在伙房窗边,感觉耳边凉风一过,似有什么存在飞窗而入,接着伙房被点亮的烛火就开始飞快地、愉悦地摇摆起来,简直就像……就像…… 陈圆圆不敢想了,木讷地飘出伙房去。 鳌拜在菜地里睡得四仰八叉,四肢空中乱舞,一下被陈圆圆惊醒:“——小丫头,大晚上的到老夫的卧房来作甚?” 卧房?陈圆圆缓缓看了一下菜地:“挤一挤吧,獒儿。” 鳌拜:“??你说什么疯话,你伙房呢?” 陈圆圆幽幽叹息:“好像被你的同类占据了……” 那尾巴甩得呜呜的,陈圆圆怕她看多了会死…… 这就是那句老话吗,要想征服一个男……神,必须先征服他的胃? 胤祉离开京都时,身边还多出了一位同行人:“九弟,这差事皇阿玛已经交给我办了,你跟来做什么?” 胤祉嫌弃地扯了一下缰绳,为了去见容先生,他可是特地在出发前焚香沐浴过的,千万不能沾上老九身上的铜臭味儿。 胤禟眼神比胤祉还嫌弃:“你当我愿意?这是皇阿玛的安排。” 其实不是,这是大皇子和八皇子找他来协商后,胤禟特地向康熙请来的旨意。 老三其人,行事风格难测,虽然在朝中一向以文士的形象示人,其实他的骑射能力可与圣上平分秋色,更曾掌过兵,做过军师。八皇子胤禩认为,绝不能小瞧老三的能力,还是派个己方的人去看着,比较好。 胤禟坐在马车上都想叹息,三哥这个人吧,确实如八哥说的,不容忽视,行事难测,主要却不是因为对方心机深重,而是三哥的脑子时有时无! 掌兵做军师时,胤祉能把战机把握的精准果决,但平时么,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刺太子一句,明天专挑人痛脚,扎大皇子一刀,三哥做事不带脑子时危害是敌我不分的…… 就好比现在吧,胤祉定定地看着胤禟,眼神狐疑:“胡说吧,肯定是直郡王的指使。是不是秦淮的事和你们有关系?上次皇阿玛也是派直郡王去秦淮整顿吏治的!你等着,我一定会抓到你们的把柄!” 胤禟:“……哦。” 这要是换作八哥,肯定不会将话讲出来,而是藏在心底,到了秦淮暗自查探。哪有上来就直接告诉嫌犯:你准备一下啊,我要查你了! 现在的三哥,是个没脑子的三哥。胤禟面无表情地想着,放下车帘隔离胤祉。 他这次去秦淮,不仅是整顿吏治,同时也是想看看自己之前尝试开办的酒楼,情况怎么样了。 老九心里还是有点自傲的,这次去,还要比比和大师开的酒楼的成绩,孰高孰低。 一行人南下,半途胤禟还被望眼欲穿想见容先生的胤祉唠叨着,被迫换了马匹。 一行人轻骑减从,披星戴月地赶到秦淮,胤禟虽然已经很是疲惫,但在赚钱能力上的胜负欲,让他精神抖擞,很有心眼地说:“上回办差事,我刚来过秦淮,让我替三哥引路吧。” 胤禟是打算比比两家酒楼的优劣,但并不打算让胤祉知道,自己在秦淮开了酒楼,更不想让胤祉知道对面的酒楼与大师之间的联系。 我只要带路的时候,很自然地绕一下,从两家酒楼面前过,一眼不就能看出胜负了?胤禟这么想着,很自然地带着队伍绕了几个弯儿,很自然地一过…… 胤禟:“……” 胤禟:“嗯????” 胤禟的春盛酒楼和青阳的青福酒楼隔街相对,所以差别特别的明显——青福酒楼门口都已经排满了人,甚至摆上了桌椅让歇着等,春盛酒楼却半天才来一批客人,反正门口排队是绝对没有的。 这和胤禟来之前想的可完全不一样啊!胤禟顿时承受不住地猛然一勒缰绳,死死瞪向两方酒楼:为什么,怎么可能这样呢?我不信,是哪里出了问题? 啊!我知道了!一定都怪道长塞进来的那些鬼仆! 奸细!线人!吃里扒外! 胤禟彻底把什么不让老三知道抛诸脑后,当即就下了马,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进春盛酒楼:“掌柜!” 既然是自己的酒楼,掌柜安排的当然是胤禟自己的人。听到主子熟悉的声音,掌柜的算盘都吓得一抖,赶紧出来迎接:“主子……啊,这位是——” 胤禟把手一抬:“别说废话,你给我讲讲,为什么酒楼里生意这么差?”他目光凌厉一挑,一指旁边穿着灰扑扑衣裳,以区别身份的鬼仆,“是不是你们,没有认真干事!” 鬼鬼们眼睛翻得都快反光了:“我们可是受了约束的,哪可能躲懒。” “老九,你来这干嘛……”胤祉反应慢几拍的进门,脚还没跨进门槛呢,就被胤禟一把拉住,斗牛一样气势汹汹冲向对面的青福酒楼,“哎呀,仪态!” 胤禟纯当胤祉在放屁,仪态能换钱吗:“喂,给我订个雅间。” 一瞬间,所有坐在青福酒楼门口的人,齐刷刷把震惊、鄙夷、嫌弃的目光投向公然插队的两人。 门口的门童马上就迎上来了:“不好意思,现在店里座位都满了,烦请客人排队呢,这是您的号。” 门童从墙上摘下个牌子:“您很幸运哦,这是今天最后一桌啦!” 胤禟:“?????” 让爷爷我排队,还说我幸运?? 这什么酒楼,待客这样还能赚得比我多? 然而胤祉已经在众人的目光下涨红了脸,反拉住胤禟,半捂着脸把人往后面的座位扯:“你快别闹了,排队就是了!” 胤祉那力气多大啊,和康熙比打猎都不分上下的,一下就把胤禟拽着跌跌撞撞往后走了。俩人在最后的一张桌上坐下,居然还有另外一个拼桌的,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哎呀,可算来人了,二位兄台会不会围棋?可否来一局?” 胤禟张嘴就想说,他堂堂九皇子是什么身份,绝不可能跟人拼桌,胤祉却已经大喜坐下:“兄台也喜欢下围棋么?对书法、诗赋可有造诣?” “让兄台见笑了。我就只会围棋,也只爱围棋。”对方挠头,“方才一直没人,我只能自己和自己对弈,却是下到了死局。” 胤祉这个文艺青年也是很有傲气的,当即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哪晓得举起白子,看着棋局半晌,竟无从落子,心中顿时又是惊喜又是慎重,彻底投入沉思中。 胤禟却对下棋毫无兴趣,边等边抖腿。宫里规矩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到了宫外他就极为放肆了,此时也是一身红袍,歪歪斜斜靠椅子上,四下里打量这坐满了人的桌座。 他逐渐发觉为何这些人还有耐心等待了:每张桌子下方都有抽屉,拉开,有围棋、象棋、五子棋,不单如此,还细细分了汉族象棋、蒙古象棋,甚至还有从西洋传来的跳棋! 若不是他向来喜爱西学,又与葡萄牙籍的传教士穆景远关系亲近,寻常人家哪知道跳棋这西洋玩意儿,好几桌子人都在特别稀罕地捯饬跳棋,兴致勃勃得完全不觉得等待无聊。 除此之外,如果不想下棋,每桌旁边还有木架子,挂着《京报》、各类典籍、诗集,要是不想看这些经济政治的,也有杂书可看,都是任取。 每两桌间都会有位小厮等着,看哪儿的客人茶凉了、杯空了,就立即加水,服务得极为周到,甚至不需要客人开口。 “哎……那谁。”胤禟别别扭扭地说,“看你好像来这儿吃了不少次了,你说说,青福酒楼好在哪啊,为什么不去春盛。” 那人和胤祉已经看着棋局当雕塑半天了,闻言才回过神:“唉,这怎么比呢?” 能张嘴就邀请陌生人帮忙参谋棋局,这位拼桌客也是个直性子的人,直言不讳道:“不管是招待、环境,还是菜肴、价格,都是青福酒楼占上风嘛!环境这个还真不好用言语表述,反正兄台您自己一进去,就能体会到了。菜肴也是物美价廉,品类繁多,什么川菜、鲁菜、粤菜、淮扬菜、浙菜、闽菜、湘菜、徽菜、东北菜、冀菜、豫菜、鄂菜、本帮菜、客家菜、赣菜、京菜、清真菜……” 胤禟最初还听得眉头紧皱,格外认真,越往后听,神色就越不屑,嗤笑道:“你当你报菜名呢!怕不是青福酒楼请来的说象声的吧?” “哎,九弟!”胤祉眼睛不离棋盘,顺手捣了胤禟一肘子,“怎么说话呢,能布下这种棋局的奇才,你讲什么说象声!” “……”胤禟面容都要扭曲了,三哥脑子不在的时候威胁力真可怕,痛击我亲弟啊! 胤禟足足缓了好一会,才捂着胸口痛苦地问:“那你讲讲,春盛差哪儿了!” “你不提就算了,既然问,我真要跟你说说。”那拼桌客仿佛被激起了谈兴,甚至还义愤填膺的捋了捋袖子,“当初春盛酒楼刚开的时候,谁不想去看看新鲜。我当时也去了,半顿饭没吃完,愣是被气出来。” “那小厮和掌柜啊,比我们客人还像客人,各个傲得很!后来咱们有人总结了一下,也不都是这样的,你进门的时候看看,哪些小厮穿得灰扑扑,特不起眼那种,你就专挑他们负责的厢房去!这些灰袍小厮,那服务态度是没问题的,但要是倒霉,遇上那种穿得花里胡哨,锦衣玉带的,你就等着受气吧!” 拼桌客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而且呢,以我的愚见,那些江南美景,南海风光,去的多了也就逐渐习惯了,终归是假的。那菜的价位吧……和青福酒楼比,又高太多,可味道又差不了多少,种类也不如青福酒楼多。” “你说说,同样是吃顿饭,我花更多的钱,跑去春盛受气,是为什么?” 胤祉边看棋,边顺口插刀:“一点没错,傻子才干这种事。” 胤禟:“……” 看棋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还有怎么可能菜的味道差不多!说仆役、景观他都认了,春盛酒楼的大厨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挖来的,青福酒楼的厨子能比得了吗?还报那么一串菜名,呸!扯淡呢! 说话间,小厮已经来提醒:“诸位客人,可以上桌了。三位不是同来的吧?一位单桌,两位双桌——” “别别别,一桌就行了,我还想看看这棋呢。”胤祉眼睛死死定在棋盘上,仿佛那就是他的情人了。 小厮立马道:“那我帮三位把棋盘搬进去。放心,咱都是受过训练的,顶仨盘汤手都不会抖一下,绝对弄不乱客人的棋局。” 随着胤禟三人起身,数个穿着统一的小厮同时动起来了,一个负责引路,一个负责捧棋盘,剩下的马上就开始收拾用过的桌椅,动作麻利又不失细致地擦拭干净,归置整齐。 胤禟的目光不由地落在这些人身上,又想起自己酒楼里那些自己人:“……” 不得不承认,这仆役方面,春盛确实不如青福。他那些人,都是宫里带出来的,要么就是家仆,惯会踩高捧低,仗着他九皇子的身份,恐怕觉得服侍其他的客人都是掉了身份吧。 一边走着神,胤禟一边抬脚跨入门槛:“——!” 清新甘甜的空气沁入肺脾,竟比外头的还要清爽。不光如此,胤禟踏进门来的第一时间,就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战栗,仿佛有什么森寒的东西从四肢百骸被挤了出去,肩头也一下轻了许多。 “怎么样,感觉到这不同了吧!”拼桌客咯噔咯噔舒展了一下筋骨,舒坦地松了口气,然后掌柜附体一样,殷勤招呼:“快来啊,就这三零三厢房,有缘相会,知音难求,这次我请!” 大摇大摆在桌前坐下,拼桌客:“诸位偏好什么口味啊?” 胤禟带着最后一点不服:“你不是说,青福酒楼什么菜系都有么,那就菜单拿来,九爷我每个菜系都点一道!还要你请什么客,爷我什么都缺,就是不差银子!” 他才不相信呢,那么多的菜系,青福酒楼的厨子能样样精通,最多就是几样烧得好罢了。 要知道,他花大钱请来的那位大厨,也是花了五十多年的时间,才对淮扬菜的烹饪技巧算得上是得心易手,青福酒楼上哪找那么多厨师去! 正想着,一旁的小厮已经扩大了热情的笑容,转身拿来一份厚厚的、跟奏折似的菜单:“客官,您请。” “……”胤禟先是被这菜单的厚度震了一下,展开一看,又被密密麻麻的菜名看花了眼。 之前他还说那拼桌客报菜名呢,这份菜单,怕不是把从古至今全部的菜肴都列上了? 不!不要被表象动摇,这就是攻心计!胤禟稳定心神,纯随机的在各菜系各点了一道:“就这些!” 他稳如泰山地坐在桌前,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等菜一上,他就能证明,春盛的厨子绝不可能比青福差! 等待间,小厮还上了免费的茶点,也是专门留个人在包厢服务,保证服务的无微不至。 胤祉缀着一直保持着适宜温度的茶,叹口气:“秦兄,单凭这招待,我就赞同你的看法。方才那春盛酒楼,我看里头那些小厮,好些穿得锦衣玉带的,你说这种小厮,能干什么事!给客人端个茶端个汤都得怕把自己衣裳弄脏了。脸上表情也是各个懈怠冷淡的很……我看早晚得关门大吉。” 胤禟:“……” 你这嘴还要不要?我给你缝起来怎么样? 胤祉无意识地猛扎弟弟心窝,还好这时候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道菜肴被陆续端了上来。 川菜的麻婆豆腐,鲁菜的糖醋鲤鱼,粤菜的白切鸡,淮扬菜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浙菜的西湖醋鱼…… 再往下,胤禟眼睛都有些不太中用了,转而突出的是嗅觉,被种种菜香刺激的口水直咽,那眼睛就跟盯在菜盘子上一样,怎么每道菜上来,都看着、闻着这么诱人? 你瞧着麻婆豆腐,辣油晶亮,红中带金,豆腐饱浸汤汁,微微金黄;你瞧这糖醋鲤鱼,酱汤浓稠,鱼肉枣红,皮酥肉嫩,被刀工处理过的鱼肉绽如莲花;你再看这白切鸡,这狮子头…… 胤祉甚至都放下棋盘了,举起筷子大吃特吃,出了宫就这点好,不需要遵循规矩搞什么一菜一口,不能偏多,免得被人猜出喜好—— 反正这桌菜他都喜好:“唔……九弟……吧唧吧唧,你不吃吗唔唔,这狮子头,肥而不腻,软糯无比……唔唔,比及宫……供应你我府中的菜肴也不逊色!我吃出来了,对面春盛迟早要完。” 胤禟:“????” 又插?你当我是靶子还是刺猬,把你的刀言刀语和狮子头一块吞回去不好吗? 那拼桌客格外得意:“那是,我推荐的能有错吗?不瞒二位说,我也算是个各地美食的老饕了,平时一张棋盘走天下,爱好唯棋与美食而已!” “早几个月前,我还在淮安呢,为啥来这儿?就是追着一个我特爱的厨子来的。他身世惨哪,八年前,爹娘双亡,家中酒楼被舅娘占去,颠倒流离足足八年,我就追在后头,吃了他八年的淮安菜,后来还是他来了青福酒楼,成了这里的厨子,我才也在这儿定下来的。” 胤祉特认真:“那你也是很爱美食了。难怪这淮安菜这么好吃。” “嘿,是吧!说起这个,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讲起来你都不信!” 拼桌客更加有谈兴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青福酒楼样样菜系都拿得出手?我在这儿吃了这么久,都打听到了,好多厨子,都是和我认识的这个厨子一个遭遇,数年风波,总算来青福酒楼定了家。你说青福酒楼是供了财神爷了吧,这运气!” 胤禟:“………” 可,可不是供了财神爷了吗? 胤禟心开始痛起来:当初我为何拒绝大师的合作,如果没有拒绝,那我岂不是也等于养了半个财神爷,那银子还不是哗哗的…… 胤祉还在旁边一边哧溜东坡肉,一边插刀:“嗯嗯,好运气,春盛迟早要完!” 胤禟:“……” 我亲哥伤我至深…… 因为这一场胜负输的太惨,胤禟后面也没劲说什么遮掩了,在青福酒楼饱餐一顿后,直接带胤祉去了春盛,头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家仆、宫里带出来的统统差遣回去了,留这些人,还不如寡留鬼仆呢。 胤祉当时还震惊了好久:“……你啊?这酒楼你开的啊?” 那语气,那眼神,那表情,宛如一把把刀,又插了胤禟一身。 胤禟:“三哥你住柴房吧你。” 毫无威力的反击完,胤禟仍是带胤祉在春盛住下了。和青福酒楼晚上打烊不同,春盛也接待留宿的,胤禟还特地把天字一号房留给了兄长,免得留话柄,自己去了隔壁,两人就此歇下。 失败的感觉太过痛苦,胤禟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做着噩梦睡去,噩梦里还是青阳哼哼冷笑:“让你不跟我合作,现在后悔了吧,清醒了吧!告诉你,财神爷已经永远和你无缘了!!” “不……不……财……”胤禟挣扎起来,浑身都发冷,这噩梦太可怕了,他的财神爷啊!!!! 然而财神爷十分冷酷,竟还施法抓住他的肩膀,冰冷的手将他搡来搡去:“就你小子吧,当初拒绝我?” “……醒……” “东……醒……” “东家!快醒醒!”一道尖细的鬼叫传入胤禟耳中,将他猛地惊醒。 “嗬——”胤禟一下坐起来,才明白为啥梦到财神爷抓他肩膀推搡,“干嘛啊你,男人女鬼授受不亲知道吗?你衣服穿这么乱干嘛,爬床吗?别想吸我阳气!” “……”那女鬼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有更让她着急的事,“东家,您快去看看您兄长吧!” “?”胤禟楞了一下,知道鬼仆受契约所限,不会无的放矢,赶紧起身,靴都没蹬好就冲去了隔壁房间。 只见天字一号房窗户大开,森冷的月色仿佛寒霜攀满房间,胤祉面朝下趴在床边地面上,一动不动。 “三……三哥……”胤禟大脑霎时空了,一时甚至都想不起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还活着,只是生魂被拘了,我们力量不够,只能看着他生魂离身。”那女鬼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露出几道伤痕。 他们之所以衣衫混乱,就是因为胤祉生魂离体时,鬼仆们还试图阻止,无奈着实没有力量,即便负伤也没能留住胤祉生魂。 “活、活着,生魂,”胤禟逐渐缓过神来,“那我得去找大师,找大师来帮忙!” 胤祉的魂魄离体,此时胤禟也不敢将三哥的躯体继续留在酒楼里了,毕竟鬼仆们战斗力不行,还不如一块带去青福观。 夜色沉沉,胤禟使力把胤祉背上,招集全部人马,也算是加点阳气,一堆大男人凑在一块,齐齐向青福观奔去。 或许真是聚阳辟邪有用,这一路都很平安,进入熟悉的小窄巷,胤禟拒绝了侍从的帮助,把胤祉重新背回背后,发足疾冲:“大——嗬!” 也不知道今天青福观是因为什么,大晚上的居然没关门,从偏殿处透出幽幽的烛光,三门敞开。 而在主殿之前,大门以内,一道黑黝黝的屏障堵在胤禟面前,借着侍卫们手提的灯笼,胤禟在影壁雕刻的神明图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丑到突出、简直只扫一眼都无法忽视的鬼脸—— 雷公脸,猪鼻耳,青面獠牙,发飞如魔。 那双眼睛分明是死的,却活灵活现地凸起,在红色的灯笼照耀下,宛如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在凶狠地正瞪着他。 胤禟:“——鬼啊!!!!!” 第23章 鳌拜本在影壁上歇息, 被胤禟这一声叫得整个鬼一惊,脱墙而出,咆哮得比胤禟还大声:“谁?谁?是哪个臭不要脸的鬼又要来分老夫香火?!” 鳌拜身上的阴气何其霸道, 又受了青阳无数香火哺育,胤禟的阳气瞬间被冲撞的跌破谷底,眼睁睁看着那红眼怪物当真从墙壁上钻出来:“……” “……”胤禟闭上双眼,无声地往后一倒。 前有鬼,后有鬼, 既然无法反抗,不如躺下等死。 “主子!”后方的侍从们吓得赶紧冲来,扶胤禟的扶胤禟,接胤祉的接胤祉, 一时间道观外吵成一团。 青阳本还在主殿为师祖供奉夜宵, 是他今晚熬了个大夜,掐着时间盛出来的青梅糖水,听到声音赶紧站起, 匆匆跑到门口一看:“怎么回事?” 胤禟闭眼流泪:“有鬼……” 青阳疑惑地看看鳌拜:“是啊, 獒儿啊,你又不是头一次见。” “?”胤禟一下活过来了,“那獒儿为何故意吓我!我进门看到这影壁上丑八怪, 刚受惊,獒儿就从那里头钻出来,我还当是那丑八怪出来了!” “……死去啊!!!!”鳌拜的咆哮震彻云霄,“你是不是眼瞎!那是老子的威武塑像!” 青阳汗颜:“有事说事,你身后这是……怎么回事啊?” 青阳本来想问是谁的, 一看这如出一辙的命里带衰面相, 绝对是康师傅家养的葫芦娃了, 青阳完全丧失知道身份的兴趣。相比较之下,对方的生魂离体,看唇色、脸色已经僵白,再不及时唤回,怕有性命之忧。 胤禟急不可耐地带着一大堆侍卫硬挤进青福观,都觉得里头比较有安全感:“我与三哥受皇命,来秦淮办事。今晚他下榻我的酒楼,住了本该我住的天字一号房,谁料到半夜我被唤醒,告知三哥生魂离体……” 胤禟都有点后悔为啥这次没带穆景远一块出门了,不然现在他还能和老穆互抱互泣一下,而不是抱着三哥冰冷的身体。 青阳皱着眉头走到胤祉身边,抬起对方紧握的右手:“这抓的什么?……花?” 分开胤祉紧握的拳头,一朵已经几乎被碾碎的木芙蓉花落了下来,被青阳接住端详。 “这是天字一号房里配的木芙蓉啊,”胤禟也是着急心切,一直都没发现这细节,此时靠近了思索,“三哥抓这木芙蓉干什么?” 这题很难解。首先他必须先知道关键题干:摘花的时候,三哥带没带脑子。 要是带了脑子,摘花说不定是暗指什么拈花一笑一类的,这勾魂之事或许与和尚有关。但要是没带脑子…… 以胤祉的性格,大半夜的对月采花,悲春伤秋,也他妈很能说得通啊! 正急到就差抓耳挠腮,胤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等等,大师。我记得之前和大哥一块儿来秦淮时,我们是在都城隍庙遇见的,那时候都城隍庙的道长就说,他们是在办道场,招生魂。你说……这事儿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事无巧合,倘若真是这样,那这背后可能是个筹备已久的大局! 青阳面色一肃:“幸好你提前说了。如果真是有人处心积虑,那他一定在生魂身上动了手脚。打草惊蛇倒是不怕,只怕生魂遭殃。你三哥的躯壳就放进主殿,一会儿我布上法阵。獒儿!” 鳌拜骂骂咧咧地过来,嘴里还在讲:“老子就说那像不行……太威武了!你看看,差点都把活人给威慑死了!” 胤禟:“……” 真能睁眼说瞎话啊,我要是死了,那也是被你的塑像丑死的好吗? 青阳将那朵木芙蓉给鳌拜供了:“这花你就佩在衣襟上。那人强勾生魂,一定还在秦淮,你带上你的阴兵各处去巡逻,只装作收保护费的样子,如果真找到了三殿下的生魂,你就想办法混到队伍中去。” 说着,青阳便和侍卫们一块,将胤祉冰凉的躯壳抬进主殿,又用丹砂布下了符箓。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下撞上胤禟:“……九殿下你干嘛。” 胤禟手脚都在抖,还强装勇敢地大声说:“我和大师一起去!” 妈的,这道观门口影壁实在太吓人了,而且跟在大师身边总觉得更安全。 胤禟变戏法一样骤然抽出一堆纸钱,表面大义凛然,实则怕被留下地说:“放心吧大师,我肯定不会拖后腿的。幸好我早有准备,带了好多纸钱、金元宝,真有鬼追我,我就一路洒钱,不信那些鬼有钱不捡!” 说着,胤禟一挥手,让侍卫们又搬来了几个大箱,打开居然全是纸钱、金元宝。 青阳:“………………” 这玩意儿,你不会带了一路吧?? 而且细数数,三箱,之前他帮胤禟办事,也不过就是一箱银子。 青阳不禁伤心地说:“为什么你对我不像对鬼一样大方呢?我也想捡钱。” 有的时候,人活着不如死了…… 青阳之于都城隍庙来说,都是老熟人了。门口负责迎宾的知客看到他,都忍不住道:“又来啦?今天想薅点什么?” “你不要在我的信众面前乱说!”青阳立马义正言辞地指责,“是不是想抢我的生意,但我的名誉是不会被你这么简单诋毁的!” 张双迎听着声音就出来了,闻言无语:“……青阳道友,进来说话吧。” 他看到青阳身后一大群打扮不俗的人,还有上次有一面之缘的九皇子,就知道恐怕是有事。 青阳也没有和知客插科打诨的心思,一边跟在张双迎身后匆匆进庙,一边直白地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最近接了不少招生魂的生意,都什么情况?” “……”张双迎的脸色霎时变了,猛地停住脚步,然后加快了步伐,把众人引进待客的迎仙亭,“道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又有生魂被勾了吗?” 青阳点头:“是,是三殿下的生魂。” 张双迎的脸色更白了:“在此之前,已经去了八十条生魂,九九归一,三殿下的恐怕就是最后一条。如果贼人要引战,只怕就在朝夕——” “——” 一道无声地嗡响自天空传来,如有无形巨掌,带着不可抗拒之力,压向地面。 皎月遮蔽,晦风四起,阴气与鬼气交织,令聚在一起的近卫们阳气也骤然降低,一时间阴眼被开,只瞧见天空的阴云哪是阴云,分明是一道道鬼影,狰狞可怖的鬼脸依稀可见,生魂的、死魂的,聚在一起,冲着他们袭来。 都城隍庙的道士们训练有素,一察觉不对立即行动起来,以张双迎为阵眼,形成神明具象,抬掌与那袭来的无形冲力相抵。 “靠!说来就来啊!”青阳身边也没带神像,只腰间有一柄三清铃,连忙摘下举起,清凌凌地摇起来,“形神相依,清心净明,神世明正,救拔生灵……” 三清铃汲取了龙气,是极强的法器,青阳是想试试,既然对方都将阴鬼、生魂放出来了,那控制力自然减弱,他能不能直接将这些魂魄截下来? “——”铃声之中,阴鬼与生魂齐齐发出极难形容的惨痛嚎叫,显然三清铃的强招反倒令他们分外痛苦。 “这邪道!”张双迎怒道,“一定是还有蛊师在旁襄助,这些魂魄强招便会溃散!” “你早说啊张道友!”青阳赶紧换了咒法,“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小小的三清铃顿时散发出耀眼的青光,于鬼风袭袭中如破开混沌,猛地化作万道细光冲向天空。 这咒是净天地神咒,可度人,可杀鬼,可赦鬼,可度鬼,但在施咒者念到那句最关键的法言前,谁也猜不着对方要做的是什么。 虽说之前强招魂魄,青阳是念到一半就因为阴鬼和生魂痛苦而打断了,但这净天地神咒既然念起来,那肯定针对的是鬼。 是杀,是度,是赦?刚刚已经试过,度鬼赦鬼是不可行的,那为什么这道士还念净天地神咒?万一是杀鬼,那这些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傀儡,岂不是全部白费? 敌方显然也陷入了强烈的犹疑,天空中游动的鬼行动都迟缓了,等到青阳再往后念了四句,青光都快溢出都城隍庙结阵化出的神明具象抬起的手掌之外了,众鬼才骤然得命,瞬间掉头就撤。 张双迎松了口气,同时心也紧了起来:“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这次受打击,只怕他们会迁移老巢,更加难找。幕后之人始终藏头不露脚,又假托生魂的身份遮掩自己,算也算不到位置。” 胤禟刚刚一直坐在抬来的纸钱箱上,这会儿才缓过来,撑着箱子站起身:“要要要不然赌一把。” “啊?”青阳不知道九皇子在插什么嘴,刚刚看到鬼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胤禟揉了揉额角,还是下定决心,凑到青阳身边,特小声地说,“赌我三哥带了脑子。” 青阳:“???” 你在说什么疯话,是不是刚刚被鬼吓傻。 胤禟思忖着那木芙蓉,总觉得还是另有含义,就是一下梗住了,他想不起来:“我看刚刚那些鬼的样子,都神志不清。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三哥恢复自己的神智?或许还能和我们里应外合,好歹提供点线索。” “……”张双迎和青阳对视了一眼,“这倒可行。与寻常百姓不同,三殿下的心性,应该能在敌营中保持镇定,至少不至于暴露自己。” “那就烧些斋菜来,我做个加持。”青阳开始很反客为主地翻找起都城隍庙的丹砂、黄纸,“虽说祭祀活人挺晦气,但总比变成死人了再祭好。” “……”知客开始无声地掀动嘴唇,显然在暗自吐槽自己的预料果然没错,但还是依言去找伙房做斋菜。 不管怎么说,对于青阳的能力,他们还是很信任的。 素斋很快被端了上来,为了抓紧时间,也不在意什么味道了,炒个熟就端上来,青阳将符纸一沾菜叶,登时纸化为水,这就是将加持的符咒化成了符水,沁入到供斋中,再经由供奉,送去给生魂享用。 于是,某个泥泞潮湿的地下通道中。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老三胤祉突然:“哕!” 呸,什么玩意儿淡而无味,还一股纸味儿,哕! 嫌弃作呕的同时,胤祉也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不见光明的悠长地道中,不光是他,前前后后还有几十号鬼兄弟,全都目光木讷,毫无生机地飘在原地。 胤祉一下毛骨悚然了,他立即回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的记忆,难道这些鬼兄弟,也是和他一样,被勾魂勾来的? 他还想趁着大家都没意识,要不四下里看看,隧道深处就传来脚步声,烛火一晃一晃的靠近: “他娘的,麻烦死了。要不是为了喂鬼王,谁耐烦还特地辟个地方,将生魂和阴魂分开养。” “要咱干啥就干啥,话多命短。” “唉,今天晚上,本来大师是想趁着收集完八十一条生魂,在世人面前示个威,然后顺理成章地炼成鬼王,一统阴阳。哪知道这里都城隍庙的道士能力那么强,心还狠。听说最后那都城隍庙的道士都念净天地神咒了!那咒念完,甭管生魂死魂都杀死啊!” “难怪刚刚大师说什么要赶紧撤退,咱们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可不能一招付诸东流。还是等鬼王炼成了,再卷土重来也不迟。” “快快快,把这些生魂拴上,咱们马上上路!” 胤祉藏匿在众多生魂中,也扮做毫无意识的模样,那些来拴生魂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胤祉的异样,更不知胤祉脑中正在飞快地开动思绪: 鬼神之事,要求助应该是求助佛寺、道观吧?也不知道离这儿最近的是什么寺庙,有没有真本事……但这消息得赶紧传出去,不然我这魂魄都被这群妖人拐走了,岂不是铁定死翘翘? 夜色之中,胤祉模仿着身边鬼兄弟们的样子,一路跟着飘出地道。来到地表面,竟聚集了少说几千人,为首的一个站在大石头上,身着白色僧衣,以凡人之躯,竟背着一个看起来极为沉重、有他两倍大的佛龛,号召鼓动了一番,就领着这几千白袍人往西方走。 这地道出口就在荒郊野外,他们也不怕被过路人发现,就算是发现了,不能被度化就直接杀了便是。 胤祉心中发急,眼神已经落在不远处那些阴魂身上,想着要不要搞点什么事,突然前方就传来一阵骚动,队伍一下停了下来。 胤祉心不在焉,差点和前面的鬼兄弟撞上,小心地抻长脖子偷看。 只见路前方,不知何时走过一条长长的队伍。队里的每个人都身着盔甲,手中或提阴间的灯笼,或持长矛武器,极为缓慢地横穿过白袍僧引导的路前。 “……”白袍僧眉头皱了皱,他确实挺赶时间,但看这阴兵貌似队伍也不很长,等等就等等了。 哪晓得这队伍走到一半,为首的阴将突然一个回马枪:“生人?” 那阴将满脸络腮胡,鬼气比任何一个阴兵都要重,阴恻恻地道:“阴兵借道,活人不还。要想活命,留下钱来!” 人群的骚动声更大了,这些白袍人,很多都是对白袍僧有很高信仰的,几乎当场就想冲上去帮忙教训那阴将,被白袍僧伸手拦下:“不知天高地厚。阴兵借道,活人便是看见,也得大病数月,你还敢冒犯阴将?” 以白袍僧的修为,自然是不至于怕阴将的了,但这会儿不宜节外生枝,而且身后这些信众,可还是他给鬼王准备的储备粮呢,少一个都是损失。 白袍僧像模像样地威严训斥完信众之后,便吩咐身后人拿盘缠,准备花钱了事。 递金元宝给阴将的时候,白袍僧还忍不住打量:奇怪哦,可能这就是活的久,什么都能见到吧。头一次见阴将胸口带个大粉花?阴将也爱佩花打扮的么,但这个络腮胡配花,真的好辣眼睛啊! 胤祉却在鬼群中看了个分明,那花分明就是他在天字一号房里特地摘下,给胤禟留讯的! ——是自己人! 胤祉迅速判断了情况,仗着自己在生魂中不起眼,猛地发力,推动前方的生魂向那阴将冲撞而去。 为了防止生魂逃逸或者丢失,每个生魂都是被拴在一块儿的,胤祉这一推,八十一条生魂统统撞向了阴将,那阴将立马一横手中刀:“呔!区区生魂,竟敢犯我!” 白袍僧一看这事儿没法善了,只得放下佛龛,亲自动手,本以为战到最后,可能还需要召请未成熟的鬼王,暴露行踪,哪知道那阴将似乎生前就是个没大脑的武将,只知道直脑筋地打杀,被白袍僧伙同后头的蛊师等同伴,下阴招制住了,也丢进了阴魂大军。 一时间,白袍人士气大振,随着白袍僧一声呼喝,行进的速度更快了,白袍僧的同伴也在和白袍僧无语地交谈: “早知道是个没脑子的,何必浪费那么长时间,上来就抓好了。” “哼,之前这阴将四处晃荡,真是暴殄天物,现在加入我阴魂大军,受我掌控,倒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阴将实力不俗,再加上你的操纵,定能战无不克,成为继鬼王以外,我教另一大助力!” “……”卧槽,胤祉满心都只有卧槽了,忍不住回头看那阴将大兄弟,你来搞笑的吗? 鳌拜其实也不耐烦搞这种潜伏的事,对上胤祉的视线,猛地翻了个白眼:看屁看,老子被迫来救仇人的儿子,还要装作傻子,以为老子很乐意吗? 在白袍人的鬼契之下,藏在鳌拜魂魄更深处的,另有一枚鬼契正暗暗发光,鳌拜就通过这鬼契和青阳联络:成了。 城隍庙中,被临时清空的圜堂内。 青阳猛地睁眼,微微一笑:“抓到你尾巴了。” 张双迎精神一振:“好,那我们赶快——” “等会啊,”青阳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等我回去请个家长。” 都已经拿起法器的张双迎:“????” 然而,青阳已经纵着比高师兄还要精纯的缩地成寸之术,向着青福观直奔而去了。 若是只事关钱财那无所谓,但人命关天,一丝一毫都不可出差错。 那幕后之人既然能挑起这等事端,连都城隍庙也束手无措,只怕那邪教规模甚大,除了那八十一条生魂之外,还有很多懵懂无知的民众受到蛊惑,等这战一打起来,他们就是首当其冲的祭品! 青阳足下发劲:不论多少生命,定当竭力保全! 与此同时,青福观中。 那书写在墙上,原本普普通通,毫无存在感的“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竟凭空发出熠熠青光。 某位本半盘膝懒散坐在三清神像头顶,闭目慢慢缀饮着青阳供奉给他的青梅糖水,院中青光乍亮的瞬间,他的双眸一睁:“……” 五位灵公受青阳供奉,也与被他们认同的供奉者心意相通,此时感受到青阳传递而来的坚定信念,也自牌位上接连现身。 他们从偏殿中走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熠熠生辉的八个大字。 当初刚入观的时候,迎面瞧见这句,他们还当是嘲讽,毕竟初次见面的时候,青阳就是以这话来哄他们的。但如今,看着这因信念深刻,而从平凡墨字,逐渐入墙三分的“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哧溜……吸溜溜吸溜溜。” 五灵公:……嗯,嗯??谁啊!!这种时候发出这种声音,破坏气氛! 赵公明愤愤地循声一望,就瞧见主殿神像之上,某位正举着承装青梅糖水的碗,努力倒里头的果肉,那吸溜溜声就是使劲吸果肉发出的。 五灵公:“…………” 可恶……!青梅树上青梅果,酸成青梅只有我。 青阳取了小泥像和牌位,便匆匆回到都城隍庙,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高师兄都惊了。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是夸赞或者交流经验的时候,青阳通过鬼契和鳌拜联系:“能不能探到,他们准备去什么地方,途径何处,哪里最适合设陷?” 鳌拜的话细细碎碎从鬼契传过来:“屁个设陷,老子当年被封为大清巴图鲁,靠得就是正面对敌,一身血肉,真枪实刀拼来的……啥?你小子说啥?……” 鳌拜和青阳扯掰到一半,又突然冒出句没头没尾的,显然是被另一个人打断,传回来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的,能通过内容拼凑出对方应该是三皇子胤祉: “……什么淫胃阵、合遂阵,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好玩意儿,去去去,回你的生魂那儿去……啥,你已经偷了个阴魂顶替你了,你他妈怎么顶替的……哦,换衣服遮蔽气息……” 青阳给听不见鬼契的众人复述了一下,胤禟喜过望外,忍不住一拍大腿:“赌对了!三哥这会儿有脑子!” “……”青阳无语,“獒儿啊,你既然听不懂,就直接问三殿下,在哪里设埋伏最好,千万别扰生人。” 鳌拜又细细碎碎传了些不成句的字。 青阳:“??獒儿?獒儿?” 什么鬼,这鬼契还会信号不良吗? 胤禟刚刚还兴奋呢,现在又直着眼神坐下了,抹了一把脸:完了,这脑子又没了,肯定是被獒儿刺激到,死脑筋地非要给獒儿解释清什么阵法为啥在哪设限。 这也就是仗着那些敌人徒步,走得慢,不然哪有这个时间给他耽搁。 观里的人又郁闷起来,等待鬼契重新传来完整的话。 胤禟比这些商量着要用什么道法、哪种法器才能不伤魂魄的道士们还要无聊,无事可做地在都城隍庙专门用来接待香客、供给观赏的迎仙桥、迎仙廊漫无目的地乱逛,逛着逛着,目光落到一处,脚步戛然而止。 那是桥下水波上随风摆动的粉荷,因为时节的关系,有些凋零。 粉荷,荷花,莲花……水芙蓉! 胤禟眸光瞬间变冷,如寒刀覆雪。 他突然明白兄长留下的木芙蓉是什么意思了。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芙蓉落土为木芙蓉,生于水为水芙蓉,水芙蓉乃是莲花之名,拈花又是佛教典故,胤祉分明暗示的是——白莲教! 这佛宗教门源于唐宋,却在元朝起就发展成不稳定因素,一直到清朝,仍旧不断滋事,屡禁不止。 敌人是白莲教的消息,或许对于此时的青阳、张双迎来说没有帮助,但对于胤禟来说,其一,这是他大清的心腹重患,既然发现,势必铲除,其二……那白莲教,蛊惑的不都是一些愚民百姓么?诓骗这些可怜人,为他们卖命,为他们赴死。 胤禟商海中沉浮,结交甚广,最通透人性,收敛了眸中寒光,转头对身边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才沉稳地踏步,回到圜堂中去。 青阳已经彻底放弃鳌拜的脑子了,直接叫鳌拜当转达器,和胤祉沟通起来,同张双迎一起,三人定下了围剿的地点与计划。 最后的最后,青阳还语重心长地通过鬼契叮嘱鳌拜:“獒儿啊,用自己的脑子思考多累,你直接听三皇子指挥不香吗?他动脑,你只管带兵打架,再现一番生前风光。” 这时候,胤禟派出去的人,也抬着一个又一个大箱子回来了,陆陆续续足足十箱。 胤禟将箱子逐一打开,整整五箱的碎银,五箱的纸钱、金元宝。 胤禟嘴边笑容有些冷:“我也没有捉鬼的能耐,诸位道长围剿的时候,尽管将这些拿出去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尚能使鬼推磨呢,他倒要看看,这白莲教到底有多佛心坚定,能横贯数百年而不衰! 然而,这还没开始挑拨白莲教的人呢,青阳的眼睛就已经定在那五箱碎银上了,竟不禁:“……可恶!” 第24章 根据胤祉的建议, 青阳和张双迎对照地图定下的埋伏地,在两座荒山之间的夹径边。 此处林草繁茂,右侧路边还有活水源的池塘, 不仅在军事上适合埋伏, 从施法的角度来说, 也很方便就地取材。 青阳趴在草丛里, 一双眼睛深情摩挲五口大箱子里的碎银,看得旁边的高道长心里发毛,狂捣他师弟张双迎:“诶,诶, 你看青阳道友。”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仿佛反复横跳在要不要跳反的边缘。 张双迎安抚:“高师兄你不要乱想, 青阳道友很可靠的……” 正说着呢, 就听青阳道友顺路带来的小女鬼妖里妖气地发出谗言:“东家, 你看看九皇子,给敌人撒的钱比给咱们的酬劳还多, 咱们费那么大劲儿干嘛。” “唔,唔。”青阳眼睛盯着箱子, 胡乱点头,其实根本没听进陈圆圆讲的话。 獒儿也正通过鬼契对他发牢骚:“他娘的, 这个老三好烦!老夫一点都不想知道什么是‘赢渭阵’, 什么是‘阖燧阵’……诶,你知不知道?” 青阳趴在草丛里,被繁多的蚊虫烦死。又要馋银子, 又得烦蚊子, 这边还要应付陈圆圆, 只敷衍道:“不晓得。” “……嗯?”鳌拜的兴致顿时来了, 之前的烦闷一扫而空,登时极为得意地道,“那老夫就来跟你讲讲!这个阵法啊,千变万化,最简单的变化就是如何从一字长蛇阵,一步步转为十面埋伏阵。这个‘赢渭阵’,是种专门用来围敌的阵法,这个‘阖燧阵’呢,则可以用做突袭……” 青阳毫无兴趣,已经扭过头去和五灵公的牌位嘀咕了:“师兄们有没有那种瘟疫啊,蚊子瘟,专杀蚊子。” 五灵公:“……” 本来看青阳点头,差点都要跳起来拔剑的高道长:“……” 青阳已经哥俩好地蹭过来,给大家分享蚊子瘟了,张双迎无语地说:“咱们再重申一下这次计划的重点。在解除那邪僧对生魂、阴魂的控制前,千万不要轻易下杀手。咱们的目的是先困住他们,配合阴兵们削弱敌方的力量,待解除控制后再反守为攻。” “但是对那个什么鬼王,咱们一定要趁它还未炼成,立即下手,以免增加敌方的战斗力。”高师兄也正色补充。 严肃的开会声中,夹杂着陈圆圆锲而不舍的谗言:“东家你看嘛……给鬼都能撒整整五箱银子,上次您帮九皇子洗刷罪名,不过也就是一箱……还不如明珠大人白送的两箱多。” 张双迎、高师兄:“……” 怎么办啊,突然有种会腹背受敌的危机感! 青阳并不能理解张双迎他们的心情,他夹在陈圆圆和鳌拜之间,两头应付,已经很艰难了,只能敷衍的:“哦!啊,这样。” 鳌拜兴冲冲讲了大半,终于发觉青阳的心不在焉:“……你他娘的——来了!” 青阳的死鱼眼顿时一变,整个人的状态瞬间不同,从被生活压垮的男人,变成跃跃欲试、准备狩猎的豹子,冲着张双迎等打了个手势。 只见山道的拐弯处,飘来星火点点,那是夜行的白莲教众举的火把。照亮了山路的同时,也照亮了都城隍庙的道士们早早布下的法阵。 张双迎:“起——” 道士们早已埋伏在各自阵眼的位置,此时齐齐举起法剑,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激起法阵于黑夜中亮起蒙蒙青光,生长着野芙蕖的潭水飞溅三丈,化作细雨蒙蒙,浇灭了火把。 天地间的光泽,唯余一轮皎月而已。 “教主——”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十来名身着白色长袍,但并未戴僧帽的教徒,大喊了引领他们进入陷阱的白袍僧一声后,当即各念咒法。 也有懵懂无知、被白袍僧纯当储备粮带来的平头百姓,还想往十丈高的青光墙上撞,试图突破阵法,但怎么可能有用。 队伍里的蛊师磨着牙:“这群臭道士,哪儿来的消息!这法阵若是破不了,咱们岂不是一个人都逃不出去,不行,一定要将教主和鬼王送出去!” 那白袍僧满面庄严:“岂敢独自逃生!我白莲教上下皆为兄弟,有无生老母庇佑,不如拼死一搏!” 开玩笑呢,他辛辛苦苦准备这么多储备粮,就丢了? 不干,这个沉没成本白袍僧他接受不来! 正鼓动生人,又下令让身边蛊师、长老们驱动生魂、阴鬼,自阴魂聚集处便骤然爆发出一阵喊打喊杀声。 “对,此处让三队绕后,成一字阵……”胤祉就趴在鳌拜背后,帮忙指挥阴兵。 负责控制阴魂的长老大惊失色,这阴魂可还是教主亲自降服的!他们当初甚至都没有下蛊或是动手脚。 “……”白袍僧的脸色更是难看,他分明已经在那支阴兵魂魄中打下了鬼契,为何却操控不了他们?! 青阳给阴兵们下的鬼契,牢牢护住了众阴兵的魂魄,白袍僧的鬼契死活也没法侵入青阳早已占好位置的鬼契,反倒是在一次次催动、角逐中,逐渐被青阳的鬼契净化、排斥。 “——阴将背后的是生魂,是他指点的用兵,快将那生魂控制住!”白袍僧也来不及考虑为何会有个生魂突然恢复神智了,他有种不祥的感觉,自己似乎早已埋入敌人的圈套,“那阴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有生魂指点,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宰你娘亲呢——”鳌拜感觉到背后一轻,显然是胤祉体内的蛊种操控着胤祉,将生魂又勾走了,不禁怒道,“上!五队前冲,变队为虎翼阵!” 胤祉在此之前,早就凭借着死脑筋,硬是将阵法给鳌拜讲通了。 他当时那一刻的没头脑,此时却变成了先见之明,即便没有胤祉的指引,鳌拜也知道该如何行兵布阵。 “他娘的,老夫是不想救玄烨那小崽子的儿子,但你这蛮族,竟敢从老夫手里偷人……”鳌拜恶狠狠盯上那蛊师,手中纸刀化为的大弯刀闪起凶恶的红光,又缓缓专为更加内敛、却更加慑人的青色,“变阵!” 鬼分数级,最凶便是摄青鬼,甚至于法宝都难伤其身。 青阳养鳌拜,是真心将鳌拜往货真价实的阴将上养的,好方便他以后更高效的超度各方游魂。今日鳌拜自尊受到白袍僧挑衅,终于由量变产生了质变,此时即便是曹十等阴将在此,鳌拜也不会落下风。 阴兵在鳌拜的调遣之下,极为巧妙地将本就没什么排布的千人队伍分割成数个部分,每个部分皆有小兵阵。有人想攻,那兵阵立即化为守,有人想越阵与同伴汇合,那兵阵立即化为攻,将人逼回原阵中去。 这阵由阴兵来使,不仅困住了活人,也困住了魂魄,直接削弱、分化了敌人的力量。 “师兄们上啊!”青阳一看第一步计划达成,赶紧狂捅赵师兄牌位,“吹一口气!” “啥玩意儿……”赵公明捂着腰眼子从牌子里不堪其扰地飞出来,大感掉价,与其余四位同僚一道踏空为阶,升上阵法上空。 因为青阳那句“吹口气”,五人愣是没吹气,转而齐齐抬起宽袖,很有逼格地自袖中刮出狂风阵阵,卷席向下方人鬼,但凡有蛊,尽数化虚:“这招袖里乾——” 蛊没了,能打了!青阳哪还管赵公明炫耀招式名,激动地一下从草里蹿出来:“师兄们袖气了得!到我了!人头给我!” “……”赵公明气了个仰倒,幸好刚刚他们没吹气,不然这会小金贵是不是要夸他们口气了得。 “等等。”张元伯飞身降下,拦住青阳,“他们身上不仅有蛊,还有佛种。” “……”青阳刚支棱起来的三清铃霎时又萎了。 佛种,原为能生佛果的种子。但张元伯所说这个“佛种”,却是和蛊种差不多的邪门玩意儿,扎根在人鬼魂魄深处。凭此,便能操纵人鬼,若是强来,佛种催发,人鬼当场爆体而亡,而佛种所汲取的力量,则会回归到播种人手中。 而与此同时,那些僧众更加丧心病狂,竟是直接操纵生人体内佛种,让他们去骚扰各处阵眼的道士。 “呸!秃驴不要脸,让人趟雷,还好意思叫人家姐妹!”陈圆圆伶牙俐齿,一边帮身边张双迎和高道长抵挡扑来的人群,一边大骂,“别喊兄弟,你跟他们不是一个性别!” 白袍僧听得脸色铁青,这跟直骂他不是男人有什么区别,他一个旋身,放下背后佛龛:“诸位长老,为我护法!” 胆敢这样冒犯他,他当场炼就鬼王! “开什么门,人家说要出柜了吗——”白袍僧手刚搭到佛龛门上,身后就有一股巨力将他掀开,青阳将白袍僧摔开的同时,狠狠劈向佛龛。 佛龛中定是鬼王,遇到鬼王,杀! 然而他的手掌并未触及到佛龛的木门,反是推到人的皮肉,一位长老猛地冲上来,竟直接挡在佛龛面前,随着千钧之力,佛龛碎了,那长老也跌入佛龛中黑魆魆的怪物怀中:“休想……伤我……佛!” “你疯了,你佛去非洲晒太阳了黑成煤炭?!”青阳还想把人往外拽,那长老却是毅然斩断自己的手臂,直接将自己送进鬼王口中,“你——眼瞎不能耳也聋啊!你们老大都说了这是鬼王!” “这是未来……佛陀……这是弥勒……”长老挣扎着说完,整个人便陷入黑泥之中。 白袍僧挣扎着起身,看神龛被打碎,不禁目眦欲裂,暴喝一声。 那神龛之于鬼王,就如同牌位之于神明,栖身之所被打碎,鬼王力量自然被削弱。 白袍僧摇晃着站起身,脸颊处浮现点点黑斑,和佛龛中溢出的鬼王一般颜色:“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哄——”一尊极为诡异、身分两半的黑色佛身拔地而起,左半边一脸开怀大笑,肚儿浑圆,正像是弥勒佛,右半边面容肃苦,眼神毒辣,却是白莲教所尊崇的无生老母。 白袍僧请佛上身,加持之下佛身具象竟与十丈法阵同高。本身这伏击点便在山路之上,白袍僧这一加持,单是抬脚都差点踏碎半座山脊。 白袍僧:“你去死啊!!!” 青阳举着三清铃护住山脉,咆哮得比白袍僧还厉害:“有脚气啊!!!” 也就是此时,半空中竟传来梵音阵阵,一朵金莲自西北飞身而来,其上端坐着一个老和尚,面容苍老慈祥,身披红袈裟,头戴毗卢冠,手中拈一串佛珠,随着拨动,念出句句经文。 青阳和五灵公几乎同时开口: “好像老唐僧!” “这和尚只差一相成佛!” 老和尚还蛮平易近人,遥遥对着青阳的方向说了句:“高估了,高估了,还差两相。” 声音虽远,犹在耳边。 也就是在这说话间,老和尚已坐莲落地,口中持咒,念了句无常偈:“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金莲顿开,持托着老和尚飞身而起,于半空中呈现观音千手千眼的金色法相,其中几臂拽住那黑拼接佛的手臂,一下将白袍僧的黑色法相抛上天空。 白袍僧怒喝着反拽住老和尚的金色法相,一黑一金二法相在空中打得你来我往,将将相持。 青阳呆呆地看着天上的金法相:“……” 五灵公一时间危机感油然而生:“小金贵啊,这有啥好看的,你要是请神也不比那老和尚差。要不是佛种着实和我们道门不对路子,这白秃驴早没了。” 青阳留下了垂涎的口水:“你们看见没有,是千臂耶……” 确认过眼神,是我想要的和尚。 战场瞬息万变,青阳只说了一句,就折身继续拈起三清铃,化音波为刀刃,向已经从佛龛中爬出的鬼王砍去。 也就是在这时,最让青阳难以接受的场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长老,分明并未受佛种控制,却接二连三地扑向鬼王,喃喃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将自己的肉身和生魂献祭给鬼王。 还在和白袍僧激战的老和尚当即厉声唱了句:“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 此为孔雀明王咒,佛咒刚落,自天空便俯冲来一只庞然孔雀的金身法相,孔雀张开巨口,穿过无数人鬼,在法阵尽头一个仰身飞冲,喙再一张,数千黑色的佛种悬于双喙之间,在所有人鬼的注目下,被吞噬殆尽。 也是因为抽神请了孔雀明王法身,老和尚不慎被白袍僧的黑拼接像击中,法相顿时有些溃散。那拼接佛还尚觉不足,竟反身一低头,将地上鬼王吞之入腹,法相更加凝视诡谲。 但此时,佛种皆除,胤祉从操控中恢复神智,第一时间大喊:“就是现在!” 攻击张双迎和高法师的人一停下,陈圆圆就欢呼着伸长白纱,卷起那十箱财宝:“撒钱喽——” 被控制的人鬼大多数只是普通苦命人/鬼,没有胤祉反应那么快,只是听到“钱”这个关键字,本能地齐刷刷地抬起头,还没搞清楚一切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为白莲教的兄弟姐妹们拼命,漫天的金元宝、纸钱、碎银、铜板就撒了下来。 胤禟视人心如视己心。这钱撒下去,原本浩浩荡荡的白莲教大军,顿时变成捡钱大军,长老们又以身饲鬼王,鬼王又被黑拼接佛吞噬了,整个庞大的教团单单只剩下白袍僧一人。 都城隍庙的道士们将法阵合拢,把这非凡人能对抗的战斗隔绝在法阵之外,天空中,金色的千臂菩萨法相被又强大几分的黑拼接佛捶打出几条裂缝。 青阳凌空踩着法阵,上前几步,手持三清指,念咒请师祖上身。 两尊十丈高的法相之间,一尊几乎顶天立地,以至于甚至看不清其容貌的法相擎天而起,单是手掌便有那黑拼接佛两倍高。 高道长在底下持阵,牙齿都开始打架了:“这这这这——” 张双迎趁机洗脑:“所以说嘛,平时青阳道友来打秋风,打打就是了,咱们不亏。” 青阳请了师祖上身,身体就任师祖操控了,弯腰去弹那黑拼接怪的时候,青阳还咂咂嘴,感觉嘴里酸酸甜甜的。 唔?请神上身还能尝出刚刚神明吃了什么供奉?这不青梅糖水么。 神明之高,肉眼瞧不清,即便弯下腰,高道长也只能瞧见一条手臂从云层中伸下来,并指成刀,极为霸道、毫不给反抗机会的将那黑色拼接佛劈做两半。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恐怕也正是此意。 高道长马上转头对旁边阵眼上的知客说:“我觉得,反正咱们都城隍庙家大业大,薅薅就薅薅。” 知客:“……” 说话间,天空中的三具神明法相都已渐渐消失,青阳看到老和尚力竭坠落,本还想跑过去接一下,哪晓得他的身体竟还不受自己控制,反倒是反方向一飞,落到那生长着野芙蕖的潭水边。 方才法阵起,不少莲花被灵炁折伤,几朵掉落在潭边草地上。 青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莲花边转了几圈,半天挑出一朵开得貌似最好看的,对着潭水,往发髻边一簪。 青阳:“……” 师祖的得意尚能传达到青阳心间:你给我做糖水,我给你簪花。 青阳:“…………” 谢谢,但是这种答谢不需要…… 老和尚这都没摔死,坚强抬起手竖拇指:“好看。” 青阳:“……” 白莲教众或被剿灭,或被俘虏,被都城隍庙的道士们嫌弃地排挤在外的侍兵们总算能进阵了,九皇子和已经归魂的三皇子带着自己的侍卫们羁押妖僧,还在战场中搜到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白莲教在秦淮潜伏二十年,如何一点点和官吏们搭讪关系,最后勾连上的。 “这真是意外之喜!”胤祉翻看着名册,眼底闪烁着喜悦的光泽,“这样一来——我就有更多时间去找先生长聊了!” 胤祉也没说哪位先生,青阳都没想到胤祉打算找的就是容儿:“这些教众里有很多都是普通百姓,因为日子太苦,人也愚昧,才受到蛊惑。圣上会怎么处理他们呢?” 胤禟撇撇嘴道:“当今圣上一向是以仁治政,这次受牵涉的百姓太多,全部斩首怕是不妥,我估计,皇阿玛最多会打发这些百姓流放,或是做苦力吧。总之肯定是以教化为主。” “没错,这上头的才是重头戏。”胤祉掸了掸名册,仰头看天,“还有,活人我们能管,这些阴魂要怎么办?” “自然是超度他们了。”一道慈祥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刚刚还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老和尚,居然没事人似的合掌过来搭讪了,“这位小友,老衲的佛珠是不是在你手中啊?” “嗯?”青阳一惊,“你就是那个,给圆圆念珠、一心想要度她的唐僧?” 老和尚:“……?” 老和尚抠抠光头,纳闷:“老衲法名绝明……” 正说着,陈圆圆恰好满脸痛快地拖着空箱子回来:“东家,洒别人的钱真是——卧槽,老和尚!” 绝明眼神一亮,立马就冲着陈圆圆过去了:“施主别来无恙,且听老衲一言……” 陈圆圆花容失色:“啊——你不要过来啊——我是不会放弃我的银子的!!” 陈圆圆抛开空箱转身就逃,绝明立马跟了上去,显然在场的所有人加一块都抵不上一个陈圆圆的重要性。 “那唐……绝明,不会是觊觎我员工的美色吧?!”青阳怀疑地想要跟上去。 “那倒不是。你可听过八相成道?”张元伯说,“佛门有不少法子能成佛,其中释迦牟尼走的路子便称为‘八相成道’,这和尚卡在第七相,也就是说法度生,哪晓得选上了陈圆圆,这怕是有的度。” “……”青阳已经开始为绝明老和尚默哀了,就陈圆圆这种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也愣是要住免费墙头、蹭鳌拜香火的,让陈圆圆放下对银子的执念,恐怕难…… 刘元达毕恭毕敬地代为捧着小泥像,思忖了一下:“这和尚可能是上个月没找到陈圆圆,结果却意外发现了白莲教,所以今天才会出现的吧,明明现在不是十五。” “嗨,管他的呢。”青阳确定自己的墙角非常牢固,不可能被挖,便豪爽地一甩手,“先让我薅……不是,帮地府度化些阴魂。” 青阳念动咒语,想招来三尸神书写功德册,然后再将这些阴魂送下去,连念了三遍:“……” “不是吧!”青阳震惊了,翻翻双手,“难道是我刚刚请师祖上身,消耗了太多法力吗?可是我没感觉啊!” 鳌拜嘿嘿嘲笑着飘过来:“也有别的可能呢,比如你的名声已经深入三尸神心,大家宁死不从………且让老夫想想啊,上次你还去了趟京都,不知道三尸神之间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或许世上所有三尸神,都知道有你青阳道长的存在了吧!” 那怎么行,这么多阴魂还等着轮回呢,而且他还有羊毛要薅,青阳扶扶髻边白莲花,惨烈地往刘元达身上一扑,对着刘元达手中小泥像:“师祖——三尸神嫌弃我——” 全场寂静须臾,下一刻,上万三尸神如下饺子般骤然自虚空中掉落下来,像是被谁强抓来的,哭嚎得非常惨烈:“不要啊——” 然而青阳已经看向下一个薅羊毛对象了:“二位皇子,今日我出手之事,希望不要和其他人提及,有人要问,只说是都城隍庙的道士帮的忙就好了……唉。” 说着说着,青阳不禁叹了口气。 他讲是这么讲啊,只希望康师傅家的家务事能够远离他,可是越来越多的葫芦娃跑到他的道观来了! 张双迎没想到还有这种天降馅饼的喜事,高兴之余又很是过意不去,尤其是青阳最后还叹了口气。 张双迎正想问青阳为什么事发愁,都城隍庙能不能帮忙,青阳就转过脸对张双迎道:“你也不用过意不去……如果真的良心难安的话,这次都城隍庙的酬劳就分我一半叭!” 张双迎:“…………” 胤禟:“……”是你没错了,惯会刮人油水的恶鬼。 正内心吐槽着,胤禟就看到青阳的目光缓缓从张双迎身上挪过来………… 胤禟:“先前那五箱碎银、五箱金元宝,侍卫们都已经拿回来了,全捐给青福观做香油钱!” 胤禟心中忐忑地细细揣摩青阳的表情,似乎是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胤禟又大感心疼,同时非常忿忿,推了他三哥一下:“你就呆站着啊!今天大家来,我破财,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救你!你一分不花?你有良心吗?你午夜梦回,不会觉得心虚吗?!” 胤祉:“……” 三皇子垂泪掏银票:“我还以为跟老九你出来,就不用花钱了呢……这银子,我本来准备买些上好的笔墨纸砚的……” 一边说,胤祉一边看向青阳,试图让对方感受到他的柔弱可怜。 然而青阳已经把银票干脆利落地抽走了,塞进衣襟里:“獒儿今天干得不错哈!大显身手,这队伍总算有点正经阴兵的样子了。日后可以考虑扩大规模。” “……”鳌拜望着哭嚎的三尸神,不禁想:扩大什么规模? 阴兵规模,还是薅羊毛队伍规模? 第25章 阴魂想要下地府, 需要鬼差的接引。得有城隍爷发给的路引,才能踏上黄泉路。 青阳将书完功过册的阴魂逐一超度,又召请来鬼差:“咦, 怎么不是之前那个大兄弟了。搞得我差点以为还在出差……” 因为需要下地府的阴魂多, 鬼差足足来了十个,青阳在队伍里探头探脑寻找了一会, 没看到熟面孔,不禁有点遗憾。 之前那个大兄弟多好啊, 手忒松,做了两次交易,两次都多给他好几分银子。 鬼差们保持缄默,以及一个较远的安全社交距离:“……” 说实话, 他们也不是很想来。上次来的同事被足足拍了六掌, 直接从阳间被拍下忘川河, 挣扎了好久才得以上岸,惨遭众鬼和鬼差全程围观,爬上岸以后直接冲回去自闭了。 这次召请也是,绝大多数鬼差们都对青福观几位神明的护犊子程度望而生畏, 本不想来的, 但是看看三尸神的下场吧……最终还是推出了十个倒霉鬼,上来应差。 白莲教收集的生魂不多, 盖因生魂离体久了,人自然就死了。但阴魂极多, 这是他们在秦淮潜伏近二十来年,捕捉的阴魂, 数量上千, 最后算报酬的时候, 本来还想好绝不搭话的鬼差都忍不住咂舌:“乖乖,再来这么几次,咱们手头的银子都不够用了。” 阴魂又用不了阳间的货币,地府之所以会有阳间的金银做报酬,也是考虑到和吃阴间饭的人要常打交道,才偶尔和道士、蛊师之流做交易。 地府供给一些鬼气给确定了品行端正的合作方,帮对方增强自己的使役鬼或是蛊虫实力,合作方再回以阳间的金银作为报答。 青阳拿好银子,笑眯眯地挨个和鬼差兄弟们握手告别:“没事么,没有银子,也会有其他的……” 鬼差们:“…………” 不寒而栗!他们才是鬼吧,怎么和这个生人握手,却觉得浑身冰凉呢? ………… 拘魂辛苦,青阳给几位鬼差兄弟烧了香火作为酬谢。看看时间,天色还未亮,赶回去还来得及打个盹。 道士们和皇子们都各自离开了,青阳睡眼惺忪地抱着小泥像和五块牌位,带着獒儿回观。 一路奔行,枯燥无味,青阳打着哈欠转进小窄巷—— 鳌拜:“!快看!咱们观那儿怎么这么亮,是不是有白莲教的余孽打击报复,跑来放鬼火?!” 青阳也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跑进观里一看:“……这什么情况?”青阳走到熠熠发光的八字真言边,纳闷地观察了一会,“还发光……关不掉吗?” 不是放火就拉倒了,鳌拜毫无兴趣地飘回影壁睡觉,青阳则留下来抠了一会:“嘿,还抠不掉!” 无语,知不知道大晚上的亮这么大灯算是光污染啊! 青阳对八字真言束手无策,只好先去把小泥像和牌位安置好,简单梳洗一番,回到自己的寮房合衣躺下,准备赶在天亮前抓紧眯一会。 闭着眼,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后,青阳:“……” 他一坐而起,去伙房后的小杂物间里取来一条备用的帷幔,搬了个梯子,把那八字真言给严实遮上了。 “喂。”鳌拜从影壁上探出个头,他其实也因为那青光睡不太着,刚好和青阳搭个话,“陈圆圆那小丫头还没回来,你怎么想?” 青阳爬下梯子,肃然点点头:“明天掌柜的如果缺席,可以扣点工钱。” 鳌拜:“???” “开玩笑啦,”青阳笑嘻嘻地说,“可能还在被那老和尚劝度吧!有老和尚在,圆圆的安全没问题的。佛门说‘缘起’,意思是一切有为法,都是因各种因缘而起。这是圆圆和那老和尚的缘,咱们就别干涉啦!” 鳌拜听青阳讲得还挺高深,仿佛很懂的样子,便不由地被说服了,不明觉厉地慢慢缩回影壁去。 青阳:“然后再等圆圆把老和尚带到观前,那就是老和尚和我的缘起嘿嘿嘿嘿……” 鳌拜:“…………” 孽缘啊!老和尚与小丫头的缘起,和着就是为了他被你薅羊毛做准备的吗?? 陈圆圆一夜未归,青阳起来以后,把遮字的帷幔下掉,一边思忖着回头干脆在这儿设个窗帘之类的,一边通过鬼契和陈圆圆联系:“这么久还不回来,你怕不是准备再弃道从佛一次?” “不可能的,东家你不要打扰我吵架!”陈圆圆咬牙切齿,“这老和尚老大的年纪,头脑还蛮清醒,我跟他辩论还真有点辩不过他,别跟我说话了!今天我一定要处理掉这个跟屁虫!” 青阳无语,绝明走释迦牟尼佛八相成道的路子,都走了六相,唯剩两相了,陈圆圆一个半途弃佛的还想跟人家打机锋……算了算了,吵就吵吧,反正到最后老和尚都要到他观来拿念珠滴。 正叠着帷幔,九皇子从道观外走进来:“大师!” 八字真言多亮啊,白天直视都挺晃眼,胤禟喊了一声,就瞧见了。这真言入石三分,也不见上头有什么机关,上一次他来青福观的时候还只是普通的墨字,现在却变成这样,莫不是昨夜对妖僧的一战,成就功德之类的? 胤禟胡乱猜测,他不太懂道教这一块的。满族皇室本就更推崇萨满、藏传佛教,胤禟也是因为九岁重病为传道士所救,才逐渐对西洋文化、传教士颇有好感。 再后来,葡萄牙籍的传教士穆景远成为常伴他身边、最信赖的手下,对胤禟而言,他对耶稣的了解估计都比对道教的了解多。 胤禟收回眼神:“昨夜一战,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有话我就直说了。” 想到接下来要谈什么,胤禟还极痛心地摸了摸胸口:“我想和大师谈谈合作。” 今天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胤禟悲惨地想,如果之前自己没有拒绝大师就好了,现在还不知道大师同不同意合作…… “哦,”青阳看看胤禟身后,“怎么穆景远没跟来?” 有点遗憾,他本还想问问有没有机会请穆景远带点葡萄牙的好东西,供奉给师祖玩儿呢。 胤禟:“……?” 怎么,没来的都不想放过,这薅羊毛是都记上号了吗?? 胤禟强行把话题拉回合作,厚着脸皮小声说:“就,春盛酒楼啊,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了。大师能不能请财神爷给我赐个福什么的,日后春盛酒楼的分红,我俩对半分!” 胤禟早估算过春盛酒楼和青福酒楼的进账差了,也难怪当时青阳能一口说出分红对半的话。青福酒楼的收益超出春盛不知道多少倍,若真因为是财神爷赐福,即便是对半分了,那占便宜的也是他自己啊。 “?”青阳缓缓说,“希望你不要盲目迷信……” 胤禟:“……” 大师?你在说什么疯话。 青阳很有良心的提醒:“你这个酒楼没开好,还是有救的,不一定要请财神爷。” 青阳:“天底下酒楼多了去了,春盛那般专精一个菜系、价格金贵的,也不少,那为什么春盛酒楼没有成功呢?因为你要想想,你春盛酒楼的竞争点在哪。” “环境啊!”胤禟一说就心堵,“但之前我也听食客说了,那些环境开始看着新鲜,去几次也索然无味了,毕竟都是假的,假的到底比不上真的。” “就是说嘛!”青阳一拍手,“你酒楼定价高,所以到你酒楼吃饭的,多数还是有那个能力,去真地儿游玩的。既然如此,还要假的干嘛呢?但如果,没有真的呢?” 青阳笑容渐渐诡异:“请允许我为你推荐三个全新主题——现代、赛博朋克、科幻。” 胤禟全心沉浸在怎么赚钱里,完全没注意青阳的表情:“哦哦,但请大师不吝赐教。” “不吝是不可能不吝的。”薅羊毛人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嘴脸,青阳缓缓说出他这一段铺设的重点,“除了财神爷庇佑,我还提供技术支持了,七三分。” 胤禟:“?????” 这价涨得也太可怕了吧!是对他之前没有同意合作的惩罚吗呜呜……但是在心里仔细算算,还是很有的赚的。 胤禟狠狠心:“干了!” 你这刮油水的恶鬼啊,为了银子,我愿意和恶鬼做交易! “嗯,还有个事儿。”青阳在胤禟重新变得惊恐的眼神中说,“你也看到了,青福酒楼里的小厮,服务态度都是一等一的。那些都是我从小窄巷里雇来的人。我希望春盛酒楼更替仆役时,空缺的位置能悠闲提供给小窄巷的人,请九皇子放心,既然我多拿了红利,那培训也由我这边负责。” 青阳的目光落向观外:“小窄巷里很多人家,甚至还挤在茅厕边露天而住。我想能帮就帮,你愿不愿意?” “……”胤禟眼神复杂,不禁又看向一旁青光耀耀的八字真言。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胤禟:“——呜呜大师你不要突然脱下鬼皮,搞得我好想给你捐钱!!” 青阳露出和胤禟一样备受触动的表情,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胤禟的手:“——想捐就捐,不要克制。” 胤禟:“……” 感动戛然而止,胤禟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算了,我又不想了。” 和青阳谈完生意,胤禟带着青阳去找三哥胤祉。 生魂离体,又和鳌拜近距离接触那么久,胤祉的状态其实很差,需要固阳稳魂。 “三哥早上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找什么容先生……”胤禟说到一半,发觉青阳脚步一顿,“怎么?您也知道容先生?” 青阳挠头:“挺巧哈,又是家族产业。” 这就不用胤禟带路了,青阳熟门熟路往私塾去,本以为能听到书声琅琅,没想到刚到大门口—— 只见胤祉拉着纳兰容若,直把银票往对方手里塞:“先生,先生一定要收下,我的一点点心意,求您务必再往京都多发一些您的诗集吧!!我还有好多的友人想要观摩。” 纳兰容若哪里能对抗的了胤祉,胤祉那力气都能把胤禟倒拖着走,衣衫都在推拒间乱了,顿时令这迷弟霸道为偶像氪金的场面变成登徒子强抢民鬼:“不……不用不用!虽然确实没钱花了,但君子取财有道……” “……”胤禟瞬间窒息,怎么三哥一觉睡醒脑子又没了。他大感丢脸,上前试图拆分二人:“三哥!这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胤祉露出那种“绝版求再贩”、“双倍重金求购”的表情:“可是诗集……” 青阳却是将目光落在胤祉手中的银票上,若有所思:原来还没榨干啊…… 胤禟皱眉:“你不是有原本么?叫人多抄几份就是了!” “你懂什么!”胤祉愤然道,“不搞文学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每多抄一本书,就有一位原作者受到伤害……容先生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钱再印新册的吧!” 纳兰容若羞愧地低头:“那倒不是……我,我用纸墨太费了,所以才没钱。” “……”胤祉尴尬地整理领口,站直身体,“嗯,怎么大师也在这里。” 纳兰容若连忙道:“我算是被大师所救吧,如今这私塾也是在大师的帮助下建起来的,诗集也是。大师心善,私塾里收容的孩子都是小窄巷的,也不收学费。” 胤禟扯过胤祉,小声说:“你少问几句不行?大师之前说过,自己从未上过私塾,你问这不是扎大师心么?估计大师开这私塾,就是不希望小窄巷里的孩子和他一样吧。” 胤祉大为感动,尤其是听容先生说,大师救过他:“谢谢,我替容先生谢谢大师!” ……这什么立场,什么意思?青阳被胤祉握住手狂摇,警惕地说:“我不同意啊,这门亲事。” “……”纳兰容若欲言又止,胤禟也直翻白眼。 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三哥和大师,胤禟一边随意地往私塾里一看,瞬间吓一大跳:“嗬!” 原本正读书的孩子们都睁着一双双乌黑的大眼睛,寂静地围观着八卦。 纳兰容若也反应过来:“哦,其实之前这位公子说过的,自己除了诗词外,也擅长几何学,我本是好奇,才多问了几句,约定说放了课再聊……” 说实话,一开始他被叫住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认出。后来才想起,他贴着受青阳大师加持过的符箓呢,能在白天自由行走的同时,所展示出的相貌也和生前不同,胤祉哪里会认出自己。 “嗯?”青阳耳朵一下支棱起来了,“你还会几何?那你可愿为私塾中的孩子上一课?” 胤祉尤自沉浸在纳兰容若和胤禟灌输给他的大师感人事迹中,情绪正上头,听到邀请几乎想也不想立即道:“好!” 老三可可爱爱,没头没脑,揣着银票给学生教起几何。青阳的目光就锁定在那银票上,恨不能一个五鬼搬运…… 胤禟没看出青阳在觊觎胤祉的银票,还以为对方是从没听闻过几何学,所以对胤祉产生了崇拜,才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胤祉。 胤禟自觉身为合伙人,不能被旁的人比下去:“几何算什么,我还会西洋话!” 青阳:“好!你下节课上!” 胤禟:“……?” 胤禟被青阳推着站到胤祉身后排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青阳已经自觉地走回门边了,免得影响教学,一边看着胤祉给小孩儿上课,一边喃喃:“唉,多难得的人才,希望你们活得久点啊……”才衷心的祝福完,青阳又转念一想,其实死了也没事,和容儿一样签个鬼契就行了,“嗯,一切随缘。” 等到两个皇子说得口干舌燥,各自都上完课了,青阳又伸手招来孩子们:“两位殿下啊,你们看,这群孩子多么可怜,吃不好穿不暖,你们是不是捐点钱。” 胤祉:“……” 还挺押韵。 孩子们用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流露出对生命与知识的渴望。 一炷香后。 回到了春盛酒楼喝闷茶的兄弟俩:“……等等,不对啊?” 我教书,我还倒给钱?? 白莲教的消息极为重要,胤禟和胤祉手里押着人,拿着重要证据,也不好在秦淮多耽搁,很快就整顿人马,押送白莲教众上京。 回京的路上,兄弟俩同坐在一辆马车里,相对无言。 连续被刮两次,略痛。 胤禟的记忆尤其深刻,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大师了,真是见一次刮一次,只希望青阳说的那些个什么赛博……什么玩意儿的,是真能挽救春盛酒楼的败局,他受制于身份和职责,也不能长留秦淮,这一系列的改造还是得落在青阳身上。 因为押解着犯人,胤禟等人还未到京都,消息就已经传到紫禁城了。康熙没想到让胤祉、胤禟去一趟秦淮当幌子,居然还能揪出白莲教的根来,大喜之余,日夜盼望,直到两个儿子真正还京,又在养心殿中将白莲教勾连官吏名册、证据一并交给康熙。 康熙:“……” 他右手拿着名册,左手边堆着证据。 细细比对之下,那些他早有怀疑,暗中布局想要拽到明面上来的贪吏,名单上有。那些他还不大确定、甚至还未查到的,名单上也有。 康熙:“…………” 幌子太过优秀,自己把棋局下完了,让他这个下棋人无棋可下。 “嗯……”康熙为自己的儿子骄傲之余,也生起些忌惮,“你们想要什么赏赐啊?” 一般来说,他问这话,众儿子中只有保成和老十四才敢真正开口要赏赐,其他人都是推说为皇阿玛分忧,是儿臣的荣幸。一番虚伪的你推我给之后,康熙再把自己早想好的奖励赏给儿子。 他已经想好了,老三好文,回头给老三赏赐些字画。老九好西洋事物,刚好他这儿有一座西洋进贡来的钟表,可以赏给老九。再给他们分点有实权、但又不那么重要的职位…… 康熙慈祥地鼓励两个默不作声的儿子:“尽管说,这次你们可是立了大功啊。” 反正不管怎么鼓励,他们都不会敢要的—— 胤祉一拜到地,哽咽地说:“求皇阿玛赏些银子。” 胤禟被刮的油比胤祉还多:“求皇阿玛多赏些银子!” 康熙:“…………” 怎么回事……继老大之后,老三和老九也破产了吗? 经过青阳的不懈努力,青福观终于有钱进行整体的修缮啦! “还有私塾,上次三殿下和九殿下捐给私塾的钱,我已经按照你给的书单,去给孩子们进书了。”青阳薅羊毛,也不都是为了自己薅,“还有你想要的笔墨纸砚,这次也有了补充。” 纳兰容若喜极而泣:“太好了,差点以为要写信问爹借钱……” “……”青阳可能后悔了有半秒吧,就继续脚踏实地向前看了,“你也要节省一点。这次给你准备的纸墨,就不如你之前用的那些昂贵了,都是些平价货。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过法,你可别从奢入俭难啊。” 纳兰容若坚强地说:“我会努力的……” “咔嚓咔嚓……”鳌拜气得在一旁啃影壁,什么啊,好像很受委屈的模样,明明到现在东家还是给他单独供香火、私塾能单住。 鳌拜恨恨地逼逼:“想当初,老夫坐拥的财富和土地,不比他纳兰家多?如今还不是入乡随俗,这小子忒矫情!” 他重重咳了一声,飘到青阳身边:“你这是在做什么东西。” “春盛酒楼的新背景啊,这个风格叫做赛博朋克。” 青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主题最能刺激古代人的观感,打破他们的认知,令他们感到耳目一新,而且绝不可能有人能仿制——那些霓虹灯都是他用鳌拜率领的阴兵身上汲取的鬼气做成的,外表用符纸进行加持。这加持是双向的,一来包裹住鬼气,以符纸形成霓虹灯透明灯管的效果,二来也是防止有人想破坏拆卸。 青阳:“咱们现在手头上虽然有钱了,但是修缮道观可是一件大事。一定得找好瓦匠、木匠来做,不能马虎。我已经联系好人了,不过那边手头上也都有工没完成,等再过几天,他们到了,咱们就暂时搬出去,实在不行就去春盛酒楼或者都城隍庙蹭住。” 说话间,道观中央突然毫无征兆地凭空开了道裂隙,从里头摔下一只红衣厉鬼来。 “卧槽!”青阳的符都差点画歪了,一下跳起来,捉起三清铃,“这玩意儿哪来的!” 然而,那红衣厉鬼似乎比青阳还茫然,他嘴边还带着鲜血,似乎是在伤人途中被抓了过来。 没过一会,那裂隙又陆续掉下数只厉鬼,一只比一只茫然,三清殿和偏殿传来的神威又让他们不敢乱动,只呜呜鬼叫着在原地抠头,或者舔嘴角、手上残余的人血。 接着,青阳原本展开放于地面上晾晒的符箓凭空飞起,迅速照着青阳做好的那些霓虹灯的样子,卷成管型,伴随着厉鬼们的哀嚎,自动自发地吸起他们身上的鬼气,变成一根根彩色的霓虹灯,最后献宝似的堆在青阳脚边。 厉鬼们一身鬼气全被榨干,现在比纳兰容若可能还不如,哭泣着倒在空中,露出任人宰割的咸鱼样。 青阳:“……” 嗯,他好像知道这是咋回事了。 打从簪花那次之后,师祖三不五时地就会在大清早给他个惊喜,比如今天,送的就是霓虹灯原料。 青阳很自觉地放下手里的活,一般家里的小狗勾叼来礼物,基本也该喂食了,他走向伙房,围裙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动飞出来,想给他系上:“不用不用,今天的点心早上起来就已经在备着了,现在应该差不多好,端出来就行了。” 那天师祖送的白莲,青阳琢磨不透如果扔掉,按师祖的性格会不会爆炸,于是倒挂在伙房门口,准备制成干花。 青阳刚想推门就看见了,不禁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最近老要和邪教火拼啊,我明明只是想赚钱养家而已……一定是葫芦娃吧,带衰我。” 正吐槽着,道观门口就传来陈圆圆的叫骂声:“追!追!你还追!都来看看啦!老和尚不要脸!光天化日追女人!”” 绝明老和尚和善的声音也跟着传来:“施主所言差矣,您不是人啊。” 陈圆圆:“????” 这个老和尚到底想不想度我,怎么还带骂鬼的。 陈圆圆倔强地说:“不是人怎么了,你一个老和尚,追美貌女鬼就很光荣吗?你这个死脑筋,是不是不懂得放弃,我都说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贪财……我是说,爱财的!” 绝明:“唉,施主又错了。您不是爱财,也并非贪财,是贪财又吝啬啊。” 陈圆圆:“?????” 这个老和尚怕不是杀鬼来的吧,净说大实话,一点不客气,一刀一刀扎在她身上。 陈圆圆气死了,叉着腰大骂:“死秃驴!老家伙!”她憋了一会,又不想骂得太狠,毕竟人家老和尚之前还给过她佛珠护身,只能嗖的一下蹿进观里,趴到影壁后面,探着头挑衅,“哼,你不是想追吗?有本事你追进道观来啊!” 嗯?青阳的注意力一下被老和尚吸引走了,赶紧奔去伙房,端出早准备好的茶点给师祖供奉上,然后冲去大门前招手:“来啊大师,快进门啊!” 绝明:“……” 陈圆圆:“……” “……”绝明默默后退了一步。 第26章 青阳身上老鸨的既视感实在太强了, 绝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还抬头去看牌匾:确实是青福观,不是什么青福楼。里头冲他热情招手的也是之前的青阳道长, 而不是老鸨。 陈圆圆一看绝明退了, 当即得意起来,也不躲了,耀武扬威飘到青阳身后,叉腰:“你要有本事,只管进来,往后躲算什么好汉!” 绝明叹了口气:“施主要有本事, 只管出来,躲在道观里算什么巾帼?” “……”陈圆圆气死。 这几天, 她就是被这老和尚这么一句一噎、一句一扎地过来的, 你要真说绝明他讲了什么富含禅意的话吧,也没有,就是说点大实话。陈圆圆都很怀疑,这老和尚其实根本不是人吧, 说不定是老刺猬修成人形,或者是豪猪。 青阳满脑子都想着千臂抄书了,干脆热情地上前伸手:“哎呀大师进来度人嘛, 请不要客气!” 对上陈圆圆还非常淡定的老和尚顿时惊恐万分:“不用不用!客气客气!” 小窄巷里也有些留守在家中干活的人,听到动响忍不住探出头:“……” 真是活的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我竟在道观门口看到道士和和尚拉拉扯扯, 唉, 希望那和尚没事吧。 五灵公也被这一番动静惊动了, 纷纷飘出来围观, 略带排挤地对着绝明评头论足: “这小子老大不小, 快八十来岁了吧!” “释迦牟尼三十五岁成六相,八十岁都已经八相成道入涅槃了,他还卡在第七相。” “哼,和尚跑到道士庙,非奸即盗。” 单看赵公明之前面对道佛之争的态度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佛门与道门之间关系很不融洽,五灵公作为道门神明,对和尚自然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次绝明来是为了度化陈圆圆的呢?陈圆圆可已经算是他们道观的鬼了! 陈圆圆也是一愣,眼珠子一转,乐上心头:东家这招损啊,叫你老和尚来度我入佛,我现在就把你度入道! 陈圆圆自觉揣摩透了东家的意思,当即长袖一挥,探出数条白纱来,就要帮青阳将老和尚抓进道观。哪知道白纱才要缠上老和尚,青阳就松手了。 “我,我是佛门中人,擅入道门之地,怕是会令神明不悦。”绝明都有点喘了,但还好一身清白保住了! 青阳也觉得自己刚刚莽撞了,不要吓跑了人家老和尚,赶紧改换个怀柔的策略:“您误会了,我纯粹就是想您进门方便聊聊。既然您不进,那我就出来说。” 说话间,青阳真的走出道观,很是哥俩好地携着惊魂未定的绝明,一边趟马路一边说:“不知道您可曾听过《容先生诗集》呀?这诗集是我观中一位鬼先生出的,目的是赚些银子,好给私塾里的孩子们准备更多的书学习,更多的纸墨练习……那私塾是不收费的,里头的学生就是这小窄巷中的孩童。” 绝明愣了一下,不禁看向小窄巷。 因为青阳的到来,小窄巷的环境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至少街坊们都会很听话地每日将路面打扫干净,免得脏污堆积,空气难闻、滋生虫瘟。 但即便如此,青福酒楼、春盛酒楼的工作机会,也不能让他们立即就有足够的银子,修路买房。 如今小窄巷的地面仍旧是泥地,下了雨就泥泞不堪,偏偏很多人家就是露天席地而住的,到了雨天,甚至纷纷抢茅房避雨,也总比在泥水中睡一晚强。青阳就经过师祖同意,从几次薅的羊毛中取了一部分,盖了几间大屋,让所有露天席地住的人都有个避雨的地方。 “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青阳很清醒地说,“所以除此之外,我也没再施予。要是真想盖个自己的家、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那就努力工作,青福和春盛酒楼的薪酬非常公道,而且还有上升的空间,只要努力,什么都有。” 难怪,难怪。绝明看着还在探头探脑看他们的街坊,心想,难怪这些人脸上都没有苦相,反倒是充满了希望。 佛说慈悲为怀,“慈”是令众生获得快乐,“悲”是帮助众生脱离痛苦。 青阳小友虽说为道门之人,但行慈悲之事,既然殊途同归,未尝不可同行。 绝明就很慈祥地问:“那小友是想让老衲帮什么忙啊?” 绝明心想,反正,应该不可能是捐银子,没听过和尚庙给道士观捐香油钱的,那像什么话。可是,那还有什么别的所求呢? “嘿嘿嘿……我看大师之前千臂法相用得挺熟练啊,”青阳搓着手嘿嘿笑起来,“能不能请您帮忙抄写诗集呢?能省不少印刷费呢!” “……”绝明脸上的慈祥顿卡。 ……是,确实不是和尚给道士捐银子,是和尚帮道士赚银子! 青阳:“到时候我们也会给您分红的嘛,您拿去供养佛像或者寺庙岂不是美滋滋……” 绝明合十:“我们寺没有佛像,心中有佛,四方皆佛。” 青阳:“……”感觉到了,这个和尚有点难搞,“那总要供香火的吧,可以用来准备些更好的香火——” 绝明平静地闭目:“每日自有心香三柱,日日虔诚供我佛。” 青阳:“…………” 靠!这个老和尚比他还抠门啊,开个佛寺零成本,连佛像和香火都省了! 青阳幽幽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为啥自己一直卡七相……我觉得是佛祖嫌弃你太抠了。” 唐僧取经还要给个紫金钵盂呢,你就给空气,活该你卡七相啊! 绝明之抠,堪比陈圆圆。青阳几番劝说之后,忍不住问绝明:“你打算怎么度我们圆圆呢?” 你自己都那么抠! 绝明垂目淡声:“我度佛,佛度我。” 青阳:“……” 算了吧,你们两个抠货互相度,只会越度越抠! 青阳无语地拿出之前的佛珠:“圆圆现在既然已经和我结契,又留宿在道观中,这佛珠自然不能戴了,如今归还给大师。” 红布揭开,佛珠的光彩溢散出来,绝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颇为惊喜:“多谢小友!我还当再也拿不回来了。”老和尚接过佛珠,又开始很纠结地喃喃,“和陈施主的缘还未灭,竟因佛珠又与小友缘起……” 正说着,一行工匠提溜着工具,从两人身边路过,青阳一看:“诶,你们是不是之前我联系的,要来修缮青福观的人啊?不是说还要有几天活才能干完,怎么今天就来了。” 领头的笑道:“这不是怕有意外,多说了几天,昨晚就把那边的活儿干完了,今天赶紧赶来。现在能去观里看看情况吗?” “行行行,”青阳惊喜万分,转头对绝明道,“那大师咱们回头再……您这是什么表情。” 绝明震惊的看着将近几十人的工匠队伍:“……这得花多少银子。” 难道这就是原因吗,因为青阳小友特愿意为三清花银子,所以三清才那般青睐于他,就连当时的法相都结的那么大,还给小友簪花…… 难道是真的吗,我七相迟迟不成的原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青阳刚刚费口舌半天,也不抵绝明亲眼看见这花销的冲击力大。 绝明厚着脸皮,愣是跟着有正事的青阳回到道观,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为了防止施工损伤佛像或是其他物品,青阳和工匠们一起,将偏殿、主殿等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搬出来——其实也不用看那什么玉花瓶、银香炉了,单是看那菜园子里头的树种,得多少银子才拿的到手啊!这肯定还要做正经的斋醮加持吧,不然这些树种来自天南海北,哪里能在同一片土地上生长的这么茂盛。 领头的工匠道:“这观不大呀,三间屋子同时开工,人手分的过来。你们这要求得是精细活儿,一间一间干不知道得多久,同时开工也能早点做完。就是你们人得搬出去。” “?”绝明顿时竖起耳朵,低头看看手中佛珠,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了结这个因缘,“那不如,你们到我寺中来住?” 青阳:“??” 他忍不住回头:怎么,你还想反向捕捉啊! 就连工匠也很震惊了,他们之前在门口见到青阳和绝明走一块,心里就在嘀咕了,和尚和道士关系这么好的吗?没想到居然能听到和尚邀请道士去寺庙同居! 绝明解释:“也不是住在寺里。在寺旁另有一个清净小院。” 赵公明不爽地翻白眼:“春盛酒楼有上好的厢房,谁要放着自己的地盘不住,住和尚的地盘。” 绝明发动老实话攻击:“但是你们一住,能招待宾客的房间自然就少几间,少几间就是少赚钱。” 陈圆圆顿时一个激灵,这话着实触及到她的心了。 虽说春盛酒楼的掌柜不是她,但有七分的红利属于东家呀,东家少赚钱就是她陈圆圆少赚钱:“哎呀,说的对呀!那这老和尚一定是五位灵公带来的财运吧!送上门的冤大头。白占和尚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咱们就算去都城隍庙蹭住,还得给挂单钱呢。” “嗯?这样吗?”赵公明沉吟起来,他因为刚进观时被百般质疑财神爷的能力,对这方面特别在乎,听陈圆圆这么一说,勉强道,“行吧。” “但是,”青阳谨慎地说,“这个主要还是得看看师祖的意愿吧?” 师祖脾气那么暴,肯定不会同意的吧。 青阳转回身,准备找香火问一下师祖的想法,一旁的五灵公表情就变得诡异起来,赵公明尤甚,先是愤怒,而后是不甘:“……甭问了。说是让我们五个,还有陈圆圆、纳兰容若守家,免得有工匠偷懒或者不上心。” 青阳下意识地先安慰赵师兄:“反正你一开始也不想去和尚的地盘的嘛……” 赵公明哼哼唧唧。 “奇了怪了……”青阳挠头,实属难以理解。 真要说的话,师祖才应该是那个最不肯去佛门地盘的人吧?就连赵师兄每次遇到佛道之争,都硬要整出个高低胜负的,怎么师祖这种连五灵公进观都要发脾气的人,却在门第之见上这么开放? 绝明却倍受打击的样子,失落地喃喃:“啊,陈施主不来……” 本来还有点失望的陈圆圆登时一惊,大骂:“臭和尚,不要脸,想要女鬼进寺庙!” 青阳完全屏蔽了绝明和陈圆圆新一轮的互扎,心想:这倒也算是好事,方便我继续劝说绝明大师嘛!看大师刚刚的样子,好像是有点动摇了。 青阳喜滋滋地说:“那就多谢大师帮忙啦,容我收拾收拾,这就出发。” 临走之前,青阳还特地去私塾敦促了一下纳兰容若:“你的新诗集准备的怎么样了啊?是不是快结束了,加把劲哦!说不准这次我去云游一趟,就把绝明大师说动了呢。” 纳兰容若幽幽地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啊,我听说那位大师寺里连佛像和香火都没有,大师你要谨慎一点哦,小心和尚没拐成,反被和尚蹭了香火。” 青阳:“……你谁啊,这什么语气,是不是圆圆教你说的。” 纳兰容若顿时尴尬:“这也能听出来么?那我直说了,圆圆姑娘还托我叮嘱你,每天要好好清点贡品,不要被和尚蹭去了……那位绝明大师,真的有这么抠吗?”纳兰容若实在忍不住问。 之前的白莲教一战,他没在场,绝明追到青福观时,他还在给学生们上课,都没和这位大师碰过面。 “……”青阳张张嘴,挺想给大师辩解一下的,但是发现无从辩解,只能沉痛地说,“是有点吧,但蹭香火应该不至于。而且就算真蹭,獒儿和他阴兵队这次也跟着呢,绝明大师蹭不着的。” 蹭贡品就更不可能了,师祖护食比鳌拜还厉害,没看五灵公多惨么,搞得他老得绞尽脑汁、变着法子给偏殿送好东西…… 敦促完纳兰容若,青阳就去找绝明,自己捧着小泥像,蹭上绝明的金莲,鳌拜和阴兵们跟在后头,前五个恭敬捧着玉香炉、银花瓶、银烛台这五供,后头的阴兵或背香火,或护着长明灯,还挺有神仙仪仗那意思的——如果忽略青阳手上的布老虎的话。 经过多日的相处,青阳终于取得了师祖的信任,得以看到布老虎了!也不知道师祖咋折腾的,本来布老虎就有点炸线,现在里头的絮都快出来了,青阳就盘膝坐在金莲上,给师祖补布老虎。 绝明:“……” 其实,仔细想想,佛道本就是两门,如何供奉神明,应该完全没有借鉴性。反正他完全没法想象佛祖玩布老虎…… 不过,青阳小友供奉的不是三清吗?三清好像也没有哪位爱玩布老虎吧?? 绝明矛盾纠结了一路,期间看到青阳手上的玩具更换了数番,每每到了供奉的时候,还总要求停下,找个地方给师祖亲自做供斋,什么素斋、甜点、冷食,看得他老和尚都有点犯馋了。 青阳这不是担心嘛,怕师祖是考虑到他想诓和尚帮忙抄书,才勉强藏下不情愿的。师祖和五位灵公享受供奉的期间,他就到处转转,看有没有新鲜玩具,丰富一下师祖的小宝箱。 绝明看得胃疼,每每想象将这些照搬到佛祖身上,他就脸色发青,连带着赶路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绝明的寺庙在河北,大概在现代的河北遵化的位置。 青阳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因为刚降落在山头院落中,放眼一望,青阳就看到了清孝陵。 这是康熙的亲爹,顺治帝的陵墓。清孝陵规模极为宏大,单是陵墓最前方的石牌坊,就足足有十丈,也就是三十多米宽,高少说也得有个十几米吧。 青阳运灵炁于双目,欣赏这暗含风水的建筑杰作。现代的时候,圈护整个陵区的风水墙,已经只残存半华里了,但现在却还被维护的极好,看起来崭新,少说得有四十华里,也就是近两万多米长。 “看着还挺震撼吧,其中还有兵卫把守,和宫里差不多了。”绝明居高零下地看着清孝陵,淡淡道。 “嘿嘿,我就观摩一下这个风水局。还挺好。”青阳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土包子进城了,正想回身找个地方安置小泥像,从院落门口又走进一个灰袍僧人,面容方正,五官端严,就是面色有些苦。 灰袍僧人大约也没想到,自家院里居然会站着个道士,原地呆愣了一下,立马防备起来,手中捏诀,背后隐隐有庄严宝相浮现:“师兄,什么情况!” 绝明笑呵呵:“绝心啊,你天天闷在寺里悟个什么道!我带个小朋友来给你换换心——” “圣上——” 粗犷的声音自青阳背后乍响,唬了他一跳,接着就看打从进观开始就谁也不服,对着谁都能横眉冷对一下的鳌拜,流星般猛地扑来,一下撞进灰袍僧人面前地底。 “……”鳌拜满腔的感情被这个意外搞得有点尴尬,厚着脸皮从地里飘上来,对着灰袍僧人纳头便拜,“圣上啊!” “康康康康熙帝偷偷剃度了??”青阳被冲击得一时都忘了,在这个时代,直呼帝皇名讳是何等的放肆。 不过好在,在场的没一个在乎。 灰袍僧人缓缓退开,双手合十:“施主认错了,贫僧绝心。” “不,我不会认错的,”鳌拜猛地站了起来,他鳌拜也算是三朝元老,先是跟着皇太极打天下,而后扶持福临上位,“您就是圣上,就是顺治帝啊,为何您会在此?!” 他平生鲜少服人,唯二钦佩、并献出全部忠心的,一是皇太极,另一个便是福临。 青阳:“……” 青阳:“???” 我……绝了!我大老远跑河北想捞个和尚,怎么也能卷进康师傅家的家事?康家人阴魂不散呐! 鳌拜再遇主公,满腹话语想说,只是如今君臣相谈,已是一人一鬼,一佛一道,再与从前不同。 青阳将小泥像和供品等都安置好,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蹭到绝明身边:“顺……绝心怎么会在自己的陵墓边出家啊?” 按照他还在现代时所看的历史,也确实有人怀疑顺治帝并非病死,而是出家,出家的地点在五台山,所以康熙帝才屡屡到五台山礼佛。 绝明淡定:“这不是图方便,陵墓近,从里头弄点石料出来盖房、盖寺庙也容易。” 青阳:“…………?” 青阳:“???” 感情您这儿不光没有佛像、香火,就连寺庙也是薅人陵墓,零成本盖起来啊?!! ……不过咋说呢,绝心自己薅自己,也不算能偷了…… 绝明道:“当年我还在修六相时,曾路过五台山,遇见绝心。那时候他还叫福临,是大清的顺治帝。但他已有出家的念头,和我谈了谈,我看他颇有佛心,也有天赋,但六根不净,又是人间帝王,不论从教义上来说,还是从百姓的角度考虑,都不能收他入佛门。” 绝明将青阳还他的佛珠拿出来:“我就把这个给了他,作为庇佑。” “后来董鄂妃死了,福临因此开悟,六根断尽,甚至安排好了后事,断了所有的退路,独自来寻我。”绝明说起来还有点感叹,“我半佛之体,云游四方,他找了我十年,此后在这里遇见,就地搭伙。” “……”青阳本来听的还挺认真,绝明突然不正经,“大师!慎言!” 什么搭伙,有歧义!你们佛门不是有个十戒,说不妄语吗? 绝明抠抠秃头,憨厚一笑:“嘿嘿。” “……”青阳无语,他想起方才初见面时,福临身后的庄严宝相,正想问福临现在修到了第几相,是不是也能凝结出千臂法相,从山下跌跌撞撞跑上来一个送柴人。 送柴人背后的柴火已经散落一地:“呃——呃!” 绝明憨笑一收,面色一变,再上前时,已是沉稳可靠:“不要急!慢慢说。” 守陵人也是需要用度的,这人绝明认识,负责给守陵的队伍送柴炭,平日也会上山来礼佛,和他聊聊。 送柴人缓了好久才找回言语的能力,猛指着下方的清孝陵说:“鬼,女鬼,皇帝陵里有女鬼!” 一旁还在小声争执——或者说是鳌拜单方面争执的绝心和鳌拜,齐齐回头。 绝心眉头一皱,虽说他尘缘已断,但这清孝陵毕竟是他的陵墓,如果有女鬼害人,他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这可是白天,能让生人看见,看来道行不低啊。”青阳心里的小算盘顿时拨弄起来,他早就想给薅羊……獒儿的阴兵队扩扩规模了,“在哪,带我去。” 送柴人看看绝明的光头,又看看反客为主的青阳的道冠:“……呃?” 一时间,很多的想法从送柴人的脑中划过,以至于刚刚的惊吓感都有点淡了: 什么鬼,和尚庙里为什么会有个道士,还一副主人家的口吻。难道绝明大师因为寺里只有两人,所以决定找个道士继承寺庙吗??? 第27章 青阳这波操作, 不仅震撼了送柴人,也很震撼两个和尚:没记错的话,这道士脚下踩的还是他们佛门的地盘吧?现在同行抢生意, 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绝明都忍不住开口:“小友,这是老衲的寺——” “人命关天的事情, 还讲什么门户之见呢?”青阳义正言辞,甚至还反过来语带责怪地说, “你这个和尚,慈悲心还有的练哦!” 绝明:“????” 你这个道士才奇奇怪怪吧!站在和尚的地盘, 指责和尚不够慈悲! 这是圆圆不在, 陈圆圆要是在, 怕是得凌空螺旋三百圈, 给她东家摇旗呐喊:干得漂亮啊! 可惜这里没有陈圆圆, 只有一个鳌拜, 飘在青阳和绝心之间, 左看看,右看看, 颇有些大姑娘挑郎君, 左右为难那意思。 这,他站那边呢?站圣上这边?那他不得被三清锤扁了,可站臭道士这边,又对不起圣上…… 不过很显然, 在场的活人都不在意他的徘徊彷徨,青阳甚至已经安抚好了送柴人,很主人家姿态的把人送进院落屋内躺下, 又踏着毫不心虚的步伐重返山崖边, 顶着绝明、绝心两个和尚的注视, 忧心忡忡望着下方:“哎呀,刚刚看还好好的。这女鬼闹出的动静还挺大,整个陵的守卫都被惊动了,现在人来人往,咱们也不好直接下去。” “……”绝心的注意被拉回闹鬼的事情上,眉头皱得比刚刚更深了,捻着念珠苦相更甚,“怎么会进鬼?这陵墓是我生前就请好了大师,定下了风水局。玄烨也并没有改换设计,心有恶念的鬼煞本该踏入陵墓便被诛杀。” 绝明道了声佛号。 他所修持的佛道,并不赞同以风水夺造化,为自己牟利,风水这一块,他还真不懂。 绝心是定风水局在先,入门在后。任是绝明,在看到清孝陵前也想不到,大清的皇帝竟会偷偷请道门之人,给自己的陵墓相看风水。要知道满族人对于汉族文化多半排斥,道教作为在汉地土生土长的宗教,一直不被清朝统治者认可,满族人多是推崇萨满文化,或是藏传佛教。 青阳正想接话,哪知道绝心又接着喃喃:“花了我好多的银子……” 说这话的时候,绝心的眼神都空了,仿佛回忆起了某种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鳌拜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青阳,充满谴责,原来刮油水是你们道门一直以来的传统吗? “咳。”青阳厚着脸皮说,“这风水局确实设的精妙,我观察了一下,好像现在最乱的就在它的核心。那就是隆恩殿吗?” 隆恩殿是清孝陵中规模最大的地上建筑,照理来说,应该安葬着帝后的尸体。 青阳细琢磨着一会得怎么进这风水局,顺口搭了句:“可是你人在这儿啊,那隆恩殿里的骨灰罐,里面装的又是谁?” 世人都知道顺治帝信佛成痴,大清没有一位帝后是火葬的,都要保存尸体完整,只有顺治帝的陵墓里安置的是一罐骨灰。 青阳发誓,他问这话完全没过脑子,要是过脑子他就不问了。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此话大大的不妥,绝心已经很坦诚地道:“是我大清领地上的一捧土。” 绝心都没给青阳打断的机会,自顾自语带歉疚地低头:“我当时是假死脱身,在遗愿里强令自己的尸体要进行火葬,但其实他们所烧的不过是空相。” 绝心本就极有慧根,开悟之后,又有老和尚的念珠加持,造一具空相并非难事。最难的还是顶着欺骗亲娘、儿子的愧疚,转身离开。 绝心长叹:“如今,我也只能掩姓埋名,默默为他们祈福。法师今日撞破此事,还望休要外传才好。” 青阳:“…………” 莫名其妙又承担了一个秘密,你们康家葫芦娃不来找我我都烧高香了,搞清楚,搞清楚好吗!是你们一直阴魂不散!我明明都乖乖呆在我道观里玩基建的!! 青阳恶声恶气:“那你们想出法子怎么下去了吗?离魂会不会?” 绝明老实摇头:“我们不修这个。” 他们正正经经修佛,学的法术也是救人度人的法术,招魂他会,离魂他不会。 青阳冷笑三声:“那你们还想下去捉鬼吗?” 绝心都没来得及阻止绝明:“想啊!” “好!”青阳瞬间把三清铃掏出来,一点不给和尚反应的机会,清凌凌一晃法铃,三具活人登时身魂分离,“感谢惠顾!记得给钱!” 绝明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鬼,这都没开始就欠上了? 绝明多抠一和尚,顿时想:欠都欠了,不能白欠,冲啊!一定要抢到捉住这女鬼! 青阳和绝明一青一金两道魂魄坠星一般,你追我逐地冲向隆恩殿,期间绝明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使绊子、拖后腿,两道魂魄几乎缠在一起,滚向隆恩殿。 绝心都看呆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就已经打上鬼了呢! 鳌拜在旁急急地敦促:“圣上别发呆啊!小心一会欠更多!” 想想吧,这陵墓是绝心的陵墓,青阳帮绝心的陵墓驱鬼,不要银子的吗? 绝心瞬间魂魄一震,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隆恩殿:万万不可啊!手下留鬼! 隆恩殿仅仅是清孝陵的地上建筑,既然拜托先生做了风水局,那地下的宫殿安排就更是精细。青阳熟知风水,一边带路,一边:“给钱,给钱啊!带路也是要钱的,都记上!” 绝明:“…………” 怎么会这样,债务滚雪球一样的变多! 绝明都忍不住问了:“绝心啊,你的墓,你不记得怎么走吗?当时你还下来取石料呢!” “那时候,这里还没建成……”绝心充满痛苦的说,他曾经的心理阴影又要被触发了! 避开混乱一片的守卫,青阳带领众魂穿过曲折地道。很多守卫盲目地举着武器冲进来,但有更多的守卫,惊慌失措、满头鲜血地冲出去:“鬼啊!有鬼!” 绝心心细如发:“这些守卫,看似伤重,但其实只是皮肉伤,那女鬼没有害人之心……” “不错。老衲已经能感觉到了,那位女鬼就在附近,除了阴气,更有功德加身。既然如此,为何大闹陵墓啊?”绝明极为不解,但抠字当头,他已经拈好手印,随时准备见到女鬼,先制服! 青阳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停下,压低声音:“准备好,这里一出去就是主墓了!女鬼就在里面,我数三声,一,二——” “三!”青阳和绝明几乎同时冲出拐弯。 主墓内已是鬼风煞气,飞沙迷眼,守卫不过凡体,哪能抵得过有功德加身的女鬼,都被敲得头昏眼花。 胆子小的捧着满是血的脑袋瓜子,临阵脱逃,鬼哭狼嚎地冲出去,胆大的还想继续,就被女鬼直接敲晕,主墓地上堆满了晕倒的兵将,倒真有尸殍满地的感觉。 青阳和绝明同时伸手,刚要念咒镇压,就听得乌风漆砂中,女鬼苍老但凄恸的嘶喊:“我儿——我儿的骨灰啊!你们把哀家的孩儿带到哪去了,这是坛土,这就是坛土!哀家的儿在哪!” 青阳:“?!” 他险险收手,等会啊,让他捋捋。 骨灰坛子里本来应该装着顺治的骨灰,那顺治的娘亲,哀家……孝庄啊!? 呃啊——!青阳差点一个滑跪,痛苦地抱头,为什么,为什么想抓个女鬼又是康家人,他回去以后一定要做个驱邪斋醮,远离康家事! 青阳是差点滑跪,绝明身后的绝心却是真的滑跪出去了。 这这这个腿是真软啊,他他他还以为是董鄂妃,都想好说辞,劝人放下了,结果是亲娘,还撞破了他假死…… 孝庄已经是阴魂,自然能分的清骨灰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她硬闯风水局,不过是受不了十三年的煎熬。 自从她死后,在这世间游荡的每日每夜,她都想去见见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想,这阴魂滞留在世,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还有机会和死去的儿子重逢。哪晓得矛盾挣扎了十三年,终于决定破釜沉舟,来闯清孝陵的风水局,魂魄几乎溃散,看见的却是一坛土! 一坛土啊! 这怎么不让孝庄发狂,她甚至都差点蜕成厉鬼,好歹想起得找回儿子骨灰,才守住了一线清明。 “这个……绝心啊……”绝明迟疑收手,“你……” 青阳满心怨气,无情地揭穿:“等等!停一下。你儿子骨灰坛子里是土,是因为他还活着啊,他那是假死!” 绝心:“????” 说好的保密呢?前脚说完后脚就卖我啊?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又没答应帮你骗人。”青阳冷酷地说,转瞬就从良性竞争的队友,变成反手插刀,一下把腿软的绝心提溜起来,顶着有些迟滞的鬼风靠近风暴中心,“您看看啊,您儿子的生魂。” 本来还满心悲郁,做好魂飞魄散准备的孝庄:“……” 宛如被拎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绝心:“……阿弥陀佛。” 孝庄:“——!” 风暴瞬间爆炸,一下将还在搏击的兵将击晕,就连墓门都被震落了下来,恰好切断守陵士兵的进路。接着,青阳就感觉手上一松:“——噫,老太太,您打儿子留口气儿啊。” 绝心被风暴卷走,发出被痛殴的悲鸣:“道长——你——” 青阳把手一揣,无辜看戏:“你们家务事儿,我一道士掺和算什么。反正老太太早晚能看出来的,你就别骗亲娘了,啊。” 风暴:“……” 绝心:“……” 风暴顿时打得更狠了。 绝心试图挣扎:“不是,听我解释,啊!!!” 绝明还在一旁盘算:“这个算是我们绝心的功劳吧,捉鬼。” 绝心:“???师兄?” 孝庄又怒又悲,几乎落泪:“不孝子!”孝庄狠狠扇了绝心一巴掌。 她为了儿子的死寝食难安,夜夜梦回,烧香拜佛没想到最后却正是佛祖带走了她的儿子! 为了闯风水阵,即便有功德护身,孝庄的魂魄也几近溃散,比起那些被她打跑的杂兵,体面不到哪去:“你是不是没有心!” 青阳手做喇叭状:“对哦,老太太,他现在法名叫绝心。” 孝庄:“?!” 打! 绝明渐渐停下算账的手:“……不是,别打了,一会我师弟没了!” 孝庄恨恨道:“没了?他早该没了!大清的顺治帝死了,哀家的孩儿死了,福临死了,他早就该是个死人!你可知你抛下了什么担子给玄烨,他才多大啊,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玄烨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你不仅是个失败的皇帝,更是一个失败的儿子,一个失败的父亲!” 绝心:“……阿弥陀佛。” 他缓缓闭眼。 鳌拜没有那么青阳等人那么快的速度,姗姗来迟的赶到,孝庄已经将身边的鬼风停下了,露出狼狈的模样,是绝心从未见过的,以至于他分明六根断尽,也不禁鼻梁一酸。 鳌拜却:“?!” 卧槽,这什么天降馅饼,竟有这么大的好事!?? 鳌拜瞬间摩拳擦掌:“就是她吧,大师你想给我捉的新阴兵,冲啊!抓她当部下——” 青阳大惊失色,一下拎住就要扑来的鳌拜:“不行啊,她不行。你放尊重点!” 孝庄皇太后啊,历史上多么有名的女强人,和武则天一样值得人敬佩。 而且,青阳是怎样、怎样都不会收康家人进观的! 这岂不就是把葫芦藤栽进了菜园子里,那以后葫芦娃不得一茬一茬的来,单纯想一想,青阳就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孝庄这才将目光从不孝子身上,移到墓中聚集的其他几位:“……” ……嗯? 就算是孝庄也有点茫然了,这个道士和和尚掺鳌拜是什么组合,牛马不相及的三拨人为啥能掺和到一块? 算了,没有打儿子重要。 孝庄老当益壮,当年活着的时候,她是大清的太皇太后,母仪天下的表率,现在死都死了,难道列祖列宗还管她死人的表现吗?现在的她,就是一个被欺骗的母亲! 暴打! 当了几十年的太后、太皇太后,孝庄的底蕴也足,打人的时候顺带责骂,半点不带脏字儿,却足够戳绝心脊梁骨,戳完绝心又戳绝明:“你,你,和尚都说慈悲为怀,你怎么能抢走一位母亲心爱的儿子!” 绝明能对陈圆圆伶牙俐齿,但对孝庄,他也是尊重的,只小小声说:“绝心他慧根极深,天赋异禀,六根既净,遁入空门的事,怎么能说是抢儿子呢……” 孝庄悲怒道:“不是吗?哀家怀胎十月,辛不辛苦?分娩生子,痛不痛苦?为了辅佐他登上地位,哀家忍辱负重,最后这不孝子回报我的什么,他孝敬哀家了几年?他还活着,那哀家死的时候,他这亲儿子,给他亲娘送终了吗?” 孝庄一生礼佛,就连她的魂魄手中,也带着佛珠,此时却被她一把捏碎:“佛门说缘起缘灭,哀家倒要问问,凭什么哀家生下福临,令这缘起,他尚未回报,就能由他自己决定缘灭?!” “佛门说慈悲为怀,慈是令世人快乐,悲是帮世人解脱痛苦,他福临,就是这么慈悲哀家的?就是这么慈悲玄烨的?” 孝庄不等绝心反驳,转头看向青阳:“那小子,你是个道士。好得很,佛祖抢走了哀家的儿子,哀家不再信佛,今日便改换门庭,投身道门。你可愿收哀家?” 青阳还在旁边吃瓜:“?????” 不是,这火怎么烧到他身上的,他都说不收了,这还有自送上门的吗? 青阳恐惧又卑微地说:“您什么身份,我那道观多小啊,怕是供不起您。” 不要啊,不收葫芦藤! “那又怎么了。我们草原女子,从不惧环境险恶。”孝庄不容置疑地说,“这清孝陵旁边,就是哀家的暂安奉殿。里面都是曾经慈宁宫搬来的东西,随你取用!” 青阳:“……” 不是,说是这么说吧,他敢从孝庄的陵墓里偷东西吗?卖也不敢卖出去啊! 孝庄:“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看不中哀家,不愿收哀家吗?” 青阳:“……”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会遇到被强逼收鬼的情况。 他着实不想掺和进这麻烦里,孝庄现在这话,指不定都是气话,和儿子赌气,他哪能答应。 鳌拜还在旁边极为得意:“哈!人要服老。想当初,青阳道长一看到我,就把我收了。” 孝庄冷漠:“哦,你当个跑腿,还挺骄傲。” 鳌拜:“????你别得意!我怎么都比你好,别说现在青阳道长都不想收你,就算是收了,你也是我阴兵一员,我的下属!” 孝庄理都不带理鳌拜,反而收敛了怒容,飘到青阳身边,拉过青阳的手,慈眉善目:“孩子啊,你傻!收了哀家有什么坏处?以你的本事,早晚有一日,哀家的孙儿会注意到你。玄烨多精啊,那时候,有哀家在,哀家保你!” “嘶……”青阳吸气,心想有点道理啊……但代价却是承担起两家的重负! 绝明抱着一丝希望,厚着脸皮道:“您何必强求?就算是入,也是入佛啊,和儿子也近。” 孝庄扭头就骂:“和尚偷我儿子,哪来的脸收我!”扭回头,孝庄又一脸慈祥,“来来,好孩子,哀家都替你算准了。你看,这是福……绝心那臭和尚的墓地,你替他的陵墓收了女鬼,他不亏欠你吗?他不得给你银子做酬劳吗?” 绝心:“……?” 我就,臭和尚了啊? 青阳也汗颜,老太太坑儿子一把手啊……好!他喜欢!再加上之前离魂、引路的钱,他想要的千臂稳了! 钱字当头,青阳愿为它铤而走险。 青阳挺起胸脯:“那我们就算下吧,之前用师祖加持过的三清铃帮你们两位高僧离魂;刚刚在九死一生的风水局里,给你们两人引路;还有这个捉鬼——” 孝庄坑起儿子是往死里坑:“还不是一般的鬼,也不只是一只鬼,苏麻啊——你进来。” 从已经封闭的墓门外,又飘进一只女鬼,年岁和孝庄差不多,听称呼就知道了,这位肯定是孝庄的陪嫁侍女,康熙帝的启蒙老师,苏麻喇姑。 绝心惊呆了,窒息了,曾经的心理阴影彻底重蹈覆辙,这次还更加可怕。 绝明也很艰难地说:“师弟,你说这时候师兄将你逐出师门……” 绝心:“?!别想!” 有债一起扛啊! 苏麻喇姑飘到青阳身后,手搭在青阳肩膀上,一副我给你做靠山的样子,冷冷道:“小道士,尽管讹!” 两个和尚:“……??” 大家现在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抢生意也是,讹钱也是。 青阳:“嘿嘿嘿嘿嘿……” 两个和尚:“…………” 青阳摇着头,满脸叹息地对绝明说:“叫你不舍得给佛祖花银子吧,气运都在我这儿了。” 绝明:“………………” 他的三观再次遭到冲击: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青阳对比倒霉透顶的绝明和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疯狂给师祖供奉。 本来来程的速度就已经很慢了,这次归程更慢,青阳极为大方的雇了马车,每到有好食材、美食的地方,一定会停下来,给师祖供奉上。那些买来的美食也就算了,最诱人的还是青阳亲自做的,什么“冰淇淋”“奶昔”“果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做得极其雅致,看得孝庄都馋。 青阳乐死了,供奉的时候忍不住还小声给小泥像嘀咕了一次:“要不是怕冒犯了师祖,我真想亲师祖一下!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这次来佛寺,青阳真的就只有带回去一个千臂的野心,谁能想到呢,这一捞捞了四个。其中俩千臂,仨对康师傅的宝具,孝庄、顺治、苏麻喇姑,连排放出来,那不是必胜局嘛! 孝庄闻着奶昔,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不怪她馋啊,都是死了十几年的人了,她能享受到的供奉,最多就是香火、素斋而已。没人敢给太皇太后供甜点啊,那岂不是大不敬! 青阳都听到孝庄咽口水的声音了,但同时也感受到脖颈后一凉:“……老太太谅解哈,我这也是敬老为先……” 双重意义上的敬老,一来师祖比孝庄年纪可大多了,当然是孝敬师祖为先,二来……他实在不敢想,自己把师祖的甜点分给孝庄以后,孝庄会遭遇什么,为老太太的安全着想,还是……算了吧,师祖护食的劲儿可大了。 青阳小声说:“回头我把怎么做教给绝心,让他给您供奉。” 孝庄的注意力顿时从甜品,拉回到臭和尚身上,轻轻抚平衣襟褶皱,看似平淡地笑道:“哦,讲起这个。临走之前,哀家倒是去你们那寺庙看了看。连个佛像都没有,更无香火。”孝庄的眼神顿时变得跟刀子一样,直扎绝明,“就这还好意思拐哀家的儿子!” 马车旁护卫的阴兵探头进车:“就是,您还不知道吧,那寺庙和院子,都是薅您儿子那陵墓的石材盖的呢!” 孝庄勃然大怒:“什么?!” “……”绝明默默缩了一下身体,心里头纳闷,这出家的事儿,怎么老祖宗看他这眼神,却像是穷小子拐走无知姑娘,还老从姑娘娘家榨取钱财一样。 绝明觉得自己应该澄清一下:“施主,心诚则灵。” “呸!”苏麻喇姑啐道,“看看人家青阳道长吧,那个才叫心诚!你这种,和那甜言蜜语、死不上劲的败家儿子有什么区别?每天对着老爹说好话,表现得多么孝敬老父一样,其实就连到了生辰,都一点礼物也不送给老父亲。” “不会吧,”青阳忍不住转过头,不信,“不会连佛祖诞辰,你们也是烧心香吧?” 绝明和绝心陷入诡异的沉默…… 青阳:“……活该你们穷死,活该你卡七相。” 绝明忍不住说:“佛祖又怎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且若像你们这样说,那天底下穷人岂不是谁都没法子信佛!” “那能一样吗,那能一样吗?”苏麻喇姑手中的纸扇敲得车座啪啪响,仿佛敲在了和尚的秃脑壳上,“人家是真的没有能力,只有一颗诚心,全心全意的奉献出去!即便这样,有机会也会供奉个一文、两文的香油钱呢。你呢?你是没能力赚银子吗?你是没能力给佛祖塑像吗?你没能力给佛祖供奉香火吗?你自己说说,既然你有能力,你却一项不做。你是什么,你是不是不上进的败家子!” “……”绝明想辩,但苏麻喇姑这个比喻真的好活灵活现哦,他都有画面感了,“那,那败家子又从何谈起?” 苏麻喇姑:“啥也不给老爹,完了遇到事儿了,还要借助老爹的力量,你说你是不是败家子,坐吃老本。” 绝明:“……” 苏麻喇姑震声:“有能力也不孝敬老父,光知道从老父身上抠要好处,凭啥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孝顺?呸。” 绝明:“……” ……真的吗?真的是这样他才卡七相的吗? 绝心迟疑地说:“要不……我们供供?试试?” 第28章 清孝陵中闹鬼, 肯定会传到康熙耳中。青阳手上虽然有三把对康宝具,但说实话,能不用他真不想用。用完了谁知道会不会引发异变?比如葫芦娃的大规模涌入? 所以离开清孝陵前, 青阳还是收了尾的,用三清铃拔除了所有人的记忆,包括寺院里的那位送柴人。让他们认为这只是一场地震, 令主墓室有些损伤,墓门关闭。好在帝后的骨灰罐俱在,真是上天保佑。 “地动?上天保佑?”康熙收了清孝陵传来的密折,面带思忖,“张爱卿,你信吗?” 康熙所问之人, 正是大学士张英之子, 也是未来的明相张廷玉。 而这位在正史中,成为大清朝唯一一位配享太庙的汉臣,如今正在消极怠工:“……恕臣愚钝,未见有何不妥?” 啊,好烦。他只是个普普通通、才进南书房不过一年的小透明而已, 问旁边的老大人们,不比问他香吗? 张廷玉很痛苦,张廷玉很烦躁。他发觉自己似乎中了一种诅咒,内容就是不论康熙帝以什么话题开头,但凡是对他说的, 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地拐到家事上。 果不其然, 康熙:“之前, 京都地动。胤褆的旧王府塌了, 阿哥所的旧居也塌了, 甚至新王府重建,又地动塌了一次。怎么,胤褆是做了什么上天不容之事,全京都地动,光塌他住的屋子?” 张廷玉:“……”好想装作没听见,但是不可以,“可能,巧合吧?” “朕不相信巧合。”康熙将手中密折放下,眼神清醒,“这事儿怪的很。先是老大的居所全都在地动中坍塌,然后是老大与老二的相处态度大变,紧接着是老三和老九问朕讨钱。比起为什么他们会发生改变,朕更想知道,为什么分明是遇到事儿了,他们却一个都没跟朕说?” 张廷玉:“……” 您都想得透透的了,还问我干嘛。 康熙敲敲密折,似笑又非笑:“查,派人去查。这群年轻小子,还当真以为自己手下就是一块铁板,说封口就封口?会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他们还嫩了些!” 张廷玉满脸“圣上您说的太对了”。 过了半息。 康熙:“……张爱卿。” 张廷玉:“啊,臣在。” 康熙:“朕说让你去查。” 张廷玉:“……” 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啊,好想辞职啊!!不想再替上司分享本不该由我承担的家庭之重! 南书房发生的事,青阳自然无从知晓。他带着自己的“收获”,一路走走停停,将师祖喂得小泥像都要变肥了,小宝箱底部也多添了个洞天福地的入口,才不紧不慢地回到道观。 早在抵达前一日,陈圆圆就通过鬼契传信过来,说道观的翻新已经彻底完工,只等青阳回去,重新安炉了。 青阳志得意满地走进小窄巷,靠近道观,就被道观檐头锃亮崭新的琉璃瓦晃了下眼睛。 有师祖、五灵公本尊在此,青阳都没要什么老瓦,直接跟工匠们说,用最新、最好的材料,翻修观庙。原本的五福观,灰瓦白墙,如果不是三扇紧挨一起的红木门构造极为特别,几乎和其他房舍没有任何区别。 但如今,就连老旧的红木门也更换了,仍旧是三拱门,不过有金漆装饰,云纹门环,看起来比先前庄严像样多了。虽说为了肃正,屋檐的琉璃瓦仍是用的灰色,但和以前那种破破烂烂的灰全不是一回事。檐下也雕刻有经典的祥云仙鹤图案,红、蓝、绿、黄,有着严格的规矩。 单是在外面看看,青阳就非常满意了,双喜临门冲昏了他的头脑,青阳在门外吆喝了一声:“来新人啦!大家迎接一下!” 观内:“……” 青阳迅速清醒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观中被迫留守的鬼神们纷纷探出头来,露出怨妇要撕人表情,尤其是陈圆圆:“我就说吧,和尚都是嘴上一套,身体却很诚实的。这俩臭和尚,果然来咱们观蹭吃蹭喝,蹭香火蹭贡品了!” 赵公明更是老阴阳人了:“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多带了个小和尚。你们是要弃暗投明,转入我们道门了吗?” 鳌拜冲出来维护绝心:“你们骂归骂,骂这个老和尚不要脸就好了,不要骂我圣上。” 绝明:“???同是和尚,为什么差别待遇,师弟,债一起担,骂也要一起扛。” 陈圆圆眼神最尖,越过两个秃头又瞧见两个上了年纪的女鬼,一看就是很会宅斗、还活到最后的那种,脑内警报顿时拉响:“东——家——家里香火已经不够分了,为什么还要添新鬼呢,獒儿也没有意见吗?” “还不是你东家没有心!老夫累死累活,他还不断招新人,克扣老夫口粮!”鳌拜大骂完以后,转回头对着绝心又是另一种态度,“但圣上就不一样了,既然是活人,当然不必抢香火。” “但是会抢我们的斋菜啊!”刘元达居然也加入了声讨中,他伤心地说,“明明招死人就好了的,为什么还要养活和尚……” 孝庄和苏麻却是一眼看到了僵硬在观内的纳兰容若:“咦,这不是纳兰明珠家的小子。你也不欢迎哀家和苏麻入观吗?” 鳌拜趁着这会功夫,已经飘回香炉边,去拨自己的香火了,数到一半:“啊!陈圆圆你这小丫头!竟趁老夫不在,偷捞老夫的香火!” 青阳:“…………” 耳边是无尽的喧嚣,眼前是家庭的烦恼。青阳缓缓扶住崭新的墙,回到光景依旧的家,抱着泥像慢慢坐下。 啊,不应该啊,为什么呢。 明明在现代时,师父和他每召请一位新的神明,或是捕捉一只新鬼,大家只会热烈欢迎,甚至开热闹友善的庆祝大会,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一切都变了个样呢? 孝庄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一眼就看清了青阳的状态,抓住这个绝佳的立足机会,由苏麻喇姑扶着,飘进道观:“诸位,恳请大家听老身一言!” 孝庄多精明啊,姿态降得很低,言辞恳切:“这一路走来,小青阳的辛苦老身看在眼里。都是全心全意为了这个观啊!他殚精竭虑,来回奔波,为的不都是大家吗?为了这样的小青阳,咱们什么不能忍忍呢?给他一点休息的机会吧,大家看看他,多累啊,时间对咱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慢慢来,一切,都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大家下意识去看墙边的青阳:“……” 青阳:已被家庭压垮,勿扰。 ……好像真的很累哦!算了算了,散了散了。 仔细想想他们待遇确实有在慢慢改善的,即便是偏殿,青阳不也想法子在往里塞好东西么?一点一点的改善,也比主殿差不上多少了。陈圆圆那宝匣,现在即便是全部倒空,也装不下她每个月的薪酬了,鳌拜更是变为摄青鬼,离鬼王只差一步。他和阴兵的那些个武器、盔甲,不都是青阳准备的? 大家都颇觉有理,只有陈圆圆恨恨地趴在影壁上,狂咬了一通:可恶……!遇上高手了! ………… 等大家冷静下来,青阳给新人、旧人互相介绍了一番身份,毫无疑问又炸了一次——仅限阴魂们。 五灵公对于和尚以前是不是皇帝、女鬼以前是不是太后毫无兴趣,只有张元伯满脸严肃地说:“那是不是可以勒索一下现在的皇帝……” 青阳:“?????” 张元伯理所当然:“我是偏财神。”当然是往偏财上想法子了,这才是爱岗敬业。 青阳心中关于张元伯的形象完全崩塌了:“…………” 他抹了把脸:“行吧,还有好多事要处理,那两个和尚暂且允许他们进观,但是仅限于供奉老太太和苏麻,要是看到他们胆敢在观内骚扰圆圆,就把他们——” 赵公明跃跃欲试:“打死?” 青阳:“……赶出去,我们还指望这俩和尚赚钱呢。” 孝庄和苏麻喇姑进观,和陈圆圆、鳌拜,甚至鬼神们最大的冲突,就在于由谁供奉,哪来的供奉。绝心在这时候还是比较有良心的,自觉刻了孝庄和苏麻的牌位,以赊债的方式捐了香油钱,暂时供养偏殿,日后香火、供奉,都由他来负责。 这也是孝庄故意对绝心提的要求,让和尚进道士庙捐香油钱、供奉牌位,无一不是对绝心的为难,但其下暗藏的,更是一个母亲渴望儿子能够回心转意。然而绝心只是默默地认下了,赊了债,捐了香油钱,供了牌位。当绝心完成一切,合十表示自己到了下一个供奉时间会再来,然后转身离开时,孝庄终究还是落下了泪。 青阳没留下安慰,他知道孝庄这样坚强的人,此时更想要的是尊严,而不是无用的安慰。转身出观,青阳还得带绝心和绝明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总不能真让俩和尚住道观里,不然他这道观还接不接待香客,要不要名声了。 “唉,看到老太太这样,老衲也有些难受。”绝明这老和尚,抠归抠,人是真老实人,要不也不会半点害人的法术也不修,被青阳坑了那么多债,“但是,绝心是真的有慧根,老衲足足花了多少年才卡七相,绝心现在就已经练成六相了。他本身也一心向佛,心意坚决,当初他断绝一切退路来找老衲,还告知老衲他单凭开悟就自通如何制造空相,老衲就知道,他天生就是为佛门而生的。” 青阳摆摆手:“你少说几句,我看苏麻跟在后头。” 而且一副要打和尚的样子。 青阳带着绝明、绝心在小窄巷中穿梭:“你也别指望我能给你找个多好的地方,这巷子里有位老人家,年过八旬,行动不便,家中儿女直接就抛下了他,离开秦淮自谋生路。老人家是靠街坊接济和善心度日的,之前是我派阴兵帮忙照顾这位老人家,现在我跟老人家商量好了,你们可以用他的宅子改建佛庙,但得给老人家送终。” 佛门悲悯,绝明即便是没被允许用宅子,看到这样的疾苦,也会帮忙的。刚想答应下来,一直跟在后头的苏麻喇姑满脸佛系淡定,嘴上却毒地呵了一声:“好出息啊,败家子总算要奋起了——靠着敌人接济。” 绝明:“…………” “不要这么说,佛道两门之间也是可以建立起坚定而斩不断的关系的!”青阳挺身而出,在绝明亮起的眼神中继续道,“——通过债务。” 绝明:“…………” 这样的关系,不要也罢! 青阳有时候想,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劳碌命。在现代的时候如此,来到清代,换了个小道观,好像也没闲下来过。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切事务,趁着月色正好,青阳询问了师祖的态度,捧着小泥像,踩着梯子爬上道观屋顶,一起赏月。 青阳还特地准备了梅子酒,一些做得像猫咪、兔子一样可可爱爱的漂亮糕点,都是给师祖供奉用的。 全真教有戒律,说不得饮酒,青阳却是三清嫡传弟子,在现代侍奉师父时,就时常酿酒、烧荤斋,从没听师父或师祖骂过。更别提,这次的梅子酒,是师祖要求已久的,还特地托了刘元达的口,给他提要求。 月下琉璃瓦,梅子酒霞红。 与往常不同的却是,师祖并非闻嗅享用,反倒是如常人一般,虽然看不见形象,却能瞧见一块块可爱的糕点被搓圆揉扁,玩够了才被吃掉,梅子酒倒是消耗的挺快,很快盘中、酒坛中就空了,唯有身边酒香,能让青阳确定,师祖还在他身边坐着,身上沾染着梅子酒的味道,酸甜与浓烈糅为一体,衬着清风明月,风雅之余又有些桀骜不羁。 青阳看着入夜后恢复平静、翻修一新的月下道观,忍不住捧起脸说:“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身边清风停滞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狂刮! “啊啊啊——嗷!”青阳从屋檐扑倒在地,幸好有灵炁护体,纳闷地爬起身挠头,“又哪句招惹到师祖了,每天都这样?——哦!” 青阳感觉自己找到真相了,师祖一定是以为,每天都要陪他上屋顶、喝同样的酒吃同样的糕点,不打算动脑子想新菜谱了,才生气的! 青阳赶紧跑到被刮上门的主殿门口:“师祖,师祖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大家都在一块儿挺好的——啊!”青阳被门一推,又一个咕噜,心想这他妈哪儿又值得一刮,只得改口道,“明天给师祖准备新的供斋哦,有蟹黄汤包!” “……哼!” 一道男声从主殿不轻不重地响起,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之别扭得很。 青阳一个激灵,师祖……刚刚那是师祖的声音吗? 听着确实挺年轻,还真是血气方刚?青阳摸着脑袋,爬起身往寮房走,却不知待他寮房的蜡烛熄灭,一道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主殿中走出,面白如苍玉,墨玉为冠,长袍宽袖,千层黑纱顺垂曳地,银纹尖锐如剑芒,大道化作大氅,肩负在他背后。 黑裳人面色不虞地在原地站了半晌,又兜着广袖,缓缓踱至八字真言边。 工匠没法把这八字真言撬走,翻新的时候索性就别出心裁,避开所有写了墨字的地方,盖而用框将这些警句框起来,按照青阳传来的意思,加了和窗帘差不多功用的练满。 黑裳人冷酷地看向寮房的方向,以他的目力,当然能瞧见里头的小道士正翻来覆去,似乎正在半梦半醒间,和起床拉帘子、但不想起床要不就这么睡了做斗争。 “哗啦。” 八字真言的帷幔被拉上,小道士逐渐睡安稳。 黑裳人踱回主殿,虽是仰望,眼神却像是睥睨那三尊神像:这小道士惯会哄人……那他若是现了真相呢? 青阳怀着对明天的美好期待睡去,在啼哭声中醒来:“……” 不是吧,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青阳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推门出殿,就见陈圆圆趴在影壁上痛哭,看到青阳出来了,就哽咽地告状:“我就晓得——我就晓得,不见旧人哭,只见新人笑!” 陈圆圆一指孝庄:“她今早一上来就问我和獒儿要咱们观的内务权,刚刚进观呐,就这样!” 青阳还不太清醒,顺着陈圆圆的话,呆呆看向孝庄。 孝庄淡定大气,一看就很有气场,自称转换的也很自如:“绝明和我说过,陈圆圆天性好财,我怀疑她掌管酒楼,有没有偷薅小东家的银钱?” “……”陈圆圆噎了只半瞬,哭得更惨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诬陷我——” 苏麻喇姑:“甭哭了,我让绝明算过了,你薅了。还挺多。” 陈圆圆:“……” 陈圆圆试图挣扎:“那,那獒儿呢!你说你要把持内务,凭什么把香火也管了!” 孝庄:“鳌拜生前就曾大肆圈地,我不信他训练阴兵,就是为了维护阴鬼秩序,也不信他老老实实。昨夜我亲眼看见,鳌拜他偷偷藏香!” 鳌拜:“……我!香火的事,能叫偷吗……” 孝庄对青阳道:“我既然入了道观,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把担子就放在你一个小年轻的身上。我没什么别的优点,一没有陈圆圆爱钱如命的嗜好,二有臭和尚供奉香火。这些帐,从我手上走最清白。” 陈圆圆发出一声哀嚎:“你是要我死啊——” 青阳一个头两个大,有背景的新人带回来越多,磨合期的麻烦就越大。他对陈圆圆偷薅银子、鳌拜偷藏香火的事,也不算不知道,就是当个把柄,准备以后有必要了再发落,没想到孝庄直接给掀了,而且因为闹出的动静挺大,五灵公和师祖都被惊动了,六位神明的震怒齐下,陈圆圆和鳌拜都一时没了声响。 青阳打了个哈欠,只想平平淡淡去洗个漱,和自己的卷发做做日常斗争:“那就这样,账务都由老太太统管。” 刷牙,洗脸,梳卷毛。青阳摇摇晃晃就往后院去了,对于家中的矛盾,如今已经愈发的稀松平常。 “……”鳌拜傻在原地,之前孝庄刚来时,他还说未来孝庄是自己手下呢,结果现在香火都归孝庄管了。 陈圆圆更是差点哭晕,其实她真没薅多,就是一点点,一点点…… 孝庄这时候还满脸宽厚地伸手扶起陈圆圆,把恩威并施那一套用得非常熟练:“青福酒楼还是归你管,只是每日账目得给我过个目。该是你的都是你的,半点也不会少。只是春盛酒楼啊,这是我曾孙儿的酒楼,还是由家里人来管,更能让小九放心吧。” 打从和青阳达成合作以后,胤禟将春盛酒楼直接抛给青阳,表示就当试点,要是糟蹋了也是他的损失,能赚钱那当然更好。 “……”陈圆圆恨得直咬袖子,到底还是没能斗过这个老祖宗! 一向与宅斗氛围格格不入的纳兰公子,呆呆地站在角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融入,或者说,穿越火线,离开道观……正慌神间,孝庄却极为和蔼地飘过来:“仔细看看,观里也就你一个老实鬼,春盛酒楼日后的收益啊,我一定会和小东家说说,捐书给私塾的孩子。” 纳兰容若茫茫然接受好意:“多谢太皇太——” “唉,日后就跟着小东家叫我老太太。”孝庄拍拍纳兰容若的手,越看越喜,这种不争不抢的孩子啊,她就是更心疼点。 陈圆圆:“…………” 大意了!!!!光知道女人会宅斗,却不知道有些男人,生来就技能满点!! 纳兰容若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自己的好处哪儿来的,被孝庄一路牵着,跟送自家孩子一样送到道观门口,刚飘门准备去私塾,迎面撞上俩和尚。 绝明的表情很严肃:“容先生。” 绝心捧起手中一搭纸:“您的新诗集写完了吗?” 绝明举起手中笔墨:“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呢?我们等着抄书呢!” 没钱啊,人肉印刷机在线催更! 陈圆圆和鳌拜原本满心愤懑,见此情景,不禁顿时平衡,放声大笑:原来如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哈哈哈哈哈哈!” 放弃捋直头发,准备去做早课的青阳:“……” 青阳走进主殿,在三清像前盘膝坐下,心如止水地闭眼:群魔乱舞,我还是打坐入静吧,获得一点心灵上的平静。 “嗡——” 无形威压猛然扩散而出,瞬间镇压住了院内吵闹的妖魔鬼怪。大家各自无话,各干各活,青福观内恢复了真正的平静。 青阳感动到擦泪:“师祖啊,还是师祖对我最好了,师祖今天中午我给你做醋溜排骨。” 众人:“……” 散了散了,终是给别神做了嫁衣…… 南书房。 康熙面前摆着四份密折,从大皇子,到九皇子。康熙挨个看完,脸色越来越差,最终合上最后一本:“原定的南巡,是在明年吧?” 张廷玉埋头工作:“……” 康熙不轻不重地敲桌:“张爱卿。” “……”张廷玉想死,“啊,回圣上,是的。” “张爱卿什么都好,就是啊,反应比别人总慢几拍。”康熙说着,放下密折,“朕决定提前南巡,上次秦淮抓到的大鱼,得把根拔干净。” 还有就是,这四份密折里都提到的那个道士,“青阳”。 康熙:“此事必须想法子尽快推行,到时候,让老大、保成、老三、老九随行。” 为了防止张廷玉有延迟,康熙帝还主动叫了声:“张爱卿,明白了吗?” 张廷玉:“……” 第29章 张廷玉咽着苦水, 领命下去了,众翰林们还特地等了一会,确定康熙没打算继续抓倒霉蛋说家事,才有个老大人上前汇报:“五月时, 御史张瑗张大人奏请, 毁掉前朝宦官魏忠贤的衣冠冢、拆除所有魏忠贤生祠, 现已完成。您吩咐臣私下跟踪督查拆毁事宜, 这是臣一路记录的折子。” “拆毁时可有人手脚不干净?”康熙直接询问, “还有什么剩下?” 老大人:“生祠都不剩了,只在碧云寺衣冠冢处, 还有一对镇墓兽。说来也奇怪,这镇墓兽用石锤也砸不碎,不知道当初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臣以为, 既然这镇墓兽极为稀罕, 既然无法处置,不如送去工部,若能解析出来如何制作, 或许能用在建防等各个方面, 请您决断。” “请我决断什么?请我拿锤子锤那镇墓兽去?”康熙给这老憨憨气笑,“依你的意思,送到工部去。不过一对镇墓兽而已。你这老家伙,越发有当初索尼倚老卖老那相啦!” “……”老大人突然有种不太祥的预感。 果然, 康熙:“唉。索尼若是现在还在,看保成这孩子轻信妖道, 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你说说, 朕的这群儿子们是被什么蒙了心。真要找个道士, 那全真教的谭守成不好吗?就在京都白云观内,何必舍近求远,找个不知名的妖道,还通通都落进坑里……” 老大人:“……” 张大人带带我,我要跟你走。 南书房里发生的一切,青阳无从得知,要知道非得气死不可:这是我主动的吗?你们家葫芦娃自己一个个往上送,葫芦藤还强逼着我非往观里长,我薅薅怎么了,是他们先投怀送——啊呸,自送上门的! “老太太,您身子都还没养好,非跟我一块来。”青阳扶着孝庄,一块在春盛酒楼监工,“您要觉得头晕或者眼花啊,跟我说,我就送您回去。” 孝庄此时贴了加持的符箓,就是一个圆脸老太太的形象:“不去,不回去。这多有意思,小东家,你跟我说说?这东西,是怎么能一直这么亮,还是这个颜色的?若是能替代烛火——” “呃,不太可以,”青阳惋惜地说,凑到孝庄耳边压低声音,“这就是商业机密了啊!我偷偷告诉您,那里头都是鬼气!就您摸得这管子青灯吧,就是獒儿提供的——” “……”孝庄瞬间面无表情地收手,还拿过旁边鬼仆的帕子,使劲擦了个十来遍。 “嗨!我不是说这里得这么装吗?话你听不懂,东家给的图也看不清?” 正擦着,工匠群中发生了些口角。 这些被青阳雇来的工匠,不止是汉人,也有西洋人,本身沟通就不方便,理念更是完全不一样,吵架是常有的,但这次青阳还有马上继任掌柜的孝庄都在,那汉人工匠就气鼓鼓地跑来:“东家你说吧,我讲这里要按着您给的图装,他个番邦鬼在那儿叽叽咕咕非闹事儿。” 西洋人的表情有愤怒也有疲惫,但还是走过来,很努力地连比划带说地讲了一堆。 汉人工匠:“别叨叨了,谁听得懂啊!” “我听懂了,跟你翻译一下。”青阳转过头对汉人工匠道,“他说这个地方这样装不太连贯,不符合最初我提出的要求,所以他认为应该做些改变。” 不止是汉人工匠有点呆,就连孝庄都怔住了,据她所知,小东家不是没去过私塾,才支持纳兰容若办私塾、给小窄巷里的孩子一个读书的机会的吗?怎么,西洋话都听得懂? 汉人工匠也想,不会是东家瞎说的吧? 结果下一秒,青阳就转头过去,用他们绝对听不懂的语言和那位西洋人交流起来,西洋人的表情也渐渐舒缓,显然青阳说的确实是正宗的西洋话。就是偶尔呢,对话会磕巴一下,似乎是青阳说的词西洋人没听懂,这时候西洋人就会迷惑又礼貌地说:“怕扥?” 青阳一连换了好几种词汇,最后不得不用长句进行描述,解释的直想挠头。 这就是为什么在私塾里,他选择让胤禟去教孩子们西洋话,而不是自己亲身教的原因了。他会的英语那是二十一世纪的语言,很多单词和现在是不同的,教起学生来不是给学生们添麻烦么。 孝庄老小孩一样愣凑过来,竖着耳朵听,等他们沟通完,工匠们都钦佩服气地走开,才问:“‘怕扥’是什么意思?” 她听的最多的就是这句了,记得贼牢。 “……”青阳顿觉羞耻,脸都红了,含糊地说,“我西洋话是自学的,说的太烂了,他没听懂,请我重说一遍。而且也不是怕扥,是Pardon,口音太重他们也听不明白。” 哦,自学,难怪。小东家可真勤勉。 孝庄点点头,无声念起新学的语言,神情还挺严肃:“小东家,我有两个事想跟你说。” “怎么?”青阳赶紧扶住孝庄,根据抚养圆圆和獒儿的经验推测,“您头晕了?想吃香火了?” 孝庄:“……”平时小东家都是怎么养陈圆圆和鳌拜的啊,“不是,我是想说,既然以后春盛酒楼由我来做掌柜,那我也想学学西洋话,还有,这个亮光的管子装鬼气不行,装佛气可不可以呢?” 孝庄平静地说:“我看那俩臭和尚到现在半点银子都没还出来,是不是催催债,刚好这里没有金色的鬼气。” 青阳:“……” 亲娘薅羊毛,下手就是狠。 春盛酒楼的翻新花了数月的时间,赛博朋克绝对不是一个小包厢能呈现的概念,冲击力也会大打折扣。青阳索性直接打通了半扇酒楼,左半边仍然保持旧式的小包厢、一包厢一主题的风格,右半边,数层楼被打通,敞开式的环境,但凡走进酒楼,第一眼就能瞧见赛博朋克城市夜景,一切都仿若真实,如同世界被割裂,一半真实,一半疯狂梦幻。 等到真正完工,已经是九月,正是金桂开放的时节,青阳特地发动大家摘了不少桂花,不管是做吃食,还是饮品,都是不错的选择:“嘿嘿,回头给师祖做个香囊,给小泥像熏熏。” 所有鬼听到有的吃喝,都干得热火朝天。虽然轮到他们,肯定吃到的不是青阳亲自做,但青福酒楼做的也不差啊! 只有赵公明有些发寒,躲在偏殿里和其他四位同僚碎语:“你们看主殿里那神像……中间那座,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最开始是那模样吗?” 他们一块往主殿里看,小金贵正在里头忙上忙下。帷幔这些也是需要时常更新、换洗的,神像也得时刻注意,保持光洁。小金贵此时正踩着梯子,仔细清理三清像衣襟褶皱处的积尘,显然完全没注意到任何异常。 “没有吧,我感觉没差别啊。”刘元达吸着香火,胖胖的脸上满是疑惑。 “确实是有些不同了?”张元伯迟疑道,“眉毛上挑了些,鼻梁也变高了……只是这变化太小,刘兄都注意不到,更别提日日面对神像,一点点适应改变的小金贵了。” “那位,不会是想露真相吧?”张元伯喃喃,“可——为什么呢?” 五人陷入沉默。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明白,为什么那一位会出现在小金贵的道观里,按照小金贵的态度和意思,他分明请的是三清,为何那一位会无缘无故地特地挤开三清,从三十三天外降神于此,之前百般隐瞒身份,现在却又想要显露真相,让小金贵知道他的身份? “……就是按这速度,小金贵怎么也得等个年把才能发现不对吧?”刘元达捧着香无语凝噎,“就你俩眼尖,我都没看出不同!” 那到底是想让小金贵知道,还是不想让小金贵知道啊,这么磨蹭纠结,完全和那位的性格不像! 正想着,他们就看见小金贵爬下梯子,清洗了一番双手,捧出一个十分迷你、大约只有拇指那么点大的香囊,供奉在同样迷你的小泥像前,上完香、叩完首就走了。 数秒后,一道玄黑的身影从神像后转出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小香囊看了半晌。 然后看似屈尊降贵实则飞快地捡起,愣往自己腰带上一挂。 挺好,溜了。 五灵公:“…………” 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幕的眼睛!! ………… “来啦,老太太。”青阳扶着孝庄,又一次来到春盛酒楼,不过这一次是来检阅完工情况的,顺便让孝庄来测评测评,“特地让您几个月没来,就想留惊喜的——看!” 青阳推开大门,一个割裂的、充满视觉冲击力的新世界,就呈现在孝庄眼前。 青阳做得算是个大场景了,并没有选取室内环境,而是通过整整半座酒楼,展示了赛博朋克城市的夜景。黑色的道路与高耸的建筑,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变幻出莫测的、属于科幻的神秘色彩。 这光景和孝庄平生所见的任何一处都全无相似,霓虹灯管流动的光泽,与线条冷峻如刀的冰冷建筑,令她感到有些目眩的同时,又有种神迷的向往。 这是个冷峻的世界,黑暗的世界,她将手搭在缠满霓虹缆线、勾画着银色条纹的支撑柱上,几乎能感受到这场景所传达的情感,愤怒、仇恨、痛苦、悲伤……所有的情绪在变幻的灯光下鼓噪着,仿佛这一切,都在和她的胸腔共鸣—— “欢迎光临,A0000001号机。” 孝庄:“嗬——” “老太太!”青阳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孝庄,转头责怪,“我说你出现的也太突兀了。” 在符箓的加持下,直接伪装成机器人的鬼仆委屈:“圆圆姐姐教我的,讲这样子可以讹钱。” 孝庄刚回过神:“……??” 鬼仆耿直:“有人被吓到了打我,我就装死,然后他们赔偿。” 青阳:“……我开的是酒楼又不是黑店!以后此类行为,坚决禁止啊!” 孝庄才流露出赞同的神色,就听青阳说:“万一被反讹了怎么办。而且咱们又不差那么一点,要把目光放在更大更厚的羊毛上!你这上来就把羊吓跑了怎么办。” 孝庄:“……” 假装成机器人的鬼仆顿觉大有道理,心想回头就要告诉其他轮班人员,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同时也很专业地回归状态:“欢迎A0000001号机进入赛博朋克的世界,在这里只有赚到足够的赛博币,才能进行食物、水、衣物的兑换。您可以选择,接受任务赚取赛博币,也可以选择氪金,即用银钱直接购买赛博币。” 孝庄听到这里就开始皱眉头了,她觉得有些麻烦,一把年纪了只想轻轻松松付个银子吃顿饭。 结果下一秒,鬼仆:“下面展示菜单和衣物选择清单。” 鬼魂一踩地上青阳早设计好的幻觉法阵,孝庄只觉眼前一闪,面前就出现一长长长条列表,其中单是食物,可以选购的便数不胜数,而且与普通食物绝不相似,极具科幻色彩,孝庄认出了很小的一部分,和西洋餐点有些近似,但上面却有金色的光纹!不过但凡带有金纹的食物,明显就贵数倍。 青阳嘿嘿一笑:“佛光嘛,贵的钱就算给和尚的加持费了。” 再往后看,还有各式各样的衣物……可别搞错了,那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衣服,赛博朋克的衣服,当然指的就是最经典的——假肢了! 青阳直接让鬼仆给孝庄兑了一条透明的右臂,越过奇异的透明壳子,孝庄竟能看到其中的机械齿轮精细咬合、运转,血管则是一条条蓝红相间的霓虹灯线,简直又诡异又刺激,让人头皮发麻的同时肾上腺激素兴奋的激发。 “其实这才是无本买卖!”青阳手持手印,往孝庄的透明假肢上一搭,孝庄就震惊又有几分失望地看到自己的手臂变回原样了,“这都是幻象。在咱们脚下,有个法阵,连到酒楼外,就专门运行这个的。” 这才是青阳在施工的时候,一定要到场的原因,他得提前布下法阵,这法阵可以吸收日月之精华,约等于太阳能、月亮能充电,雨天也没关系,给绝明和绝心一个赚外快的机会就是了,补充法阵能量。 孝庄往下翻翻:“之前那个手臂,还只是最基本的?!” 青阳看着孝庄的神情,笑了笑:“是啊。” 要知道,后世诸多游戏,最赚钱的是什么?购买时长?购买英雄?不!是购买并没有任何卵用的皮肤!! 孝庄和青阳不禁同时叹了一声。 孝庄:不愧是能让我家诸多曾孙看上的道长,如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面,怕不是已道至臻境,窥破了三千世界! 青阳:看着吧,不薅光进楼人的钱包,算我输! ………… 青阳陪着看到外观界面后,突然充满热情的老太太试完了诸多任务,好不容易拽着貌似已经有点网瘾和收集癖初兆头的老太太出了门,反身锁上春盛酒楼,准备过几日和胤禟传信,确认何时开业时,街边疾驰来数匹快马。 为首的人从马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大师!大师!” “不带跪同辈的啊,别折我寿。”青阳一看那人下马就要跪的样子,一下提溜起对方衣领,“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怎么?”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人目光躲躲闪闪地:“主子随圣上南巡,哪知道巡到黄河,不知是何时受寒,突发高烧,已经烧了好些天了,随从的太医毫无办法。快,快把给大师准备的银子搬下来!” 后头的人连忙往下搬箱子,足足十箱——但都是小箱子。 恕青阳直言,真的很小。 青阳:“……” 太子是和九殿下交流过了吗,这是从哪儿产生的误解,觉得他点银子是以箱为单位,不是以两为单位? 孝庄拦住青阳:“不对。等等。” 太子病了找大师做什么?大师只会捉鬼,又不会治病。而且,这人面色慌张,眼神躲闪,一定是有鬼, 青阳已经伸手去捞箱子了:“算了算了,能赚一点是一点,有钱不赚是傻子。” 孝庄有些恨其不争地怒道:“赚了钱也得有命花!别的不提,你去了又怎样,你会医术吗?” 青阳都开始叫陈圆圆来搬箱子了,很自然地说:“会啊。” 孝庄:“???” 孝庄忍不住:“我听容儿说,你从未上过私塾啊?”其实这还不是原话,据陈圆圆的添油加醋,他们东家啊,小时候超可怜的!从小被关在观内,所接触的都是道法、如何供养神明,每天都要用小小的身躯,给师父做饭、做家务,点点大的时候,就得一个人打扫五进五出的道观了…… 可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小东家分明懂美学、懂西洋话,还会绘画、会医术。这,这一般上过私塾的人也不一定懂这些啊? 青阳还觉得孝庄问题奇怪呢:“对啊,我自学的啊!” 孝庄:“这,怎么自学?” 不是说,你每天都被困在道观里,受到师父的奴役,根本不被允许出门、只能看道法相关的书籍、学习供养神明,很可怜很可怜的吗? 青阳说:“师父把书给我,我读一读,拿鬼练一练,就会了。”讲到这里,青阳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沉重的每日课业,不禁眼睛一红,“那时候我真的超可怜的……好想好想可以上私塾!” 能去学校上课,那学习任务可就太——太太太轻松了。 青阳凡言凡语地如是说。 “子……记得……” 帝皇南巡的临时府邸中,太医战战兢兢地给太子搭脉,太子皮肤一向白,被脸颊发红,昏昏沉沉间发出模糊不清的碎语。 康熙脸色极其难看地问:“搭了这么久脉,吃了这么多天药!太子为何毫无好转迹象,你到底诊出是什么问题了没有?!” 太医心中已被惶恐充满,跪倒在地:“圣上,按微臣搭脉,不过就是普通风寒,几道方子下去,早该好转,您哪怕就是再换人来,也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啊!” 他惶恐,不是因为怕康熙治他的罪惶恐,而是害怕,这大清的太子,不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死在南巡途中了吧? 康熙坐在太子床边,半晌没有说话,还是一旁的太监使眼色,让太医赶紧下去,甭招眼。 康熙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看向窗外:“叫人请的大师来了吗?” “陛下,此处与秦淮还是有段距离的,快马加鞭,按速度,去请那道士的人,恐怕也才到秦淮。” 康熙望着窗外桂树花影,心头是难以说出的沉重。他甚至有那么一刻后悔,如果没有提前南巡,没带上保成,是不是这会儿就不会出现这事儿?可好好的,保成怎么会突然得如此重病,分明在到黄河巡视前,保成还健健康康的。 他不禁回想起刚到黄河堤坝时的事。 康熙虽说要提前南巡,但这毕竟是件大事,安排下去之后,仍是足足等到八月末,才得以出行。 帝王心思难测,也不和随行的四个儿子透露,这一次南巡提前,专门是为除妖道去的,一路按照原本的计划,甚至还在黄河停留下来,巡视治水的情况。 “既然有永定河成功的经验,那为何不继续沿用?朕要你将筑坝的原料,都用石料,从徐州至清口,如此一来,定能降服黄河之灾。”康熙站在已经有泛滥趋势的黄河岸边,对着张鹏翮道。 “圣上不可。”张鹏翮直言不讳,“因地而制宜,永定河与黄河——” “圣上!”太子随从处突然发出慌急的嘈杂声,随行的太监一路慌张地跑来,“圣上不好了,殿下突然昏厥,像是受寒了。” 康熙都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都没和张鹏翮讲了几句呢,方才抵达临时府邸,各自安置下来时,保成也都非常正常,怎么说晕倒就晕倒,哪有受寒是这么厉害的? 然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随行的太医都被叫来诊脉,统统都说是受寒,发热,几副药下去就好了,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这么几副药,就足足拖了三天。 太医们束手无策,也只能让服侍的婢子,每日每夜时时更换降温的凉帕子。期间,康熙焦急到几乎不能注意隐晦地询问,再这么烧下去,会不会影响太子日后?太医只能宽慰康熙:一般来说,按照太子的发热程度,虽说烧了三日,但只要能痊愈,不太可能会留下隐疾的。 康熙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他停下了一切事务,亲自挨个审问每一个随行、或是曾经接触过太子的人员,怀疑是否是下毒引起的发热。但太医也说了,这就是风寒,不是中毒。 可他除了严查,还能帮保成做什么呢? 而房间的另一头,床榻之上,胤礽也在忍受着煎熬。 他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只觉得浑身一时滚烫如火灼,一时又冰冷如置江水,反反复复的消磨着他的意志。 诸多痛苦之中,唯有手掌间那道名字滑稽的壮阳符,却像是一根极为坚固救命稻草,牢牢抓着他的魂魄,不让他就这么被消磨了,不让他彻底陷入黑暗。 康熙似乎听到太子那边传来含糊的声响,似是在痛苦的呢喃些什么,他连忙大步过去,推开惊慌地说小心受染的婢女,耳朵凑到胤礽的唇边,仔细分辨他在说什么: “娘……皇额娘……阿玛……皇阿玛……大……大师,青阳,青阳救我!” 胤礽浑身都是脱力的,只有融入了壮阳符的手死死攥着,像是攥着最后的护身符。 “……”康熙猛地直起身,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心疼和愤怒在脸上交织,最终怒道,“来人!不,你,就是你,你是太子的人,肯定知道青阳大师吧?将他请来,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蛊惑的太子重病之际,还指望着他来救命!” 康熙甚至已经有了一个非常难以接受的推测了——那个青阳,据密奏来说,样貌不错,太子如此惦念一个道士,不会是—— 不,不会的,那老大又怎么说?老三和老九又怎么说?这三人性格迥异,喜好也全无相同,难道也都是和太子一样? 康熙眼神一冷:妖道祸国,自然有其蛊惑的妖法。为了保成,为了老大、老三、老九,为了大清的基业,此人必除! 他当即向门外走去,打定主意,让人盯紧四个儿子,千万不能叫他们有机会给青阳传信,刚要推开门—— 老九的声音就在门外:“唉,我看皇阿玛派人去请大师了,一看那队伍,我就愁得慌。” 老三也忧愁地道:“不一定来吧……大师刮油水刮成那样儿。我看那人出去都没准备银子,大师会理吗?要么,咱们仨众筹一下?帮二哥请下大师?” 老大:“——你们别他妈看我啊!我现在口袋里都只有铜板儿!” 门外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摁到了墙壁上,老九和老三齐齐发出无情的声音:“铜板儿也是钱啊,大师不要我们要,掏出来!” 康熙:“…………” 嗯…… 他开始感觉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误会。 床上的太子也开始不安分了,康熙怀揣着复杂的心理,几步折回保成的病榻,就见保成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醒,感觉更像是本能地艰难从被窝里颤颤悠悠地伸出一只手:“银子……银子……准备银子……得……给钱……” 康熙:“………………” 第30章 青阳完全不知道, 就这十小箱银子,还是四位皇子一同为他争取来的呢,不然康熙完全就妄想空手套白狼。 他坐在马车里, 抱着小泥像, 很忧郁地看着同行的人和鬼, 苏麻喇姑还安慰青阳:“你不要怕, 我们都在的。” “……呜!”青阳差点就哭了, 更加伤心, 说话时还哽了一下,“可不, 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吗?那点点小的十箱银子,一换换你们仨。” 孝庄不搞就算了, 一搞就来了个大的。唤来了苏麻喇姑随行,又连蒙带骗地叫来了绝心, 临上马车前还把青阳拉到一旁, 慈爱地拍拍青阳的手:“有我和苏麻在, 圣上应当会顾念感情的。再加上绝心,到时候也可以把他空相揭了, 丢他给圣上吸引注意力。” 老太太坑儿子从未手软。 青阳心痛地抱紧小泥像:“我觉得去一个就……不!去一个都亏了!” 仔细想想,康熙若是正经请大夫给太子治病,能治好也不可能就赏这么点银子吧?他这等于是拿着非——常微小的钱,既承担了治病的责任,还免费帮康熙做了三场法事, 召回亲人来相见, 其中一个亲人还是活的。 青阳情不自禁都说出口了:“就这么点银子……!” “……”孝庄被青阳说的, 脸上也大感没光, 毕竟抠门的是她孙子, “等……等你真的把人治好了,会有的,银子都会有的。” 绝心在旁边听得糊糊涂涂,他是被孝庄以“小东家要出门给富贵人家治病,你来捧我和苏麻的牌位”为由叫来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并不是苦力,而是随时准备丢出去吸引火力的挡箭牌。 所以,这次出门,绝心只是用空相伪装了一下自己的面容,但僧袍都是照常穿的,以至于车夫看到他跟在道士身后上车,都很迷茫,不知道是后面的道士假扮和尚,还是前面的和尚假扮道士。 五灵公更是忿忿地从青阳身侧的牌位上冒出头来:“马车都只租了一辆,穷死他好啦!” “哎!”青阳心里还是有杆秤的,赶紧阻止,“这个不行。” 康熙是大清帝王,他穷了,祸及百姓。 赵公明无聊地说:“知道,我们就过过嘴瘾,不兴做个白日梦吗?” 青阳用虔诚的语气说:“那我的梦,就是天下家庭和睦。” 赵公明吊着眼睛不信:“真的吗,你的梦不是日进斗金?” 青阳放下祈祷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公明:“我供着五位师兄,还要做这‘白日梦’,师兄们不该自己反省吗?” 他也不想插科打诨了,方才他趁空档掐算了一番,太子这“病”,还真得他去“治”:“马车速度太慢了,别烧死我肥……非常好的朋友。师兄们,接活儿啦!”他掀开帘子,拍拍被康熙遣来接他的人,“说说,太子现在的具体位置在哪?” 那人吓了一跳,本能地说了串地址,青阳就扶住他:“你抓好了!” 五灵公事隔许久,第二次运“财”,心境却是大不相同。曾经他们是被青阳强召,现在却是真心实意把小金贵当成老在一起拌嘴的损友、疼爱的小师弟,青阳甚至没有念五鬼运财的咒,五位师兄就飞身而出,各自手掌虚托,被派来的人马就惊恐地感到身体一轻,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起,周围的一切也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变幻。 赶来秦淮请大师,他们用了足足数天的时间,日夜不休,可从秦淮返回原址,却只须臾。 马匹还保持着受惊的状态,落了地才来得及尥起蹶子,上头的人也是惊慌失措,好几个猝不及防,摔下马来。唯有坐着青阳的马车,是稳稳当当,连车边的帘子都没晃动,只有一个光头和尚,从里面叽里咕噜滚出来。 临时府邸中的守卫都被凭空出现的车队惊住了,反应过来后本能警惕地呼喝:“哪来的邪魔歪道!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真龙天子面前作祟!” 守卫们拔刀的拔刀,举矛的举矛,刚形成包围的局势,就被人从后方挤开了。 老大、老三、老九看似优雅沉稳,实则争先恐后、互使绊子地大步走来: “大师啊!你居然真来了,我还以为那么点钱,你绝对不会接受的呢……请问财神爷原谅我了没?” “大师!快去看看我太子二哥,还有请问我容先生的新诗集请问什么时候才能出呢?” “大师,这银子可不是我的主意,你知道我对待合作伙伴一向大方的,今天的事可不要影响到咱们春盛酒楼的正常开张啊!” 绝心这么光亮一个秃头,居然完全被无视了,以至于他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成佛,和五灵公、阴鬼一样常人难见。 他撑着地站起来,忍不住望向一旁若无其事的赵公明。 赵公明虚假道歉:“不好意思啊,头一次运和尚。” 绝心:“???” 赵公明:“头秃手滑。” 青阳分明看见赵公明故意把绝心弹出去的,听到这句都忍不住:“——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康熙不信鬼神。 当年他力主撤藩,京城多次地震,太和殿起火,赫舍里皇后难产而死,所有人都说这些凶事是因为他坚持撤藩带来的,但他抗到最后,撤藩成功了,大清朝也在他的统治下日日兴盛。 但他不信,百姓却信,满洲贵族却信。康熙深知宗教的重要性,所以虽不信,仍旧在宫内建立了中正殿念经处,专门管理宫内藏传佛教的相关事务,每日念经、广造佛殿。又为了安抚汉人,康熙曾接见过全真教道士王常月,又受其方便戒。 不论是佛教、道教、儒家,对他而言,除了是学习统治之法的教科书,也是统治满汉的工具。至于鬼神?倘若真存在,为何他接见了这么多的高僧道士,却从未见过? ——直到今天。 都被大葫芦盯上了,还藏个屁,早晚小葫芦都要来的。青阳考虑到胤礽的情况,采用了最直接粗暴的方法,赶到目的地。 青阳抱着小泥像从车上下来时,康熙就跟当初研究石棺的胤礽一样,满脸警惕和怀疑,绕着当他面凭空出现的马车谨慎地转了数圈,伸手抓起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随从:“你们耍的什么把戏?胆敢在朕面前装神弄鬼,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孝庄和苏麻相携在一起,看这位千古大帝的目光,慈爱如同看一只绕着天降的小鱼干儿,机警地打转试探的猫。老大和老三、老九,也投来了窃喜又平衡的目光:终于,皇阿玛也要经历这刮油水之苦了! “……阿弥陀佛。”绝心压下心头千思万绪,回归平静道,“救人如救火,圣上,有什么话,可否等医治完太子殿下再说。” “你们形迹可……和尚?”康熙也是被凭空出现的马车一下震住了,居然都没发现绝心,一时间,更多的问号浮上康熙头顶,“你,朕找青阳大师,怎么还有个和尚在此!” 绝心也是到了地方才发觉自己被孝庄坑了,还是青阳代为解释:“圣上,这是隔壁寺庙来帮忙的,能不能先让贫道看看太子殿下的情况?多拖一会,对太子殿下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什么隔壁寺庙……哪有道观隔壁是和尚庙的?嗯?这就是那个死要钱的青阳大师吗?康熙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了。 他那四个儿子的表现着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不管怎么打量,面前这个都只是个看起来开朗无害的小道士而已,怎么会让他四个儿子谈钱色变,保成烧得稀里糊涂还记得喊:“钱——给钱——” “……”康熙想要呵斥,又有太多纳闷想问,最终还是沉声道,“听你的意思,是对医治太子很有把握?你已经知道太子为何病重?” 康熙并没有走开,让青阳进门,反倒是站在原地,用更加犀利的目光审视小道士,帝王之威深重。 他着实不太能相信这道士。当初除了以色惑人之外,康熙还怀疑过,太子毫无征兆的病倒,会不会就是这个青阳妖道的手段。现在根据儿子们闻钱丧气的状态,以色惑人的怀疑基本可以打消了,但后一个怀疑的可能性却直线上升! 一个如此贪财的道士,先将人咒病,再让人花重金治病,完全不是没可能。 幸亏青阳不知道康熙在想什么:“敢问圣上,最近可有支使人去做什么有损阴德的事?比如挖人坟墓?” 他来时就算得准准的,这会儿连关子都不卖了,直说道:“我曾赠太子殿下一符护身,有此符在身,阴鬼莫侵。只有一种情况,这符箓不会防阴鬼,就是持符咒人理亏在先,阴鬼有理报复在后。” 青阳说的太直白了,尤其是南巡之前,康熙还在南书房处理过损毁魏忠贤衣冠冢一事。 青阳没给康熙插话的机会,只想尽快了解情况,赶紧进屋:“敢问当时挖坟时,可有陪葬物留下?” 康熙一愣,万般疑窦丛生,他不禁问:“你是从哪——” 青阳作揖:“陛下,贫道斗胆。圣上和我多纠缠一句,太子殿下的罪就多受几分。太子殿下有此灾祸,纯属无辜。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有紫微帝星护体,那阴鬼奈何不了您,太子殿下却是替父受过。敢问圣上,当时挖坟时,可有陪葬物留下?” 康熙:“……” 头一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但这道士一句“替父受过”,却让康熙嘴张了半天,最后道:“……有。是一对镇墓兽。有何不妥?” 青阳:“那鬼就附在镇墓兽上,才慢慢靠近此处。现在应该就在附近,还请陛下速速派人去寻。虽说现在阴鬼是附在了太子身上,但镇墓兽——” 康熙:“什么附在太子身上?!” 青阳:“……那个我会处理,但是镇墓兽——” 康熙:“你说魏忠贤附在朕的保成身上?!” 恶心!不要脸!肮脏奸邪的宦官,竟敢附在保成身上!当千刀万剐! “……”哦?是魏忠贤?这鬼还挺有名,但和我莫得关系。青阳只想把自己的话说完,面无表情道,“镇墓兽既然能被附体,承载鬼魂跋涉到此地,定是也有灵性,制服阴鬼后,镇墓兽可能会来捣乱,所以还是早早寻到的好。” 说话间,青阳已经提起三清铃,绕过世界观摇摇欲坠的康熙,踏入室内。往病榻上一看,果真瞧见太子身上,寄居着一只灰色的阴鬼,舌头长长地吐着,浑身仿佛由灰烬组成,略微动一动,便落下一片齑粉。 康熙这时才反应过来,急急踏入厢房,想要拉住青阳,却反手被青阳一抓,眼皮上一凉,睁眼便是个与他从前所活四十七年人生所见全然不同的世界。 阴魂四处游荡,畏于他身上龙气,只敢在窗外扒着,觊觎地往里看。保成蜷缩在被褥中,身体几乎被那阴鬼落下的灰烬覆盖,唯有右手紧握,从指缝中透出点点金光,将保成护在金光之下。 “……”康熙这才理解了,难怪保成喊“青阳救命”,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可不正是如此! “就是你吧!”魏忠贤猛地抬头,“这小子手上的符咒,带着你的气息。小道士,你在这插什么手?他亲爹损我生祠,毁我衣冠冢,我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事儿,就算是把我拘下地府去,此事也是我有理!父债子承,天经地义!” “我呸!”青阳从书台上随手抄起一本书,手捻三清指,当做蒲扇往胤礽身上扇,已经几乎掩盖了大半的灰烬顿时被扇飞了,气得魏忠贤暴跳如雷,“叫什么叫,把你那舌头吞回去!哕。你还挺有理,人家父债子偿,是父亲死了,太子他爹死了吗?就在这儿呢,你来啊,你报复啊!我还真是纳闷啊,现在的奸雄都是一个调调吗?干不过老子就找儿子。” 当初鳌拜是这样,魏忠贤也是这样。对付这样的阴鬼,青阳都不必请师祖,大步上前,一手捧像,一手伸出,极为凶残地将魏忠贤后颈一把箍住,狠狠将他脑袋往胤礽手中壮阳符上一撞、再撞:“不是想父债子偿吗?不是想报仇吗?你报啊?有本事的你往这儿撞!爽不爽?快不快乐?我叫你欺软怕硬,我叫你父债子偿。” 壮阳符本身就汇聚了天地阳气之所在,所以才能在魏忠贤的侵蚀下吊住胤礽的一口气,不令他生机溃散。魏忠贤也正是因为硬刚不过太子手中壮阳符,才想慢慢折磨胤礽,即便是低烧,迟迟不退,人也是活不久的。但阴鬼直接撞上壮阳符?无异于以卵击石,魏忠贤被撞得不停嚎痛,而后开始求饶:“我也只是报被毁坟墓之仇哇,大师饶命!” 青阳完全不接受这话:“有仇你找本人报呢?你欺负人儿子算什么好汉!我撞死你,撞死你。” “……”胤礽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上的烧灼与冰冷,似乎被一道暖风吹散了,神智也渐渐恢复。 他努力地睁开眼,就看到青阳正抓着一长舌灰鬼,把他写了壮阳符的手,当做墙一样,使劲撞那鬼的脑壳,撞得那鬼鬼哭狼嚎。 ……壮阳符在他手里,不过是保命的稻草,在青阳手中,却变成了威力强大的凶器,能让折磨他多日的鬼怪连连求饶。 阴气渐渐退去,壮阳符的效用逐渐裹满全身,暖洋洋的,如同回归于母亲的怀抱之中一般,胤礽被魏忠贤损耗了多日,终归是累了,再想睁大眼看清一切,眼皮还是沉沉地耷拉下来。 陷入安眠之前,胤礽心底的那颗种芽缓缓拱了拱,掀开一片嫩叶。 要是孤也能像青阳那般厉害就好了…… 青阳提着一副半死不活样子的魏忠贤:“圣上,再请太医来诊脉吧,保管好了。” “……”康熙打从进门,人都是怔住的,只觉过去四十七年人生都白活了一样,“太医!” 绝心就站在马车边,守着其余的牌位,听康熙这一声,默道了声佛号。 太子这命看来是保住了。 三个皇子看似松散,实则围在绝心周围,充满狐疑和难以理解的打量,最后还是大皇子开口:“喂!和尚,你怎么和大师一起。” “……”绝心刚安下的心顿时一痛,连忙在心中反省自己犯了贪戒,力求平静地说,“贫僧欠了大师钱。” “哦。”大皇子打量和尚,“多少?” 绝心:“……” 绝心八相练到六相了,都没能崩住:“很多……很多……” 他感觉自己还是顺治帝时的心理阴影又重返而来了,居然当和尚也躲不开被道士勒索。 刚带着喜色,从太子屋里出来的康熙:“…………” 他突然想起自己用作诱饵,送去秦淮的那十小箱银子。 青阳提溜着咸鱼一样挂着的魏忠贤溜溜达达出来:“圣上啊……” “……”众人齐齐心道,来了。 青阳:“贫道觉得这个诊金不妥。太子殿下生命何其可贵,是用凡俗的银子不能衡量的!您看……” 康熙:“……”凡俗的银子不能衡量,所以是想要金子了吗? 但青阳从头到尾,当真没有做半点祸国之事,就是正正经经帮忙抓个鬼,给太子治个病。 康熙活了四十七年,也是头一次知道,在阳世之外,阴世当真存在:“既然鬼神真的存在,为何白云观、全真龙门派,还有佛寺的高僧们,从未在朕眼前展示过?” 他感到费解,要是早证明了能耐,他不就早封赏这些有能之士了吗?何至于还怠慢了道教这么多年。 “嗨,”青阳说,“甭管是佛门还是道门,教义都教诲弟子不求功名利禄。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稀得攀附权贵,您既然不愿信,又何必与您强辩论?他们只想默默帮百姓做事而已。而那些贪求功名利禄的,有本事的自然想要自立门户,自己称帝,就像那什么白莲教、朱三太子余孽。没本事的么,就念念经,骗骗人啰。” 康熙:“……” 康熙不禁:“那大师你呢?” 青阳正义凌然:“我是为太子而来!” 康熙忍不住:“那你还要诊金。” 青阳满脸讶然:“我是为了太子名声考虑啊!” 康熙:“……” 算了算了,这样有能耐、又乐意帮朝廷的忙的人才,应该拉拢才是,以防不时之需,而非结仇才对。而且若是有寻常大夫治愈太子,那十小箱银子却是忒寒碜…… 康熙:“赏黄金百两。” 青阳大喜,然而看看站在马车边的绝心,想想知道康熙开阴眼后,已经退回牌位中的孝庄和苏麻喇姑。 来都来了,不顺便带点回去有点亏吧? 青阳喜气洋洋:“多谢圣上!您真是太慷慨了,为了这么慷慨的您,我可以提供几项额外服务,比如您有想见的亲人吗?” 比如孝庄太皇太后?苏麻喇姑?顺治帝? 康熙正是刚踏入新世界,闻言下意识道:“想见的亲人?” 青阳殷勤点头:“是的呢,时间不多哦,露水干涸,您的阴眼就闭了。” 营造一个限时抢购的效果! 康熙心中一震:“……当真可行?那朕若是想见朕的祖母……” 青阳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将老太太请了出来:“感谢惠顾,当然这是额外的价钱哦!你们自己商量值得给多少啦。” 孝庄:“……” 康熙:“…………”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怎么说呢,因为太过突然,外加金钱打击,惊喜略削弱,荷包略痛。 康熙终于懂了,儿子们一提大师,各个像被刮了油水一样面黄肌瘦的肝痛模样。 青阳还试图继续推销:“还有吗,第二位可以半价哦!” 康熙死死盯着孝庄,果断:“不用!” 他这辈子最想重逢的人已见到,身为帝王,康熙最懂得人不可贪多。 ……以及私库经不起他这么花。 他大步上前,先是伸出手,和祖母虚搭在一起,感受到真实的森寒触感后,才不经意似的一睨青阳。 没能赚到钱,很可惜吧。 ——完全没有,青阳甚至大喜:有半价的机会都不用,这肥羊觉悟高啊!下回再想招人,他又可以全价了!! 青阳:“谢谢谢谢,那就不打扰圣上喜重聚了,记得露水会干哦,抓紧时间。” 没错,这个服务还是限时的! 青阳埋头掏腰包:“当然了,如果圣上想要延长时间的话,也可以额外购买新瓶露水,这个时候也是有优惠的……” 就连原本看着孝庄太皇太后震惊的大阿哥,都忍不住投来敬畏的目光:不愧是大师啊,越肥的羊宰得越狠!之前给他和老二露水的时候,分明都没收费的。 康熙非常警惕地识破了商家的虚假优惠:“不用!” 青阳耸耸肩,一点没有被打击到,反而高高兴兴溜达到一边,借着桃木树审问魏忠贤,剩下那一对镇墓兽藏哪去了。 老三和老九的目光,在青阳和老祖宗之间来回移动了几下,居然一块过来了,压低声音:“大师你说实话,是不是老祖宗也进你观了。” 老三现在显然是有脑子的状态,冷静分析:“你还说,第二位半价,什么意思,除了老祖宗,还有谁也进观了?” 青阳搓搓手:“嘿嘿。也不多,最多还有两个。” 其他的都还在陵寝里安安稳稳宅着,他没事也不会跑到人家陵墓里去捉鬼,老祖宗和苏麻喇姑进观,都非青阳所愿。 老三、老九:“……” 就是说,还能再刮两次。 被道长连刮了两次油水的老三和老九,瞬间得到了心灵上的平静,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回去和老祖宗说话了,还故意带带话题,免得康熙失去后两次被刮油水的机会,实乃坑爹之典型。 魏忠贤:“……” 这个道士有毒吧,他想要倔强一下,但这道士打人着实太痛了,魏忠贤只能眼神怨毒地说:“那镇墓兽在碧云寺中,日日受佛经洗礼,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性。送我来到此处之后,它们就各自潜伏下了,你胆敢这样打我,它们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话间,府邸中传来零散的几声惊叫和倒抽气声,随后扩散开来:“快看!那是什么?是水龙王发怒吗?” 为了方便对黄河的治理工程进行监督,康熙临时下榻的府邸距离黄河极近,站在院内,都能看见黄河的方向,不知何时升起两道黑黄浑浊的水龙卷。 本身黄河的泥沙淤积,张鹏翮预测,可能再隔不到一个月,黄河又将面临泛滥的水患,正在寻找防治的办法,这水龙卷一起,整条沙黄的河流都被搅得天翻地覆一般,掀起浊浪滔天。 康熙相隔十二年得以与阴阳相隔的祖母重见,见到此情此景,却不得不舍下心头亲情:“快!让河岸上的人撤离,疏散百姓!” 魏忠贤忍了许久,就是等这一刻,他发出猖獗的大笑:“这镇墓兽,就认我一个主人!不管今天你是想让我魂飞魄散,还是封禁我,不将我救走,它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哈哈哈哈哈——嗷!” 青阳一拳头砸下去:“笑就笑,你那舌头别老甩,甩得都是灰,恶不恶心。” 魏忠贤都忍不住委屈,使劲吸了一下舌头:“……我是上吊死的,又被挫骨扬灰,又不是我乐意。” 青阳又一拳头砸下去:“要不是你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你至于上吊,还被挫骨扬灰。自找的你。” 老大、老三、老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凑到康熙身边,压低声音:“皇阿玛,儿臣斗胆,敢问您现在手头上还有多少现银?” 本来他们是想帮老二众筹的,结果没筹成,康熙自己随意送了十小箱可以说侮辱性极大的银子出去了。他们本来已经把钱揣回腰包里去了,这会都掏出来:“我们凑凑?” 胤褆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翻遍了,恨不得衣服上哪儿有缝都掏掏,最后掏出九枚铜币,先是狂喜:“哈哈哈哈我身上竟然能有这么多钱了!”然后情绪瞬间跌落,“都……都给您。” 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康熙:“…………” 第31章 康熙的一众儿子还在积极众筹, 并试图拉老父亲下水,青阳却在看见河岸边惊恐逃散的劳工时,就霍然起身, 一把拎起魏忠贤, 扔到赵师兄脚边,一搭绝心的肩膀:“走!” 魏忠贤大喜, 立马就想爬起来试图逃走,被赵公明抬脚踩西瓜那样一踩:“我警告你别动啊, 灰蹭我鞋面上你给我擦?” 赵公明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魏忠贤, 高傲地一抬下巴:“你祖上是烧了八辈儿高香了, 换得我今日这一踩。” 魏忠贤脸都被踩进土里:“……#@¥!#” “倒是小金贵啊……”赵公明的心思已经不在魏忠贤身上了, 看向青阳喃喃, “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多带个和尚干嘛?” 快要决堤的黄河岸边,青阳已经带着绝心, 各自施展神通,疏散人群。待河边无人之后, 绝心才捏手印,默念数遍地藏王菩萨心咒,身后现出地藏王菩萨宝相。 与其他菩萨不同, 地藏王菩萨的宝相就很朴实,像个普通僧人,光头不带冠, 身披袈裟, 一手持摩尼珠, 一手持锡杖。 “吼——”两条水龙卷中的镇墓兽感受到威胁, 不安之下掀起更高的巨浪, 身形也随之放大。 “天哪,那是什么怪物!” 百姓们都惊恐地直往后撤,镇墓兽的身形之大,足以让他们看清兴风作浪的邪兽的模样:吊死鬼一样吐出的长舌飞弹,掀起滔天巨浪,双目浑圆凸出,身后还有一对翅膀,带着它们藏身于水龙卷中。 绝心却毫无动摇,他与身后的地藏王菩萨一般,轻闭双目,面容祥和,持咒诵经,看似举重若轻地冲着两条水龙卷伸出双手,背后的地藏般菩萨宝相便发出万丈金光,寸寸变大,一手禁锢住一只镇墓兽,两条水龙卷当场溃散落下! 孝庄的眼睛本还停留在久未见面的康熙身上,可佛光普照之下,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地被吸引过去——看到那庄严宝相的菩萨,看到菩萨宝相中央,与地藏王菩萨一般面目柔和,沐浴着佛光的绝心。 地藏王菩萨的圣号,梵语音译作乞叉底蘖沙,具有七层含义。 其中有两层含义,一为能摄义,能摄一切生灵,包容于菩萨心中,容纳其安住,二为能载义,能负载一切众生,由痛苦的此岸,运载到极乐的彼岸。 那两只镇墓兽,本还目露凶相,抵死反抗,但在绝心的诵念声中,动作逐渐平和下来,发出的声音也从骇人的兽吼变作撒娇似的呼噜声,身形也寸寸缩小,最后落入绝心怀中,重新变回原本蹲卧的模样,莫名还有点丑萌那意思了。 “活菩萨呀……” “快!快拜菩萨!” “求求菩萨保佑小民儿子金榜题名!” 原本还拼命往后退的百姓,这回又拼命地往前冲,正互相推搡、争夺间,耳边只听一声巨大的溃响: “哄——” “不好了——决堤了——水、洪水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百姓们前冲的脚步顿时又收住,惶恐地后撤。 绝心将两手虚空一伸,身后的菩萨宝相却是伸出两只巨掌,阻拦住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冲溃而来的洪水。 “堵不如疏,那大师的法相能坚持多久?”张鹏翮此时也匆匆赶到,他一边忍不住直看洪水泛滥的方向,一边劝说康熙,“陛下,此处危险,只怕随时都会被洪水淹没,还请陛下随臣后撤!” “殿下!太子殿下!您刚病愈,怎么能现在就起来呢?” 太子下榻处也传来骚乱声,好几个婢子追出来,着急地想要拦住只批了层单衣,就想出门的太子,但又不敢。 胤礽刚闯过一道生死门关,脸色又恢复了从前的苍白,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死死地盯着洪水的方向。 金光之中,一道鸿蒙的青光,先是熹微,而后耀目,如一柄利刃,穿透佛光而出。 青阳凭空立于乱涛骇浪之上,右手拈一柄长剑,剑发青光,嗡然而鸣,散发出令菩萨宝相也有些想要退避的可怕威压。 算上白莲教那次,青阳这算是第二次请师祖神通,手握住剑的虚影时,强大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久未曾兴起的恶念又一次在他脑海中私语: 这一剑之力,可分天地,可断日月,可止枯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必救这些蚍蜉蝼蚁之徒,拿着剑劈开登仙路,岂不快哉? “老兄,你真的不是我自己生出的心魔吧?”青阳将小泥像往身后一背,左手也扶住剑影,双手执剑高抬,“我五岁大的时候就知道,这话不该这么解释了。” 能够摧折天地的青光在剑锋上吞吐,青阳手随心动,执剑劈下! 如摩西分海一般,滔天的洪水被这一剑斩断,连带着黄河道上淤积深厚的泥沙,也被剑意劈开一条宽敞的河道。 浑浊的巨浪先是被剑气激得掀起,几乎翻出菩萨宝相之外,而后又随着引力自然地退回去。 这一次,没有淤积的泥沙,河水顺着河道顺畅地奔向远方,就连原本被上涨的河水淹没的土地,都又显露了出来。 “……”胤礽扶着门,静默半晌,穿过被惊呆的婢子们,自己回屋躺下。 闭上眼,都是那一剑的锋芒。 青阳拄着剑,俯视着百姓由震惊到狂欢,而后又要冲来跪拜的样子,取出三清铃平静地道: “这话是说啊,天地看待万物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没有对谁特别好,也不会对谁特别坏。” 府邸中的康熙,看到这一切,也忍不住抢上前几步,心情仿佛被割裂成两半:身为仁君,他对洪水退去、百姓无事感到格外惊喜;但身为理智合格的帝王,他又对百姓看到的这一切,是否会对大清的统治有所动摇感到忧虑。 然而三清铃响,响彻天际,传遍黄河岸。 目睹了这一切,或是震惊、或是狂热、或是敬畏的百姓与兵将们,神色渐渐懵懂,伴随着绝心一道加持的诵经声,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逐渐从他们的记忆中分离,被铃声与经声拔除。 之前像这样的大场面,譬如朱三太子余孽、白莲教等等,事情结束之后,青阳都会用三清铃拔除在场人的记忆,只留下肥羊的好讨钱,包括之前赶走太子派来的管事等仆从时,他也只让这些人留下了“太子结识了一个叫做青阳的道士,貌似有点本事,但具体什么本事呢,想不起来”这样的记忆。不然康熙当初接到的密折,就不只是说青阳“形貌姣好,被皇子尊称为大师”,而是好几本神幻短篇小说了。 等到铃声散尽,康熙看着周围的人们纷纷各自干各自的事,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不禁带着些警惕地询问回到庭院的青阳:“大师有这样的能耐,为何还要消除大家的记忆?” 青阳又恢复成小学生抱泥像的姿势,可可爱爱,嘴里说出的话却极为深刻:“依赖神灵,人是不会进步的。想想看,农民想要五谷丰登了,不研究如何照料、改进粮种,只知道求神拜佛;病人生病了,不知道去医馆找大夫,大夫也不知道精进医术,只知道给神烧香……”青阳话锋一转,翻了个白眼,“神灵也不想养巨婴的好吧。” 就好像小窄巷一样,青阳从未鼓励人们信仰神明就能获得一切,而是给他们提供一份工作的机会、让孩子们有学习的机会,至于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最后结果什么样,那还是得靠自己。 青阳道:“修行本身就要求超脱凡俗,只有像这样邪道作祟、伤人性命的时候,我们才会出来制止,平时基本都是追求自己的成仙路。”青阳不禁长叹一声,“要赶在死前成仙,时间可太紧迫了……” 康熙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动。 听这话的意思,这位青阳大师并不准备多干涉俗世之事,那他原本打算让青阳大师多劈几次,看能不能疏通黄河的想法是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这也是好事,大师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一来他也不希望自己臣民变成只知依赖神明的巨婴,二来,如此,这些超脱凡俗的高人,也不会影响大清的统治。 康熙心头百般心思一过,再回头想要去找祖母的时候,却失望的发现,时间已过,他眼前的一切又恢复正常。 但他的心意却反倒因为这扇新大门的打开,而更加坚定。 没错,软弱与沉湎过往,对于未来毫无帮助,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康熙情真意切地对青阳和绝心说:“感谢二位大师的帮助,也感谢青阳大师令朕与祖母跨越阴阳,得以再有一见的机会。作为报酬,朕会从府库调来纹银五百两,捐予这位高僧的寺庙作为香油钱,另调纹银一千两,捐予青阳大师的道观,作为香油钱。” 赵公明本来还靠在马车边,踩着魏忠贤,闻言:“?!!” 多少?? 康熙在青阳面带震惊的注视下,厚着脸皮面不改色。 他穷哦,是真的不富裕。之前抄差凌普、秦淮贪吏的钱财,还得投还给各地的建设,不论是赈灾还是修建堤坝等,都是一笔巨款。 青阳肝是肝一座道观,绝心肝是肝一座寺庙——以及欠青阳的巨债,而康熙肝,那是肝整个江山…… 看看青阳大师刮油水的本事吧,这有一万一就有二呢?不行不行,这个价格不能定的太高。 康熙心里打着小算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祖母其实根本就没离开,孝庄就一脸空白地看着康熙的后脑勺…… 让她算个账啊,太子的命,值黄金百两,救一次灾,值纹银五百两,所以加减一下,她孝庄拢共就值纹银五百两??? 这都不是因为孙子太抠而感到丢脸了,她孝庄不服! 原本她还想今夜托梦康熙,告知孙儿真相,以及一部分商业机密,现在她不了,活该被刮,怎么的也要刮回她应有的价值吧! 赵公明还在旁边啧啧:“看看啊,这就是人性。祖母拢共就这一个,儿子有那么多,老祖母生子养孙尝百苦,孙儿只要床上爽一下。儿子值黄金百两,老祖母值纹银五百两,这什么孙子,还不如咱们小金贵对待他师祖呢,就连对待我们也比不上啊!” 孝庄:“……” 孝庄在观里,是见过青阳住的寮房的,即便翻修了以后,也半点没变宽敞,里头只一张单床、一个蒲团、一盏油灯。比起偏殿就已经是贫富差距,比起主殿那就更是天差地别。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青阳这苦己不苦神的态度,顿时令康熙这个亲孙的行为变成了一根根扎心的刺。 另一边,青阳也震惊完了,张口就说:“和尚的五百也归贫道啊,他欠贫道的银子还没还呢。” 本来因为儿子赏银而心情复杂的绝心:“……” 康熙和众皇子:“…………” 不愧是你啊,刮油水的恶鬼。 唯有赵公明喜上眉梢,猛的一跺脚:“我就说呢,到这出我才明白了,我们小金贵就是聪明!原来是早预料到了这皇帝抠门,才多带一个和尚,多一个和尚多一份银钱嘛!” 全身都埋土里的魏忠贤:“……@#¥¥#@” 青阳谦虚:“低调,低调,一般操作。” “嗯?”康熙这会已经看不见鬼神了,见青阳对着空气压手,“大师这是在说什么?” 青阳毫不脸红:“都在夸贫道这次的义举远远不止纹银五百两。” 康熙:“……” 康熙若无其事地转头:“啊大师,那我们现在来聊聊怎么处理这个魏忠贤吧。” 按照康熙的意思,魏忠贤胆敢伤害太子,即便不能千刀万剐,也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青阳已经淡定地当面捣鼓起超度了:“圣上大概不知道吧,地狱的详细情况?” “都说地狱有十八层,这十八层,是按照受刑时长、轻重等级排列的。每一层都比前一层,增苦二十倍,增寿一倍。这个‘层’啊,不是说楼层的这个‘层’,它区分的是时间和刑罚,尤其是时间。第一层,三千七百五十年为一天,到这里的鬼,得服刑一万年。第二层,七千五百年是一天,得服刑两万年。” 魏忠贤整个鬼都开始抖了,舌头惊恐的乱飞:“大大大师,我觉得魂飞魄散挺好的!给我个痛快吧!” 他深知自己生前恶贯满盈,罪孽深重,照青阳这意思,他还不如直接魂飞魄散算了。想着想着,魏忠贤又哭起来,后悔自己好好附在镇墓兽上苟着不好吗,为啥要跑来报仇,这不是自投罗网。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千古真理啊! 青阳置若罔闻,对康熙说:“您捣毁魏忠贤的墓前,他并没有对您做出恶事,就连壮阳符都认可他报仇的合理。您让贫道将他魂飞魄散?您要为魏忠贤受刑?” 康熙迅速:“超度挺好。” 顿了顿后,康熙又内心不安,忍不住强调补充道:“这魏忠贤可不是朕要超度的,是道长你自己的主张啊。” 可不能到时候又把帐算他头上。 青阳笑嘻嘻,在魏忠贤绝望的“不要啊”声中,接过鬼差递来的银子:“这个圣上放心,总有人付账的嘛。” 康熙:“……” 康熙突然都觉得后面的话有点不敢说出口了,这大师刮油水简直没有死角啊!他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是为了大清的未来勉强道:“那能否在大师这里再求些驱邪的符咒呢?就像保成手上那种。” 他有诸多的皇子,其中早夭的不少,康熙在开眼看到世间飘荡的那么多阴鬼之后,很难不担心他们。 康熙大约计算了一下,给青阳报了个数,又道:“日后如果还有添加,烦请大师看在老熟客的面子上,多些优惠……” 康熙的阴眼早就关了,所以也没看见赵公明就站在旁边,听到他说的这段话,飞一样折返回马车里,主动帮宅在车里生闷气的孝庄报信:“天呢!你孙子为了儿子又花了这个数!这个数!还说以后会续订呢,之前让他买个露水续订都舍不得……啧啧啧啧,到底死人比不过活人啊。” 孝庄:“……” 苏麻喇姑都不禁道:“老祖宗……” 孝庄忍不住抚了抚胸口。她知道康熙所做的一切都是最理智的选择,可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位将所有的人生都献给了丈夫、儿子、孙儿的祖母,她自然希望一手带大的孙子能够……至少表现得比现在这样更加爱她。 她出身于草原,本是豪爽的性格,喜欢探索新事物。曾经她是少女时,也曾向往过一世一双人,能得到父亲、相公、儿子的疼爱,但事实却是,她为了父亲、相公、儿子、孙子始终隐忍。 七十五年,除去她懵懂的岁月,六十多年的日日夜夜,她处处为他们考虑,活着的时候不得已表现得宽仁,死后难道也要继续压抑自己吗? 她本是一匹野马,如今挣脱生死的缰绳,该恣意一回了! 等着吧……这俩不孝子孙,今晚就托梦让这两个臭小子享受一下当初她分娩之痛! 还在和青阳积极谈价的康熙:“阿嚏!!” 他纳闷地揉揉鼻子,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受寒,便继续道:“当初凌普一事,包括永定河堤、秦淮贪腐,朕都铺好了棋局,没料想儿子们却一个个走的比朕还优秀,这其中,有大师的帮助吧?” 青阳:“……” 什么,所以太子猜的是真的吗?这些事都只是试探? ……也就是说,他的出现,其实等同于无形之中帮康熙化解了好多次家庭危机…… 而他居然完全没有收钱!!!!! 眼看康熙还想继续往后说,青阳捂着窒息的胸口站起来:“看看这个天色啊,该到供奉三清的时候了,恕贫道不能久留,以免惹怒天尊。” 青阳拔腿就走,不然他下一秒就要张嘴讨钱了!! 太过分了,原来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在义务帮康师傅做家庭调节了吗?! 康熙愣了一下,抓紧时间挽留:“等等,不知大师可有想法,入宫受供?朕可以为大师另立一个念经处,广造道庙,塑三清像!” 青阳丝毫没有留恋,一脚踏上马车:“修道之人,遣欲坐忘,与光同尘,不贪世俗!” 康熙:“月俸黄金百两!” 五灵公已经伸出手掌,虚搬起马车了,青阳对着康熙淡然一笑:“有难必出,多银不取。” 随着话音落下,马车渐渐隐没。 康熙尤自看着空空如也的地方惋惜,而青阳等人已经借由五鬼搬运术,回到了道观。 “呀?我出门忘拉帘子了?”青阳见院内有光,还以为自己没拉那八字真言,抱着金银箱子几步蹿过去,却发现不是,而是院内另一处警句亮了起来,化作四字真言——遣欲坐忘。 “嗯我真棒!”青阳点头说完,就这遣欲坐忘的青光坐下来,打开箱子开始数银锭、金元宝,目光宛如看着情人一般,还拿起一锭金元宝咬了一下,含糊地说,“决心大师这次你来回的路费我就记下了啊,都归欠债上。呦,放完牌位啦?那不送。” “???”绝心忍不住瞪向了那耀耀发光的四字真言,又看向坐底下数钱的青阳:这也能叫遣欲坐忘??? 青阳抱过师祖的小泥像嘀咕:“师祖你看看,这么多的金子!虽然不够你塑主殿神像的金身,但你这个小泥像可以换换啦!我给你塑个小金身!” 孝庄就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柠檬,心想这怎么不是我孙孙呢??真的是越对比越受伤害,老太太反身就轰起绝心:“看什么看,小东家好得很!你一个和尚还留在道观干什么,扎眼。” 这不孝子孙啊!孝庄轰完儿子,胸口发闷地想,难道是我教育问题吗? “老太太,您生什么气呢?”青阳和师祖交流完了感情,站起身,“跟我说说呗,万一我能帮您。” 孝庄就把自己的疑惑跟青阳说了一遍。 青阳:“……” 什么,原来长辈还能这么疼爱晚辈的吗??在现代我师父貌似就给我梳过一次头!然后就全部放养了!让我干这个干那个学这个学那个,从没劝我“少干点”“少学点”,只会说“这点活都干不来?”“这东西我看一眼就懂了”。 可恶! 同样柠檬的青阳幽幽地说:“老太太,我觉得你就是对他们太好了!所以他们把你对他们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了!” 孝庄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道:“这样吗?” 青阳:“对啊!这群可恶的臭男人!就知道理所当然的享受女人的奉献!呸!” 孝庄渐渐:“…………” 不是,倒也不用共情到这个地步…… 为了更好地照顾老人家,绝心一般都是早早地完成晚课,侍奉张老爷子睡下,自己也尽快休息。因为老人家早上是醒很早的,他必须配合老人家的时间。 然而这天半夜,向来无梦的绝心却毫无征兆地做起了噩梦,梦中自己变成了一名产妇,从来不存在的器官传来的疼痛感,几乎令他霎时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以绝心的修为,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这是有鬼托梦,本想当即就将这梦破了,但助产的宫女和产婆的呼唤声,令他意识到——这是他亲娘生他的时候所经历的痛苦。 “……”绝心已经清醒了,但却默念了持咒,反将这份痛苦的梦境延续下来。他从床上费劲地起身,扶着墙穿过廊檐,推门进入西厢。这里被打扫干净,作为佛堂,上面供奉着一个牌位,写着孝庄的名姓与封号。 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疼痛,绝心将蒲团拖来,在孝庄的牌位前盘坐,双掌合十,为孝庄祈福。 绝明听见动静,披衣走来一看,佛堂之中,那个瘦削的身影背后僧衣汗湿,但脸色越是苍白,身上的佛光越盛。 绝明无声地叹气,摇头回屋。 他早就说过,绝心是最不该入佛之人,但也是他所见最有佛性之人。 佛渡我,我渡佛。佛不渡我,我亦渡佛。 或许明天早晨,绝心师弟就要赶上他这个老师兄,跨进七相的境界喽。 与此同时,康熙寝卧中。 康熙活了四十七岁,也是头一次梦到生孩子,还是自己生,这梦还特么那么真实——真实到他还听见了自己祖母在未生皇阿玛前的封号。 康熙实在太痛了,以至于这点清醒的认知才诞生那么一刻,就被新一波连绵不断的痛楚席卷而走。 偏偏当时孝庄生顺治的时候,连叫都没叫一声,康熙都没法发出响动,让人发现他的不对,来叫醒他,只能生熬着。 而在康熙痛苦万分,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时候,他的亲亲儿子保成正在给小伙伴青阳写信,其中内容但凡康熙能看见,估计气得都能把顺治帝当场生出来了。 保成表示:这太子当得太他娘的难了,我想入道门,我想修仙!我也太无辜了,这都替父受过两次了!仔细想想,我凭啥替父受过啊?生我受罪的是我皇额娘!而且我替他受过,他还对我那样,呸,老子不想当儿子了,老子要当所有人的爹! 因为这封信内容着实过于超过,太子写完也没叫人送,只悄悄自己藏起来,准备以后找机会去秦淮的时候,亲手送给青阳:“行了,吹灯吧。” 婢女们这才被允许上前,关窗的关窗,吹灯的吹灯,照常忙活,完全不知道太子刚刚在这张书案上写了什么东西。 就这么隔墙异梦到了第二天。 康熙醒来虚弱地就像昨天的太子一样,被随行的太监惊慌地扶着下床时,都感觉有点不敢合拢腿:“什么,太医?不!不准叫太医!” 康熙深仇苦恨地想,好好的昨晚怎么会做这种梦,疼成这样,这都不是一般的噩梦了吧!难道是祖母托梦…… ……为什么托这种梦啊,这么不满吗?难道……当时他给大师赐银的时候,祖母没走…… 康熙沉重地想了很久,艰难地开口:“遣人……再调黄金百两,送去青福观。” 胤礽进门请安,恰好听见,眼睛嗖得一下亮了:什么叫瞌睡来了送枕头? “皇阿玛,昨天您那样挽留大师,是想让大师为朝廷所用吧?既然如此,那我去送这赏赐,不是更有效果?儿臣与大师还是颇有交情的,届时也可以劝劝大师。”胤礽一脸乖巧体贴地说。 康熙完全没听出不对,经过昨天一整夜的折磨,他听到这样的话,简直不能再欣慰了:不愧是朕的好保成啊,又孝顺又贴心,还替朕受过…… 康熙:“好,好。你多带些随从,莫要出事。” 胤礽:“是,皇阿玛。” 走到门口,胤礽回头,以一种很乖巧的口吻说:“我走啦!” 滚吧,老子修仙去了! 第32章 为了多多的赚钱, 财神爷赵公明亲自挑了个良辰吉日,正巧卡在青阳满载而归第二天,春盛酒楼终于重新开业啦! 青阳特地请纳兰容若为“赛博朋克”赋诗一首, 也亏得容先生才华横溢,愣是和三千世界硬掰在一起:“这个, 三千世界, 好像是佛门的说法哦, 我这么写没问题吧?” “有什么的,”青阳大手一挥, “也不是第一次榨佛门的钱了!” 纳兰容若:“……” 除了明星代言以外,青阳还参考了一下后世的其他诸多经验,在青福酒楼做了个抽奖活动,限抽30人, 送春盛酒楼赛博朋克体验大礼包, 凭票可领基础臂一份, 当然,是限时的。 “这就是用先进带后进啊!”青阳抱着小泥像,提着大箱子,站在春盛酒楼门口,看着很快就变得拥挤的人潮感叹。 之前给师祖承诺过的小金身, 青阳打算就在这几日完成。刚巧酒楼新开业, 他身为东家之一也得坐镇个几天,索性就把康师傅赠的百两黄金都带了来。 酒楼里专门有个房间,是供两个欠债和尚抄书、以及提供佛光的,青阳抱着泥像、提着箱子进去, 居然看见房间里头空空荡荡。 “?!”青阳瞪大双眼, 天啦, 这才是头天上班,和尚居然就开始迟到了! 绝明姗姗来迟,满脸喜气地推门进屋,完全没想到和青阳看个正着:“……” 老和尚脸上的笑容谨慎地收敛几分:“这个,老衲好像来迟了。” 青阳怒而拍桌:“什么叫好像!你们佛门弟子现在居然这么不实诚了吗?看看时间,你来的比东家还晚,扣钱!” 看看老和尚身后,青阳没瞧见绝心的身影,更气:“还一迟迟俩,你师弟在这方面都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加倍的扣钱!” 说完话,青阳又坐回去,等待抠门老和尚跟他纠缠,没想到绝明只是面色痛苦了一会,眼角眉梢就又不受控制地洋溢出喜气,乐颠颠地坐回桌后,竟然就这么默认了。 “??”青阳顿时满腹狐疑,诈他,“扣你钱你怎么还挺开心。好哇,你这和尚!背着我藏私房钱了?” 老和尚:“?!” 路过的鬼仆:“!!!” 卧槽,好劲爆。门口的鬼仆迅速增多,面无表情地聚集在门边,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各个竖起耳朵。 绝明急得直摆手:“不是!小友你不要乱说!是绝心,昨夜他悟道了,现在仍在开悟中。若是能成功,或许过几日,他就可以和老衲一样,转七相啦!对了,方才被扣钱都给扣忘了,老衲顺便帮绝心跟你告假几日行不行?” 青阳缓缓:“……?” 开什么悟,昨晚老太太不是托梦分娩吗,生孩子绝心也能悟个道出来? “……”青阳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又要乐得咧开嘴的绝明,心想老和尚还真没说错,绝心是真的很有慧根。但是!作为护短的道门子弟,青阳还是决定为孝庄站台,“刚开张就告假,扣钱!” 绝明:“…………” 喜气的眉梢彻底蔫搭下来,这话没说几句,扣钱都说三回了,听得和尚脑袋嗡嗡儿的。 绝明在债务的重压下,缓缓垂下快乐的光头,心中暗自垂泪:照这么下去,何时才能还清债务,何时才能有钱为我佛造像……唉!今晚去趟私塾吧。 绝明暗自摸了摸自己袖中藏着的法杖,决定夜堵容儿,化身邪恶的催更势力,这个就叫做伤害转嫁…… 塑泥像与塑金身不同,取决于材料,金身本身自带金钱的震慑力,但纯粹的颜色,也更难掌控。青阳花在塑金身上的时间,比为师祖塑泥像更久,他需要将衣衫上的每一条褶皱都做得细致入微,用轮廓与起伏感塑造阴影与真实感。 春盛酒楼重新开张的这几天,青阳几乎是天天熬夜,白天带着金身赶到酒楼去,晚上回到道观,也会借着烛火,一点点的雕琢,甚至就连衣袖上的纹绣,青阳都雕出了凹凸不平的手感,仿佛真的是绣上去的,细密的针脚清晰可辨,布料的质感触手可觉。 “天啦!”陈圆圆捧着脸对终于抱着成果,面带疲色走出来的青阳道,“有这样的本事,东家还做什么道士,大把的富人愿意投钱请你做首饰吧!” 孝庄也不禁靠近了一点点:“我所见过的贡品,也没有哪位工匠有这样的手艺。” 青阳摆摆手:“那不能比啦,我是用了法术做辅助的。而且,塑金身就是塑信仰,和金钱、首饰,哪能相提并论呢?” 反正让他去给富人做首饰,再多金元宝他也不会愿意的。 青阳捧着小金身,高高兴兴跑进主殿,展示给还在哧溜酸辣粉的师祖看:“小金身做好啦,应该不比泥像差吧?” 青阳将小金身放在小泥像旁边,两两相对,单就价值和体型来说,小金身就稳赢了。更别提小金身的工艺,比小泥像还要细腻,就连发绦巾带的透明感与镂空纹理,都表现得极为真实,仿佛当真有金仙下凡,凭风而立,衣裳飘逸。 几乎是立刻的,原本还凝聚在小泥像面孔上的威仪就转移了,显然是师祖迫不及待地抛弃了老房子,搬进新房子。小金身周身散发出大道青光,不过也就闪了一下吧,瞬间就灭了,就连哧溜到一半的酸辣粉,上方的热雾都不再打直。 孝庄刚来没多久,对于师祖的性格不是很了解,还担心地小声问陈圆圆:“这是哪里惹天尊生气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供斋也不享用了。” 苏麻喇姑也极为担忧,扶着孝庄道:“该不会出问题吧?” 青阳却一点也不害怕:“师祖,先把供斋享用了吧,放久了就软烂啦!”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青阳已经能完全摸准师祖的心态!一定是刚刚表现得过于迫不及待,所以反应过来以后有点恼羞,这才突然装死。 青阳一边在心中狂夸师祖可爱真实,一边熟练地给台阶下:“这个金身您刚刚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吧?要是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待明天我便办法场,请您正式降神。” 他早算过了,明日就是良辰吉日,要不也不会这些天这么紧赶慢赶,非赶在今天晚上把小金身完成。 “……”主殿安静片刻,随后酸辣粉上的热雾重新开始打直,显然是师祖又找回了丢掉的面子,觉得完全可以继续。 吃着吃着,师祖又想起什么,供桌山那香火的香烟矜持地点了点,意思是行吧,我同意这个事儿了。 青阳:“……” 唉,师祖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青阳按捺着想要大不敬的心,脚步欢快地走出大殿。 “数钱啰,快来给我看看帐。”青阳这几天光忙着塑小金身了,都没心思打理两家酒楼以及诗集的帐,“来来来,少点蜡烛,咱们就着真言青光……” 孝庄忍不住瞅了青阳一眼,才将总账拿出来:“正如小东家所料的,春盛酒楼的重新开张,完全没有影响青福酒楼的生意,反倒是因为春盛酒楼的……”老人家嘛,记忆力就差点,孝庄使劲想了想,“换桌率,是这个词儿吧?因为春盛酒楼的换桌率低,所以想去体验赛博朋克的客人,排不上的、或者等待的,就经常在春盛酒楼就餐。圆圆四下里打探了一番,为了消磨春盛酒楼的等待时长,整条街都有所收益。” “但是呢,”陈圆圆抢着说,“这也并不意味着春盛酒楼赚得就少了!客人们在赛博朋克花的银子,可比一般酒席要多得多,好些人都是一口气买了好多的‘外观’,可东家你给的那些个清单真是太长了,还每种配件都有不同的配色……到现在我都没遇到能集齐所有外观的人呢!” 陈圆圆顿了一下,说重点:“——比如我。” 青阳:“妹妹,真的吗?你还想集齐外观?不如你先买一件套装,然后——” 陈圆圆面上流露出痛苦、纠结、不舍等等情绪,最后居然狠下心接道:“然后东家就会送我全套外观?” 青阳:“——然后你就知道氪金的快乐了。” “……”陈圆圆当场落泪,想从东家身上薅羊毛是不可能的,他只会拿起剪刀反薅你一通。 “……”孝庄都不知道咋接这歪掉的话题,只好硬掰,“也有一些酒楼派了探子来,想模仿的,但都粗劣不堪,不值为惧。但正因为春盛酒楼换桌率低,一次可以容纳的人太少,很多客人都要求把酒楼的另一半也给替换了,最好还能多开分店。” 要知道,那些购买的皮肤,是只有进入酒楼,才能看到效果的,皮肤买都买了,不让进店这不是坑人? 能够大量购入皮肤的,多半都是不差钱的富商,孝庄这些日子已经接到不少邀约,询问春盛酒楼是不是翻新到一半没银子了,他们完全可以投银子啊,甚至成为合作伙伴,一块儿开分店。 孝庄看了陈圆圆一眼,这小丫头平日里就爱到处乱窜,这些事一定也跟青阳讲过了。孝庄身为曾祖母,还是有些私心的,希望就算是开分店、搞合作,小东家也能继续和胤禟合作。 孝庄内心千思万绪,正忧虑,青阳一拍大腿:“讲这个我就精神了啊,终于到了!薅……赚大钱的时候!” 众:“……” 薅字都蹦出来了,倒也不必特意遮掩,谁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青阳清咳一声:“獒儿呢?我马上写封信去,到时候将这几天的账务,以及九殿下该得的分红都送过去,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广开分店。这次再开,可就五五分了。” 之所以有这个退让,是因为青阳并不想把太多精力花费在经营俗务上。以后要开分店,他就只提供一个技术支持,剩下的就全抛给胤禟来打理,他就坐等分红就得了。 “嗯,说到这里,獒儿呢?”青阳疑惑地四下张望,菜园子里踩踩,茅厕里也探头找了一下,“怎么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 打从青阳决定,让鳌拜正经练阴兵以后,青阳就没再限制鳌拜不让出观了,反正有鬼契在,鳌拜翻不出什么花样。 青阳借着鬼契细细感觉了一下,鳌拜也没走远,就是在小窄巷这块:“咋,圆圆你是不是又抠獒儿香火了?他都不肯回家。” 陈圆圆悲愤道:“香火都是老太太分的,我现在哪还有机会去抠他。” 这就奇怪了啊。青阳披了件衣服,循着鬼契一路寻去,最后是在张老爷子——也就是绝明、绝心目前还未搞起来的和尚庙门口看见的鳌拜。 鳌拜正浮在门口上空,一双铜铃般机敏的大眼睛眯着,居高临下地盯着庭院中难得清醒精神,正在逗狗的张老爷子。 绝明、绝心都穷到没钱修庙了,也不知道哪儿偷来的两只狗子,长得发须茂密,极为精神,看着应该是两只藏獒。其中一只比较顽皮,或者是比较通灵性,竟跑出门口,抬头瞪着鳌拜。 张老爷子就坐在藤椅上,对着外头的藏獒呵呵拍手:“旺财,旺财过来,回家啰,回家吃糕糕。” 青阳:“……!” “……”鳌拜寸寸飞起,渐渐气胀,和地上的藏獒简直一模一样,他凶神恶煞地一个回头,居然就看见了此时最想暴打的人就站在后方,龇牙咧嘴就咆哮着飞扑过去,语带悲愤,“你他娘的臭道士……!你说!你说!你平时喊老夫‘鳌儿’,到底是哪个鳌,到底是哪个鳌!!” 一直盯着鳌拜的藏獒被鳌拜吓了一跳,顿时弓其身体,牙也龇了出来,发出威胁的声音,简直和此时的鳌拜一样一样的:“汪!汪汪汪汪汪!” 鳌拜猛地一指:“你说啊,是不是这个獒!!” 青阳:“……” 可恶的臭和尚,没钱还债,有钱养狗狗……!绝对是藏了私房钱! 绝明听到吵闹声,匆匆推门出来:“嘘,别闹。”他喝止完藏獒,才出来,疑惑地看着被鳌拜箍着脖子,目光幽怨的青阳,“……咋,咋了,是恶鬼反噬吗?要不要老衲帮忙?” 青阳幽幽道:“是秃头藏钱,害我性命。” 青阳带着挂在他脖上的鳌拜一块扑出去了,套娃一样箍住老和尚的脖子:“你说,你说,你哪来的钱买狗,这狗给你养的油光水滑,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藏钱了!” 绝明大惊失色:“不是啊小友!这是绝心之前带回来的,原本是两只镇墓兽,现在当做看门狗……” 青阳:“……” 绝心也学会了啊,羊过薅毛。 鳌拜仍在激动:“你说啊,你说啊!你不要去纠缠那个老和尚,你跟我解释清楚!” 趁着清醒,只是想撸一下狗子的张大爷:“…………” 张大爷缓缓起身,抱着剩下的一只乖镇墓兽,一步一步挪回自己屋里:“好乱,好乱……” 太可怕了,现在断袖分桃都不挑的吗?一个是老和尚,一个长得像是藏獒成精,我不会也很危险吧……张大爷缩回床上,紧紧地用被子裹住了弱小无助的自己。 取外号这个性质还是非常恶劣的,青阳在鳌拜面前做了深刻的检讨:“我保证,以后我喊得每一句鳌儿,都像容儿一样正常单纯。” 鳌拜机灵且警惕地说:“那我怎么分辨呢?除非你以后不叫我鳌儿!你喊孝庄、苏麻喇姑那两个女人,也不是这么个喊法啊。” 一个叫老太太,一个叫姑姑。虽然乍一听差辈儿了,但孝庄和苏麻喇姑都不在意,而且怎么的都比獒儿好吧!! 青阳:“?那以后叫你拜拜?” 鳌拜:“……”他谨慎地琢磨了一下,果断道,“好!就这个了。” 青阳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好哦,那拜拜,拜拜。” 鳌拜:“……?” “为啥要喊老夫两次名字,后一句音都不对,果然没上过私塾。”鳌拜嘀咕着还不忘狠狠黑了青阳一把,飘回影壁上准备歇息了。 寮房的灯一暗,小小的、但是人鬼神满为患的道观,逐渐陷入了每天有且仅有一次的安静。 “哆哆哆!” 青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谁啊,大晚上的敲门。” 他好想当做没听见,但万一是有人遭到恶鬼骚扰呢?敲得还挺急。 青阳匆忙穿回衣裳,举起烛灯去开门:“师祖保佑,师祖保佑,千万不要是葫芦娃——” 大门一开。 青阳:“……” 太子眼神一亮:“大师!” 青阳:“……” 师祖是不是也睡了,为什么不保佑我。 他勉强挂起微笑:“原来是太子殿下啊,有什么事吗?” “哦,孤是来送信的,顺便送个东西。”太子把脚边的箱子打开,掀开盖子,露出一锭锭饱满的、圆滚滚的、非常可爱的、金光闪闪的东西。 青阳的笑容顿时真实:“哎呀,快请进快请进!” 师祖原来没睡,一直保佑着我啊!看这一锭锭金元宝,多么美丽,多么漂亮。 太子驱散了想要跟来的侍卫,亲自抱着箱子进门:“金子不重要,重要的还是信,过其他人手怕有灾祸,还是孤亲自送来。” “……”青阳的笑容渐渐消失。 太子正准备继续,青阳:“等一下。” 青阳面无表情地问:“这信中内容涉及到你们家事吗?比如引起父子翻脸、兄弟不和?” “……”太子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修仙的事要是被皇阿玛知道,应该确实会翻脸的吧,而且没有他在了,兄弟们争夺起来肯定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他很诚实地点头:“是。” 青阳:“好的,稍等。” 青阳在太子疑惑的目光中,转身回屋,将之前因为过于难以放下,所以花了好几天纠结算好的账单塞进太子怀中。 “麻烦先结清一下,之前我为你们做家庭调解的费用。”青阳带着浓重的幽怨,一字一句地着重强调,“我是个道士,家庭调解,那是另外的价钱。” 太子的到来,彻底剥夺了青福观一日有且仅有一次的平静。 鬼神们都兴致勃勃来凑热闹,反正他们和青阳不一样,又不是真的需要休息。 太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被众鬼神围观,其中还有孝庄以及苏麻喇姑,将信拆开,强塞给青阳以后,开口就是一句:“我不干了,我打算出家当道士,跟你修仙。” 本来还满脸慈爱的孝庄、苏麻喇姑:“……?!?!?” 青阳也:“?!?!?” 孝庄和苏麻喇姑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扎在青阳背后,青阳硬顶着迅速扫了一下信:“——你这个思想就很不正确嘛!咱们修道之人,遣欲坐忘,柔弱不争,修的是静心,修的是上善若水,你怎么能上来就说你要做所有人的爸爸呢?” 太子思考了一下:“人里面可以排除你。” 青阳:“……” 这都不是家庭调解的问题了,青阳忍痛将百两黄金推回太子手边:“之前我就说过了的,我观里不收活人。你把束脩拿走吧!” 太子低头看了眼,倒是没说假话:“这不是束脩,这是圣上赏你的。原本他还让孤带个宣旨太监来,孤嫌烦,没带。说到这个,孤还真忘了,拜师入师门是得送束脩的,但孤一下还真想不到,以青阳你的能耐,得多少束脩才能配得上你——” “?!”青阳飞快打断,“我还没说收呢!” 这也太可怕了,以前就只是葫芦娃时常往他眼前蹦的问题,现在开始想往他观里长了可还得了? 青阳反用更加谴责的目光看向孝庄和苏麻喇姑,他严重怀疑这个情况是由葫芦藤非要进观导致的! 太子恍若没听见:“孤都——我都想好了,修仙比当皇帝强多了。别的不提,人最多活个百岁,成仙却能与天地同寿。当太子、当皇帝还得受底下的臣子、百姓制衡,我当个逍遥散仙岂不是自由自在?到时候我活得比我那皇阿玛久,比他更强,比他有钱,遇事儿他得求着我——” 妈的,想想好爽!!!胤礽说到这里,忍不住重重锤了下桌。 青阳都给胤礽吓了一跳,这孩子确实是被憋疯了吧,青阳弱弱地说:“你想好也没用啊,那个,不收活人……” “青阳你自己不就是活人吗?”胤礽恢复冷静,“道观想要延续,你早晚得找徒弟的吧,不然以后谁做下一任观主?” 道门之中,对于观庙身份最高的道士,全真派称为方丈,正一派称为住持,胤礽不知青阳到底是何门何派,只能用“观主”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胤礽果决地站起身,声音坚定:“我愿拜青阳大师为师!” 青阳:“……” 是我错觉吗?我总觉得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一定会成为下任观主? ……野心挺大啊,感情冲着推翻我来的! 第33章 青阳终于体会了一把康熙的感受, 什么叫屁股下的板凳凉飕飕。 遇到这样的孩子,当然是交给家长,青阳一把摁住完全没有防备的胤礽, 给他开了眼,再悠然抽身:“老太太, 您自个儿沟通……” 将胤礽丢给孝庄教育,青阳非常放心,迈着轻松的步伐, 溜溜达达地去主殿。 本来他还想,明天要做斋醮, 今晚好好睡一觉,但估计一会儿有的吵, 他干脆熬个夜, 做件新的法器好了。 青阳抱着材料在蒲团上坐下,怜惜的摸了一下自己保养得当,虽然仍然倔强地卷翘着, 但胜在乌黑浓密的头发:“难怪都说熬夜叫修仙, 修仙可不就得熬夜。” 之前捉魏忠贤的时候, 青阳就有做新法器的想法了。三清铃确实好用, 但铃铛不能扫灰呀, 那个时候如果他有一把法扇,都不用手碰魏忠贤的。 道门法器繁多, 很多取自于人们日常用的工具, 比如扁担、箪瓢。青阳所想做的法扇, 说的接地气一点, 就是棕扇。 棕叶做的扇子, 色白而轻巧, 老百姓们用它祛暑降温,或者掸尘驱蚊,而在道门法师手中,却具有拂开尘事、驱邪降祟的用途。道门有诗云:“宝扇原来一片棕,带头摇曳万缘空,任他邪妖与魔怪,借此翻灭永无踪。”说的就是棕扇的功效。 青阳早就处理过这些亲自采集来的棕叶,经过开水沸煮、暴晒夜露,棕叶的颜色已经变为米白色。 他盘膝坐好,一边编一边和不知道在不在的师祖搭话:“康师傅又送金子来啦!我看这些日子,酒楼的生意也不错,回头将主殿的神像给您换成铜像怎么样?以后要是还有余钱呢,可以造些磬、大小钟之类的乐器,这些我也是会奏的,到时候诵经、斋醮,都可以用到。” “……”某位本还懒散地侧倚在神像旁边,思忖小道士已经塑了小金身了,那是继续修改主殿的神像呢,还是改为修改小金身,听着听着精神起来:怎么,这小道士奏乐也会?那一会还是去催催赵公明…… 祂一边想着,一边顺带扫了眼青阳正编织的棕扇:“……” 祂:“?!” 见过两指宽的迷你棕扇吗?青阳编的这就是了,扇面圆胖圆胖,扇柄短短一截。青阳一边编还一边拿出三清铃做个比较,保证棕扇和三清铃统一体型规格,到时候挂在腰间携带时,不会显得不配套。 有……有点意思? 青阳一个人念叨着念叨着,就闻到一股桂花香缓缓靠近,最后停在他身侧,好像有人探头过来,凝视迷你棕扇的诞生。 青阳顿了一下,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将棕扇暴露在长明灯下,方便某位近距离围观。 殿内气氛正好,殿外,突然发觉自己身陷阴鬼包围之中的太子:“……老、老祖宗?” 胤礽也不是第一次开阴眼,只是在青福观内,他是第一次。 看到这么多鬼的瞬间,他首先想到的竟不是害怕,而是:——怎么做到的?! ……青阳这个水准,我可能穷极一生也赶不上了。胤礽不禁有些沉痛地想,他竟然能在三清天尊和五灵公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养了这么多的鬼!而我,连一个皇阿玛都搞不定。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原来可以这么大吗? 太子感觉自己的新梦想刚刚确立,就受到了极大的降维打击,相比较之下,孝庄和苏麻喇姑的存在都没那么让他吃惊了。胤礽冷静地给两位长辈见礼、打招呼,又突然地想起:对了,开阴眼了,不知道那位可爱的小女鬼敖儿在不在? 太子四下里看看,恰好对上一脸兴致勃勃,半趴在桌边,撑着脸看好戏的陈圆圆。 “……!”即便是胤礽,眼底也掠过一丝惊艳,不愧是能和青阳撒娇的小女鬼,他放缓声音道,“敖儿,是你吗?” 孝庄、苏麻喇姑:“……” 陈圆圆:“……?” 幸灾乐祸正围观的鳌拜:“……?!” 被一箭双雕伤害的双方同时拍桌大怒: 陈圆圆:“你才敖儿!老娘有他娘的那么丑吗?” 鳌拜:“小兔崽子,你在羞辱老夫?!” 陈圆圆、鳌拜:“…………” 愤怒的方向顿时转移,陈圆圆和鳌拜瞬间打作一团: 陈圆圆:“你居然觉得太子说我是你是羞辱,你是不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没什么数!” 鳌拜:“小丫头片子,居然敢骂老夫丑,老夫这个叫做英武阳刚,乃是大清的巴图鲁!” 青阳在主殿里,毫不意外地听见争吵声响起,就是有点奇怪,怎么听声音是圆圆和獒儿……不是,拜拜,他俩有啥好吵的?太子和老太太呢? 青阳不禁停下手中的活,凝神细听,没过片刻,孝庄和胤礽的声音果然也传来了,就是被陈圆圆和鳌拜的对骂声压得听不太清,零星传来几句: 孝庄:“……我绝不同意!” 太子:“……耽误我前途!” 青阳:“…………?” 怎么听的莫名有种思想先进的学生在对抗观念老旧的家长的既视感……算了!只要葫芦娃不进我观,什么都好说。 青阳很淡定地翻动手指,给法扇做了个收尾。 九月的天气,蚊子已经多起来了,恰好棕扇本就有驱蚊之用,青阳念咒加持,将法扇往自己腰上一挂,不仅自带清凉气场,还能够主动驱蚊,实乃道门弟子必备法宝。 青阳快乐地出门,给争吵做个总结:“好啦好啦!太……保成你看看,你家长辈都不同意,还有你这个入道申请书啊,立意非常不对!是肯定不能通过的!” “立意不对?”胤礽一秒抓住重点,立即抓起信件,站起身语气坚定,“我是不会放弃的!” 放完话,他毫不逗留,转身就走。 青阳:“……?” 不是,这怎么还激起斗志了呢。 青阳一头雾水完,低头看在地下滚来滚去、时隐时现的陈圆圆和鳌拜:“……你俩又在打什么?这里头有你俩什么事吗?男女有别,厮打成这样成何体统。” 陈圆圆抽空冒头:“老匹夫骂我!” 鳌拜不甘示弱:“臭丫头骂我!” 青阳:“……?” 完全不明所以,青阳伸手轻轻松松把俩人拽开:“獒……拜拜啊,别打了,你去帮我送封信,给九皇子。” 都给搞忘了,早上说好要和九皇子谈合作的,幸好他及时想起来。 目送着鳌拜骂骂咧咧地离开,青阳不禁露出愉快的微笑:虽然大清没有扣扣、微信,但我有拜拜啊。 哎,这么一读,拜拜还真是个好名字。 另一头。 总算等到太子出门的侍卫首领:“殿下,天色已晚,咱们是直接回程,还是找个客栈暂住?” “急什么急。”胤礽袖里还揣着被打回来的入道申请书呢,眼睛一眯,“孤记得,秦淮有个南京都城隍庙吧?差人带路,孤要先去趟都城隍庙。” 侍卫首领:“????” 怎么的,是进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想找对家来搞事吗?难怪呢,刚刚好像隐约听到争吵声。 皇帝不在,面前这位就是最大的老板,侍卫首领立即遵命行事,送金险些又送儿的大部队,开始向都城隍庙行进。 等到抵达,恰好是天刚亮,都城隍庙门口已经有道士在打扫门庭了,看见大部队以及胤礽身上的杏黄色衣袍一惊:“太子殿下?贫道这就去唤张师叔,还请殿下入内歇息。” “……”胤礽愣是在马上坐着,瞪了好一会都城隍庙,心里居然很是震撼:……好大。 看青福观看习惯了,胤礽现在瞅哪个道观都觉得非常气派。 他甚至都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意思了,进道观的同时,不断打量都城隍庙比青福观大不知多少倍的山门,影壁,还有青福观根本没有的牌楼、华表、钟鼓楼、神路…… 张双迎匆匆赶来:“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胤礽有点点不爽:“孤觉得,你们这个观有点铺张浪费。” 张双迎:“……?” 什么鬼,还以为太子是来问事的,结果是来抓贪腐的? 张双迎无语:“……是吧,是有点,那殿下您来是……?” 胤礽反应过来,他还有求于这个道士呢:“你们平时修习的道经、典籍,可有复本?孤要借来看看。” “……”张双迎不禁瞅了胤礽好几眼,狐疑地想,好端端的突然要这些干嘛,难道真是来检查道观有没有问题的,“倒是都有的,既然殿下需要,那何必谈借。” 张双迎唤来几个小道童,去取书:“殿下还有其他需要吗?” “嗯。”胤礽淡淡地说,“带孤逛一逛你们这庙,介绍介绍都是些什么?” 张双迎:“……!”果然是来检查的!这可不行,他们道观清清白白。 张双迎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从山门开始,一处一处地给胤礽介绍,甚至详细到了哪一处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建的,期间经历了多少代的筹捐,才建成,绝对干干净净。 胤礽哪知道张双迎在想什么鬼思路,他面色淡然,看似不经心,实则心里:拜礼石!拜礼石拜礼石拜礼石……好,记住了,这东西以后青福观也要有。焚化炉!这个好记,嗯,以后青福观也要有。驻鹤石,这个玩意儿有点难记,一会出门还是找笔抄下来…… “……这就是本观庙的全部了。”张双迎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带着太子逛完,小道童们才带着师叔伯一块,把复本都搬来,“殿下,您要的复本都在这儿了,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嗯。”胤礽假模假样地拿起一本复本,翻开装作随便看看的样子,“你们观,对收徒都有什么要求?” “……”张双迎差点窒息,说到这个份上,居然还没放弃怀疑吗,那他只能再加把劲了,“旁人都说,佛门戒律森严,其实道门也不差毫分。少至三皈戒,多至千二百戒,就连入山门先抬哪只脚,入殿必须配道冠、如厕不得配道冠等等,一举一动都有相应的规定。” “本观庙要收徒弟,首先需观察、知晓徒弟的品性、道德,单是观察也少说需要五年的时间。”张双迎顶着小道童逐渐疑惑的表情,继续疯狂提高标准,“期间,这位想要入门的弟子,需要尊师敬道,熟读经文,能基本达到遣欲坐忘的境界,再进行考察、笔试等等,方能正式入观。而这也只是个开始……” “……”小道童睁着澄澈的大眼睛,茫然无比,观里收徒是这么个标准吗?他记得自己就是个孤儿,直接被师父领养回来了…… 胤礽哪知道,张双迎这是为了证明他们道庙清清白白,故意提高的标准,还以为正常道观都这样要求呢,不禁倍感压力的想:都城隍庙的道士还不敢称自己是三清弟子呢,进个观都这样要求严苛了,更妄论青福观呢? 不行,他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这些经文典籍,好好想想这个“入道申请书”该怎么写。 胤礽脸色一肃:“来人,把这些书卷统统带走!回程!” 这次准备不充分,下次一定! 青阳对于太子的固执程度一无所知,要是知道他肯定就劝了:孩子,你醒醒,真守这么多戒,和继续当太子苦熬有何差别? “九皇子同意了呀,”青阳看着鳌拜紧赶慢赶,总算在请神仪式前送回来的信,欣喜地说,“他讲开分店的事很快就能落实,咱们以后就可以坐等拿钱啦!” “嗯嗯,东家你搞快点。”陈圆圆对于落不到自己手上的银子毫不关心,撑着脸催促说,“我还等你请神仪式结束,给我们分香火吃呢。” 青阳:“……” 圆圆真是太现实了。 不过算算时间,也正该是开始请神仪式,青阳不再废话,放下信件,走向终于有钱在院落中央布置的小法坛。 “啊啊啊。”陈圆圆小声地在台底下拍手,“东家还老嫌弃自己卷发,你看看这小风把他这微卷的鬓角一吹,仙风道骨之余又多了一分风流蕴藉……” 鳌拜狂翻白眼:“你这么会拽文,怎么不帮容儿写诗集。” 法坛上,三清铃脆响一声,响彻天空,陈圆圆和鳌拜立即安静下来。 在阳光的照耀下,小金身灿灿发光,衣带飘飘宛若下一秒便会凭风而去。陈圆圆羡慕死了,她不指望东家给她塑金身,哪怕做个小首饰呢?然而东家只会残忍地说:手工费就不收了,材料你得出吧?什么?材料你也让我白出?是我给你的薪酬不够,还是分红不多?休想薅我一根羊毛。 清悠旷远的经韵声伴随着三清铃一道响起,陈圆圆很快就顾不上思考如何跟东家互薅羊毛了,赶紧收心体悟,像青阳这样道行的法师开法坛,能近距离听颂经词,对阴鬼来说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这一场请神仪式,足足进行了有一炷香,一直到最后一声铃声音落,小金身才徒然从内而外放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大道青光,天边金色的云霞都沾染上了青光与紫气。 青阳严谨地完成请神仪式的后续步骤,等到结束,下了台,抬手擦了下汗:“师——啊!!!” 青阳发出一声堪称惨痛的大叫,才下的台又猛冲上去:“怎么回事!为什么小金身突然变这么小了!!” 刚刚仪式没结束,小金身身上的青光是一寸寸慢慢往里收,所以直到下台,才展露出真相——一组刚刚明明有半臂高,现在却只有半指高的小金像。 小金像抖了一下,好像是师祖被青阳过于凄惨的叫声惊了一下似的,不过很快就并不在意地继续展开不知从哪多出来的金链子,冲着青阳的脖颈一系。 “……”青阳缓慢地低下头去,看着胸前的小金像,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师祖……倒也不必看守到这个份上吧,天天让我带着小泥像也就算了,现在塑金身都要变个链子?” 最难过的是,青阳的眼泪说流就流:“您早说要个金链子,我何必又花那么多的金元宝,塑那么大一组金身……” 哭了,他拿一锭金子做这小金像不香吗?那金元宝还能剩下不少。 青阳越想越伤心,眼泪哗哗的。 他倒不是不舍得给师祖花钱,但浪费这就很可耻了! “……”小金像明显的慌了,束手无措地晃动了片刻后,退让地收起链子,飞回供台,重新变回半臂高的小金身。 青阳刚刚手才拿过香火的,蹭了香灰,一揉都揉眼里去了,眼泪流得更狠,一时还止不住:“还能变回去啊,这还好……” 青阳松完气,赶紧又使劲揉眼睛,试图把灰揉出来,眼泪一时涌的更狠了。 “……”完全没有流泪经验的某位,瞪着青阳哗哗的眼泪水,心想完全不是还好的样子啊,怎么变都变回去了,还哭。 咋整。 青阳揉眼睛揉得正起劲儿,突然觉得手背一凉,接着双手就被人不容反抗地拿开。 ……搞啥呢,都快揉出来了。青阳拿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使劲瞪捣乱的人,却只看到一片空虚。 “……”青阳顿时一僵,草,这应该绝对肯定不可能是师祖。 “那个,我,就是眼睛进个灰。”青阳干巴巴地解释,“揉揉就好了。” 青阳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翻开看看,然后嫌弃地丢开,接着是一只沁凉的、不属于他的手,虚遮住他的双眼。 迟疑了片刻以后,那只手带着点嫌弃、力度有点大的揉,看他吃痛,又停下来。 过了半晌,似乎找准了力道,以一种仿佛害怕碰伤小卷毛猫的力度,指腹轻搭在青阳眼周,从未如此小心过的驱动力量,带着眼中香灰,顺着眼泪一道流出眼眶。 “……”陈圆圆有话不吐不快,靠近木然看着、对师祖的“平易近人”还不是很适应的孝庄,用气声说,“我觉得,太子要真来,没几天说不定就能当观主了。你看天尊这架势,随时带咱们东家上去那意思啊。” 纳兰容若完全没听懂陈圆圆的点,还很直男的点头感慨:“真是师徒情深……” 五灵公早就不看了,此时宛如一个个没有感情的催钱工具,紧盯观里几个还敢围观的鬼:“还不去上工吗?仪式都结束了,你们还想迟到多久?” 如此勤勤恳恳地当催钱工具了,赵公明还要惨遭点名,痛苦半晌:“小金贵,问你还痛不痛,刚刚有没有弄痛你。” “现在不痛了,刚刚有点痛。”青阳就很坦白,万一以后还有意外需要师祖帮忙呢,不如现在就校准一下力道,“师祖下次再轻点。” “……”赵公明不仅想重金求一双什么也没看过的眼睛,还想求一双什么也没听到的耳朵。 就这些虎狼之词,是他能听的吗? 正煎熬间,道观门口传来很不客气的敲门声,或者说是捶门声:“喂,有没有人啊?” 本来都要各自散了的阴鬼们又被吸引了过来,东家的每一次工作都很有趣啊,他们完全愿意用当着老板的面翘班被扣钱,来换取看热闹的机会。不能每次都便宜獒儿……哦,现在是拜拜了吧。 青阳活动了一下眼睛,觉得完全没有问题,赶紧感谢了师祖,打起精神去开门迎接新肥羊:“不好意思,方才观内是在做斋醮——” “斋醮?”那小厮模样的瘦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青阳,露出嫌弃和怀疑的表情,“怕不是抱头痛哭吧?你们观怎么这么穷啊?拢共就这么点儿大?还在这么个破烂地方。” 本来还饶有兴致的阴鬼们:“……?” 青阳倒是适应良好,毕竟人家说的都是实话:“您直说找我什么事儿吧。” “找你……”那小厮愣往道观里探头,四下里看看,露出更加震惊和怀疑的表情,“你们观里就你一人啊?” 青阳保持微笑:“对,就我一个活的。” “……”什么叫“就我一个活的”,说的怪怕人的……小厮都感觉有点发寒了,忍不住搓搓寒毛直竖的手臂,“我是山西平阳府来的,找你确实是有事。本来想找都城隍庙的张大师帮忙,他举荐了你。” 青阳愣了一下,山西来的? 青阳挺疑惑的:“山西也有都城隍庙吧,怎么舍近求远,跑南京来了?” 他也就是这么一问,确实挺叫人感觉奇怪的,哪晓得那小厮脸色骤变,仿佛被戳中痛脚一般,当场就骂:“你他娘的问那么多干嘛?我们家老爷能请你是你烧了八辈子高香!” 这小厮看着就像个能说的,叽里呱啦倒出一大堆极为难听的脏话,贬低羞辱之意毫不掩饰,简直比曾经的大皇子还要大皇子。 青阳自己还没咋生气,大不了不做这生意,回头再画个圈圈诅咒你一下,身边的鬼神们就已经个顶个厉害地大骂回去了: 赵公明:“烧你娘的高香,从你家老爷开始往后八辈儿,香都烧不起!” 张元伯补充:“手上但凡有一枚铜板都拿不住,净掉阴沟地缝里。” 鳌拜比这些打嘴炮的还厉害,已经咆哮着窜出去了,伸拳头哐地一声就将小厮锤到地上,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提拳就要继续狂锤:“你他娘的,老夫都没这么骂过这臭道士!” “等一下等一下。”青阳自动屏蔽女阴鬼们更加阴损的骂声,拉开鳌拜,满脸和善地把已经被打懵了的小厮扶起来,“我还是想知道,你家老爷要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在山西都城隍庙请人,还大老远跑南京来?” 最后又被张双迎拒之门外,这才转到他青福观来。 那小厮已经吓傻了,舌头都吐了出来,大白天见鬼啊! 青阳温柔的安慰:“放心,你家老爷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有钱,在我薅光他之前,你不会有事的。” 小厮:“……!!” 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小厮害怕地直往后缩,他难道是引狼入室了?! 小厮怕极了,万一自己没好好回答,是不是他就有事了:“我……我……”他努力哧溜回舌头,保持口齿清晰,“我是山西平阳府亢家的人……” 青阳:“……!” 山西平阳府亢家? 就是那个,晋商之中排名第一,以竞争手段卑劣可恨、残酷冷血闻名,但财富就连康熙都为之惊叹的亢家? 青阳拍拍小厮的肩膀:“得了!不用说了,带路。” 就这肥羊,不薅他薅谁。 第34章 时隔多年, 青阳对亢家的相关描述还印象深刻,全因在现代时师父曾接了个单子,帮的是一位想要转型做导演的影帝。 对方刚好在拍一部山西晋商题材的作品, 因为又导又演精力有限,只选了个不痛不痒的配角,好巧不巧扮演的是亢家发家人亢嗣鼎这个角色。为了取材真实,整个剧组还去山西跑了一趟, 结果材没取回来, 倒是取来了数百名怨鬼。 青阳那时候每天的学习担子是很重的, 只能等师父回来了告诉他:那影帝之所以被鬼缠上,是因为清朝时有一年山西旱灾, 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亢嗣鼎身为山西首富, 富甲天下, 不但没捐出半文钱, 还以此天灾为筏子,借机夸耀亢家的财力, 极为自得地对外宣称,就算再大旱三年,他亢家依然有万旦粮食, 金银百万。 青阳当时还小,呆愣愣跑去质问赵公明:“既然如此,师兄为什么要保亢家富甲天下?” 赵公明是怎么回的来着,青阳依稀记得, 似乎说的是“人心叵测, 我保的从来不是亢家。你看太平军烧了平阳城后, 亢家不就没了?” “……”青阳逐渐后悔,早知道当初问个清楚,现在直接抄个答案,多轻松。 “你们也甭围着了,”青阳驱赶还想继续看热闹的阴鬼们,“不上工么?早迟到了!” 陈圆圆被青阳手一挥,吹得飘起,还不忘嘀咕:“奇怪啊,天尊怎么没反应。”一边说,陈圆圆还不忘大胆地抻长脖子,往金身的方向看。 刚刚还给小东家揉眼睛,说什么轻点重点呢,怎么小东家被骂了,天尊都不带帮忙出气的? ——不是没反应,是还在体悟,青阳方才说的“再轻一点”是得多轻。一直到听见陈圆圆嘀咕,某位才后知后觉,震怒地给了殷勤跑进小巷,准备喊大师上马车的小厮一个延迟反应。 小厮:“啊!” 被拍了个五体投地的小厮又害怕又委屈,一边爬起来,一边寻思,未见得是自己刚刚的表情不够恭敬啊?怎么又挨打了呢? “不是,”青阳狂汗,“意外意外,放心哈,不会伤害你的。” 小厮露出完全不相信,但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表情:“……哦。” 之前的嚣张是彻底看不到了,小厮老实地说:“您要的两辆马车给您备好了,就在巷外。” 青阳点点头:“麻烦稍等,我叮嘱一下。” 从秦淮到山西,又是一段漫长的旅程,青阳对观里这群逐渐大胆到当面翘班的老油条们叹着气说:“东家虽然不在,但也希望大家自觉考勤,不要老是迟到,最后还怪我扣钱……”他一边说,一边回到观里,伸手去搬小金身,“拜拜你去搬五位灵——咦。” 金身可比小泥像大多了,青阳本来准备自己抱小金身,让鳌拜带着阴兵抱五灵公的牌位,哪知道手刚伸出去,半臂高的金身就倏然缩小,变成方才精致玲珑的小金吊坠儿,细长的链子系了过来。 某位一边漫不经心地操纵着金链子,一边思索:亢家,那不就是大把的金银? 最后一次试探吧,如果这小道士通过了,那便在金身上展露真相。当然了,为了防止吓到小道士,也得循序渐进…… 青阳挺欣喜,不吝夸赞:“师祖,您这个确实好,能变大能缩小,太方便了。”他把目光投向师兄们的牌位,沉吟片刻,“那师兄们行吗?” 一直以来,都叫两辆马车,怪浪费的。 五灵公:“……” 如果说实话,岂不是要和那位挤一辆马车? 岂不是要被碎牌位?岂不是要被打?岂不是要身陨道消? 赵公明震声:“我们不行!” 青阳:“……倒也不必这么大声……” ………… 青阳本来还想,如果师兄们的牌位也能变大缩小,他就干脆揣袖里,不麻烦鳌拜带着阴兵,再大老远跟着跑一趟了。然而师兄们都说不行,鳌拜最终还是喜得点名,带着四名阴兵,搬着五灵公牌位,上了后头的马车。 守牌位赶路是最无聊的事,然而这次却不同,中途赵公明破天荒地被喊去了头辆马车。 别说其他阴兵了,就连鳌拜都有点猫抓心的好奇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将头探出马车外,要不是不敢靠得太近,恨不能把脖子头探进第一辆马车里。 也就等待了片刻吧,头辆马车里就传来了声音: 青阳:“嘶……疼。轻点。” 赵公明的语气里充满了生无可恋:“他说已经轻了,到底什么感觉。” 青阳描述:“嗯……有点锋锐,跟剑刃矛尖儿似的,还硬邦邦冷冰冰的,能不能再软一点。” 赵公明气息奄奄:“他说,已经很软了,你不要太娇气。” 青阳委屈:“总不能糊弄师祖。” 赵公明:“……” 糊弄一下吧!!放我自由!!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抓来当信鸽。 青阳也没想到,师祖上车会叫赵师兄来,就为了搞清楚这个“轻”到底得多“轻”,而且认死理似的,非怼着眼睛下手:“哎呀,这里,不要!诶,其实我想申请换个部位,不要老搞这里……” 赵公明靠在车边:“咕……” 信鸽发出濒死的悲鸣。 “……”车外的鳌拜和阴兵们,迟疑且见鬼地一寸寸缩回自己抻长的脖子,最终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呆在马车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辆马车。 五灵公中一向不怎么爱出头的钟士秀、史文业露出迷幻般的神情,甚至还对着赵公明的牌位拜了拜:“感谢赵兄……” 以一人之力扛下了所有。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真是太可怕、太难熬了,没人知道赶着头一辆马车的小厮是什么心情:“……” 大大大师在车里说什么啊,里头不是除了一个活人,空空如也吗?……我背后到底有多少看不见的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老天了,让时间变快点吧,我想快点回家! 亢家虽然风评巨差,但财富是实打实的。小厮带着青阳来到主宅,请青阳下车时,脸上不乏骄傲:“大师,这就是主宅了。” 回到了亢宅,小厮似乎又找回了自信,眼神落在青阳脸上,想从这穷道士脸上看出土包子震惊的神情。 要知道,亢家不光在盐业、典当等方面有涉猎,本身更是大地主。亢嗣鼎在山西平阳的主宅规模极其宏大,比起世家也不差毫分,这穷道士的青福观拢共才三间屋子,看到这样大的宅邸,一定会被惊到的吧! “哦,那快点进去,到供奉的时间了。”青阳催促小厮,“你们这儿报销伙食费的吧,借用一下你们厨房,最好再有个清净地方。” 小厮:“………” “可以是可以,”小厮不甘心地说,“但你看到主宅,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青阳眼神毫无波澜:“打扫卫生挺费人吧,赶紧的,耽误了时辰可能师祖要发火的。” “……”小厮瞬间怂了,把后续的话吞回去,带着青阳往宅里走,很是不能理解:就那么个小道观的穷道士,怎么能看到亢宅的规模面不改色呢?当初我刚被姐夫领进亢家,可是好几天晚上都没能睡着呢! 青阳当然不会惊叹。 别提他早就魂游过紫禁城了,单是现代的青福观,就建在私人岛屿上。说是“五进五出”,实则地方比亢宅大得数倍不止,甚至比紫禁城还大,青阳道法之所以能这么扎实、精妙,就是每天打扫卫生练出来的…… 扫地僧青阳是没见过,扫地道青阳倒是能认。 小厮不敢惹青阳,怕引祸上身,带着青阳把供奉做好了,这才去找亢家如今的当家——亢嗣鼎。 这个时候,五灵公已经将整个宅子都逛了一遍了,回来对着青阳说:“这亢嗣鼎绝对有古怪!” 张元伯道:“你看这宅子,看似沐浴财气,实则这财气里都浸透着一种阴森的鬼气……” 青阳了然:难怪这里的小厮脾气这么暴躁,天天被鬼气、怨气侵蚀理智,当然不可能是好脾气了。 小厮将青阳请进门厅,自己去请老爷,青阳便低声道:“我也一路瞧过这宅子的风水了。看似毫无设局,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你们不觉得,这宅子里的灵炁流动不太正常吗?” 今天之前,他还不能看清天地灵炁,但师祖在马车上给他做了一路的“眼保健操”,青阳竟是能隐隐看清灵炁的流动趋势。 “……”赵公明硬是噎了一下,显然也是想到自己一路被迫当咕的经历,“……说对了。这灵炁和财气的核心都汇聚于一处,我去瞧了一眼,亢嗣鼎的主卧下方定有密室,里头藏着的就是为何亢家分明毫无财缘,却富甲一方的秘密!” 门廊传来虚浮不稳的脚步声,小厮扶着一个脸色蜡黄,眼下漆黑的男子走了进来:“大师,老爷来了!老爷,这就是南京都城隍庙张双迎道长推荐的大师,说是比他的道行更深。” “嗬嗬。”亢嗣鼎用一种叫人很不舒服的方式笑了两声,充满嘲讽,“什么道行更深,无非是和山西都城隍庙一样,不待见老爷我!” 亢嗣鼎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青阳,那股怨鬼的气息就更加强烈了:“我给钱,你消灾,别的都别问。跟我来。” 亢嗣鼎推开小厮,踉跄了几步,勉强能站稳,带着青阳一路走。 走到一半,刘元达突然开口:“奇怪,这怎么是往他卧房去的路。” 青阳也不好当着亢嗣鼎的面和刘元达说话,只是感觉前方带路的人,步伐越来越急不可待,最后居然跌跌撞撞跑了起来,青阳追在他身后跑过的时候,路过的仆役都发出惊咦的声音,甚至指指点点。 青阳的心思却不在仆役身上,而是他那个小金吊坠儿啊——跑得太颠,一下从面前给甩背后去了。 也就是在他想伸手调整吊坠儿的时候,亢嗣鼎豁然止步,两人竟在奔跑中已然抵达了亢嗣鼎的院落。亢嗣鼎的止步毫无征兆,青阳又心不在焉,恰好方便了亢嗣鼎一把抓住青阳的手臂,整个人以方才绝对没有的灵活性,绕到青阳背后,另一手夹着一张符纸,“啪”的一下拍在青阳背后! 青阳:“……” 某位:“……” 五灵公:“……” 这都不是有没有阴谋的事了,那符纸那么使劲地糊上去啊! 小金链瞬间展开,给予小金坠绝对的自由,自那两指大的小金像上,放射出一抹极为恐怖的光芒,五灵公都面色剧变,齐齐飞身躲闪。 就在这个时候,青阳痛惜地叫出声:“——师祖!!你没有被拍扁吧!!!” 靠,失算了。纯金是很软的,而且他塑的金身又那么细节,保不齐亢嗣鼎这一掌下去,师祖直接变成伏地魔了。 青阳捏诀想将亢嗣鼎抖开,居然却被对方无赖的合身抱臂缠住,一时都没挣脱,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金身——没变成小金饼吧? 就因为青阳这一声,掷出去的枪芒都偏了一下,最终穿过亢嗣鼎的琵琶骨,将人钉在地面上。罡风卷带着院落的大门狠狠关上,赵公明立即顺手将门闩锁住。 “……”青阳看着枪芒发愣,心想没见哪位师祖武器里有枪的? 大师祖玉清元始天尊,青阳最多看他以黍米惩戒过恶人,就连神像都是左手虚拈,右手虚捧,不执武器的。 二师祖上清灵宝天尊,法器只有两件便绰绰有余,一件是如意,一件是太极图。 三师祖太清道德天尊,使用的法器则是羽扇,以他脾气,用枪是绝无可能。 青阳心里突然有些发虚,之前战白莲妖僧时曾经生出、却又被“师祖”抢玩具箱打断的怀疑,再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会有恶念? 为什么师祖的脾气与他在现代时所知晓的天差地别? 他……他不会是,遇到邪神夺祀了吧? 可,那五位师兄的态度如何解释呢?大道威仪又如何解释呢? 赵公明并不知道青阳为何这时候突然发呆,只催促道:“抓紧时间,咱们快看看下头什么情况!” 小金像也特地飘到青阳眼前,特写似的强调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正反面,绝对不是亢嗣鼎糊一下就能糊扁的。 “你请神了,是不是!”亢嗣鼎剧烈挣扎,眼底血红,恨恨地说,“若不是我受反噬,这双眼不能再通阴阳……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青阳勉强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正事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把小金像捉住,挂回衣襟,只是这回就没有之前那么小心翼翼和敬重了。 他冷声说:“放你的桃子吃吧,要不是怕浪费羊毛,你现在早完了。” 就赵公明、张元伯之前那两句,要不是他及时喝止,亢家在他来之前就该跟旧直郡王府一样,被地震震没了。 青阳打量了一下贯穿亢嗣鼎琵琶骨的枪,尝试着伸手去抓。 五灵公:“小金贵,别!” 青阳安然无恙地抓住了枪,熟悉的力量感与蛊惑一并涌上心头,然而再强大的蛊惑,也没有青阳对可能一直抱错大腿的怀疑更强。 “嗷!”亢嗣鼎半死不活地惨叫了一声,骂骂咧咧,“你当我是串串,想拔枪先把我放了啊!” 青阳理都不理,权当亢嗣鼎是枪上挂饰,拖着一道走进屋内,顺着灵炁的流动走进最为扭曲的卧房。 “……”青阳心情复杂,如果他供奉的真是邪神,为什么邪神要帮他炼化双眼,甚至允许他使用这柄枪?看五位师兄的反应也能猜出,这柄枪,究竟有多可怕,从前只怕除了它的主人,再没有人敢触碰。 他怀着满腹思绪,双手反握住枪柄,狠狠往卧房中央底下一扎—— 亢嗣鼎:“不——!!!” 伴随着亢嗣鼎并没什么卵用的嘶吼,卧房下隐藏的法阵寸寸龟裂,其中被封存的物件——或者说是阴鬼,渐渐浮出地面。 罡风瞬间充斥了整个卧房,听外面的尖叫声,可能还充斥了整个亢宅。 即便是法阵被破,阴鬼也是被极为谨慎、阴狠地锁在一只笼子状的法器里的。 那笼子大概只有半臂高,里头发须花白的老翁以一种极为扭曲、看起来就非常痛苦的姿势蜷缩其中,而沐浴整个亢家的财运,皆来源于他。 老翁在狭小的法器中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流着血的空洞眼睛,显然让亢嗣鼎丧失阴阳眼的能力,他也付出了代价。 老翁颤颤嘴唇,还没来得及和敌人的敌人谈谈合作条件,禁锢他的法笼就被青阳用枪尖轻轻挑碎。 “我感觉到了,你小子。”赵公明猛地窜了上来,“你姓沈是不是?当年你爹沈佑带你来我庙里拜过的,你原名叫沈富,就是当年周庄的沈万三对不对?” “谁,谁?”青阳的深沉状态顿时被打断了,趔趄一下,“周庄,沈万三?” ……难怪赵师兄说亢嗣鼎毫无财运,亢嗣鼎却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难怪现代的赵师兄会说,“人心叵测,我保的从来不是亢家。你看太平军烧了平阳城后,亢家不就没了?” 太平军那一把火,放在亢嗣鼎死后。法阵多年无人修缮,太平军那一把火,歪打正着解放了沈万三,自此之后,亢家逐渐没落,最终连后代、甚至亢家遗迹,都没有留下。 对哦,仔细算算,沈万三是元末明初的人,恰好也在地府五百来年的生死簿修缮期间内。 沈万三缓缓站起身,九十来岁的老翁虽浑身怨气,仍旧能看出当初的自信和机敏:“亢嗣鼎……我早说过,苍天有眼!你天赋异禀,自学道法,却以此为恶,无法成仙便借道法暴敛财物,早晚有一天,你会反受其害,一无所有!” 沈万三呵斥完亢嗣鼎,转身对青阳深鞠一躬:“多谢善人襄助。” “哎呦别别别。”青阳猛地向旁边一跳,开始算这位老大爷比他大多少个世纪,这礼要受了多折寿,“亢嗣鼎这般折磨利用您,是不应该。您现在既然已经自由,打算怎么做?” 沈万三受折磨,亢嗣鼎是主谋,其余那些小厮、丫鬟却是绝对不知情的。虽说他们因此享受了多年来历不明的供奉,但罪不至死。 “亢嗣鼎当年捉我,就该知道会有一日遭到反噬。我报仇,合情合理。”沈万三受困数十年,甚至用了玉石俱焚的招数,仍旧非常理性,“至于那些不知情的小厮、丫鬟,既然沾了我的财气,自然也沾了我的鬼气,等亢家倒了,他们被遣散回家,倒霉个几年也就算了。” 沈万三在被困法阵时,不止一次想过这些问题,早就有了打算,包括亢嗣鼎利用他谋取的那些巨财。刚要开口说全部毁掉,沈万三突觉思绪一空:“……至于那些钱财,这位道长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就全权交给你处理吧。” “全权!”鳌拜和他的阴兵毫无出手的机会,本来还在一旁无聊地左看右看,闻言一下精神了,“全部财产吗?” 比起曾经圈过地的鳌拜,阴兵们从未奢想过能坐拥亢家那样多的钱财,疯狂地在一旁表态的表态、抱大腿的抱大腿: “搬走吧,都搬走吧!我们可以帮忙!” “这就是财神爷的威力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啊!” “额滴娘诶,这宅子能搬走吗?搬不走是不是能改房契……” 青阳却眯了一下眼睛。 他留了个心眼:这沈万三瞎都瞎了,刚刚没说钱财时,喊他还是“善人”,怎么一提钱财,语调都有点不对,还张口就知道他是个道长了? 回忆起曾经多次的恶念,青阳装作惊喜地伸手去抱沈万三,靠近时轻轻一嗅—— 桂花香味儿。 当初桂花开的时候,他供奉给师祖小泥像的小桂花香囊,师祖一直带在身上,而现在沈万三这老爷子鬼身上却出现了桂花香。 青阳都要呵呵了,感情一直以来,“师祖”都在搞钓鱼执法啊?就说呢,之前那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能歪解,该不会这个“师祖”连他们道门弟子都不是吧!! 青阳内心都快抓起“师祖”的脖子摇摆了,表面却不显露,保持一个弧度微妙的微笑,松开僵住的沈老爷子:“不用了,有难必出,多银不取。帮您我只收该收的费用,其余财宝,不如捐赠给如今张大人所主持的黄河治理工程?” 他说这话时,眼神紧紧盯着沈老爷子,果然观察到这话刚说完,沈老爷子不太明显地出现了一霎晃神的神情,随后惊喜道:“这个法子更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在这笼子里关久了,脑袋不灵便啰!就照善人说的做。但这宅子又捐不出去,不能留下,烦请善人稍后替我将它烧毁了。” 青阳保持黄豆脸微笑:“……” 看吧,称呼又转回来了。 绝大多数的老年人都无法懂得这个黄豆脸微笑的含义,所以沈老爷子敲定完计划后,就化作一道黑影,夹带着怨气冲向亢嗣鼎。 被囚禁、折磨、当做人血馒头的这数十年,沈老爷子早就在心中无数遍描摹过这一天,亢嗣鼎只来得及高呼了一声:“我与明珠大人有关系!”整个人就被鬼影吞没。 青阳淡定地说:“是吗?又断大皇子的财路了。大皇子好惨,天生和财字犯冲。” 他几次想要将质问脱口而出,但眼神却落在仍旧牢牢禁锢住亢嗣鼎,让沈老爷子的报仇顺畅无阻的尖枪上。 刚刚他和亢嗣鼎拆招,亢嗣鼎的力量只是略逊于他,如果没有这柄尖枪,沈老爷子报仇想必不会这么简单吧? “……”青阳犹豫了。 到底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迟疑,曾经他还觉得这个“师祖”性格真实,比起现代的三清师祖们更让人心生亲近,甚至很有几分可爱。 青阳一边在心中犹犹豫豫地回想起送神仪式的步骤,一边止不住的想:这个“邪神”好像并不是很邪的样子?最多就是诱惑他干点错事,但事实上却一直在引导他干些惩恶扬善的事……抢玩具箱的时候还怪好欺负的,引得他忍不住大逆不道了几次。 而且他身上还有大道威仪呢,五位师兄也没有说什么…… 怎么着也肯定是和师祖他们有关系的吧?而且经过同意的,不然赵师兄他们身为道门弟子,肯定宁死也不会容忍他人当面夺三清祀啊。 ……对哦,为什么“师祖”不是师祖,师兄们明明亲眼看到了,却不告诉他真相呢……青阳顶着无比幽怨的眼神,飞速靠近赵公明:“师兄,你是不是叛变了?” 赵公明居然大惊,差点丢下手里的金元宝:“什、什么?” 竟然暴露了吗?他帮魔祖隐瞒身份,混入道门。 青阳也没想到赵公明一诈就出,赵公明满脸惊慌失措,竖起手指发誓:“没啊,我绝没有叛变道门,上面三位都是知道的!剩、剩下不能说了。” 青阳:“?” 真的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三位师祖另眼相看,还能掌控大道? 三清天尊是至高神,往下就是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难道是他?不对啊,玉帝好好测他心性干嘛,那再往下数可就是六御了,但也没哪个用枪的啊?对了,之前几次对战,他受加持,还用过剑的。 青阳陷入苦苦的思索:……要不,先放放?反正三位师祖知情的,能掌控大道,地位和辈份肯定也不低。 他沉吟片刻,温柔地捧起胸前小金坠儿:“师祖,您是师祖对吧?您绝对不会骗我的对吧?” 嗯,那就给他当永远的师祖吧。 青阳面不改色地伸手,压住罗睺故意捏隆起的小金像元始天尊鼻梁,硬给怼了回去:“还说没被亢嗣鼎那家伙拍中,你看这个鼻子都歪了。” 才微调了一下的罗睺:“!!!” 第35章 神像、牌位受损, 其中的神明也会受到影响,更别提罗睺根本毫无防备,差点没给青阳怼出眼泪来。 “啊……”五灵公几乎不约而同替罗睺喊出声,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仿佛被怼鼻梁的不是罗睺, 而是他们一样。 “怎么了?”青阳揣着明白装糊涂, 反问五灵公, “师兄们哪里不妥?” “……”赵公明小心地往窗栏边偷瞄,罗睺被这一怼, 直接从小金坠里飞出来了,揉着鼻子,投来警告的眼神, 千重黑纱上纹绣的银色剑芒, 竟似活过来一般,徐徐转动,流露出诛仙剑阵的杀机。 之前赵公明不打自招就算了,好在没把他的事直接抖搂出来,再敢坏他好事——反正刚被怼过鼻子, 以罗睺的自尊心,近期之内是打死都不可能想露真相的了。 “没吧……”赵公明内心流着眼泪,假作自然地捡起地上掉落的金元宝,打岔,“还有这么多没运呢,咱们可得快点了。” “哕!”沈万三化身的黑雾, 这时候终于将亢嗣鼎吐出来了。 之前遭到沈万三玉石俱焚的反噬, 亢嗣鼎就没了阴阳眼, 现在浑身的道行更是被沈万三汲取, 整个人都枯槁无比,双目紧闭,但还有呼吸。 沈万三化回人形:“留他一命,免得我将来若是下地府,为这种畜生受刑。现在亢嗣鼎没了我,也没了一身道行,我倒要看看他能活成个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青阳就见原本固定着亢嗣鼎的枪芒骤然一动,被人拔起,接着举重若轻地一个横扫,划过亢嗣鼎头顶泥洹宫,顿时削去其顶上三花,未来就算亢嗣鼎再想修道,也是不可能的了。 青阳暗自点头,转声对沈万三道:“沈老爷子,您大仇已报,在阳世受苦已久,我可以为您超度,送您下地——” “不,我不去。”沈万三连连摇头,“我留在阳世,是想修成鬼仙的。听方才几位聊天,善人该是道门弟子吧?当年我被流放至云南,也曾随张三丰张道长修过道,只是那时候我年岁已大,还没修成就死了。” 青阳:“……” 这个老爷子,初见面就很惨,怎么一张嘴又是一个这么惨的故事。 沈万三讲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尴尬,抹了把老脸说:“……也不知是不是老天仁慈,因为地府生死簿出问题,我没投胎,反而有更多的时间改修鬼仙,一直到不慎被亢嗣鼎偷袭抓住。现在既然被救出来了,我还是想继续修行的……感谢道长救命之恩,沈某无以为报,不知道您的道观接不接受挂单呢?我可以帮忙理财的。” 青阳还没吐槽鬼挂单是个什么骚操作,鳌拜已经炸起来了,金元宝劈头盖脸砸向沈万三:“你他娘的给老子下地府去啊!!” 鳌拜猛地俯冲到青阳面前,指着沈万三大声道:“之前他要给你钱,你说全捐出去,老夫也就忍了,现在他还想进观?你敢收一个试试,老夫打死也不会分他香火的!” 青阳叹气:“唉,怎么又来。每次有人要加入这个家,你们都要这么闹一遭,难道到现在还没习惯吗?” “……??”沈万三寻思,不是我的问题吧,怎么这俩人对话怪怪的,“那个……这位道友请放心,沈某生前捐过南京城,建过周庄,更有子嗣流传,民间也有供奉我的,不会夺您香火。” “……”鳌拜一下卡住了。 对哦,说起来孝庄、苏麻喇姑、纳兰容若也是,即便没被臭道士收进观,也有香火祭拜的。惨就是他和陈圆圆惨了,还对区区香火耿耿于怀…… 鳌拜越想越柠檬,狠瞪着沈万三:“哼!!” “……”沈万三心说我就是挂个单,香火都不要了,何至于这么深仇苦恨,“道长,不知您有没有这方面的决定权?” 道观也是分门类的,一种叫做十方丛林,甭管哪儿来的道士,都得收他挂单。另一种叫做子孙庙,就是师徒传承的,有点私人性质,允不允许外来道士挂单还是要看观庙主人的意思。 “太有了,好巧,我们观活人不收。”青阳都笑开了,之前捐出去的钱算什么?那都不干净。有沈万三本人……本鬼在此,想要富成亢家还不是随时随地? 亢宅内的罡风仍旧不止,小厮、丫头们都夺门而逃,等所有财宝都被阴兵、五灵公搬运至用以黄河治理的银库中,宅中的活人也统统逃走,五灵公才亲自拿起火把,将亢宅这最后一处错送的财气点燃。 ………… “东家这是给老太太找了个新老伴儿回来吗?” 道观院落内,陈圆圆满身都写满了警惕,瞪着新进门的沈老爷子,之前还说绝明是刺猬、豪猪,现在恨不得自己能浑身长满刺,一根一根竖起来,统统扎沈万三身上去。 孝庄管内务多严啊,她已经那么久都没抠到多余的香火了,这个沈老头再进来,她岂不是更无望? 陈圆圆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鳌拜,试图拉同盟:“拜拜!难道你就不说点什么吗?这就认了?” “……”鳌拜深深看了陈圆圆一眼,沉声道,“不要自取其辱。” 陈圆圆:“???东家不好了,新人把我们拜拜都害傻了!” “……”沈万三再次感受到这个道观的微妙,但是有赵公明坐镇在此,沈万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把之前对鳌拜的说辞讲了一遍。 鳌拜听着沈万三对香火毫不在意的表述,心再次被扎了一遍,不禁责怪陈圆圆:“你非要问。” “你傻啊!”陈圆圆恨铁不成钢,从牙缝里挤字儿,“东家做的香火能跟别的香火一样吗?你以为你是怎么成为摄青鬼的!孝庄和苏麻是有俩七相和尚供着了,你看容儿不也吃着咱们东家的香?但凡那老头识货,脸皮够厚,回头还不是蹭香火。” 青阳早就习惯新人入观的闹腾了,这时候自顾自地将香火摆出来,招呼大家吃饭:“拜拜,把你兄弟们喊来啦!尤其是帮忙的几位,多加香火!” 阴兵们就踏实很多,不求吃多、藏私房香,只求每顿吃饱,听青阳一招呼,都欢呼着拥挤过来了。青阳利索地帮忙把香点好,大家就围坐在空中吃。 “……”沈万三嗅嗅鼻子,神色里闪出些异样,“咦,这香……” 不修到那个境界,是品不出香好的。 同样都是香火,鳌拜吃起来只觉得平淡无奇,还不如葱油大虾,却不想想,这香也是用来供三清、五灵公的,如果是差香,这些神明怎么会吃得津津有味。陈圆圆就是看透这一层,又观察到鳌拜成为摄青鬼,才笃定东家做的香火与众不同。 沈万三本来还像个活人一样,特地变出个拐棍,像模像样地“站”在地上,这时候却情不自禁地飘起来了,眼睛虽然看不见,单靠嗅觉也能对准阴兵手里的香火:“这位大兄弟……能让老朽尝尝吗?” 沈万三是个发须苍白的老爷子样貌,看着大概九十来岁,眼框的两个血窟窿更是可怜。能被青阳挑中留下的阴兵,心性都不差,虽然不舍,但还是分了一根出去:“就尝一口噢!” “唔唔。”沈万三胡乱点头,然后对准香火,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可够长,阴兵大兄弟眼睁睁看着自己还有大半的香火,刷的一下就燃到底了,然后老头儿打了个饱嗝儿。 阴兵:“……” 阴兵:“…………” “东家!!”陈圆圆一直盯着沈万三呢,此时抓住把柄一样大声喊起来,“新老头欺负阴兵大兄弟啊!你看都要把人家大兄弟欺负哭了!” 阴兵:“??” 不是,哭也不至于,但气还是有点气的。阴兵站起身,不高兴地想要和老爷子评理,刚要开口,就震惊地瞧见,对方眼框的血窟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最终睁开一双睿智、精明的琥珀色眼睛。 沈万三比阴兵还要震惊,他还当自己的眼瞎是不可逆的,没想到单是一根——不,是大半根香火,就足以让他重获视觉。 沈万三的心态顿时变了,千思万绪从心头转过,等青阳匆匆赶过来时,他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满脸悲恸:“呜呜!” “??”阴兵大惊失色,“你这老爷子,我没打算讹你,你可不要反过来讹我啊!” “不是。”沈万三伤心地说,“只是一想到道长未来要飞升,一时情难自已……”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道长飞升了,而他还留在下头修鬼仙。 那这香岂不是只能吃不到百年呜呜呜呜! 事实证明,沈万三识货,脸皮也够厚,不过人家并不像陈圆圆那样抠,而是很大方地表示,日后帮小东家理财,不需要任何报酬,只要给多多多的香火即可。 青阳不得不提醒有点疯魔的老爷子:“香是好香,但也不能多吃啊!” 你这一副要趁我没飞升前,赶紧吃够本的紧迫感是哪里来的? 沈万三流泪:“我要争取一下……” 青阳:“啊?” 沈万三:“争取一下赶在小东家你飞升前,也修成鬼仙。” 青阳:“……” 算了,他这个要争取在死之前飞升的也没立场教育沈老爷子。 孝庄、陈圆圆、沈万三三位管账的齐聚一堂,最终商定,青福酒楼仍然归陈圆圆管,孝庄打理春盛酒楼以及道观内务,至于总账以及未来其他分店等营生,就由沈万三一手包办了。 陈圆圆听说决定的时候恨不能在地上打滚:“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青阳:“这句你好像以前就说过。” 陈圆圆倔强地道:“说过又怎么了!仍然能很好地总结现在的局面!老太太,新来的老头都把你总账抢了,难道你就一点想法没有吗?” 孝庄淡淡道:“沈老先生能一手建立沈家,又带起亢家,他的能力,我们还有什么好质疑的?而且这也是好事。” ……她终于可以每天都泡在春盛酒楼里肝外观了哈哈! “……”青阳一眼就看出老太太掩盖在淡定神情下,对于肝到投胎的向往,无言以对地扭头对苏麻喇姑道,“姑姑,我知道现在你替换拜拜负责清扫道观很忙,但也记得每天要去请老太太按时回观哦。” 老太太现在也太解放天性了,越发地不克制,这才几个月就已经彻底变成网瘾奶奶。 苏麻喇姑沉稳地说:“会的。倒是东家,您说的铜像怎么还不换哪?” 青阳的性格,一向是有什么打算,提前跟大家宣扬一下,然后一有钱,立马雷厉风行的办。可这次回来,连账务的分工都安排好了,都没见东家安排铜像的事。 青阳陷入沉默:“……” 对啊,铜像。 算了,答应都答应了,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吧,等主殿的神像更换完,重新请一次神试试。 青阳想着,把铜像的准备一道安排了,又抱起一部分余钱,离开道观。 小金坠儿已经化回小金身,安置在殿中,这几个鬼还有的吵,正方便他一个人去干事。 来到张老爷子院落前,绝明正帮张老爷子洗脚,俩人都是老头样貌,青阳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进的是哪家互助养老院:“……大师。” 绝明骤然听到魔鬼的声音,差点把老大爷脚给扔了:“……小友啊,找老衲何事?不会又要扣钱吧?” “谁要扣你钱,我来送钱的。”青阳把钱匣子放在桌上,往西屋里头探头探脑,“绝心这开悟也太久了,该不会蹭不上这一波造像?” 绝明:“小友你刚刚说什么?” 青阳缩回脖子:“我说绝心开悟的——” “前一句。”绝明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青阳,打断。 “?”青阳道,“我不是来扣钱的,我是来送钱的?” 绝明瞬间露出机警的表情,以最快的速度把张大爷脚放下,挡在人前,架势都摆开了:“小友!你仿佛中邪了!待老衲替你检查一番!” 青阳:“???” 青阳:“呸!你才中邪。” “你们大老远的过来帮忙,我又不是光会薅羊毛的。”青阳指指桌上的钱匣子,“这些借你们先用着,里头有些银票,应该足够你们把这里重新修葺一番,塑个像样的佛像了。现在已经是十月,时间很快的,等入冬再修就来不及了,别让张大爷吃苦。” 绝明的神情这才放松一些,但还是抱有几分警惕,伸手想拉住青阳劝说:“还是让老衲替小友看看吧,以防万一。” “以防你个头啊!”青阳狂闪,“你擦脚的毛巾还没丢!” 小窄巷一向是有热闹必看的,绝明和青阳就这么拉扯几下,就从各个屋里冒出一个个八卦的脑袋: “咋回事咋回事?” “不知道啊!我早发现咱们巷子多了两个和尚,还是青阳大师自个儿带来安置下的。还以为两边有什么关系呢,这怎么打起来了。” “嘘!你们没看到吗?桌上那匣子银票!是青阳大师带来,给这俩和尚造寺庙的。” 众人:“……??” 道士捐钱造寺庙?到底是道士心不诚,还是和尚是卧底? “保成啊,朕听说你从秦淮回来,带了不少道经?朕这些天太忙了,都没来看看。”康熙从张鹏翮处回府邸,眉梢带着喜意走进太子院落,就被满地归类的道经挡住了去路,“……这也太多了。” 康熙不得不跳格子一样艰难行走,推门进了太子书房,发觉更多,胤礽正坐在书桌前,眯缝着眼睛,用一种完全看不懂你在讲什么屁话的表情看着手中道经。 “保成,你在看什么呢?”康熙也好久没在胤礽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了,也就是小时候胤礽刚识字时,才这么做过,一颗慈父之心顿时滚烫,“有什么不懂的,我来看看。” 胤礽这才有了反应,带着几分惊慌地站起来:“皇阿玛!您怎么来了。” 康熙笑道:“你猜怎么着?刚刚张爱卿跟朕说,之前银库点错了数目,才显得捉襟见肘,其实里头还有这个数。” 胤礽看着康熙比划的手势,大吃一惊:“这都抵得上江南富商全部家产了吧!” “不。不是江南富商,是山西亢家。”康熙拿起胤礽放下的道经,“朕早就盯着亢家了,今早收到传报,亢家主宅被一把火烧得干净,人却无一伤亡。只是私库中的银两、粮食,都被火烧毁了。你说巧不巧?亢家的银两、粮食没了,赈灾、筑坝的银库里,却多了一笔之前没清点到的钱粮。” 康熙点点道经:“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青阳大师的手笔啊……” 偌大一个亢家,说烧就烧,说没就没了。 康熙在喜悦之余,还是颇为忌惮的。但想到青阳大师曾说的话,估计是亢家没犯阳间的律法,却犯了阴间的忌讳,大师这才出手。难怪他总觉得亢家发家奇怪,却始终查不出把柄,原来问题不在人身上,而在鬼身上。 康熙将注意力拉回到道经上,在胤礽身边坐下,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朕年少时也读过这本,不如朕来替保成讲解?” 在这一刻,康熙是完全不知道,自家保成读道经,是为了写入道申请书,踢开太子的位置,奔着成仙去的,不然康熙怎么也不可能亲手助力。 他还一厢情愿地想:保成一定是在大师那里碰了壁吧!但为了给朕分忧,所以借来了这么多道经,一个人研读,决定要攻克大师。保成这么孝顺,朕怎么能不帮忙呢? “……”胤礽默默看了康熙一眼,露出一个青阳招牌式乖巧微笑,“多谢皇阿玛。” 这可能就是天助我也吧。 康熙对照着经书解释了几句,脑筋突然一动:“——等等。” 对啊! 保成这法子是个好法子,想要表现诚心,当然先要证明了解。 康熙心思一转:“你大哥、三弟、九弟和大师也有交情,朕叫他们一块来,跟你一起来学道经。” 朕虽日理万机,分身乏术,但四个儿子总有一个能攻克大师的吧。 才中二的想着天助我也、我定成仙的太子:“——???”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会想到那群多余的家伙!! 康熙还拍着太子的肩膀,慈爱地说:“还是保成给皇阿玛提的醒。但你一个人太辛苦了,多一人帮忙,也多一分成功的机会。你先上手,到时候你大哥他们有什么问题,你还能带带他们。” 而且不止是道门,康熙甚至还想到了佛门。 他记得,老四好像就对佛学颇有心得,和和尚也比较谈得来,不如就这么着,让老大、保成、老三、老九去负责攻克道门,他回头带老四去趟五台山试探试探,以后也可以让老四培养一些对佛学有研究的兄弟嘛,大家一起努力啊。 太子:“……??” 是亲爹吗,为什么又坑儿子?让我自己给自己培养竞争对手? 之前争皇位也就算了,就连道观的继承也要他争!? 不!!! 于是,半诸香后。 被请到太子房内,僵硬地坐在道经之间的胤褆、胤祉、胤禟:“……” 胤祉还好,本身就是好读书的人,看到这么多的典籍,还挺高兴,伸手挑了一本:“那我来看——” “啪!” “三弟。”胤礽微笑着摁住胤祉的手,“何必这么积极?咱们满族皇室一向对道教没什么好感,大家随便学学,有孤一人辛苦就可以了。” 他话音还没落,胤褆突然惊立而起:“这是什么!” 胤褆盯着那书上的名字,激动地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连跌带撞的扑过去:“《玄坛赵大元帅财神经》,这是不是供奉财神爷的经文!” “?!”胤禟瞬间也扑了来,“给我……看看!” 他才是和大师共享财神爷的那个好吗?大哥都穷到九纹钱就是极数了,一看就和财神爷完全没有缘分啊! 胤祉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哥和九弟居然就这么抢了起来,两人滚在地上打作一团:“诶,你们别闹了,一会儿把书压坏了!” 什么鬼啊,大哥和九弟不是一个阵营的吗?人家一桃杀三士,他们这儿一本财神经杀二皇子? 钱字当头,是不是一个阵营暂且搁下,如今已经变身仇富党的胤褆悲愤地大骂:“老三你评评理!你说说我都穷成什么样了,这《玄坛赵大元帅财神经》是不是该归我!老九你那么有钱,缺这一部财神经吗?!” 胤禟使劲翻身:“大哥你放弃吧!财神跟你就八字儿不合,不如让给弟弟我啊,弟弟马上就要开分店了!赶紧讨好讨好财神爷,以后弟弟的不就是哥哥的。” 我抢。 胤褆:“那你先把这个经给我!!” 胤禟:“大哥,你要认命!!” 胤礽:“……” 胤祉小小声:“要不要告诉他们呢,其实这经文很不太长,再抄一份就好了。” 胤礽已经看清,胤祉所拿的是本道门弟子收录的诗集,淡定地收回手:“这有什么的,让他们打打好了,增进增进兄弟感情。” 打啊!不要停,就不要来看书、抢我对道观的继承权了。 与此同时,纳兰府。 明珠正躲在容若院里,偷偷背着大家烧纸,一边烧一边嘀咕:“我还是不是你最敬爱的亲爹,你为什么不回信。” “老爷,老爷!”老管事在外面敲门,急得很,“不好了,亢家出事儿了!” “?”明珠立即收回怨父的模样,整理衣衫,起身开门,“怎么回事?” 亢家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为大皇子好不容易拉来的助力,怎么也要保下来。 老管事有点呆滞地将密信递给明珠:“说……说是一场无情的大火,摧毁了亢家人的家园,所有的财富、宅邸、店铺,走水的走水,地动的地动,通通都没了。” “……”明珠惊得倒吸一口气,“——哕!” 他猛地将信扔开,惊怒道:“什么无情的大火,亢家怕不是想反悔吧!这信上有毒!” 怎么会臭成这样,哕! “……”老管事抽了抽嘴角,“不是的,送信来的人说,自己不知道倒什么霉运,手里有个铜板都会掉阴沟地缝里,这写信的纸和笔,是他一路掉,一路捡才换回来的,所以才有些……异味。” 明珠:“……??” 怎……怎么会这样,那可是富甲天下的亢家啊,怎么可能穷到掉铜板都要捡。 老管事低声说:“是真的,我当时听他说,也不相信,派人去查,京都内所有亢家的铺子都塌了。” 明珠:“……” 一时间,大皇子的种种反常、房宅的坍塌、青阳道长的出现,种种线索接连闪现,终于连成清晰的一条线—— 就说大皇子怎么突然心灰意凉,请财神爷、花钱如流水到屡屡向他借钱,该不会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财神爷吧? ——然后传染到他,连累了亢家! 老管事早已忘了青阳的灵验,看他的表情,显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用讲天方夜谭的语气道:“他说亢嗣鼎受不了这个打击,上吊自尽了,现在家里连为他出殡、烧香的钱也没有,打算火葬了,就是能不能借点香。” “……”明珠抹了一把脸,“借吧……” 他已经开始考虑了,先一步转移财产的可能…… 第36章 转移财产这念头一兴起, 就在明珠脑海中盘桓,一直到当晚入睡,他还心神不宁地翻来覆去, 连做几个噩梦, 吓得猛然惊醒:“嗬——” 来唤老爷起床洗漱的老管家愣给吓了一跳:“老爷, 您这是怎么了?” “呼……呼……”明珠大喘了几口气, 都不用老管家叫的, 自己就心里发慌地翻身下床:“我梦到纳兰府走水, 我拿了银钱想带一家老小出逃, 人是都救出来了,可银钱却掉了一地。我拼命地捞啊、捡啊, 一锭碎银都没留下, 最后追着一枚铜板摔进一条好大的臭阴沟里。” 老管家失笑道:“这是老爷听到亢家的遭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明珠心想,你知道什么, 只有老爷我什么都记得, 看透了一切。 这事儿多邪门啊,明珠越想越心慌:“派人替老夫告假,我要便衣去秦淮一趟。” 让他转移钱财, 明珠心里还是非常不甘的,他想再争取一下, 能不能从青阳大师那儿请尊财神像回来。 想起容若,明珠又开始翻银票:“去祠堂多取些上好的香火、金元宝。” 带多少呢……明珠拿着银票想,算了,都带着吧, 这要是没成功, 未来就再没机会手上抓这么多银票了! “师兄。”青阳站在主殿前, 托着下巴端详,“你说当初我塑神像,也没偷工减料啊,怎么玉清师祖这鼻梁就跟面团子似的发酵了呢?感觉这个眉毛也有点花。” 打从发觉某位身份不对,还对小金神出手以后,青阳就特地留意了一下,果然发觉主殿的元始天尊像与之前不同。只是他天天看着没发现,现在有目的性的留意了,果然发觉不对。 总被点名的赵公明有苦说不出:“……是,是吧。” 青阳早就准备好了工具,“噌噌”两声磨了下锉刀,拎着篓子、踩着长梯就上去了。先把罗睺精心调整的眉形,毫不留手地刮掉重画,再拿起锉刀,一下、一下地重重锉那鼻梁:“唉,都是我不好,一定是当时塑像的时候哪里出了差错,不然怎么会产生这样严重的问题。” 罗睺本还极尽傲慢地坐在元始像头顶,睥睨着观中为他服务的鬼神们,青阳一刀下去,他就跟被惊飞的鸥鹭一样,飞快地从元始像头上飞下来了,由世间纯阴化成的千重黑纱都受惊地紊乱了片刻,化作流溢四散的黑色雾气,最终又在罗睺的掌控下,重新收敛、安定下来,老实承载着其上由诛仙剑阵化作的尖锐银纹。 罗睺一边顺着背后大道青氅炸起的毛,一边狐疑地盯着青阳:下手那么重,怕不是故意的吧?难道是知道些什么了? 他仔细打量青阳的神色,毫无破绽,青阳还非常内疚地碎碎念:“唉,我真是太不合格了,连塑像都做不好。师祖放心,等塑铜像时,我肯定注意,绝不允许再产生这种问题。在换铜像前,我也会日日来检查,绝对不会让您的形象受损的!” 罗睺:“……??” 大可不必……! 青阳用法力加持,将彩漆迅速烘干,别看他手上动作粗糙,其实干得是细活。 “啊,小东家,补神像呢?手艺真好!”沈老爷子叼着香火进门,毫不知情地竖起大拇指夸奖,“我都看不出痕迹!” “……”罗睺瞬间投去恨恨的目光,可不吗,辛辛苦苦调了这么多天,一刀子回到原点。 青阳神清气爽地顺着长梯下来了:“您这叼香火的姿势,颇为熟练啊。” 沈万三还帮着接篓子:“以前叼过一段时间的烟斗,现在回想起来,远不如小东家这香火的滋味好啊。” 老爷子来,也不光是为了吹彩虹屁的,将自己和九皇子那边联系所得的消息说了:“……基本的分店选址都定了,但我老不放心。小东家能不能给我也贴张陈掌柜、容先生那样的符箓?开分店的事,我想亲力亲为——顺便再提前给我做多多多的香火,我路上带着吃。” 鳌拜才练兵回来,恰好听到这句,立即抓住机会猛烈抨击:“修鬼仙修了这么多年,连在日头下行走都做不到,是该狂补香火。但就你这个进度,狂补香火又有什么用呢?” “……?”沈老爷子完全不懂,道观里这个老是互踩的风气到底从何而来,他自吃自己赚来的香火,这个拜拜没事总来酸什么酸。 沈老爷子故意当着鳌拜的面,嚣张地又掏出一大把香火,往嘴里一叼,约等于同时抽十几来支烟,讨了符箓大摇大摆便走。 鳌拜恨得眼睛里都要滴出柠檬汁儿来:“吃,吃死你,早晚把你撑炸了……” ………… 有了青阳送来的银票,绝明抓紧时间寻找匠人来,塑佛像、修佛庙。匠人头一次沿着小巷找过来时,还挺八卦地询问:“老方丈,我看前头还有一家道观,你这是要跟道士唱对台戏?” 绝明头摇得像拨浪鼓:“岂敢岂敢,修佛庙的钱还是青阳小友借我的。” 他还没唱对台戏呢,就已经被薅成这样了,真唱对台戏,想都不敢想是何等惨况。 绝心也算是运气上佳,塑佛像前开悟成功,多少能蹭到一些建造“报身”像的功德。师兄弟轮流值班,工匠们加班加点,很快便将三间小屋修缮完毕。 开光仪式当天,青阳也过来看了眼。 佛庙修得简单,只保证了遮风挡雨、牢固结实的基本要求,最上心的还是佛像。因为没青阳那自己塑像的手艺,绝明在这上头花钱最多,最终在主殿安置下大大小小十来尊佛像、菩萨像。 青阳又不学佛,这些佛像大多都不认识,根据打扮、姿势,只认出了观音、地藏。 绝明知道青阳不好进佛寺,开光仪式结束,自己走出来表达感谢:“欠小友的银子,我们肯定会尽快偿还。” 青阳摆摆手:“急什么,来就是要跟你们说的,马上我和九皇子的主题酒楼就要广开分店了,到时候需要你们提供的佛光量肯定大大增加,你们的薪酬很快就足以还债了。” 绝心一愣,那表情,显然根本没把“能活着还完债”纳入思考范围。 绝明也很震惊地说:“……真的吗?那债还清以后呢?” 他也是一时晃神了,和尚居然向道士咨询未来的发展方向。 “看你们自己考虑了,”青阳道,“反正后续的维护肯定还是需要佛门弟子帮忙的,你们要是想回清孝陵,我就再去找人,实在不行,走地府的路子也可以……” 青阳估算着,南京这片区的地府,差不多快被他薅光了吧!上一次就说了,快要出不起支付报酬的银子……青阳觉得,可以以地府为中介,和佛门弟子作交换,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绝明有些怔怔,不过很快就重整心态,看看崭新的佛寺,还有正在悠闲浇野草的张大爷:“佛在处,即我归处。而且答应了要服侍张大爷、替他处理身后事的,老衲与绝心身为佛门弟子,又怎可食言。小友,酒楼的维护还是交给我们吧,照常给薪酬,老衲也想给我佛和众位菩萨塑个金身。” 张大爷冷不丁地抬头:“明……绝明大师啊……” 绝心连忙过去扶住张大爷:“您小心,怎么了?” 张大爷满脸的褶皱都写着纳闷:“这……不是个道士吗?为什么……你们让道士给你们发钱?” 绝明、绝心:“……” 大爷平时不说话,原来是藏着刺,出其不意地扎心。 青阳差点爆笑:“对了,差点忘了问,绝心既然开悟了,现在是转七相,那他要度的人是谁?” 绝心:“…………” “说啊,怎么了?”青阳看绝心露出又被扎心,暴击乘二的神情,“难道比圆圆还难?” 绝明沉痛地摁下青阳的手:“小友……”他犹豫了好久才道,“是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亏得他能将这一长串的谥号背得下来,全因绝心刚开悟后,就中了魔一样的缩进屋子,他实在担心,开门一看,桌上、地上铺满了纸,写满了绝心的有缘人。 幸好他进去的及时,不然绝心差点刚刚开悟,就陷入心魔。 青阳:“……” 佛祖是真的对你俩有意见吧,根本没打算让你俩成佛。两相对比一下,陈圆圆还算简单的了。 青阳沉吟片刻:“你们……加油,给佛祖、菩萨塑金身试试吧。”青阳不无同情地说,“我给你们加点薪……” ………… 和尚们实在太惨了,青阳回观面对“师祖”的态度都缓和了些,好歹这一位不论身份是谁,总是向着他的,金大腿抱起来还挺爽。 “啷啷?”拨浪鼓发出试探的声音,桂花香也小心地靠近青阳,“啷啷。” 之前那锉刀实在太狠,罗睺几次被削,心里都快有阴影了,怎奈何青阳从头到尾都没错,他又发不了脾气,现在想催甜食都有点警惕。 青阳接过来翻看:“怎么,哪里掉漆了吗?好像也没有吧。” “……”罗睺胸口顿时一堵。明明以前他一摇拨浪鼓,小道士就知道该做甜食了,现在还胡说什么掉漆不掉漆……变了,小道士变了! 是不是又在跟我撒娇?罗睺凭借自己完全没有的经验,瞎揣度了一下,觉得多半就是这样。 反正小道士手上现在也没有锉刀,他也没附在神像上,罗睺索性捋起袖子,一手推着青阳往伙房走,另一手虚搭在青阳头上,催动法力。 十月中旬,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之前供奉桂花香囊时,小道士还吹得天花乱坠,说等到十月给他做各种蟹黄甜食,他等到现在了,连个影儿都没看到,撒娇是可以的,但再等螃蟹都瘦了! “嗯……”青阳也就是随意搭了一句,没想到还能获得一次头部按摩,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其实经过和尚那事儿,他本都准备半推半就了,正舒服地思考着要做个什么甜品,道观门口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喊声:“大师!青阳大师!” 这声音好耳熟啊,一听就是给过他两箱银子的纳兰明珠! 正事当前,怎可沉迷享乐,青阳强迫自己推开师祖的手,端起营业微笑:“明珠大人——” 明珠进门就看见青阳大师手拿拨浪鼓,满脸笑容:“……”他谨慎地看看那红色的玩意儿,带着敬畏询问,“这是什么法器,状似拨浪鼓。” 青阳:“……这就是拨浪鼓。” 什么法器不法器的,能不能科学一点,不要什么都牵扯到迷信。 青阳随手把拨浪鼓往腰后一塞:“您怎么会来观里,是想容若了吗?我去叫人喊他……” 明珠连连摆手:“这个不急,”儿子又不会跑,但银子就不一定了,梦里他都追着铜板摔阴沟里去了,“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大师,能不能请财神的。” 明珠路上就准备着了,拿出十张银票来,满脸虔诚地放进香油箱:“我是诚心的,大师务必帮我看看。” “可以是可以吧,但为什么你突然想请财神?”青阳边往偏殿走,边狐疑的问。 他主要是怀疑,明珠该不会是大皇子派来迂回请财神的吧!要是这样就不好了,以赵师兄那暴脾气,好不容易漏出指缝的九枚铜板都得给收回来。 五灵公都圈坐在偏殿吃香,听到外头的动静,不怎么在意地回头,看见小金贵引着一个老头子进门,后面还跟着个黑裳小偷……偷…… “!”刘元达第一时间就把赵公明捅站起来了,先吸引一波火力,自己和其余三个兄弟缩在后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天哪,太可怕了,他可没看见魔祖亦步亦趋地跟在小金贵后头,试图不着痕迹地取回自己的拨浪鼓。 赵公明猝不及防:“嗷——” 青阳没看到刘元达的小动作,只听见赵公明的嚎叫,吓了一跳,腰间的拨浪鼓顿时和魔祖探来的手错了个位:“师兄你叫什么,我还没跟你说明珠大人的来意呢,你就这么不愿意受他供奉?” 赵公明眼泪都要出来了,心想别看自己在五灵公里貌似是最风光的一个,其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看每次倒霉都是他。 他含着眼泪看了明珠一眼:“这人啊,一般般吧,供奉就算了。” 赵公明重新又坐下了,小金贵的香火它不香吗?小金贵的斋醮它不美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分灵送给一个和胤褆、亢家都有关系的人。 明珠听不到也看不见赵公明,只能根据青阳的话惶恐地推断:“财神爷!请不要责难于我纳兰家啊!” “??”青阳纳闷,“明珠大人,你这话从何说起?” “啊?不是吗?”明珠把自己的一系列推断说了一下,“……我记得上次内务府一案,您请来的就有财神爷的牌位,就想请您帮帮忙。要实在不行,我能不能将府中一部分钱财交给您代为保管……” 五灵公这才有点兴趣地仰起头,想听明珠细说,刚抬头就对上罗睺凶神恶煞的眼睛:“……” ——算了算了,命重要,低头低头。 青阳无语:“您想太多了,大皇子和亢家那是特殊情况。您没对财神爷不敬吧?没养小鬼害人吧?既然如此,害怕什么。” 青阳把明珠一股脑掏出来的银票塞回去,语重心长:“您这个年纪了,有点积蓄不容易,不要老是盲目迷信,轻易被骗走存款。” 看着明珠花白的发须,青阳仿佛回到了被师父带着去敬老院慰问时的场景,当时他就是这么挨个给老人们进行科学教育的,剩下几句常用的还有:不要看到什么宗教小册子就被洗脑,现在法治社会不允许这样宣扬宗教;有病一定要找医生,医院比符水可靠…… 明珠:“……” 这是什么鬼语气,仿佛他是什么愚昧老人一样。 明珠不甘心地拿着银票:“那,那我投资青福酒楼可以吧,在京都开家分楼。” 怎么,白送钱还不要吗? 沈万三顶着个中年汉子的形象刚出差回来,迎面就听到这句,动如脱兔地冲过来,抢过银票:“可以啊可以啊,我们红利很好的,熟人吧?在容先生那儿看过你的画像。” 明珠被抢钱反而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真的吗……” 沈万三:“嗯?真的呀,容先生每天都有对着画——” 明珠:“我是说红利。” 沈万三:“……” 沈万三:“看你想要哪种吧,死了以后留在观里陪儿子,或者大师超度你立刻下地府。” 明珠:“……?” 怎么,意思是我还要先死一死? 为了黄河的治理问题,康熙南巡的队伍着实滞留了很久,好在往后没再遇到什么难题。 康熙想着给儿子们锻炼的机会,到了秦淮也只处理了白莲教残余问题,都没去青福观拜访,回宫以后没几天,就叫来了老四胤禛。 跟在传旨的老太监身后,胤禛看似平静,实则不安地拨弄手中佛珠。 他在想着方才和生母德妃碰面,瞧见额娘正与十四弟说笑,看见他的一瞬,两人却齐齐收起了笑容。 如今的胤禛也不过二十三岁,被生母与亲弟排斥的滋味,让他即便身处宫内,也没能控制住脸色。 胤禛眸色发黯,手也攥成了拳头,直到走到养心殿门前,老太监唱喏,他才回过神来:“皇——” “诶,免礼。”康熙都没等胤禛请完安,便摆手直言道,“今日朕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你跟朕去做。朕早听孝懿皇后说过,你时常研习释、道、儒各家的经典,其中于佛学最有心得,与你探经的大师都说过你很有佛缘。” 胤禛愣了一下。 因为种种原因,他满月以后,就由孝懿皇后抚养,而在孝懿皇后去世后,皇阿玛与他见面,向来都是避开孝懿皇后这个话题的,没想到今日主动提起。 康熙也没等胤禛回话的意思,继续道:“朕要你这些日子多加上心,好好准备,过段时间朕要带你上五台山。” 康熙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胤禛全部真相,但又担心老四到时候跟保成一样,非把担子揽自己身上,搞得又累又紧张,于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好了,就这个事儿,你近来就多在宫中佛殿里呆呆,和喇嘛们多多学习,别的事务都先放放,退下吧。” 胤禛:“……??” 不是,什么了就退下了。皇阿玛怎么这次讲话没头没尾的,为什么让他在佛殿里多呆呆,上个五台山至于这样郑重的准备?他又不是要出家当和尚。 胤禛已经失去了养母孝懿皇后的庇护,亲生母亲德妃与几个弟弟又与他不亲,凡事他都爱多想几道,而且非得想通不可。 凭着本能领了旨意,又来到最近的佛殿内,胤禛坐在佛前,眼前不断晃过德妃扫向他时冷淡、陌生甚至排斥的眼神,一时间理智全凭感情压制,就连一旁喇嘛的念经声都镇不住从他心底滋生出的最消极的想法: 皇阿玛做事从不无的放矢,今天这番没头没脑的嘱咐,难道真是要将我发落到五台山当和尚? 胤禛差点直接站起身,险险克制住。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患得患失之心又敦促他有备无患。 胤禛内心煎熬半晌,侧身喊了一下身边的喇嘛,肃着脸道:“什么样的弟子,佛门不收。” 喇嘛不知胤禛何有此问,还当胤禛是在和他探讨论辩:“佛度众生。” “……”胤禛深吸一口气,“什么样的弟子,大师看了会厌烦?” 喇嘛淡然一笑,做拈花状。 胤禛:“????” 我不是在跟你打机锋啊,是认真问这个问题,你能不能世俗的回答一下。 胤禛只能问得再直接些:“若有一人,辱佛、骂佛,大师可还会想度他?” 喇嘛神色一肃,坚定合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胤禛瞳孔剧震:“…………” 怎么的,什么意思,我要是去五台山辱佛骂佛,五台山的和尚反倒会追着我要收徒吗?? 第37章 青阳是在桂花香中缓缓醒来的。 闭着眼睛, 将睁未睁时,他还迷迷糊糊地想:这都十月快十一月了,桂花不是早谢了? 小窄巷附近种的桂花, 是朱砂丹桂, 花期很短, 集中在九月下旬到十月上旬。因为名字又和道门常用的朱砂相合,很多时候信众来上香,就会摇一小包新鲜的,送来观里。反正青阳是有信心,这个时节但凡有一株朱砂丹桂还没谢,都被摇光了。 正纳闷着,青阳就听一声特别轻、试探一样的:“啷啷。” 青阳:“……” 靠!青阳瞬间清醒了,猛地坐起来:“师——嗷!” 额头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大约是某位假师祖的下巴, 青阳眼泪汪汪揉着痛处:“师祖怎么来弟子的寮房, 这多不合规矩。” 正要掀开被子, 翻身下床, 一道清凉的体温突然悄无声息地贴上了青阳的额头,殷凉的广袖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扫过青阳的鼻尖。 “……”青阳一时都僵住了。 额头撞击处被人用指腹轻轻按揉, 催发着法力揉散疼痛,带着小心翼翼, 如同蓝鲸想要用它数米长的鳍去抚摸一下海底沙岸上匆匆溜过的海兔。 “……”青阳平生都没和师父这么亲近过,被揉了几下, 绷直的腰背就忍不住软了下来, 默默闭上想要驱客的嘴。 还……还挺舒服哈, 这个按摩手法抵得上专家号了。为了甜食可以这么拼的吗? 青阳看不见, 正专注地给他揉着额头的罗睺表情是多么心虚,或许还有几分自己都没发觉的疼惜。 他进门当然不是为了给小道士按摩来的。带着拨浪鼓,本是想进门就重重摇响,好质问小道士为什么他都回应撒娇了,小道士还言而无信,不给自己做甜点,结果进门就愣住了。 这还是罗睺第一次进入青阳的寮房,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这寮房有多小。他那黑裳青氅,放在主殿还能显得颇有气势,进这寮房,就只显得碍手碍脚。 罗睺用力把大氅和黑裳往扁了压的同时,感觉就像把自己进门前的怒气和底气一并挤出去了。 这小道士,怎么这么蹉跎自己的,就住这种地方?整个房间除了床、灯、蒲团,都找不到第四件家具。酒楼赚得那些个钱,难道都花在他身上了么…… 两人各有心思,小小的寮房安安静静,只有淡淡的桂花香在萦绕。 气氛正静谧美好着,窗外一声尖叫划破青福观的清晨: “啊——你这可恶的老头子,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下一秒,小小的青福观就像被这一声唤醒了一样,整个儿苏醒过来。各种声音陆续传来,鬼神窸窸窣窣地聚集起来吃香,时不时拌嘴打架一下,还有看戏起哄的声音。 青阳:“……” 养家的男人难道不值得一刻钟的享受吗?! 青阳叹着气掀开被子:“谢谢师祖,我去看看外头到底怎么回事。” 穿上自己洗掉色的道袍,青阳匆匆出门,就看见陈圆圆在一边美人落泪,一边极尽凶残地追赶沈万三:“你居然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用纳兰明珠的钱在京都开青福酒楼的分店!说好的青福酒楼归我打理呢,你这么做,岂不是分我的红利给别人!” “那还不是怪你太抠门!”沈万三叼着香,含含糊糊地嚷嚷。 别看沈万三是个老人的模样,好歹也是修鬼仙的,撩起衣袍蹿起来比陈圆圆还灵活,甚至都不耽误他吃香火:“那你倒是出钱开分店啊!我就把红利分给你。” 陈圆圆倒吸一口气,更加悲戚地指责:“怎么可以这样,你居然还要压榨我一名弱女子的积蓄。” 沈万三劝说:“不出不进啊,闺女。” 陈圆圆:“胡说八道!本姑娘只进不出!” 青阳无语,就是这种事情耽搁了他享受专家号的按摩吗?早知道他当没听见了。 成熟的养家男人应该学会如何装聋作哑,青阳打着哈欠就往后院去了。仔细洗漱一番,青阳提起篮子,准备出门买材料,好做蟹黄酥。 桂花香迅速靠近,从青阳手中提起篮子:“……” 青阳:“……师祖,我知道你很想帮忙,但你这样很可能会吓晕卖螃蟹的老板。” 篮子搭回青阳手臂,但毫无重量,显然是被拖着。 青阳:“…………” “师祖”今天真的很反常!! 他忍不住机警地看看主殿中三组神像,没瞧见哪里有问题,正想扭回头找个师兄问问,门口就传来绝明的清咳声:“小友的道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绝心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寡言,面带苦相地站在绝明的身后,看着道观里群魔乱舞的状况,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庆幸:张大爷虽然话里藏刺,但刺露的次数不多。 “……”青阳的心理顿时失衡,“下次翻修的时候,我会记得把他们都带上的。” “老衲就是随口一提!”绝明大惊失色,赶紧生硬地拉开话题,“那个,今日登门,是想来请假的,老太太呢?” “一早就去酒楼了吧。”青阳说,“怎么又要请假,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绝明合掌道:“之前老衲也和大师说过,当年和师弟遇见,就是在五台山。当时老衲是受一位佛友的邀请,探讨佛法,前几日又受到他的邀请,老衲心想,老衲和师弟的八相寺刚建,这次刚好可以过去学习学习,应该如何打理寺庙。” “噢噢,”绝明这么一说,青阳瞬间就记起和尚的悲惨了,失衡顿变同情,“是得去学学。” 绝明松了口气:“这是老衲和师弟准备好的备用佛光,我们只去最多三天,这些应该够用。” 青阳宽仁地挥挥手:“那允许你们带薪请假!争取早日让你们八相寺名副其实!” “……”绝明和绝心呆呆地看着青阳。 “干嘛?”青阳有点得意,“没见过良心老板?鼓励兼职员工发展主业。” “不是……这……”绝明抬手,指了指青阳手边,“小友最近又收新的阴鬼了?” 绝明的道行不差,如果不请神加持的话,比青阳还略胜一筹。正因如此,绝明才对自己居然看不穿这新阴鬼的隐匿感到非常惊讶。 “啊?”青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边的篮子不知何时又被拿走了,悬空浮在空中。 因为篮子一直被托着,没有重量,青阳刚刚挥手的时候没注意,甩了出去,这才又被“师祖”拿回来。 青阳汗颜地将篮子重新搭回自己胳膊上:“不是阴鬼啊,这是我……目前供奉的神明。” 绝明、绝心:“……??” 什么,你供奉的神明?……你供奉的神明不是三清吗??你居然让三清帮你提篮子……不是,是三清居然会帮你提篮子??? 两个和尚一瞬间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失衡,更加难以接受地瞪着青阳。 为什么,这就是别人家的和自己家的区别吗?他们的佛祖只会交给他们难如登天的任务。 青阳平静的说:“所以才给你们带薪休假,好好学习……” 胤禛最初念佛,并不是因为对佛教多有兴趣,而是幼年时性格急躁,贯不服输,被康熙敲打了几次,当年的佟贵妃才请来僧人,教他如何沉心静气,戒骄戒躁。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念佛抄经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也成了塑造他如今性格的一部分原因。 胤禛木着脸跟在康熙身后,走进菩萨顶,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五台山郁郁葱葱的绿林之间掩映着一座座青寺、黄寺……曾经他向往过的佛门圣地,如今通通都变成了险险趟过的危险区。 这几日,康熙已经带着他拜访了五台山几乎全部的佛寺了,全程他都竭力显得愚昧不开窍,能不说话尽量就不说话,如今只剩这菩萨顶,加把劲就挺过去了! “圣上。”菩萨顶的方丈年近百岁,慈眉善目,“您来五台山的消息,都已经在僧侣间传遍了。” 康熙按照已经熟练的套路:“这是朕的四皇子,从前从未带来给方丈见过,方丈觉得如何?” “……”胤禛恨不能把头埋胸里,内心又冰又凉。 来五台山之前,胤禛通过一段时间的冷静,都已经把“皇阿玛是要送我出家当和尚”的荒唐想法放下了,带着纯粹憧憬的心理,和康熙一同来到五台山。没想到踏进第一座寺庙,康熙开口就是一句:“这是朕的四皇子,方丈觉得如何?”瞬间把他那个荒诞的想法重新拉出来,还盖章鉴真了。 ……即便是回去被皇阿玛厌弃,当个没有存在感的贝勒,也总比当真出家当了和尚好。胤禛蹙着眉想,至少后世的人不会在看到他的名姓时大笑,嘲弄被送寺庙的皇子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再一看,呦,还是从小在孝懿皇后跟前养大的,难道是孝懿皇后的教养出了问题? 康熙完全不知道胤禛正重蹈他的覆辙,自己使劲给自己发刀子,还鼓励地推了推胤禛:“老四,跟大师聊几句?” 真是奇怪,康熙纳闷地想,平时在宫内佛殿中,也常见老四和喇嘛论辩的,怎么这几天上了山就这么沉默寡言,方丈们还都夸老四很有佛性,难道修佛就是要这么闷? 唉,夸有佛性又有什么用,方丈们还不是一个个的装作不懂他说什么,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机会了,一定要成功才是啊! 话是这么说,康熙还是很骄傲自己的儿子不开口也能让方丈们赞不绝口的,但他也不是那种很会夸孩子的人,只抬起手,带着满腔的父爱,表扬地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罢了罢了,胤禛啊,你到院落里去等朕吧,朕跟大师单独聊聊。” 既然胤禛不开口,也劝不了和尚,还不如把人打发了,有些话还能直接说得出口。 这一拍,之于康熙,那是满腔不言说的父爱,之于胤禛,却是来自皇阿玛亲手送来的一把把刀子。 “……”胤禛只觉得被康熙拍过的肩膀,都失去了知觉,不禁凄然地捧起刀子,自己一点一点剌着自己:什么事还要单独聊聊,分明是皇阿玛让我跟来的,如今却又不让我听。 他哪想去院里等着,恨不得扒在门缝上,万一就是这一聊天把他给卖了呢? 怎奈何康熙还特地警告:“莫要偷听。” “……”胤禛一步一回头地往院落里走,情绪很低落地往竹林间一处石凳上一坐。 之前的那些方丈,应该是看破了他的难处吧,不然也不会把他刻意的不接话,解释成有佛性。就是不知道这个菩萨顶的老方丈,是不是也会体恤他……可,就算体恤他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皇阿玛执意让他剃度,老方丈又有什么办法。 胤禛宛如坐在刀山上,刺痛地想:这是最后一座寺庙了,皇阿玛支开他,一定就是想对老方丈施加压力吧…… 正想着,胤禛的左近突然响起枯木被踩断的声音。 “谁!”胤禛极为警觉地猛然跳起来,四下里张望。 说来也奇怪,菩萨顶的和尚居然这么少,整个院落都空荡荡的,难道是……有预谋,想要行刺? 胤禛正想大声呼喊,一道灰扑扑的身影便慢吞吞走了出来:“施主莫要惊慌。贫僧是受邀来菩萨顶论辩的,师兄正在讲经,贫僧才一个人出来走走……” 这灰袍僧人正是和师兄一块出来带薪学习的绝心。 早在来之前,师兄就和他说过,算得这一次玄烨可能会来五台山,除了记得保持空相、遮掩样貌以外,最好不要碰上面。绝心嘴上是应了,但思及有缘人之事,又免不了自省,这是不是佛祖的提醒?提醒他亏欠额娘与儿子良多,不曾还清这些债务,又如何能六根俱净地成佛呢? 这么一想,绝心就离开了禅房,想来远远的看看自己的儿子,哪知道却瞧见了正自己捅自己刀子,痛彻心扉的胤禛。 “施主为何烦忧?”只一眼,绝心就看透了这个穿着锦衣的青年与自己的关系,“贫僧愿与施主谈谈。” “……??”胤禛心里自产的刀子都掉了,顿时往后连退三步。 这和尚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山上其他和尚见到他,都是很体谅地不搭话,这和尚怎么还主动上杆子要和他谈谈,糟了,这和尚是不是看上他了! 胤禛逐渐慌张,本能地想要拨弄佛珠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想起为了不被和尚看上,早十几天前他就已经把身上所有与佛有关的物件都下掉了。 绝心不明所以,还当胤禛是怕生:“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惊慌,此为五台山地界,佛门净地,没有人能伤害你。” “……”胤禛神色更加惨白,他的耳朵已经自动将这句话翻译为:阿弥陀佛,施主自觉皈依,此为五台山地界,佛门地盘,没有人能来救你。 绝心上前一步:“施主,我——” 胤禛刀子都不产了:“你别过来!” “??”绝心都给胤禛吓了一跳,心说我现在用的空相,最是慈祥才是,为什么叫得好像见到什么图谋不轨的色狼一样,“施主,你不要误会,我是看你脸色不好,才想——” “我脸色很好,不需要你想!”胤禛恨不能把心里的刀子吐出来,对准这和尚。 ??简直不可理喻。绝心盯着胤禛仔细端详,思忖是不是上山前受了什么邪气惊吓,与山上佛气一冲撞,才如此焦躁:“阿弥陀佛,施主,你让贫僧看看——” 胤禛:“……!!!” 胤禛不说话了,掉头就逃:是真的啊,一开口就甩不掉了,天下的和尚是不是都听不懂拒绝! “等等!”绝心一看胤禛逃跑,顿时肯定了之前的猜测,一定是撞了邪,当即就想起步拉住胤禛。 “大胆!” 一声满含怒气的断喝给这场刚要开始的追逐战按下了暂停。 康熙听到屋外胤禛的声音,这还是孩子懂事后,头一次听起来这么慌乱,当即放下继续劝说,第一时间大步出来,挡在胤禛面前,对着想要不轨的灰衣僧人厉喝:“站住!你想对朕的儿子做什么?” “……”胤禛几乎恍惚地看着康熙挡在他面前,保护他的背影。 绝心同样恍惚,他许久未见康熙,最后一次见面,康熙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贫僧……看四阿哥的面色不对,便想帮他看看。” “?”康熙回头一看,胤禛的脸色还真不太对,苍白虚汗,眼神涣散,“算了,那也不必你来,你惊吓到朕的儿子了。” 随行的队伍里有太医,康熙暂且放下了和菩萨顶方丈的谈话,亲自送胤禛回了马车,叫太医来一看,果真是受惊过度,据说还焦虑郁结,思绪过重。 “好好的怎么就思虑过重了,不是让你静心研读……唉,罢了。”康熙叹息,“胤禛啊,你就在这躺着,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朕再去和方丈聊聊。” “……是。”胤禛悲怆地又一次捧起自产的刀子,郁郁寡欢地剌着自己的心,好在随行的太医本事确实过人,送来的药令胤禛剌着剌着,就陷入了梦乡。 ……就是这个梦乡有点不太对。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胤禛:“——嗬!” 正给胤禛把脉的太医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殿下,怎么惊醒了。” 不应该啊,他这药对症,正是专门治焦虑的,谁吃了不挨枕头就着,一夜无梦。 胤禛顶着满头冷汗裹紧被子:“做了个噩梦。暂时别给我用助眠的药了。” 他现在完全不想睡啊,一闭眼就梦到刚刚那个灰袍僧人,在给他念《观音心经》,太可怕了好吗?有种阴魂不散,做梦都摆脱不了的感觉…… 另一边,正以法术入梦,好给胤禛驱邪镇静的绝心:??? 他是转七相吧,对吧,怎么念的《观音心经》,能把人活活从梦中吓醒?? 不,不能放弃,四阿哥的状况实在太差了,一次《观音心经》不行,大不了后面多多托梦几次,总归会有效的! 于是。 十天后。 “四贝勒,您受寒,还是由心中焦郁引起的。”太医恭敬答道,“看您的脉象,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睡过觉吧?” “……”胤禛精神恍惚,一时都没听清楚太医说什么。 太可怕了,为什么这些天,但凡他闭上眼,哪怕只是短短的打盹,都会梦见那灰衣僧人给他念《观音心经》?? 另一边,已经回归工作岗位的绝心也非常纳闷:为什么他给四阿哥念经这么久,对方非但没有清心,还越听越焦虑?不应该啊,他给观里张老爷子念经,一念对方就睡着了,一夜无梦,效果好的很,义务帮周围老人念经,也是一样的效果,怎么四阿哥就这么特殊呢? 绝心:算了,坚持总会有效果! 太医:“您是好佛之人,不然您念念经——” 胤禛浑身一僵,胃部迅速翻腾,猛地扑到床边:“哕——” 被伺候着漱了口,胤禛虚弱地说:“拿走,把屋子里所有和佛有关的——哕——”吐完了又一波,胤禛顽强地说,“都清出去!” 他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本佛经了,哕—— 胤禛的痛苦持续的时间,远比他自己料想的还要长,以至于老九都忍不住亲自带大夫,硬是敲开他的府门:“……四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 “……”胤禛又能说什么,说自己心理太脆弱,因为受惊过度,这些日子总是做梦梦到同一个和尚给他念经么,“只是……睡眠不太好而已。” “又来,又来!”胤禟烦躁地说,“八哥也是你这样子,茶不思饭不想,大夫一看就说焦郁失眠,问又问不出原因。” “……?”胤禛有些意外,老八也是这样? 打从懂事以后,大阿哥展露出想与太子争锋的野心,胤禛就有意识地拉远了和老八、老九的距离,再加上这些时日,他因病告假没去上朝……原来老八也这样么? ……但应该和他不是同一个原因吧。 “好在我最关心兄弟,又人脉宽广。”胤禟啪地一下把一张黄纸往胤禛床头一拍,“我特地请的我合作伙伴写的符,你一张八哥一张,就贴在床头,要么压枕头底下,保管没人敢骚扰你们美梦。” 胤禛欲言又止地看了胤禟一眼,想提点他不要随便将自己“人脉宽广”挂在口上,以免遭人忌惮,但最终还是没说。 “这是……道士的符箓?”胤禛迟疑的翻弄了一下,除了挺美观,赏心悦目以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反正这些天他一想佛门就想吐,这符箓灵验不灵验且另说吧,压在枕头下面,希望今晚睡觉能换换,别做梦梦和尚了,梦道士念经都行。 胤禛将黄纸塞在枕头下,喝了药,被胤禟压着躺回病榻。 他还想挣扎着坐起来,不想入睡:“我送……” 后面话没能说完,胤禛就划入黑甜的梦乡。 梦里没有和尚,也没有道士,只有柔软舒适的被窝…… 另一边,试图入梦的绝心:……? 怎么肥四,只是片刻不见而已,为什么四阿哥就突然转换阵营,成了对家?? 第38章 都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胤禛这次风寒还挺严重,足足告了半月的假。 等到终于能返朝了,胤禛下朝做的头一件事, 就是去找胤禟道谢:“太医都说,我这次风寒来得厉害。期间能够静心调养, 全靠九弟你送来的符箓。” 毫不夸张地说, 胤禛都觉得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 他本就是面冷心热的性格,一时没忍住,大大地夸赞起来:“也不知九弟你从哪儿找到的这等高人,这些天没有噩梦的骚扰, 我睡得特别足,太医来诊脉都说十分意外,因为我的风寒太重,一度差点发展为痨病, 浑身无力,食欲不振, 幸好有绝佳的睡眠积蓄体力, 这才转危为安。” 胤禛越夸越起劲, 都没给胤禟接话的机会:“怪我愚钝!当时九弟你送符箓来, 我竟没看出它的特别,这些天拿出来观赏, 只觉得大大的不凡!纸面硬粝, 坚韧如蒲草, 丹砂鲜艳, 朱红殷如霞!” “……?”胤禟猝不及防, 这四哥夸着夸着怎么还突然念起诗来了?震惊之余又很难开口指出, 那就是最廉价的黄纸,以及批量买回的朱砂…… “再看这个符字,那就更加了不得了,”胤禛还在情绪饱满地狂吹彩虹屁,“落笔行云流水,宛如将天上流云绘于纸上,我从未见过有符箓能兼具威效、观赏之美,每日午睡前,我将符箓拿出来在阳光下细细观赏,都能获得一种心灵上的平静,甚至觉得符箓隐隐发出异样的光泽,令我的双目都不敢过久直视……” 胤禟:“……” 四哥傻了吧?还“异样的光泽”、“不敢久视”……你不废话吗,谁在大中午的照着阳光对着红字看,眼睛不花啊?? 胤禛:“这符,妙!大师,妙!” “嗯?”太子原本还保持仪态,缓缓从大殿走出,一听到关键词“大师”,瞬间大步走来,靠近就听见胤禛在吹青阳的彩虹屁。 太子先是很有继承人意识地得意昂首,而后又反应过来,狠狠瞪了老九一眼:怎么口风这么不紧呢,居然又让一人发现了大师。 “站着,突然走那么快作甚!赶着去做什么亏心事?”大皇子也紧跟着追了过来,“老九?你跟老四在这儿聊什么。” 老三兀自跟在太子身后催:“抓紧时间啊,今日我还有差事要办,能去东宫看诗词的时间不多……” “……”胤禛渐渐闭上自己的嘴,谨慎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回事,他就是和小九夸了夸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师,俩人站着说话的时间也不长吧,怎么朝堂上争得最凶的两党都聚来了。 胤禛彻底冷静下来:“只是聊些不上台面的——” “怎么说话!”太子一声断喝,把胤禛都吓了一跳,“刚刚孤还听你在夸大师,觉得你算是个有眼力的人,你居然说大师不上台面?!” 胤褆也倒抽口气:“你怎么敢这么说呢?”一边讲,胤褆一边眼含期待地左右张望,仿佛想找什么人的身影,“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大哥,”胤祉有啥说啥,“别看了,也别引导了,我觉得财神爷没那么闲,蹲我们这儿等下朝。” 太子咄咄逼人地进了一步:“你说啊,你说谁不上台面?” “不是……我……”胤禛茫然无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面对这样的局面,“我只是……和九弟在夸他给我请的符箓……” 怎么,大哥和太子他们,也全都知道这位大师吗? 眼看遮掩毫无意义,胤禛只得说实话:“这次我病重,全靠符箓帮忙,才能度过一劫。这位大师是真有本事,画的符都与一般的符不一样!” 胤禛不着痕迹地观察众人的表情,心想该怎么撤退,却见太子的表情一下缓和了,甚至友好地冲他微笑了一下,鼓励道:“你继续说。” 胤禛:“…………??” 太子尤为骄傲地昂首挺胸,看看,这就是孤未来要拜的师父,这就是孤未来要继承的道观之主。 其他皇子:“……??” 不是,人家老四夸大师,你傲个什么劲? 胤禟也睁大了眼睛:对啊,要傲也该是我这个合伙人傲吧,符是我请的,而且还没花钱! “……”胤禛干巴巴地说:“就,其实,也还好吧……” 偷瞄退路。 “怎么能叫还好呢?”太子顿时不满,“孤听你刚刚夸得挺好啊,怎么孤一来,你就夸不出口了是吗?你夸呀!” 胤禛:“……” 说实话吧,老八是不是就这么被你们搞焦郁的? 送符箓对于青阳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听胤禟将胤禛的病情说的似乎很严重,青阳还踊跃自荐,表示除了符箓,自己也可以为四阿哥熬些药膏,却被胤禟委婉拒绝。 “什么委婉拒绝,根本就是不相信嘛!”鳌拜掐着嗓子学胤禟说话,“‘大师还能看病呢?私塾都没上过,不是想把我四哥治死给收入观中吧?’” 青阳无语:“你不要诬赖九皇子好吧,人家也不傻,知道你在旁边蹲着,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鳌拜仿佛没听见,继续掐嗓子:“‘顺便再赚点药钱……’” 青阳:“……” 拜拜这德行到底是从哪学来的呢,明明刚进观再正常不过一粗犷硬汉。 陈圆圆在旁边狂殴居然捞她香火的沈万三:“你好坏!你好坏!不就是之前说了你两句,你有那么多的香火,还要来抢我的!” 沈万三叼香含糊:“这不是出门一趟吃完了么,刚刚我坐下就是一顺手……” 青阳:“…………” 青阳本来想说,拜拜,如果你想学习,希望也是学习身边的同性伙伴,不要好的不学学坏的,净学陈圆圆。但沈老爷子这个捞香火老油条的样子,貌似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正头疼着,青阳就觉后脑就一凉,接着有荫凉的指腹顺着耳际一路划到太阳穴,开始按摩起来。 “哎……”舒坦。青阳闭上眼睛,顿时不想去管理这个大家庭的纪律了。 就冲这一手按摩绝学,我愿称“师祖”为专家! 享受了一阵,青阳感觉到专家的手要离开:“唔唔,加个钟加个钟!” “……?”啥叫“家个中”,罗睺完全没听懂青阳什么意思,但对方拽住他衣袖已经将想法表达得非常清楚了,思及青阳那牢笼一样的寮房,罗睺手已经很有自主意识地重新贴回青阳的太阳穴。 “嘿嘿。”青阳虽然看不见罗睺,却能抓得住罗睺的衣袖,一边搓揉一边说,“谢谢师祖,一会给您也多加道甜食。” “……!”罗睺本还有点懊恼,闻言都顾不上甩开青阳糟蹋他袖子的爪子了,顿时按得更有干劲。 还有这种好事,原来多按就能多得甜食吗?早说啊。 罗睺的服务热情空前高涨,加了个钟以后,又主动按回想要走开的青阳,再加了个钟。 青阳本还挺享受,直到罗睺强加了第五个钟:“……” 虽然罗睺加一个钟不是按一小时来算的,但加五个钟他也有点受不了了啊:“够了够了,不要了!” 本还喧闹的道观刹那安静:“……” 青阳:“……” 青阳红着脸抱脑袋挣脱:“不是那意思,就是说已经很舒服了,不用继续……呸!” “我说的是按摩!按摩!你们什么表情。”青阳放下手,把眼一横,“看什么看,香火吃饱了?以后可以辟谷了是吗?” 沈万三头一个惊恐:“别啊,小东家,辟什么谷呀!” 其他的阴鬼也飞快闭上嘴,争先恐后地涌进影壁自己的塑像里呆着。 罗睺没能加钟成功,有点遗憾,但算算六道甜食,已经很丰盛了,赶紧拿出拨浪鼓在青阳面前摇六下,手仍然跃跃欲试地悬在青阳身边。 青阳这才反应过来罗睺为何如此积极的加钟:“……” 感情是想着按一次做一道甜点,那也不能死怼着按啊,当他是什么?薯片袋儿吗?抖抖还能倒出点来? 青阳无语:“这次就算了啊,给您做六道……” 啧,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就说呢,“师祖”今天这么热情,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罗睺亦步亦趋地跟在青阳身后,看小道士捶腰扭肩,一副要大做一桌的模样,喜得都想鼓鼓掌,最后还是殷勤伸出手去,鼓励性质地帮青阳捏捏肩,又帮忙捶锤小道士的腰。 咦,小道士的腰真细…… 青阳:“……师祖,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耍流氓了……” ………… 罗睺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了一桌甜点。 因为已经不是螃蟹最肥美的十月,青阳只做了一道蟹黄锅巴,其余的甜品都并非应季的,不过也都是罗睺往日爱吃的。罗睺不耐烦等供奉的流程,直接将甜品都端去院落的石桌上,自己寻了个干净石凳,坐下来像普通人一样地吃,偶尔还会想起来拈一两块喂青阳,满观的鬼神都看震惊了。 张双迎带着高师兄一块来找青阳时,看见的就是满桌的糕点:“咦?青阳道友早知道我今天上门来要说什么了?” “啊?”青阳纳闷地擦擦嘴,“你在说什么,这是我做的供斋。” “啊!”张双迎赶紧缩回要去拈锅巴的手,心有余悸,“差点得罪了神明,不好意思,误会了。这次我们来,是给道友发邀请的。” 罗睺慢慢收回自己的诛仙剑…… 张双迎对于自己方才保下了一命并无所知:“咱们都城隍庙,每年都会牵头负责主持本地的花会。花会上,会有踢毽子、射箭、舞狮等表演,也有些摊点供给美食、饮品等等。” 高师兄接着道:“虽说花会是在正月十五,离现在还远,但因为其中涉及的人员复杂,节目、摊位众多,所以从三天前,我们就开始筹划了。不知道青阳道友对此有没有想法?” 庙会,最开始只是香会,就是在开春以后,信客们纷纷来观庙中上香,后来又逐渐发展,添加了一些娱乐、商业类的节目、摊位,逐渐形成了花会。 沈万三大着胆子从影壁里探出脑袋:“有啊,太有了。花会上会来的人,比咱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人多多了,小东家,咱们青福酒楼、春盛酒楼是不需要宣传,但咱们这青福观,藏在小窄巷里,可太需要宣传了!” 张双迎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和高师兄才特地来说此事。不论青福酒楼、春盛酒楼要不要摊点,我们是打算单独给你青福观留个摊点。” 高师兄凑过来小声说:“我是这么想的,回头我在你摊位旁也立个算命解难的旗子,就打我们都城隍庙的名号,肯定会有信众来排签,到时候我就引流一部分信众给你,但凡灵验,肯定会有回头客的。” 青阳感动地点点头:“挺好哈……但我不打算算命。” “嗯?”高师兄一愣,纳闷,“不算命,你准备搞斋醮吗?那摊点可不够大,而且庙会吵闹又拥挤,万一法事做到一半,有人在拥挤之下破坏了法坛怎么办。” “我也不做斋醮。”青阳认真地说,“我要开义诊,悬壶济世!” 鳌拜都忍不住跟着探出头:这臭道士该不会是把他之前说的话记心上了吧,想要证明自己。 张双迎、高师兄也:“……” 本来想顺手拉一把同行,谁料同行突然改行。 沈万三:“……小东家,咱们是宣传青福观又不是青福药铺。” 他隐晦地透露出不太信任的眼神,别的不提,开义诊,就凭小东家这张嫩脸,恐怕也没人敢来给他看吧? “那又怎样呢?如果真的有人来找我看,就说明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但凡能帮一个是一个。”青阳难得严肃地说,“庙会开义诊,是我师父一贯的习惯,也是每年唯一一次他会主动提供义务帮助的时候。他总跟我说,在最热闹的时候,总有最凄凉的人,与其在热闹的时候人云亦云的跟着热闹,不如在热闹的时候沉下心去体察疾苦,伸出援手让凄凉的人也跟着热闹,这才是修道人该做的事。” “啊……”张双迎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令师真是道德高尚,思想深刻。说的没错,我和高师兄想得浅了,只想到如何争取世俗的认可,却忘了我们本就是方外之人。度己度人,这才是修道之人应做之事。” “?”青阳眉头一皱,“你不要误会,我师父的意思是,逆天改命,这才是修道人该做的事。” 张双迎:“……” ……就说呢,上梁不正下梁歪。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青福观偏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唯一的偏窗都被施法堵上了,通往寮房的门更是被死死封住,绝没有人能进,也没有人能出。 五双神明的眼睛,在这异样的黑暗中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微光。 赵公明:“……我就想问问,我们要在这黑不溜丢的地方发多久呆。” 罗睺猛然睁开眼睛:“让你说话了?” “不是,”赵公明抓狂地挠头,“您让我们聚起来,又不说话,我不得问问您到底有什么吩咐吗?” 都城隍庙那俩道士离开后,魔祖就显得很不正常了,最后几口甜点也没吃,神思不属地用袖里乾坤一兜,溜进偏殿招呼了一声,表示子夜再聚,有事商议,就跑了个没影。 这就很奇怪了,要知道半年前开始,魔祖就一直留在青福观中,从未离开过,今晚突然缺席,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您再不讲,回头可要天亮了!小金贵他不得出来吗?”赵公明试图以理服人……服魔祖,“您有事直说,咱们肯定都办。” “……”罗睺诡异地沉默了好一阵,猛地一拍供桌,“你还好意思问我!不都自己反省反省?” 五灵公:“……??” 反省啥啊,他们每天认认真真招财,安安静静啃香,做的很棒啊! 正面面相觑着,刘元达敏锐地听到身边传来衣裳摩挲声,还特响,显然是有人故意发出来的。 刘元达:“……” 不会吧?不会吧! 刘元达一边在心里震惊地想,一边试探地说:“马上就是春节了,一年一度的好日子,小金贵若是为我们做斋醮,估计也就在那会儿。但这一年来,我们虽然给小金贵招了不少财,他却一点没用到自己身上,我看,不如我们为小金贵置备一套新的法衣?” “算你有点良心。”罗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话,扔开袖子,从怀中掏出一道白光。 就连一向不爱出声的钟士秀和史文业都不禁倒抽一口气。 想当年,混沌未开,盘古尚在孕育中时,世间就存在三千魔神。 罗睺那时候就是三千魔神中的佼佼者,后来盘古诞生,拿起盘古斧追杀三千魔神,为他所开辟的天地收割气运,唯有少数几个幸存下来,罗睺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位如今名号如雷贯耳的,则叫做鸿钧。 两人本是不死不休的敌手,却不知为何选择联手,成就圣果,共镇大道,升至三十三天外。于是,鸿钧成为道祖,执掌大道的一半,镇守世间纯阳;罗睺则成为魔祖,执掌大道的另一半,镇守世间纯阴。 罗睺身上的千重黑纱,便是由世间纯阴所变,而他刚刚掏出的那道白光,显然是一缕世间纯阳。 “这、这……”赵公明张口结舌,一时间就连什么魔祖设陷暗害道祖之类的脑洞都有了。 “这小子自称是三清的曾徒孙,那也算是鸿钧的门下弟子吧?”罗睺理所当然地说,“刚刚我上去问他,怎么连个见面礼也没有,还不抵我这个外人,鸿钧就给了缕这玩意儿打发我。” “……”赵公明口水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卑微地想,我也想被道祖用“这玩意儿”打发…… 罗睺又从自己袖上捋下一缕世间纯阴:“你们快点搞那行头,到时候便将这两束纯阴、纯阳之气绣到法衣背后,做对阴阳鱼儿。” 罗睺沉吟了一下,又把背后的青氅拨到面前,遗憾地顺着梳了梳:“可惜这东西不掉毛呢……” 不然他就直接拿这毛找织女去织法衣,不比让赵公明他们找材料强得多。 “……”赵公明不禁流下了酸酸的泪水。 为什么,他的亲师父通天教主也没给过他这样的待遇呢。 难道,不是亲的才更香些吗? 比起春节,先到的是天尊师祖圣诞。 纳兰容若作为观中一员,也准备参加祝寿仪式,刚好庆贺仪式是在圣诞日的前一天晚上举办,于是下了课后,小窄巷的孩子们都跟屁虫一样地跟来道观看热闹。 “哇……好久不见,大哥哥越发好看了。”妞妞捧着脸看观中的那袭紫衣。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那法衣分两层,里一层为不透光的结实布料,外一层轻薄更比天边紫霞,薄如蝉翼,且透光变色,如沐金日。 以前妞妞总觉得,虽然大哥哥穿什么都好看,但洗得发白的道袍还是蛮拖累颜值的,现在换了这么一身如云似霓的紫色法衣,风一吹,那宽大垂地的两袖便飘然卷起,总算和大哥哥的颜值还有风流蕴藉的自来卷配上了! 青阳也很喜欢,尤其是这法衣是师兄们和某位不愿透露真名的人一起送的,这意义就更加不一样了。 但…… 今天是元始师祖的诞辰。也是正式为铜像开光之日。 青阳摸摸身上宛如云霞般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与摩擦的法袍,有些歉疚,但仍是坚定地走上法坛。 他可以供奉“师祖”,青福观的主殿虽然供奉的是三清师祖,但偏殿也不比主殿小多少,照样可以添置神像、牌位。如果“师祖”喜欢甜点、荤斋,他可以一切照旧,但他不能接受,再这么“错位供奉”下去。 三清铃响,神鬼咸钦。青阳重新专注地祷念起请神的经咒,踏着禹步,这一次更加咬字清晰地着重突出诸位师祖的尊号,绝无一次疏漏,铃声停下,铜像也放射出大道青光,但青阳的心却往下一沉。 没来。 他的请神与祝寿都被截胡了,根本没有上达师祖们的天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后院浴房。 因为观里只有他一个活人,那浴房便是唯一一个不会露馅的地方,送神仪式的所有准备都在那里备好。 “——你敢?” 一道如金戈相撞般冷锐的声音,带着勃发怒气,自上而下压迫、震荡着青阳的神魂。 ——糟了。 青阳只来得及产生这样一个念头,就被对方顺着联结汹涌而来的神力与威仪冲刷到失神。 斋醮的目的是令法师与神明之间产生联结,从而让法师能聆听到神明的声音。而与此相对的,法师全身心地向神明敞开自己的神魂,神明自然能看透法师的一切心思。 青阳只觉自己像是钟里的兔子,晕乎乎地差点一个仰倒,下一秒就倒入一个阴凉、冷硬的怀抱,天旋地转中被携带着翻倒在自己寮房的床上。 青阳头晕目眩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恢复视线,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墨色洇染的黑白。 罗睺的身上除了黑与白,几乎没有旁的颜色,黑白的接线分明,就连阴影轮廓都仿佛带着与他的诛仙剑一般的锋锐和冷硬。 他的五官是一种很难用言语赞美出的冷峻,世间再写意优秀的水墨画也画不出这般的完美,总让人觉得但凡哪一笔淡了、哪一笔浓了,都不合时宜,而他却生得恰到好处。 他脸上也少有血色,皮肤像是映着月光的冷玉,唇是一片苍白,更显得他的眸子黑如深渊,五官轮廓深邃。 似乎是察觉到方才通过神魂间的联结呵斥,令青阳难以集中注意,罗睺切断了联结,一手锁住青阳的两只手,使劲摁在枕头上,以免对方找机会结法印,另一条手臂箍住青阳的腰,锵金鸣玉的冷锐声线因为抑制着怒气而压低:“你怎么可以?穿着我送的衣服,要送我走!” 第39章 青阳:“……” 道理他都懂, 但为什么要在这个地点,用这种姿势,说这种话。 青阳不禁往后靠了靠脑袋, 枕头都被压扁了:“有什么事,我们坐起来面对面说清楚,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信你有鬼,你这小道士, 惯会油嘴滑舌地骗人。”罗睺嘴上义愤填膺地说着, 搁在青阳腰间的手臂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上下移动了一下。 大致的手感传入脑中,罗睺没怎么细想, 只觉得:嘶……真的细啊,我这重量,不会把他腰给压断吧? 罗睺犹豫地慢慢起身,还不忘警告:“你不要想逃啊,你身上还穿着我送的衣服呢!” “……”青阳不自在地小幅度动了一下腰, 活动活动有点被按疼的手指,无语:“我没那意思。而且真要说骗,明明是你先骗我祀的吧。” 怎么反倒说的他像婚礼上随时准备逃婚的渣男一样, 分明是罗睺骗婚在前。 青阳的皮肤很白, 但也容易留下印子,罗睺方才惊怒之下抓住青阳的手,虽然已经克制了力度,但仍然在青阳手上留下了掌印。罗睺看一眼就有点坐不住了, 心想别的倒没什么, 可别影响小道士给我做香火、供斋, 没人侍奉我。 于是青阳刚要开口, 罗睺就把他手揣怀里揉起来了:“……” 青阳凝噎了一下,态度到底还是软了些:“谢谢……那,我就直问了吧?请问尊驾是谁?为何夺我师祖的祀?” 这个问题很重要,罗睺特地停下动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神态,傲然睥睨道:“本尊乃万魔之祖,罗睺!” 青阳:“……” 罗睺说完之后,本以为青阳会有所震撼,没想到却感觉到怀里青阳的手在慢慢往回缩……罗睺大怒:“你这是什么反应,我堂堂魔祖替你揉手,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抽回去!” 青阳非但是手,整个人都开始往后缩:“原来是真的,赵师兄叛变了……” 堂堂道门弟子,道家神明,居然帮“万魔之祖”说话,肯定是屈服于这个魔祖的淫威。 罗睺怒道:“你再敢往后退一个试试!怕什么,难道你就没听过我的名号吗?” 青阳确实是不敢动了:“没有啊……” 但这个“万魔之祖”,一听就很邪恶的样子。 罗睺斜着眼睛看他:“真是稀奇。我知道你并非此世之人,却没想到你连我的名号也未曾听过,你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青阳彻底怔住了。 自己是异世来客这件事,青阳从未与任何人讲过,就连五灵公、阴差,也未曾看破过他并非此世之魂。而这个唯有青阳自己知晓的秘密,此时却被这位魔祖罗睺一语道穿。 罗睺哼了一声,本想抱臂环胸的,想起还在给青阳揉手:“……看在你尽心伺候我的份上,不防叫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知你的世界是从何缘起,但在这里,一切要追溯到混沌未开之际。” 罗睺很久没有回忆这么古早的事情,一下说起来,竟有些怀念:“那时候我就已经诞生了,混沌中有三千魔神,我若称第二,又有谁敢妄称第一?唯一能与我匹敌的,就只有一个叫做鸿钧的家伙。” 罗睺说到这里,特地停了下来,看到青阳露出和刚刚听到他的名号时同样茫然的表情,心理这才彻底平衡了,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混沌中孕育有一株青莲,莲中孕育着盘古。盘古出生前,便是我们这些三千魔神互相厮杀,夺取对方的气运,以求更加强大,而盘古出生后,则是他为了开辟天地,四处追杀魔神,夺取气运。” “天地初分的时候,洪荒还是天圆地方,世界也比现在大得多。如今的这个世界,乃是当初经历了无量量劫,洪荒被打碎成无数小世界,这才形成的。” “……”青阳震惊,原来“天圆地方”和“平行世界”还能这么圆。 罗睺:“盘古开天辟地后,就陨落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和洪荒大陆上那些新生灵,便展开了争夺最强至高之位的争斗,也就是成圣。” “我与鸿钧本是势均力敌,他离成圣只差一步的时候,我离证道也只差一步,本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决战之际,却迎来了转机。” 青阳不禁往前倾身,这故事还蛮一波三折的。 罗睺叹道:“他摸到了大道的门槛,我也几乎一脚踏进证道的大门。我俩都停住了,因为发现争这第一之位,简直就是一个坑。” “那时候我们才朦朦胧胧参悟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大道不全,这天底下第一个成圣的,就得以身合道,填补这缺漏。从此与大道合二为一,成为大道的化身。” 罗睺冷哼一声:“说起来好听,不过是个傀儡,自己的七情六欲都不能有。以我们任意一人之力,都掌控不了大道,只能联手,平分这担子。” “当年我证的乃是杀伐之道,临跨门槛前才悟到,想掌控此道,不仅要有诛杀敌首的一念杀意,也要有放下杀伐的一念慈悲,这才能成为刀的主人,而不是刀的傀儡。成圣之后,我便负责司掌世间功过、生杀,镇守世间纯阴,与这一半大道。” 罗睺语气得意:“不然你当那什么邪教、亢家,怎么总能被你撞上。” 青阳:“…………” 亢家就算了,那什么邪教我完全不想遇见好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青阳不禁问道:“即便如此,你还没解释,为何要夺我师祖的祀。” “啪!” “你是不是傻?”罗睺气得敲了青阳脑门儿一栗子,“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你我二人世界如此不同,难道你以为,这个世界的三清,与你所认识的三清一样吗?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念请神祷词的时候,就连他们的尊号都念错了!” 青阳捂着头傻眼:“怎么会!不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吗?” 罗睺冷笑:“你把他们顺序都弄错了,没怪罪你都算他们惜才。好叫你知道,在这里,太清才是老大,三清乃是太清老子,玉清元始,上清通天。” “……”青阳只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要崩溃了,这个世界居然是这样的吗??? 罗睺更加矜持地扬起下巴:“他们虽也是圣人,但在我与鸿钧之后成圣,又是鸿钧门下弟子,真要说的话,在这个世界,我与鸿钧才是至高神,三清按辈分,勉强能算我师侄。” “所以……”青阳有些失魂落魄地说,“即便你……您没有来夺祀,三清师祖也不会降神的是吗?” “……”罗睺勉强安慰道,“这不是有我么?我比他们厉害多了。” “……”青阳慢慢低下头。 众多解释之中,罗睺说的这种,是他从未考虑过的。而且,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世界中的师祖,还是他所想供奉的师祖吗? 青阳有些迷茫,又不禁想:我还屡次请圣人们降神,那位通天圣人听到我说“灵宝天尊”,恐怕气都要气死,更别提我还把三位圣人的大小都给说错了。 “喂,哎,你不要红眼睛啊,不许哭!”罗睺看青阳眼眶都湿润了,顿时慌道,“其实也没关系!你看你身上法衣,那紫纱就是三清座下紫气,还有这个太极图,阳鱼儿就是鸿钧给你这曾曾徒孙的见面礼。” 青阳多聪明,一下就全部明白了:“这都是您去找的人,对吗?” 罗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含糊了一声后,生硬的拉开话题:“那你呢?你那个世界是怎样的呢?” 青阳抬手揉眼睛,把眼泪生生揉回去:“我原来的世界,三清就是至高神。” “元始天尊乃是最初的本原,存在于一切诞生之前。灵宝天尊由元始天尊的精气,或者说元气化生而来。道德天尊虽位列最后,但他承担着开山立教之任,最著名的一个化身便是春秋时期的老子。” 青阳简单几句概括完,犹豫半晌,又问罗睺:“那您呢?当初我请的是三清天尊,几位圣人不应答就罢了,您为何会降神?” 罗睺谨慎看着青阳:“我要说,你别哭,也别再想那什么送神仪式。”说到这里,罗睺似乎觉得自己态度有点委曲求全,当即一直腰板,刻意轻蔑地一哼,“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谁家道观能请到我,那是烧了八百辈子的高香,你还想送我走?那些东西我都毁了,你也别想再偷存,以我的能耐,难道能那么轻易被区区送神仪式送走吗?” 青阳:“……” 这台词听得真不像好人啊!听着就像难缠的小鬼,实力诠释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青阳失落的情绪顿时变得有些无语:“哦,您说。” 罗睺清清嗓子:“我既掌大道,也算这世界的半个主人,又司掌功过、生死,你刚降临此世,我就有所感觉,没想到你居然能凭自己的道行强召赵公明……对了。”罗睺看青阳面露震惊,“干嘛?有问题我先问完你再问。你先讲讲,为什么喊赵公明师兄?” “啊?”青阳茫然地说,“赵师兄?同为道门中人,平日里来往也多,师兄弟相称有什么问题吗?总不好叫道友,我还没成仙……” 罗睺敏锐地洞察了重点:“怎么,难道你的世界中,赵公明不是上清通天的弟子?” 青阳抠头:“我那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这位通天圣人啊!是上清灵宝天尊。” 他喊赵公明师兄,就跟进一家公司喊前辈“师兄”或者“大哥”一样,没什么辈分上的意义,和喊小哥哥、小姐姐差不多。 两人面面相觑地沉默下来,一时间意识到双方世界相差有多巨大,能这么顺顺当当地一起度过了一整年,真是太幸运了。 “那赵师兄也没提醒我。”青阳擦着汗说,“要提醒我的话,可能我更早之前就能发现两个世界的不同了。” 罗睺却没赞同,他觉得现在发现也没什么不好的,只道:“你方才想问什么?” 青阳迟疑地说:“您方才说,我强召五位师兄,并没有借三清之力?” 罗睺哼了一声:“是没有,也正是因此才引起我的关注,这说明你确实是天赋异禀。我既为此世之主,当然要为这个世界负责,原本降神是为了考验你,后来发现你这个小道士,怎么诱惑都不曾出错,再加上日常侍奉的也算殷勤……” 岂止是殷勤,单看罗睺事到如今都不想离开,可见有多舒服。 当初罗睺降神青福观,最开始还正经为了考验,后来全被青阳每日的糖衣炮弹腐蚀了,甚至还为青阳主动找三清、鸿钧打招呼、薅羊毛,根本是做好了打算一定要保证青阳成仙,届时就直接把人拐到自己道场去。 青阳:“……” 罗睺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你这三清还供不供了。” ——别供了,直接供我不香吗? 青阳犹豫片刻,小声说:“做人不能忘本,即便这神像注定要空,但我也会一直供下去。” 罗睺顿时急了:“那我呢?!” 青阳更小声地说:“您……我,给您放偏殿?不不,给,给您在主殿另立个神像好吧。” 罗睺差点气晕,扑上去掐住青阳的脸蛋:“我真想掐死你……!我比你那三清祖师差哪儿了,你还记挂他们。” ““这个话……不能这么说……”青阳倒在床上含糊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就好比我爸……我爹要是不在了,我不可能因为我继父对我好,就把爹的牌位砸了,是不是?我也会对继父好的,但我爹的牌位和供奉也得保持啊!” “你闭嘴吧你,谁是你继父,我看你这小嘴一天到晚叭叭儿的。”罗睺咬牙切齿地恨道,“本尊可与三清的师父鸿钧同辈,你让本尊与他们平起平坐,未来本尊的脸要往哪儿搁!?” 青阳把脸藏进枕头里去:“那我就不塑神像了,您哪里都看不中意。” 探头进窗,本想问祝寿仪式还继不继续的赵公明:“……” 赵公明睨着这俩人现在的姿势,不禁幽幽道:“塑在寮房里算了,还方便师弟随时服侍。” 床上两人猛地弹起来,罗睺一个激动,跳起的同时一脑袋捅穿了寮房房顶。 青阳的反应比刚刚被赵公明惊吓还大:“师——魔祖——我的屋顶!!” “叫什么叫!”罗睺用比青阳还大的声音掩盖自己的尴尬,“我……赵公明!你来修!” 赵公明:“??” 赵公明:“……” 我多这一句嘴干嘛! 因为赵公明的搅和,青阳和罗睺居然就这么不尴不尬又混了两个月。 罗睺本来也不怎么在主像上附神,每天还是照常呆在主殿里,看青阳将原本供奉改成两份,他的那一份还是和以前一样,而且因为现出真身能直接沟通,更加合心意,另一份则全是素斋,供奉给空空如也的三清神像。 大约是知道师祖不在殿内,青阳有时候会在主殿看着空神像一发发很久的呆,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罗睺不是很能理解,倒是赵公明他们挺懂,听罗睺某天抱怨完后斗胆劝道:“之前也听小金贵讲过,他是个孤儿,被师父从小带大,对师门很有感情的,就像家一样。这突然意外背井离乡,总得有个挂念,人之常情。您……要不就退一步,我说真的,寮房里塑像算了,反正您图的就是小金贵的供奉,又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礼——嗷!” “谁——谁说本尊不在意了。”罗睺磕巴了一下,声厉色荏地站起来道,“下次再听你说这话,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赵公明趴在牌位上,目送罗睺的背影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走远,嘴唇无声掀动:“@¥%#@!¥” “赵兄,你胡说什么呢?”刘元达看罗睺走了,才责怪地道,“你说这话,就好比邀请通天教主和你每天睡一屋,多失礼啊!” 赵公明狂掀白眼:“我胡说什么了我胡说,你们是没看到,我进去的时候他俩啥姿势。别的不提,小金贵就算是准备了送神仪式吧,在哪儿质问不好,咱三清观好歹也有三间房,主殿、偏殿、伙房,哪怕拉到后院质问呢?偏偏带着小金贵去寮房。你说他什么心思。” “要不是看你对小金贵确实挺好……@#¥@#%@”赵公明使劲诅咒,“现在我帮你还不领情,等以后你再想进咱小金贵的寮房,你看你进不进得去吧!” 罗睺往后院走的路上,不禁打了个喷嚏:“阿嚏!” 他纳闷地揉揉鼻子,走到浴房旁边,敲敲门,神情警惕得宛如查房一样,恨不能把耳朵贴门上:“你还没好吗?” “……”青阳还在浴房里洗澡,他刚刚布置完花会的场地回来,“快了。您真的要每天都这么查岗吗?我都说了,不会再准备送神仪式了。” 青阳套上干净的衣服,推门而出,门扉刚打开的瞬间,就有一道黑影呲溜蹿进门内,机警地用犀利的目光,逡巡每一个角落。 青阳:“……” 罗睺疑神疑鬼地检查完浴房,这才退出来:“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看你还对你那师祖们心心念念。” 青阳无语,只能抱着换洗的衣服去井边,边打水边打岔:“明天就是花会了,春盛和青福两家酒楼都会开摊点,就设在我的义诊摊位旁边。” 二月的井水冰凉彻骨,青阳将手伸进去时,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却是温的。 罗睺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袖里:“本尊陪你去。” 青阳不自然地咳了一下:“……那明早我多做点糕点。” 衣服洗前要泡一会,青阳躲着罗睺的视线,抱起盆子背过身就想往寮房里蹿,罗睺却跟块黏糕一样紧紧跟上:“多做糕点是不是得多按摩,挂不挂‘专家号’,罗‘专家’给你按按。” 青阳差点把脸盆里的水全泼自己脸上,尴尬地说:“不挂,你别学我说话……” 什么‘专家号’、罗‘专家’,打从说开了以后,罗睺就特爱问有关另一个世界的问题。 罗睺不满地死黏着:“你不是说专家就是权威、带头人的意思,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一个‘专家’?” 青阳:“……”我也是头一次发现有人上杆子想当按摩专家的。 青阳:“罗专家,今晚不挂号,我要早睡。” 罗睺还挺得意:“叫着还挺好听,以后别喊我魔祖了,就叫罗专家。” 青阳:“…………” ………… 为了义诊,青阳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先去帮陈圆圆、孝庄打理了一下两家酒楼的摊点,看险险踩着点出差回来的沈万三,叼着香猛冲过来,才回到自己的摊点上。 沈万三也知道,一会儿贴上符箓,人们就能看见他了,这也意味着他没法敞开肚皮吃香火,很是抱着香狂吸了一阵,才找了个地方偷偷贴上符箓,若无其事地回来:“小东家。” 青阳笑着点点头。他的摊点很简单,只一张桌子,放了一个小枕头,方便病人搁手,但桌两边的椅子却都是两张。活人虽然看不见,但此时罗睺就坐在他身边,嘀嘀咕咕地问:“一会要是没人来,我是不是要出手蛊惑一下。” 到底还是魔祖,这些歪门邪术罗睺还是会的。 青阳淡定地说:“为什么要蛊惑,反正咱们青福观这个摊点是免费的,没人来刚好我休息。” 高师兄原本抱着一些占卜用的东西,想送来再劝劝青阳,闻言气得当场调头就走:白扶贫了,这贫根本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青阳也不急,掏出之前从都城隍庙借来的神仙图,重新了解这个世界的起源。 “大师?”一道不是很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声音传来,两个男子走到摊位前,为首的一个惊愕地看看“悬壶济世”的旗子,又看看青阳,“你……不做道士了?” 青阳抬头一看:“啊!圣……二位好。” 做普通富贵人家打扮的康熙笑着点点头:“唤我康老爷就行。上次大师走得急,我话还没说完,今天来,一是想和大师说说上次没说完的话,二是想让大师帮这个张老爷看看,他的面相如何啊?” “……大师。”明明被皇帝带在身边微服私访,张鹏翮却表现的不是很高兴,他早已被拔除了青阳灵验的记忆,只记得曾和青阳见过面,敷衍地打完招呼后,便扭过头对康熙耿直地说,“恕我直言,时间不等人,我想回堤坝上去。” 黄河的治理尚未成功,他张鹏翮怎么可以不努力! 青阳了然:“这二是顺便,一才是主要吧?” 康熙已经招呼着张鹏翮在青阳的摊位上坐下了,像模像样地把手往小枕头上一搭:“不分主次。也帮大师捧捧场。” 张鹏翮不甘不愿地在小板凳上坐下生闷气。 青阳看了张鹏翮一眼:“张大人品性是没的说的,清廉正直,但耳根子软,容易被身边小人蒙骗。” “……?”张鹏翮一愣,这大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正常不应该分析一下他面相……什么,门庭饱满,五官端正之类的,然后再说点小灾小难,让他花银子消灾? 怎么上来就当着皇上的面议论朝臣,还直接就将他身边官吏定性为“小人”。 康熙却大笑起来:“准!准的厉害!这事儿,我在南巡时和他说过多少次,他不信,总算有和我一样明眼的人啦!” “……”青阳幽幽地道,“请这位病人不要大笑,影响大夫诊脉。” 康熙笑颜未敛,青阳这张嫩脸,偏要装大夫,实在是有趣:“那可以请大夫入宫领衔吗?我大清国师之位尚还虚位以待。” 青阳严肃:“也不要打扰大夫修仙!” 康熙虽有些失望,但青阳的回答品起来着实好笑,他差点又笑出声,在青阳的瞪视下憋住:“那,你帮我看看,我的命如何啊?” 青阳抬起头,瞅瞅康熙。 什么样的爸爸能带出全都满脸衰相的儿子?讲实话,从康熙的脸上看不出来衰,青阳只能看到一些细小零碎的斑点,那是康熙幼年时出天花留下的麻子。 青阳拍拍康熙的手腕:“康老爷的身体很好,只要牢记一句话,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气出病来无人替。” 青阳想了想,难得的病人,也不能白来啊,看一趟啥病没有就走了:“这个算命的钱另算,我就问问,康老爷想不想做个美肤啊?” 第40章 康熙:“……?”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什么?” 青阳用更加大的声音道:“美肤啊!就保养您的这个肌肤!” “嘻……”一旁的人纷纷侧目,冲着坐在义诊前的康熙、张鹏翮上下打量,露出夹杂着震惊、窃笑、八卦的表情:俩大老爷们,看着年纪也不小了, 一起跑来保养肌肤, 啧啧啧,你品, 你细品。 康熙一时失语:“……” 说实话, 他这次来找青阳, 本是抱着三顾茅庐的心来的, 哪知道青诸葛张口闭口就是想从他身上薅钱。短短一句话, 里头包含了多少需要掏银子的点?不愧是青阳大师啊,不仅敢当面言朝政,还敢再三刮皇帝的油水。 就沉默的这么一会功夫, 许多原本流连在附近摊点的女顾客们,都有些微微向青阳的义诊靠拢过来的趋势,好几个年轻小姑娘聚在一起, 看着青阳捂着嘴窃窃私语, 眼里带着光。 “……真俊俏,就去搭个脉吧,反正也是义诊,趁机可以搭搭话。” “他说能美肤,是真的吗?对着俩大老爷们都敢下包票,但凡真能有点效用,我也想试试。” “可他也太年轻了, 到底能不能行啊?” 康熙倒还能坐住, 张鹏翮整个人都不好了。随着女客们的靠近, 各种胭脂香也愈发浓郁,张鹏翮如坐针毡,猛地站起来,正准备说点什么,不远处就听到欢喜的大喊:“中幡!中幡来啦!” 大家的注意一下被吸引住了,青阳也忍不住好奇地抻长脖子,想看清楚。 要说花会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表演游行的队伍了。什么舞龙舞狮,走高跷扭秧歌,甚至还有武术表演,花样多得很。而走在队列最前面的,则是中幡。 青阳即便被人群遮挡在后排,都能看得见,一根高达九米的竹竿,顶端挂着标旗,旗上纹绣着吉祥图案,众星捧月般拥簇着旗中间的风调雨顺四字。不光如此,竿顶还加了三层由锦缎、流苏、响铃制作而成的璎珞宝盖,随着表演者的舞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诶,我怎么看着有点不对……” “你也觉得?我还以为这是新想出的表演方式呢,怎么这舞中幡的走起路来歪歪倒倒的。” “你看他脸色还有表情,好像也不大对!” 康熙神色微动,身边人群中就瞬间钻出不少打扮普通,但人高马大的男子,迅速列队护住康熙、张鹏翮。 “我去看看哈。”青阳赶紧对康熙和张鹏翮说了句,起身挤进人群,“麻烦让让,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康熙也站起身,对侍卫们道:“开路。” 根本都用不着侍卫出手,罗睺如影随形地缀在青阳身后,又不耐烦跟人拥挤,使些蛊惑的小手段,就替青阳开辟了一条宽敞的路。 视线没了人群的阻挡,青阳往中幡的方向一看,果然如人们议论的那样,舞幡的壮年男子脸色发白,满是虚汗,脚步虚浮,走得歪歪倒倒。也难为他如此敬业,这样都仍能勉力保持中幡在他手、肩、头、下巴、背上飞舞腾挪,始终不倒,可见技艺之精湛。 康熙走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就肃然了:“莫不是被鬼附身!你看他的目光,都不似常人!” 正在从隔壁摊上讨糖的青阳:“……” 青阳无语:“康老爷,你们思想可以不要这么迷信吗?他就是低血……气血不足,吃颗糖就好了。” “诶,诶!要倒了要倒了!”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声,只见那壮年男子脚下一软,差点当场跌倒,即便稳住身形,中幡也实在没法稳住了,九米长的中幡,就这么斜倒下去,吓得倒下方向的摊主和游人都惊叫着捂头逃跑。 青阳眼疾手快,当场捉了只吊在牌楼角上的吊死鬼,扔进竹竿里,原本就要倾倒下去的中幡,立马神乎其神地立起来。 吊死鬼:“?????” 你他妈的??? 伴随着人们的惊呼,那壮年汉子已经面朝下伏倒在地,那中幡立在他脑后,居然也还没倒。 吊死鬼:“……” 就很丧。 青阳赶紧冲上去,像这种情况,悬停一秒还能说是人技艺精湛,多个三秒就真是白日见鬼了:“快快,帮我一起把幡扶住了,别砸到人。有替换的人吧?有没有水?倒点糖。” 青阳将汉子翻过来,面朝上平躺在地,表演班子也立马运作起来,有替换的人过来接杆子,青阳这才将吊死鬼请离中幡。 这时候也顾不上感谢吊死鬼了,青阳也不确定汉子还剩多少自主意识,立即把手里的糖使力捏碎了,塞进汉子嘴里,扶起汉子灌了些水,虽说洒出来得多,但好歹喝进去了些许,后续又有人赶紧送糖开水来,青阳一边喂水,一边回头,想叫罗睺去取针,回过头却只和康熙、张鹏翮大眼瞪小眼。 青阳:“……?” 人呢? 青阳四下环绕了一下,偶然间仰起头,才看见牌楼上的那抹黑影。 罗睺正拎着吊死鬼,在对方满是不敢相信的眼神中,相当冷酷的将鬼挂回原处…… 青阳:“……” 好在这时中年汉子咳嗽几声,恢复意识:“表……表演……” 班子的负责人疾冲过来:“你快别说了,是不是今天太紧张,又没好好吃饭!老赵你这老毛病怎么总改不掉呢,早跟你说了之前是仗着年轻,等上了年纪早晚会出事……你看!我说得准不准?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做到的?都病成这样,还能坚持幡不离身,竿不落地。” 旁边的群众也在议论: “太不可思议了吧?你说刚刚那杆子都歪倒了,怎么做到重新竖立起来的?” “要么人家是舞中幡的高手呢,你就只能看看。这肯定是人家日复一日苦练的结果啊!即便失去意识,仍有本能。” “这还不是最不可思议的吧,最厉害的是,方才我看他眼睛都闭上了,倒在地上居然幡还不倒。” 老赵露出茫然的表情,只爬起身谢青阳道:“多谢这位小道长的救命之恩!我还以为刚刚我就要这么过去了。” 青阳深藏功与名,摆手:“哪儿那么夸张,举手之劳,本来我来花会也是开义诊的。” 青阳见义勇为,也分了一半人们的关注,这回再坐回原处,那些还想观望的女客们都涌了上来: “道长,你刚刚说美肤,你看我这年纪能不能也美一个。” “对啊对啊,他们俩大老爷们要什么美肤,小道长帮我看看!” 女客们都寻思,反正是义诊,也不花钱,有帅哥不看白不看。 康熙刚想回自己座位,就被挤开了,就连护卫一时都没挡住广大女性的热情。 “等等哈。”青阳从桌肚下拿出纸笔,写了张方子,“康老爷,康老爷?” 康熙这才得以从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客们中间穿进去,青阳将方子递给康熙:“我先给您开的是外用的药,以您的条件,还是自己抓药方便。需要哪些药材、怎么熬制,都在上面。康老爷可以先试试,觉得有效,我再给您开内服的。” 康熙:“……” 好歹也是被青阳刮过几次油水的人,康熙有所长进,不禁若有所思地看了青阳一眼,严重怀疑,这并不是青阳让他试试,而是想等下次不义诊的时候,再名正言顺地收他钱! 不过也没关系,朕是决不会花钱买内服药的。康熙低头看看药方,心里其实不怎么信,方才中幡只是个小病,这些女客多半也是冲着青阳的脸来的。但他仍是将药方收了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劝劝青阳,女客们已经开始把他往外挤了:“看完了就走啊,这么多人等着呢。” 康熙带着几分狼狈挤出来,四下里找张鹏翮的身影,有点想发火,怎么刚刚不知道替他顶上,结果在街边瞧见满脸心有余悸,惊恐看着女人潮的张鹏翮:“……唉,算了。好歹拿了俩批命,又得了一副方子。” 不管方子管不管用,批命肯定是值的。 ……这么说起来,青阳大师被女客们围住了,是不是就想不起批命的钱? 正想趁机掉头就走,青阳的声音穿过人山人海传过来:“康老爷记得付银子啊!就交到青福酒楼摊上!我义诊是免费看病,算命是另外的价钱!” 康熙:“……” 朕怎么会妄想大师会忘记银子的事呢? 康熙都有点不想再第三次顾茅庐了,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请诸葛亮的,是送上门给人刮油水的。 青阳却已经开始看接下来的病人了:“美肤?王夫人,您的问题就不是皮肤啊,是不是……”青阳压低声音,虚遮住嘴,对坐在桌前的女客做口型,“月信很久没来,少说三个月。” 王夫人浑身打扮都很贵气,多半是商贾人家,年纪大约三十来岁,本还一门心思看小帅哥,听到青阳这一句,脸色顿时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周围都是女客,王夫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确实三个月没来了,其实去年就开始了,辗转几个大夫都没调理好,最后走投无路找了个和尚,想拜拜观音,那和尚就说我这是天赐的福气,是观音身。” 青阳无语:“这话怎么说啊!” 还观音身,他还斩赤龙嘞! 月经在道教中也有说法的,女道士可以通过修炼,令精血中断,就跟男子保留元阳一个道理。不过那修炼方法早就无从考究了,青阳也只在麻姑那一辈儿的女神仙口中听过这方面的传言。 王夫人急道:“难道不是吗?不要因为佛道矛盾,就攻讦别人哦。和尚说得蛮有道理的,别的女人一月来一次,我一年可能也就三四次,这多省事。” 青阳:“这个观音身确实是存在的——但您这明显就不是嘛!您的皮肤变差,是不是从月信紊乱开始的?是不是时常有小腹坠胀、疼痛的感觉?我搭您的脉,还有些受寒,最近您摸过自己的肚子吗?脐下的皮肤是不是有一块冰凉?看您的胃也不大好,还经常焦虑,晚上时常要好几时辰才能睡着觉吧?” 女客们忍不住看王夫人的表情,一副居然全被说中了的惊呆模样,不禁哗然。 哎呀,这些都能诊出来,难道这个小道士是真有本事? 青阳低头记录:“我给您配个膏方吧,还有旁的药。首先把您这个焦虑失眠的问题肯定给解决了,然后调您月信,坚持喝个二十天基本就能来。” “二十天??”王夫人都不自觉地放大了声音,“之前好几个大夫,吃了他们几个月甚至半年的药都没好呢!您确定只要二十天?那,那行,您给我开,二十天,我等得起。” “……”青阳脸红。就这还能被夸,是尬夸了,二十天呢!他这其实还是学艺不精啊,他师父那才叫药到病除,一剂汤药既见效,不过还要搭配针灸,“这个药您坚持吃三个月,皮肤自然红润有光泽,就像十八少女一样,而且身上的这些汗毛也会淡减许多。至于失眠焦虑,您放心,吃了这个药今晚您就能睡个好觉。” “哎呀,您这个药,”王夫人激动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起身就要掏银子,“还是给钱以示感谢。” 青阳赶紧推拒,王夫人就是不愿,几厢来回之后,后面等待的女客都有意见了,青阳只好道:“那您拿着这银子,去旁边青福酒楼买些白粥和菜肴吧,摆到我摊位边。本身我设义诊是为贫苦百姓设的,可能看到人多,他们不敢来,有免费的粥菜,或许会有人尝试吧。” 王夫人自然无不答应,约了什么时候来取药膏,留了凭据,便高高兴兴走了。 女客们又拥挤地抢起位置来。 青阳抓紧时间锤了旁边坐下的罗睺一下,嘴唇不动地蚊声道:“怎么能那么摆弄人家吊死鬼呢,好歹送点香火做报酬。” “???”罗睺先是震惊不服,而后将目光落到沈万三身上。 沈老爷子正快快乐乐地坐在春盛酒楼的摊位上,尝试如何用鬼迷心窍的法子,给自己吸香火打掩护,眨眼间眼前就多了一道黑影。 罗睺:“你,给楼上那吊死鬼送点香火去。” 沈老爷子:“????” 不是,为什么啊,悬壶济世的是小东家,又不是他沈万三。 罗睺看他居然还敢不服,一拍桌子怒道:“难道还从本尊的香火里扣吗?!” 沈老爷子不禁泪下,可他又有什么错呢? 这就是大家常说的那句古话吧,香不外露。 ………… 义诊的效果还是颇为丰厚的,看完女客后,不少男客也围了过来,还有一些青阳真正想帮助的对象,听说花会有施粥棚,赶了过来,看义诊摊子热火朝天的,也抱着期待排起了队。 青阳数了数,像这样的乞丐或者流民大约有十几个,看似很少,但等这一波治好,他们肯定会将消息传回去,自然就会有其他的人主动上门寻求他的帮助了。而能吸引到像王夫人这样的大户,也算是意外之喜,青阳本是做好亏本的准备,没想到有人替他掏腰包了,而且就这个势头,以后会有更多,这本该是个负债项,没想到却变成了盈利项。 回到道观后,青阳也给悲伤的沈老爷子补了香火:“老太太,今天我义诊你就在旁边的铺子,看到我给圣上开药的事了吧?” “他不会用的吧,”孝庄很了解康熙,“看他的表情就不信,拿着不过是礼貌而已。可惜他走得早,不然看到你给其他人诊脉的情况,就不会轻视此事了。无妨,今晚我给他托个梦,让他试试你这外用药。” 青阳笑道:“那多谢老太太——魔祖,罗专家,你干嘛呢?” 罗睺恼火地站在大箱子边挑挑拣拣,把除了摊点赚到的银子以外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扔: 手绢、鲜花、配饰……统统都是那些女客在青阳搭脉的时候塞来的,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有一些油头粉面的男客,也塞了玉佩之类的玩意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罗睺气道:“这些人,毫无天赋,活都不一定能活的过五十,还敢觊觎你——青阳!你是修道之人,万万不可因为感情荒废了修道!” 五灵公默默在偏殿看着罗睺,赵公明仗着站在罗睺背后,叉起腰,肆意地露出“我就看你自己给自己挖坑”的讥诮表情。 青阳不在意地说:“哦,那些啊,因为害怕耽误其他病人诊治,我都没推拒了,回头一起送到都城隍庙去,请张师兄代为送还。” 罗睺满意地黏上青阳,还不忘恨恨地踩几脚地上的玩意儿:“不错,那作为听话的奖励,今晚挂号吗?” 青阳感觉罗睺都快贴自己背后了,抬手揉揉酸痛的肩膀,犹豫:“但我今天很累,不想做甜点……” “都说了奖励吗,不用做甜点。”罗睺黏得顿时更紧了,手甚至已经热情地搭上青阳的肩膀,把青阳的手挪开,开始熟练地锤、按起来。 赵公明他们还是有点眼力的啊,小金贵这名儿取得恰如其分。看看小道士这个肩,这个锁骨,这个薄背。 罗睺按得飞快,青阳只觉从肩至背如鼓点般被敲打、按压,每每精准地正中穴位,这手法,一般二般的专家都不能有,享受得飞起。 罗睺这个给人按摩的也享受得飞起,越按越来劲,推着青阳往寮房里走:“我再帮你按按腿和腰,今天坐诊坐了一整天了。” 小金贵这个腰也超细的!腿又长又直,手感不要太好。 众鬼神:“……” 要不要提醒一下青阳呢,但看起来这俩人都蛮迫不及待的样子…… 三月开春,康熙收到一个极为严峻且意外的坏消息。 黄河再次决堤,而且因为雨水连绵,水位迅速上涨,很可能会造成历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涝灾害,百姓民心惶惶,甚至开始有传言,说有人在黄河中隐约看到蛟蛇的身影,指不定是要化龙,才闹这一番洪水。 康熙坐在养心殿,愣是盯着奏折看了半天:“……” 要放在半年前,他肯定会说,妖言惑众,这世上哪来的什么蛟蛇。但现在他已经见识过另一个世界,谁又能讲得清楚,这什么蛟蛇是不是真的呢?可之前大师也说过,不要盲目迷信。 “……”康熙开始在迷信和不迷信之间反复摇摆…… “皇阿玛。”胤禛冒着细雨,深夜匆匆应召入宫,衣冠都淋湿些许,“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 康熙欣慰地点点头:“这群人,参奏张鹏翮贪漏赈银,才让堤坝工程疏懈,导致洪水问题。朕了解张爱卿,绝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不知背后又有什么蹊跷。” “张鹏翮身边的几个官员,王谦、张弼等,你注意一下,必要时可以直接清理。”康熙犹豫了一下,“如果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报于朕知晓,朕另给你一个地址,你可同时派人去请此高人。” “……”胤禛茫然地看着康熙,这还是他头一次从皇阿玛口中听到迷信色彩如此之强的话…… 而且,为什么皇阿玛老抬手摸脸?脸上哪里不舒服吗? 康熙揉了一小会脸,犹豫地道:“老四,你……上前来,看朕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从二月到三月,康熙也算是涂了快半个多月的药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啊,他的脸摸起来,皮肤好像真的有变嫩? 之前有个早晨,他洗脸时搓下不少皮屑,仿佛蛇类蜕皮一般,脸上的斑点颜色消退不少,从雀黑变成浅淡的褐红,而且好像原本有些坑洼的地方也有些收缩,变得平滑…… 就像才做完冰点脱毛的姑娘一样,康熙老忍不住去摸这比以前光溜多了的触感,甚至渐渐生出一种期待,时不时就本能地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皮肤这一秒有没有比上一秒更光滑些。 最开始被老祖宗托梦的时候,康熙还想着这是不是大师赚钱的策略,可有可无地用了一段时间后,现在他已经全身都开始用起来了,沐浴的时候都忍不住怼着镜子细看,他浴殿的镜子已然更换成更加清楚的西洋镜了。 康熙催促:“没发现吗?你再凑近看看,细看看,朕的皮肤有没有比之前好些?” 胤禛:“……” ……倒是真有好很多,但……这话问的…… 皇阿玛是不是中邪? 与此同时,青福观。 罗睺坐在偏殿屋檐之上,微微仰头,连绵细雨落下,却在他身周三尺处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他仰望着夜空,下着雨的夜幕一颗星也没有,就连月光也被遮蔽,可他眼中却似有星河万千,随着难以名状的玄奥规律缓缓流转。 屋檐之下,青阳难得的做了个噩梦,梦到黄河溃堤千里,汹涌的河水宛如一条泥龙,残酷地摧毁途径的一切村庄,吞噬无数性命。细看之下,浑浊的河水之中,还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随着水流冲入浅滩,露出带着鳞片与鬓毛的后脊。 “卧槽!”青阳猛地坐起来,惊出了一身的汗。 刚刚的梦实在太真实了,青阳仿佛还能感觉到大雨淋在身上的不适感,他也顾不上擦汗,掐指一算:“……又来幺蛾子,太过分了!我可是算过张鹏翮是个清正廉洁的命格,这中间横插一杠子,不是啪啪打我脸吗?” 青阳翻身下床,刚想去偏殿,眉头一皱,推窗探出身子,往自己屋顶一望:“我就说,怎么会突然做这梦。” 罗睺就坐在他的屋顶上,刚刚的梦恐怕就是罗睺所托,预示着未来。 罗睺极其不满地直拍屋顶:“亢家的银子,除了你赚的那笔报酬,可是一锭都没落进本尊手中,全捐去了治理黄河的银库!居然有人敢偷本尊捐出去的银子,这人死了!” 隔壁偏殿负责轮值守夜的张元伯,渐渐露出茫然的表情。 道理他都懂,但为什么要给小金贵托梦? 以前的魔祖,谁惹不快杀谁,现在的魔祖,吃了亏先蹲屋顶找小金贵托梦? 第41章 黄河决堤不是件稀罕事, 毕竟古代的技术、制度都比不上现代,但这次不同,看那水中异兽, 这分明是人祸。 青阳彻底睡不着了, 索性穿好衣服, 推门而出:“张师兄, 我可能又得离观一趟,这次就不带五位师兄同去了, 还得烦请五位照看一下观里。” 张元伯点头,肃然道:“师弟务必解决此祸, 你算命可是收了银子的,算错岂不等于卖假货。” 青阳:“……” 重点是这个吗?? 算了,张师兄思路清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青阳无语地提上灯笼,正准备出门打伞, 便有道身影自上而下翩然飞降, 方圆三尺的细雨被隔挡开来:“不好好准备行囊,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青阳仰头一看,这伞是用不上了:“我想去八相寺一趟。” 罗睺明显一愣, 惑然不解:“去那干什么?” 青阳叹了口气:“扶惨吧。” 八相寺的和尚们实在是太惨了, 青阳想着有挣银子的机会就多带带他们, 早日还清债务,也好侍奉佛祖, 看还有没有机会开个后门,改改那个有缘人了。 罗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青阳身边, 充当一把不快乐的雨伞。本以为这一趟就他和青阳两人, 没想到还要带上俩碍手碍脚的光头。 穿过长而狭窄的小巷, 青阳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小窄巷的模样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很多人家都赚到了足够翻新房屋的银子,破烂老旧的屋子几乎绝迹。原本露天而住的人们凑在一起,拿赚来的银子,在原本避雨的长屋基础上,又修了两层,比起独门独户的反倒省了不少钱。不但如此,就连原本的茅厕、泥路,大家都凑了银子重新修建了,除了路仍旧很窄以外,哪还能看出原本小窄巷的样子? 青阳不禁微微笑起来,神情柔软地敲开八相寺的门:“绝明大师,我——” “最近我们可没有请假啊,小友不要扣我钱!”绝明一看青阳这表情,差点当场就把门关上了,心想怎么半夜有恶鬼敲门。 青阳的微笑顿时没了:“……什么扣钱,叫你们一块赚钱去的。”青阳凶巴巴地说,“还不快快开门,哪有你这样不好客的和尚!” 绝心听到动静,也裹着僧衣出来了,听到青阳最后一句,无语凝噎。 世上应该也没有好道士客的和尚吧? 青阳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一切说了:“你们抓紧时间打点行囊,咱们立刻就走。处理这事儿,指不定得需要多长时间,用生魂离体的法子肯定是不行的了,还得靠腿赶路。” 绝明神色肃然:“事权从急,我这就拜托左右邻里照顾张老爷子,咱们坐我的金莲赶路。” “就你那虚影,还好意思自称金莲?”罗睺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在两个和尚面前显露身形,“那玩意儿承得住本尊?还是坐本尊的黑莲走吧。” “……”绝明无声无息地滑到地上。 说实话,打从见过三清给青阳提篮子,绝明也歪歪过,会不会有一天佛祖降临八相寺,给他和师弟讲讲经、说说法什么的。 就这念头他都觉得有点冒犯圣人了,结果青阳身边跟着的神明眨眼又换了一个,看这世间至阴所织就的千重纱,披于身后的大道青氅,再加上黑莲,分明……分明是魔祖啊,别说辈份比三清、佛祖都高了,但就魔祖的心性,讲真的,绝明都想问青阳了,怎么做到的?? 青阳还面露震惊:“这玩意儿还能换颜色……那黑的感觉不太吉利吧。” 罗睺:“?你这人,好迷信,那换个红莲。” “……”绝明整个和尚都不好了,青阳不是此世中人,不知这俩莲花的故事,绝明却是知道的。 当年混沌孕育青莲,青莲孕育盘古,盘古诞生后,这青莲中的莲子便飞入不同的地方,生出莲花来。 如今,佛祖手中持有一朵功德金莲,道祖鸿钧手中持有一朵净世白莲,剩下的两朵莲花,一个是灭世黑莲,本就属于罗睺,另一朵业火红莲,本属于冥河老祖,罗睺成圣不久后,直接寻了个“冥河创造阿修罗族,大肆吞噬生灵魂魄,造杀孽过重”的由头,光明正大夺了来,不单如此,还直接将阿修罗族扔下地府,成了永久的员工,为此受了大功德,堪称杀人诛心。 青阳看业火红莲,是喜庆的颜色,绝明看业火红莲,却都是冥河老祖当年气吐出的心头血…… 有魔祖在等着,绝明和绝心收拾行囊的速度更快了,青阳简单拿了些银两衣物,匆匆赶来时,两个和尚已经低着头在罗睺身边排排站了,俨然像两个挨了骂的小学生:“……这干嘛呢,上车!” 罗睺还婆婆妈妈地说:“你怎么不把我那法衣带着。” 青阳已经开始爬莲花了:“又不做道场,穿那么花里胡哨干嘛……我就带了点平日里穿的普通道袍。” 罗睺不爽地哼了一声,驾驭着红莲一下将两个和尚撞上莲花,往黄河而去的同时,心里思忖着:是不是给小道士也做几件平时穿的道袍,还有那什么道冠,一字巾都洗得白了,系头上跟戴孝似的。 俩和尚艰难地扒在莲花上,被罡风刮得飞起,冷冷的雨重击在脸上,还是念咒加持,才得以安安稳稳坐在红莲上。反观青阳呢?一早就被罗睺护住了,别说雨了,风都吹不着他。 “……”绝心给绝明递了块帕子,两人默默地擦着光头。 好想学到,这样的本事…… 胤禛受旨,带着康熙拨给他的人马,连夜往开封赶去。 趁着赶路,胤禛仔细研究了一下康熙给他的资料和密折:“……这次中上游未曾出现决堤现象,灾情主要集中在下游,张大人现在就在开封主持防洪?” “是。”被康熙派来辅佐胤禛的张廷玉积极地道,“虽然有人一再弹劾张鹏翮大人,但圣上坚信他是如今面对灾情,最需要的人才。” 张廷玉很快乐,远离了总爱在他上班时间不专业地和他唠家常的上司,他充满了对工作的干劲! 四阿哥一看就不是那种爱聊家私的人,稳了稳了,只要不跟他聊家事,再难的工作他也当度假。 张廷玉这么想着,更加殷切地对胤禛道:“殿下,但凡有什么需要臣做的,尽管开口,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禛闻言,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资料,看了看张廷玉,内心犹豫。 这位小张大人,虽然年轻,但也算是皇阿玛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吧,这次还特地调来给他当副手。那,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旁敲侧击地给皇阿玛透露一点,我已经不爱学佛、所以希望能别再想把我塞去寺庙的真实想法? 胤禛矛盾半晌,极其委婉地道:“暂时没什么事,但却有个问题。这是我一个……同僚家里发生的事情。” “……”张廷玉挂在脸上的微笑顿卡。 ……不会吧,张廷玉垂死挣扎地想,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家发生了个事儿,我想和你唠唠”的开场白,但这可是一向稳重的四阿哥,不会跟他讲家事的。 胤禛在心里组织语言,缓缓道:“他的阿玛……知道他一向信佛,便四下里造访名寺,想将他送进庙中深修。但其实,他已经不那么信佛了,这种情况,他应该怎么告诉他的阿玛呢?” “……”张廷玉脸上的笑容寸寸破裂,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四阿哥如今空空如也的手腕上一落,随后慢慢地、丧失生志地低下头。 为什么,他只是想当一个专业的打工人而已,每天专心工作,定点下班那种,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 都说春雨连绵,但这场雨下的太久,也太广,宛如张廷玉的内心…… 胤禛率领的队伍从京都一直到开封,非但没见到晴天,雨甚至还愈发的大。到了开封,堪称滂沱,就像有人拿着盆从天上一盆一盆地浇水一样。 “殿下,张大人已经在府里等着了。”张廷玉撑着伞,将胤禛接下来,明明是面对面,却几乎是喊着说,“这就是您后面一段时间要住的临时府邸,有什么短缺的,告诉臣知晓,臣与张大人说。” 雨砸在各处,发出聒噪的声音,胤禛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雨幕,恍然间只觉这世间只剩这雨一般。 他没久停,看张廷玉撑伞确实辛苦,那细胳膊都在抖了,赶紧匆匆迈步,走进府中。 张鹏翮就等在门口:“殿下往这儿走,这是中厅。还有三人臣想斗胆引荐给您,正是这三位,这几天帮忙修堤,还筹集到一笔银两,缓了燃眉之急。” 胤禛跟在张鹏翮身后,沉声说道:“皇阿玛相信你,你举荐的人,我也相——哕!!” 这门刚跨进去半只脚啊,胤禛就瞧见里头等着的人,其中有一个转过脸来,冲他露出惊喜的眼神。 灰僧袍,光脑壳,慈眉善目,手捻佛珠。 胤禛:“——哕——” 绝心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殿下是不是受寒——” “哕,哕——”胤禛几乎呕出了节奏,使劲抬起手,做了个“别靠近我”的拒绝姿势,另一手捂着胃,猛地往后大退了几步,退进雨里。 绝心当然更急了:“殿下怎么可以淋——哎!” 青阳提溜着还想上前的绝心的后领,把人往后拽:“没看人家被你吓到了吗,你往后站站,把脸背过去!” 绝心感到委屈:“贫僧只是想关心一下殿下。” “不了吧,我看殿下是看着你退开的。”青阳撑起伞,走到胤禛身边,“您就是四阿哥啊?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之前九阿哥曾问我讨了符箓送您。” 胤禛几乎把早晨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又干呕了几下,才缓过来。 听到青阳的话,他眼中霎时一亮,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青阳:“就是你救的我吗,大师?快,替我将这阴魂不散的和尚驱赶了,这家伙定是邪祟!” “?”青阳缓缓回头看了绝心一眼,“不啊,那就是个和尚。殿下,他怎么你了,为什么说他是邪祟?” 胤禛抓着青阳,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终于能勇敢直视绝心,一字一句地指认道:“就是这邪祟,在菩萨顶缠住了我,往后十日,天天入我梦中,害我受了风寒,差点患上痨病!” “……”绝心委屈死了,忍不住转头眼巴巴看向青阳,他真的是一片好心啊,而且原来就是青阳道长抢走的人吗?他在菩萨顶撞见的胤禛,这都能七拐八弯地被青阳道长截胡…… 青阳无语:“这是你们八相寺的传统吗?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就强度。说好的随缘呢?” 胤禛不再吐了,理智也渐渐恢复,犹疑地问:“大师……你认识这俩和尚?” 青阳点头:“是我带来的,都是街坊邻居,这不是想着拉他们一把嘛!” 胤禛:“……??” 青阳挺愧疚:“要知道有这么个故事在里面,我就不特地叫上他们了。” 绝心急了:“别啊。”他看胤禛又开始露出想吐的表情,只好转回身去,给自己换了个空相,连带僧袍也换成了和绝明一样的,才回过身,“这样行不行?” “……”胤禛惊得都忘了正翻江倒海的胃了,本想上前呵斥的张廷玉也傻在原地。 张廷玉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障眼法,怎么眨眼这僧人就换了身衣服,脸都变了! “——还是谈决堤的事吧。”张鹏翮却是适应良好,低下头掏出册子开始工作起来了,“这次的洪水来得诡异,下游的洪涝这么严重,中上游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决堤的现象。”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和尚、道士的神异手段了,难怪之前圣上会为了一个道士特地赶到秦淮。当时张鹏翮亲眼目睹青阳三人坐着红莲从天而降,震惊失语了半晌,找回理智的第一时间,就想起青阳大师当初给他做的批命,当场就下令将他身边的官吏王谦、张弼关押起来。 张鹏翮:“也是几位大师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有邪教暗地里作祟。只是之前为了救人,三位大师暴露了身手,现在邪教潜伏,一时还抓不到马脚。好在也是因此,汛情暂缓,给我们留出了修堤防洪的机会。” “……”胤禛神情恍惚,这一切也——也太不真实了!他是在做梦吗? 正恍惚间,胤禛只觉手腕处一冷,有人在将他抓着大师的手拽开:“谁——鬼!!!” 胤禛低头,什么也没看见,但他手腕处的衣服却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给压皱了,对方不容置喙地强拉着他的手,想将他和大师分开。 胤禛顿时慌了,他目前的底气有很大一半全靠“有大师在”这个信念支撑着:“大师救我!” 罗睺碎碎念:“差不多了,识趣一点,让你抓多久了。” 青阳无语:“殿下,没事,这是我……师祖。” 考虑到要解释罗睺的存在有多麻烦,青阳重新用起了老称呼:“他就是看你老拉着我,有点不高兴。” “……”胤禛更加恍惚,失魂落魄地走进中厅里坐下,半晌才艰难地说,“那大师准备如何解决这事?” 他勉强自己支棱起来:“临出宫前,皇阿玛还给过我一个地址,说是可以去请秦淮青福观里请高人帮忙,有没有必要现在将人请来?” “咦,圣上还这么说过吗?”青阳露出高兴的表情,“就是我啊,青福观里的高人。” 胤禛:“……” 有自己说自己高人的吗?大师也太真实了一点。 青阳安慰胤禛道:“早在出发前,师祖就托了梦,告诉我那些人大概会在什么位置动手,看时间也就是这一两天了,我会在那里守株待兔。其余大家能做的事,就是尽全力修补堤坝,疏散人群。” 胤禛听到最后一句,才有了些真实感,这才是他认识的世界。正想再说点什么,只见青阳大师的脸色一肃。 青阳猛地抓住罗睺的手腕:“来了,我设的法阵被人触动了。” 罗睺面色一变,瞬间掷出一朵黑莲——然后又揣回去,换了个红的:“走!” “……”本想开口的绝明顿时磕巴了一下,噎了一会才对绝心道,“师弟,我们也走。青阳小友对付那蛟蛇,你我护住两岸堤坝。” 青阳却没等和尚,他的法阵被触发,也意味着那蛟蛇已经入河,洪水这就已经被掀起来了。争分夺秒的时刻,青阳看都没看其他人,敏捷地跳上红莲,直飞出去。 眼前的一切化作色彩斑斓的光带,呼吸间便抵达了蛟蛇入河点。青阳一抬右手,刚要捏三清指,就有柄冰冷的物什塞进他手里。 青阳差点没抓住,还好罗睺一直没放手:“你看底下,那是一条阴蛟。” 正如梦中一样,河水中有条体型庞大的蛟蛇在缓缓游动,带起滔天巨浪。但细看之下,那蛟蛇的身体却是虚的,腹内还有无数魂魄。 “以魂养蛟?难怪能有这样的势头!”青阳再往岸上一看,更怒道,“我就说什么人手段这么龌龊,又是这群白秃子!” 岸边聚来许多的白袍僧人,分明是僧,此时非但没有帮忙救人,反倒破坏起堤坝,抬手不断抓取惊慌游荡的魂魄,甚至推搡活人落入水中,趁机截取生魂投喂蛟蛇。 绝心和绝明及时赶到,也是同时怒喝一声,现出菩萨宝相,一人一边守住堤坝缺漏,同时将被推入水中的人救起来,佛光凝结成一艘艘渡船,凭空而动。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佛经祷念声中,被抓取的生魂齐齐望向自己的躯壳,化作一道道白光,自蛟蛇的血盆大口中流窜而出,飞回身体之中,搭载着渡船飞向安全的地区。 青阳受加持在身,毫无畏惧地一跃而下,一剑劈开洪流,露出潜入水底,想要发动冲击的阴蛟,在浑浊的河水重新弥合之前,青阳直坠而下,刚刚好落在阴蛟头顶,一手抓住已经生出的龙角,另一手举剑,直刺阴蛟头颅。 罗睺借剑,剑名诛仙,当年洪荒还是龙、凤、麒麟三族的天下时,罗睺用这剑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区区一条未化龙的阴蛟,又如何能抵抗得住诛仙剑的威力。 阴蛟发出一声长鸣,人耳虽听不到,却震得地面晃动。 青阳攥着剑柄,诛仙剑剑间吐露出危险的剑芒,寸寸增长。青阳就像当初串亢嗣鼎一样,串着还想垂死挣扎的阴蛟的头颅,腰身使劲,硬生生将整条阴蛟挑飞起来,直摔向白莲教僧人聚集的地方。 僧人们大叫着四散而开,唯有打头的那个巍然不惧:“这阴蛟是我等兄弟的心血大成,休说剑伤,但凡留下任何一寸,都能吞噬魂魄继续化龙!你尽可以继续伤它,难道就不怕伤到它腹中的魂魄吗?!” 青阳打蛇头,还真是怕伤了这蛇肚里的魂魄,这可是诛仙剑,一剑下去甭说什么投胎、还魂了,直接就魂飞魄散了吧。 青阳满是怒意地瞪向为首的僧人:“白莲教当初建教,也是为了宣扬佛法,要求弟子持戒,才能步入西方极乐。你们分明有慧根,却步入歧途,难道是真觉得没人能治得住你们吗!?” 那僧人嗤笑道:“若是有,你何必在这里与我多费口舌。” “我只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而已。”青阳撇着嘴站起身,有诛仙剑在,那阴蛟头都抬不起,但凡动一动,伤得都是白莲教的人,“等着啊——绝明!” 老和尚微微抬起一眼,茫然无比,不知道青阳喊他做什么。 青阳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阴蛟的头都一寸寸被跺进地里,吃痛挣扎地更狠了:“请家长啊!对待敌人你还这么实诚干什么?” “还记得我们当初查的书么?他白莲教不是有位宋仁宗皇帝亲封的元虎溪尊者,专修净土念佛三昧,痛恨、断绝一切假托白莲宗的异说?” 和成仙一样,成就佛果的办法也有很多种,其中之一,便是受人间帝王封赏。只是大部分修道之人都多少有些傲气,不大愿意附庸帝王,这位元虎溪尊者当时也是迫于无奈,为了重振白莲宗,才四处奔波,向帝王讨敕令的。 绝明恍然,当即分心颂念起《元虎溪尊者优昙普度大师莲宗宝鉴》,请尊者分神。 青阳手做喇叭状:“记得告诉尊者哦,魔祖也在咱们这儿,他要是不来,自己掂量着办。” 绝明正虔心祈祷:“……” ……还是说一下吧,不说怕青阳小友不高兴,回头挨打还是老衲挨打。 绝明就跟尊者祷告了一下,魔祖也在我们这里哦,您看要不要来。 这话刚在心里念完,连绵的乌云顿被一道月光撕开,一位白衣僧人脚踩莲座,背光通明,霁月清风,拈佛珠自西方浅笑而至。 优昙宗主满脸温柔:“哪些呆猴儿给我找麻烦,露出个脑壳来,看我不削死他。” 第42章 优昙一开口, 别说老实的绝明、绝心,就连青阳都被震了一下:人不可貌相啊,不愧被宋仁宗皇帝封为“虎溪尊者”, 看这个话里话外的刚猛。 底下的那些白莲教僧人也傻眼:打架就打架, 为什么突然叫家长, 是不是输不起。 “真有意思,看到长辈也不知拜拜。”优昙面上还含着笑,整个人却已经化作一道金光俯冲下来了,虽然还文雅地把僧袍宽袖挽起,但凶悍之气却毫无遮掩地表现出来—— 先是一脚把那个领头的僧人给踩趴下了, 而后旋身一转,化出百来个化身, 跟着本尊一起, 动作极为熟练地一踩、一转、一坐,只听得连绵不绝的噗通噗通声, 霎时间的功夫,白莲教僧人们哀嚎着被踩趴了满地,每个人身上都坐着一个斯斯文文的优昙宗主。 领头僧人的僧帽都被优昙给坐掉了,面带惊惶、愤怒地抬起头,冲着阴蛟的方向还想念咒,优昙一下便将他脑袋摁土里了:“为何如此没有礼貌?没礼貌就算了,还没有脑子,没有脑子,也不知道多看看书, 有我亲身坐镇, 你还指望你那鬼蜮伎俩能生效?” “……”绝明和绝心表情都木了, 看优昙的脸色, 也瞧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气,只是那僧人被优昙一掌一掌地往下拍,脸都在地上留出了个模子,亏得是修行之人,这会儿还能喘气,挣扎着抬手想搞点什么幺蛾子,又因为被优昙坐镇着,什么法术、暗招都使不出来。 领头拼了命地想把头抬起来,也只争得了须臾的喘息机会,在这短暂的缝隙里,带着悲愤呐喊:“坐镇是这意思吗??” 就真的是坐着镇压呗? 青阳站在阴蛟头上看着,一时也有点失语,不过很快就低下头,坏坏地吓唬道:“嘻嘻,没人能帮你啦,看我怎么把你的皮一寸寸剥开。” 阴蛟:“……” 到底哪一方才是反派?? 胤禛也行动起来。恢复冷静后,他一直在密切注意岸边战况,观察到妖僧、阴蛟都被镇压,百姓们也都撤离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当机立断带着两位张大人,率领兵卒们一道冲来,目标明确:“别管地上的人!优先修补被损毁的堤坝!快!快!现在那蛟蛇不在河里,洪流比先前缓和,趁着两位大师还能帮忙阻拦,我们抓紧时间!” 阴蛟发出恐吓的嘶声,虽然被诛仙剑钉住,但身上鳞片却寸寸张起,刃边如同刀锋。 青阳一跃,单足立于诛仙剑上:“虎溪尊者——你看你这些后辈养的宠物,还想杀我。” 妖僧们:“???” 要脸吗?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伤害阴蛟,阴蛟连冲你张个嘴的机会都没有。 青阳迎着众妖僧想杀人的目光,嘿嘿一笑:“你们是不是在想,没有关系,只要对付不了这阴蛟,你们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青阳从剑柄上跃下,来到优昙身边耳语几句,而后不好意思地说:“我常识挺缺乏的,这也是现学现卖,不知道可不可行?” 优昙眉头极为愉悦地舒展开:“真是会举一反三,不愧是魔祖看得上眼的弟子。” 优昙的手一松,领头僧人就立即抬起头,机警地大骂:“你这臭道士,究竟说了什么歹毒心思!尊者!你既是白莲教出身,为何不帮我们!我们所为,都是为了未来的光明,为了度千百兄弟姐妹入西方净土!” 优昙化出了新的化身,代替他镇压住领头僧人,自己则站起身,走到阴蛟身边,温柔抚摸了一下大蛇的脑袋,回眸冲着领头僧人宛然一笑:“你想屁吃,下地狱去吧你们。” 优昙慈爱地说完,就不再搭理这群已经步入邪道、走火入魔的后辈,眼睛一闭,颂念起《佛母大孔雀明王经》。 在青阳的世界,孔雀明王的形象是一头四臂,骑乘金色孔雀王的女性法相,就连佛陀也曾修持过此法门。 但在青阳知道两个世界的不同后,他特地找来了许多神像传记,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中,孔雀明王之所以被称为“佛母”,是因为当初与佛祖斗法,曾将佛祖吞之入腹,佛祖便从他的脊背剖口逃出。后来这故事随着民间人们的传扬、更改,孔雀明王又有了吞噬一切、吐而还生的无边慈悲之力。 优昙以《佛母大孔雀明王经》度阴蛟,本身他就是已成佛果的尊者,颂念起来威力更加超凡,整条阴蛟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色调中的灰,逐渐变得金澈透明。 妖僧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祸世阴蛟啊,眨眼间的功夫就被度化成佛蛟,青阳将诛仙剑一拔,佛蛟就立时张嘴呕起来。 生魂被呕出来,立即回归身躯,吐而还生。阴魂被呕出来,虽不能还生,但原本已经被消化了大半的魂魄,却被完整的补齐。 佛蛟长啸一声,原本属于蛇类的冰冷竖瞳,沾染上了慈善的神色,因为吐而还生的功德,它仰首摆尾,起身一跃,凌于空中化蛟为龙。 “好开心啊,”青阳指着天上的龙故意说,“化龙了,但不是你们的。” 妖僧们气得目眦欲裂,纷纷破口大骂: “臭道士!我诅咒你这辈子也修不成仙!” “勾连佛门中人,呸,不要脸!道门之耻!” “你沦为我佛门走狗,你家师长知道吗?!” 优昙本还望着飞上天空,驱散乌云的佛龙微笑,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化身们齐齐抬手,把妖僧们的脑袋又埋回地里去了。 青阳倒是很淡定,还有心情挨个回复: “不要因为你自己成不了佛,就觉得我成不了仙。” “我道门耻不耻,关你个秃子什么事?难道你早就身在佛门心在道?” “不要说这种话,你们佛门与我唯一的关系,就是你们门下弟子还欠着我钱。” 绝明愕然回首:“小友!扎心就扎心,不要误伤自己人啊!” 龙啸声殷如雷霆,沉沉的乌云终于消散,露出皎洁的月光。 胤禛带人来得及时,后续又有百姓主动来帮忙,堤坝总算是修补上。 绝明和绝心收回法相,走到青阳身边:“这些僧人怎么办?” 青阳耸耸肩:“看尊者怎么想吧。” “有什么好想的,合该他们去不了西方净土,都是自作孽。”优昙虽然是已经成就佛果的尊者了,但说起话来却反而非常接地气,他微微抬手,所有的化身便齐抬右手,并指为掌,一掌拍在妖僧们脑后,除去一切慧根,“人间也有自己的律法,我会和地藏菩萨知会一声,待他们死后,自然会有鬼差抓捕他们下地府,入地府偿还。” 绝明合掌:“阿弥陀佛。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佛龙驱散了所有的乌云,飞回优昙身边,被青阳好奇的看了一下,顿时猛地往后一退,瑟缩着把大脑袋藏在优昙的袖子底下。 此人伤它最痛!佛龙的圆眼睛憋出点泪花。 优昙搓揉了一下佛龙的鬓毛,笑道:“来都来了,索性将这些阴魂度化了吧。这佛龙既然日后跟我,这些曾被佛龙所吞的阴魂也算与我有缘——诶!” 诛仙剑本来被青阳拿在手里,谁知道突然剑尖一挑,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狠狠拍向优昙,幸好优昙躲得快。 佛龙吓得四爪乱蹬,龙鬓直扎,仓惶地将自己团得更小,大脑袋使劲往优昙袖子里钻。 青阳也吓了一跳:“不是我啊!” “我知道……”优昙差点惊出汗,此时往天上一望,就见某位不可招惹的大存在正坐在红莲上,向他投来森寒的目光。 优昙多么通透,立即反应过来,为何魔祖分明在此,却不帮这小道士的忙,分明是想给这小道士刷功德。 妖僧和阴蛟虽是他制服的,但他却是小道士提点那两个笨和尚请来的,算来算去,这功德还是有不少落在那小道士身上。更何况,小道士一语,又助这阴蛟度化成佛龙,这又是一笔功德。 罗睺自天而降,对着优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冷哼一声:“没你事了,还杵这儿干嘛?” 对待优昙,罗睺就不像对待青阳那么客气,一身的杀气不用克制,倾泻而出。 作为司掌功过、生死的至高神,罗睺成圣后诛杀的鬼神只多不少。道祖是闭了关就从不出门,罗睺则是另一个极端,因为神职,不仅常常出门,而且一出门,枪剑之下必有亡魂。 优昙干咳了一声:“这就走……”他眼眸一转,又忍不住故意道,“那这龙,要不要也送给小道长啊?” 罗睺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小道士确实缺个拉风的代步工具,正准备应答,抬眼却见小道士正在撸佛龙的脑袋。 那佛龙也是记吃不记打,丝毫没有龙的风范,被撸了几下就忘了曾经的痛,屁颠颠地送上大脑袋,还挨碰了小道士的脸几下。 罗睺顿时狂怒:“——有本尊的红莲,要什么佛龙,门不当户不对,滚!!” 青阳正在狂吸佛龙软蓬蓬的鬓毛呢,一下就被罗睺拽莲花上了:“我就摸摸,我不养。” 罗睺大怒:“你还依依不舍了是不是?要不要把你送去佛门!” “?”青阳奇怪地说,“可您也不是我们道门中人啊,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这是从哪来的门第之见? 洪水退去,胤禛和两位张大人率兵将白莲妖僧压下牢狱,青阳则在岸边临时搭了个法场,照老样子召请了三尸神,书写功过册。 可能是手上还有诛仙剑吧,这次来的三尸神全都安静得出奇,现场只剩下笔耕不辍的唰唰声,偶尔会有阴鬼不知者无畏地询问:“大师,我看这儿还有和尚,能不能让和尚也给我超度一下,我想两个都体验体验!” 绝明张口就很有青阳的风范:“两个道场,你会给两份的钱吗?” 阴鬼:“???” 阴鬼震惊:“你们,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青阳插嘴:“那你也不能利用和尚慈悲,就堂而皇之地要求拥有两次免费的道场啊!你这人,太贪了。” 那阴鬼本还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空手套白狼一下,没想到被青阳反怼回去,在众鬼鄙夷的眼神中,结巴了半天,只得忿忿地回去等超度了。 罗睺在一旁不满地说:“这种人,不要超度算了——还有,你得练练怎么用诛仙剑,这才一把你就不敢掌握其锋芒,若是四把,你是不是还得想想怎么抓。” 青阳一呆:“四把?” 他还真是本能地想了一下要怎么抓。 罗睺身上黑袍化作浓厚的纯阴之气,其上镇压的另外三把诛仙剑一并飞出,不过只在青阳眼前露了一下剑芒,就又回归衣袍之上,将纯阴之气重新压住。 罗睺傲然道:“你可知,当年我以这四剑布下诛仙剑阵,有多少大能折损其中。鸿钧孤身一人独闯剑阵,也讨不了好。你今日将那么多功德拱手相让,就是因为不敢下手剖龙,怕掌控不了诛仙剑,我来教你——从今天开始,每天就拿它片黄瓜吧。” 青阳:“……” 绝明:“噗通!” 绝心慌忙去扶绝明:“师兄你最近是不是吃的少了,身体这么虚,老是腿软。” 青阳使劲揉了下耳朵:“片什么?” 罗睺惋惜道:“当年我掌控诛仙剑,试剑的都是凶兽,可惜现在世上的凶兽也少有了,好些个天上地下只有那么一头,死了就彻底没了。你就片片黄瓜吧,黄瓜应该怎么片都片不绝种吧?” 青阳:“……” 毛骨悚然!罗睺这话说的,总让青阳怀疑,是不是很多凶兽只剩下一头,都是被罗睺这么生生片绝种的。 胤禛披了件披风走过来,神色沉重:“我可以旁观法场吗?” “可以啊。”青阳将诛仙剑背在身后,“关于白莲教的事,可有审出什么结果吗?这已经是第二次碰到这么大规模的白莲结社了,头一回在秦淮,这一次在开封,我担心还有别的余孽在其他地方流窜。” 胤禛摇头:“他们说,单是在白莲教内也分不同的教派,不同的宗派间只有矛盾没有交流。所以只知道还有其他宗派的分子在暗地里潜藏,却不知都在何处。” 顿了顿后,胤禛声音更低沉地道:“他们倒是有招供,之前喂阴蛟的生魂,有很多都是开封本地的居民。之前为了讨好张鹏翮,张鹏翮身边的官吏王谦、张弼,背着他私下里暴力驱赶当地的居民,很多百姓是走投无路,被白莲教趁机吸纳,最终成了阴蛟的腹中食。之前被参奏由张鹏翮贪墨的银两,也都是王谦、张弼等人手脚不干净。” “这些妖僧、百姓的后续处置,还要问过皇阿玛的意思,王谦、张弼二人,我得过皇阿玛旨意,明日午时便斩首示众。” 吉时已到,青阳匆匆冲胤禛点头,便捉起三清铃踏上法场。 岸边的雨停了,风未静,伴随着铃响声,吹拂得道袍猎猎作响,更显缥缈。 胤禛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看着那些阴魂逐渐消退了怨气、执念,魂魄渐渐透明,正觉得有些被治愈,想象着他们是不是会化作星光点点,随风直上云霄,打从地底下就冒出十来个高帽子,其中一个还戴歪了,抬手扶了扶。 胤禛:“…………” 鬼吏们各自拿着名单,挨个儿点名,被叫到的阴魂就自觉站到那一队去,由三尸神将功过册送上,看起来一点没有勾魂的神秘感,反而特别像那种不是很有规矩的小学堂,鬼吏们也不管自己的喊声会不会打扰到其他同僚的,原本庄肃的法场顿时被嘈杂声代替。 青阳做完超度,已经无事一身轻地走到旁边问鬼吏讨银子了:“——什么啊,你们开封的银价也比秦淮低吗?这是我看过的地府最抠的一次!” 打头的鬼吏看着罗睺递来的威胁眼神战战兢兢:“不,不是抠,我们开封风气一向清廉,鲜少有和吃阴间饭交换阳间银两的,所以凑不够这一场超度的酬劳……” 鬼吏越说头越低。 青阳惊愕:“所以,现在是你们地府欠我钱?” 鬼吏:“你不要说得这么大声……我们虽然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听说秦淮那边好像也撑不住了吧。” 青阳:“那怎么办,要不让我这边的阴兵到你们地府免费学习学习,练练兵,也算抵债了。” 鬼吏大喜:“可以可以,那我们确定一下鬼数。” 胤禛:“…………” 高大上的想象都被打破了,只留下充满世俗的现实,青阳大师还在那里不停地喃喃:“亏了,亏了。你给我多报点人数,万一以后还有新成员呢?” ………… 第二日午时三刻,王谦、张弼等人,因贪墨治理黄河的赈银,为一己之私伤及百姓、令百姓流离失所,间接襄助白莲教的阴谋,被押上刑场。 被压在铡刀前跪下了,王谦和张弼还不停挣扎着,冲着张鹏翮的方向试图求饶: “大人,大人,我们忠心耿耿啊,我们出手驱赶的,那都是些恶民!他们明知道您的命令是为了他们好,还不识好歹,一定要留下,不愿搬走,我们也是为了推行您的命令,才出此下策啊!” “大人,是真的,我们辅佐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求您替我们求求情啊!” 张鹏翮的脸色很难看,直接将头转开了。 令箭落地,铡刀举起。 台下聚集的全是当初被王谦、张弼驱赶,落得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百姓,人头落地,大声叫好。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乌云笼罩,天色骤然阴沉下来。 百姓们带着满腔恨意,还在大声咒骂,却不知从自己脚下,飞出数百条因这些贪官污吏的差错而丧命的鬼魂,虽然昨晚已被超度,今日讨得准许,上来报仇。 张鹏翮因为王谦、张弼的原因,昨夜一晚没睡,阳气正虚,被这阴气一冲,阴眼顿时开了,惊恐地看到台上的那些阴魂,还在摸摸索索地找头,从足踝,到小腿,再到腰、手臂、肩膀,都被一双双鬼手死死钳住。四处滚动的头颅尤自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却已经被鬼手们狠狠拽下地面,看架势可绝对不是什么热情的欢迎仪式。 被滞留在阳间的头颅很快就发出极为凄厉的惨叫,滚动中更显得五官痛苦,一直等到人群被兵卒们遣散,青阳才跳上台去,把这些头颅一脚一个送下地府去。 胤禛昨天才经历了世界观的重组,和张鹏翮一样没能睡好:“……张大人也看到了?” 张廷玉无聊地玩着指甲:“嗯?嗯?看到什么?” 他昨晚睡得可好嘞,知道府邸里有三位高人护着,他最多就想了一下是要拜和尚还是拜道士帮忙,请神明保佑上司别老找他谈家事,倒在枕头上就特别安心地睡醒了,阳气蓄养得足得很。 胤禛:“……” 不是这个张大人,是那个张大人。 张鹏翮牙齿都在打架。他想起当初王谦和张弼也曾怂恿过他,劝他不要对那些顽固百姓太客气,幸好他虽然犹豫了,但没有同意,厉声将二人呵斥走了。 倘若他同流合污,那被鬼拽下地狱的是不是也得有他一个? 我我我一定要兢兢业业,做一辈子的好官! 人民永远的公仆! 张鹏翮扶着桌子站起来,双腿发颤:“我看到了,看到了决心。” 王谦和张弼有什么好的,当初为何他会被蒙蔽,还不是被二人吹捧,才交付信任。 从今天,他要从观念上发生根本的转变,从此只爱骂他的人,不爱夸他的人! 胤禛不明所以,看张鹏翮脸色发白,安抚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勾当。张大人治河的经验还是丰富的,如果没有你的指挥,昨晚恐怕还要和洪水有一番恶斗——呃,张大人?” 张鹏翮流泪道:“着实是臣无能,还请殿下不要客气,狠狠地骂臣吧!” 第43章 胤禛:“……?”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胤禛也蛮能理解的, 方才这一幕,他看了也心有余悸,深有同感地拍拍张鹏翮的肩膀, 沉声道:“日后定当多行善事, 做个好人。” 张鹏翮哽咽地说:“是极,是极。” “??”啥也没看见的张廷玉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俩人犯什么神经, 看个斩首也能倍受感触, 张大人还潸然落泪, 这戏过了吧? 他眼尖地看到青阳大师似乎转身要走,连忙向胤禛告了个罪, 匆匆追上:“大师!大师留步。” 青阳本打算找和尚们集合,大家一块回道观了, 闻言疑惑转身:“小张大人, 怎么?” 张廷玉先掏银票:“感谢三位大师救黎民百姓于危难之间, 这是我等为三位大师准备的报酬。” “咦。”青阳顿时乐了, 他本还打算这次当做售后服务,纯免费呢, “客气了客气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廷玉:“……” 高人的性格和他想的好不一样。但这样反倒让他心理负担减轻, 更容易开口了。 张廷玉装作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看, 确认没人盯他,飞快从袖中又掏出几张银票,拿身体遮挡着塞给青阳, 压低道:“在下身为朝臣, 不好随意进出宫门, 只能就这个机会和大师说了。能不能请大师待我向神明祈祷, 保佑我不再听他人家事……” 青阳本还狐疑这私下交易是个什么做派,听完:“……” 青阳多聪明啊,一下就听明白了这个“他人”指的是哪个人。他几乎都有点感动了:原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在被迫做康师傅家的家庭调解员! 但激动归激动,张廷玉的这个祈祷他也不是没做过,还不是前脚说千万别来,后脚葫芦娃就拼命往道观里挤。 青阳依依不舍地将张廷玉新塞来的银票又塞回去了,沉痛地拍拍张廷玉的肩膀:“心要强大。” 张廷玉顿时急了:“难道大师都没有办法吗?那,那另外两位大师呢?” “一样的嘛,你让和尚帮你看,和尚反而会劝你,为什么不听听人家的烦恼呢。”青阳叹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跟你说的再直白一点,你是要工作,还是要清净,你要实在不想听,我建议你可以考虑调职……” 张廷玉:“……” 这大师说话,怎么这么现实,还“建议你可以考虑调职”,一点也不迷信。难道不应该是,我做个法保佑你,或者拿钱消灾之类的。 青阳看张廷玉一副不愿接受的样子,劝道:“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张廷玉眼泪都要下来了,就连神仙也让他认命吗? 阴蛟入佛,妖僧被擒,青阳等人只在开封多留了一天,便出发回程了。 坐在罗睺的红莲上,青阳与绝明、绝心各念经文,三清铃悠然穿彻云霄,将百姓们关于阴蛟的记忆拔除,只记得黄河是意外决堤了,今年的雨下得真大。 罗睺微微睁开一眼,本想说张鹏翮、胤禛在法场上也见了鬼,心念一转,算得这一番意外,似乎反倒在二人心中留下了善念的种子,更是让张鹏翮的批命圆了回来,索性也不提醒青阳和俩和尚了。 青阳落了地还在和绝明、绝心说:“我看那位虎溪尊者,性格就很不错啊!你们要不要考虑供奉一下。他的能力很克邪门异端,日后有个什么麻烦,也好请他帮忙。” “顺便呢,也分一下这次的报酬。” 青阳在两个和尚茫然讶异的目光中,将银票掏出来,分了三份:“恭喜你们,债算还清了。这一部分是多出来的,从今天起,你们就能正经拿到薪酬啦!” “什么,秃头的债还清了?”陈圆圆第一个从观内冲出来,尖叫,“不要啊,那他们岂不是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度我了。东家,你多算点利息啊!” 孝庄也跟着飘了出来,不太满意:“这才多久。” 在她的设想里,她这个当母亲的被儿子欺骗了多少年,福临就应该还多少年的债才对。说到底,还是当初讹得还不够狠。 只有鳌拜真心为绝心高兴:“不愧是圣上,那多出来的钱您打算怎么办呢?要不要招兵买马,打回乾清宫去,我鳌拜第一个支持!” 绝心本还有些激动:“……”连续三盆冷水一浇,他冷静地说,“阿弥陀佛,不造反,不当皇帝,贫僧只是个普通僧人。” “这……”绝明接过银票的手都在打哆嗦,整个人处在一个“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没有准备”的空白状态,“这么多银子啊。” 青阳过来人地指导:“看着多,这连给你庙里一个菩萨换铜像都不够吧!要省着点花。” 绝明连连点头,话都说不出来,看得出心里有许多的设想,不知道该先执行哪一个。 青阳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次:“你省着点花!” 绝明嗯嗯了两声,好像缓过劲头了,带着绝心谢过了青阳,俩和尚很是高兴地相携离开。 青阳这才进观:“大家今天有口福啦!我特地买了不少开封的特产回来,一会儿热了给大家吃。” 所有鬼都欢呼起来,五灵公也从偏殿里出来,张元伯看到青阳,严肃的脸上略带欣慰,点点头:“恭喜你,维护了自己的诚信。” 青阳:“……” 张师兄的脑回路真的很难理解,青阳只能说:“还好吧……师兄吃汤包!” 青阳这次离开,也快有小半个月,终于回来,观里热闹得跟过年一样。青阳照惯例,给师祖们的空神像奉上香,去伙房将该热的美食都热好了,先送一份给罗睺,再把剩下的一盘一盘端出来,石桌甚至都放不下。 所有鬼都欢呼雀跃,在石桌边围成好几圈,争抢着吃美食。当然了,这看在青阳眼里,就是一群鬼脑袋拱在一块,冲着下方的糕点争先恐后地吸气,怪搞笑的。 罗睺现出实体,端着花生糕对着面露慈爱的青阳挑眉:“去练你的剑。” 这两天,罗睺已经教会了青阳如何将诛仙剑化为剑纹,收敛在手背上,青阳心念微动,手中就多出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要不,我先去多买几块砧板吧?之前在开封就片坏了七八块了……我们伙房可只有一块砧板,片坏了明天就没法烧供斋了。” 青阳说着说着,动了动鼻子,提剑嗅了嗅:黄瓜片多了,感觉剑上都是一股清新的黄瓜味。 五灵公用震悚地目光看着这一幕,眼前的景象甚至超过了难以理解可以形容的范畴。 张元伯实属懵逼地看着青阳嗅完诛仙剑,又毫无忌惮地往罗睺身边一偏,动了动鼻子,最后笑着对罗睺道:“黄瓜、桂花,闻起来还挺饿的。” 张元伯:“??” 饿什么饿,还不快跑,疯了吧还笑嘻嘻地去闻魔祖。 只见魔祖脸色一沉,将花生糖都放下了,抬起手来—— 揉了揉肚子。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青阳一说和吃相关的话题,罗睺就开始饿了,甚至开始分泌口水:“别说,做。昨天你还说‘有种黄瓜味儿的薯片,自家做的,薄脆清爽,可口至极。’” 昨天说的时候罗睺就开始馋了,都把青阳的介绍词原话在心底反反复复背了几遍,记得一字不差,结果等到今天小道士也没有主动地做,明显又是在撒娇。 罗睺大度地稍微捋了一下袖子,露出一双杀遍漫天神魔的手,开始给青阳揉肩:“允许你偷懒一天。做薯片步骤麻不麻烦?吃完我们去买砧板。” 多按按,多按能掉落更多美食。 张元伯:“…………?” 刘元达叹息着把已经看傻了的孩子拉回偏殿:“别想了,魔祖和小金贵感情深厚,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张元伯:“??” 这是什么温良贤淑的语气,不正常的到底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翊坤宫中。 宜妃斜卧在贵妃榻上,翘着指甲,任宫女为她修剪,心思却落在其他事上:“不正常,真的不正常。” “额娘,从我进殿开始,你就在那儿神神道道的,到底什么不对劲啊!”胤禟不高兴地将食盒一放,“儿子难得能看您一趟,您眼睛就没落在儿子身上过。” 宜妃猛地坐起来,吓了宫女们一跳:“你们都下去。”屏退了左右的耳目,宜妃叫来胤禟,小声道,“你上朝时,有没有注意过你皇阿玛的皮肤啊?总觉得比以前要好。” 胤禟:“……?”无语,别人家的额娘都在催促儿子如何上进,有没有挣到一官半职,他的额娘只知道惦记他皇阿玛的皮肤,“儿子站得远呢!也没注意这个,上朝的时候大家谈论的都是朝堂重事,谁看脸啊。” 胤禟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尝试和额娘另起话题:“最近,大哥又被皇阿玛派了不少整顿吏治的事务,比起太子二哥还忙了。我觉得大哥还是有希望的,真要说太子的位置,二哥虽然是嫡子,但大哥是长子,未尝没有变更的可能。” “是真的有变很多!”宜妃就仿佛没有听到胤禟说话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话题,用一种说大事的语气道,“我和良嫔妹妹两个人的眼光,怎么可能看错。” 胤禟:“……” 胤禟再接再厉:“哎呀,说到良嫔,最近八哥的身体还是没好。我都替他求了符了,那符给四哥分明是有用的,给八哥却没用。也不知道八哥何时能回来上朝……” 宜妃已经不知从哪掏出镜子,开始摸着脸蛋自哀自怨了:“唉,毕竟是上了年纪了,怎么保养也比不过那些新进宫的小姑娘……” 胤禟:“……” 绝了!不愧是我亲母妃,关于儿子上进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光顾着在意皇阿玛的皮肤。 宜妃用我要干大事的语气郑重道:“得了,今天你先回吧。额娘得想个法子,问问圣上,用的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啊,竟然这么有效。等额娘有消息了,叫人给你传信去。” 能生出这么多俊俏的儿子,康熙的颜值也是能打的,美中不足就在天花留下的疤痕上了。这疤是七岁就有的,想祛也不可能,可偏偏宜妃观察到康熙脸上的痕印最近越发的清浅,只剩下一点红痕。摸起来也光滑很多…… 胤禟大惊失色,直捂耳朵:“摸起来这种事,就不要跟儿子说啦!” 胤禟本还想留下来,继续和母妃说些自己的近况,获得一点母爱的关怀什么的,这下火烧屁股似的掉头就走,跑得飞快。 宜妃身边的老嬷嬷从屏风后走出来:“娘娘,九殿下也是想和您说说体己话。” “说什么,这呆子。”宜妃没好气地道,“当年我让他不要蹚浑水,他不听,现在倒想跟我说话了,我也不听。去,叫人好好准备着,万岁爷但凡进了咱宫里,我就一定要问出那道养颜护肤的方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回应宜妃的执念,隔了几日,康熙果真来了翊坤宫。进门一看,宜妃已经摆好了恭候的架势,眼神闪亮地看着他了:“……许久未见爱妃用这种眼神看朕,是有事相求?” 康熙踏进门的腿都想往回收。 这眼神,康熙这一年来也是挺熟悉。之前他那群儿子冲他吭哧吭哧讨钱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说实话,康熙才又被大师重重刮了两刀油水,目前真的不想再出现多余的开支…… 宜妃柔声道:“怎么这么说呢,只是看圣上最近愈发的英武了,想斗胆问问您,最近为您调养的是哪位太医啊?您的皮肤、气色可堪比二十岁的儿郎了。” 说堪比二十岁,那肯定是夸张,毕竟康熙也不是娃娃脸,之前也没想过保养脸蛋,但说他年轻个十来岁,那效果肯定是有的。 宜妃这问题问得可以算是直白了,要在平时,康熙若是觉得这妃子在意的不是自己,说不定转身就走,偏偏康熙最近确实挺在意皮肤的事儿,又也不好和大臣、儿子说,没想到在宜妃这儿找到了宣泄口:“果真如此?” 康熙心念一转,突然激动,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不瞒爱妃,太医没换,朕只是讨到了一个千金难求的好方子,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的。爱妃想要?五百两纹银,朕让御药房每日将药膏做好,送来给你。” 哎呀,是他思维局限了,居然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回头再去其他几宫转转,这买内服药方的银子不就能讨来了?指不定还有闲余。更何况,等内服药方拿到手了,他还能再卖一波。 康熙越想越高兴,恨不能马上起身就走,一晚上把所有后宫都逛一遍。好在理智告诉他不合规矩,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出得起这钱。 宜妃惊呆了:“……” 她想过皇上可能拒绝,甚至斥骂,万万没想到居然会问自己的妃子伸手讨钱? 这震惊,从她掏出银钱来,一直延续到给胤禟传信:【……说是一位民间高人给的方子,不光有外用的药,还有内调。外用的药额娘已经买了,五百两纹银,但内用的药,说是还要等那位大师送来药方,再由御药房敲定价格……】 胤禟看着宜妃的信,先是和宜妃一样的震惊,而后渐渐砸巴出不对:“民间高人?大师?” 皇阿玛一向不信邪的,现如今能搭得上关系的民间高人,还大师的,能有几个?难道,是青阳大师? 不,不会吧,青阳大师明明自己也说过,他连私塾都没上过的,从小就被留在观中,不是修习道法,就是侍奉神明,根本没时间踏出道观半步。 “殿下,也许是我们误会了呢?”穆景远小声说,“大师确实说过自己没上私塾,但剩下的话,好像大师没说过吧?” 全都是大家脑补的,补着补着就当真了。 穆景远充满敬意地道:“能培养出来大师这样的高人,那道观一定底蕴深厚,或许有许多藏书秘典,以青阳大师的能力,自学成才不是问题,更何况他能通阴阳,以古今鬼魂为师,也不是不可能。” 胤禟忍不住吐槽:“底蕴深厚?就那青福观?皇阿玛去了想封它个宫观都难!周围环境就不说了,拢共就三间屋子啊,把三间屋子全装满,又能有多少藏书秘典呢?还比不上咱们宫里佛殿的藏经多吧!” 穆景远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道教文书:“但东方的神仙神通广大,我看什么须弥芥子、袖里乾坤、洞天福地,似乎都能起到不改变外观,却扩大内容的功效,可能青福观就是这样的一处宝地!” 是不是且另说吧,胤禟将文书从穆景远手中一点点扯出来,缓缓提醒:“你信仰的不是耶稣?” 穆景远赧然地低下头:“我就看看,不改信。” 胤禟:“……” ………… 胤禟给青阳发去了一封询问的信,本没抱着多大期待,没想到隔天青阳就让鳌拜将回信送了过来,挺无辜地表示,老早他就说过自己懂医了,还主动自荐过给四阿哥看诊。 胤禟:“……这我怎么能知道是真的呢?穆景远,换你你信吗?” 穆景远犹豫了一下,迟疑道:“信吧?大师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胤禟:“……清醒一点,你是耶稣的信徒。” 怎么看起来分分钟就被青阳洗脑了,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 胤禟想了想:“那我是不是可以请大师上京,帮八哥看看?之前我求的符,对四哥有用,对八哥却一点用没有,最近看他情况一日比一日差,都不愿见我了。这怎么行,我马上写信!” 胤禟和穆景远同时起身,一人往书房的一端走,等翻找到各自的东西,回到书桌前一碰面:“……穆景远?我拿了金叶子了,你给我拿笔墨啊,你拿银票干嘛?” 穆景远茫然又无辜:“啊,我怕您忘……” 两人在书桌前面面相觑,互相看看对方手里的钱,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钱。 ……唉,我们自觉得有一点点辛酸。 青阳收到胤禟的信,已经是四月份了。 清明节来上香的人更多,又因为之前开义诊的名头传出去,每天来看病、上香的人都恨不得打一架,好抢青福观这巴掌点大的地方,最后青阳不得不给上门的病人排号,这才将青福观的大门从被挤爆的危险中解救出来。 王夫人摸着自己的脸蛋喜滋滋道:“吃您开的药,我这月信果真来了,皮肤也比以前细腻许多。其实喝药膏的头一天我就有感觉了,从没睡得那么舒服过,一沾枕头就着。”她放下手,小声说,“大师,你看每天来你道观的人这么多,没想过将附近几家的地买下来,或者搬个大点儿的地方?” 青阳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建议了,乍一听还是心梗:“不了吧,这么点小已经很顾不过来了。” 王夫人很失落:“我还想说,已经找好了地头,就看您乐不乐意了。” “谢谢王夫人啦,您这个药膏不要停,吃上三个月,将病根除彻底。”青阳收拾桌上的针具,“我准备离开秦淮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王夫人点点头:“诶,那我去给三清上个香再走。” 一直到深夜,青阳才送走了最后一位香客。他将青福观门闭上,转头把自己的行囊一收拾,托五位师兄看守道观,第二天一早,就踩着红莲和罗睺一道往京都而去。 托明珠的福,青福酒楼在京都的分楼已经建了起来,还比秦淮的主楼多了住宿的功能,胤禟早就在酒楼里开好房等着了,看到青阳鬼魅一样从窗户里钻进来,他迫不及待一跃而起:“大师,你可算来了!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八哥府上。” 胤禟带路,青阳跟在后头,罗睺照旧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显然并不想和其他人搭话。 来到胤禩府上,胤禟着实在门口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动管事放他进去:“你看,八哥是不是病的很严重?不然怎么连我都不想见。” 管事叹气:“主子这些日子都是昏沉沉的,多半都在睡着,您就是进来了也说不上话。” 青阳跟在胤禟身后,穿过好几条回廊,进入主屋,入目就是一道道风雅的帷幔,胤禟不耐地一道道掀开,最后一道掀起,入目便是一张乌木床,被褥中央沉睡着一个看起来颇为苍白脆弱的男子,眼下青黑,即便是睡着也是蹙着眉,配上俊美的五官,着实令人心疼。 管事喊了几声,床上的人毫无动静:“也不是昏迷了,就是不愿动。有时候主子状态好的时候,会和我这么解释。” “嗯?我来试试。”青阳提起三清铃,摇晃了一下,“醒来。” 胤禩像只僵尸一样猛地坐起来,吓得管事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 “还是有力气的嘛,看起来不是身体问题。”青阳又晃了晃三清铃,“为什么失眠。” 胤禩弱小、独孤、无助地坐在床角,伤心地说:“……被排挤了。” 大哥、九弟突然和二哥、三哥混在一起,还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还不跟他说。 感觉被小团体排挤的胤禩伤心,寂寞,冷。 第44章 ……有问题! 虽然胤禩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凭借青阳多次被迫家庭调解的经验,单凭“被排挤了”这几个字,就已经本能感觉到不对, 犹豫了最多半秒,当机立断地起身回头, 对胤禟肃然道:“我来是看病的。” 胤禟:“嗯……嗯?” 青阳声音低了八度:“如果要做家庭调解, 那是另外的价钱……” “什、什么看病,价钱!”被胤禩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吓到的管事总算回过神来, “你这道人, 到底对主子用了什么妖法, 为什么主子这幅模样!” 原本看是九皇子带来的,还说是大夫, 管事根本没怀疑,谁知道这道士上来就摇铃铛, 这是正经大夫看病的方式吗? 管事立马就张开嘴,扬声想喊, 青阳使了个眼色,罗睺随手一拍,就将人震晕了, 顺手搁在旁边椅子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胤禩也没有反应,他还被三清铃震慑着,只黯然神伤地流着眼泪, 脑袋也丧丧地往墙上一靠,悲伤简直凝聚成实体。 “什么家庭调解啊, 大师你怎么还趁乱加钱!……加就加, 我不差这点, 你快帮我八哥开药。”胤禟看着胤禩,心疼又恼怒地说,“难怪之前我问八哥怎么回事,八哥总不告诉我,原来是在朝堂上受了委屈!我就知道那些个文官最难缠,说起话来比小鬼还尖酸,居然伤我八哥如斯!” 青阳:“……?”真的吗,是在工作单位上被排挤吗,不是家庭纠纷? 胤禟的语气还挺笃定的,底气十足,青阳狐疑地坐回去,又晃了晃铃铛:“那你能细说一下吗,怎么被排挤了。” “哎呀,大师!”胤禟着急地咋呼起来,都想跺脚,催促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开点安神调养的药,回头我就去找那些该死的文官麻烦!” 胤禩流着两行清泪:“……大哥和九弟突然不与我亲近了,反倒时常和太子、三哥凑在一起。” 正义愤填膺的胤禟:“……啊?” 胤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心也和墙一样冰冷,悲戚地控诉道:“哪怕是有什么计划,与我知会一声呢?为何一声不吭就这般态度大变?是我哪里做错,惹得大哥不信任?九弟来看我这么多次,为何也一句都不告诉我……” 胤禟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对上青阳无语中夹杂指责的眼神:“不是,我们,没不信任……哎呀!怎么是这样,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就因为这个,八哥病成这样?这可真是天大的乌龙了! 青阳面无表情,他就知道肯定是家庭纠纷:“这么长时间,你们就一直没告诉过他,我的存在?” 青阳表面平静,内心其实已经呐喊起来了:就这?就这?? 他啥都带来了,甭管是治病的,还是捉鬼的,准备齐全,大老远地从秦淮赶来京城,就给他听个这???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大哥一直忙,我又想着合作的事儿……”胤禟辩解的声音,在青阳的盯视中虚虚地小下去了,低头抠床栏,“看八哥病了,我光顾着关心怎么治了,也没想到因为这个啊……那八哥怎么不问。” 青阳无言以对,晃了下铃铛,胤禩便伤感地道:“他们不说,我又怎么好问呢?既然已经决定疏远我了,我问又能问出什么呢?不过是自找没趣罢了……” 唉,惨,老八,惨。 青阳在心里给胤禩点蜡。 胤禩还一心拿着夺嫡剧本,以为胤褆和胤禟是疏远、孤立他,哪里晓得队友单纯只是没脑子。 老八惨就惨在他太有脑子上了,想太多,愣钻牛角尖把自己给钻病了。 青阳问的差不多,也将这一通乌龙解开了,这才又晃了晃铃铛,将胤禩从被摄神的状态下解放出来:“你们自个儿聊吧——不,我还是看着。” 事是没多大的事,但谁知道这俩人没人看,最后会聊成什么样子?说实话,青阳目前不是很信任胤禟的谈话能力…… 胤禟丢脸地说:“我,我可以的,我能行。之前,之前我就是没想到。” 胤禩缓缓从魔怔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方才的记忆浮上脑海,他的脸色先是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唰得一白,随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你和大哥,不是故意孤立我?那和这位……大师又有什么关系?” 三清铃上本就有郁气,胤禩受郁气的冲击,狠狠流了一通苦憋在心中的眼泪,宣泄过后,状态稍微回升一点,理智一回来,他就瞬间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和之前种种串联起来:“所以,你和大哥,之所以和太子、三哥走得近,不是因为政治上的筹谋,纯粹……就只是因为大师?” 胤禩险些再晕过去,那他这些日子的痛苦挣扎,都是为了什么啊!他甚至都想过,眼看着自己身体越来越差,要不要整合手头上的人脉和财力,交给大哥和九弟,自己再放心的去了! 胤禩忍不住咬牙:“而你们一句都没跟我提,只不过是因为忘记???” 传出去笑掉别人的大牙!他胤禩就是因为这种乌龙,自哀自怨,差点病死? 胤禩完全不抑郁了,非但不抑郁,还有点躁狂,如果不是这些日子身体亏空太多,他都想从床上跳下来,暴打胤禟的狗头。 还挠头,这脑袋这么空,要它作甚! 胤禟腆着脸:“八哥,你别气,你让大师给你看看,这身体怎么调养回来。” 这一点青阳还是认同的,拉来胤禩的手,给他诊脉:“给你开几副逍遥散吧,平时多运动,心态方面……向九阿哥学习。” 胤禩:“……” 学什么,学他的没头脑吗?? 气归气,作为小团体中唯一一个还牢牢记挂夺嫡剧本的人,胤禩虽然带病,仍不忘心思缜密地试探:“此番失态,之前所说的话多有不妥,还请大师代为保密。” 青阳眼神都是死的:“……我本来也没想听。” 好气,治了个寂寞。什么“特别难治的大病”,还“宫里的太医开的方子都治不好”,“会不会也有可能不是病,是有恶鬼缠身”,亏他信了胤禟的鬼话! 看胤禩仍然紧盯不放,青阳丧气地说:“我是方外之人,不管这些俗事。”也希望这些俗事自觉一点,不要找上他,“这药方你拿去叫人照着抓,现在的药就停了吧,有些药材有伤神志。” 说着,青阳冲胤禩伸出手。 胤禩:“……?” 胤禩茫然地伸来另一只手:“要搭这边的脉吗?” “……”青阳推开,“给钱。” 胤禩:“……??” 胤禟这才想起之前青阳说过的话:“这也不算什么家庭调解吧……”在青阳死一样的眼神凝视中,胤禟降低了声音,而后机灵的脑袋瓜灵光一闪,“对了!这钱八哥给啊!” 胤禟为自己绝妙的主意兀自激动:“八哥不是说,觉得被排挤了嘛!没有啊,这钱你给,恭喜你正式加入我们的行列中了!” 胤禩:“……?” 你们这到底是个什么行列?? 太子东宫内。 宫女、太监被屏退出门,屋里只剩胤礽、索额图二人。 香炉冒着袅袅婷婷的白烟,四下里堆砌的全是道门典籍,胤礽坐在书桌后,一边懒散地拿笔圈圈画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索额图说话。 “太子!”索额图急得上火,这几天嘴上都起燎泡,“您,您怎么突然这样。圣上这些日子,可是又给了直郡王不少肥差,您却坐守东宫,看这些玩意儿!” 胤礽淡定地说:“这些玩意儿怎么了?大哥拿着那些肥差,手上富裕了吗?” 没有,还不是有九文铜板就掉光。 索额图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显然是大皇子的霉运已然在朝堂传开:“那,那您也得为自己争取啊!” 胤礽直白地说:“孤没那个心思,随他去吧。” 索额图整个人都是一震:“太,太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没再说话,索额图却从太子的沉默中,读出一种让他惊怒不已,又倍感心凉的含义:“太子……走到今天这步,您难道想要放弃?太子!是谁蛊惑了你,净看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索额图只觉心口发堵,差点倒不过气来,扶着旁边的椅背勉强支撑:“太子!你放下书,看看老臣,告诉老臣,您不是这个意思!您打生下来,就是大清未来注定的主人,是圣上亲封的太子,这些年,我们苦心经营,都是为了什么?您现在,又怎么能有放弃的念头!” 索额图看着仿佛全然没听见的太子,被伤透了心,几番质问不得果,只能绝望又痛心地说:“朝堂之上,宛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太子,你……好好想想。” 进东宫前,索额图还怀揣着野心,离开东宫时,他就像一个被侄辈伤了心的普通老人,行走间都带着几分踉跄。 明珠自乾清宫出来,远远看见老对手索额图,还遥遥喊了声:“索大人!怎么看着腿脚都不利索,年纪大了,是不是打算告老还乡?” 索额图正被戳到痛处,怒发冲冠地大步迈来,指着明珠的鼻子骂:“你休要逞一时口舌之利!直郡王心性不定,你给他捞那般多的差事,办得好是他的能力,办不好那些受牵涉的官员岂不是白白受难!贪心不足蛇吞象,早晚你会懂的!” 明珠也是只老狐狸,哪能听不出索额图话里话外的意思:“哼,能拿下的,那叫有能者居之,那叫物归原主。拿不下,再说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事。” 东宫之位,但凡圣上还没退位,谁都有可能,岂是索额图几句话能骂消的。 索额图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明珠的手腕,下手之重,明珠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有本事,你让直郡王手上拿十个铜板给老夫看看,”索额图压低了声音,话语只在彼此之间能听得见,“大清的皇帝,怎么可能手上连十个铜板都拿不住。单此一条,直郡王就做不成皇帝!” 索额图撒完气,扔开明珠的手,干脆利索地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明珠站在原地,是手也疼,心口也气得疼。索额图这话可算是踩到他的痛脚了,偏偏他还没法反击。 这些日子明珠什么办法都想过了,还怀揣着侥幸的心理,辗转托人去黄庙向喇嘛求请关圣帝君,心说指不定这位武财神能克一克直郡王的霉运,谁知道请来的武财神像,一尊两尊统统一点用处没有,还白搭了他不少钱出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回到府里,明珠就坐在自己桌边喃喃,恰好去青福酒楼分账的老管事拿着账本回来:“老爷?什么事这么心焦?先看看帐吧,这些日子咱们可赚了不少。对了,青阳大师也来京都了,就在分楼里住着,要不要请他上门——唔唔!” 大师和上门这俩词放一块,立刻触发了明珠的心理阴影,第一时间就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堵住老管事的乌鸦嘴:“呸,疯了我。” 上次大师上门,他就赔出去了两箱银子还有个儿子,这次再请大师上门,他还有什么可赔的,再赔赔成大皇子了。 明珠郁闷了一会,突然灵光一闪:“上门?对啊!” “之前是不是有风声说,索府闹鬼?”明珠思量着说,“我让人盯着索府的呢?还没线报回来?” 老管事拼死把干巴巴的绿豆糕咽完:“回了,说是还挺严重的,不过也就只知道一些细枝末节。” 明珠露出算计的表情,高深莫测地眯起眼睛,拍拍手上的糖粉:“备车,我要亲自去见大师。” ………… 青阳看胤禟在信中描述的胤禩病症,怀疑是抑郁,特地准备了至少三个月的行囊,打算留在京都,帮胤禩好好调理,哪里知道几铃铛下去,心病就没了,不光白瞎了他的准备,还听了一耳朵康家秘辛。 回到酒楼,青阳问后厨讨来一整篮黄瓜,回厢房里恨恨地片:“怪我心太善!都说医者父母心,来这一趟,根本没有什么医者,光当便宜父母了!” 钱应该问康师傅再讨一份的,自己的儿子都不管。 青阳练习这么长时间,如今已经能在手掌上片黄瓜,且片出的黄瓜薄如蝉翼,藕断丝连,拉开一绕便是一朵半透明的花儿。 “……”罗睺坐在床边,腰背绷直,以一种相当紧张、凝重的架势盯着青阳,看诛仙剑就在他手掌上这么飞快切动,背后寒毛直竖,等青阳将手头上的黄瓜切完,准备换下一根的时候,瞬间出手,“我们在桌上切。” 青阳被罗睺拉着,手搁在桌上:“……不会切到手的,我练得很好了。” 罗睺没听见一样,把瓜篮也提到桌上,把下一根黄瓜在桌上摆好:“你继续。” “唉。真不会切到。”青阳说归说,心里还是蛮熨帖的,“调养的药也开了,既然八阿哥的病没什么大碍,我们明天——” “哆哆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师啊,方便吗?我是明珠啊。” “——正准备说明天回去。”青阳泄气地收回诛仙剑,起身开门,“明珠大人,你怎么来了。” “哎呀……”明珠很不见外地就往房间里挤,“刚刚明明听到人声?” 明珠面上挂着笑容,眼神却犀利地到处看:真没人?不是什么其他的阿哥跑来招揽大师吧。 青阳看了一眼满是不爽的罗睺:“是嘛,有一半是人声吧。” “……”明珠脖子一僵,顿时就把探察的眼神收回来了,“是这样的啊,之所以上门叨扰,是因为我有位老同僚,最近府中似有些诡异之处,想问问大师能不能出手相助?” 明珠说:“他每晚都会梦见有人在他床头晃悠,想醒又醒不过来,第二天早起,因为在床上直挺挺睡了一晚,腰酸背痛,全府上下都是如此。还有府中的人说,晚上巡逻时见到祠堂闹鬼,白天的时候去看,好几个牌位都翻倒了,吓人得很。” 和家庭调解无关,单纯地看个事,青阳觉得完全可以顺手帮个忙:“择日不如撞日,刚好我有时间,咱们现在就去?” 明珠大喜:“好好好,迎您的车早在楼下备好了。” 来了啊!索额图!现在我就就带着刮油水的穷神去你家!! ………… 索府。 索额图疲倦地坐在亭子里,就着阳光打盹。刚闭上眼没一会,就被婴孩的哭声惊得猛睁开眼:“怎么回事?” “是孙少爷,”老嬷嬷匆匆抱着襁褓转出来,“三夫人怕孙少爷在外头睡觉着凉,让抱进屋子里睡,刚没一会就哭了。” “胡闹!是这么疼孙子的吗?”索额图气得拍了一下石桌,“一个个的,都把老夫说过的话都当做耳边风?都说了孩子要睡,必须在有阳光的地方睡。” 老嬷嬷的精神状态也很憔悴,比索额图还差些:“明白——” “老爷!”管事匆匆跑来,“老爷,明珠大人在外头敲门,说是不请自来,知道府上不太平,特地带了高人襄助。” 索额图一愣,而后盛怒起身:“府上闹鬼,老夫从未泄露出去,就连太子也不知此事。明珠这老匹夫,哪来的消息?这般光明正大,都将挑衅递到老夫的家门口了吗?!好!让他进来,老夫倒要看看,他带个跳大神的江湖道士进门,又能有什么花招!” 索额图的愤怒,青阳不知道,他只是仰头看着规模宏大的府邸门牌,谨慎地思索:“……这个索府……不会是我想的那个索府吧?” 明珠:“啊,是索额图大人——诶诶,大师别走啊!” 青阳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撒手啊,说好的只看事的,又骗我!我不搞家庭调解!单位调解也不做!” 太过分了,就没有人的目的是单纯的吗? 青阳腿都跨上车辇了,索府的大门轰然打开:“纳兰明珠!你现在是越发不将老夫看在眼里了!” 索额图眼尖地看到青阳的屁股:“那就是你找来的高人?我们府上的事,不会是他和你合作,贼喊捉贼吧!” “?”青阳这腿又下来了,“不是啊!我只是不想做单位调解而已!明珠大人你害我名声!” 明珠慌忙摇手,他来是想让大师搞索额图的,怎么几句话变成他害大师了:“绝无此意,老夫真的只是出于一片好心。” 索额图冷眼旁观,逐渐疑惑,怎么看着明珠对这道士的态度还挺尊重:“……是真是假,进来一试便知。” 索额图唯一招手,二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整齐地围上来:“明珠大人,这位高人,请吧。” 青阳干巴巴地咂咂嘴:“来的时候可没告诉我有这出。” “加钱,”明珠正大光明地引导穷神:“索大人不差这点银子,对吧?你看,尽管让他出,出两倍。” 索额图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只想着,如果真能解决府上的问题,出两倍就出两倍,全府上下太久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了,再这么下去,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 管事看到索额图使来的眼神,连忙上前引路:“最开始,是府里几位女眷的房间,总会在晚上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大家只以为是风声,没想到过了几日,女眷屋里只要一到晚上,太阳落山,就点不起蜡烛。” 青阳一愣,对这麻烦事的抵触减轻了些,正色道:“然后呢?是不是事态又严重了。” “是,最开始是下人们梦到晚上有人坐在他们床边,吓病了好几个,过了三天,就连老爷也做上这样的梦了。而且还不是一两个鬼,是好一群鬼在他床边儿打架,偏偏他能感觉到,又怎么都醒不过来,被鬼压床了一般。”管事推开主院的大门,“这就是老爷的院子了,那是老爷的卧房。” “嗯……”青阳没进门,一双眼睛直往后头瞧,“那边呢?那是什么地方?” 索额图本不做声的跟在旁边,一直到青阳抬手这一指,脸色才一变:“是祠堂。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明珠告诉你的?” 青阳赶紧伸手把一副想打人模样的罗睺拉回来,紧紧拉住罗专家的手,面不改色:“那里鬼气最重。现在还有。” “这、这可是中午!”管事抖着声音说完一句,就怕得说不出话了,脚下也定住。 不只是他,身边路过的好几个仆役也是,有个丫鬟还吓得摔了脸盆,砸在地上发出哐地一声,惊得人耳膜一痛,莫名心生不祥。 青阳左手手掌一翻,一柄寒气四射的长剑便须臾间出现在他手中:“我去看看,你们最好是别跟去,免得拖后腿。” 他也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打算了,祠堂处确实有群鬼混杂的气息,少说也有几十来只,难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全府上下都被祸害了个遍。 顺着鬼气,青阳一路寻去,只见祠堂坐落于松柏之间,树荫荫庇,从糊了纸的窗户捅个洞往里看,只见鬼影幢幢,屋内时不时传来摔砸撞击的轰鸣。 “怎么还不是一伙儿的?争地盘呢?”青阳纳闷地说着,一脚踹开大门,“道士捉鬼!通通举起手来!” 正摔打的鬼们齐齐回头:“?” 青阳拿剑面拍过去:“看什么看,举手抱头啊,还聚众围殴?” 诛仙剑剑芒寸吐,横扫间骤然变长数尺,被拍中的鬼齐齐惨叫一声,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扫开。 青阳如法炮制,直到拨开层层的鬼,露出里头被围殴的那个。 被围殴的鬼看上去六十来岁,蓄着山羊须,魂魄已经被打得溃散分离,幸好青阳来得及时,不然差点被这群恶鬼分而食之。 老鬼见到青阳这般厉害,顿时眼中有光,都已经魂魄溃散,其中一魂还执念地叫道:“保、保我家门!” “这是你家啊?”青阳看向供桌,牌位全都被打翻了,“别叫了,你这魂魄都散了,有点麻烦。” 老鬼的三魂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保我家门。” “道长,杀了这群恶鬼,我子孙会重重报答你的!” “道长救救我,我也不想魂飞魄散的……” 索额图、明珠一前一后踏进祠堂,就听见青阳在对着地上空气说: “哦,百年?那你有什么特长嘛……可以可以,我阴兵刚好还缺个军师。我们定个鬼契好了,你叫啥?” 老鬼的魂魄本能地齐齐看向门口的索额图:“我,我叫索尼……” “索尼……”青阳挠了一会头,他清史也没有看全啊,有这号人物吗,这名字听得跟开玩笑似的,“那个,索大人,索尼是谁啊?” 青阳拿三清铃冲着老鬼一晃,就将老鬼的三魂七魄收进铃铛里了,轻松地站起身,给雇主汇报情况:“你家是进野鬼啦,我都给驱了。这位索尼是一直护着你们的,不过因为受伤,他和我达成交易,日后百年为我役鬼,我为他重聚三魂七魄,蕴养阴魂。” 还不错,听这位索老爷子说,他对行军打仗还蛮有经验的,顺手给阴兵牵了个军师回去。青阳一边想,一边向索额图伸出手。 索额图:“……” 他木然低头,看看青阳的手,又抬头盯着青阳。 青阳:“?报酬啊,说好的两倍支付。” 索额图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精彩,整个脸颊都在抽动。 半晌,索额图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索尼,是我爹。” 索额图隐忍地说:“你……收了我爹,还问我讨钱???” 明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5章 明珠狂笑, 这是什么意外之喜!!! 青阳在明珠狂笑的背景音中,也不禁结巴:“你,你爹?” 刚刚索尼也没说啊, 这么重要的信息。 青阳提起三清铃看了看,思忖了一阵,对索额图诚恳地道:“那你再多给一点吧, 之前是我误会了,把他当做子孙已经投胎的祖宗鬼,没想到他的亲儿子还在, 那你是不是得付下赡养费?” “????”索额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这厮!” 罗睺警惕地投来眼神:“这人干什么, 想赖账?他爹亲口说,诛杀恶鬼, 子孙会重重报答的。” 罗睺拳头都握起来了, 他早想锤这家伙,刚刚几番出言不逊,要不是被小道士拉住, 这人能竖着站这儿? 一旁的明珠:“哈哈哈哈……嗬, 嗬!” 笑声逐渐痛苦,明珠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抓住青阳的手臂:“嗬!嗬!” 明珠拼命地指自己:救命, 笑岔气了, 停不下来。 青阳体贴地帮忙止笑:“你儿子的抚养费是不是也补一下,这都多少个月没交了。” “……”明珠的狂笑顿时戛然而止。 ……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倒是索额图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儿子?” “是啊, ”青阳点头, “之前也是明珠大人邀请, 去他府上做客嘛,刚好遇上大公子纳兰容若……” “哦……”这下轮到索额图冲着明珠缓缓绽开嘲笑了,故意拉长了声音:“原来是这样……” 明珠硬气地说:“老夫有三个儿子,而你只有一个爹。” 索额图:“你!哼,世上又能有几个纳兰容若。” 两个死对头各自咬牙,一副恨不得扑过去暴打对方的样子,青阳只管把手往索额图面前伸,伸到索额图脸前,挡住视线:“银子,银子。” 还没付钱呢,付完钱你们想怎么打怎么打。 索额图:“……” 卑鄙的明珠!!! 用三清铃做承载魂魄的容器,本身便是一种温养。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青阳出了索府,还是第一时间赶回酒楼取了包裹,先把香火给魂魄都黯淡了的索尼贡上,给胤禟他们简单留了个信儿,就坐着罗睺的红莲启程回观。 青阳的香火对于沈万三来说都是大补,更别提没修鬼仙的索尼了,因为受伤的缘故,索尼一次还不能吸多,香点着了最多只能嘬一小小口,然后就露出撑得不行的表情,还呻吟着痛苦地拿手揉着胸口,就像重症病人一样,吃一口饭就得缓半天。 红莲在院落中央落下,就像水溅到油锅里,一下将整个青福观唤醒了。 陈圆圆一向是第一时间到达战场的:“小东家——”幽怨地唤到一半,陈圆圆探头看清索尼的模样,花容失色,“完了完了,怎么还收了个三胞胎!” 陈圆圆露出极痛的表情,仿佛青阳不是收役鬼,而是在她心头割肉。 三胞胎?有点稀奇哈。其余的鬼神也都饶有兴致地聚过来了,鳌拜伸手把陈圆圆拨开:“让老夫瞅瞅……他娘的!他娘的!!” “嗬!嗬!”索尼也露出受惊过度的表情,抬起手颤颤巍巍指了鳌拜一会,三条魂体陆续一翻白眼,手一撒晕了过去。 青阳就是去后院取个空牌位,回来便看见索尼指着鳌拜晕厥的场景,赶紧冲过来:“拜拜,索老爷子家里付了赡养费的,我保证即便他入观,也不会影响我分给你的香火……” 鳌拜张口结舌,半晌后更加狂怒:“关老子什么事!!老子挨他了吗?!”鳌拜恨死了,他严重怀疑索尼是故意碰瓷,演给臭道士看的,冲着青阳吼完,鳌拜又冲着索尼冲过去,被青阳拦住,“娘的,你不要被他骗了!死老头!老匹夫!索尼你敢睁开眼看老夫吗!?装什么柔弱。” 索尼平飘在空中,死了一样的不动弹。 青阳干咳了一声:“拜拜,你小声一点……” “小声个屁!!!”鳌拜气得拳头都硬了,举起来隔着青阳就要伸过去锤索尼,“你敢陷害老夫——撒开,撒开我!!” 青阳也不是头一次应付发狂的鳌拜,淡定地出手,熟练地一拨一抓,拎兔子一样拎着鳌拜后颈的衣领子。 已经歇下的孝庄也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从偏殿里飘出来了,睡眼朦胧地一看鳌拜四肢划动的方向:“索尼?” 一动不动的索尼突然有点僵硬。 青阳不禁狐疑:“有意识呢?还能听见老太太说话?”他看索尼没反应,想了一下,抬手拿起香火,往索尼嘴边一送,刚刚还不省人事的索尼猝不及防吸了一鼻子,顿时撑得翻身而起,“……还真是碰瓷儿啊?” 这老爷子怎么跟沈老爷子一样不实诚。 “……”索尼尴尬也就尴尬了一会,很快便厚着脸皮,恢复他就剩一口气的模样,平躺着呻吟卖惨:“哎呀……吓死老夫了……” 青阳当然不会再上当,挠挠头道:“你们都认识啊,也对,按辈分算,是该碰过面。” “岂止是碰过面?”苏麻喇姑说,她看青阳面露迷茫,不禁摇头,“小东家,你在这观中究竟避世到什么程度!连这都不知晓。当年,索尼是跟着太宗皇帝一块打下这大清的江山的,后来顺治帝驾崩,托孤给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 鳌拜大吼:“凭什么把老夫放在最后面——” 苏麻喇姑仿若没听见:“这四人为辅政大臣,鳌拜欺君犯上,除了遏必隆做墙头草,两边倒,鳌拜和索尼、苏克萨哈,哪一个关系好过?” 索尼抬起手,用快要死了的腔调说:“香……香火……” 青阳无语地把才掐灭的香重新点燃,送到老爷子嘴边,看他微微起身嘬了一小口,就又要死不活的躺回去。 鳌拜气得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个模样!你不要上当受骗,这家伙老奸巨猾,当初在朝堂之上,他就是这么装病的!” “哎呀……”索尼一边颤颤巍巍地呻吟,一边侧过身去,背对鳌拜,“老夫好惨啊……咳咳咳,魂魄都被打散了,散成三胞胎,还要被污蔑……咳咳咳!” 青阳:“……打散的是您的魂魄,又不是嗓子,您咳什么啊?” 说完公道话,青阳端起一观之主的架子,很有威严地对鳌拜、索尼道:“不管你们生前有什么恩怨啊,现在死了都是我青福观的鬼了!我把索老爷子带回来,就是想让他来做阴兵的军师的——” 鳌拜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什么?!休想!!” 鳌拜大嘴一张,头一次领悟厉鬼的技巧,嘴角都开到耳边去了:“除非老夫死——老夫魂飞魄散,休想他染指老夫的阴兵!!” “是吗?”罗睺在一旁冷冷地道,“刚好我看后院还有其他的空牌位……” 治索尼一个也是治,要是鳌拜再闹,多加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青阳感激地看了眼挺身而出的罗睺,顺着话补充:“但是索老爷子的医疗费是索额图大人付过的,拜拜你要是请病假,这个属于故意耽工,得扣香火哦。” 鳌拜:“????” 陈圆圆绕着丝帕在鳌拜身后幽幽地说:“不见旧人哭,但闻新人笑……”陈圆圆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副强作坚强的样子,“没办法,谁让我们是老人了呢,受点委屈,正常……” 从前陈圆圆说这话时,鳌拜只觉得矫情,如今却是深有同感,不禁虎目含泪,陈圆圆蹭过来装作安慰拥抱,实则偷他香火,他都没发现。 青阳:“……” 怎么回事,这个观的风气还能不能好了,是因为男女鬼混养吗? 青阳下意识地回想起当初在太子私府被“捉奸”那一幕。 ……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鳌员工对于空降同事的不满,在霸总罗睺的威胁下被迫噤声,青阳还是多补了点香火给生闷气的鳌拜以示安慰,才去刻索尼的空牌位:“总养在三清铃里也不是事儿,这就算是索大人给索老爷子捐的牌位吧。” 罗睺斤斤计较地说:“那也不能放在主殿,你把它放偏殿里,和孝庄、苏麻喇姑的牌位放一块儿,指不定那俩和尚来,还能蹭点香火。” 放偏殿里我们也不乐意啊!赵公明正腹诽着,被刘元达捅了一下:“哎呦!干什——哦,对。差点忘了。” 赵公明揉着肚子,面带喜色地大步跨到香油箱便,从里头掏出张纸来:“小金贵,来看看这是什么。” “银票?”青阳凑过去一看,顿时放下牌位,“怎么是张地契!” 青阳一下紧张起来,香客和病人里有不少表达了想捐地的想法,他一直没同意过,没想到会有人趁他不在观里,偷捐地契:“——早知道不请和尚帮我每天开观门了,也不差这几天香火。” “我看看。”罗睺佯装不在意的踱步过来,抻头一看,心中暗喜,“这不是挺好,隔壁的地契。” 小金贵拒绝捐地的时候,罗睺都在屋顶上,亲耳听着小金贵说“观不在大,有仙则灵”,好几次都想说,但是神仙也想住大院子,只是碍于面子没开口。 青阳起身就要出门:“李大哥疯了吧,突然把自己家捐给我,不行,我要还回去——” “不用啦,”刘元达拉住青阳,柔声道,“捐地契的时候,沈万三也在,俩人好好谈过的。李家是攒够了换新房的钱,搬离小窄巷了,只是这个旧宅子不好处理,毕竟位置不好,想卖都卖不出去,就算卖出去了也回不了多少银子,亏本的很,还不如捐了。” 赵公明也跟着说:“对啊,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照市价把钱补齐给人家好了,旁边多个院子,刚好三间屋子,一间你自己住,一间放役鬼们的牌位,主屋留给魔祖。” 陈圆圆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闻言立即大声道:“真的吗?我们鬼在投胎之前,还有机会住上房子?” 一时间,本已经散开的阴鬼们都聚来了,包括还在生闷气的鳌拜。 “不是,这还没说定,”青阳也没想到陈圆圆一声,把所有鬼都招来了,当着大家的面,他也不好再残忍地断了他们的希望,“行……行吧,那回头麻烦沈老爷子,把房钱按市价给李大哥家送过去。” “好好好!”沈万三喜不胜喜,香都一时脱口忘了吸了。 说来也很是辛酸,他好歹也是修鬼仙吧,天下谁人不知道沈万三,人间还有不少供奉他的地方,但在青福观,他也只有和鳌拜他们睡影壁的份儿,现在可算能有个大通铺了。 阴兵们也激动地议论起来: “那我能不能挑个好材料,做个大气的牌位……” “做梦吧,没钱东家怎么会给你白做牌位。唉,好羡慕陈姑娘啊,有银子,别说牌位,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买点香烛、瓜果什么的。” “说胡话呢你,陈姑娘是那种鬼吗?她抠得连香火都要蹭咱们老大的。” 陈圆圆在一旁悔恨地说:“失策了,忘了牌位蹭不了。” 青阳黑线:“不至于吧,妹妹,这你也要抠。还有你们,我还在这儿呢,说圆圆就算了,我是那么抠的东家吗?既然都是观里的鬼,大家的牌位我都包了。” 院里安静了片刻,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把绝明的敲门声都淹没了,还好青阳一眼看见在道观门口探头探脑的光头:“绝明大师,怎么了,是我们扰民了吗?” 绝明赧然,低下头,声如蚊呐地说了几句:“……了。” 青阳一个字都没听见:“啊?大声点!” 绝明光头都红了,鼓足勇气:“我、我和绝心的月俸都花完了!想来问问小友能不能借点!” “……”青阳震惊,“你们干嘛了?我就出门一趟,回来你们月俸就花光了?遭骗子了啊?” “不是……”绝明的光头更红了,坑着头呐呐,“就,就买了些佛前供器。本来只是买了宝伞、白盖,后来想想,还有余钱,是不是凑齐八宝比较好,这就……” 一下花光了。 青阳半晌没说出话:“……早跟你们说,要边算边花,你们这……抠久了,报复性消费呢?那借钱干嘛,酒楼不是有提供员工餐吗?不至于饭都吃不起啊。” 绝明声音更小了:“八宝还差一个法螺……” 青阳:“……” 可以的,和尚,借钱氪金。 青阳开始关门,把绝明往出挤:“不可能的,本道长专治强迫症,等着吧,下个月月俸发了,就能凑齐了。” 绝明很紧张地拍门:“佛祖和菩萨不会怪罪吗?以为我们连八宝都记不全。” 青阳:“……” 青阳不无同情地说:“你就别多想了,要怪罪,也得先有菩萨到你们寺里去。” 从建寺到现在,哪位菩萨下来家访了吗? 没有。就连之前的优昙,都是用魔祖的名号逼过来的。 这和尚,真是天生长在青阳的惨点上,让他总生起一股想要扶惨的怜悯心…… 紫禁城,阿哥所附近。 “十四弟,手下留情。”胤禩劝说着闷着劲儿、使劲甩鞭子的胤祯,几次想上手,都被胤祯挥着鞭子逼退,“她有罪,自有恰当的人来处理,你报给宗人府便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还不是我额娘,不让我说!”胤祯气得小脸发白,一张有点肉的小嘴紧紧抿住,虽才十二岁年纪,已然隐约有了杀伐果断的气概,“莫跟我说什么怜香惜玉!去年木兰秋狝,九姐姐送来给我的猎物不比四哥少,在我眼中,男女没什么差别!这宫女,肖想爬床也就罢了,被我额娘好心提前点破,居然还想下毒,害我额娘!若不是被我撞破,我额娘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胤禩叹息:“那你也不必寻‘撞伤我了’这么拙劣的借口,就你这样挥鞭子,谁看不出你健健康康。” 胤祯着恼,正想驳斥,突然听得旁边传来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真有此事?” 胤禛面色难辨地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自己的亲弟弟:“这就是你在阿哥所鞭挞宫女的原因?” 胤祯脸色顿时变了,有种被抓住的心虚惶恐,又带着几分叛逆的恼怒:“要,要你管!你都已经出宫建府了,怎么会来阿哥所。” 胤祯梗住脖子,想以此显示倔强,脚却下意识地往胤禩背后挪。 “……”胤禩的表情也有些僵,不禁苦笑,早知道拼着被十四弟没头没脑地抽几下,也要把这孩子的鞭子抢走了,“四哥。” 胤禩照从前一样行礼,本没打算听到胤禛的回复,没想到胤禛沉默半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居然应了一声:“嗯。怎么不拦着他。” 胤禩眼带茫然地抬头:“……” 什么鬼,刚刚四哥跟他搭话了??打从他带着老九、老十投入大皇子阵营后,四哥不是早就把他当做空气无视了,更别提他后来又“蛊惑”了老十四…… 胤禛皱了下眉头:“问你话。” 胤祯从胤禩身后探出个脑袋,声厉色荏:“关、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八哥,你要想告状,你就告去吧!我不怕!” “十四弟只是气头上,”胤禩赶紧把这倒霉孩子摁住了,“这个位置少有人来,本以为没人会看见,是我疏忽了,该早早劝阻十四弟的。” 胤禛看看地上的宫女,已经奄奄一息:“……送去宗人府吧。” 胤祯发出叛逆的声音:“不行!额娘不让!” “额娘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胤禛淡淡看了还年幼的弟弟一眼,语气和神态中带有成年人特有的优越,“我来办吧,你们回去。” 胤祯狐疑:“你不是想救人吧,这么积极。” 胤禩都想敲老十四脑壳了,却听胤禛认真说:“对,是来救人的。不管这人是谁,犯了什么罪,你也不能杀她。你知不知道十八层地狱……” “??”这话题怎么转过来的。 别说胤祯,胤禩都逐渐听呆,茫茫然弄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听胤禛科普十八层地狱。胤禛讲得还特别仔细,引经据典,好些句子非得是把书背得滚瓜烂熟,才能记住。 胤禛苦口婆心,脑海里全是当初在开封监斩台上看到的鬼手,以及被拉下地狱的犯人滚在地上的头颅那一刻痛到极致的表情:“……明白了吗?不要枉造杀孽。” 胤祯:“……” 胤祯鄙夷地吐出两字:“有病。” 只有弱者才会寻找心灵上的寄托,笃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他早就不信鬼神的存在了,没想到四哥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这么愚昧。 胤禛卡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是他哪里说的不够细致吗?怎么老十四毫无动容。 看看年幼的弟弟,想想自己决定的做个好人,胤禛觉得自己不能轻易放弃,他深吸一口气,学起佛殿里喇嘛的那股纠缠劲儿:“你是不是没听懂?没关系,我和你再说一遍……” 胤祯大惊失色,转身想逃,被胤禛伸手拉住,胤禩也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寸,才撤了一点,就被胤禛高大的身影牢牢挡住:“四、四哥,这个我懂,我就不用再听了吧?” 胤禛伸出无情铁手:“我觉得你还没懂。” 对付这两个弟弟,一个才十二岁,一个大病初愈,胤禛一手提一个,跟提小鸡崽似的,摁坐在宫女旁边,用虔诚的善心试图感染、教诲这三个根本不知厉害的人:“你们可知无间地狱,受苦无有间断,须臾都不得休息……” 宫女在地上露出怨毒的眼神:这群皇家的阿哥,果真个顶个的会折磨人,她计谋败露,生死由命,何必反复如此恐吓她! ……呜呜呜怎么还说上故事了,都是真的吗?描述得好像亲眼看见,那么可怕。第一层地狱就要受苦一万年?呜呜呜那她这是第几层地狱啊,早知道鬼迷什么心窍,做个规规矩矩的宫女不香吗? 胤禩几次想走,没走成,胤祯就更坐不住了,好几回看胤禛眼神没落在自己身上,趁机想逃,都被胤禛捉回来,不管之前胤禛已经说到了哪里,这个时候都会从头重新讲起,胤禩都忍不住冲胤祯投来痛苦的、谴责的眼神。 “……”胤祯眼神都直了,感觉自己现在就在体验无间地狱,每每想要逃脱,又绝望地重新坠入不变的循环…… 胤禛又说完了一遍:“懂了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做?” 宫女哭得悔恨:“我错了……” 胤祯:“我、我,”他本还想再倔强地叛逆一下,迎面对上胤禛“我很耐心,你不懂我可以再讲一遍,讲到你懂”的眼神,以及胤禩“兄弟一场,你不要害我连坐啊”的惶恐表情,不甘心地向恶势力屈服,“……我报宗人府……” 可恶!胤祯含着眼泪恶狠狠地想,回去我就要和额娘告状! 第46章 胤祯冲进屋的时候, 德妃正在抄经书,一旁的大宫女缓缓给她打着扇子,倒不是热,主要是赶蚊子。 “额娘——”胤祯特地把眼睛揉红了, 显得很可怜的样子, “四哥他欺负我!” 德妃果然放下笔:“怎么?” 胤祯张嘴就要告状:“四哥他堵着我, 强迫我听……听……” “……”老十四渐渐说不下去了。 刚刚他就是满腔委屈,冲进来想和德妃撒个娇,话讲出口突然感觉不对。 这要怎么说呢,四哥欺负我, 非跟我讲鬼故事?不是吧, 显得他好像很怕鬼的样子。 胤祯嘴巴犹豫地开合半晌,心中的委屈更加强烈了, 只能哑巴吃黄连地忍气吞声道:“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讲了些大道理, 额娘我回去看书去了。” 可恶!!胤祯在德妃莫名其妙的眼神中, 含恨地转身出门, 心想:这一定也是四哥的计谋之一!让我有苦说不出! “……”德妃茫然地看着胤祯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 她反应向来慢, 连问都没来得及问,儿子就不见了, “……写坏了, 替我换张纸来。” “哎呀,”一旁打扇的大宫女都替自家主子着急, 小声道, “主子, 您怎么还有心思继续抄经呢?十四阿哥来,说自己被四阿哥欺负了,多严重的事儿啊!” “……”德妃提着笔,认真想了想,慢慢道,“要真是正经事儿,十四会跟我说的,要不然就是一字不提。这么说一半又走,显然是赌气吧……” 她就是慢性子,人却通透,想明白了就不纠结,只殷殷敦促:“换纸。” 宫女:“……” 宫女:“哦……” 补给了买房的钱,青阳将地契郑重地收好,隔壁院子就正式属于青福观了。 沈万三差点喜极而泣,极为郑重地举行了一个开门仪式——就是在俩院落间的墙上开个门洞。所有的阴鬼都兴致勃勃地跑来围观,门洞开的第一时间,陈圆圆和鳌拜就互锤着对方,争着第一个冲到隔壁去,宛如脱缰的野犬一样在新的空间四处乱窜,发出喜悦的声音: “噢噢噢噢,这院子还挺大。” “日后,这便是老夫的新地盘!哈哈哈哈!” 其他阴鬼也仿佛受到感染一般,紧随其后蜂拥而入,激动地发出鬼吼鬼叫。 青阳站在不远处:“……” 我时常怀疑,自己养的到底是一群鬼,还是一群狗。 沈万三和孝庄、苏麻喇姑倒是没去凑热闹,只聚在一块儿算着,大概需要花销多少来修改隔壁的屋子,虽说李家人搬走前也才修缮过,但到底不符合道观的规格。 青阳揣着手,跟对着阴鬼们面露嫌弃的罗睺一起跨进隔壁:“咦,李大哥家比咱们道观的地要大。” 李家的院落要更宽一些,其实大也大不了多少,阴鬼们在新地盘的上空盘旋,都把光给遮住了,可见养狗……养鬼,还是嫌小的。 陈圆圆停在主屋的位置,故作柔弱地说:“其实,妾身觉得,牌位应该分两屋放。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弱女子,东家让妾身日日和鳌拜、沈老爷子还有这群阴兵们睡一屋,恐有不妥……” 鳌拜震惊:“你是弱女子?” 刚刚锤他、撕他嘴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啊。 “……”陈圆圆忍住白眼,保持羞怯,“而且,妹妹觉得,有老太太在,咱们女鬼是不是该住个大屋?” “?”孝庄抬头,“关老身什么事。” 对她而言,牌位不过是不能肝外观时,不得不待的中转站而已。如果可以,她更想申请将牌位挪到春盛酒楼里…… 苏麻喇姑也言辞犀利地说:“观里女眷就我们三个,陈掌柜每天早早的出门,晚晚的回来,回来就知道抠香、数银子,完全不打扫卫生。住个大屋,你准备给我支付打扫卫生的钱吗?” 陈圆圆瞬间:“我觉得凑合住个小屋没问题。” 几鬼唇枪舌战的档口,青阳已经将李家的三个屋子逛了一遍。 伙房是肯定拆掉改新屋的了,至于具体怎么划分…… “我觉得吧,”青阳用一种谦逊、卑微的语气说,“我没必要一个人占那么大间房子。” 五灵公第一时间睁大眼睛,刚想要说话,青阳继续道:“——但几位师兄的偏殿我肯定得让出来,不能继续占偏殿的空间了。” 青阳的语气愈发卑微:“我觉得,罗专家一间,役鬼们一间,伙房就改成看诊的地方,我和亲爱的鬼鬼们挤一间房就够了……” 阴鬼们骤然一静,接着惊恐万分,纷纷以更加卑微的语气道: “大师您说什么呢,您道行高深,我们才是,怎么配和您挤一屋……” “是是,我们不配做您亲爱的鬼鬼……” “大师您就自信地住单间吧!没人比您更值得!” 开玩笑,谁要和大师住一屋。 好几个鬼忍不住抬手揉揉胸口,感觉身上隐隐作痛:最开始练兵的时候,大家都是刺儿头,大师有时候也会过来搭把手,谁没有过被大师打得失魂落魄、差点魂飞魄散的经历。 青阳没想到大家这么不自信,还劝说了好一会,才在阴鬼们的狂捧中略有些膨胀地说:“我,我也没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吧。” “……”被打的最狠的几个前刺儿头不禁抹泪,你还要怎样。 青阳干咳一声:“那就这样,新院子这边,魔祖住主屋,西屋改成放置役鬼牌位的祠堂,伙房就改个里外隔间,里间做寮房,外间用于坐诊。” 罗睺眉头立马一蹙,刚想不满地出声,恰好听见旁边的沈万三在和孝庄小声说:“你看,小东家又把自己的寮房规划得那么小。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日子过得跟块牌位一样?怎么不干脆住进神龛里……不能让他这么苛待自己啊,里外隔间可以,但这个里间得够大,外间能坐得下大夫和病人不就可以了。” 罗睺眉宇一舒,头一次发现这个沈万三还挺顺眼。 青阳没听见:“那就这么定下,咱们先把牌位做出来,大家都来登记啊,想要什么材质的——” 正招呼着,本该在上课的纳兰容若居然也从门洞挤进来——他身上的符箓还没揭:“那,我能不能也登记一下啊。” 纳兰容若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很向往和大家一起住,从前在府邸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热闹。我想离人间烟火更近一些……” 青阳:“?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全是鬼。” 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坚持道:“一样的,我只是想多体会体会这种,从前很少有机会经历的快乐。” 青阳:“……快乐?” 真的假的,青阳不禁看向因为抢第一个登记,又打起来的众鬼,就连索尼也拖着他还没完全重合的三条魂体飘来:“哎呀……一群地痞流氓啊,不知道尊老爱幼……也不礼让老弱病残……咳咳咳!” 苏麻喇姑都忍不住说:“索大人,小东家不是给你刻过牌位了,你要两个牌位做什么。” 索尼:“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青阳:“……” 青阳面无表情:“你确定吗?” 纳兰容若点头,还觉得蛮期待。可能这就是远香近臭,每天到道观来叩拜的短暂时间,他看到吵嚷的众鬼,只想到热闹、有活力。 青阳:“为什么想不开……行吧,你去登记吧。” “谢谢东家,”纳兰容若特别文艺地说,“也不用替我担心,生活就是五味杂全,只要有一颗热爱的心,即便是酸苦也可以很甜蜜……” “……”青阳想,这都是你自己说的,回头后悔可别怪我没劝你。 放弃了拯救纳兰容若的滤镜,青阳坐了回去,提笔登记。排在前头的果然是一直勇争第一第二的陈圆圆和鳌拜,俩人毫不客气地点了自己所知最贵的木料,后面的阴兵们却都很实在,选的比较耐用的石料或者木料。 他们提了另一个请求:“既然咱们都搬到牌位里啦,那……那门口的影壁,能不能改改?”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对对,早想说了,我们鳌将军这个塑像啊,太威猛了,猛得我有点接受不了。” “那工匠还不知道怎么想的,把那眼珠子打磨的锃光瓦亮,大晚上的但凡有点光啊,甭管是烛光还是月光,那一对招子,亮得都怕鬼……” “我给吓了好几次了,又不好意思说,你讲咱们都是鬼了,还怕塑像,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鳌拜气死:“说什么呢,当我听不出来好赖话是不是?你们就是嫌我那塑像丑!” “哎……”索尼气若游丝地说,“难道你……觉得那塑像俊呢?老夫我……跟着大师进门,没给鬼打得魂飞魄散,差点被你那塑像吓得魂飞魄散。” “咳咳。”青阳看鳌拜一副老子要打人了的模样,赶紧打圆场,“当初不是为了掩盖身份吗?回头就叫人来改了。” “……哼!”鳌拜虽然心里也觉得改掉好,但索尼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提起拳头威胁道,“你个老匹夫,等你好了,早晚我打死你……” 索尼老油条了,一点不怕的:“我是大师钦点的军师,打我,谁能帮你发展阴兵?”索尼骂起鳌拜,惨也不卖了,嘴皮子这个利索,”你这莽夫,只知道横冲直撞,半点计谋没有。上次大师给你找了个机会去开封地府——” “咋了!老子发展的好得很!开封地界,带回了多少新兄弟!”鳌拜昂首挺胸,很骄傲。 索尼:“——你就没想过,开封乃是黄河关隘之一,你沿着黄河发展发展势力?再不济,开条从开封到秦淮的鬼路呢?马上就是夏天啦!开封的西瓜乃是一绝,你要是能把这条鬼路打通,咱们大师,还有诸位神仙,在炎炎夏日吃上开封的冰西瓜,那多快活!” “?”罗睺不由自主地投来了张望的眼神,听起来是挺快活。 青阳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愧是军师!思虑周全。” “我@#¥¥%@”鳌拜恨恨地说,“什么玩意儿,那老子开的是鬼路,还是瓜路。” “这正是效仿千古佳话,”陈圆圆怪腔怪调,“一抹鬼影拜拜笑,无人知是西瓜来……” 青福观扩建啦! 很多香客、病人注意到隔壁的院子开始了修葺,还和观里打通了一个门洞,都很激动,等到新院子修缮结束,自动自发地赶来庆祝: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等到。我还以为,这辈子看不到大师同意扩建道观呢。” “听说是这家人搬走后,直接把房契捐作香油钱。” “挺好挺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师再考虑一下收徒弟啊?” 青阳亚历山大:“怎么什么都催,没扩建时催扩建,扩建完了又催收徒。能不能给我点喘息的机会,我还年轻!” 他站在新院子里,很满意地环顾一圈。 三间屋子都以相同的规格改造过了,祠堂幽静大气,主屋也由他亲自把关,为罗睺挑选最上佳的桌椅床凳,窗帘帷幔一应俱全,唯一稍微有些不太满意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寮房了:“太——大了,我住这么大地方干嘛,能塞一张单人床,有个放蒲团的空隙,就够我住了。” “哼。”罗睺不快地吭叽了一声,也不说话。 他的眼神直往青阳的寮房瞟,瞟完了又无比嫌弃地看向主屋。倒不是主屋哪里不好,主要是——真正拥有了,罗睺又突然感觉并没有那么想要。 之前只有一间院落的时候,他每晚就坐在小道士头顶的屋檐上,感觉还挺舒心,现在有了这个主屋…… 青阳不知道罗睺的心思,兀自张罗:“那今晚我就搬过来,叫工匠马上把那边偏殿的隔间拆了,整个屋子重新打通,做个完整的偏殿。” 敲定计划,青阳也没有多浪费时间,转去门口接引病人到新诊室来,以后坐诊就在西院进行。 忙碌了一个白天,直到傍晚,青阳才将病人都送走,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小窄巷的街坊邻居,上香还愿。等人都走光,已经是深夜。 “有个专门的诊室真好!”青阳抻了个懒腰,出门想洗漱一番,不经意间回头,“——专家,你怎么又坐我屋顶上。” 乍一回头,看到罗睺在自己屋檐上坐着时,青阳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尚在偏殿:“您不是有主屋可以休息了吗?是哪里您不满意?缺了什么?” 罗睺看青阳一副想赶他走的样子,脸顿时拉长:“本尊爱在哪在哪。” “可是,那主屋不就浪费了。”青阳爬着梯子上屋顶,伸手推罗睺,“您快去,我花了好大功夫给您改的呢。” 青阳这么一说,略带委屈,罗睺想说“你居然敢赶本尊”的话顿时又堵嗓子眼里了,憋着满肚子的不快被推回主屋。 青阳也不多呆,大晚上的留在魔祖的房间干嘛,把罗睺推进屋里,他就干脆地转身去洗漱了,徒留罗睺一人站在门口,颇为懊悔。 当时怎么想的呢,觉得扩建是件好事。 “魔祖……”赵公明从旁边冒出个头。 罗睺一惊,差点一掌拍过去:“作甚!” 赵公明循循善诱:“您是不是觉得,扩建其实挺多余。还是原来那样好,还能与小金贵一墙之隔,日夜相处。” “……?”概括的还挺精辟,罗睺顿时矜持起来,淡淡道,“你继续。” 赵公明启发地说:“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罗睺:“……” 蹙眉沉思半晌,魔祖灵光一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恍惚地喃喃:“没想到……” 赵公明眉宇舒展:“对!对,您终于明白了——” 罗睺沉声道:“我竟把小道士视作自己的弟子!才这般重视。” 赵公明:“嗯,嗯???” “难怪了。”罗睺越想越通顺,很多解释不通处都捋顺了,“难怪本尊这般身份,还屈尊降贵地时时陪伴他,想法子给他刷功德。毕竟是本尊唯一的弟子,自然要看得更紧些。哼,赵公明,本尊命你想个法子将这主屋弄塌了——但是里面的东西,一点损伤都不得有,你先搬到某处,回头本尊带上三十三天外去。” 赵公明:“?????” 罗睺却觉得很理直气壮,吩咐完便化作一道黑影,往浴房去:“小道士——将你法衣拿来,本尊寻人替你改改。” 赵公明:“……@#¥!@#” 你不打光棍,谁打光棍,活该你单到地老天荒! 五月的尾巴一过,六月也如流火般一眨眼便过去大半。 秦淮的天气早热了起来,索尼的魂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养,也已经重新凝实。在他的敦促下,鳌拜再不愿意,还是开拓了一条瓜路,如今整个院子的人、鬼、神,都各自捧着冰凉的西瓜,啃食的啃食,吸气的吸气,脸上纷纷露出成仙般陶醉的表情。 青阳一边啃西瓜,一边拆厚厚一沓子信:“什么啊,全是康师傅家的葫芦娃寄来的。” 老大、老二、老三、老九,各自送来了一封信,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就要去热河行宫避暑了,那里极为凉爽,环境也好,这次阵仗搞得还挺大,好多皇子、甚至是已经出嫁的公主,都会随同侍驾。 “噗噗噗。”青阳豌豆射手一样吐出西瓜籽,精准地瞄准吐籽用的小碗,看着各封信中刻意对热河行宫有多凉爽进行夸张的描述,露出一个轻蔑睥睨的眼神,骄傲地抬起下巴,“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嫉妒了吗?我这一院子的鬼,白养的吗?他们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我们观里蹭冷气!” 阴鬼们纷纷发出附和的声音。 “不过魔祖什么时候回来啊,上回拿了我法衣人就不见了,”青阳坐起身体,谨慎地说,“该不会,是后悔送我法衣,所以卷走法衣就走了吧?” 刘元达安慰:“怎么可能呢?可能是修改的工序比较麻烦吧。” 正说着,一道墨色残影自天际划下,宛如将晴空白日以笔墨劈出缝隙。 罗睺捧着一沓青色的衣袍,硬生生表现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拿去换了。这衣袍不沾凡尘,无需清洗,且可为道袍,可为法衣。” 罗睺给青阳展示了一下,道袍的袖角绣着阴阳鱼,指阴即为道袍,指阳即为法衣。 “……”赵公明牙酸地扭过脸去。 青阳高兴地从躺椅上跳起来:“这个好这个好,不用清洗,那岂不是可以一直穿?我去换换看。谢谢罗专家!” 又脆又甜地谢完,青阳抱着道袍蹦蹦跳跳往自己屋里走。 罗睺很自然地跟在青阳身后,一路走进屋里:“开封的西瓜什么时候来的,我去了那么久?天上一日,地上一……” “……”罗睺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青阳也没把罗睺当外人,将法衣放下后,抬手就将道袍褪了下来。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即便有阴鬼制造的冷气,青阳还是免不了贪凉,最多套了个洗得褪色发白的长裤。 “这道袍用的什么料子,摸起来还挺凉快。”青阳一边高兴地说,一边把道袍解开,眼神都迫不及待地飘到新衣服上。 “……”罗睺就看到一片晃眼的白。 新的寮房宽敞透亮,开的窗户也够大。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少年的脊背上。罗睺突然懂得了西洋画的好处,写意的水墨也无法描绘这一刻的美感。 他给小道士做按摩时,就知道小道士身材有多好。 清瘦的肩窝,薄而削直的背脊。虽然时常坐诊、入静,但都很严格地保持一个端正的姿势,故而小道士的脊线特别正,深而修长。 罗睺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木愣愣地往外走,在墙上“哐”地撞了一下,才想起得虚化实体,才能穿墙而过。 一路脚下绵软地飘出寮房,罗睺突然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着烫,脸是尤其,以至于他都有些晕乎乎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得以将按摩时感知到的一切,与视觉的画面联系起来,一时间,曾按、捶过那些地方的手,都滚烫了起来。 第47章 罗睺抬起有些发麻的双手, 脑海里还晃悠着那抹剪影,抬头一看:“……” 鬼神们或站或坐,一边吃着瓜, 一边睁大眼睛, 看似无辜实则八卦地看着他。 “……都没事做了是吗!”罗睺莫名窘迫, 手一翻诛仙剑都亮出来了, “滚滚滚!” 鬼神们发出好大的抱怨声。他们啥也没看着啊, 瓜都没吃够呢! 白莲教一向是康熙的心头大患,去年连破几次大阴谋,在永定、开封、秦淮等地的吏治也抓得不错, 康熙龙心大悦, 这次侍奉皇太后往热河行宫避暑,特准了在京的已出嫁的公主们随行侍奉。 避暑的队伍是空前的浩大, 路上的气氛也是从没有过的诡异…… “都热疯了吧?”老十四从车帘边缩回脑袋,抱着装了冰块的冰鉴喃喃,“太子多傲气的一个人啊, 之前我就是不小心冒犯了他一下,他足足罚我在阿哥所站了一天一夜!就算和三哥关系好, 也从没这么屈尊降贵,还请三哥上他的马车乘凉?这不算是拉低他太子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吗?” 一边说, 老十四一边揭开冰鉴的盖子和活板, 迫不及待地往里头一埋头, 深吸了一下冰块的冷气, 露出升天一样的舒坦表情。 ——孩子快要热傻了! “十四弟, 不能这样贪凉。”胤禩无奈地把老十四的头给从冰鉴里拔出来, “早知道这样, 我就不把冰块拿来和你共用了。” “别啊!”胤祯赶紧转移话题,“你别说,这一路上能撑到现在,多亏了冰鉴。听说这玩意儿很早之前就有啦?” 胤禩笑了一下:“是,最早的冰鉴还是用陶瓷做的,春秋时换成了青铜,而后也有用木头来做的。你这个不就是红木做的?只是因为箱内挂锡,所以冰水不会浸坏木头。” 古代没有空调,古人们当然绞尽脑汁地藏冰、降温。冰鉴大概就是个比较简单粗暴的原始冰柜,结构和暖水壶比较相似,有一个外胆、一个内胆,区别在于冰鉴内外胆之间相隔的距离很大,这样也有利于延长冰块融化的时间。 胤祯飞快地嗯了一声,又把话题拉回原题:“你说,太子是不是疯了。” “……”胤禩其实也很疑惑,他虽然知道了大师的存在,但又不知道太子、老三他们曾经历过什么,胤褆和胤禟与青阳的相处经历中,又多半是丢脸或打脸的记忆,最多和胤禩主动说说大师灭邪祟的故事,对自己的经历却是含糊过去。 恰好车队走到一半,停下整顿歇息,胤祯第一时间跳下车去,装作随意溜达,直奔太子的车厢而去。没想到还没靠近,先听到九哥的车厢里,传来拌嘴的声音,这人物组合还挺奇怪: 胤禟:“搞什么,大哥。之前你跑来要坐垫、要点心、要普洱……我都给你了,这大夏天的,你怎么一点都不爱幼,还想抠我冰块!你是来吸我血的吗??” 胤褆酸溜溜地仇富:“给我点冰块怎么了,九弟你这么富裕,还在乎这点冰块吗?果真有钱人就是抠门,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会因为世俗的金银逐渐褪色……” 紧接着,胤禛的声音居然也从马车里传出来,用严肃的声音和稀泥:“别吵了,兄弟之间应该友爱。” 胤祯:“?????” 什么鬼,大哥九哥不是和我们一党的吗,为啥自己人吵起来。还有,大哥的语气怎么奇奇怪怪,这里面又有四哥这个局外人什么事??? 马车里的吵闹仍未停止,还愈演愈烈,听起来不光是吵,还扭打了起来,胤禛在里头用喇嘛念经一样烦人的语调规劝: “不要兄弟阋墙。” “打就打了,不要损坏其他物品,浪费是可耻的。” “清心静气,不如这样,我给你们念一段经文……” 胤祯:“…………” 紧跟着过来的胤禩也:“……” 搞什么,真的都热疯了吗? 胤禛当真念起经来,听得胤祯瞬间就被激发了心理阴影:“算了算了,大哥和九哥打什么架,闹着玩儿呢吧。还是去看看太子。” 胤祯飞快远离九哥的马车,往太子的方向一阵埋头疾走,在胤禩“小心”的惊呼声中,猛地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康熙低头看了下胤祯,随口搭了句“老十四啊”,就继续迷惑地旁听马车里的对话。 老三:“二哥,这本诗集我看过。这本我也看过。不然你还是让我回去吧,我带了些道经来,看看也能打发时间。” 胤礽:“胡说什么呢,亏你还是文人。这些诗集你看过,但你吃透了吗?你懂其中的深意,懂内里的道法了吗?不要小看这些诗词,都是得道高人写的,就好像这首丘处机所写之词……” 胤祯、胤禩:“……” 实属迷惑,太子这是在教老三怎么做学问吗?? 嘶……不会名义上是教做学问,实际上就是在挑刺吧! 俩人用正常人的思维,正常地揣测这个问题,然而康熙却自觉在信息方面占有优势,完成了脑补,极其欣慰地点头:“不愧是保成,做事纵览全局。” 这是将他给的任务放在心上了嘛!如此努力地想要拉拢大师。 康熙一边被太子并不存在的孝顺感动,一边自我攻克地欣慰:仔细想想,保成这么做真是太精妙了,合理地分配了人手。道教典籍那么多,正该有人专门攻克道经,有人专门学习诗词。老三文学造诣很高,让老三攻克诗词,再合适不过。 胤祯、胤禩:“???” 皇阿玛,也热疯了?太子教老三做学问,不说鲁班门前弄大斧吧,怎么也谈不上“做事纵览全局”吧??? ????? 马车里,胤礽仍然在努力忽悠老三:“……所以说,你这样囫囵吞枣,怎么能有所提升呢?苏轼曾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就是这么‘腹有诗书’的吗?” 看你的,诗词,去吧!不要来跟我抢道观继承人的位置。 胤祉颇受触动:“二哥你说的太对了,是我肤浅了,我这就回头重新研读。” 兄弟俩好一阵兄友弟恭,康熙也很满意地点头走开了,留下胤祯、胤禩站在外头:“……” 胤祯四目无神,捉住胤禩的衣摆:“八哥,怎么会这样,难道热疯的是我们吗?” 胤禩也很艰难地说:“这,这个,八哥也不太清楚呢……” 十四高高兴兴听八卦,脚下发飘地回来。上了马车就两眼发直地抱起冰鉴坐了一会,然后用慎重的语气道:“我还是去看看额娘。” 孩子有问题,决定问妈妈,顺便观察一下妈妈好不好,别也热疯了。 将冰鉴留给看起来已经有些扛不住热的胤禩,胤祯穿过队伍。来到德妃跟前时,德妃正盯着冰块发呆:“……” “……咳!”胤祯咳了一声,“额娘?你……你说句话呗?” 德妃没事干的时候放空发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胤祯也摸不准他额娘现在是正常待机,还是被热傻了。 “……?”德妃慢半拍地抬起头,迷惑,“你怎么跑来这里。” 胤祯品了一下,这个反应弧,是他娘正常的样子没错了:“我来看看你,怕你这儿冰块不够——” “不好了,不好了!” 德妃的贴身宫女提着裙子,从前排的车队赶过来:“主子,不好了。温宪公主本来在皇太后跟前服侍,但因为天热,中暑晕过去了!” 在胤祯之前,德妃生过二子三女,温宪公主乃是康熙的第九女,也是五公主。虽说从小是由皇太后抚养长大,但到底和胤禛情况不一样,以德妃的身份地位,还是能看看温宪公主的,之前木兰秋弥,也给胤祯送过猎物。 “什么?”胤祯和德妃一前一后惊道,“太医呢?” 贴身宫女急得想哭:“太医正在看。皇太后说,毕竟还是您的亲生女儿,让您去帮忙照顾。” 德妃也顾不上什么,赶紧带了自己的冰块匆匆过去,等到了皇太后的帐篷里,才发觉已经调了不少冰过来,皇太后守在温宪公主床边,眼睛通红,康熙也来了,瞅见她进帐篷:“你还带冰来做什么,拿回去。” 德妃听懂康熙是怕她后面不够冰用,应了一声,让贴身宫女带回去,眼神已经定在温宪公主身上挪不开了。 早两年前,温宪公主就已经出嫁,因深受皇太后与康熙疼爱,也没和其他公主一样送出去和亲,而是下嫁给佟家,留在京城。这次也是皇太后出言,康熙应允在京的已出嫁的公主回銮侍奉,温宪公主才会随队,没想到她身子竟受不住,中暑昏厥。 太医给温宪公主开了药,德妃跟去盯着煎熬,皇太后亲自给温宪公主一口口喂下:“看上去像是好些了,唉。在这儿多停歇个一天吧。” 皇太后开口,康熙自然不会不答应,免得老人家起性子,跟着一块儿病倒。 他们停的这个位置还挺尴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虽是在官道上,大夏天的谁会在马路上晒太阳,都躲去旁边的树林子里安营扎寨。躲过白天的炎热,及至傍晚,总算才凉快些,温宪公主那边又传来不好的消息。 “说是公主突然呕吐不止,晕一时醒一时,稍微能说话点,只讲自己头晕、难受。”贴身宫女匆匆来报,旁边的帐篷也露出几道探听的身影。 大部队是为了温宪公主才停在官道上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公主的情况。 德妃只觉自己也头晕目眩,不禁捏紧手中锦帕:“可,中午不是好些了吗?” “不知道啊,随行的太医都在公主那儿了……”宫女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胤祯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跑来:“我想去看姐姐,皇阿玛不让,说我只会碍手碍脚。” 正急躁地抱怨着,胤祯突觉肩膀一沉,回头一看:“四,四哥?” 胤禛低声道:“别闹。” 他向德妃投去带着隐晦担忧的眼神,手上用力摁住胤祯,免得给德妃再添压力。 “……”胤祯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肩膀上的力度,沉了下来,胃里像坠着铅砣。 另一头,总算凭借“再说,我找大师告状,说你偷请武财神”胜利的老九,也站在皇太后帐篷不远处张望:“怎么就突然病危了呢,昨天感觉还好好的呀……唉,要是大师在就好了。” 胤礽闻声投来不赞同的眼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老病死乃是世间规律,大师在又如何?难道为了温宪,出手和阎王抢人吗?” “怎么不能了?”胤禟睁大双眼,“此抢非彼抢,二哥你不知道吗?大师会医的呀!你没发现皇阿玛的脸,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老大、老三纷纷一惊。不像胤礽幼年丧母,他们额娘还在世,被康熙狠敲过一通竹杠,但也只知道药方是民间高人给的:“竟,竟然是大师所治?” “不,不对啊,”老三喃喃,“不是说,大师连私塾都没上过?一心只向道门?” “没上过私塾怎么了。”胤禟突然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知情者,不禁有几分得意:“私塾又不教医术。这说明大师天资聪颖!而且修道之人为了成仙,本就讲究长生之法,学医的道士多了去了,什么华佗、李时珍、陶弘景。” 胤褆和胤祉惊叹之余,也有些惋惜。他们这些皇子虽然和温宪公主不熟,但也不希望人正值芳龄就去了。 倒是太子,叹惋之后,突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太子颇有些不堪重负地皱起眉头:青阳……不,大师!大师这么优秀的吗?出能镇祟降妖,入能家宅和谐,现在还多了一门手艺,会医。 要做的功课突然又多了一门……感觉和大师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还骤然间拉大了! 正压力山大,胤禟在一旁突然惊跳了一下:“哎呦!” 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胤褆责怪地说:“怎么一惊一乍。” 胤禟来不及回答胤褆,只面露大喜,匆匆抬头对着空中说了句:“留步!” 他刚刚突然右手冰冷,如入冰窖,袖中被塞了一封信,显然是大师派来送春盛酒楼近况的阴鬼。 “这什么?”太子眼尖地看到胤禟袖间的信,立马想起曾经来过他东宫送信的敖儿,“是大师送来的?……大师为什么给你写信!!” 太子差点扑上去打人了。 他还在辛辛苦苦为了入学名额奋斗,怎么九弟就和大师搭上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好啊,你真能瞒哪。”太子看胤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胤禟在太子的目光中,非但不怕,反而有些虚荣的得意,干咳了一声:“这都另说,咱们先凑钱吧。” “……”四人一时回归了面对面的寂静。 胤禟又看不见鬼,只能挺不安地时不时回头捞一下,捞到一手阴寒,才叮嘱:“稍等,稍等,我们募捐一下。” 四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垂头丧气,胤褆强忍着委屈:“我就说……今天存了九个铜板,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掉。” 胤禟想起八哥之前因为被排挤而抑郁的经历,还特地跑去把胤禩也拉了来,五个脑袋碰在一起: “我出这么多吧,来避暑,也没带什么钱。” “唉,比不上九弟,我能拿的就更少了。” 胤禩懵头懵脑地被拉进这个奇怪的小团体,听完胤禟的话,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空瘪瘪的荷包:“……其实我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挺好。” 帐篷里,康熙正对着无能的太医们发怒,恼火之中往外一看:“——温宪都病成这样!他们凑在一处做什么?半点没有兄妹之情!” 皇太后的哭声让康熙手足无措之余心烦意乱,甩着袖子出门,黑着脸走到五个儿子身后:“你们干——” “咦!皇阿玛!”胤禟回头一看,眼睛顿时一亮,看到了救星一般,“刚好啊,我们身上带的银子都不多,您……您那边有吗?咱们请大师来试试啊。这儿刚好有信使。” 康熙下意识地想问,什么信使,你们什么时候和大师搭上的关系,就看见胤禟冲他伸来讨钱的手:“……” 一瞬间,被刮得生疼的记忆再次浮现,康熙:“……” 他可以回去重来一次吗? 青阳也没想到,只是让鳌拜去送个信,却背回了满满一匣子的财富:银票、碎银、银锭,往下挖挖甚至还有铜板,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九枚。 青阳:“……不是又来家庭调解的吧?” 鳌拜飞快把情况说了一遍,青阳顿时面色一肃:“糟了,你这一来回,也花费不少时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赶上。魔祖,能不能麻烦您送我一——” 罗睺已经坐在红莲上,漫不经心地挑眉看他了,不知道为啥,青阳总觉得这动作看似镇定,其实有点点微妙的刻意…… 青阳也没多想,赶紧爬上红莲,什么针具、药材也不带了,他能想到最基本的一些,太医那儿肯定有,唯一带的,是才切开的一小半西瓜。 红莲化作一道妖冶的光,锋刃般划了出去,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快速,青阳甚至产生了点晕车的感觉,但眩晕还未完全泛出来,两人竟已经脚踏实地,站在支满帐篷的小树林里了。 借着帐篷的掩护,青阳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引起恐慌,倒是一直在皇太后帐篷口焦急踱步的胤禟,头一个发现从帐篷后冒出的青阳的脑袋:“大师!大师快来!” 康熙、胤褆等也倏然起身。这么长时间过去,太医只知道谢罪,他们眼睁睁看着温宪情况越来越差,此时什么话都可以容后再说,先拥簇大师进去。 青阳也没有耽搁,跟在胤褆身后掀帘而入,皇太后被康熙知会过,看向青阳,虽然不信,但仍是投来看最后一线希望的目光。 青阳坐下搭脉:“……是中暑吧?是不是吃过药以后,及至傍晚,突然头晕呕吐,觉得气血上涌,十分难受?” “对,对。”皇太后点头,恰好看见德妃拿着药碗进来,“快,快来看看,圣上请了大师来给温宪看诊。” “……”德妃的嘴唇抖了抖,苦涩的滋味在心头蔓延开。 ……已经是药石无医了吗?唯有叩拜神明,是唯一的希望? 德妃强忍着悲痛坐下来:“容我将药喂了,再给温宪公主念佛祈福。” 正向康熙要纸开药方的青阳:“?????念什么???” 要不要这样,正救人呢,当面说念佛。 太子极为敏捷且霸道地把前面的人挤开,头一个把纸笔送到青阳手上:“开药方,没人念佛。”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不是那种强迫别人的人。”青阳接过笔,刷刷将药方写下,“有没有石膏粉?药熬好后,将石膏粉和药一起拿来——每个人都有信仰,或者不信仰的自由嘛!信哪个教,这也是自由的,邪教另谈。” 太医们这会儿只怕温宪公主有个好歹,圣上把火撒他们身上,现在突然有个道士冒出来,扛走了责任,他们巴不得,争先恐后去煎药。 等到药熬好,青阳在其中加了适量的石膏粉搅拌均匀,让人把温宪公主扶起,半碗下肚,温宪公主痛苦皱起的眉宇便舒展开来,一碗下去,温宪公主的神色彻底变得轻松起来,这时候闭眼,就不是昏厥,而是疲惫之后香甜的沉睡。 皇太后看青阳往药里搅那香灰一样的玩意儿,差点就想跟德妃一块念佛了,哪知道这一碗下去,效果居然这样立竿见影? 德妃也是看得大脑一片空白,大悲之后大喜,她一向性格淡泊,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半晌,除了“太好了”以外,唯一能想到的竟是:幸好没念佛…… 过了片刻,温宪公主在梦中出了一头的汗,被皇太后赶紧擦去,又过了少顷,公主嘤咛一声,眼皮缓缓睁开。 青阳诊完脉其实心里就定了,这时候笑嘻嘻地将尚还冰爽的西瓜从旁边的罗睺袖中掏出来:“——不好意思,掏错了。”青阳黑线地把灭世黑莲塞回去,这次总算掏对,“幸好我机智,来前多带了块瓜。想吃吗?冰的,开封的西瓜,甜得很。” 别说温宪公主,在座的谁不是热得发躁,看到那还缀着冰霜的西瓜,那口水都快下来了。可谁又好意思和病人争呢?只能眼睁睁看着温宪公主颤颤巍巍地撑着病人之躯,那樱桃小口,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的瓜蚕食殆尽…… 胤褆忍不住舔舔好干的嘴:“还有吗?” 胤禟也不太快活地说:“瓜是有,但不是开封的,开封的瓜送来早不新鲜了。” 胤礽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更加坚定了成为道观继承人的决心…… 第48章 康熙哪知道, 就是一块冰西瓜的事儿,养大的保成就坚定信念要单飞了。他还用着正常的思维,怒斥完全没派上用场的太医:“朕养你们有何用!这么一大群人, 还抵不上大师一剂药管用!” 康熙确实挺生气的, 一来, 是太医无能,二来,是害他花了那么多银子。 青阳本想着这会儿开口, 是不是太不顾及皇帝的脸面, 就听旁边有个太医脖子上挂着的年轻鬼轻蔑地说:“养你娘呢,死皇帝,臭不要脸……” 大约是受康熙的龙气震慑,附近林子里都少有阴鬼徘徊,这个年轻鬼估计是跟太医有点血缘关系,才硬跟了进来。 仗着康熙听不见, 年轻鬼大肆地骂了一通,而后愤愤道:“又不是说大夫什么病都精通的, 而且你那叫养吗?当年老子做御药房特简供奉, 连个俸禄都没有!光每天管吃, 每月给点蜡烛,冬天给点木炭。呸,还要被内务府的人欺负,早知如此,我当个乡野医生不快活?” 青阳都惊了, 当太医的待遇这么差呢?再看地上跪着的老太医们, 青阳只觉仿佛看到了一地的杨白劳, 忍不住挺身而出道:“……也不能这么说的!这就跟做学问一样, 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世上哪有全能的人?我这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后人的肩膀。 温宪公主这种病例,青阳不仅在现代时见过,还在袁枚的《随园诗话》中读过。 当时,袁枚和温宪公主一样中暑,也是被大夫误诊,当做太阳经疾症,用了升麻、羌活两味药,使得病情不减轻反严重。后来还是袁枚的好基友,擅长治疗暑证的赵藜村医生路过,才用的这白虎汤救回一命。 青阳也不敢自比赵藜村医生,人家可是上过《中医人物词典》的名医,据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记载,吃赵藜村的药,只一口便觉得气血不再上涌,半碗便陷入沉睡,青阳自觉达不到赵藜村医生的水准。 然而此时,袁枚尚且还没出生呢!赵藜村就更不知道在哪了…… 康熙居然从善若流地顺着一拐:“大师不愿做国师,那挂个太医的闲职,救死扶伤,不知道有没有想法?” 青阳:??? 之前生气不会是装的吧!不愧是皇帝啊,心脏就算了,脸也很大,之前国师还说月俸百两呢,现在想用一点点蜡烛、炭火就把他包了? 青阳一个猛转:“走了走了……” 皇子们赶紧拦的拦,挡的挡: “别啊,那开封西瓜还有没有了,能不能订点……” “是啊,难得来一趟,温宪又才好些,万一路上再有个什么闪失,医者父母心,是不是得多观察几天啊!” “那么多银子,来一趟就走?太不够意思了吧……” 青阳:“???” 咋的,我还要原地给你们表演个Breaking或者诗朗诵?我是来治病的好吧!倒是西瓜……青阳对胤禟说:“你出多少钱鸭!” 正在思忖是不是以后改信道门的德妃:“……” 这大师也太真实了!和和尚一点都不一样。 ………… 温宪公主的情况,都不用再等一天,太医们来诊脉,都心服口服地表示已经大好了,剩下的就是好好调养身子,有条件最好别再受热。 康熙将胤禟拎出去审问什么时候搭上的大师,其余几个兄弟也都虎视眈眈地围观,青阳则留在帐篷里,手里拿着背着师兄们偷偷召请五阴将搬运来的棕叶:“走之前给公主编个棕扇吧,没什么别的用处,驱蚊纳凉。” 温宪平安无事,这会儿皇太后和德妃心情大好,尤其是青阳长得就是一张特讨长辈喜欢的乖乖脸,皇太后见之生喜,愣是硬夸:“大师真幽默。” 德妃:“……嗯。” “?”青阳疑惑,手上动作也不耽搁,“没开玩笑啊,真的。” 纳凉驱蚊用的棕扇,青阳就不需要祷念那么多经文加持了,编的也比较大,主要是怕贵人们东西多,小棕扇掉哪儿就找不见了。他手熟,没过多久就编出一把一个巴掌大的棕扇,交给温宪:“这个保存好,能用好几年呢!” “……”温宪低头看着手中朴素的棕扇,不知道该说啥。讲真的,要不是青阳是她救命恩人,长得还挺俊,她都想吐槽了,她堂堂一公主,需要省到用一把棕扇好几年吗? 正勉强笑着,就听大师喃喃自语:“唉,感觉有点亏,没收钱。算了算了,就当是西瓜的饶头……” 温宪:“???” 送区区一把棕扇而已!!这口气好像亏了多少银子似的! 温宪脾气顿时来了,倔强地说:“要多少,我堂堂和硕公主,不至于连把棕扇都买不起。” 青阳叹息着摇头:“算了算了,谈钱多伤和气。” 温宪大怒:“你说!” 青阳伸手比了一下。 温宪:“呵,不过是三个铜板,算你三两银子——” 青阳:“三两银子?我是说三百两。” 才掀帘子进来的康熙差点心脏骤停:“什么三百两??” 怎么进门就听大师提钱! 要不是公主的体面,温宪都想蹬腿儿了:“皇阿玛!这道……大师,”想想好歹是救命恩人,温宪勉强保持礼貌,“他居然说一把棕扇收我三百两纹银!” 康熙:“——你买棕扇做什么???” “???”温宪瞪大眼睛,“重点不是他一把棕扇卖三百两吗??” “哎呀……我就说白饶,”青阳看着父女俩反而要吵起来了,和稀泥道,“你看这不是,谈钱伤和气。” 康熙也是被刮多了,下意识想的都不是为什么这么刮,而是怎样避免刮,这时候猛地转头瞪来:“——一把棕扇怎么能值三百两纹银。” “棕扇不值,法器值啊!”青阳道,“你们没注意吗?帐篷里的冰早化光了。” 众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往铜盆、冰鉴看,果真都是一滩滩水,半点冰块也没有。可他们待在帐篷里,却一点没感觉到升温,反而觉得挺凉快——这不是一种冰块带来的,有些寒意的凉,而是恰恰好好,能让人感到身心舒畅的凉爽。 青阳抱怨:“就说我没开玩笑嘛,我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吗?都说了这棕扇能驱蚊纳凉。” “……”皇太后下意识地瞄了瞄帐篷四周。 毕竟是驻扎在小树林里,又是盛夏,免不了有蚊虫钻进帐篷,温宪之前呕吐不止,门帘都是开的,几个宫女得一直在旁边盯着,但凡有蚊虫都得尽快赶走,可现在,虽然门帘敞开,宫女们打扇的动作却停下来了,因为不知何时开始,帐篷内不再有蚊虫进出…… 皇太后忍不住说:“这可真是……”她一下想不出适当的词语来,只道,“那能不能多编几把?” 康熙:“?!?” 青阳还在旁边高兴地火上浇油:“真的吗?太好啦,那给点优惠,你们想要多少把……” 康熙:“…………” 什么多少把,他想要火把,把这刮油水的恶鬼驱赶出去。 春盛酒楼的合作,胤禟到底还是交代了出来,虽然引得兄弟们的眼红,但康熙却是心情复杂地赞赏了他一下。 康熙也挺矛盾,士农工商,从商乃是最下品,如果不是目前和大师搭上关系的唯一一条线,康熙实在想狠狠训斥老九。然而这次的冰西瓜,外加十来把蒲扇,全都是老九付的钱,康熙心里也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就是又想骂人,又觉得有点舒坦……想来想去,还是夸一下。 青阳赚得钵满盆满,临走前,德妃还特地问他讨教了些弃佛从道的问题,忧心忡忡:“……只是有些害怕,我这般算不算对佛祖的亵渎?佛祖不会怪罪我吧!” 青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罗睺。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佛祖是什么性格,在不在意这些。 罗睺本就站的近,青阳坐着,他就站在青阳身后。青阳这么一仰头,都靠罗睺身上去了,两人都是一僵,然后尴尬地咳起来。 罗睺忍不住摸了一下刚刚被青阳蹭过的地方,心里像有绒毛扫过一样:“都是凭本事拉信客,那俩秃子敢怪罪一个试试?”说完,罗睺又尚觉不够,跟着又貌似平淡,实则自夸地道,“有本尊坐镇青福观,他们胆敢动歪心思?” 要不是还有人在身边,青阳都想狂吹罗睺了,说实话,真有点帅,但此时也只能暗暗把手往后一背,比了个大拇指,而后对德妃说:“不会的,这是我道观的地址呀,温宪公主要是后续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找我的。” 皇太后也不禁道:“吃斋念佛这么些年,没想到却是道门在眼前灵验。不知贵观供奉的是哪一位神灵?哀家愿为他捐金身,不知能否在殿前为圣上点一盏长明灯祈福?” 青阳大喜,正想应下,伸到背后的手突然一冰,被罗睺握住,耳边传来罗睺阴恻恻的声音:“这小丫头片子说什么不上道的话?本尊在青福观连个牌位都没有,她还想在主殿为那皇帝点灯??” “……”青阳瞬间冒汗,急中生智对皇太后道,“此言差矣!今日灵验的,不是神明,而是医术。与其捐金身求长寿,不如多给太医们提升待遇,也好让他们能有余钱和余力,更好的研究医术、四处交流……” “……”皇太后和德妃的神情都有些讶然,短短一时辰的相处时间,大师在她们心中的印象连续反转了几次,从得道高人,到贪财逐利,再到现在的淡泊大度……仔细想来,也对,这种高人的想法岂是她们能揣度的,也许大师要银子,也有自己的考量,这就天机不可泄露了…… 于是,等青阳离开,康熙回到帐篷的时候,皇太后与德妃坐在一起交口称赞,你一句“大师真是高风亮节”,我一句,“大师世外之人,视金钱如粪土”,听得康熙满头问号:这说的是大师吗?? 回到道观,青阳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罗睺,试探地询问:“之前在小树林里,您说自己连个牌位都没有,那我给您塑个铜像好不好,如今西院也开了,主屋比东院的三清殿还大,到时候我就将您的塑像放在西院的主屋里……” 青阳的手骨节修长,看起来没有丝毫赘肉,其实软软的,罗睺被青阳拉住,先是下意识地就要点头,而后猛然警醒:“——不!” 罗睺一下把手缩回来了,心中莫名泛酸窝火:“什么意思,就算西院的主屋比东院的大,那也不是主殿!难道你以为,给本尊一个大屋子本尊就会心满意足了吗?!” 青阳:“……” 好想吐槽,这话听得活像他是个渣男。 罗睺更加心梗地说:“而且,本尊的屋子已经很小了,你居然还想把铜像塞我屋里,你是不是根本就没诚心要供本尊的神像,只是嫌弃没有地方摆,才想塞本尊的屋里!” 鬼神们都鬼戚戚地探出个脑袋,开始无声地吃瓜。 青阳:“…………” 青阳想挠头,在现代青福观,他就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怎么办,总不能放到我寮房里吧……”青阳的意思是,那也太不尊重罗睺了。 罗睺:“!?” 悲愤,果然是嫌弃!! 魔祖气得一身黑纱都开始群魔乱舞了,诛仙剑阵也在黑雾之中隐隐探出剑芒。 青阳很茫然地看着罗睺脸色仿佛比平常更加苍白,而且还史无前例地冷了下来,下意识地抬手想牵罗睺的袖子,小声软软道:“魔祖?” 罗睺猛地向后一退,头也不回地疾走进屋里,随手一扬,带起的罡风就将屋门狠狠砸上。 陈圆圆第一个按耐不住,从西院的新菜地里钻出来:“呸,呸,呕,粪肥!”哕完几下,陈圆圆赶紧飘到青阳身边,“怎么就不能放寮房呢?” “不合规矩啊,放寮房不是比放偏殿还糟?”青阳说,“而且我觉得魔祖是个含蓄的神,上次我试新道袍,他出门都撞了一下墙!” “咚!” 从魔祖屋里猛地传来什么东西撞墙的声音。 鬼神们都抱着西瓜,边啃边看热闹,估计是魔祖在里头偷听,被青阳说到黑历史,又气又急锤了一下墙。 陈圆圆看了一眼紧闭的主屋门,故意又问:“那放主殿不行么?” 青阳犹豫了一下,垂下头喃喃:“我,我也不能将师祖们替换掉啊……” 主屋里一片寂静,鬼神们手的瓜也不甜了,纷纷开始惴惴起来:怎么大师这话句句戳心呢? 青阳挠头:“那,要不,我给魔祖塑个小金身吧?就之前那种……” “哐!” 主屋大门才紧闭可能没半盏茶功夫吧,就又开了,罗睺眯着眼睛站在门口,看似冷漠,其实按捺着迫不及待:“哦?哪种?” 青阳的意思是那种半臂大的小金身,替换三清的小金身放在主殿,虽说三清的铜像是比小金身要大,但小金身好歹占一个金贵,档次比铜像要高一级。 罗睺却道:“之前那种吊坠吗?” “……”青阳噎了一下,真的很想问,这到底是什么心理,大铜像、小金身,哪个不比吊坠儿好。 罗睺却是在想,吊坠妙啊,日后小道士走哪儿都离不开他的手掌心了。想着想着,罗睺挺了挺腰板,用力将嘴角往下撇,以表示自己并没有高兴,只是勉为其难:“定要塑出本尊的风采,不能比那三清像差!” 青阳还在满脸迷茫的应答,旁观一切的诸鬼,已经或是鄙夷、或是激动的交头接耳起来: “嗷嗷,小金坠儿,多么贴身的物什,随意的一个动作,就可能落入衣裳中……” “呸,老不要脸的,肮脏心思,老牛吃嫩草。” “你说都这样了,这俩人怎么还没一个开窍?我瞅着这局势,魔祖应该先吧。” “算了吧,魔祖没有那方面的脑子。” 手工艺,越是微小、精细,越是耗费精力。青阳连续挑了几天夜灯,最终还是选择缓缓再修仙,再熬他快立地成鬼了。 罗睺穿墙而入,进寮房的架势颇为光明正大:“早叫你闭门谢客几天,你不听,非要大晚上的熬着。” 青阳眼睛都泛红:“这不是怕吗?万一我哪一天没开门,有病人投医无路,那可是一条命。有能力的话,多救一条是一条。” “早个数会元,你要跟我说这话,那我非打死你不可。”罗睺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触景生情,“那时候本尊可是天上地下第一大杀神,现在……” 罗睺的神情有些复杂难明。 要说天道没有支配他们,确实他和鸿钧都是清醒的,但要说他们全然自由,那也不一定。至少,未执掌大道时的罗睺,绝不会做什么惩恶扬善的事。 想到这儿,罗睺不禁想要嗤笑。 青阳揉着眼睛站起来,呆头鹅一样摇摇摆摆走到床边,乖巧坐下,投来茫然的眼神:“会元是什么意思?” 他打了个哈欠,将手上的小金坠儿搁在床头,缩到床上去,睡眼蒙蒙看着罗睺,还伸出手拉了拉罗睺的袍角,把人拉到自己床边。 “……”罗睺突然完全没有触景生情的心思了。 小道士睡前散了发髻,现在发丝蓬松柔软的垂在单薄的身体边,衬得整个人都好像娇小了一圈,就是特乖,特让人想捏捏他的脸。 “哦……我想起来,”青阳又打了个哈欠,眼睛含泪,拽起被子往里缩了缩,“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一会元等一万零八百年。” 倚着床,青阳就垂着脑袋睡着了。罗睺忍不住想,这狗屁天道真是全无道理,将他一个邪神变成如今的模样,又在他濒临崩溃之际,送了这么个小家伙来。 青阳刚来那会儿,罗睺绷不住数万会元来压抑的本性,说是来监督,实际是想抓到这外来客的马脚,顺藤摸瓜。 他不能毁了自己的世界,难道还不能钻去其他的世界掀他个天翻地覆?偏偏这小道士,怎么就那么会撒娇,怎么就那么的贴心,就像只点点小的卷毛猫,蹭在他脚边,时不时咪咪叫着拿肉垫扒拉下他的裤角,叼着各种好东西颠颠儿地跑来送给他。他想把猫踢开,又有点怕踹伤了,倒是越纵容,越让这猫挤近他的身边,养着养着,其他的念头都不知何时打消了。 罗睺起身想走来着,却发现猫爪子正扒拉着他的衣角,拽得还蛮紧。 月色透过纱窗,落入室内。一道纯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倾向床边,将睡得像头小死猪似的青阳放躺下来,自己也合衣睡在旁边。 嗯……弟子偶尔撒个娇,师尊陪个睡还是挺正常的吧。罗睺理所当然地想,仿佛完全忘了他的衣裳是由世间至阴所化,完全可以化实为虚,轻松走开。 罗睺:都是这破衣裳拖累了我。 千重纱:???????? “卧槽!” 青阳一大早起来,给枕边的罗睺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猛地弹起来,在床上一跪。 即便是来到青福观这些日子,罗睺也没睡过,哪天晚上不是蹲屋顶,难得在床上躺一晚,有些怀念的舒适:“再睡会。” 青阳都要裂了,跪在床上差点给罗睺来个五体投地,惶恐地说:“魔魔魔祖,这这这您这?” 他昨晚太困了,就记得自己貌似坐在床上睡着了,好像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啊,为啥魔祖会出现在他床上。 “吵死了。”罗睺本还想再躺会,被青阳弄得不耐烦地坐起身,“怎么了,昨晚还不是你撒娇?拉着我不让走。有什么的,本尊将你当弟子来待,陪个睡还不正常?” 青阳是真的裂开:“不是——” 这哪里正常了啊???? 正努力组织着措词,鳌拜的大脑袋从墙里冒出来,粗声粗气道:“太子的……信…………” 鳌拜的声音迟疑地拉长,过了一会:“什么时候好上的?” “???”青阳猛地跳起来,“不是!没有!” 罗睺也不满地皱眉:“胡说什么,本尊将小道士当亲传弟子来待,他昨晚撒娇,本尊陪个睡怎么了。” 鳌拜:“…………” ???? 拜拜都觉得困惑! “把信给我吧!”青阳掀开纱帘,探出手去掏走鳌拜手中的信,然后就把鳌拜的大脑袋往外推,“出去,出去。” 鳌拜锲而不舍:“不是,是老夫落后了吗?什么时候师尊还有义务陪徒弟睡觉了??” “出去吧!”青阳使劲一摁,就把鳌拜的脑袋挤出去了。 罗睺还迷惑地发问,本尊拳拳爱徒之心,哪里不对,青阳已经臊得脸都红了,只装听不见,埋头拆信,匆匆看了几行:“……” 罗睺停下碎碎念:“干什么,写什么了。” 青阳发自内心:“这个世界,怎么谁都不正常,哪个太子会想出家当道士啊??” “?”过来供奉孝庄、苏麻喇姑的绝心路过窗边,不禁回头。 绝明也怔了一下,倒是淡然地呵呵一笑:“这皇上当和尚的不也有?” 绝心已经猛地扑过来了,幸好窗户刚刚被青阳打开:“谁?谁想当道士?保成?我不允许!!!” 青阳:“……??” 第49章 什么鬼, 所有人中,最没资格反对的就是绝心吧?皇帝当到一半撂挑子,把江山扔给八岁的儿子和老母亲, 就这还有立场反对太子入道吗? 绝心的声音还挺大, 孝庄本来在祠堂里端庄地吸着香,闻声浑身一激灵, 也不用苏麻喇姑来扶了,一下猛冲过来,丝毫看不出苍老:“什么?保成又来信, 他还没放弃?” “呃,”直面两个家长的怒火, 青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差点退进罗睺怀里, 惊得他赶紧往前一步, 硬着头皮挺胸道, “又不关我的事!之前不是让您和太子聊吗?您没把太子说通?” 孝庄一噎。 青阳都想薅头发了:我都在自己观里宅着了,谁知道还能接到家庭调解?矛盾双方还有已经打入道观内部的……躲都躲不开。 绝心沉声对青阳道:“请务必要拒绝他。堂堂大清太子, 怎么能这么任性妄为?这置江山百姓于何处?” “……??”孝庄向绝心投去异样的眼神,盯着看了一会后,老太太做了个生前绝不会做的姿势——提拳就打,“你怎有脸说!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当初你抛下我与玄烨的时候可曾这么想过, 现在倒是说的头头是道!” 绝心猝不及防,孝庄这一下也没留手, 直接把他给墩蹲下了:“施主, 施主冷静。” 青阳看着家长突然内斗, 纠结了一会要不要劝架, 最后缓缓伸出手来,趁机将窗户悄无声息地关上,低头继续看信:“……唉。” 青阳不禁叹气。通读全文,倒是能感到太子诚心,这心态也变了,并非为一时意气或争强好勇,看得出这段时间研读了不少道经,也感悟了不少,谈吐中颇有些超脱的意思。 他回想起太子在历史中的命运——周岁即为皇太子,三十四岁被废,第二年复立太子,三十八岁再次被废,最终死于幽禁他的咸安宫中。 对于太子来说,入道是否比在太子之位上饱受蹉跎更好呢? 青阳有些犹豫,拿着信喃喃:“这要怎么办……” “嗯?”罗睺本来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戏,谁想到小道士的态度居然动摇起来,“干什么,你还想同意吗??” 罗睺这脾气又要起来了,一把抢过信怒道:“你自己说的,活人不收!这人来了睡哪?跟你睡一块吗???本尊不准!!” 青阳:“……????” 实属迷惑,这观里到底多少双标,刚刚说师尊陪弟子睡很正常的是您,现在说不准的也是您。再说了,他也没必要和太子睡一块啊!不能把大床改成双床吗? 青阳想说的来着,想想估计罗睺会不开心,还是吞了回去:“我再劝劝吧。” 青阳拿纸笔来写信,名为劝说,实则考验。看看太子对帝位有多少留恋,如果当真一点眷恋没有……与其让太子经历二立二废,幽禁死于咸安宫,倒不如引他入道,能不能升仙另说,至少落得一个闲散自由。 因为青阳的及时救治,温宪的病情有惊无险。避暑的行伍略经波折后重新启程,顺顺当当地抵达热河行宫——皇帝的私人避暑山庄。康熙计划,再过一年,就派人来扩建这里,届时便将行宫改名为承德离宫,日后也方便木兰秋弥的时候来此歇息。 一般来说,康熙会在五月左右启程来热河行宫避暑,九月或十月才返京,这么长的时间,当然不是说放暑假不工作了,而是将政治、军事、外交等一应事务,都搬到行宫来处理。 张廷玉作为康熙信赖的年轻臣子,自然也得随行侍驾,这会儿趁着闲暇,康熙就在一边吃西瓜,一边批奏折:“……按张鹏翮的意思,这黄河堤坝修筑形势大好,也不缺什么银钱,唔,这瓜挺甜。” 根本没有西瓜吃,只能喝热茶解渴的张廷玉:“…………” 痛苦,折磨,蓝瘦,香菇。 随行的还有不少老大人,看着康熙手边的小半西瓜偷偷咽口水。 按照宫里的规矩,贵人进餐,每道不得过三筷。水果、糕点也是一样,不得多吃,以免暴露喜好,为人所利用。既然如此,那这瓣西瓜吃完,圣上是不是就会把剩下的瓜赏给他们了? 哎呀……看这瓜,外皮还攀着冰霜,且瓜瓤鲜红,汁水饱满,能分一口也是这炎炎夏日中的一份享受啊! 都眼馋着,众人就看康熙吃完一瓣,旁边的太监立马上来,又切了一瓣。 康熙:“嗯?多切几瓣……” 众大人们纷纷激动:是不是要分瓜了! 康熙:“切大点,这么薄一片朕怎么吃得痛快?” 众大人:“????” 康熙完全是故意的,迎着众人的目光,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此时再神态淡然地抬头,冲着众人微微一笑:“让众位爱卿看笑话了。这瓜啊,是胤禟花重金,特地从开封买来孝敬朕的。朕虽然不爱吃这性寒的瓜果,但毕竟是胤禟的一片孝心,倒也不方便分与各位大人了。” 众大人:“……” 张廷玉:“……@#¥@¥%@” 虚伪!装模作样!不要说了,既然没打算分,那倒是别端到他们面前吃啊,分明就是故意炫耀! 臣子们低头腹诽,手上的工作却不断,足足耗到了日落西山,康熙才总算是将剩下的西瓜消磨干净,中途感慨了数次西瓜好吃,但他不喜,只是不忍浪费儿子孝心,听得张廷玉脑袋嗡嗡儿的,越发想死了。 此时已时值傍晚,张廷玉混在诸位大人身后,向康熙告退,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回到自己的院落中。 南书房地位特殊,在职的官吏每日替康熙撰述谕旨,除非离职或告假,基本都住在紫禁城或随行在皇帝身边。好在与家人之间尚可书信联系,张廷玉的父亲张英也是随行官员之一,进了门,服侍的宫人就将张英的信交给张廷玉。 “有什么事好特地写封信来的……”张廷玉兴致不高地在桌边坐下,就着烛火一看,“……” 【吾儿亲启: 今日仪事,圣上手边放着一盘冰瓜,白霜欺绿,红瓤看起来甚为甘甜。为父本想得圣上赏赐后,分与你吃,未料圣上一人吃净了所有的瓜。听圣上赞誉,此瓜为九皇子特地前往开封所买,九皇子聪慧孝顺,为父深为圣上高兴。只是离开时,为父与众位大人难免交谈,深觉九皇子乃天下孝子的榜样,吾等之子远不如矣!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你爹我买瓜? 父张英】 张廷玉:“………” 裂了,什么鬼,圣上怎么到哪都吃瓜,也不怕大热天的吃坏肚子吗?还有你们这些老大人,吃瓜的事,你们也要攀比?还特地写信来讨要……咋的,不买瓜,我就不是孝顺儿子了? 正薅着头发,隔壁院里也响起年轻同僚痛苦地呻吟:“呃啊!这让我上哪儿买瓜!” “……”张廷玉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平衡,看来被老父亲灵魂拷问的不止他一人。 与此同时,另一头。 温宪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大好,其中有一大半的功劳要归功于青阳那把三百两的棕扇。 “唉,姐姐,”来“探望”温宪的六公主挽着温宪的胳膊,看似柔弱实则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生了场病,你变得如此节俭了。用这棕扇,未免有些失皇家的体面……” 正说着,花园另一头迎面走来皇太后与众妃的仪架,走在最前头、被众女眷拥簇的贵人们,人人手上一把巴掌大的棕扇…… 六公主目瞪口呆。 温宪抽了一下嘴角,不客气地从六公主手中抽回手臂,故意放大声音:“哎呀,妹妹你说什么呢?这棕扇拂开尘事,纳凉驱蚊,兼具风雅与朴素,你却说它有失体面!” 阴阳怪气谁还不会了,来啊,别输不起。 皇太后果真投来敏锐且具有威慑力的视线,跟在她身后的女眷们,除了妃嫔、公主,还有些朝廷命官或贵胄的女眷,也纷纷向六公主投去目光。 六公主:“……不是啊,我是说它很体面!!” 六公主差点跪了,心想这啥时候出现的新潮流啊,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皇太后淡淡地看了六公主一眼,也没说什么,倒是周围的那些女眷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起来: “……对啊,很雅致的!” “温宪公主说的没错,此前京中向来流行绣扇,人们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只有皇太后与众位娘娘才是真正懂得风雅之人,这炎炎夏日,一扇拂去万般愁,正是最恰宜的!” “对……对。” 女眷们胡乱附和,其实心里和六公主是一样的懵逼。她们也是来请安才发现这个新潮流的,同样不明所以。 留给普通人的法器,青阳当然不会做的太过招人耳目了,这些棕扇与他腰上挂的法器不同,唯有手持之人方可体会到凉爽,其余的人哪怕靠得再近,都不会察觉出不对。 总而言之,谁用谁知道,就连皇太后手沾了这棕扇以后,也分不开了,睡觉都要放在枕边,用手挨着。 至于拿着棕扇的妃嫔,其实也不是全然淡定。也就只有德妃一人知道全情,其余被敲过竹杠的隐隐约约猜到点隐情,所有人都在想,可惜不知道这大师到底是何底细,皇上瞒得还挺严实,大抵是怕结党营私吧。 女眷们的尬吹还在继续: “看得我都想也东施效颦一番,买几把棕扇了。” “现在想想,那绣扇真是华而不实,其实扇起风来,哪有棕扇实用?” “是啊是啊,庄子云,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温宪差点笑吐了,这还能扯出一句庄子来。 六公主的审美观崩塌再聚数回,再看棕扇,仍然没法强扭自己的审美,违心地说棕扇比绣扇美,她就是更喜欢绣扇啊!怎么了!众人皆爱荷花,我独爱牡丹! 温宪看着六公主的表情,怜悯地拍拍这个妹妹的肩。 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不好受啊,但不管怎么说,这么一来,可能贵女手持棕扇真的会成为新风潮吧,说不准未来大清的棕扇都要贵上不少钱,以后可能还会出现金丝棕扇、盘花棕扇…… 六公主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怎么熬到回自己屋里,刚进门,一向消息灵通的教养嬷嬷就绷着脸上前:“公主,如今朝中以棕扇为美,您身为大清公主,怎可用绣扇这般庸俗的东西?奴婢已经替您想法子讨来了几把棕扇,日后您就用这棕扇吧。” “?!”六公主强忍住呐喊,小声问,“那,那我的绣扇呢?” 教养嬷嬷眉头一皱:“那都是不入流的女子才会用的玩意儿!奴婢已经分给宫女们了。公主,您的身份和她们不同,日后万万记得,要用棕扇,莫用绣扇,自降身价……” 六公主:“…………” 怎么会这样??我是在梦里吗??? 热河行宫中的风潮要卷席到秦淮,还要不少时间。在此之前,孝庄与绝心的争执,已经发展到白热化,就是孝庄会蹲在八相寺门口叫绝心出来讲清楚的那种。 绝明一个头两个大:“这张老爷子年纪大了,老太太的阴气又重,老爷子偶尔在院里打盹的时候,都会被老太太的呵斥声吵醒。师弟,你是不是想想办法?” 绝心:“……” 师弟也没有办法,师弟都不敢出门。 绝心闭上眼睛开始念经,绝明只好出去找孝庄谈心,而等绝明出门,绝心便睁开了眼睛,犹豫了一下。 他在想,保成的事,怎么说他也得争取一下。 于是,热河行宫中。 胤礽看了半个上午的道书,又硬啃几页医术,正倚在桌上打盹,突然入梦。 他依稀有意识,自己应是在热河行宫,眼前的一切却变成了紫禁城的模样,一个灰衣僧人站在乾清门前,手捻佛珠,缓缓回身:“阿弥陀佛。” 胤礽莫名其妙:“搞什么,孤每天看道经,不给孤梦个吕洞宾、张果老就算了,怎么梦个秃头。” 这秃头穿着一身眼熟的灰色僧袍,似乎在哪见过,就连脸也似曾相识。僧人面容端肃,五官微苦,只是不知为何,胤礽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这僧袍和这脸凑在一块很怪异的样子。 绝心入梦来见胤礽,没用空相,就是本来面目:“阿弥陀佛。近闻太子殿下心生烦忧,欲入道门以避尘世,贫僧特来相劝。” “????”胤礽更莫名其妙了,“孤入道门,派个和尚来劝孤?怎么,现在佛道之间竞争这么激烈,收个徒弟都要抢?” 绝心愣给胤礽噎了一下:“……太子误会了。贫僧并非为佛门而来,乃是为黎民百姓而来,也是为太子殿下而来。” 正说话间,二人面前的乾清门闪起金光一片,文武百官之身影从殿内绵延直乾清门外,而在高台之上,身着龙袍,满脸威仪之人,正是胤礽。 “……”胤礽几乎本能地用目光描摹这一幕。 曾几何时,他也曾向往过这样场景,为此使尽各种手段,与兄弟相争,与父亲相争,仿佛眼前除了那龙椅,别无其他。 绝心看着胤礽的神情:“殿下,一朝为帝,至高无上。您真的愿意放弃这宏图大业吗?” “……”胤礽无声地喃喃了几句,竟是眼中带泪,面上带笑,“能。” 好比他费尽千万心血,想攀到峰顶,看看巅峰的景色,途中心生改道的想法,难免不舍,然而却有人将巅峰的风景一下呈现在他眼前。 ——也不过如此。 胤礽想。 他望着那些背对他,跪拜的人们,心想如果绕到前面去,瞧瞧他们的神情,那一定各个心怀鬼胎,铆足了劲儿尔虞我诈。 绝心静默了足足十来秒:“——好的,那贫僧换个角度再劝您。” ………… 有句老话,形容人啰嗦,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胤礽觉得应该改一改,老太婆的裹脚布估计都没有和尚的啰嗦长。他这一打盹,足足从中午睡到了晚上,醒来时浑身酸痛,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胤礽起身舒展四肢,屏退想要上来服侍的宫女们,走到宫门前,纳闷地思忖:梦里光顾着想怎么才能让和尚听懂他“不想当皇帝,想当道士”,现在醒来一回忆,总觉得违和感越发强烈。 这僧袍和人脸他都见过,但好像诡异的不和谐,仿佛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胤礽晃晃悠悠地沿着大路散步,恰好看见康熙正扶着皇太后,似乎在散心,胤礽远远地看了会:“……!” 想起来了!那和尚,长得和皇阿玛有三分像,仔细想想……在宫里见过的! ——见过那和尚的画像! 不,不对,不是和尚。那分明是他未曾谋面过的皇玛法,在皇阿玛八岁时早早驾崩的顺治帝! 胤礽倒抽一口气,猛地转身疾走回宫,一屁股坐回桌前试图冷静。这时候再勉励回想那灰袍究竟在哪见过,眼神在思索中落在他凭撒娇从皇太后处讨来的棕扇上—— 和尚,灰袍,大师。 是那两个和尚!那两个在魏忠贤缠上他时,在黄河与大师共进退,一同制服水患的和尚! 胤礽才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内心无法平静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而后戛然定住,缓缓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稳了,稳了。有这位瞒天过海,背着所有人去当和尚的先皇在,他这个想当道士的太子,还不得往后排么? 胤礽顿时精神抖擞,极其有底气地再次提笔写信。 一回生二回熟,胤礽这次写信,还夹叙夹议,除了阐述自己这些日子对道法的理解,还掺杂了一些自己的私货: 【……去年十月,孤在黄河岸边为恶鬼所缠,那时便了然,再多的功名利禄不过是眼前虚影。孤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如同额娘于信中所希冀那般,活着,好好活着。不欲求权柄,只向淡泊去……】 【……于大师而言,当时在黄河的那一剑,或许只是轻描淡写。于孤而言,却仿佛划开了混沌。那一刻孤便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比起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难道尊道贵德,无量度人,不更强大?】 【……留在宫中,研习经文。孤愈发地厌恶眼前所见之人贪图名利的嘴脸,将龌龊心思藏在人面兽心之下。若问孤对龙椅可还有不舍,孤只觉这甩不脱的尘世叫孤厌烦,愿入观常伴神明,只求清净……】 也不知是不是被和尚刺激的,胤礽这一次写得特别顺畅,一切话语发自内心,正投入间,听到耳边传来索额图的颤声:“殿下……” 索额图进门,太监分明唱喏了,太子还在伏案疾书。索额图挥退左右,自己上前一看,却没想到看到这些话语。 从第一次发现太子有急流勇退之心到现在,过去这么久,太子的心思居然没有淡化,反倒更加心意坚定,索额图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极为绝望。 胤礽被索额图发现了,也很平静:“当年在秦淮,是大师帮孤摆脱了自幼缠身的病痛。孤才得以换回理智与健康。黄河岸边,大师又救我一命。索额图,孤心意已决——” “孤,欲往高处去!” 胤礽说出最后一句,只觉身心畅爽。 他抬手举起身边茶盏,痛快一饮,再狠狠拍回桌边,唇边浮现自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恣意、放肆的笑容。 索额图愣愣地看着胤礽,仅仅一句话,一个笑容,胤礽便如同褪去了一张假面,整个人的感觉、神态都全然不同,仿佛解放了所有的枷锁,浑身透着一股极具侵略感的野性。 索额图数次张嘴,想要再劝,敌不过他对太子的了解,最后只是垂下头道:“既然如此,臣有一位高人想推荐给殿下。这位高人道号青阳——” 胤礽:“???” 胤礽:“谁??” 索额图被胤礽的反应弄得懵了一下,茫然道:“青阳大师?太子您知道?” “???”胤礽说,“孤当然知道,是你不知道孤知道吧?这信就是写给青阳大师的!你什么时候被刮得油水??这事儿为什么孤不知道??” 索额图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还有点云里雾里地将之前大师去他家捉鬼,结果把他爹给捉了的事儿说了。 胤礽:“……” 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看索额图的神情太可怜,胤礽差点笑出声:“咳,放心。等孤继承道观,一定会善待你爹的。” 索额图:“……” 索额图幽幽道:“殿下,有句话臣不得不讲。大师比您年轻吧?” 到底谁继承谁啊! 胤礽泰然道:“但他肯定升仙比孤早,日后你我也需多多为大师祈福,愿大师早日飞升。” 嘿!胤礽都想笑了,这个好嘿,从前等着继承皇位的时候,不能祈祷皇阿玛早日升天,现在等着继承道观,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祈祷大师早日飞升了,大家还会夸我心善。 ………… 数日之后,青福观中。 青阳念着太子送来的信:“愿入观常伴神明,只求清净……” 他不禁抬头环视了一下院子。 孝庄、苏麻喇姑正在和绝心、绝明言语交锋,沈老爷子正被陈圆圆撵得满观到处乱窜,鳌拜提着斗大的拳头,跟在陈圆圆身后穷追不舍,谁都不知道这个追逐链是怎么形成的,索尼还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火上浇油…… 青阳:“……清净?” 太子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纳兰容若惶恐地挤在角落,频频向青阳投来眼神,几次想飘到青阳身边,半途就被正在追逐的三个鬼影吓得退回原位,掐了好半天的时机,才一口气冲来:“东、东家。” 青阳:“嗯?” 纳兰容若把头坑了下去:“……搬……” 道观里多吵啊,青阳根本没听见纳兰容若在说啥:“你说大点儿声!” 纳兰容若硬着头皮,以有生以来最厚的脸皮道:“我,我想搬回私塾!” “哦,”青阳面无表情,“不是说,想要近距离体验观内的人间烟火气息?” 纳兰容若:“体验够了体验够了……” 正说着,纳兰容若的两腿一紧,胳膊也被人死死缠住。 陈圆圆和鳌拜一个抱腿,一个抱胳膊,冲着纳兰容若投去不善的眼神:“怎么?纳兰公子是嫌弃我们?” 纳兰容若脸都要吓透明了:“没有,没有,怎么会……” 青阳:“说好的甜蜜、快乐呢?” 纳兰容若潸然泪下:“是错觉……” 第50章 可怜纳兰容若, 多文雅一鬼,什么时候遇过陈圆圆、鳌拜这样的流氓行径,在两鬼的纠缠下, 不得已违心地表示:绝对不是嫌弃,特别开心能和大家住在一起。 青阳极为同情地看着纳兰容若, 突然:“……!” 对哦!都说远香近臭, 现在的太子不就是曾经的容儿?如果这就答应了, 太子来道观体验个几天的“清净”, 是不是也会像容儿一样,心生退意? 这可不行。青阳将准备同意的心思按了按, 打算最后再考验一回:“……你们三个想保持这个姿势多久?” 虽然纳兰容若已经表示不搬走了, 陈圆圆和鳌拜还是没放过他,坚持要他说出“既然不嫌弃,为何想搬走”的理由。三个鬼像疙瘩一样扭在一起,牢牢挡在寮房门口。 青阳无语地上前,把两张膏药从纳兰容若身上撕开:“差不多点行了。我还进屋写信呢。” “谢谢东家……”纳兰容若如同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少女一样, 向拯救他的青阳投去感激且带着泪水的目光。 青阳摇着头撒手进屋。他打算跟太子说,可以在今年之内先体验一个月。毕竟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按照他在原世界看到的历史, 明年五月份,索额图就要因为帮助太子结党营私,被康熙打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中。 罗睺警惕地缀在青阳身后:“你写什么信?给谁写信?难道要答应那个太子?!”他的声调一句比一句高,最后震怒道, “我不许!!” “……”青阳严重怀疑, 魔祖不答应的原因是睡一间房, “没关系的啦, 刚好咱们观蛮拥挤的,我准备盖个小二楼。” 就这么一句,一直等到青阳拿着笔墨在桌边坐下,罗睺才:“……嗯?” 有点意思,再细讲讲。魔祖的脸往近了凑凑。 青阳:“……” 竟然真是这个原因吗? 青阳轻咳了一声:“观里银钱也攒了不少了,我准备请工匠来将主殿挑高一丈,西院主屋、寮房、祠堂都加盖一层。主屋就不说了,您住的地方。寮房一楼我打算改成弟子寮房和坐诊的地方,这样也方便弟子随时出来帮忙,我就住在楼上。祠堂加盖一层,是考虑到圆圆说的男女鬼分开……” “我不需要分开住,我只要保成不入道!”孝庄的脑袋从窗户探进来,显然是察觉不对,跑来探听,果然发现青阳态度软化,“小东家,你是最明事理的,也是亲眼见到我与福临这不孝子的矛盾的,你怎么能答应?” 绝心也站在窗口,本来想附和的来着,被孝庄一句话噎得:“……” 青阳却不是会被几句话动摇的人,这件事情上,他也想了蛮久,此时摆手:“不用说了,你们这情况哪能比?” 不等孝庄再说,青阳搁下笔认真道:“您是福临的母亲,只有这一个儿子,又受分娩之苦。对福临当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太子对圣上来说,可不是这样的存在。圣上有多少妃嫔?多少子女?太子只是其中之一。” “……”孝庄没想到青阳会跟她从这个角度来说。 青阳:“您倾尽一切,只愿把儿子越捧越高,但圣上可不会一样。您和绝心,是绝心对不起您,圣上和太子,却不一定是太子对不起圣上。单就我所遇见的,太子便曾以身替父受罪两次。您可知拜拜是如何入观?太子为何自小偏头痛?” 青阳将鳌拜与魏忠贤的事与孝庄说了,最后只道:“有能力的皇子很多,但保成只有一个。我不担心天下没了保成会乱,我只担心强留保成在京中,他的未来会如何。” 青阳一旦下决定,谁也没法动摇,当天就将体验的想法写成信,托鳌拜送了出去。 孝庄和绝心一连沉寂了几日,最终居然是绝心先妥协。也不知道绝明对他说了什么,隔天绝心带着更甚以往的苦相来给孝庄上香,两人关上门谈了会,孝庄也跟着妥协了。 “我都听到了,”陈圆圆就爱追这种矛盾冲突大的瓜,兴致勃勃地对众鬼说,“是绝明那老和尚点化的绝心,说他一叶障目,是否是凡心未净。绝心就掐指算了一下我们小观主的命,嚯,惨得很嘞!” “喔——”众鬼嗑着瓜,参差不齐地追问,“怎么惨?具体说说。” 陈圆圆:“……好啦!具体的我也没听清,半途被赶了出来。但就凭老太太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二。” “什么小观主?”青阳送完最后一个香客出门,拿着鳌拜抽空送来的太子的信回来,进观就听到众鬼在闲聊八卦,“还没正式入门呢,你们这就叫上了?是不是迫不及待送我飞升啊!” 众鬼顿时支支吾吾:“错了,错了,不喊了。” 青阳虚指了这群爱凑热闹的阴鬼几下:“称呼也叫错了,什么叫观主?好叫你们知道,在我们这一派,道观的主人该称方丈。” “???”众鬼茫然,“方丈不是和尚庙的称呼吗?” 罗睺居然也在一旁露出惊到了的表情。 “……”青阳无语,“你们都不知道吗?早在佛门从西方传来之前,道门就有方丈的说法啦!如今道门最大的两个宗派,正一派道观的最高领袖称为主持,全真派的称为方丈。这方丈取自人心方寸,天心方丈,在《庄子》、《大戴礼记》、《三乘集要》里都有其来源。” “什么,”罗睺听完以后,不仅没有像众鬼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无比紧张,“你不是说你不是全真派的。” 赵公明在旁边干干地咂了下嘴,完全听懂了罗睺的担忧:全真派可是不能结亲的,道士们基本活得跟和尚一样克制,那他怎么办? “对啊!”青阳睁大眼睛,“没说我这个方丈就是那个方丈啊!咱们门派的‘方丈’是我师父定的称呼。曾经他漂洋过海,浮居数座仙岛。其中一座就称为‘方丈’,他在岛中居住的丹室,也叫作‘方丈’。” “……?”张元伯的表情突然微微一变,下意识地伸手一搭刘元达,迎上对方困惑的眼神,欲言又止半晌,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表情慎重几分。 青阳低头拆信:“看看太子怎么说——” 众鬼刚刚就在八卦太子,此时纷纷凑上来:“哇,好积极,咱们方丈只是说要在今年体验,他都把计划想好了。” 孝庄难得留在观里,好几天没心情去肝外观:“怎么说?” “……他说可以装病。”青阳抽了下嘴角,“到时候就跟圣上提来道观调养,圣上若是不准,就说这是借机拉拢我。” ……好惨啊,康熙。亲儿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做双面间谍了…… 青阳也没有闲聊多久,把信交给老太太以后,就去指挥阴兵们修葺道观了。 之前他还想请工匠,还是索尼过来跟他说,如今麾下阴兵已从秦淮扩展到开封,其中也有一些能工巧匠,这时候都调过来,可以省去请工匠的钱。 阴兵们干事就比工匠们干起来快多了,大家都学着沈老爷子,一鬼嘴里叼一根香火,边干边吸,模样还挺潇洒。虽然只是几天的功夫,主殿、祠堂的改造都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改西院主屋和寮房。 “这墙寡刷白的有什么好看?”罗睺挤在寮房二楼挑刺,“我在三十三天外的道场,便是用星云建筑,回头我拆下送过来……” “!!”青阳赶紧说,“那就不必了吧。” 罗睺眼神挑剔:“必的,必的。还有,这里搞个梁柱做什么,又不缺承重,砍了砍了,回头还能放放东西。” 青阳:“……?” 青阳忍不住说:“魔祖,您的主屋也在修葺呢,您不去看看?” “干什么,你还想赶我?”罗睺一眼扫过来,颇为威严。 “……”青阳还能有什么话说,只好走过去纳闷地在墙角的梁柱那儿比划了一下,实在想不通这儿能放什么玩意儿。他的寮房一直都很简单,甭管多大,都是三件套:床、蒲团、蜡烛,所以魔祖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青阳又比划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大小,这个手感,似曾相识,下意识地往主殿的方向望去:……不会是那个玩具箱子吧?? 罗睺已经转过去,继续支使阴兵了:“过来几个人,在这儿打个柜子,再这儿建个小高台……” 青阳:“????”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难道不是我的寮房?? 罗睺:“床也不用另打了,把我主屋那床拿来——” “等等!”青阳不得不喊停,“您把您自己的床拿来,您睡哪儿啊?” “这儿啊。”罗睺理所当然的样子,“到时候这高台给你放蒲团,给我静坐都行。我那床大,睡两个也不……唔唔!” 眼看着周围阴兵的眼神都不对了,青阳面红耳赤地扑上去,刚好挂住罗睺的后背,捂住魔祖的嘴:“不行!不可以。” 罗睺老大不高兴:“为什么?你不想要我哄睡?那你撒什么娇?”说着,他颠了一下背后挂着的小道士。 青阳:“……” 我这叫撒娇吗???只怪我太矮。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沈老爷子在下头含糊地喊:“小东家——又闹和尚了。” “老爷子,青阳道长与老衲乃是忘年之交……”绝明的声音也絮絮叨叨地跟着传来,“您的门第之见能不能不要这么浓烈?什么叫‘又闹和尚’?” 沈万三叼着香火,眼神中流露出嫌弃:“哦,你不是来借钱的?” 青阳闻言,也不禁从二楼窗口探头:“不会吧,之前的教训还没吃够?” “误会了,”绝明满是皱纹的脸上硬露出个委屈的表情,“非老衲所愿!” “看看,看看。”沈万三一听绝明这话,就知道又是来借银子的,“是不是闹和尚灾。” 青阳苦口婆心:“都说了,要有规划的花银子。佛祖有灵,不会因为哪一套供器没买全,就怪罪你们的……到底是哪来的紧迫感?” “不是的……”绝明讷讷地说,“没买供器,老衲和绝心是想给神像镀金,本来说好了价钱,也交了银子,没想到工匠做到一半,说要加钱……” 绝明满脸苦恼:“又不能镀到一半放弃,可老衲和绝心剩下的银子,远不够他们提的价。” “呀?”沈万三讶异挑眉,“这不是欺负和尚老实。” 绝明:“……您也知道哦,那还总是语言上欺压老衲和师弟。” 沈万三不是陈圆圆,面对和尚的刺泰然自若:“这就是锻炼你们。” “行了行了,”青阳黑线地下楼,“我去看看。” 罗睺没马上跟下来,趁机飞快地从西院主屋里亲自将床搬了来。 正在拆装饰柱的阴兵们:“……” 罗睺面不改色,顶着阴兵们的目光仿若无事地下楼:“本尊也去。” 青阳不知道自己的寮房里凭空多了一张魔祖的床,看罗睺跟来也没说什么,只单独叫了陈圆圆一同去八相寺。 绝明路上就在啰啰嗦嗦地讲,自己和师弟怎么攒钱,本来规划剩下的银子可以给张老爷子也添置一些衣物,还绰绰有余,哪知道遇上这种事。 青阳到了地方一看:“……这是镀金啊?” 几个工匠打扮的汉子霸道地占据了八相寺的院子,脚边摆着几个瓦罐,里头是金色的涂料。 陈圆圆幸灾乐祸地扒在绝明耳边:“臭和尚,叫你老来度我,这叫一报还一报。你被骗啦!这涂料里半点金子都没掺。” 绝心好歹也当过皇帝,自然识得出这骗局,只是他与绝明所修之道,只可为善不可为恶,面对这群毫无修为的骗子,只是一味地讲经说理。 青阳看得牙都酸了:“——圆圆,上!” 陈圆圆脆声笑着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了。 打从青福酒楼上下被她整治得安安稳稳以后,她多久都没有机会出手?青阳每次出门又光带鳌拜不带她,陈圆圆憋了许久,变着法儿地将各种新钻研出的鬼迷心窍的手段往这群骗子身上使。 骗子们的惨叫痛哭声中,罗睺两眼发直:“……” 不是怜悯骗子,他是人在八相寺,心还在寮房二楼,努力思考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塞进去。 青阳叉着腰对绝心说:“你之前拉四阿哥、太子入梦,不是蛮能的吗?怎么这回又不重拳出击了。” 绝心合掌:“拉四阿哥入梦,是为他除祟,拉太子入梦,是为黎民百姓。但这些工匠,只是普通凡人,重……重拳出击有些过了。有违我二人所修之道。” “??”青阳匪夷所思,“自卫哪里过了。照你们这样,是不是以后有个歹徒拿着刀冲进来,你们也跟他讲经说理啊?” 青阳感觉这俩和尚是把路走窄了,那重拳出击,也不一定就是恶事,指不定能让这些工匠改邪归正呢? 一旁被迷了心窍的工匠头子爆发出一声长长的泣音:“呜呜,佛别不护我……” 众人的注意力被工匠们拉去,陈圆圆一身凌空纷飞的道袍也渐渐恢复平静,显然是结束了幻境。 几个工匠早被吓哭的涕泗横流了,眼睛睁开,腿还软得站不起来,索性就顺势一跪,对着绝明和绝心合掌的合掌,磕头的磕头: “呜呜!我知道错了,不该骗佛!” “大师啊,求求您跟佛祖说说吧,佛祖慈悲,不要遗弃我行不行?刚刚有个特别恐怖的女鬼来纠缠我!还说佛不护我了……呜呜,佛不会那么残忍的对不对?” “我……我知错了,我愿意和兄弟自掏腰包,替贵寺将所有的佛像、菩萨像都镀一遍金,这次是真的……” “看见没有,”陈圆圆极为得意,她的阴气也使得极有分寸,只让工匠产生幻觉,却没开阴眼,“说道理不管用,有用的还是拳头。” 青阳看两个和尚不开窍的样子,不禁叹气:“要不,你们试试,请虎溪尊者分神吧?” 上次那个优昙和尚,给青阳留下的印象还是蛮深的,感觉是那种喜欢重拳出击的人……说不定能帮两个和尚拓宽一下路子。 想到这里,青阳忍不住挠头:我不是个道士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为和尚怎么开窍操心?? 绝明不好意思地说:“不好吧……我们的寺庙太小了,怎么容得下尊者?” “什么尊者。”罗睺的心刚从小二楼收回来,就听到绝明这句,立马不悦地道,“当初青福观只一进一出,本尊都没嫌它小,怎么,他区区一个尊者,还敢嫌小?” 罗睺越说越不高兴,将袍角一撩,直接坐在石凳上,敲着桌子催促:“请!现在就请。本尊倒要看看,他虎溪尊者能比本尊还讲究?” “阿弥陀佛……”绝明念了句道号,赧然瞅了魔祖一眼,带着几分对不起优昙宗主的愧疚,颂念起《元虎溪尊者优昙普度大师莲宗宝鉴》,请尊者分神。 西方极乐净土。 优昙正和降龙罗汉下棋,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请神,本能地皱起眉头:“怎么又是这人?” “干什么,不要想悔棋啊!”降龙罗汉抓着蒲扇,眼睛直盯棋子,整个身子都要扑棋盘上了。 “我都要赢了,悔棋做什么?”优昙理了一下纯白的僧袍,坐得端庄,“还记得上次我说的那个绝明和尚吗?” 降龙罗汉都不禁抬起头:“和道士混在一起,拿魔祖当令箭的那个?干什么,他又请你?怕什么,总不可能魔祖又在吧?” “……”优昙听着那边传来的“魔祖说,您要是不来,那就是比他还讲究”,微笑渐渐扭曲,被他的手搭着的棋盘,咔嚓一声碎成两半。 是啊,又在。也是见了鬼了,头一次遇见佛门弟子拉道门弟子做靠山。 伸手招来因为害怕降龙罗汉远远躲着的佛龙,优昙甩袖离去。 八相寺里,绝明念完经文,挺忐忑地睁眼,还没惴惴不安多久,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便自西方乘龙而来。 绝明和绝心都是大喜:“见过尊者!” 优昙:“……呵呵。” 青阳已经扑过去吸龙了,大约是在西方将养得很好,佛龙比之前又大了不少,八相寺远远不够它展身了,被青阳一撸大脑袋,佛龙翘起的尾巴愉快地在空中甩起来。 刚刚还冷笑坐着的罗睺:“???” 他几乎从石凳上跳起来,伸手将一人一龙撕开,黑着脸怒道:“你做什么?!这龙有什么好!值得你上来就又搂又抱?说可爱比不上猫狗,说厉害比不上红莲。” 佛龙的黑豆眼盈起委屈的水光。 青阳心都化了:“哎呀,就是很可爱的——也,也就还好。” 罗睺的表情太恐怖了,青阳感觉自己再夸,他随时可能跟哪吒一样来一招抽筋扒皮。 “这、这个,尊者也请来了,那我们就回去了……”青阳死死抱住罗睺的手臂,生怕他冲上去,“我们道观就和八相寺在一条巷子,尊者偶尔也可以来我们寺里坐坐。” 罗睺用威胁的眼神看着佛龙,这长虫实在是太碍眼了,优昙也是,自己下来就算了,好好的带什么龙。 “魔祖,魔祖,咱们回观好吗?”青阳一边说,一边小心抬手,试探着摁住罗睺的脸,把他的头转过去…… “……”罗睺瞥了一下小道士,整个身子都快贴他手臂上了,这么亲近的动作,呵,又是在撒娇。 罗睺的思维七拐八绕,瞬间从佛龙身上拐到:今晚可以勉强哄睡一下。 嗯,幸好把大床换过去了。 一边想着睡觉的事,罗睺被青阳很轻松地就带着走出了八相寺,神情也逐渐软化:“龙性本淫!下次莫要再那样接触龙族。” 青阳咂舌,看罗睺瞬间又犀利起来的眼神,赶紧道:“哦哦,明白了。” 陈圆圆不远不近地飘荡在两人身后,捧着脸无声揪心:为什么,为什么这两个人都这样亲近了,却没有一个人开窍!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往道观走,刚要进门,就听里面传来阴鬼们很不正常的声音: “喔——小乖乖,好可爱哦,还会舔鼻鼻。” “噫,看看这个小尾巴,哎呀,我觉得,我们观里,就缺这猫!” “小心肝多吃一点哦……没关系哒,这都是魔祖吃剩不要的供斋!” 罗睺:“???” 青阳:“?” 罗睺的反应比青阳大多了,第一时间化作一团阴冷的黑雾冲进观里,墨色的眸子冷冷地瞪向被阴鬼们包围在其中的猫—— 这猫毛色发橘,肚子是罕见标致的纯白,四只毛爪也是白色的,咪呜咪呜地仰躺在地上,露着肚皮甩尾巴,享受着沈老爷子的投喂。 青阳探头探脑地进观:“什么啊,让我看看。” 所有的鬼都围在庭院里了,聚众吸猫。只有五灵公神色怪异地站得远远的,赵公明环臂抱胸,表情嫌弃、不满,又有点憋屈。 青阳本来想上去摸一下猫猫的,看到五灵公的神情,犹豫了一下。 “哪来的猫?”好不容易安排完最后一波演练,总算得以回观的鳌拜从墙头飘进来,眯着眼睛看了会,然后飘下去,搓起它的毛脑袋:“哼,勉强准许你进观——啊!!!!” 罗睺横枪在手,枪尖直指地上的橘猫。 橘猫只来得及惊恐得叫了一声,就“啪”地一声,被挑破了幻象,露出身材矮小、胖胖呼呼的一个小老太来,脑袋上还搭着鳌拜的手。 鳌拜:“……” 鳌拜:“…………” 鳌拜转头就跑:“哕——” 第51章 谁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正在吸的毛绒绒的小猫咪,突然变成个胖老太。 鳌拜出去吐了一通,整个鬼都委顿了, 回到观里就直挺挺地沉入水井,狂搓刚刚撸猫的手掌。沈万三也差点把供斋都砸了, 神情颓靡地缩到一旁狂吸香火。其余的阴鬼也渐次反应过来,发出惨烈的叫声: “啊!啊!我不干净了!” “我的手,我的手!” “呜呜怎么可以欺骗我的感情……” 胖老太躲着魔祖的弑神枪,一骨碌爬起来:“嘿嘿, 见过魔祖。” 罗睺的枪尖跟着胖老太的脑袋走:“见过?本尊允许你用本尊的供斋了吗?” “这谁啊?你们认识?”青阳挤到几个师兄旁边,小声询问, “啥时候来的, 咋变成一只猫。” 赵公明不快地说:“王卿忌吧,算不上认识。我怎么知道她好好的变什么猫。” 青阳反应了一下:卿忌?这不是灶王奶奶的字嘛! 传说, 这位灶王奶奶乃是玉帝之女, 姓苏名吉利, 妇姓王名博颊,字卿忌,或作卿吉。她天性善良, 怜悯穷人,因爱上一个烧火帮灶的穷小子, 被玉帝罚下人间, 幸好王母娘娘从中斡旋,玉帝勉强给这穷小子封了个“灶王爷”,王卿忌这才成了灶王奶奶。 灶王奶奶还挺委屈:“也不是我想吃, 都是他们喂的!而且都没有味道了, 全是您用完的吧?我只是吃个空皮囊……” 她干砸巴了几下嘴, 很是遗憾的样子,眼珠一转,落到青阳身上:“嘻嘻,小道士别一副没见过我的样子。其实从你在青福观开火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冥冥之中保佑你啦!不然你以为你那些酒楼是如何兴旺起来的?” “放肆!你好大的胆!”罗睺的弑神枪当先横挑过去,“什么意思,你想暗示你比本尊先来吗?!” 五灵公也大怒: “那分明是我等的功劳!” “给你脸了!之前看你是女神仙,法相又是位老太太,我等才没有出手,看来是心慈手软了!” “对啊,咱们道门可不分什么性别,有本事的划下道来,咱们比比!” 灶王奶奶也就是小小地阴阳了一下,没想到大家反应这么激烈。魔祖说打就打,灶王奶奶被枪尖一挑,“啪”地一声又变回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橘猫,徒劳地在空中划拉着毛爪,蓬着浑身的毛毛喵喵直叫。 罗睺看这胖猫还敢冲着青阳抻爪子,冷冷一笑:“虚假的肥猫,有什么可爱。” “……”青阳也不知道罗睺这打假使者的底气从哪来的,明明当初自己也是冒名顶替,情不自禁地吐槽,“虚假的猫也还好吧,和虚假的师祖没啥区别。” 罗睺:“……??” 太过分了……!这小道士,居然因为区区一个假肥猫凶本尊? 青阳黑线的看着罗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瞪自己:“还是把人……把猫……”青阳找不到合适的称代,含糊地过去,“放下来,我想问问,灶王爷呢?” 刚刚灶王奶奶现身,青阳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这是谁,而是老太太还蛮纸醉金迷的哦!被鳌拜、沈万三、索尼几个老爷子围着,旁边还一群壮汉阴鬼。孝庄和苏麻喇姑倒是也想撸猫的来着,完全被这群掐腔作调的大老爷们儿恶寒到外围去了。 青阳就想问:老太太这么会玩,灶王爷知道吗? 也不知道刚刚那句话哪里戳中了罗睺的点,罗睺脸上的阴云一散,枪尖微斜,橘猫就掉了下来。 别看猫胖归胖,身姿极为灵活,身体一翻,四爪稳稳着地:“嘻嘻,小道士不知道吗?灶神除了掌管饮食,辟邪纳——” 罗睺将弑神枪倒过来,开始推猫:“什么小道士,允许你了吗这么叫?你给本尊老实点说话,别搔首弄姿的。” “……”灶王奶奶憋了一下,心想我就挠下耳朵,“……除了掌管饮食,辟邪纳福之外,也负责监督各家善恶。我与老头子一人掌管‘善罐’,一人掌管‘恶罐’,将善恶之举记录保存于罐中,每年年底向玉皇大帝报告一回,平时一般不会同行。” “喔——”青阳听着还挺新鲜。在他原本的世界,确实有“善罐”、“恶罐”之说,只是这两个罐子是由灶神左右随侍二神负责捧着的。 灶王奶奶把善罐推出来给青阳看,语调慈祥:“你是个好娃娃,奶奶给你善罐里装满咯,去年上天庭,讲的也都是好话……” 别看灶王爷似乎官职不大,其实百姓是相当在乎灶王爷的。 因为负担着向天庭报告善恶的神职,灶王爷拥有夺人寿命的能力,轻者少活三天,重者少活三百天。所以每到年末,人们都会准备麦芽糖与酒,希望能用糖让灶王爷说不出坏话,多说好话,用酒让灶王爷晕头转向。这种习俗,就算是宫廷里也有,每年腊月二十三,皇帝、皇后都会在坤宁宫祭灶。 灶王奶奶拿爪垫搓搓胖嘟嘟的毛肚子,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里透出渴望:“就是希望以后能在青福观有个牌位,奶奶吃香火就够了。观里这么多鬼神,不馋供斋么?你只能给魔祖做的,奶奶可以帮忙给大家做嘛!” 本来在听到“牌位”、“吃香火”时脸色大变的五灵公,迟疑起来。只有罗睺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嗤,关本尊什么事?你这肥猫,快些自觉出去,别让本尊亲自动手。” 青阳却有些心动:“等等,我看大家都挺期待的嘛。” 当然期待了,魔祖护食那么凶的,观里的阴鬼吃不上供斋就算了,五灵公也分不上。灶王奶奶好歹也是灶神,做出来的供斋肯定不会差,而且绝非凡品,能主动提出给他们做供斋,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 鳌拜第一个顶风发话:“那,你会做葱油大虾吗?” 他还深深地牢记着呢,自己的葱油大虾。当初在太子私宅,他只吃了一半就被魔祖掀了,最后还得知那不是臭道士亲手做的…… ………… 灶王奶奶凭借手艺留了下来,青阳在答应的瞬间就冲上去死抱住罗睺的腰,就怕魔祖一枪让灶神奶奶凉凉了。 罗睺:“……” 嗐,这小道士,又撒娇。 是不是拿准了本尊对他的纵容?这不行。带着背后挂着的小道士上寮房二楼,罗睺趁机提要求,将自己的东西大肆往屋里塞了一番,这才摆出一副退让的模样,勉强准许了灶王奶奶的入驻。 青阳站在自己的寮房里无语:就是多供奉个神明而已,为什么有种为此卖身的感觉? 时至子夜,来兼职的阴兵们也要回去继续巡逻地盘去了,寮房二楼一下空荡起来,只剩下罗睺不知何时已经合衣侧躺在大床上,冲着他随意地扬了下下巴,并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床:“还不过来?本尊陪你睡觉。” 青阳:“………………” 到底谁陪谁啊,可以拒绝吗? “这棕扇也送来了,不是中暑,太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热河行宫中,康熙站在太子寝宫里叱问太医:“上次温宪中暑,你们无能为力也就罢了。现在让你们给太子诊脉,你们连病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太医们战战兢兢:“太子是三天前突然发病,说自己头晕、眼花,瞧不清楚东西,而且反胃想吐,什么食物也吃不进去。臣等无能,除了气血不足,并未能查出其他病根,或、或许,就如同太子从娘胎里带出的偏头痛一般,这……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荒唐!”康熙气得将手边茶盏一下砸了,“你们——” “圣上,”宫女从内间转出来,小声说,“殿下醒了。” “嗯?可说要吃什么?”康熙当即起身,往内间走,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胤礽面露心疼,“保成,你可算醒了。” “皇阿玛……”胤礽一副虚弱的样子,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无力得双手微颤。 他常年偏头痛,宫里太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这次装病,胤礽是吃准了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况,才大胆为之。其实他什么病都没有,最多就是三天没吃饭,几乎滴水未沾,实在饿得、也渴得慌:“我,我是怎么了?” 康熙轻轻摸了一下胤礽的额头,蹭到满脑门子的冷汗,额头也是冰的,肯定不会是受寒:“……唉。” 他都在想了,这该不会又是替他受过吧? 胤礽看着康熙疼惜的表情,微微愣神,但还没来得及生出后悔和歉疚,康熙曾经那些防备的、警告的、冷酷的眼神,全又纷纷翻上心头。 “……”胤礽的心立即冷硬下来。 天家无父子,但凡他还是太子一日,皇阿玛都不可能放下防备。 曾经,胤礽认为皇位是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处,为此忍受什么都值得,但在看过黄河上方那一记劈斩天河的剑芒之后,他突然明白,何为坐井观天。 跃出这井口,自有这自在天地,他何必折磨自己,争这一时帝冕?登上仙台,未来即便朝代更改,他与天地同寿,哪一朝的天子不得对他祭拜! 天子以仁治天下,终究仍有力不能及之处,他却可以法剑护苍生,来去随心,岂不比做那受困于紫禁城中的天子更加畅快! 胤礽一时想得有些激动,身上又发出点汗来,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病态的酡红,倒显得戏更真了:“太医有说法了吗?他们到底能不能治好儿臣?” 康熙哪里知道胤礽在想什么,也知道诊不出就是诊不出,再逼问也没有用处,一咬牙:“朕派人去请大师。” “皇阿玛,”胤礽就等着康熙说这句,立马接道,“您不是一直想招揽大师?总请大师来,似乎颇无诚意。儿臣不才,愿搏一把,这次养病,就送儿子去青福观吧,儿臣也好趁机在那里多待几日,争取让大师回心转意。”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儿子踹了的康熙,被触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只道不行,一路颠簸,万一有闪失。 胤礽轻飘飘地往卧寝外看了眼:“那就带几个太医去,也好借机让他们跟大师学学医术……” 呵,听说皇太后真的将本要捐金身的银两,赏给了御药房充作未来的月俸。这随行的这十几个太医里,有踏实本分的,也有溜须拍马不安分的,拿了银子转头便偷偷参加后宫太监、宫女们私开的赌局。 与其让大师争取来的银子落进赌博里,倒不如将他们带到秦淮,青福观里反正是住不下他们的,到时候就让他们住春盛酒楼去,把银子全套回来…… ………… 虽说康熙特地派了快马送信,但其实前后也就隔了两三天,太子仪仗就到了秦淮。 胤礽又不是真有病,路上只催快一点,孤感觉要不行了,其实心里想得全是:哈哈!!!孤要进观了!!进门一定要让大师……不是,师父,做一大桌子菜,饿死我了。 青阳也在观里做准备:“煮点粥吧。不是说他几天没吃东西?一下吃油腥的,胡吃海塞,对胃也不好。” “哎呀,乖娃别忙咯!”灶王奶奶用滚圆的身子,一下就把青阳从灶台前挤开了,“早上忙到现在,又是坐诊又是接待香客,奶奶心疼你喔!你回去睡一睡,给弟子做饭就让奶奶来。” 好歹也是灶神,灶王奶奶的动作比青阳还熟练,切菜都透着一股喜滋滋:“我们乖娃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收弟子了。” 罗睺警惕地站在窗边监视灶王奶奶,莫名有种好像被比下去的感觉:“……” ……这家伙什么意思,是想表现她比本尊会疼人吗?! 关键是,小道士还很吃这一套的样子! 青阳当然吃这一套了。在现代时,他五六岁就学如何烧饭、打扫,来到古代,收来的鬼神也不是能下厨的,统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还是第一次被赶出伙房,而不是被推进伙房。 青阳乐滋滋地从伙房里出来:“太子到了吗?” “到巷口啦!马车进不来,几个太医正扶他进来。”阴兵们在墙头坐成一排,嗑着瓜看热闹。 孝庄、苏麻喇姑也站在门边,遥遥望着。绝明还在酒楼没回来,绝心倒是来了,面上的苦相都能榨出苦瓜汁来。 陈圆圆憋着坏水说:“既然入观,即便是体验,也该取个道名。难道大师对弟子也一口一个太子、殿下的喊吗?” “是极,是极。”胤礽被太医们扶着,进门就听见陈圆圆这句,连连点头,“陈姑娘说得对。” 太医们一路上被太子敲打了好几次,本就心惊胆战,听太子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吓得差点腿一软跪下去:“太……太子在和谁说话?” “你们知道什么,孤眼皮上抹了露水,开了阴眼。”胤礽看到不少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但也不方便当着太医的面打招呼,赶紧打发太医道,“进门,扶孤进门,你们可以自去落脚了。孤看到你们在孤眼前晃,就不舒服,心烦。” 太医们硬着头皮:“臣,臣等去何处落脚?” 胤礽在坐诊的凳子上坐下:“春盛酒楼啊,你们回头要向大师学医术,不得先交点束脩?这也要孤提点你们?” 坐在墙头的阴鬼们立即议论起来: “小方丈可以哦,一进门就开始往观里拽肥羊。” “啧啧啧,这羊毛薅得无师自通。” “后继有人!后继有人!” 太医们听不见阴鬼们的疾呼,还不太甘愿地互相换着眼神,想再说点什么,胤礽已经一鞭子甩过去了——因为饿得眼花,手上没劲,差点鞭子都飞出手去,但也把太医们吓得不轻:“是是是,臣等告退……” 太医们争先恐后地走了,胤礽忍饿忍到现在,终于一下扒在桌上:“饿……饿!” “谁让你这样折腾自己。”孝庄被苏麻喇姑扶着,脸色有些别扭地飘过来。 绝心在一旁道了声佛号,居然主动提醒:“青阳道长,道名。” “……哇。”青阳忍不住说,“还道名,我都怀疑大和尚你是不是被盗号了,之前不是还坚决反对太子入道吗?现在居然主动帮他讨道名。” 灶王奶奶已经端着五六盘菜过来了:“先吃啊,吃饱了说话。” “这么多荤腥?”苏麻喇姑本能地说,“太子这么久没有进食,吃这些不太好吧?” 胤礽都已经扑上去了,根本没听进什么好不好。他实在是饿得眼花,而且灶王奶奶做得菜可也实在太香了,没有宫里不过三筷规矩的约束,胤礽啃蹄髈啃着手上的,眼睛还瞟着盘里的。 要说饿久了以后不能吃大鱼大肉,道理胤礽都懂。可美食在前,他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而且——这些食物下肚,非但没有反胃、不适的感觉,反倒从胃里蔓延开一股子暖意,让他因为气血不足而冰冷的手都暖和起来。 伴随着充盈口齿的饭菜香气,这股子暖意一并贯穿了全身,让他因为饥饿、缺水而虚弱的身体,一下精神起来,充满了生气。 灶王奶奶得意:“奶奶做的饭菜,能和一般饭菜一样吗?瞧这一顿吃完,小方丈又是精精神神的了。” “……”绝心的心弦被“方丈”二字拨了一下,眼神不禁有几分复杂。 他之所以松口,是因为之前消耗寿命、心力,掐算了一下太子的命数。 命分两路,若是不入道,太子留在朝廷中郁郁寡欢,一着不慎,被康熙猜忌、废立,圈禁于咸安宫中。青阳道长以兼任国师为交换条件,接出太子,太子入道,却因入道过迟,未能修得正果,终究与常人一般,魂归地府,受六道轮回之苦。但若是入道……却可修成逍遥散仙,大度天下。 左右都是入道,他何必做恶人? 青阳在旁边冥思苦想:“唔……道名啊,这个东西我都没有耶!师父只给我起了‘青阳’这么一个道号。” 道名和道号不同,有点类似于名字与绰号的区别。道名是道士的名字,道号则是道士的绰号。一般来说,外人称呼道士只能喊道号,唯有长辈才能唤其道名。 “师父似乎不太喜欢提辈份……大约是因为这个,才不给我起道名。”青阳挠挠头,“那还是延续师父留下的传统吧!我给你取个道号。” “嗝!”胤礽吃得太撑,本想放下碗筷以示尊重,没想到才擦完嘴,一个饱嗝就打了出来。 大意了大意了,一下获得自由,放纵自己,有点失态。胤礽尴尬地捂住嘴,脸通红。 青阳倒是不在意这个,人之常情嘛,他带着几分怀念,也有几分惆怅地说:“我师父道号青福,为我取道号为青阳。阳,乃是纯阳之意,是道门弟子修炼所欲达到的最终境界。” “你嘛……青恣,如何?”青阳对着胤礽笑了一下,“愿你得偿所愿,修得逍遥仙果,从此天高海阔,任你来去。” 第52章 天高海阔, 任你来去。 分明只是取个道号而已,胤礽却不觉间双手颤抖,微风拂过面庞,感受到满脸冷意, 匆匆抬手一擦, 竟不知何时泪满衣襟。 纳兰容若亦是倍受触动, 忽略了屋檐上垂下的一双双鬼腿,斜倚在廊檐下呢喃:“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幙中。有心惊晓梦, 无计啭春风。漫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这诗,是他生前所作,说这笼中的黄莺,是从哪里来,为何被桎梏在这富贵人家?清晨时,黄莺能用悲啼将主人从梦中惊醒,却无法打破牢笼, 重回春风里自由歌唱。梁间的飞燕烂漫地追逐、嬉闹, 梧桐上的鸟儿跃动着在枝间筑巢。唯有这黄莺,空生着一对羽翼, 想要飞翔却是奢望,唯有在华丽的鸟笼中郁郁而终。 绝心不禁合掌, 垂目喃喃:“阿弥陀佛……” 庭院里的气氛突然就被这仨人搞得低沉起来,青阳本还想自夸一下自己取名的水平呢, 这会只好努力组织语言, 想着怎么安慰了。 正要开口, 跑回去端菜的灶王奶奶扭着胖乎乎的橘猫屁屁,猫脑袋顶着一大盘鸡腿回来了:“?起个道号哭什么,恣这个字很好嘛!”她去伙房端菜,漏了一小段,完全在状况外,抖着耳朵思忖了一阵,豁然开朗,“是不是饿哭的嘞?早说嘛!奶奶给你夹鸡腿。” 大橘猫胖归胖,身手敏捷,几下蹿上桌子,活像橘色的热水袋成精。它头一低,先把脑袋上的盘子放下来,然后人立而起,那毛爪子也不知道咋操作的,两爪垫一起抱着筷子,三两下,就稳、准、狠地往胤礽的碗里堆起一座鸡腿山。 胤礽还没从情绪中缓过来:“……@#¥!” 不是……!别!卧槽,这猫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想喂死我。 橘猫摸摸自己胖得像热水袋一样的肚皮,毛爪冲胤礽的腰比了比,一张毛脸露出怜爱、慈祥的神情:“天可怜见的哦,腰还不如奶奶粗。宫里的规矩记得是一顿只能吃三筷,奶奶这儿没有,敞开肚皮吃,就你这个年纪,应该饿鬼投胎,一顿吃他三大碗!” 胤礽:“???” 那倒也不至于……! ………… 胤礽的额娘赫舍里氏,因为难产,生下胤礽便去世。胤礽打小能感受到的爱,零零碎碎从奶娘、康熙、孝庄身上汲取,还都带着距离感,甚至因为利益上的掺杂而不甚纯粹。 或许是因为这个,面对灶王奶奶的满脸慈爱,胤礽愣是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吃了三大碗后,平坦的腹部微微隆起,整个人都被撑得瘫靠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地晾肚皮。 十月,又是桂花飘香的时候。青阳买了不少丹桂树,在西院里种上,阳光透过花与树的间隙洒在胤礽身上,热融融的温度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令人懒散。 青阳四处转了一圈,把附近溜达的阴鬼们叫回来,站在胤礽边上拍拍手:“好嘞!难得有活人入观,大家都排成排,让人认识一下!” 话是这么说,被检阅的役鬼们却愣是凭借对八卦如饥似渴的眼神,站出了一种强势围观的气势。 “……”胤礽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缓缓在板凳上坐直了。 这就能看出胤礽和灶王奶奶脸皮上的差距了。同样是被包围,胖橘猫依旧仰躺在草地上,舒坦地晒着毛肚皮,两只前爪揣着,偶尔挠挠耳朵,粗粗的猫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孝庄和苏麻喇姑是不用介绍了,之前第一次来递交入观申请时,胤礽就见过其中不少人。只是当初纳兰容若还没搬回来,沈万三、索尼也没进观,青阳着重给胤礽介绍这些初次见面的,讲起来很是兴致勃勃:“……索老爷子就是这么进观的。唉,还是要感谢明珠大人啊!给我介绍这么好一生意。” 胤礽:“…………”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但他还是要说:纳兰明珠,何其歹毒!居然能想到这种纵鬼入室的诡计。难怪索额图支支吾吾,不肯说怎么认识的师父。 青阳又让索尼大概介绍了一下,目前他辅佐鳌拜将阴兵发展到了哪些区域,数量、兵种分别如何,随后又带着胤礽依次向几位在观的神仙见礼。 等到一圈拜完,胤礽的眼神都虚了,走出偏殿的脚步有些发飘。 “怎么这幅表情,”青阳回头一看,心里就一咯噔,“不会现在就打退堂鼓了吧!虽然我们观里的神明很多,但都是供奉的牌位。观里地方不大,正经神像也只有主殿里的那三座,打扫起来并不累啊。” “师父……”胤礽哪里是怕累,他眼泪都要从嘴里流出来了,腆着脸先叫了一声,垂涎地说,“我就想问一下,等以后您飞升了,这,都给我继承啊?” 这些阴兵?这些役鬼?这些神明?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放弃了一个皇位,又得到了另一个皇位? “……”青阳不禁转过身来,幽幽地说,“我还没正式收你呢,你就想着继承的事了?但凡我中途发现你德行有失,青恣这道号我就收了。还有,做梦呢?还想继承神明?” 胤礽略微失望了一下,很快眼睛又亮了起来:“那这役鬼和阴兵,确实是能继承的咯?” 青阳:“???” 这个徒弟也真的好直接不做作!拜师的流程还没走呢,就已经正大光明在问他的遗产了! 胤礽厚着脸皮说:“那可不可以再进一步了解一下,什么算作‘德行有失’呢?我为师父祈福,祝愿师父早日飞升,这算是做坏事吗?” 青阳:“……” 倒也不算,但…… 怎么回事,这个徒弟还没收,就不太想要了。 虽然胤礽刚来,但青阳也没机会陪他多适应。眼看着道观外排起了长龙,都是来上香或是看病的客人,青阳在胤礽身上施了个障眼法,拜托孝庄陪胤礽多转转,就打算去开门了——顺便把绝心赶回去,一个大和尚老在道观里晃悠,成何体统。 “等等。”罗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拉住青阳,“之前那小金身,你不是已经做完了?昨晚我都看见了!你现在就戴上。” “小金身?”胤礽刚走出几步,好奇地回过头,“戴上?怎么个意思,多小的金身,戴……” 后面话,胤礽说不出口了。他眼睁睁看着青阳满脸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金链子,往脖子上系,魔祖还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伸手主动帮忙。 动作之间,细链上坠的小金像微微晃动,衣带当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胤礽:“…………” 这个完全已经超出了胤礽迷惑的范畴,以至于他迅速汗毛倒竖了,胤礽忍不住结巴地说:“这,这以后,我不会也要戴这个吧?” 罗睺猛地扭头看了胤礽一眼,随后:“哕!” 胤礽:“——?????”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刚刚还在想,不愧是魔祖,供奉的方式都颇有邪神献祭的风范,怎么他都主动努力在做心理建设了,魔祖看他一眼就哕了?? 青阳也挺纳闷:“您哕什么呀,不是说把我当弟子吗?那这以后说不准就是您徒孙,我还想着把小金像传给他——” “住嘴!住嘴!”罗睺的胃被激得直翻腾,暴跳如雷地威胁道,“你敢!不许传给任何人!” “……为什么啊,都说隔代亲。”青阳顺手把衣领一提,就把小金坠儿放进去了。 直到胸口被小金坠儿冰了一下,青阳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寻常护身的玉如意,是罗睺要浮居的金身。 “……”罗睺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还保持着发怒的姿势,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跟着自己的小金身,一路望向衣领里。一股莫名的躁意随着莫名鼓噪起的心跳,一路攀上他苍白的耳尖。 罗睺的身上甚少有其他颜色,纯然的黑与纯然的白,以或冷峻、或晕染的笔墨,勾勒出他的轮廓。曾经,大道青氅便是他身上唯一的彩色,而后多了青阳给他做的花花绿绿的桂花香囊,现在又有一抹红,自他白得惊人的皮肤上迅速洇染开。 青阳看得近乎呆住了。 ……胤礽也看得呆住了。 这气氛……怎怎怎么哪哪都不对呢??? 赵公明在庭院里闲晃溜达,顺着胤礽呆滞的眼神,看了互相对视的两人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嗐,能习惯就习惯,不习惯就别看。” 孝庄也不好置喙魔祖的事,只拉了拉胤礽,岔开话题:“看房子,看房子。小东家说,之前你来了几次,都只是在东院的庭院里逗留,最多进了偏殿。现在道观扩建了,你看,这东院的主殿与偏殿都挑高了一丈,这西院哪,祠堂盖了两层,上放女眷,下置男丁,还有这主屋……” 孝庄卡了一下。 “主屋?”胤礽好不容易跟着老太太的介绍岔开思路,“那这就是观里道士住的寝卧了吧!” 没等孝庄反应过来,胤礽已经兴致勃勃地推开主屋大门,正要跨进去:“……这,空的?” 胤礽傻眼。就他所想,即便主屋没有主殿那样富丽堂皇,好歹桌椅板凳都得齐全,没想到进门只是一片空荡荡,别说桌椅板凳了,蛐蛐儿在这儿打架都嫌空旷。 胤礽的身体晃了晃,有些承受不来地惨然说:“好,好歹给我留个蒲团。” “给你留什么?这是魔祖的屋子。”赵公明又兜兜转转地逛回来了,“你什么心态,想在魔祖房里拥有一个蒲团?” ……魔祖才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住空房子??胤礽没说出声,但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内心。 赵公明指了指寮房:“看见没?那才是你们道士住的屋子。一楼是你的寮房,还有小金贵坐诊的屋子,二楼是小金贵的房间。魔祖现在是住在小金贵屋里的。” “……??”胤礽又要窒息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什么原因?以后我供奉神明,也要和神明一起住??” “呵。”赵公明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不一定哦,你要不要问问你师父。反正魔祖和小金贵住一块,是说师尊要陪徒弟睡的。” 胤礽:“?????” 这他娘的是什么师门传统! 胤礽被离奇得头皮发麻,当即就掉回头去想找青阳问这事儿,结果转头一看,青阳居然还和魔祖俩人像两根木桩子一样杵着:“……师父!” 不行了,这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的,我是来修仙的,心很诚,不乱搞关系! 胤礽壮着胆子喊了青阳一声,沐浴着两人同时投来的目光,硬着头皮问:“赵赵赵师伯说,魔祖现在和您住一块儿呢?” 罗睺在青阳之前“啊”地应了一声,神情很是理所当然,还带着淡淡地疑惑,仿佛不知道胤礽问这干嘛。 胤礽:“??”怎么的,这其中没有需要交代清楚的问题吗,“是因为,师尊要陪弟子睡?” “当然不是,”罗睺语气顿变傲气,纠正道,“是徒弟如果撒娇,师尊可以视情况陪弟子睡。” 青阳:“……” 放……!咳,瞎说吧,我什么时候撒娇过了。 一边想,青阳一边暗暗瞪了罗睺一眼。 罗睺立马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撒娇了。” 青阳:“……” 胤礽:“……” 那我以后和师父见面,是不是得把眼睛蒙上啊!就是瞪眼——还是带着气忿的那种,也叫撒娇吗? 胤礽按罗睺这逻辑推了一下,忍不住吐槽道:“那我以后岂不是天天得和师父睡。” “?!”罗睺的千重纱瞬间张牙舞爪起来,语气和眼神都变得阴恻恻,“你说什么?好一个忤逆徒弟,竟怀着这般龌龊心思!” 胤礽:“????” 不是,这哪里龌龊了!胤礽勇敢地直面双标狗:“又不是我想的!魔祖,您捋捋您这个逻辑,你陪我师父睡,因为您弟子撒娇,所以您身为师尊,可以酌情陪弟子睡。” “啊!怎么了!”罗睺理直气壮。 胤礽:“据此可推,那是不是我师父的弟子撒娇,我师父身为师尊,可以酌情陪弟子睡?” “……”罗睺硬是给噎了一下,随后恼怒,“啐!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今日本尊就把你打出门去!” “?????”青阳实在忍不住了,上去一人捅了一拳,“睡什么睡!你们睡之前,问过我同意不同意吗??” 罗睺捂住腰眼,指了下青阳的手,嘴角微微上翘:“撒娇。” 青阳:“……” 就魔祖这症状,搁在现代那就是严重的妄想症。 瞪眼是撒娇,打人是撒娇,那是不是他呼吸一下都叫撒娇啊?? “……”胤礽痛苦地捣住自己的眼睛。 这和他想的道观生活不一样! 可能是一报还一报,当年胤礽给青阳写了那么多封信,吐槽自己的家事,这一次,胤礽也体会到了当初青阳被迫了解他家家事时的心情。 胤礽忧心忡忡:怎么办,都说感情会让剑变得慢,师父要是真跟魔祖好上了,会不会耽误修炼,进而耽误飞升,进而耽误我继承道观? 一边想着,胤礽一边默默往旁边蹭了蹭。刚刚他的膝盖不小心碰到魔祖的大氅了,罗睺一个猛回头投来森寒的目光,哪是看徒孙的眼神,分明是看敌人。偏偏青阳专心开方子,头都没抬。 胤礽面无表情地摸出灶王奶奶给他做的花生糖,拿糖当魔祖的头那么咬,边咬便幽怨地想:诊室本来就这么小,加上病人四个人挤一个小屋,挨碰不是难免?嫌挤,您倒是别进来啊!我看您往大师身上贴,也没嫌挤嘛?那青氅都给压扁了。 “发什么呆呢?”青阳开完方子,手都抻到胤礽眼前了,“记录下来啊!光知道吃。不是说想跟我学医术?刚刚的病案记了几句?给我看看。” 胤礽心虚,把册子慢吞吞地递过去,还好下一个病人迫不及待地进门了,救了他一把。 “王夫人?怎么又来了,”青阳挺意外,看着贵夫人款款进门,“……您……怎么拿把棕扇?” 王夫人嫣然一笑:“大师还不知道吧,这是从宫里贵人们传出来新风气。现下时人都知晓了,庄子云,‘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如今哪个有身份的女眷,不用棕扇?” 一边说,王夫人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精心簪好的发髻,优雅地扇了扇手中的棕扇,表情中透露出一丝矜傲。 青阳:“……” 无语,什么鬼,庄子都出来了。 “那什么,还是诊脉吧。”青阳决定不搭这茬,伸手将小枕头移过来。 王夫人放下棕扇,一边把手腕递来,一边暗示地眨眨眼:“大师,我早听说你不是全真龙门派的道士?” “……?” 不光是罗睺,就连胤礽都将警惕的目光投了过来。 王夫人是个爽快性子,委婉了一下就直言道:“其实呢,我是来说媒的。我家弟弟有个女儿,今年芳龄十六……” “咳咳!”青阳猛咳起来。 不光是因为王夫人说的这姑娘年纪太小,另一方面,罗睺一副要暴起的样子,青阳赶紧在桌下伸手过去,把罗睺的大腿摁住了:“这个,我目前还没有娶亲的打算。” “对!!”胤礽猛地站起来,调门高得窗边甩着尾巴晒太阳的橘猫都喵嗷地一惊,“不行啊,别来。大师是要一心修仙的人,不要用低俗的情爱阻碍他飞升的步伐!” 青阳无语,看罗睺居然还头一次向胤礽露出赞赏的目光:“……谢谢夫人关心,我师父给我算过命,说我不能结亲。”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罗睺和胤礽都不禁齐齐投来眼神。王夫人也愣了一下,急急地问:“怎……怎么个说法?” 青阳挠挠头:“他说我红鸾星凶得很,如果结亲,那这新娘子必然在结亲前就长辈被腰斩,兄弟魂魄散,不光是克她,甚至于她居所在何处,方圆百里都人烟俱灭,生人绝迹。” 嗬!胤礽在心底倒抽了口冷气,这也太凶了,谁受得了这个。 想着想着,胤礽又砸巴出不对:“……” 长辈被腰斩?兄弟魂魄散?住所方圆百里都没有生人? “……”胤礽缓缓将目光挪向尤自震惊的罗睺。 这可能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青阳和罗睺完全没品出半点不对,青阳还挺温和地对王夫人说:“不知夫人家住的离那位姑娘近不近?烦请劝劝她吧,贫道并非良人。” 这谁还坐得住,王夫人猛地站起来,脉都不诊了,小脸发白,歪歪斜斜地疾走出去,看样子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劝那位姑娘家放弃不该有的念头。 你结亲可以啊,不要害我们周围人! 胤礽在窗边遥遥看了一下,瞧见王夫人走到门口还崴了一下,被笑嘻嘻拥簇在门口的其他女眷围住,似乎问了点什么。王夫人匆匆说了几句,女眷们脸上的暧昧笑意顿时没了,统统惊惶失措,也不继续占位置排队了,一哄而散。 再转回头,罗睺已经从“满脸震惊”,到“暗藏窃喜”。 胤礽:“……” 胤礽进观,除了受青阳教导,研习道法和医术,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啥也不用心烦,直到康熙的第一封敦促的信寄来,他才蓦然想起:嘶……好像把那几个太医忘了。 这一个月下来,也不知道太医们过得好不好?钱都被捞光了吗? 青阳并不知道太医还在春盛酒楼自掏腰包,苦等太子的召唤,拿着要讲习的道经进来,刚在胤礽面前坐下:“——你是不是胖了?” “师父说笑了,怎么可……”胤礽后面的话,在他将手摸上下巴的瞬间,消音了。 ……这是什么东西??胤礽捏了一下下巴突然多出的肥肉,猛地看向青阳:“这是不是痄腮???” 青阳:“……” 你真行,双下巴就双下巴,还能愣说成腮腺炎。 胤礽不敢相信地猛摸了几把,整个人都不好了。 是观里的伙食太好,灶王奶奶又太能喂,愣把他喂胖了。 青阳其实心里觉得挺好的,心宽才体胖嘛,开玩笑地虚指了他几下:“让你抓紧时间打基础,你就学出肥肉。” 埋下头,青阳就开始讲经了。倒是胤礽暗自悔恨地记上了心,康熙第三、第四封信来的时候,他还在加油鼓劲,试图通过每天两次大扫除,恨不能将三清像擦秃噜皮,努力保持体型。 在热河行宫里,苦等儿子把大师捞回来的康熙:“……?” 怎么回事?为什么太子还不回宫? 第53章 这可太不正常了。 康熙拿着太子寄来的信反复推敲, 总觉得漏洞百出,说什么“让大师动摇需要时间”,这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 不就是不想回宫? 康熙越琢磨越觉得是这样, 有些坐不住地挪了挪屁股。他都想立即动身把太子抓来了, 可他要出宫,总得有人负责监国的,偏偏以前负责监国的就是太子! 这是什么死循环, 他要抓太子回来, 就得出宫, 他要出宫, 就得太子在宫里监国。 “……”康熙憋了半天, 摔下信恼道,“传索额图觐见!” 太子这什么意思, 不是因为想逃每天的早课吧? ………… 索额图接到传召时,正在偷偷给自己老爹写信。他实在太苦了,每天胆战心惊, 就怕圣上什么时候察觉出不对, 到时候青福观怎么办?太子怎么办?他怎么办? 唉声叹气地跪在索尼的牌位前,将厚厚一沓诉满不安的信烧了, 索额图又往边上挪了挪, 轻手轻脚地将旁边的神龛打开,露出里头的三清像,点好香:“善男在此虔诚祈祷,愿三清天尊保佑青阳大师, 早日飞升……” 索额图恭敬地拜了三拜, 然后带着满满的祝福, 将香火插上。 正默念第二遍“保佑大师早日飞升”,年轻管事匆匆赶来:“老爷,圣上召您入宫觐见。” “……”索额图的心狂跳了几下,惶恐不安顿时漫上心头。 他的思维几乎不受控制地奔逸起来,一会儿回想起曾经父亲将索家交给他时的嘱托,一会儿想象自己若是失势,明珠那恶徒得意猖狂的嘴脸……以至于他大难当头,突然生出一种忿忿的情绪:都是没了儿子,找明珠取经去啊!召我觐见干嘛,我又没经验。 平生第一次冒出如此犯上的想法,索额图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将老夫的朝服拿来。”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甭管突然入宫是因为什么,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索额图进宫前,康熙还在苦苦思索,这个监国之位,有哪个儿子可以担此重任。 老大性子急躁,老三脑子时有时无,老四性子够稳,但没有监国的经验……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康熙烦心地想着,这些儿子,随便挑出一个来监国,朕都不放心,不如挑两个出来,也好互相制衡。 左思右想,康熙决定让老四暂代监国,老八从旁辅助。 索额图进宫时,康熙已经将旨意降过了,进门就听康熙冷冷地说:“朕真是养了个好太子啊,几次三番请不回来,还要朕亲自去请。” “圣上,圣上息怒!”索额图的腿当场就软了,但他顺着康熙的话想了一下,发现后面可能还要面对更加令人腿软的局面:圣上亲自去请,也不一定能把太子带回来吧! 索额图的心哇凉哇凉的,在心底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自热河行宫至秦淮,康熙的仪仗足足走了数日。 期间,康熙也想了很多。他又是恼怒于太子一味固执,非说不招到大师无颜回宫,内心又颇受触动:王祥卧冰求鲤,老莱子彩衣娱亲,太子如此孝顺,一心想完成朕托付给他的事情,朕是否也不该太过泼他冷水…… 矛盾着矛盾着,仪仗便到了地方。 太监打起车帘:“圣上,前面的路,马车过不去了……” “怎么,有百姓拦驾?”康熙蹙着眉,虽说见子心切,但仍是做好体察民情的准备。 太监小声:“不是,那巷子太窄了,马车过不去。” 康熙:“……” 康熙:“???”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大师,但这却是康熙第一次来青福观,万万没想到,大师的道观居然是这个条件? 他再一探头,整个人都惊了:周围全都是马车,还有人正从马车上下来,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越过马车往里看,是毫无美感,杂乱聚居的屋宅,院里还晾着各种衣物、腌货,显然不可能是道观。也就是说,青福观还得在这些简陋民居的包围之中…… 康熙这次出巡,并未掩藏身份,但也没有惊扰百姓的打算,同往常一样,只带了三百人马。周围的人到底还是看出仪仗的不同,赶紧纷纷下拜,神情激动。 康熙却难得没有心思树立自己仁君的形象,他看着这些层次不齐的屋宅,心中一痛:这是多么艰苦的环境!保成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如今却因为朕的一句话,就在这种环境硬撑到现在,还不愿放弃! 索额图被呼声打断思绪,也纳闷地卷帘询问:“怎么停这儿了。” 侍卫:“到了,前面的路马车过不去。” 索额图:“???” 爹!!!孩儿不孝,竟不知您住在这样的地方!谁又能想到呢,看大师刮油水那熟练的样子,还当青福观的条件多好…… 虽然原因不同,康熙和索额图却都怀揣着同样的情绪。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步地往狭窄的小巷里走,目光深深地在周围的一草一木上刮过——这就是我儿/爹住的地方吗? 顺着逆向的人流,康熙顺利地找到了青福观,从比都城隍庙不知小了多少倍的大门往里望,康熙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正背对他,手中拿着铲子,给庭院里的果树松土的背影。 那男子两手握铲,动作熟练,遇上板硬的土块便拿脚帮忙踩着铲使劲。阳光照射下,汗透衣衫,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那男子微微转身,抬起沾着土的手,宛如一个勤劳、普通的劳动人民一般擦擦脑门上的汗—— 康熙:“——” 虽然那不是保成的脸,但身形、小动作,分明就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保成。 康熙一阵眩晕,往后一倒。 “啊呀!圣上!圣上你撑住!”索额图一把扶住康熙。 这一喊,整个观的人都纷纷投来视线,康熙勉强支棱起来,推开索额图,越过人群,一把抓住保成的手:“保成,你怎么这么委屈自——怎么还胖了呢??” 不可能的,是这障眼法把脸特意变胖的吗? “……”胤礽本还有些惊慌,就遭亲爹长刺扎心,“……我脸藏不住肉怎么了!” 好气啊,他明明有在努力了的,身上的肉都减了,就是脸上的肉特别难减。从前他的下颌线多么干净利索,轮廓硬朗,现在那锐气愣是没了。虽然也不算胖,但气势上就比从前瘦削的样子弱了许多…… “你,你,”康熙更加眩晕了,“你刚刚自称什么?” 胤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直到看见青阳带着魔祖牌挂件从西院匆匆赶过来,开始疏散人群,底气顿时又溜了回来:“我!” 索额图在旁边默默地往后缩,半遮住脸,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康熙的身体晃了晃,闭了闭眼睛,死死盯住胤礽,“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中了什么妖法!怎么这幅模样!” 康熙越说越大声,带着惊怒之意。这可是太子,未来要承国命的太子,看看现在他是什么样子!腿上、手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泥。 陈圆圆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康熙看不见她:“诶诶,怎么说话呢?是不是暗骂我们方丈是妖道啊!” 鳌拜也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冲了回来,占据看好戏的有利位置。就连索尼也摇摇晃晃的飘了回来,显然是赶来看戏。 “算了,再瞒也瞒不住了。”青阳叹了口气,一只手却是死死拉住罗睺,魔祖都把弑神枪拿出来了,枪尖在康熙眼前威胁性地指来指去,“就直说了吧。” “我来说。”胤礽深吸了一口气,以平生最大的勇气,看向康熙,亲自对过去告别,“我决定,拜入青阳大师门下,入道修仙,从此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康熙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 这冲击太突然了,饶是康熙,大脑也暂时一片空白,目光下意识地在胤礽和青阳之间逡巡。 足足过去半盏茶,他的大脑才缓缓重新运作—— 康熙震怒:“逆子!你胡说什么!是不是受大师——受这妖道蛊惑,放着帝位不要,来这破道观耕田?他,他是不是骗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假批命欺骗你!” “?”青阳已经要死死抱住罗睺的腰了,索性请孝庄上去替康熙开眼,免得显得他这动作很诡异,“不要赖我哦,明明是您自己的问题。当初我就说了一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你可知,如今有三百八旗子弟正把守在观外,随时待朕令下——”正冷然威胁着,康熙突觉眼皮上一凉,一股寒意便从天灵盖一路寒彻到脚心,眼前世界的颜色都骤然不同,面前凭空多出了…… 好家伙,得有几百个鬼头吧。 负责练兵的鳌拜和索尼都翘班了,阴兵们还不都跟来看热闹么?这次来的可是皇帝,不少阴兵生前还没见过皇帝呢,这呼朋引伴的,一下将青福观的上空都密密麻麻占满了。 康熙先是被这么多的鬼脸惊吓了一下,而后眼尖的看见胤礽身边竟站着祖母孝庄,身边还有苏麻喇姑。往四下里看去,康熙又依次和纳兰容若、索尼、鳌拜对上视线。 康熙:“……” 进贼窝了吗朕这是? 康熙再次被冲击的大脑,只来得及蹦出这一个念头,自观门外又走进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冲着康熙道了声佛号。 绝心察觉到青福观的动静不对,立即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空相也没加持。猝不及防和康熙面面相觑片刻,绝心本能地先合掌,大脑空白了半拍,才按照之前预想了很多次的说法道:“圣上,不可强留,不如放手。” 康熙:“……嗬——” “哎呀,您看看,我还没说什么呢,”青阳赶紧撒开魔祖,冲上来扶住康熙,脱了鞋袜,拨开腰间针具袋,银针取穴,心念净心神咒加持,同时捻转提插,“撑着点啊,话还没说完。” 康熙才厥过去就愣被救醒了,睁眼就听到青阳这句:“……”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旁的太子也是,非但没有关心他这个皇阿玛,反而冲出去取了个册子回来。 青阳一边取针,一边抓住机会教学:“事权从急,这次我做了加持才醒的这么快。平时若是遇到病人休克的情况,尤其是刚刚发作的时候,取素髎、内关、涌泉三穴伍用,最为适宜——” “喔——”旁边的陈圆圆故意气康熙,“伍用是什么意思呀!” 康熙眼睁睁看着胤礽嫌弃地回话:“联系前后,猜也能猜出来个大概,反正你理解成‘并用’就行了。” 康熙:“……” 莫生气,莫生气,是这个莫生气吗!!!! 青阳也同时想起了当初给康熙下的批命,挠挠鼻子:“意外,真的是意外。唉,殊途同归啦,还是想这句话: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气出病来无人替。” 康熙:“……” 谁得意啊!!!! 更气了! ………… 察觉康熙进门的一时间,青阳就疏散了人群,并在道观周围下了障眼法,以免谈到一半谈崩了,康熙召兵入观。 八旗子弟也蛮不容易的,就不要让他们面对观内险恶的鬼神了…… “你这副做派,难道就半点不怕朕?”青阳在康熙面前展露的越多,康熙心中的怒气就越旺。 身为帝王,他还从未对任何人的威胁屈服过!当年鳌拜何等犯上,他隐忍多年,还不是将鳌拜扳倒了。如今这妖道叫了这些人……鬼来,难道他会怕吗?! 刚刚为了取涌泉穴,康熙的鞋袜都被脱了,光着脚身处阴鬼包围之中,面上也未露惧色。 当年,他八岁登基,朝内辅臣结党营私,对外还要面对三藩、台湾、东北、漠北的威胁。可十六岁时,他扳倒了鳌拜,二十七岁时平三藩,二十九岁时收台湾,三十一岁时打得沙皇派信恳请和解,四十三岁御驾亲征平定北疆。他是大清的脊梁骨,当他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他就没资格畏惧。 “……好嘛,先把鞋穿上。”胤礽也是头一次看康熙在他面前这般狼狈,看着康熙鬓边泛起的白发,他还是嘟哝着上前,在康熙面前蹲了下来。 康熙下意识地一收脚:“干什么?!” 胤礽也算是在青阳的教导下修行了一个月多,天天吃的都是灶王奶奶做的饭菜,力量不同以往,一下捉住老爹的脚,给他穿鞋袜。 “……”康熙渐渐愣住。 皇宫内院,侍奉的宫女太监众多。这是康熙头一次,让儿子替他穿袜、着鞋,还是他那个性子最骄傲、最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太子。刚刚他还因太子的不孝而愤怒,但这会儿他仔细审视太子的神情,都丝毫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到任何一丝的嫌弃或勉强。 胤礽就是简简单单给他套个袜子,穿个鞋,完事儿了还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腿,示意穿好了,可以把腿放下去。 也就是这份简简单单,自然随意,让康熙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受,以至于他过了半晌再说话,口气都没有之前针锋对麦芒:“大师,朕还唤你一声大师。你之前说,修道之人不会干涉尘世中事,可你却将一朝太子收入道门,何等荒谬?” 康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允你——” “轰!” 罗睺翻掌向下一拍,好好的地砖顿时都裂了,凹下去老大一坑:“本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允你好好想想再说话!” “哎,别嘛。”青阳赶紧劝架,“我收了他儿子入道,生气是人之常情……让圣上把话讲完吧。” “……”康熙的威胁被罗睺打断了一次,哪还有原本的威慑力,说出来都有些勉强,“……允你现下给太子做个批命,好好劝说太子,否则,只要朕能活着出去,定要踏平青福观!” 这话的尾音,康熙咬得很狠,也很果决,哪知道非但没起到震慑的作用,不光是阴鬼们,就连旁边看戏的五灵公和灶王奶奶都投来森然的目光。 赵公明一双眼睛都闪出金光:“仙凡殊途,原本不打算插手这事,你竟敢说要踏平青福观?你可记得当年商纣王是如何亡国的!” 观里可供奉着他们五灵公与灶王奶奶的牌位,还有三清的铜像,哪怕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神威,就冲着康熙说要搞三清像,赵公明身为通天圣人的弟子,就得第一个出手! “……”青阳扭过头来,对胤礽说,“还是你好好劝劝你皇阿玛。” 胤礽躲在绝心身后,探出头:“皇阿玛,从前是不知神为真,不信以为实。现在神明显灵,您还想和神明斗法吗?当面说要砸牌位,您看财神爷,嘴皮子一张一合,国库空了怎么办?灶王奶奶,一生气,日后但凡宫里都开不了火怎么办?别的不说啊,灶王爷每年都要和玉帝告状的,你砸灶王奶奶的牌位,灶王爷得夺您多少年寿命?” 孝庄淡淡对康熙道:“是祖母的错。当年你我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祖母只教你做个好皇帝,却未教你做个好父亲。保成宁肯抛下太子之位不要,来这小道观入道,难道你未曾想过自己的错处?我与福临早算过太子之命,若不是看到日后你如何蹉跎太子,今日为何阻拦你带他离去?倘若你还有一点父子之情,留下保成吧,放他一条活路。” “阿弥陀佛,”绝心也合掌道,“圣上,即便不谈感情,只言利益,保成入观,也算是您在道门有人。若是您执意要撕开脸皮,神明震怒且另提,未来您若是遇到祸事,谁人相帮?再遇上温宪公主之病,谁人能治?” 从老祖宗到亲爹到亲儿子,三代人轮番上阵,说得康熙一愣一愣的,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石凳上,颇有种形单影只、势单力薄的感觉。 康熙看看胳膊肘一心一意往外拐的胤礽,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当初来秦淮,还说是帮朕拐大师的,到底是谁拐谁?? 白触动了!白心疼了!浪费了那么多的感情! ……朕还给了钱!!! 这么一想,康熙都感觉自己要心绞痛了,才捂了一下胸口,就听太子完全听不出安慰地安慰:“别想了,是好事啊!等您去世,签个鬼契,还能入我观中呢!到时候我们……四世同观啊!” 康熙:“……” 不孝如斯!!! 康熙能从走到今天,也是极能审时度势的。眼看绝无可能带走太子,他便难免像绝心所说的那样思量:以凡人之躯得罪神明确实不明智,为今之计也只有退让。 只是临走前,康熙仍是不放弃地想再说几句:“太子入道,你们让我如何向天下交代?” 绝心耿直:“学我当年金蝉脱壳也行。” 康熙:“……” 就是你吧!都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康熙才压下去的火顿时又烧上来了,他一想到自己曾经说过因未曾承欢父母膝下而遗憾,就恨不得冲上去打断绝心的膝盖——但是他肯定打不过绝心和尚。 也就青阳还算靠谱:“先说太子静养就是了。”后面再看情况编其他理由啦,“圣上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气出病来无人替。想想是好事嘛,以后若在朝中被你争我夺弄烦了,可以到青福观来享受一下清净——呃,可能也不是很清静,但至少什么话,您都能和儿子放心地说了。” 青阳促狭地笑了一下:“这可能就是道门比佛门的优势,入道也不必断亲缘,还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前例。” 绝心忍不住苦苦地看了青阳一眼。 康熙又有什么办法,分明被青阳气个半死,又不好翻脸,只能憋着气出门,再一看对自己方才经历的困境毫无察觉的八旗子弟,更气了,转头一瞪一直装死的索额图:“你!你是早知道了吧!” 索额图惶恐,他何其无辜卷入这场矛盾,可又对一切的发展无能为力,只能道:“臣、臣向三清,向佛祖发誓!臣心里向着圣上的啊!出门前臣还诅咒大师早日升天。” 第54章 康熙走得早了, 不知道转头观里就狂舞了起来,灶王奶奶亲自下厨,当晚就在观内大摆了一场流水席, 为胤礽热烈庆祝。 上菜的时候, 胤礽还有点忐忑:“万一只是暂时的平静?” “怕什么,赵公明师兄是通天教主的弟子呢!”青阳淡定地说, “大不了我带你出东海,去碧游宫蹭住。你爹还让我给你重做个批命,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当最大的社畜未必快乐。” 胤礽:“……?何为‘舍处’?” 青阳:“……就是被奏折奴役, 最后活生生累死在案牍上的可怜人。” “……”胤礽不寒而栗。 灶王奶奶亲自摆宴席, 不用宣传,秦淮各处的阴鬼都闻风涌来了。为了防止影响街坊邻居,青阳还大手笔地请了和尚来护持小窄巷, 引得阴鬼们啧啧称奇: “真是千古奇谈啊!道观摆流水席,雇和尚坐镇。” “嘻嘻,你还不知道呢,这个道士和那个和尚,原本是一家的,爷孙俩一人入佛, 一人入道。” “就是, 你看这道观和和尚庙都在一块儿呢, 拐个弯就到了。” 青阳淡然面对这些大惊小怪的议论:“今天也算是提前庆祝。青恣, 经过这一个月的行行,今日我就可以给你一个答复了。” 胤礽顿时一个激灵。 行行,是刚入道者必经的考验, 又叫做“打尘劳”。行行期间, 入道者打理杂务、琐事, 做苦活,偶尔还需要经历一些考验,从而评定此人心性。同时,这个过程也能帮助入道者尽快适应道门生活,磨炼品性,培养信念。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是蛮长的,尤其是行行期间还要学会道教基本威仪、掌握基本典籍,仪规、经韵、法器等等都需要掌握。都城隍庙的张双迎道长就和他说过,他们观收弟子,行行起步三年,没有过失才能正式进门。 胤礽猝不及防听青阳说这话,还以为青阳对他最近的表现有所不满,汗一下就被急出来了,赶紧凑上前几步:“我哪里没做好吗?不会这会儿赶——” “……”罗睺用看死人的眼神凝视胤礽,并用弑神枪枪杆,缓缓把这便宜徒孙顶开。 胤礽:“……我走吧。” 胤礽不由得抹了把脸,我仿佛不应该存在在这段师生关系里。 “嗯?你怎么会这样想?”青阳奇怪地看了胤礽一眼,“我是想说,最近看你表现不错,面对打扫、下地之类的苦活毫无抱怨,态度积极,在我坐诊的时候,遇到有病人呕吐或行动不便,你也会主动帮忙……修道之人正需要这种不矜傲的淡泊态度,所谓‘和光同尘’,便是此理。” 陈圆圆揣着香火飘过来,瞅着胤礽的脑壳嘿嘿:“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坚持不住!还记得吗?你头一次看到病人呕吐,还是嫌恶地捂着鼻子跑出屋。” 能有这么大改变,也体现了胤礽的决心和意志啊,青阳点头道:“所以,我决定过几天,选个良辰吉日,正式收你为徒。” 胤礽的眼睛缓缓睁大,带着意外和惊喜。 孝庄和苏麻喇姑默默在旁边看着,眼底有疼惜也有骄傲赞赏。灶王奶奶也在旁边激动地擦泪:“呜呜,太好了,乖娃收徒了!” 所有鬼都在为胤礽高兴,来蹭流水席的阴鬼们也很有眼色地围聚过来表达恭贺,唯有鳌拜捧着一盘葱油大虾,一边慢慢地吸,一边纳闷: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老夫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恰好看见沈万三叼着十来根香火飘然而过,鳌拜一把拽住沈老爷子的后领:“你说!为什么道长收徒,我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沈万三怜悯地道,“弟子可以继承师父的阴兵阴将的,数十年——甚至极有可能数年后,小东家飞升,你就是青恣道长的鬼啦。” “——?!”鳌拜手里的虾都掉了,猛地站起来,狂躁,“娘的,娘的!等会!老夫不同意!” 胤礽缓缓冲着鳌拜绽开一个微笑:“三清在上,敖儿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在胤礽的想象里,拜师冠巾,应该是一件非常庄严郑重的事。 身为三清弟子,也许拜入门派需要开法坛,做斋醮,念长长的经文,请四方鬼神见证。然而轮到他身上,就是拜三清,拜青阳,就连青阳的师父都没拜成,因为青阳的师父并没有仙逝,弄个牌位或者画像太晦气。 青阳面对新弟子怨念的眼神,挺真心地说:“你想‘冠巾’啊?你这个发型……冠哪儿啊?” 胤礽无比难受:“您早说啊,我就留头发了!” 难怪呢,难怪那天师父说要正式收徒,陈姑娘老盯他脑壳看。 带着这点怨念,胤礽特地去找了灶王奶奶,表示想吃那种可以生发的药膳。往后的每天早上,他起床洗漱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水井边照照,自己的头发有没有长出来?好不容易瘦下去的双下巴有没有因为狂吃药膳而反弹? 扒在井边,胤礽长吁短叹:“怎么会这样,双下巴是没有,但怎么也瘦不回去了……” “?”和罗睺相携来打水的青阳闻言看了胤礽一眼,“那就说明,现在这样才是健康的吧。之前瘦,是因为你在宫中总忧心烦神。《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说,‘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忧思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你在宫中总为喜、怒、忧、思、恐所困扰,人都活不安稳,当然日渐消瘦了。” 灶王奶奶又化作了橘猫的样子,此时甩着尾巴过来,得意:“也说明奶奶喂得好。” 罗睺:“嘘,嘘,边上去,别把猫毛沾小道士法衣上。” 灶王奶奶:“……” 闲聊天的时间也不久,道观内外都吵闹了起来,阴鬼们从祠堂里鱼贯而出,观外的香客和病人也难免发出零碎的说话声。 青阳和胤礽作为观里唯二的活人,门面担当,赶紧闭嘴洗漱了,等打理妥当,青阳就去开门,和胤礽一起发看病的号。 因为康熙大张旗鼓来青福观的事,这几天来往的香客、病人中,都混杂了一些想打探消息的。青阳在门外掸眼一看就挑出不对,统统交给胤礽,好在胤礽在朝中磨炼了这么多年,应对这些游刃有余。 鳌拜从祠堂里出来,飘到胤礽面前,仅隔几寸,面对面死死瞪着胤礽:“……” 胤礽:“脖子粗,眼外突,敖儿是瘿病发作吗?” “噗——咳咳。”青阳差点喷笑。 也太损了,拜拜就是瞪下眼睛,说人甲亢可还行? 索尼也颤颤巍巍地飘了出来,敦促鳌拜:“唉,哎……挡着老夫出门了,拜拜。” 一大群叼着香的阴兵也涌了出来,热情裹挟着他们的将领和军师飘向远方。 青阳忍着笑说:“未来你要是继承拜拜,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 正在取号的病人顿时惊悚地看了青阳一眼。 虽然刚刚青恣道长也对着空气说话了,但提到“瘿病”,喊得又是什么“敖儿”,显然是在和病鬼说话。可青阳道长没头没脑突然提什么“继承拜拜”,又说“她”,这拜拜难道是个人吗?不,不,应该是我污者见污。 好在后面青阳没再和胤礽插科打诨,这一天也就在接香客、看病人中顺利地度过,直到晚上,所有的阴鬼一窝蜂地回观。 “太……青恣道长能习惯吗?”纳兰容若忧郁地靠在廊檐下,试图和胤礽产生共鸣,“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是观里最嘈杂的时候。” 还没等胤礽回答,陈圆圆已经一个猛回头——是真的猛回头,猫头鹰一样头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那种:“你说什么?!拜拜——”陈圆圆已经开始殷勤呼唤她时分时合的战友了,“容儿他嫌弃我们!说我们每天嘴叭儿叭儿的,吵——” “……”纳兰容若一阵眩晕,方才他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没有这么有针对性。 鳌拜立马就气势汹汹地来了,俨然一副观霸的模样,然而一看胤礽:“——对啊,我们是很吵,想必太子不会习惯的吧!其实没什么,当初纳兰容若在观门住了五天不到,就说想搬走了。” 胤礽眼神温柔如水:“怎么会呢,怎么会嫌吵。留在这里就能继承敖儿,我怎么会走呢?” 鳌拜:“……” 另一头,沈万三也正堵着青阳:“小东家!我觉得酒楼这一亩三分地已经不够我施展的了,要么你再出几个新点子,要么我想和从前一样!带鬼走茶马古道。” 沈万三生前便是鼎鼎有名的浙商,虽因家财万贯被朱元璋所觊觎,将他发配充军云南,他仍旧凭借过往的人脉和自己的能力,在茶马古道东山再起。 罗睺正在后院里手把手地教青阳用枪,被沈万三打乱,满脸不爽。但人家沈老爷子就很有分寸,说的是正事,而且站得非常之远,罗睺都没有撒气的理由。 青阳一愣:“茶马古道?” 在师父扔给他的书籍里,他看过这方面的内容,依稀记得这是一条沟通了内陆与边疆的商路。这条商路多半用于交易茶叶、马匹,故而被命名为茶马古道。 沈万三点头:“我特地找九阿哥了解了一下,如今这茶马古道的治边管辖,没有以前那么严,也有不少私茶商人走。” 青阳其实想说,钱够用了,但对上沈万三“我想赚钱!!!”的目光:“……行,行吧。” “那小东家还有没有什么新点子呢?”沈万三紧跟着问。 “???”青阳还没开口,罗睺就已经抢在前面不耐烦了,“刚刚不还说,要么给点子,要么走古道。都应允你走古道了,还要什么点子?” “银子啊!”沈万三饱含感情地说,“是怎么也赚不够的。有机会多赚,为什么不多赚一点呢?” 青阳黑线,其实酒楼开到现在这个规模,青阳感觉已经足够供养道观了,但既然与沈老爷子签了鬼契,沈老爷子尽心尽力,他自然也不能敷衍、忽略沈老爷子的心情:“我想想。” 之前春盛酒楼大搞赛博朋克体验,没有引来麻烦全因鬼迷心窍。客人们只以为自己套上的是从番邦回来的老板研制出的特殊衣物,在光影的变幻下会呈现出神奇的样子,那些会发亮的管子也是如此,就和西洋传来的万花镜、玻璃一样。 这次青阳想搞更简单一点的,不需要打遮掩的:“那就……密室逃脱吧。” 刚好阴兵队伍里有不少能工巧匠,甚至还有生前负责给皇室做陵墓的,也算是人尽其才…… 离开青福观,康熙的怒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褪去。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康熙有些疲惫地冷静回忆之前在青福观的种种,越是记忆清晰,越是无法安睡。 他还记得自己说要带走保成时,保成脸上的那种抗拒,也回想起老祖宗当时劝他时所说的话—— “我与福临早算过太子之命,若不是看到日后你如何蹉跎太子,今日为何阻拦你带他离去?倘若你还有一点父子之情,留下保成吧,放他一条活路。” 什么叫“蹉跎”?什么叫“放他一条活路”?康熙想反驳,想说是福临心不正,胡说八道,自己出家,还要带歪孙子。但记起福临当初在黄河岸边的地藏菩萨慈悲法相,他心里的底气一下就空了。 这一路,康熙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偶尔睡着,便会梦到零星的片段,有时是保成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是太子忤逆顶嘴的样子,但更多的,是太子毅然离去的背影,或是颓然靠在床上,面容苍老憔悴,郁郁寡欢,行将就木的样子。 康熙一下惊醒了。 是,是因为福临的话吗?突然做起这样的梦。保成年方二十八,又如何会那样鬓发霜白,面容苍老,浑身都透着一股死气? 这惶恐一直跟着康熙,让他心神不宁,以至于半路生了点小病,暂且安营扎寨。 “圣上,五阿哥派人送来了西瓜。”太监候在康熙的营帐旁,身后跟着足足四个侍卫,一起抬着一个足有半个太监大的西瓜,“说是千里迢迢送来的,此瓜难得一见,五阿哥担心未曾给圣上品鉴到,瓜就不新鲜了,特地遣人送来。” 大约是因为康熙的炫瓜行为,朝廷内外不知何时兴起了一股“孝子买瓜”的新风气。侍卫们抱进来的这瓜,体型之庞大,康熙平生见所未见,可见确实是五阿哥胤祺特地费心——或者说,是遣人费心寻来的。 康熙没什么神色地隔着营帐,看了这瓜硕大的剪影一眼,想到的不是五阿哥,却是保成在青福观中,蹲下身替他套袜穿鞋的样子:“……搬进来。” “是。”太监连忙指挥侍卫们将瓜抬进营帐,再把他们打发出去。 回过身来,太监半晌没听见皇上说话,心里惴惴,正有些发慌,突然听康熙听不出情绪地问:“你说,让胤祺给朕穿袜套鞋,他愿意么?” 太监迷茫了一下,心想有我们这些下人服侍着,好好的圣上要五阿哥给他穿什么鞋?这,这有点不太合适吧,让阿哥做下人的事儿?此前,从无先例啊? 不过,圣上要是真要求了,五阿哥肯定会做的吧,至于心里乐不乐意…… 太监冒着汗:“五阿哥纯孝之心,自然是愿意的。” 康熙不说话,却是已经将太监的话忽略过去了。 越是回到宫人的拥簇中,越是受到众人的殷切讨好,他越是惦念保成那一蹲身。仿佛那一刻他们就是一对平凡父子,没有什么皇位,没有什么尔虞我诈。 他甚至有一刻的心软,想这或许也不错,那青福观也能算是他心中秘密的一片净土…… 然后太子的话猛地从他脑海中蹦出来:“是好事啊……到时候我们四世同观!” 才有所触动的康熙:“……” 神他妈的四世同观!谁要和鳌拜四世同观啊!可恶妖道,拐他太子,藏匿罪臣,包藏祸心!! ………… 康熙的病没什么大问题,这次随行的太医总算没掉链子,回程的仪仗只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继续前行,两天后抵达热河行宫。 索额图踏进行宫的表情都是慷慨就义的——圣上一路都没发作,肯定是想回到行宫,将索家一网打尽了吧? 康熙挥手止住想要迎上来的接驾队伍,将索额图换到跟前来,屏退左右冷冷道:“索爱卿知情不报,实乃大罪。但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扣你三年……五年,”康熙连改两次,又改口道,“十年俸禄!” 太子丢了,没将索家上下斩首流放就不错了,扣十年俸禄算什么。 康熙不是那种只会无能发怒的皇帝,感情之前先是理智。一来索家家大业大,朝中人脉盘根错节,除掉索家不但对朝政无利,而且还得给出一个合理理由,那岂不是暴露了太子的事。 反倒是换个角度来看,索家已经没有了可以支持的皇子,如今立场只能中立,他用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康熙思忖了一下:“这罚,朕也不能罚在明面上。你照常领俸禄,隔天见朕再给朕。” 虽然很麻烦,但钱一定要罚到。 索额图:“……” 算了算了,脑袋保住了,乌纱帽也保住了,一点点俸禄算什么……呜呜呜!!本想往后就将每月的俸禄捐去青福观,给爹改善居住环境的!没了! 索额图忍痛谢恩,这时候由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带领的接驾仪仗才被允许靠近。索额图顺势混进群臣之中,刚松了口气,就被明珠满眼酸意地挡了一下:“圣上临时出宫,身边只带了索大人随侍,索大人圣眷正浓啊。” 索额图被明珠照着心口扎了一针,本满腹悲愤想反扑,转念一想:哂,这老狐狸的儿子就在观中,未来还不是由太子继承? 索额图内心的痛顿时化作快意,整个人也精神起来,看着明珠不屑:“呵。” 未来有的是你求我的时候。 想了想自己被罚掉俸禄,索额图心里小算盘一拨,凑近明珠耳语:“纳兰大人,平日给儿子的花销不多吧?老夫和圣上一同去青福观,却见那观狭小无比。老夫怎忍心父亲受此苦?当即捐了一大笔香油钱!” 仗着明珠不在场,索额图信口扯谎,吹完牛还挤兑明珠:“可见老夫的孝心至真至纯,至于纳兰大人的慈父之心么……呵呵,单看容若子侄入观这么久,青福观还是那点大小,也能看出一二来啊。” 明珠:“????” 他娘的,这个索额图,在这儿阴阳怪气些什么!青福观有没有钱,他纳兰明珠还不知道吗?单是在京都一起合作的青福酒楼,那赚头都够盘下好十来个京都的铺子了,大师明明就是不想扩建而已! 心里想着索额图对自己与大师合作赚了多少钱一无所知,明珠的怒气顿时化作快意,整个人也精神起来,看着索额图不屑:“呵。” 索额图:“??”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呵。” 明珠:“??”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呵。” 旁观的官员:“……” 两人身边逐渐空出一片圈子,距离远的官吏小声咬耳朵: “这索大人和纳兰大人又说了什么?” “不知道,反正他们互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瞧着他们的表情,好像都觉得自己捏着一张底牌。没听说这两位最近有什么争端啊?也不知道这次是谁获胜。” 青福观。 青阳坐在自己的寮房里,一边听好不容易送走了沈万三,终于拿回青福酒楼在京掌控权的陈圆圆汇报账务,一边享受魔祖用来交易甜点的按摩,胤礽正勤快地在寮房里帮师父叠被子、扫地。 青阳:“——阿嚏!!” 第55章 康熙回宫, 首先是问询政务。 “……你说什么?”康熙瞪着面前的户部尚书,怀疑这家伙驴他,“河北这些个老滑头, 这几日主动将拖欠的田税都交齐了?” 各类财政事务中,税收是最让康熙头疼的。如何减轻农民负担, 减少暴乱、起义发生的可能;从真正掌握田地的地主手中榨出钱来, 充盈空虚的国库, 一直是康熙试图解决的问题。 河北大部分的地主, 要么是满族贵胄, 要么是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总能想出各种诡计偷税欠税,可又抓不到切实的证据。这些老滑头,康熙早就盯上了, 这次在热河行宫停留许久, 便是想抓他们的其他把柄,本打算即便伤筋动骨,也要将河北上下大换血一次, 没想到他俩儿子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税要齐了? ……怎么要齐的? 康熙不禁将目光投向殿下老实站着的两个儿子:“胤禛, 你说说?” 胤禛觉得很平淡,没什么好说的, 但康熙既然点名问了:“回皇阿玛的话, 其实没什么。最开始,儿臣提点、劝说, 见没有效果, 便每日邀请这些人入宫, 耐心教诲,不知不觉,这税就收齐了。” 所以说,劝人善良这种事,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回报。如果没有,那一定是付出得还不够多。 “……?!”户部尚书露出“你在瞎说什么”的表情,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是这么回事吗?你管那个叫耐心教诲? “……”一旁站着的胤禩也不禁抽了下嘴角。 他负责辅佐胤禛监国,这些天可是亲眼见证的:四哥每天都会“邀请”这些倒霉蛋,卯时入行宫,听他讲学劝善的经典古文。讲到午时,四哥去歇息了,诸位大人们却立马便要开始就当日讲学的内容写文章。午饭就是干馒头,边写边啃,一直写到亥时方能出宫。 每天五点就得准时到行宫,那就意味着四点、甚至三点,人就得起床准备出发了。等到被放出宫,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到家都快十二点、凌晨了,一天能睡几个小时? 头一天的时候,胤禩还想过,这是个好机会,四哥这么拉人仇恨,他上前安抚一下诸位大人,岂不是又拉拢了一波人脉?结果四哥午休啊,他就是搬把躺椅,睡在旁边,醒来了就让人把公务搬过来,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胤禩想拉拢人,也不敢当着四哥的面拉啊,万一四哥认为他心术不正,也让他跟着些大人们一块听讲、写感悟呢?? “教诲?”康熙满脸狐疑,老四这锯了嘴的葫芦,怎么这么能省略,这是教诲能解决的事吗,“苏爱卿,还是你来说。” “是……”户部尚书心有余悸地将四阿哥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都和康熙描述了一遍。 当时那场景,苏赫也曾远远地看过的。那些被召进宫的人,就坐在露天的桌前,但凡有打瞌睡,或注意力不集中的,立马就有小太监上前,厉声质问,是不是对四阿哥心存不满?四阿哥好心讲学,竟然当面睡觉、走神。 四阿哥就不一样了,虽然讲学要早起,但他人就住在行宫,睡得肯定比这些老赖皮们久,中午又能午休,下午和八阿哥分摊完公务,晚上早早地睡下,每一天施加精神折磨的时候都精神抖擞。 康熙:“……” 这招……是有些损,但还真有效。 胤禛听苏赫全程只说自己的功劳,还主动帮胤禩说话:“这件事,八弟也有功劳的。儿臣一向愚笨,不善言辞,幸亏全程都有八弟跟着,向诸位大人解释儿臣的一片好心……” 苏赫:“……!@#!” 对!!八阿哥才是最阴损的。每每有人抗议,他都会跳出来说,四阿哥身担监国重任,还特地抽时间给大家讲学,正是处于一片殷切赤诚的期盼之心,大家一定要感念四阿哥这份好意,切不可心怀不轨,恶意扭曲。 “……”胤禩缓缓避开苏赫的眼神。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是在很正常地自我保护而已…… 康熙看着苏赫递交的折子,却是半点没有怜惜这些老赖,而是在想:太子……不一定能回得来了,那朕就得为以后做打算了啊! 这些儿子都得加倍地锻炼起来。看老四、老八这个配合无间的样子,不如就让他们去各地处理这些老赖皮。 康熙立即连拟数旨,让贴身太监宣读,打发走了老四、老八,康熙又换了个新问题冥思苦想:在热河行宫呆了太久,也该回紫禁城了。可太子迟迟未归之事,又该怎么解释?说,太子病重,在青福观静养? 这话听了都别扭!要是青福观和五台山一样有名就好了,“太子病重,在五台山静养”,这听起来就很理所应当,但是,“太子病重,在青福观静养”?人家不得好奇,青福观是个什么厉害道观吗?不得去看吗?他不得丢脸吗?? 曾经他还想过,大师若能当国师,就封大师的观庙为宫观,这次亲自去观庙看了一番,那鸽子笼能封宫观吗????能吗??它好意思吗?? 纠结了许久,各种瞒天过海的法子都想了,康熙烦躁地猛灌了一口茶,被凉的一个寒噤。 平时在身边侍候的太监被打发去宣旨了,这会儿在近旁服侍的是个小太监,还不太熟练。但凉茶下肚,康熙思路一清,再一想,这是做贼心虚了啊,何必非要说出地点呢?为了保障太子安慰,不透露养病之地,也很正常吧。 终于解决了一路来最烦恼他的问题,康熙豁然开朗之余,不禁愉悦一笑:“太子病重,正在静养。后日,便摆驾回京。” 小太监惊恐:“……” 太子病重,圣上为什么笑得一脸放松高兴?? 果然天家无父子吗?宠爱都是装出来的! ………… “……皇阿玛就是这么说的。”胤禩一出康熙行宫,就冷酷地甩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增进兄弟感情十分热衷的胤禛,赶在宣旨太监前,直奔大哥胤褆那儿去,“除了我与四哥的差事,他又另拟了旨意,一是让三哥立即加入、负责《古今图书集成》的编纂,这事儿本在去年就定好的,因为民间祸乱不断,皇阿玛一直没心思实行。” “二是……”胤禩小心打量了一下胤褆的神色,字斟句酌地道,“是派遣你前往黑龙江,随军驻扎。” 清朝将东北地区分为三大区域,宁古塔、盛京、黑龙江。因与沙俄隔界相望,再加上气候森寒、环境恶劣,驻守这些地区绝对是最苦的活儿,流放犯人也常往宁古塔等地流放。 胤禩看胤褆坐在椅子上,面容一下枯槁起来,很为大哥着急,但这会儿也只能安慰:“当年为了提防噶尔丹,皇阿玛就屯兵永驻黑龙江。这次派大哥去东北边境,未尝不是器重,大哥千万不要心寒——” “去黑龙江我心寒什么?驻守边境,保家卫国,是男儿幸事!”胤褆也就支棱了一下,又很快丧回去,抚胸叹息。 胤禩不明所以,也不敢细问,只好继续给胤褆分析:“我与四哥在户部挂了职,这次前往各地劝税,也正是盘活人脉的好时机。大哥若是能在黑龙江站稳脚跟,那也算是掌了兵权,更有机会建功立勋……大哥?” 胤褆眼神幽怨,无比酸涩且有点小嫉妒地说:“我也想去讨钱。” 他还想抄家!!胤褆的眼中闪过仇富的绿光。 胤禩:“……” ……白分析了,全分析到狗肚子里去了。 秋天的尾巴一扫而过,转眼又入了冬。家家户户都开始为春节准备起来,小窄巷里挂上红灯笼、贴上春联,为寒冬增添一丝暖意。 “来到此世的第二个春节啊……”青阳感慨了一句,然后猛地把手中的一沓地契扔开,气到挠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收这些玩意儿!!” 太可怕了,这不是一张啊,是一沓! 胤礽本来还喜滋滋的,满脸求表扬,被青阳吓了一跳:“不……不好吗?这都是道观周围的地契啊!有这地契,道观就可以扩建啦!” 想当年,他去南京都城隍庙取经,下定决心要让青福观也拥有南京都城隍庙拥有的一切,如今终于有所进展了! “你,你这不孝徒……”青阳虚弱地说着,往后一晃,差点歪进罗睺怀里,“为师多么用心地维护这个小家……” 呜呜,小家又要变大家了!! 胤礽茫然:“都是正经买来的……街坊邻居陆续搬出小窄巷了,留下空房子又不好买。我想着这不是刚好吗?又能帮他们回一笔钱,我们道观还能扩建……” 青阳擦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站稳身体:“既然你这么用心,那为师决定,道观扩建之后,所有的扫洗都由你和苏麻喇姑负责。” 差点忘了,现在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 青阳暗爽了一会,然后开始做规划:“这么大的地盘,保有原本的结构不太好。咱们道观得要大改了,全部拆倒重建。” 阴鬼们都聚了过来,看青阳在地上画:“重建的道观,坐北朝南,正面要有片广场,可以安置影壁。中央铺设神路,自南向北通向供奉神明的主殿与偏殿。道观东侧是咱们活人住的寮房,还有日常要用到的浴堂、伙房,道观西侧就安置祠堂。” 青阳连西院主屋都不打算留,那屋子屁用没有,打从修葺好到现在,魔祖一次都没去住过。 青阳摸摸下巴,转头拽拽罗睺袖子:“咱们道观扩建,这么大的地方,是不是得给五位灵公,还有灶君夫妇塑像呀?不然香客进门,看这么大的道观,偏殿还供奉的是牌位,好像很掉价的样子……对了,魔祖,您还是不愿在主殿塑像吗?” “嗯?”罗睺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塑了像,你这小金坠儿还戴吗?” 青阳:“……都有正经神像了,这小金坠儿自然就不戴了啊……挺不庄重的。” 之前几次去都城隍庙,里头的道士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脖子上的小金坠儿猛看。 罗睺立马厉声说:“本尊何等身份,怎么能和区区三清同驻主殿!” “……”青阳不怎么抱有希望地说,“那五灵公和灶君夫妇的神像呢……” 罗睺看着青阳眼巴巴求同意的模样,勉强松口:“本尊,自然不会给徒弟拖后腿的了。” ………… 因为观内的神明小肚鸡……比较排外,像接喜神、为玉帝接驾之类的正常道观过春节都会有的流程,就不得不被毙掉了。 除夕当晚,所有的役鬼都回到了观里,一起吃过流水席后,青阳到伙房接灶,又去充当客堂的寮房吃了果茶。等到祝寿科仪结束,优昙也带着八相寺的两个和尚来拜年。 优昙的脸皮就比绝明他们厚多了,反正人都下界了,魔祖的大腿是一定要抱的,索性将张老爷子也接来,在观中蹭吃蹭喝,一起守岁。 大年三十的最后一秒,随着秦淮寺庙的钟鸣声响起而结束。灶王奶奶特地做了素的胡辣汤,掐着点分发给大家。 “魔祖,”青阳捧着自己提前熬好的加了小牛肉块的胡辣汤爬上屋檐,“看他们放烟花。” 孤自坐在屋檐上的罗睺,下意识地抬手,微凉的手指触及温热的瓷碗,竟觉得有些烫。 青阳做的胡辣汤,和灶王奶奶的不同。灶王奶奶的胡辣汤里添加了一些中药,带着一股清香的草药味,青阳做的就比较简单,没有药味,纯粹食物的鲜香。 牛肉被切成合宜的小粒,浸泡着芡汤,吃起来外表软烂,内里却也不失劲道。粉条、豆腐皮、海带、千张丝浸透着骨汤的鲜美,木耳也被切成细丝,不用勺子,直接端碗一饮,吃下满满的鲜美。 罗睺难得吃得秀气,一点点抿着汤,眼神飘到青阳脸上。 小道士看起来很高兴。 康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遣人送了鞭炮、烟花来,青阳坐在罗睺身边,一边在屋檐上晃着腿喝汤,一边看着院子里,胤礽正拿着烟花和众鬼群魔乱舞,一些比较活泼的鬼就假装踩着鞭炮跳来跳去。 几个年幼的孩童,也跟在胤礽身后举着烟花兴奋的乱跑,那是胤礽用五鬼搬运术,请阴将偷偷把自己几个年幼的子女带来,只对孩子们说是做梦。灶王奶奶在旁边激动地直搓手,看到有孩子跌倒,就几步上去抱起来,给孩子治伤:“哎呦,看看给瘦的,要是能来观里就好啦,奶奶把你们都喂得胖乎乎的。” 胤礽放肆玩了一通,额头带着汗走来:“幸好咱们观不是全真派,师父说,以后有机会,可以把家眷接来,安置在道观隔壁,有想入道的也可以进观。” 灶王奶奶直点头:“是极,你看张天师一脉也是嫡亲相传的!” “但也要看看他们乐不乐意,有没有天赋。”胤礽捏了捏儿子的脸,眼神温和。 灶王奶奶揉揉怀里孩子的肚肚:“多喂喂,多喂喂。” 奶奶多喂喂,什么都会有的。 青阳坐在屋檐上,看着满观的花火,明亮的火焰冲上空中,在夜幕上划开比星光更璀璨的银河,情不自禁往罗睺那边靠了靠身体:“嘶……有点凉。” 罗睺手忙脚乱,赶紧用大氅接住好久没这么撒娇了的青阳。上一回求抱抱,好像还是三清铃那会,青阳主动抱的神像大腿。 青阳靠在罗睺肩上,只觉得因为这热闹而有些悸乱、思念师门的心,又安定下来,忍不住将手也伸过去,抱住罗睺的手臂。 罗睺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动,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用法力遮住了凛冽冬风,小道士发髻翘起的卷毛,却仍旧一动一动地蹭着他的脸颊。 等他终于缓过来,将脸转向肩侧时,看到的却是小道士特别安心的睡颜。 寒冷被隔绝在外,青阳半个身子靠在大氅里,睡得暖暖和和,踏踏实实。蜷曲的发鬓一路垂到唇畔,在烟火变幻的光影下,那双唇似乎也被赋予了异样的魔魅,引得罗睺无意识地缓缓抬手,撩拨开这一缕发鬓,低下头去—— “汪嗷?” 两人身边猛地蹿过一只毛茸茸,歪着脑袋,用狗狗眼纯洁地看着凑近青阳的罗睺。 偷偷带着狗子来见老婆子的灶王爷:“……” 灶王爷的头从屋檐后一寸一寸低下去…… “——敢说出去,你死了,知道吗?!”罗睺一把把灶王爷揪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滚!” “……QAQ”灶王爷泪奔飘走,他还没看到老婆子啊。 罗睺猛地捂了捂胸口,慌得目光到处乱晃,好不容易略定下神,罗睺警觉地观望四周,除了灶君,没有第二个人发现。 他无声地长舒一口气,赶紧把小道士用大氅卷着,把人送到寮房床上。 “……”青阳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知低声呢喃了什么。 罗睺悄无声息地伸展四肢,爬上床的另一边,眼神复杂地看了青阳好一会,很刻意的翻过身去,背对青阳。 澄净思绪…… 罗睺强行排空自己的大脑,陷入沉睡。 梦里。 茅草屋下有水流的声音,也有葫芦瓢舀水时磕碰到木桶的声音。 一道白影在侧着身淋洗着头发,卷而乌黑的头发被修长的手指细心梳理,将纤尘洗净。 然后那人转过身来,眼睫带着蒸腾的水汽,眼底映照着漂亮的烟火,夜幕里最美的星月都盛在这笑盈盈的眸子里。 罗睺看到自己的视角磕磕碰碰地迎了上去,把这星月都揉进怀里,然后触及那片唇。 柔软,温暖,甜得让人心悸。 “——!”罗睺猛地从梦中醒来,差点从床上跌下去。 往旁边一看,小道士还在沉沉地睡着,完全不知道他被什么样的梦惊醒。 罗睺睡不下去了,捂着充满异样感情的胸口翻身下床。 梦醒来,曾经教训胤褆时看到的那抹背影就回想得愈发清晰。 罗睺迷茫又矛盾地站在窗边,抠着窗台:怎么会这样?我把小道士当弟子,怎么可以对弟子有这样的心思? ………… “咦,谁啊!这么不道德,昨晚跑来抠我的窗框。”青阳一大早醒来,就发现罗睺不见踪影,挠着头走到窗边想找找罗睺在哪,手一搭就摸到几个坑洞。 青阳也来不及追究,赶紧下楼去准备供斋,碰到灶王奶奶打了声招呼:“下了饺子呀?那我蒸点大馍,孩子们都送回去了吗?” 灶王奶奶还很不舍:“回了,天没亮就回了。还得伪装成做梦……要是能早点接来就好啦!” “人各有志,万一人家孩子就想在宫里过日子呢,看以后的情况啦!”青阳一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活在当下,和灶王奶奶又啰嗦了几句,抱着蒸好的大馍去供奉了,又找罗睺去投喂。 找到人的时候,罗睺正站在后殿浴房边发呆。 “看什么呢?”青阳还记得昨晚的闹腾劲儿,冲着罗睺挥挥手还蹦跳了几下,“来吃馍啦——” 拖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金坠多轻啊,那链子又短,蹦几下,就从衣领外骨碌碌翻进衣领里了,冰得青阳一个哆嗦。 青阳本能地伸手去捞,而和他反应一样快的,是倏然闪现到青阳面前的罗睺。他的手也闪电般伸出,去抓那不老实的小金坠儿,青阳的手刚握住小金坠儿,罗睺的手也紧跟其后握住了他。 “……老夫敢拿儿子跟你打赌,这江苏的阴鬼数量稀少,其中肯定有鬼!” 争执的声音逐渐靠近,索尼和鳌拜互看不顺眼地飘过来。 “嗤,可不是有鬼吗?”鳌拜不屑地说,“鬼少怎么了,就不兴有其他的大师超度阴鬼……啊……” 索尼和鳌拜逐渐停下。 青阳、罗睺:“……” 索尼、鳌拜:“……” 索尼:“……打扰了。” 第56章 吓死鬼了, 转角遇见魔祖谈恋爱。 索尼掉头走,还不忘去拽鳌拜:“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能江苏大师多。” “??”鳌拜反倒不乐意了, “刚刚还拿儿子打赌?” 索尼:“嗐,鬼话连篇没听过吗?” 这么一争执, 本还贴在一起的罗睺与青阳立时清醒了,瞬间弹开。 青阳捂着脸把小金坠拎出来, 心砰砰狂跳:稳住!这只是直男的小把戏而已。魔祖之前多么信誓旦旦地说了,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他也不敢再去细看罗睺的表情,转过身去, 问索尼和鳌拜:“你们刚才说什么, 什么大师多。” 索尼只好磨磨蹭蹭转回来:“小东家没发现?最近我和拜拜勘探阴路, 沿着黄河往北去,可能是留心注意了,发觉有些不对。江苏这一片的阴鬼数量, 远少于其他地方。” 青阳纳闷:“没吧,我也经常往返都城隍庙的, 一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苏又不止这一条路这么大, ”索尼道,“我感觉不对劲以后, 特地在江苏各地观察了,但凡是有正经道观、寺庙坐镇的地方,阴鬼数量还算正常, 其余地区, 鬼影伶仃。” 青阳的心思彻底收回来了, 皱着眉头说:“那这确实很不正常, 都城隍庙的道士也没有发现异常?” 鳌拜的语气大为鄙夷:“都城隍庙的道士们, 他们出门吗?最多去集市卖菜。他们每天就蹲在观里等各地的香客送钱上门,能发现什么异常。” “……”这就是现充党对宅男们的鄙视吗,青阳黑线地说,“那我还是召请下阴差来问问。” 也不是头一次了,阴差来得很熟练,腰带上塞着一圈纸条从地下冒出来:“没钱了,打个欠条先……咦,怎么没鬼。” 阴差举着笔和欠条,疑惑地抻长脖子环视四周。 “……不是超度,是有别的问题想问。”青阳无语,怎么上他这儿来,就做好了要出血的准备是吗?腰上塞那么一大圈纸条,是想暗暗抗议他刮油水? 不用给钱啊,阴差顿时喜笑颜开:“什么问题?”他顿了顿,黑洞洞的眼睛一亮,连忙把笔往腰间一插,空出手搓了搓,“回答问题,这个是要收钱的。” 哈!!!阴差在心中大爽,赚到了赚到了,还以为要背一堆欠条回去,没想到反赚了钱。等回地府以后,一定要大大地炫耀一番:“是纸元宝哦,不要你们阳间的金银。” “这个刚好有。”青阳去取了一把纸元宝来,“我想问问,江苏这片,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大师在超度阴鬼?最近送下地府的阴鬼多吗?” “不多吧,”阴差挠挠头,差点把帽子挠掉了,“如果不算你超度下去的阴鬼,最多就是中元节几处道观、寺庙会大度亡魂。” 索尼立马说:“那不对吧,照你这么说,道观、寺庙周围的阴鬼会少些,但事实反倒是道观、寺庙周围的阴鬼多,远离这些地方的阴鬼少。你们地府没有任何察觉么?” 阴差还真不知道:“我们都在修补生死簿呢!元太祖那会的还没修到。绝大多数的人手都留在地府做文书了,你知道的,地府这方面的工作特别繁冗……” 阴差扶扶帽子,表情严肃起来:“要真如你所说,确实有点麻烦。这些失踪的阴魂又没下地府,莫不是被人偷偷捉走了?我得赶紧下去汇报此事。” 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阴差拘魂、鬼上黄泉路……每一步都得各凭文书的,没有生死簿,哪来的文书,又从何查起? “那我也去江苏各地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烧信联系。”青阳说着,下意识地回头去拉罗睺,拽上袖子,才突然想起方才的窘迫。 罗睺似乎惊了一下,往后一缩:“……咳!坐莲是吧。” 罗睺从怀里掏出莲花,往地上一扔,抬起头才看见索尼、鳌拜、阴差这些老鬼,冲他露出怪异的表情:“?干嘛!” “咳咳!”索尼把脑海里联想到的污污的东西清走,“没什么,我们也一起,可以直接引路。” 青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腾地一红,恼羞中夹带威胁的指了三鬼一下,才道:“咱们先去八相寺,我有种预感,说不定这回又能扶惨。” ………… 考虑到如果抓到大鱼,可能要离开很久,青阳索性直接叫工匠来上工了,本来他还想等到小年之后,大家一块去青福酒楼住段时间,给工匠腾地方重建道观的来着。 “能普度苍生,是很好啦,”绝明为难地说,“但最近巷子里的人越搬越少了,一时找不到能照料张老爷子的人,老衲和师弟不放心丢下张老爷子一人。” “是哦!之前都没有这个顾虑的……”青阳也有些遗憾,正准备说那你们就不去了,刚好对上胤礽投来的充满期待的眼神,“咦,这不是有青恣嘛。那你就搬去八相寺,照顾张老爷子吧。” 还激动地等着师父带他一块去捉鬼的胤礽:“?!不是,不带我的吗?” “嗤!”鳌拜立马抓住机会,猛烈抨击胤礽的自信心,“带你有什么用,你才学几个道法?会几种符箓?法器都没有一个,到时候是你捉鬼,还是鬼捉你?” “倒不是因为这个啊,”青阳犹豫地说,“你真的要去吗?用这个发型去见鬼?” 青阳比划了一下胤礽的头。 为了有朝一日能正经簪冠,胤礽留了快两个月的头发,如今新出来的头发是寸板,后边却拖着辫儿,看起来比之前的还怪了…… “用障眼法骗骗人是可以的,骗鬼可能不太行,打斗间随时障眼法就可能破了。”青阳跟胤礽说,“很大可能就是一架打完,把阴鬼们送下地府,这个发型就会在地府传开……然后各种称号冒出来,等你成仙,知道这称号的人就更多了。” “……”胤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忍不住抬手搓搓自己的寸板,“祝你们一路顺风……阿嚏!阿嚏阿嚏!” 几个喷嚏一打,胤礽的眼泪真挤出来了,一边揉鼻子,胤礽一边惨惨地想:没受凉啊,怎么我都这么惨了,还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吗? 紫禁城中,太子东宫内。 几个侧福晋和妾室带着各自的孩子,来给嫡福晋石氏请安。 皇太子妃出身瓜尔佳氏,乃是都统、三等伯石文炳之女,一向性情平和。看到这群莺莺燕燕,她也不生气,只抱着自己六岁的女儿,逗弄地问:“哦?你说你昨晚做梦,梦到阿玛了。阿玛长什么样子,你记得了?” 女儿年幼,又似乎有点脸盲,连阿玛的样子都记不住,今天倒有意思,早上一醒就嚷着说昨晚梦到了阿玛,阿玛带她放烟火。 石氏在心底喟叹了一声,到底是孩子,别说太子现在是病重静养去了,就算还在宫中,以太子之尊,又怎么会带她女儿放烟花呢? 女儿:“?当然记得了!那个好丑好丑的,头发毛刺毛刺的,还拖个辫辫!” 丑?石氏心里一咯噔,正想赶紧捂住女儿的嘴,免得被这些侧福晋、妾室拿去做话柄,结果殿里的其他两个孩子也附和起来: “咦,真巧,三妹也做了这个梦。阿玛的头发是很奇怪。” “嘻嘻,虽然很丑,但阿玛真的好好玩!” 胤礽活下来的子女,如今也只有三个。除了石氏所出之女,还有两个儿子,弘晰和弘晋,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再加上昨晚送回宫前还被鬼迷了一下心窍,更说不出什么玩意儿来了,只对阿玛的头发印象深刻。 两个侧福晋捂嘴都来不及捂,只能满脸木讷地看了石氏一眼:得,这把柄算是废了。 石氏却很纳闷:“你们怎么会做同样的梦。” “是从先生那儿听来的故事吧?”林佳氏普通且科学地推测,“最近圣上降旨派来的那个先生,也是很奇怪,总爱跟孩子说些吓人的鬼故事。”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前几天从先生那儿听来的故事,孩子们晚上梦到了,害怕之下潜意识寻找阿玛的庇护,于是鬼怪变成了阿玛,还带他们放烟花。 想象力更丰富一点的李佳氏,甚至猜测:那烟火很可能不是烟火,其实就是鬼火,是被孩子们梦里的太子给美化了。 因为之前小玩笑,青阳爬上魔祖的莲花都有点感觉微妙,莫名坐立不安。把道袍匆匆拽好,就热情邀请绝明、绝心:“来啊,一块坐莲。” “……”绝明、绝心摇着光头就溜开了,一起乘上优昙的佛龙。 陈圆圆在旁边嘿嘿地笑。 索尼那大嘴巴,青阳也就是喊个人的空档,他就把早上在后殿看到的事和大家说了,现在道观里的每一个阴鬼都知晓了:魔祖好像和青阳好上了! “坐莲这种事,当然只能两个人做……”陈圆圆冲着魔祖握拳,“放心,这个事儿我们谁都告诉了,就是没告诉青恣,保管他不会出来碍事。” “你在说什么东西。”罗睺莫名其妙。 业火红莲的速度极快,虽然为了等待佛龙放慢了速度,他们仍旧在闲聊间抵达了索尼所指引的地区。 “在天上看更明显,还真是有道观、寺庙的地方鬼多些。”青阳扒着红莲往下看,不禁喃喃。 除了道观、寺庙,还有有道路或河流的地方,阴鬼的分布也比较正常。从上往下看,就像在看斑点狗的脊背,泾渭分明。 鳌拜抱臂道:“我还以为是正常现象,直到这些时日沿河北上,其他地方没一个像这样的。” 他这也算是变相地为自己辩解,为什么在秦淮练阴兵这么久,却没发现这异常。 青阳闭目掐算,竟半晌算不出头绪,只朦朦胧胧算得,这事儿与身边人、与阴阳二世都大有关系,人鬼混杂,将来龙去脉都搅成乱麻。 “怎么会这样?”青阳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看旁边的大和尚也微微摇头,下意识转头看向罗睺。 优昙盘膝坐于佛龙头顶,合掌道:“人间合该有这一劫,神明莫助。若想改变,也只能靠你们自己的力量。” “……”青阳不禁蹙眉,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虽然算不出收魂人的来历和目的,但咱们知道他需要收魂,既然如此,咱们就抢在他们前面,将阴魂统统送下地府去!” 断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你不是想收魂么?有本事下地府收去! “好法子!”绝明眼睛先是一亮,而后迟疑,“但,生死簿损毁,天大地大,何处没有阴魂?不能在此处收,他们也可以去别处。” 青阳毫无动摇:“那就度尽人间鬼!” ………… 青阳的行动力一向很强,知道自己的力量或许有限,立即就派鳌拜去都城隍庙请援,绝心也脚踏金莲去各处寺庙游说潜修的僧侣。 “江苏只是个开始。阴鬼,尤其是厉鬼聚集的地方,都在古战场或是边疆,这些地方对于心怀不轨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香饽饽。”索尼思索着说,“等江苏的阴鬼度完,咱们得分出几路,除了在中原腹地度鬼的,还需要派数支小队,处理古战场、边疆滞留的阴鬼。” “这……可算是个大工程啊,而且道行略逊的,也得考虑厉鬼反噬的危险。”张双迎匆匆带着都城隍庙的道士们赶来,听索尼说完就立马果断地道,“双字辈以下的弟子,现在回观。高师兄,烦请你留守,这次一去,山高路远,不知几时能回,都城隍庙还需要有人镇守,护一方安宁。” 高师兄才赶来就被赶回去,也没有任何怨言:“那等我回观,会立即向各地城隍庙发信,说明江苏异况,恳请各地道友,一同出力。” 张双迎都没有答他,已经带着师兄弟们往青阳的方向去了,一次斋醮能度的范围有限,单是想要度尽江苏的阴鬼,工作强度就非常之大。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人的道行了,道行高的一人可度方圆十里,也有那种几个人合作,勉强度个六七里。鳌拜等就各带一队阴兵,将四方阴鬼驱赶进范围里,然后赶紧躲开,去寻找下一波临近的游魂。 如此大范围的超度,阴府都被惊动了,主动派上来了数百名阴差。之前那个下地府通风报信的阴差也上来了,一看做完一场斋醮的青阳走过来,捏着纸元宝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地说:“你,你,我,我这元宝还没有捂热……” 你他娘的,还以为这次血赚,没想到是血赔。 “你说什么傻话呢,”青阳已经准备去下一个大和尚测算好的斋醮地点了,看一眼阴差苍青的手,“这元宝在你手上多久都捂不热吧。” 青阳都没在乎阴差那点哭嚎声,毕竟现在四野都布满了被道士召请来的三尸神,各个哭得就像要打针前的孩子。 阴差卖惨不成,反被扎心,把脖子一梗,大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反正地府没银子了,你看到了的,之前我还带了好多的欠条。” “我差这点钱吗?”青阳凡言凡语地说完,自己还激动了一下。 唉,有点飘了。早两年前我还想问地府借钱呢。 阴差一愣,他都做好被狠宰的准备了,毕竟之前和青阳打交道,哪次不是被掏走一大笔银子,“刮油水的道士”的名头都在秦淮、开封和京都地界传开了。 阴差不相信地追问:“真的吗?就真的无偿奉献?” 青阳奇怪地看了阴差一眼,怎么的,还不希望他无偿奉献? 青阳从善如流地说:“那打个欠条,我有个徒弟,等我飞升了你们也可以慢慢还……” 胤礽以为,青阳这一去不会多久,应该挺快能回来,没想到在寺庙里一等就等了快半年。 “唉,老爷子。”胤礽坐在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张老爷子旁边,一边择菜,一边幽怨地说,“你说我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故意把我扔下的?他还把役鬼们都带走了,一个都没留啊!就剩下那些牌位。我还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全运过来。你说我偷偷摸摸干嘛呢?那时候还想道士住寺庙影响不好,现在……诶,诶,老爷子你要干嘛?” 张老爷子从躺椅上起来,慢吞吞地往屋里挪,用颤颤巍巍的声音痛苦地说:“你……太啰嗦了,我不想和你坐一起。” 这哪是小伙子,这道士的嘴比念经的和尚还碎。 墙头顿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你们早跟我说,这和尚庙里住着一个道士,我还不信,哎呀,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是吧是吧,没骗你,都住了快半年了。好多人来看哪!就是隔壁那个还在重建的青福观里的道士。” “好像是去青福观上香、看病的人发现的吧?后来越传越广,来看稀奇的人就多了。这道士就不乐意,把寺庙这门锁起来了。” “哎,你们说,这道士住寺庙半年,他又不剃度,也不开门,是为了什么呀?” “那他到底算是道士,还是和尚呢?” 胤礽狂翻白眼:“我是道士还是和尚,管你们什么事,再这样扒墙头,回头我要放铁钉子在墙上了!” 外头的人唏嘘着走了,颇有些意犹未尽。这时候再开门,留下的就是一些正经来求医的病人,胤礽也不托大,直说自己随师父学医不过两个月,而且打从除夕之后师父离开,就只能看师父给他写的医术自学了,真的不敢接病人。大家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病,如果是付不起医药费的,可以凭方子到容先生的私塾支取…… 没错,所有阴鬼,只有纳兰容若因为打架太烂被留下了,他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牌位搬回私塾,此时正享受一个人的快乐时光,连门都不想出。 ……等到大家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向陈姑娘告发!胤礽怨念地想。 他踩上凳子,冲着道观的方向眺望了一下。 因为阴兵都被鳌拜和索尼抽调走,能帮忙重建的鬼也没有了。青阳请的这一支工匠队伍,还挺讲究慢工出细活,虽说将道观的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很好,但速度难免慢了下来,整整五个月过去,都没将扩建盖完。 胤礽干巴巴地咂嘴,从凳子上蹦下来,心想要是早点盖好就好了,带着张老爷子去道观住,免得有这么多人来看稀奇。 正准备继续坐回去择菜,寺庙的门又被人扣响,听声音带着点迟疑。 “是病人吗?”胤礽把门打开,毫无防备地和大半年没见的康熙对了个睁眼。 康熙的表情一下变得很悲愤,满脸写着“好不容易妥协、没想到你还能更过分”:“你,你不是当道士吗?!口口声声说拜青阳大师为师,不会断绝亲缘关系,你,你怎么又跑和尚庙来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当和尚还不如当道士呢! 看着胤礽奇怪的发型,康熙气得手就去揪自己儿子的耳朵:“你像什么样子!” “诶……你,干什么呢?!”之前躲回屋子的张老爷子居然出来了,“怎么可以……在和尚庙……打道士!” 康熙:“……” 胤礽:“……” 嗯…… 胤礽挪开康熙的手,以他现在的道行,这已经算是轻而易举了:“您想哪儿去了,我这是借住。看那道士观也知道啊,重建不得换个地方住吗。我这是在蓄发呢,想簪冠。您来是找大师吗?有什么事?” 康熙为胤礽的手劲暗自心惊:“……福全病了,很严重。昨日去看他,他竟说朕来了,他就可以放心地走了。朕下个月就要巡幸塞外,我怕就他的状态,我连……最后一眼,都赶不及看他。” 胤礽挠头:“但是我师父不在耶,而且你带钱了吗?” 康熙:“……” 康熙:“……?” 康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胤礽大声忤逆:“谁来找我师父看病都要带银子的!” 第57章 康熙:“???” 这是我儿子, 是吗? 有一瞬间,康熙都开始怀疑了,面前这不孝子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青阳大师刮油水的风范。 胤礽也就是开玩笑, 入道前他还曾想过,倘若有一日康熙有求上门,他要如何为难, 但所谓仙道贵生,面对治病救命的事, 还是不能耽搁的。 “等等啊。”胤礽转身走向后殿,“我拿符箓出来, 通知师父。” 康熙愣了一下:“符箓?你学会法……” 后面的话,淹没在目瞪口呆中。 一般人说符箓,指得都是那种画在黄纸上的咒文吧?胤礽这个就很不一样了, 他去后殿扛了一口小石棺出来, 吭哧往院子中央一搁。 康熙:“……” 惊呆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符箓。骗人的江湖道士都不敢演得这么离奇。 张老爷子满脸“噫!晦气”的嫌弃表情, 嘟嘟哝哝回屋去了。 胤礽揭开石棺盖, 露出里头歪歪扭扭,被蹭花后又补全的符箓, 满脸地骄傲:“我师父当初留下的墨宝……血宝啊, 时至今日,仍旧威力不减。” 五鬼搬运术,是师父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的神通。胤礽学会此术后,请阴将搬运来的第一个物件就是这小石棺,然后将符箓悉心补好, 作为师徒结缘的纪念。虽说现在他也能自己写五鬼运财符了, 但用小石棺上的旧符, 这是一种其他人都不懂的情怀…… “……”康熙确实不懂,他甚至在想,保成入道也半年多了,咋还自己不会画符,得用师父的,搞了这么大口石棺。 胤礽哪知道康熙已经产生了“是不是没天赋”“是不是偷懒”之类家长特有的质疑,捏住三清指,低声召请:“敬借三清天尊勅令,召请五鬼在何方……” “何人做法?”曹十等阴将应召而来,抬眼一看是胤礽,五个鬼脸色顿时就不对了,“……你啊……” “说罢,这次又要搬什么?”曹十充满怨念地说,“是棺材?还是小孩?” 之前曾听赵公明大人抱怨过,青阳道长初见便让他们搬人,曹十等五阴将那时候还庆幸,青阳道长每次召请他们都是正经搬的金银,哪知道他们的蹉跎却是应在了青阳道长的徒弟身上! 胤礽立马很上道地递上香火:“烦请诸位给我师父带个信,我叔伯福全病重,家人重金求医,不知师父现在身在何处?来不来得及送我叔伯前去就医?” “……?”康熙瞪大了眼睛看胤礽,他虽看不见曹十,却能听见胤礽说话,什么重金求医,他进门提都没提过哦。 “@#¥@#¥”阴将们无声掀动着嘴唇走了,不出少顷闪身回来,“话带到了,你师父正在黑龙江。那里阴鬼数量稀少,他正在查此事,要去赶紧去,过几月大约就要走了。” “黑龙江?”胤礽心惊地喃喃,“那里争斗方歇十四年,怎会阴鬼稀少?” 康熙却是猛的一站:“哪儿?!” 黑龙江?! 胤褆不就在那吗!康熙瞬间就开始惶恐了,他已经丢了一个儿子了啊,不能再丢第二个! 等胤礽和阴将交流完情况,回头想说需不需要他有偿地顺带送一程,庙里哪还有康熙的影子? 康熙早就一路疾走出巷了,在侍卫的搀扶下爬上马车,厉声道:“快!发信让福全准备动身!” 还巡幸什么塞外,儿子都快一个个的没了,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么想想,他的儿子好像也不是很多……! 和康熙的忧虑完全不同,青阳到了黑龙江,根本找也没找胤褆。 在江苏的时候,千里赶赴来帮忙的道友还不是很多,如今半年过去,在南京都城隍庙以及一路的号召下,佛门、道门有道行的弟子八方来援,青阳每天光是和这些人打交道都挺忙了,哪还管其他事。 此时正值五月,阴雨连绵,边境本就荒凉,也不是每次做道场都能有遮蔽之处的。为了最大程度上地扩大超度范围,大家都放弃了用法术给自己避雨,专心致志地超度。等轮到青阳、绝明他们休息回屋的时候,每个人都湿哒哒的,进门两个和尚就开始对镜擦光头。 “阿——嚏!”青阳揉揉鼻子,感觉自己貌似有些感冒。虽说法衣不会湿,但做斋醮时行动之间,雨水却是顺着领口灌进去了,反而更冷。 一直和优昙一起坐在屋里,一声不吭的罗睺,顿时把眼神投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他。 要换做以往,罗睺肯定早就过来啰嗦了,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打从出观那天起,罗睺就一直怪怪的,刻意和青阳保持距离,甚至连青阳做斋醮也不跟了。 青阳心里有点失落,面上却不显,撸了一把自己的卷发,看罗睺还盯着自己:“没事,洗个澡出来,我拿针自己扎一下。” 他们现在住的是临时搭起来的屋子,做了加持,三人住一间,跟集体宿舍差不多。青阳溜去洗澡,运气还不错,里头没人。 浴房不大,里面的水是用阵法从地下引流上来的,其中还有道友贡献出的法器,能加热水流。青阳脱掉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舀水淋浴,一边想:好奇怪啊,这次出门,魔祖都没在洗澡的时候蹲旁边守着,开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进来检查有没有送神仪式了。明明以前去京都、开封,都还会盯着检查的。 冲洗干净,青阳披上依旧干爽如新的法衣。推门出去,却发现罗睺揣着手,在屋檐下来回踱步。 “咦,”青阳一下惊喜了,颇有种回到之前的熟悉感,立马热情邀请,“要进去看看吗?看看吧,没有藏东西的。” 罗睺就是听陈圆圆蛊惑,来送姜汤,汤还藏在袖里没送出去,就被青阳热情地推进还雾蒙蒙的浴房。 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夹带着皂角的气味。罗睺只呼吸了一下,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闪现曾见过的画面——白而挺拔的脊背,长至膝盖的卷发,蒸腾着热气的水流。 就这会儿,他看浴房里葫芦瓢的眼神都不对,仿佛依稀能勾勒出,小道士如何伸手舀起清水,于水濛濛的白雾中浇淋的画面。 青阳就是抓住机会想重新拉近一下距离,哪知道罗睺进门就僵了:“嚯,不是吧,难道里面真的有人放送神的法器?我没看见啊?” 青阳还探着头往里看,罗睺已经带着几分狼狈退出来了,强自镇定地将姜汤往青阳怀里一塞:“什么都没有,喝你的热水。” 青阳怀中一暖,姜汤的温度甚至还有点烫。他低头看看怀里的汤水,眨眨眼,嘴角就漾开笑。 雨幕的另一端传来呼喊,隐约听得是在哪一处沟壑发现不少受伤的阴魂,大约是侥幸被恶徒遗漏,在沟壑中躲藏起来,有空的道友可以来帮帮忙。 “看我做什么,还不去做事?”罗睺被青阳看得忍不住偏了下头,随后又很神经敏感地猛地扭回来,以示自己毫无心虚,“把汤喝了!” “……”青阳温顺地捧起碗,一边喝,一双褐色的眼睛还从碗后看着罗睺,一口气饮尽后,吐出舌头,“烫。” 其实也还好……青阳这么想着,动作上却是微微仰起脸,看着罗睺立马紧张,垮了脸凑过来看。 天空被阴云笼罩,雨幕中光也是灰蒙蒙的,仿佛给罗睺身上又添了一抹浅淡的墨色。 嗯……青阳走神地想,我这是不是也算直男间的小把戏? 他好像有点懂了,之前自己为何会因为罗睺的突然贴近心悸,现在又为何会在雨幕下吐着舌头冲罗睺撒娇。 那魔祖呢?之前那么亲近,这五个月来却连同睡都没过一次。 青阳缓缓把舌头收回去:“我去搬砖啦!回来再撒娇。” “?!”罗睺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道士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跑了出去,挥着手,“撒娇了师尊就要陪弟子睡喔!” 周围也轮休回来,蜂拥而至想挤占浴房的大部队:“?!!!” 道士们都快把眼珠瞪出来了,更别说和尚们,细碎的声音瞬间就蔓延开: “这男的谁啊,超度的时候未曾见过。打扮不像和尚,也不像道士。” “但刚刚那个是青阳道长吧?和南京都城隍庙的张双迎道长一块儿牵头超度的那个?” “哎呀!我道门中竟出现了这等……唉,我都不欲说!” “咦,徒弟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作甚,我又没有那种心思!” 众多拥挤的光头和道冠之中,一道鬼影悄然掠过,将此间发生的事统统告诉同伴。青福观的阴鬼们瞬间狂舞起来,仿佛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超度一般。 陈圆圆捂嘴落泪:“终于等到这天了吗?我就说魔祖不行,还是东家靠谱。” “不知道你们高兴个什么劲,那些话本不都说,人有情就不能成仙,那这臭道士岂不是得奴役我们几十年?!”鳌拜混杂在诸多欣喜若狂的阴鬼中,格格不入。 “呵呵,”索尼说,“讲的好像我们小东家飞升,你在青恣手中就能讨到好似的。” 原本还在为方丈的爱情狂舞的阴鬼们中顿时出现了缠斗的身影,鳌拜和索尼滚在一处厮打。赵公明嫌弃地和兄弟们往旁边退开,灶王奶奶攥着双手,时不时抬手抹泪,一副感谢上苍,娃儿终于要谈对象了的神情。 远处,也抱了个脸盆过来抢浴房的张双迎:“……” 他预感不妙,刚想掉头就跑,周围的人已经冲上来将他淹没: “张道长!说说啊,你们不是一路的吗?那位黑衣男子到底什么底细?” “什么师尊……陪睡,他俩什么关系?” “啊呀!有辱道门名誉啊,贫道一定要去骂醒他——” “等等!”张双迎本想做个闷嘴葫芦,听到最后一句浑身一震,惊恐地喊出声,“别劝!是好事啊!” “???”稍微远点的和尚道士抻长了脖子,有的道士都恨不得把手摁在前面和尚的秃脑袋上,好踮脚踮得更高一点。 “……”张双迎忍不住抹了一把脸,看看罗睺早跑不见了,没听到那句“有辱道门名誉”,才松了口气,“你们没看出那位身份,自然不知,不如与我移驾客堂,我细细说给诸位听……” 三清在上,还好阻止的及时,这是能劝的事吗?管闲事管到魔祖头上了? 南京都城隍庙的其他道士们并不与张双迎分享相同的紧张感,他们只鬼戚戚地抱着脸盆,逆着人群走,恰好趁机抢占浴房。 张双迎牺牲自己,造福师兄弟,抱着脸盆吸引大部队往远了走:“这要从哪说起呢,那位黑袍男子实则乃是位神明,你们或许不知,青阳道友颈边的金坠子,就是他的神像……” 青阳正在沟壑处施展避雨法诀,将带来的香火点燃给全胳膊断腿的阴魂的吃:“——阿嚏!阿嚏阿嚏!” 谁念我呢?青阳纳闷地揉揉鼻子,全然不知道自己和魔祖才开窍的爱情,已经借由张双迎之口,传入了天下有道之士的耳中…… 青阳所制的香火效用明显,几柱香下去,就有阴魂恢复神智,他连忙问:“落入沟壑之前的事,你可还记得?是什么人抓的你们,可曾听他们谈起过?” “我,我就听他们说什么反清复明,”那阴魂努力回忆,“……实在想不出了。” 陆续又醒了几个阴魂,同样也只是听贼人说过“反清复明”,至于是哪一方势力,具体是谁,一概不知。 等阴魂全都复原了,青阳才折返回屋,这时候大家都恢复淡定了,就连陈圆圆也只不过是在屋檐虚坐着,很端庄娴雅的样子:“呀,东家回来啦。” 是迫不及待来找师尊睡的吗? “??”圆圆眼神怎么怪怪的,青阳被看得寒毛直竖,嗯了一声就赶紧进屋了,对着绝明、绝心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现在就是不能确定,这个想反清复明的邪道到底是哪一方势力,”青阳说,“天机蒙蔽,想必如同曾经的无量量劫一般,是必然要发生之事,不可提前测算。”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百姓起义,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意图趁此机会,颠倒阴阳。”绝明点点头,“我们也只能尽全力做我们目前能做的。” 点到为止,青阳也不再多说,转身趴床上去,把法衣一掀—— “你干什么!”本还藏匿身形的罗睺一下扑来了,把青阳的法衣往下一拽,扭过头还对和尚怒骂,“看什么看!” 和尚都给突然出现的罗睺吓了一跳,又很冤枉,他们看什么了,是青阳道友自己掀的衣服,看这架势应该是要针灸吧。 青阳也吓了一跳:“幸好我这针没下去!” “……”优昙已经虚化身形,缓缓穿墙退出屋外了。没过多久,和尚们也被赶了出来。 绝明小声嘀咕:“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扎个针而已。” 冷冷的雨随风拍打在和尚的光头上,就像无孔不入的狗粮。 屋里。青阳趴在床上,拿学来的御剑本事,给自己扎针。他倒没什么感受,罗睺看得却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等青阳将针拔下了,罗睺就猛地凑上来看,针眼极为细小,不细看看不见。 “扎好啦,是不是按照惯例先撒娇?”青阳飞快地把衣衫套好了,往床靠墙的那一边一挪,硬留出半边空床,坐在上面仰着脸,伸手拍拍被褥。 “有,有你这样的吗?”罗睺色厉内荏,“到底是给师尊撒娇,还是要睡师尊?!” 青阳理直气壮地看着罗睺,满眼写着“都可以,没差别”,并且又拍了拍床铺。 “……”罗睺立马就想往后退,刚撤了一步,衣角就被拽住了。 一抹世间至阴不知何时背弃了主人的意愿,暗戳戳偷飘进了青阳手中,化作结实的布料。 然后是更多的阴气,一缕缕地偷跑,最后青阳揽了满满一怀的千重纱衣袍。 青阳都想笑了,阴气哪有思想?罗睺还一副被背叛的惊愕样子,若不是他这个主人怀着心思,阴气又如何会被驱动? “来嘛,床都暖和了。”青阳再一拉,魔祖就那么轻易地坐倒在床边,一副“并不是我愿意,是你拉我”的表情。 黑影到底还是钻进了被窝里,两人在单人床上躺下,比起道观中更加亲近。 绝明在外头快被斜飞的雨淋透了,实在忍不住敲敲门:“小友,针扎好了吗?” 老和尚试探地推门,见屋里已经恢复安静,正放心进门,扭头就被吓得心脏差点骤停。 青阳床上,魔祖正躺在被褥中,听到老和尚不请自入,森森转来恐怖的眼神。 绝心没听到声音,不明所以地跟进来:“怎么——嗬——” 娘嘞!这是和尚能看的画面吗? 绝明伸手胡乱挥了一下,扶住墙壁站稳,往外挪:“那个,老衲去隔壁的房间……” 这屋子不是和尚能住的,绝明敲开隔壁道士的门,在道士们愕然的表情中动作极为灵巧地挤进去:“阿弥陀佛,都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想必诸位道友不会介意老衲在此禅坐一晚。” 道士们:“??” 这个和尚不对!!怎么说道门的教义如此顺口熟练,难道不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绝心也跟着挤进来,张嘴就是:“尊道贵德,和光同尘,诸位一定不会介意我和师兄的身份,这里先谢过了。” 道士们:“????” 这俩和尚是不是派去佛门的间谍? 第58章 和尚这么一打岔, 原本萦绕在两人间丝丝缕缕的暧昧,顿时变成尴尬。幸而青阳脸皮厚,若无其事地伸手掖了掖被角,强行说:“睡了。” 也不等罗睺反应, 青阳把眼一闭, 权当自己睡着。 心脏怦怦乱跳, 分明才从冰冷的雨幕中回来, 青阳却觉得分外的热,以至于他的思绪都被蒸腾得飘忽膨胀。 想要靠近的人就在身边, 青阳佯装安稳了没一会,就忍不住往罗睺的那一边靠了靠身体, 落进—— 一片森凉中。 青阳瞬间清醒:“……” ……完全忘了, 魔祖还穿着世间至阴织就的千重纱。 被物理降温硬从暧昧中再次拽出的青阳冷静地想:该给魔祖做套睡衣了。 罗睺也露出暗恨的表情,他方才都没动,等着小道士落进怀里, 怎么就一下弹开了呢?都怪这破衣裳。 “这样……”青阳务实地缓缓说, “回头我给你做新衣,今晚咱们还是分床睡, 毕竟才淋了雨,我怕睡一晚明天风寒。” 健康的恋爱观,是不能以伤害身体为前提谈恋爱。 “……”罗睺的不甘心都快凝成实体从眼里淌出来了, 但也只能慢吞吞地翻身下床。 抬眼看看臭和尚的床铺, 罗睺大感晦气, 抬手就把俩床板震碎了。 隔壁房间。 道士们正与和尚们大眼瞪小眼,刚犹豫着准备试探和尚的间谍身份, 只听旁边房间传来床板“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 其中有个道士, 回房前听了张双迎描述的青阳与魔祖的故事, 又知道青阳就住在隔壁,闻声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么激烈的吗?” 听这声音,愣把两张床都睡塌了,其中至少有一张得是和尚的床吧! “嘶……”那道士情不自禁同情地说,“阿弥陀佛……” 绝明、绝心:“??” 怎么的,我们无量度人是为了进门,你们阿弥陀佛,是想和我们交换切口吗? 充满遗憾地睡了一个晚上,早晨起来,青阳发出的第一声都是深深的叹气:“唉……” “唉……” 旁边的红莲上,罗睺的叹息和青阳的同时响起。 青阳侧脸看了眼魔祖,抿着的唇就笑开了,精神抖擞地起来:“趁着早起,我去找各位道友借针线。” 罗睺连忙隐匿了身形跟上,他也挺期待新衣的嘛,又是小道士亲手做的。一边走,他一边甚至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千重纱,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昨晚就是这玩意儿,阻碍了他爱情的发展。 青阳出门,外头是难得的晴天,一些道友轮班回来,也有道友匆匆出门,赶去搬砖。唯一的相同点是,他们看见青阳之后,都是神色一变,先是神情微妙,然后或是冲他合掌,或是对他作揖,带着敬意。 “???”青阳莫名其妙,这些合掌、作揖的和尚、道士里,也有不少年逾古稀的,头发眉毛都白了,冲他这个小辈行礼。 罗睺在旁边冷然一笑:“凡人,惯会溜须拍马。本尊不过是昨日现了回身,今天便有这般多的人知晓了,讨好于你。” ……是这样吗?青阳狐疑地想,他觉得以这些前辈的品性,不是那种知道了他供奉魔祖,就会溜须拍马的人啊,而且,他们目光中的敬意是很沉重的,仿佛在看什么舍生取义的英雄……甚至是有点神明化了。 再一细琢磨,青阳倏然想起,昨天魔祖现身时,他大声嚷嚷的那几句“睡师尊”…… 青阳手握拳头,一敲脑门:难怪呢……!这些前辈哪是在讨好,根本就像是在拜灶王爷身边的灶王奶奶一样吧! 尴尬过多,青阳反而淡定下来,抹了把脸继续借针线,四下里拜访了一圈,一无所获。 恰好旁边有一小队和尚,交头接耳地走过: “早听说圣上派大阿哥来黑龙江,辅佐黑龙江将军守卫边境。今早超度的阴魂说,他们进城看过,倒是纪律严明,不如我所想那般。” “这是好事,回头我们超度,需要进关到城里去,若是世扰俗乱,有人乱闯法场,也会对超度大有影响。” “嗯?”青阳搓搓手,露出了想要占便宜的表情,“大皇子来了啊,那刚好,我烧个信给他……” 军营之中。 胤褆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蹙眉看明珠寄来的信: 【……如今朝中风向千变万化。太子静养已长达五月,很多人都在怀疑,太子是否已经病入膏肓,又或是更糟。原本支持太子的各方势力也在四处摸寻,臣以为这正是大好时机……】 【……圣上多次出巡,太子不在东宫,每每便是由四阿哥监国,八阿哥辅佐。此二人更是被圣上委以重任,平时被派遣往各处要税。我请八阿哥于巡督过程中多多留心,然而五个月过去,八阿哥也未曾拉拢来任何一方势力……】 【臣深知圣上器重张鹏翮,将数年来与张鹏翮接触的经验告知于八阿哥,然而半月前,有线人来信,说是张鹏翮屡屡对四阿哥大加赞赏,却未曾提过八阿哥之名……臣实是怀疑,是否八阿哥已为四阿哥所拉拢?】 【为防王爷身在边境不知朝中事,臣将数月以来种种皆写在信中,告于您知。王爷心性热忱,却也需知晓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今您既在军营中,不防多与黑龙江将军亲近。臣在朝中自会替您打点,望您尽快实掌兵权……】 胤褆越看,眉头越皱,读到最后明珠的殷切嘱托,心情烦躁地一揉信笺,将这满纸的怂恿扔进火盆之中。 他靠在简陋的座椅上,撑着头看着火盆中一点点燃尽的信纸发呆。 焦灼的炭火间跃动着零星的火花,宛如他曾经的野心,似乎可以灼伤一切阻拦前路的纸老虎,但细细回看,便如同无根之木。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野心从何而来,似乎是因为自己打小不服输的性格,又似乎是自小对母妃的敬仰。 惠妃的性格,看似贤淑,实则外柔内刚。胤褆头一次随伯父福全上战场,夜晚因为第一次杀人而惶恐不得入眠时,便曾想过自己的额娘,他甚至觉得,如果是惠妃在此,想必她的刀子会比她的眼神还要冷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的额娘便是那样冷锐又聪慧的女子。 胤褆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九纹钱。 夺嫡一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背后有明珠推着,有八弟、九弟、十弟推着,甚至还有更多他都说不上名,但在明珠等人的悉心运营下聚拢来的势力。如今太子不在朝中,东宫势力各自分散,正是他奋力一搏的好时机。 可他却想退了。 这念头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是埋种于得罪了财神爷,发觉自己手上留不住钱,又逐渐生长于有人背后嚼舌根,嘲笑一个手中只留得住九枚铜板的阿哥怎么可能当皇帝,最终在这片黑龙江严寒广袤的土地上结出果实。 又或许,根本与钱财无关。 是因为康熙每一次投来的森冷眼神,是因为皇阿玛每一次毫不留情面的告诫敲打,是因为每次向母妃请安、汇报进展时,母妃依旧淡然,并不以之为喜的神情。 “噼啪!” 火堆突然炸了一下,自鲜亮的火堆中飞出一张纸条来,飘飘悠悠落在胤褆隐忍着情绪的眉头上粘住。 胤褆:“……?” 啥玩意儿,正悲春伤秋呢。 胤褆一抹脸,摘下额头上的纸条,定睛一看: 【大阿哥好啊,我是青阳,最近在黑龙江这儿办斋醮,想问问您手头上有没有针线啊,我去借点。】 这信纸也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背后还记着什么“鸡蛋 三文一个”、“鱼肉三十文一斤”,边缘也坑坑洼洼,张嘴就讨东西,堪称厚脸皮。 “……”胤褆凝视了片刻,却忍不住咧嘴一笑,心情一轻松,正想要怎么回复,“……!” 他娘的,不对啊!! 胤褆猛地把营帐一掀:“来人,来人!” 旁边的小兵都吓了一跳,这还是直郡王来军营后,头一次这么没有军仪的大呼小叫,而且还带着怒气。 副将的营帐本就和主将连在一起,没多久,军师就从中军帐中钻出来:“副将军,何事啊?” 胤褆怒发冲冠:“你过来!我且问你,军营内采买,一颗鸡蛋多少银子?一斤鱼肉多少钱?” 胤褆双眼圆瞪,眼欲滴血,仿佛在问什么军机密要,唬了军师一跳,心想难道何处不妥,谨慎道:“这,鸡蛋一般是五文一个,鱼肉二十文一斤。” “啊!内务府!!”胤褆猛地一捶营帐,差点将帐篷锤塌了,悲愤的怒骂瞬间让军师了悟了怎么回事。 内务府总管皇宫内诸位贵人的吃穿用度,谎报物价也不是一两天了,民间买个鸡蛋一般是三文,黑龙江气候森寒,农牧业难以发展,鸡蛋的物价才翻了快两倍,但再翻,估计也翻不过内务府的报价的。 胤褆气到吐血,他在紫禁城时,一颗鸡蛋足足要花十两银子一个,十两!!都够买多少鸡蛋了!! “他娘的,给老子等着……”胤褆进军营一趟,脏话也是说得愈发顺口,骂骂咧咧地丢下军师进帐篷。 八弟不是在和四弟四处劝税吗?这个垃圾内务府就很值得好好劝一劝! “……”军师忐忑地留在外面,还是探头入帐,“其实……或许,供给宫内贵人的鸡蛋,与平民百姓所食的鸡蛋并不相同……” 军师越说越虚,没顶住胤褆的瞪视,怂怂地把头缩回去了。 王爷又不傻,在黑龙江也吃过几次鸡蛋了,自然能品出有没有不同…… 胤褆简直七窍生烟,不光是在紫禁城里,就是到了王府呢,一颗鸡蛋也足要五六两银子呢! 嗨呀,这群欺瞒主上的恶仆!当真是半点人的良心也没有,看他手上连九纹钱都揣不住,还这般压榨他的银子! 是人的话,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骗穷人的钱!! 胤褆当即提笔,先给老八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要求不管人能不能拉拢,内务府必须倒!紧接着又给家中嫡福晋写了信,痛骂府内那些负责采买的下仆,严令福晋亲自去市集了解物价,让那些恶仆吃了多少进去就吐出多少。 连发了两封信,胤褆才回到营帐中,在青阳送来的信纸下面,用蝇头小楷回复,首先对大师戳穿他人生中最大的骗局表达感激,其次,边境近几月都风平浪静,大师任何时候都可以来他营帐,不要惊动周围士兵就行…… 将信照葫芦画瓢地扔进火盆里,胤褆又不禁想:大师来黑龙江做斋醮啊……是哪个倒霉鬼?又要破财? ………… 青阳看到胤褆的信,已经是结束一整天的斋醮,轮休回屋了。从火堆里拨出信纸来,青阳还纳闷了一下,什么大骗局:“我就讨了个针线啊……嗐,管他呢,能做衣裳了。” 怀抱着对相拥而眠、进一步发展的期待,青阳殷切地等到入夜,便施法溜进胤褆的营帐。刚巧胤褆没有睡意,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数铜钱:“一枚铜板、两枚铜板、三……”数到九枚铜板,胤褆就眉头一抖,然后按捺着悲伤道,“一枚……” 青阳:“……” 太过于惨了,睡前数数都数不到十。 青阳干咳了一声,胤褆一惊,翻身起来:“——大师啊!” 胤褆喜笑颜开,赶紧下床着靴,披上衣服:“您要的针线,我各种粗细、颜色的都找齐了,还自作主张挑选了一些布料……” 罗睺在旁边看着细腻的料子,都满意点头。 青阳观察罗睺的眼神,挑了个他看得最久的,谢过胤褆:“多谢啦,本想做衣服,这下连布料都省得买了。” 胤褆难免好奇:“那您这次来黑龙江做斋醮,是受何人所托?” 来吧,报上名来,让我肆意地嘲笑这个破财的倒霉蛋! “不是啦,这是自发组织的。”青阳打破了胤褆的期待,将这段时间发现的异常一一说来,“我们一直想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暗中作祟,但始终不得头绪。” 胤褆从失望中振作起来:“既然掐算不了,那就从阳间下手呗!既然是人祸,那无非便是起义、造反。这些年来,做这种事最熟练的,就是白莲教和朱三太子余孽。若是遇上天灾,农民造反起义也是有的。但那都是乌合之众,达不到让有心之人借机行事的标准吧?那就只剩白莲教和朱三太子余孽了。我可以派人手去暗地调查。” 青阳点头:“在江苏多下力气,我隐约有种预感,源头是从那附近来的。” 胤褆爽快道:“我这就写信让明珠安排。” “裕亲王的情况怎么样了?”明珠特地驱马来到后排,询问福全的情况。 大半个月前,圣上以求医为名,将福全从裕亲王府接出来,取消了巡幸塞外的安排,亲自护送族兄前往黑龙江。 随侍的丫鬟打起车帘:“回纳兰大人的话,王爷本就病重,一路行车劳顿,外加愈靠近黑龙江,愈是冷,近来……越发的不好了。” 福全这几天来,始终处于昏睡的状态,清醒的时间愈发的短。明珠都替裕亲王担心,只怕这一趟求医,直接变成送亡了。 大约是听见了明珠的声音,福全的眼皮动了动,勉力睁开:“明……咳咳!” “您可别说话了,”明珠都怕这一咳人就没了,“撑着点,这都进城了,马上就能看大夫了。” 明珠嘴上鼓励着福全,心里却忐忑地打着鼓:圣上能请的神医还有谁?无非就是大师了。但给裕亲王求医,为什么非要带上我?圣上又不会那么好心,顺捎上我去见大阿哥,那……难道,难道是圣上不想付钱,所以带我来是要让我做他的替身,被大师刮油水吗?! 明珠越想心越慌,对于和大师见面的畏惧逐渐反映到脸上…… 本还有些希望的福全,抬眼就看到明珠无望、黯淡的脸色:“……唉。看来我是治不好了。年轻时未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如今将死之人,能再看看我大清的边界,葬在大清的边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你在说什么,”明珠不无悲哀地说,“死也不是你死……” 是他吧,今时今刻,就要穷死在黑龙江了。 走在队伍前列的康熙,哪知道后列明珠和福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他内心充满矛盾,又是焦虑行军速度太慢,会不会赶不及救下自己的好大儿,又怕行军的速度太快,万一直面胤褆被劝走…… 眼看着军营愈发的近,康熙的眼神几乎穿过层层帐篷,落在中军营帐边,那是副将居住的地方。 “拜见——” “免礼,”因为一路淋雨,康熙几乎是连滚带翻的下马的,好险站住,脚步不停,直接往中军营帐去。 临时接到通知,知道御驾提前抵达的军师连忙小跑跟上:“圣上,将军——” “胤褆呢?”康熙果断打断军师的话。 “啊?”军师噎了一下,“在副将营帐,这里走。” 康熙腿都快摆出残影,看到军师所指的帐篷,几大步疾走过去,一声不吭将帘子掀开,就听里面恶魔在用可怕的声音蛊惑低语:“……跟我走。” “?!” 这是什么噩梦一样的画面!康熙差点当场仰倒,猛冲过去,将胤褆往自己身后一拉,怒瞪青阳,“你又想干什么!?!” 青阳同样被吓一跳:“什么干什么,您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在军营里讨布料。” 胤褆上次给的料子,好是好,就是尺寸不够长,罗睺的身高本就比寻常人更高挑一些,再加上青阳想做成和千重纱一样的效果,那料子就不太合适了。刚才那句“跟我走”,就是对过来帮忙搬布的阴兵说的。 青阳也没多想,往营帐门口探头:“不是说带人看病嘛,我瞅瞅?” 完全被康熙遗忘,还在远远地被抬过来的福全:“咳咳……” 明珠遥遥看见青阳的身影,就感觉浑身上下都痛起来了,缓缓低下尊贵的头颅,从队列的前头,混进中央。 胤褆却是越过一颗颗脑袋,一眼就认出明珠。 一时间,之前明珠带着沉重期待的信,自己在火堆前的思考,康熙看自己的冷酷眼神,母妃的淡然面庞,种种画面都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此时不表明心志,更待何时?! 胤褆猛吸一口气,噗通冲着康熙跪下:“皇阿玛!” 胤褆以平生最大的勇气和绝心,大声道:“奉圣旨,儿臣在黑龙江辅佐将军,眼看边疆士兵忠心卫国,数十年来驻守边疆毫无怨言,心中深受触动!儿臣愿永驻黑龙江,卫我大清河山,愿以此身筑长城!” “……?!”胤褆的声音多大,用尽了胸腔的力气喊出来的,周围的兵将都听得一清二楚,明珠听得耳中,如闻震雷一般,几乎都忘却了管理自己脸上的表情,猛地在队列中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胤褆。 胤褆不可避免地心中愧疚,但心软的同时,他的眼前又闪过康熙种种冷酷的眼神。 这些年他鲁莽行事,又岂是天性急躁,分明是早也看清自己注定不会争夺回父亲的偏爱。这次他退,若是能退的干干净净,明珠这些追随他的臣子,还能全身而撤,若执意逆水行舟,当他身败名裂之日,明珠、八弟、九弟……哪还能有好下场? 天家无父子啊! 胤褆带着一股悲凉,硬起心肠:“我愿对三清起誓,此生愿为大清利刃,守我边疆。如有违誓,蓄发簪冠常伴三清,终生不入紫禁城!” “大……”明珠几乎跪倒在地。 康熙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猛地上前几步,抓住胤褆肩膀:“你在说什么傻话,何必发此毒誓?其实……”康熙挽留道,“你可以再想想……” 胤褆:“?”考验我? 胤褆昂首挺胸:“儿臣心意绝无转移,唯愿皇阿玛日后以儿臣为傲!” 康熙:“…………” 朕的儿子真的不多…… 第59章 青阳本来都出帐篷, 准备迎一迎福全了,感受到帐篷内低沉的气压,犹豫地倒退回去, 对着康熙:“那个?还记得啵?莫生气?” 别再厥过去了哈, 这边还有正经病人要看的。 “……@#¥”若不是知道打不过, 且考虑到后果, 康熙都想扑上去掐死青阳了,恨得眼睛发红。 当初听到批命, 他还以为是劝自己不要因为儿子夺位动怒,现在重品一遍,突然发觉意思天翻地覆:莫生气, 莫生气, 气坏身子谁得意, 气出病来无人替。 啊!!无人替!!!!好毒, 好阴毒!! 康熙抓着胤褆的肩膀撑住自己, 咬牙道:“大师, 做人留一线,你已经……!”想着军营人多口杂,康熙将后面的话咽下, 只道, “难道还不满足么?为何还对胤褆下手!” “??”青阳莫名其妙, “什么下手,我自己谈恋爱的时间都很紧迫了。” 要不是为了布料, 他怎么会放着魔祖不陪,跑来军营听胤褆数铜板。 刚好侍从们抬着福全送进帐篷, 青阳索性转过身去, 背对康熙的目光, 给福全搭脉。福全则微微侧过脸,偷瞄康熙:说是给我求医,根本就是顺带的。但看康熙此时的表情,福全不禁暗爽:“哈……咳咳咳!” 都说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福全与康熙之间也不是单纯真挚的兄友弟恭。曾经在对噶尔丹的战场上,福全判断噶尔丹已经出逃,且军中粮草不足,为保胤褆安全,福全下令撤退,结果回京后便被康熙以“不遵命令、自行其是”的理由剥夺了议政权,彻底做了个闲王,福全心里又如何会毫无芥蒂? 死前还能看场好戏,太精彩了,不亏。福全面带痛苦,看似是咳嗽,其实是笑得锤起胸。 青阳无语,但总不能当着康熙的面揭穿福全吧:“希望病人平息一下心情,有什么话可以病好以后慢慢说。” 福全在咳嗽中睁大双眼:病好以后?他还有救? 青阳也不啰嗦,直接开方子:“三天以后我再来诊脉,换药方。这样,今天既然来了,我就给你针灸一下。” “……”康熙死瞪了一会青阳,发觉毫无卵用,对方泰然自若就去拿针了,只好厉声喊,“明珠!给朕滚进来。” 明珠是真的想滚进来。他的腿都是软的,还好有旁边的侍从搀扶,黑龙江将军也很惊愕地匆匆赶来了——他本还在演武场上。 “圣,圣上。”明珠努力稳住,即便心里天都塌了,总得先给大阿哥说点好话,“直郡王,心怀家国,正是男儿本色,只是终生驻守——” 他准备说,终生驻守似乎不妥,康熙已经怒到一踢火盆:“就这么不愿回紫禁城!?朕何处亏待了你!” 青阳回头谴责地看了眼康熙,虽说火盆没倒,发出的声音也不小,像这种干扰治疗的病人家属:“可以到病房外等候吗?” 康熙:“——??” 没听错吧,赶朕出门? 青阳音调一降:“说好只是看病,没讲要搞家庭调解,真要做的话,那就是另外的价钱……” 话音没落,帐篷里几个有经验的就已经掉头出去了,只留下才进门的黑龙江将军,茫然摸摸自己脑壳,赶紧跟出去。 康熙出门,在冷风中缓缓情绪,改换到中军帐中,将黑龙江将军打发去继续练兵,才对明珠道:“你,好好劝劝他。” 明珠和胤褆都是浑身一震。 这……朝野之上,臣子与哪一位皇子亲近,虽瞒不住帝皇,但皇帝也从不诉诸于口。说出来这便是结党营私、犯上谋逆的大罪,可如今圣上却这般点明…… 胤褆飞快低下头,庆幸自己刚刚退得干净及时,明珠也大为惶恐地颤着嘴唇:“臣……臣……” 明珠刚刚还想说,其实驻守个几年就差不多可以回来,现在却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臣与直郡王,忠君为国,均无二意啊!臣,臣以为,直郡王所言发自肺腑,臣亦深受打动,那个,直郡王说得对,臣附议……” 明珠浑身都在打哆嗦。 圣上这分明是想要挑明发落啊!这样的试探,他纳兰明珠又怎么可能会犯糊涂,若是真劝了,岂不就是认了这结党营私、犯上谋逆的大罪?不不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康熙:“???” 没听错吧,你附议什么??老大一辈子留在黑龙江,还想什么皇位??你老糊涂了吧你? 明珠没听到康熙发话,心中更加惶恐了,眼睛一闭下下狠心:“臣,臣也愿同直郡王一般,守卫边疆,廉颇虽老,饭斗米,肉十斤,尚可披挂上马!” 康熙:“????” 去你的廉颇! ………… 青阳为福全针灸过后,福全的气色就好了很多,对自己能被治愈也有了信心:“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嗯?不用谢,收了钱的。”青阳把东西收好,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机开溜,康熙已经黑沉着脸进门了。 胤褆跟在后头,溜溜达达地进帐,一副无事一身轻的样子,明珠却汗流浃背,宛如脱了一层皮。 康熙看胤褆这样子就不顺眼,他多想直言“你出息一点,觊觎觊觎帝位”,但话能说这么直接吗?太子入道的丑闻,岂不是捂不住了?他本还想徐徐而图之,将这消息转化为一个正面的舆论呢。 明珠则满脸感激,刚刚圣上恩威兼施,虽扣了他十年的俸禄,但仍宽恕他继续在朝为官。正准备说愿为圣上肝脑涂地,明珠抬眼就看到了青阳:“……” 嗯……肝脑涂地是可以的,但是我已经被扣了十年的俸禄,禁不起大师的刮油水啊! 明珠缓缓地,缓缓地将头低下去了,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宛如曾经的索额图…… 青阳半点没有多问的打算,起身打了个招呼就要走,也就是在这时,帐篷顶突然垂下一双鬼手。 福全病重,身上阳气本就弱,惊恐地看到这一幕,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曹十的脑袋也跟着垂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对青阳说:“大师,您徒弟的信……” 曹十手里捏了一把小纸条,青阳接过一看,第一张就写了大大小小的几个字:【师父,收钱】 师父写得很小,收钱写得很大很大,几乎溢出纸外。 “……”青阳看了看后面的几张字条。 【我怕耽搁病情,还没收钱就给您传信了,其实本来是想送他们一程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提议,阿玛就走了……】 【除了正经诊金之外,还有我用的五鬼搬运术传信,这个费用是不是也结一下】 【传信的好歹是曹十等五位大名鼎鼎的阴将,香火钱不能少吧】 青阳黑线地抬头,刚想说辛苦了,就对上曹十一双充满怨念的、黑洞洞的眼睛。曹十无限靠近,一双鬼手也在福全恐惧的眼神中伸向青阳:“多多的香火和钱……” 青阳:“……” 青阳挥着纸条把曹十吹飘开了,对康熙道:“虽然很沉痛,但仍要问一下,病人的钱是不是还没给?那个,我们青恣道长传信的酬劳也要算一下。给您看看呢。” 青阳把那张大大的“收钱”给康熙展示了一下。 康熙:“……” 不孝子,不孝子啊!!气冷抖。 明珠不明所以,胤褆也疑惑地搭话:“什么青恣道长,大师你收徒弟了?呦,那是好事啊!” 青阳瞅瞅康熙:“呃……就把钱付一下吧。” “为什么朕付钱,”康熙也在气忿中超脱了,冷冷道,“又不是朕生病。谁病谁付吧。” 刚刚从见鬼的惊吓中缓过来,开始津津有味看戏的福全:“????” ……这个忤逆的弟弟!! 康熙的心眼一向多,追问了几句为何青阳来黑龙江,难道又有灾祸?青阳想了想,还是把江苏的事告诉了康熙,只在最后说:“这也算是咱们道俗二界合作啦!能不能破这一劫,就看这一两年。但也希望您不要借查白莲教之机,迫害普通佛道弟子。” 康熙:“……” 谁迫害谁? 这话好面子的康熙当然不会说,青阳就顺理成章地无视了康熙的眼神,快乐地拿着布料和银子回去找魔祖谈恋爱了。 说是这么说,这个时辰回去,还是要先搬砖,一直等到轮休,青阳才得以回到小屋,将睡衣剩下的细节补充完。 “都来报个名啊,过些时日,要进城做斋醮,兴隆寺的高僧们会在城中接应我们。设法场的地点都测算好了。”有人在外头边喊边敲锣。 “嗯?我出去一下。”青阳刚好缝完,将线咬断,匆匆把针线收好,出门报名。 他收拾东西,出来的晚,记录的僧人面前已经排起了队,青阳往后面一站,还在琢磨晚上的事儿,前面的道士们已经赶忙地让开了:“啊呀,青阳小……大师往前走。” 和尚们也纷纷合掌,愣是把青阳一路从后面让到前方。 记录的僧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严肃地端起册子:“青福观,青阳大师……记好了,阿弥陀佛。” “……”青阳极为莫名,总觉得不知怎么的,大家看他的眼神似乎又不同了…… 满腹疑惑地转身离开,青阳特地支棱起耳朵聆听,果然听见一群年轻道士在激烈讨论: “你要说青阳大师是普通人,我是不相信的。魔祖何等角色,一定是仙人转生,才能让魔祖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吧!” “那一般仙人也没这排场,我觉得,少说得是玉帝那一辈的。” “不不不,照我推测,我觉得,得是更高的存在,比如说道祖!大家都知道,当年魔祖与道祖共掌大道三千,魔祖镇压世间至阴,道祖镇压世间至阳,青阳青阳,正是暗示此意啊!” “……”青阳都惊了,这他娘的怎么想出来的,这些出家人的思维真跳跃! 青阳怀揣着一肚子的槽点,进屋就想好好吐一吐,结果刚推开门,就看见魔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那套黑底金纹的睡衣,以一种堪称乖巧的姿势,坐在床边,两手搭在膝盖上。 “……咳。”青阳走到床边,佯装自然地挨着魔祖坐下,“挺,挺合身哈。刚刚在外头还听他们瞎说呢,说我是道祖转世什么的——” “哕——”罗睺猛地就跳起来了,反胃中带着委屈。 他换好衣服都等睡了,这讲的什么恶心恐怖故事。 “……”青阳本来还有点期待呢,毕竟在这个世界,道祖的身份很厉害嘛,他自己还歪歪了一下,比如说自己的道号是不是真的如此,还有,难怪自己会穿到清朝来,说不定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如今道祖归位。 青阳:……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青阳讪讪地说:“就瞎聊的,睡吧。” 这时候也不管前后句割不割裂了,魔祖都这么主动把睡衣换好了,他不把握机会,那还算什么爱情观积极主动的现代青年! 俩人在屋中对视了一眼,立马闲话不说,就开始掀被子的掀被子,换衣服的换衣服。等到青阳滚到床内侧,转过身来,和罗睺面对面:“……” 两人也是上了床才害臊,之前各自想好的骚话一句都讲不出。但虽然顶着大红脸,却没有一个想撤退的。 罗睺装模作样的抬手挥灭蜡烛,看似冷静躺回被窝,其实内心躁得都想抬手扯衣领。 直到小道士埋头靠进他怀中。 青阳也不好意思啊,但黑灯瞎火,谁看得见他脸红,加上他又把脸埋进被窝里了,鼓了鼓勇气,抬手抱住魔祖。 过了半晌,青阳才感觉到魔祖也抬手,试探地回抱住他。 黑龙江的夜晚寒冷,正适合相拥而眠。 隔壁的道士们竖着耳朵:“……怎么没有声音??好几天都没动静了,之前不还弄塌两张床。” 依旧过来蹭住的绝明、绝心:“……阿弥陀佛。” ………… 好不容易做了睡衣,两人却纯情得令人发指,相拥而眠一个晚上,早晨醒来就迅速弹开。 青阳眼神飘忽:“你,你先起吧,和尚衣柜旁边有个屏风。” 他自己嘛……青阳动了动腿,反正是得洗裤子了。 等罗睺蹿到屏风后,青阳红着脸起来,将衣裤塞进脸盆里溜进浴房清洗,好在这会儿浴房恰巧没人,青阳抓紧时间搓干净,带回屋子晾好。 临出门,罗睺都是和青阳肩并肩走的,手仿佛不经意间挨在一起,然后小指就偷偷勾起来了。 仗着罗睺的隐匿术无人能发现,俩人很是黏糊了一会,吃完早食、做完供奉后,罗睺就直接将红莲扔了出来:“我……本尊送送你。” 青阳忍不住嘻嘻笑了一下:“送我上班啊?” “?”罗睺莫名,“什么上斑。叫你上莲花。” 罗睺状似不耐地冲青阳伸出手,训道:“看看你每次上来都是什么姿势,本尊教教你。拉住我,脚踩那瓣儿,一蹬就上来了。” 优昙跟在绝明、绝心俩和尚身后,恰好路过:“……” 这上莲花的姿势学不来,谁有那个本事,敢拿业火红莲的莲瓣当脚蹬那么蹬,上面还有一尊魔祖伸手搀扶。 青阳笑得眼睛都弯了,伸手拉着罗睺,依言一踩一蹬。 也不知是青阳脚滑,还是罗睺用力过猛,青阳往前一扑,罗睺跟着便倒。 还没来得及按照设想霸气莲咚一下,青阳突觉天旋地转,整儿人就换了个位置,被罗睺的双臂虚拦在业火红莲的莲台上。 黑龙江的天是阴的,宛如大片晕染的墨团,罗睺就这么占据了青阳的全部视野,宛如自画中破墨而出的锋刃,带着邪肆而冷锐的侵略性。 罗睺的眼中也尽是青阳,业火红莲的映衬下,小道士的脸颊都似染上了艳丽的红。 也不知是谁先发起,谁后应和,冰冷与温柔撞在一处,现实都仿佛虚化作梦境。 等两人的唇分开,青阳搓搓滚烫的脸,拽住慌张想挪开的罗睺:“之前五个月,为什么疏远我?” 罗睺眼神狂闪,本想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实诚了:“我,既然将你当做弟子,师尊又如何能对弟子产生这般念头?” 青阳不禁笑起来,心底松了一口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我们那里,师尊和弟子就是最佳cp呢!” 罗睺:“???什么色批!” 青阳:“?哈……”看罗睺瞪大双目,满脸不可置信,青阳强憋回笑,“就是道侣的意思!” 说的有点太直接了,青阳有点不好意思,推搡了罗睺一下:“发车……不是,发莲。” 罗睺打从接吻以来,思维就是顿卡顿卡的,又被青阳那句“道侣”狠狠地击中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御起红莲,老半天才恢复自主思考。 小道士说得果然是对的,红色就是大吉大利。 罗睺低下头,珍惜地摸了一下业火红莲。 在这里,也要感谢一下冥河老祖做出的贡献。 地府中。 还在思念自己被罗睺抢走的业火红莲,完全不知它已经变成罗睺的定情圣地的冥河老祖:“阿——嚏!!” 指望明珠劝人,明珠差点把自己也赔出去,康熙将福全撂在黑龙江,自己就紧赶慢赶地回京了,主要是搬新的救兵——比如说胤褆的生母,惠妃。 “……何等不孝!朕养他这么大,就是为了送他上沙场,从此南北两隔的吗?!”康熙在惠妃面前大骂了胤褆一通,心想惠妃到底是额娘,怎么也得比朕更不舍得亲生儿子吧? 惠妃娴静地端来茶:“圣上喝水。您说得对,这孩子是从小惯坏了,不孝得很。光知道自己的想法,半点不为他人考虑。” “……”康熙缓缓住口。 惠妃这是话里有话啊。可……她说得对,老大这性格,顾己不顾人的,若是他接朕位,那大清未来如何?……朕还指望他能如何孝敬朕吗? 康熙又想起保成在青福观那一蹲了,心想若是换成胤褆,那恐怕连“宁死不屈”之类的话都能讲出来,是万万不可能给他穿袜着靴的。 算了,朕也不差这一个儿子。 康熙不悦地看了惠妃一眼,对方看似句句都顺着他的话,实则却让他碰了个软钉子。 时至今日,康熙是真不懂了,这皇位之前不还挺吃香的吗?怎么现在搁谁谁不想要了? “嗯?圣上不喝茶了?”惠妃端雅地起身,“才来就要走么?臣妾恭送圣上。” 康熙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气得有些发胀的胃,重重地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惠妃恭谨相送,等不见人影,掉头进屋,在主位上坐下:“福晋那儿可有消息了?她动身去市集了没有?” 惠妃并不鸟康熙,反正不出差错,康熙也治不了她的罪,反倒是胤褆起誓永守边疆,康熙得好好善待她才对。 她将胤褆寄来的信打开,反复阅读,里面除了啰嗦的问候,便是对内务府、王府恶仆的怒斥。惠妃管不了内务府,王府还是能管管的。 嬷嬷呃了一声:“没。” “丈夫的殷殷叮嘱也不听,活该被那恶仆骗钱。”惠妃冷冷道,“从明日起,福晋手上只准留九枚铜板。除非她亲自入市集。至于内务府……” ………… “你说什么?”康熙一回宫,就被户部尚书拦住了,“内务府捐国库六十万两纹银,内务府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户部尚书干咳了一声,低着头将奏折送上:“四阿哥监国之时,八阿哥提出疑问,民间鸡蛋一颗不过三文,鱼肉一斤乃是三十文,为何内务府所报银两,却远超数百倍?……四阿哥就,就请内务府的人进宫听学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胤禛对内务府的人还更严苛些,本还有人想借“内务繁忙”推脱,胤禛就说:“我也是一边讲学,一边处理奏折的,诸位倒是比我还悠闲。” 于是,内务府的人不但要听学,回去以后还得熬夜将当天的一应事务赶着完成。别说半个月,三天下来人就不行了。有的人甚至愣被折腾出了癔病,据说是因为连续不眠不休,以致产生幻觉。 胤禩在旁边噤若寒蝉,胤禛则迎着康熙复杂的目光点点头,面带欣慰:“一定是良心的拷问,让他们心神难安。” 户部尚书:“……” 是良心吗……? 第60章 户部尚书往旁边一看, 胤禩居然又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真的,以前从没发现过啊,四阿哥和八阿哥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摆出一副“我也是受害者, 每日朝不保夕”的可怜、无辜样子, 每每用言语压得内务府无法脱身的难道不是你吗?各地可早都传遍了啊,四阿哥与八阿哥的黑白双煞之名。 ……对啊, 老大和老二不行, 老四和老八貌似还有点意思?康熙的心思也转了起来, 状似无意地笑道:“去黑龙江的路上, 朕也是听过的。什么‘黑白双煞’, 是民间传出来的吧, 赞扬你们手段雷霆有效,还会将一些恶吏收敛的财富尽数归还于民。” “?”胤禩惊讶地眨眨眼, 他还真没听过,怎么皇阿玛都知道的事,朝堂里也没人给他知会一声?黑白双煞……这听起来也不太好听吧。 胤禩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 看康熙的表情似乎心情不错, 便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儿臣还真是头一次听闻,那这双煞,谁为黑谁为白啊?” 他肯定是白吧, 毕竟四哥安排他去善后时, 他还夹带了一些私货,招顺安抚了一番, 虽然没人表现出什么意向,至少他友善的态度还是放在那里了…… 户部尚书:“哈哈, 自然您是黑, 四阿哥是白了。” 胤禩:“哦, 我白——????” 啥玩意儿,这怎么就自然了。 户部尚书看胤禩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心里不禁想,看看,看看,这就是黑心肠的人,多能装啊,完全看不出他有两副面孔。劝税的时候重拳出击,刮完人的钱,还要用温言细语试探、折磨一番人家的神经,多少官吏被八阿哥惊吓过后,或是请辞还乡,或是金盆洗手。 胤禩还不服气地想再细问,胤禛却带着些惶恐地说:“不好吧?这个言论是不是得压一压?黑白双煞,指得不就是阴曹地府里的两位黑白无常吗?这……这不好开玩笑的。” 胤禛是真的冒汗了,他可是亲眼看见青阳大师如何把人送下地狱的,可别他一生行善,下地府的时候被两位无常穿小鞋…… 本还笑呵呵的康熙也不禁:“……” ……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 他岔开话题:“内务府之事,你们做的不错,但照这么算,六十万远不足他们贪墨的银两。胤禛啊,还有胤禩,你们继续努力。” 户部尚书:“……” 啊?还要继续努力吗?? 康熙挥退户部尚书,带着胤禛和胤禩又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看乾清门,以很自然的口吻试探:“朕不在时,你们做得不错。倘若有朝一日,朕累了,管不动了,这大清江山,便是你们的天下。” 这算得上是明示了吧?康熙极为满意地想,回头就想观察一下自己两个儿子的脸色。 胤禩也在想:这算得上明示了吧——明示知道他与大哥、明珠走得近! 胤禩腿一软:大哥可才立誓,终生驻守黑龙江,明珠也丝毫没有阻止,反倒对皇阿玛一副感激涕零、恨不能肝脑涂地的样子,分明就是在黑龙江时被发难了吧!难怪明珠最近都不给他发信了。 “儿、儿臣万不敢有这等妄念啊,”现在的胤禩比刚刚的胤禛还要惶恐,噗通跪下,膝盖都快碎了,“只愿效仿伯父裕亲王,忠心为君,辅佐圣上!” 胤禩觉得自己这个表达已经挺有分量的了,结果胤禛下一秒更重地跪在他旁边,用充满恐惧——就是那种见到恶鬼的恐惧——的语调说:“皇阿玛!您若是还怜惜儿臣,求您收回方才的话吧!儿臣是宁死也不会有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想法的!” 今天是怎么了,先有黑白双煞,后有犯上谋逆,这是非要把他绑上称砣沉进地狱吗?? 胤禛心中自动对号入座:他要继位,太子必除,还得想法子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那就唯有诽谤害人。诽谤害人,拔舌地狱,第一层一万年,换算成人间年数一百三十五亿年。在世时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不合,铁树地狱,第三层四万年,换算成人间年数两千一百六十亿年,比第一层痛苦二十倍。犯上谋逆,孽镜地狱,第四层八万年,换算成人间年数八千六百四十亿年,比第一层痛苦八千倍…… “……”胤禛算不下去了,颓然一坐,默默流下眼泪。 康熙:“………………” ????? 不要吧,不要真的无人替??? 老四和老八也在心中痛苦地想:不要吧,不要说/怂恿我谋逆。 这一刻,父子三人都像快要死掉一样,在乾清门前凝固成痛苦的组雕…… 经过一段时间的通力合作,黑龙江地区的斋醮就剩下城内,因为本身就有兴隆寺、金光寺的和尚们帮忙,任务不重,青阳结束的时候天还没黑,张双迎就建议各路道友可以先自由活动,在城内的市集等地逛逛。 听到可以自由活动的消息,众鬼舞得就像过节一样,陈圆圆头一个踩上城门,仗着活人看不见她,叉腰大放厥词:“这整个城,都是本姑娘的!” “拉倒吧你,”鳌拜一个猛扑就把陈圆圆挤开了,“知道要养这一座城每天得花多少银子吗?让开让开,让老夫来——” 孝庄很看不惯这两人的做派,只四处寻找:“酒楼呢?怎么回事,小东家,为什么春盛酒楼没有开到黑龙江来。” “……”青阳苦口婆心地说,“人家张道长是让大家休息,您休息还肝外观啊?” 孝庄:“?肝外观对老身来说就是休息。” 除了这几个比较难搞的鬼,其他阴鬼倒是比较让人省心,苏麻喇姑攥着沈万三在逛布料店,拿沈万三当取款机那么使,索尼则仗着自己是鬼,四处打探军情,想着怎么发展阴兵。至于阴兵们,那就比较杂乱了,总之近千号鬼放出去,吓得好几个和尚道士举起法器,还以为有没超度到的漏网之鱼…… “魔祖,”青阳临收回眼神前,看到几个阴兵偷喝几位道友刚温好的酒,被道士暴起而攻,“我去拉个架,你能不能帮我去那家店看看,卖的什么?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黑龙江这地方,地广人稀,极为贫瘠,市集也远不如秦淮,像这种将店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盛况,还真是罕见。青阳本是想和罗睺一块去的,但谁让家里的哈士奇脱了缰…… 罗睺极为勉强点头,目送青阳离开,才转身往人群走。 他也不需要挤的,伸手举重若轻地拨了两下,人就走到了最前排。 “来啊来啊,都来看一看啊!拉灯道人最新著作,《师尊与我的二三事》,感情细腻,剧情跌宕起伏,三生三世是虐恋情深哪!最重要的是,其中不乏拉灯道人的拿手绝活儿……”书斋的老板边吆喝边收钱,还冲着围过来的人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罗睺:“????” 什么师尊! 罗睺极为敏感地看向老板,对方仍旧保持着热情推销的笑容,而且周围的客人们也在疯抢,丝毫没有异样。 被罗睺挡在后面的客人还催促起来:“买不买啊,你要是不买,让我们往前啊!” “……买一本。”罗睺掏出银子,将沉甸甸的书拿到手里。 本尊就是想了解一下,人间现在的风气…… “就买一本吗?”老板热情地凑过来,“我私以为哈,这一本还不是拉灯道人的巅峰之作。前段时间出的《师尊,不要》,还有《与师尊共度的一百个日夜》,那才是妙笔生花,堪称登峰造极啊!比如里面的坐莲式,啧啧啧……” “……哦。”罗睺的内心实际上充满茫然,心想坐莲式啥玩意儿,佛门的技巧?但写书的自称道人,这些买书的也不像佛门弟子。 他不动如山地沉声说:“都拿一本来。” “……”旁边几个还在小声说“来全套”的瞬间惊住了,接着也受到鼓舞一般吆喝起来,“都拿一本!我也都拿一本!” 老板乐死了,忙不迭地找钱,罗睺则提着一篮子的书,茫茫然地挤出人群。 站在街头,他思索了一下,缓缓伸手抓起一本《师尊,不要》,随意翻开一页: 【……“不行!”小徒弟哭泣着想要推开师尊……】 “……!”罗睺猛地把书合上了。 等会等会等会。 这什么?是正常师徒那个关系吗? 罗睺刚刚还光明磊落的站姿,不由自主就改了改,抬袖虚掩住篮子,缓缓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翻开刚刚那页。 【……师尊淡淡看着弟子,抬手解下脖颈处冰冷的丝绸,无情地系住……】 罗睺:“!!!” 什么!东西! 魔祖在原地重复裂变——爆炸——复原的循环。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脖颈间由世间至阴所化的绸缎,超强的代入感让他的目光忍不住往下看,然后毫无防备地被灌输了一通什么叫做“坐莲式”。 “……?魔祖?”青阳提溜着几个皮青脸肿、但是下次还敢的阴兵回来,远远就看见罗睺一副痴痴的模样,红着脸站在街口,“你——去买东西了?篮子里装的什么呢?” 青阳好奇地探头想看,罗睺瞬间后撤了数步,然后一把将篮子和书全扔进了袖子里:“没没什么,回吧。” “?”青阳奇怪,怎么还结巴了,“真没什么?那我还想去那家店看——” “不行!”罗睺一把抓住青阳的肩,把人掉了个方向,强推着远离那家万恶之源,“回去……我想吃供斋了!” 在这种小事上,青阳还是蛮纵容罗睺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开始询问想吃什么。 “……”罗睺的思绪有一秒的走偏,想起方才看得段落里,师尊邪肆冰冷说的那句“吃你”。 罗睺:“……” 啊!!这污秽的人族! ………… 魔祖不对劲儿,青阳是一见面就品出来了。去伙房准备糕点的时候,他想了想,暗戳戳地叫回灶王奶奶询问:“我去拉架时,魔祖他——” 灶王奶奶捂着嘴笑着,塞了青阳一满怀的书:“就是去买这些啦!你在这儿做糕点,魔祖大约也在屋里偷看吧?来来来,糕点让奶奶做,你先翻翻准备一下。” “??”青阳莫名其妙,低头一看书名,“……” 谁啊,这么具有先进精神,写如此禁忌的小黄书。 “咳,”青阳抱着书说,“我去瞅几眼,辛苦奶奶帮忙。” 客堂正好没人,青阳找了把椅子坐下,倒着往前翻阅: 【……师尊惊愕地瞪大双眼,完全没想到徒弟竟还藏着最后一招:“你,你当真这么恨我?” 徒弟从床上缓缓坐起,手中的光刃因沾了血,更加凝实,竟是纯阳所聚。 师尊呕了一口血,喘了几声,身边盘旋的四把剑锵然跌落。他凄然道:“竟然是你……”】 青阳:“……” 嘶……怎么回事呢,这人设莫名的熟悉?? 青阳胡乱往前又翻了几十页: 【……“那你最好别动。”师尊的唇角拉开一个残酷的邪笑,身上玄凝的纱衣霎时化作黑影……】 青阳:“????” 他不信邪地往前再翻: 【……师尊面带宠溺,手上却是解下了脖颈间冰冷的绸缎,毫不留情地……】 青阳:“……” ……可以断案了!这个什么拉灯“道人”,《师尊,不要》,绝对是内部人员犯的案! 他无语地抹了一把脸,放下书,恰好客堂外也传来了大部队归来的声音。 张双迎招呼了一声:“现下黑龙江的阴鬼都已超度,尚还有西藏等地,不过那都是喇嘛的地盘,接下来的咱们就兵分两路。西藏那边由佛门弟子跟进,道门弟子就一同南下,去云南等地……” 青阳举起手:“我可能要在黑龙江多呆一会,有个病人没有痊愈,等治好再跟上。” “行,”张双迎说,“那还有没有没其他人也需要暂留,或者有急事需要处理的?都在这里留个名,咱们今晚就出发!” 青阳登记了一下,抱着篮子就走了。因为姿态过于坦荡,甚至没人怀疑他刚刚独自坐在客堂,看的是什么书。 这也算是好事吧?青阳忖着,也算是给魔祖启蒙一下……要是学习能力强,今晚就可以期待一下了! 青阳顿时振奋起来,去伙房将书还给灶王奶奶。 灶王奶奶还很惊愕:“——你看完了吗?不要不好意思呀!这些东西,一般都是家里长辈给准备的。奶奶就是你的长辈呀!” 青阳淡然地说:“当初学医,其实看得比这些都多……” 甚至于,他还会打龟甲缚呢,这拉灯道人懂吗? ………… 体谅到魔祖初次接触新世界,青阳独自去给福全复诊,给罗睺留下长长的学习时间。 “嗯,这病根算是除了,现在就是身子虚。”青阳收回手,“看您脸色也好了不少,明天我最后给您针灸一下,然后就可以回京都了。剩下的随便找位大夫也能给您调理。” 福全最近也在下床活动了,起身送青阳:“大师啥时候走啊?今晚来府里聚聚吧,好歹留一晚,明早起来也不耽误扎针。而且……”福全叹了口气,“这日后,再想见到大阿哥,就难啰。” 福全说的府邸,是临时在黑龙江这儿买下的空宅。他毕竟是来养病的,总不能老呆在人家兵营里。 “嗯……”青阳想想也是,戍边的兵将即便是春节,也不能随意离开的,“那我去收拾收拾,晚上搬过来,刚好明天给您扎完针就走。” 青阳先回了趟市集,把还在狂舞的阴鬼们都提溜回来,灶王奶奶等神明早回来了,对于分灵无处不在的他们来说,市集也就是寻常都在看着的普通场面。 青阳挨个点了一下:“嗯,就差俩和尚了。他们都去西藏了吧?应该是搞完以后在道观和我们汇合。至于魔祖……”青阳干咳了一下,迎着鬼神们你懂我懂的眼神,泰然自若道,“还在学习,我们不打扰他,先出发。” 鬼神们纷纷“呦~~”了起来。 陈圆圆幸福地倒在灶王奶奶怀里,悄声说:“我今天买的红豆,是不是能用上了?” 灶王奶奶也充满希冀地说:“希望魔祖靠谱一点……” ………… 虽然新买的府邸只是为了暂住,但身为裕亲王,福全暂住的府邸也很大,且很贵。 胤褆特地和黑龙江将军告了假,短暂地来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就急匆匆的回营了,福全看得直叹息:“酒都没凉,人就走了。” “军营也不让喝酒吧,”青阳倒是吃得飞起,“其实挺好的。” 大皇子能遵守这纪律,就说明已经适应、融入这里的生活了。 福全嗯了一声,又开玩笑地说:“当然也可能是被香火熏走的……” 青阳供养了多少鬼神呐,开饭的时候燃起香火,偌大一个厅堂,都变得仙雾缭绕,倒是不难闻就是了,但生人还是不太能受得住这个的。 鳌拜叼着香,以一种轻蔑地姿态在福全面前走来走去,挑衅地挥舞着拳头,然而福全早花钱买了壮阳符,并不能看见他…… 一饭毕,青阳谢过福全,就回客房歇着了。睡下前,他还特地敞开了窗户,放了个香炉,插上点燃的香火,防止魔祖找不见路。 吃饱喝足,青阳今天也是忙了一天,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月上树梢,细雨漫洒的时刻,一道黑影才踏风而来,夹带着沁凉的雨意,将青阳拥进怀里。 “小道士。”明明淋了一路的雨,罗睺的脸却滚烫。 青阳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罗睺便笑了,故意择了书上的一句:“师尊,这么晚来,是还要练如何御剑么?” “?!”罗睺惊得一抬头,然后连羞带恼道,“哼!练!今晚就练死你!” “哦——”青阳本还想再接句台词的,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说,“那我们先腾个地方。” 这是福全府上的床,他可不想明早让丫鬟来换床单。 青阳挠挠脸,眼珠骨碌一转,笑得比师尊还坏:“把你那黑莲拿出来使使……” ………… ………… 自黑龙江离开,青阳又带着鬼神们一路南下超度,等重新回到秦淮,已经是两年之久。 回到道观前,所有鬼神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座宽阔十来倍的新道观,伫立在小窄巷剩余屋舍的拥簇中央。 道观前方是一片砖石广场,石面上雕刻着精细的祥云纹。从广场往里,是一面长达三米的影壁,其上雕刻着漫天神明,自三清的庄严肃穆,至百花仙子的衣带飘飞,宛如将从影壁上飞腾而出一般。 再往里走,是一条直贯南北的神路,神路长达数百米,沿途放置有镇兽石像,直通大而挑高的主殿与偏殿。祠堂建得比主偏殿稍矮,分为数个小院,可供阴鬼们自行挑选合住。观东侧,则是青阳和徒弟的寮房,与浴房、伙房通过走廊相连,再不用下雨天还得打伞去洗澡、烧饭了。 阴鬼们也就是寂静了片刻,下一瞬就爆发出鬼哭狼嚎,冲向祠堂开始抢位置。 “死啦,堂堂七尺男儿,也好意思和人家弱女子抢屋子。”陈圆圆脚踩索尼,手撕鳌拜的嘴。 鳌拜含糊地说:“你他娘的……像个弱女子吗?” 孝庄和苏麻喇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院子,身为关系户,道观一建好,胤礽当然就第一时间帮忙抢占了最大的院子了,门口还贴了告示: 【未来可能五世同堂,人口较多,此院已占。】 胤礽正在菜园子里浇水,闻声一跃而起,施展着自己刚学会的缩地成寸之术,向门口的青阳奔去:“师——父——????” 胤礽一个滑铲停下。 青阳大大方方拉着罗睺的手,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胤礽久别重逢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啥时候好上的,没人跟我说啊。” 一点心理准备没有,师父的剑就慢下来了。 胤礽害怕地说:“师父,你这样,万一哪天我飞升了,你还没飞咋办?” “哈哈,这个笑话真好笑。”青阳配合地笑了两下,从罗睺的袖子里熟练地掏出一把又一把的欠条,“来哈,这都是为师给你留下的遗产。” “什么遗……”胤礽低头一看,前一秒还在流泪,下一秒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充满深情地说,“虽然没有一个好父亲,但我有一个好师父。惟愿师父早日飞升,这是徒弟最大的孝心。” “……”青阳抬手抽了一下不孝徒的后脑勺,正准备问八相寺的和尚回来没有,观门口传来敲门声。 “?”青阳回头一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极为局促地站在门口,“八阿哥?” 胤禩尚还记得之前请青阳来看病时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严正表情道:“奉皇命给大师传信,确实在江浙一带……带……” 胤禩傻了。 胤礽腰带插满师父才给的遗产,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还没施任何障眼法。 “哈!”胤礽现在很膨胀,上下打量了一下曾经让他如鲠在喉的老八,响亮地哈了一声,“穷鬼。” “……你是不是想跳草裙舞啊?”青阳黑线地把胤礽推开,“八阿哥,刚刚是您幻觉,那就是个普通鬼呢,鬼迷心窍而已。所以您想说什么?” 真……真的不是吗?胤禩魂不守舍地收回眼神:“说……”刚刚讲到哪了,“啊,对。奉皇命给大师传信,确实在江浙一带发现了反清复明的势力。他们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在江南太仓和浙江大岚山一带活动,为首的叫做一念和尚。按照您说的,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迫害。” 青阳眼神瞬间亮起来,激动地说:“好,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最麻烦的不是这一念和尚,而是藏在他背后的人。圣上派你来帮忙?那还请八阿哥千万谨慎,不可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 胤禩点头,离开前还一步三回头地看胤礽的背影。 “终于抓到贼尾巴了,”青阳振奋地说,“看这一遭的阵仗,说不定是场恶战呢,拜拜!你去点齐人马,我去找八相寺和尚,通知都城隍庙。青恣——你照顾张老爷子。” 胤礽眼底的光噗嗤一下灭了,哀怨了一会,眼珠一转,柔弱地拉住飘来的苏麻喇姑:“姑姑,求你了,我也想去打架。” 苏麻喇姑愣了一下,疼爱地抬起手,摸摸胤礽的脑瓜:“——姑姑也想打。” “……”胤礽噎了一下,还不想放弃,“姑姑……” 苏麻喇姑:“再见。” 第61章 不知道幕后主使藏身何处, 没关系。 青阳转头叫来了都城隍庙和八相寺,之前那些通力合作的佛道弟子们都还联系着呢,统统请来, 围绕江苏、浙江二地形成一个空前巨大的包围圈, 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往里碾压式排查。 随着范围逐渐缩小,江浙的百姓也感觉到不对: “怎么觉得,最近多了很多和尚道士啊?” “是啊, 几乎三步一和尚,五步一道士。难道是佛道二门要开什么争锋的法会?” “瞎说呢, 上回我还看有个道士吃馄饨没带钱, 和尚借他铜板。嘶……倒是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明明艳阳高照的, 还是凉飕飕……” 胤禩那边自然也得到消息, 挺崩溃地找过来:“大师!不是说不要打草惊蛇??” “噢, ”青阳说,“是啦……” “???”胤禩在心里默念一百遍我不煞,不能助长谣言气焰,“大师, 这事开不得玩笑,您有什么计划, 不能跟我直说吗?” 青阳挠了会脸:“真要听实话吗……就是嫌你跟兵卒碍手碍脚啦。” 组织起义的一念和尚与张念二, 都非修行之人, 发觉周围佛道弟子增多, 只会觉得是一个扩大队伍的好机会, 并不会像看到兵卒一样警惕。只有潜伏在起义队伍中, 借用人祸试图遮掩自身天机的幕后黑手, 才会感到害怕, 但此时佛道弟子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幕后黑手根本无法逃脱。 “……”胤禩坚强地说,“那也不行,此事事关谋反,怎能由着你们来,我也要帮——嗬!” 之前在庙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吊死鬼,兴高采烈地荡着吊绳飞来,他在青阳超度江苏时就主动加入阴兵队伍了:“大……咦,这人怎么晕了。” “哦,他说要帮忙,我就给他开了个阴眼,看到你就晕了。”青阳早料到了,之前给胤禩看病的时候没展示过见鬼的本领,胤禩又试过助眠的符箓无用,估计还是个无神主义者呢,他唤来阴兵,“把八阿哥送观里吧。” 青恣那五世同堂的院子,现在刚好就可以用上了。 “哦哦,是这样。”吊死鬼搓着手,因为心情激动,不由自主地荡得更厉害了,“大师,有个好消息。” 他还维持着死前的模样,脖子挂在吊绳上,整个鬼荡起秋千来画面极为诡谲,难怪胤禩一眼吓晕。 吊死鬼也控制不住,声音忽远忽近地说:“鳌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好像找到那群和尚的藏身地了,他们被一群白衣僧人劫持,困在一间破庙里,就在浙江四明山上。” “白衣僧人?”陈圆圆第一时间凑了过来,转脸就对绝明阴阳怪气,“啧啧啧,这次八阿哥查的起义军,好像也是和尚组织的吧?再加上白莲教,你说怎么老是你们佛门弟子呢。” 绝明想了想,诚恳地说:“那可能姑娘还是见得少了吧。” 优昙也跟着淡淡道:“借名而已。” 相比较之下,人家借名都不借道士的名,可见如今俗世佛盛道衰。 “???”陈圆圆许久没被老和尚扎过,差点忘了刺的滋味,“东家!!!!” 青阳咳了一声,拉了拉已经不耐烦的罗睺的手:“干正事啊,咱们搞快点,不要耽误老树开花。小吊,麻烦你引路,带着包围圈缩到那处破庙。” ………… 四明山,破败的庙宇中。 一念和尚还是没搞明白:“你刚刚讲什么?你打算拿我们当筹码,逃出浙江?” 有病吧!把他们拿出来当幌子,清人还不第一时间派人来围山,把人剿了。这脑子得多进水,才想拿造反军队当筹码,威胁清军? 领头的白莲僧人带着不屑和蔑视,淡淡看了一念一眼:“俗人。” 一念和尚:“?讲的好像你不俗一样,有本事你说自己不拉撒,拉撒你就俗。” “……”白莲僧人愣给噎了一下,随后怒道,“把他嘴堵上!” 这破庙从前供奉的是三清,一群僧人爬上神龛,将数米高的神像一一推倒在地,为首被称为宗主的才从怀中掏出四个牌位,郑重其事地挨个放上神龛,依次是无生老母、燃灯佛、释迦牟尼佛、弥勒佛。其他的僧人也一哄而拜,很是敬仰的样子。 “……”一念和尚的眼神不禁流露出比宗主还重的不屑。想当初他进的庙,虽然不大,但好歹佛像还是有的吧,哪像这群白莲教的穷鬼,供个牌位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正用眼神表达着鄙夷,一念和尚等众人只觉浑身一寒,如有冰水自头顶贯彻全身,接着眼前的世界大变。 晴朗的天瞬间晦暗,一条条阴魂缠绕着怨气,死相各异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宗主看到一念和尚的脸上浮出恐惧,快意地说:“井底之蛙,从未见过这世间真实。好叫你知晓,我所对抗的,并非俗世帝王,而是更高的存在——” “轰——” 庙顶屋檐被人一脚踩破,惊得下方僧众抱头逃窜。青阳抓着三清铃,足尖恰好点在宗主额顶:“是在说我吗,孙孙。” 一般来说,青阳打架不会说垃圾话,但谁让这群白莲教僧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打了一波还有一波,再加上辛苦奔波两年,青阳实在没忍住。 心知这次的敌人与以往不同,心思缜密,筹备良久,青阳完全没有留手,上来就请泰山之重,全力将宗主往下踩,只听轰隆一声,整个神龛都被压得碎裂。 各方弟子瞬息涌入,绝明与绝心一同动手,受佛力加持,竟将整座破庙从地上拔起,张双迎抽出法剑,将庙宇自半腰处一剑劈开。 庙内再无躲藏之处,所有的人鬼都被暴露出来。白莲教众倒是从不知害怕的样子,统统反身去拔法器,为首的几个老白衣僧当即与各路佛道弟子对上,阴鬼们也被他们驱动,迸出尖锐的指甲,攻向佛道弟子。 苏麻喇姑还是头一次上这样的战场,整张脸都焕发着不一样的光彩,一双黑洞洞的鬼眼亮着光:“就是这种感觉吗?圆圆?平日你就是这样撕拜拜的吗?” 阴鬼冲着苏麻喇姑露出指甲,嘶吼着露出狰狞的表情,下一秒,苏麻喇姑就噌得一声露出比阴鬼还长、还尖锐的指甲,打嘴边这么一撕—— “姑姑手下留情啊——”陈圆圆遥遥地狂喊,语带惶恐,“我可没把拜拜撕裂过,这些鬼只是受人操控,回头还要送下地府的!” “咦,怎么这样。”苏麻喇姑失落地说,手里的阴鬼刚刚还狰狞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害怕和可怜,一双鬼眼留下几滴眼泪…… 鳌拜在不远处狂怒:“臭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污蔑老夫名声!” 混战的也有其他道士收的役鬼,往常都鬼狠话不多的,被青福观的鬼带得也开始说起垃圾话来: “哟,小和尚,这就是你的水平吗?不如早早还俗,瞅你这小脸白嫩的,还能找个疼你的媳妇。” “老瘪三,还想玩阴的,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哪儿的出身,当年我在阴沟里发臭的时候,你娘还没从你奶奶肚里出来呢!” “念咒,念什么破咒,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我都听那张道士讲了多少次了,当年你们下佛种被孔雀明王破局的故事。” 一念和尚与张念二辛苦筹划,集结的起义军够多,但白莲教团的人数足足比他们多一倍,可即便如此,真要和各地而来的道士、和尚比起来,那白莲僧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就这?”青阳躲闪开宗主看似温柔拂来的手掌,“你们辛辛苦苦到处抓鬼,就没点更高的追求?还是这么老一套?其他的鬼呢?古战场被你们收走的阴兵呢?” 宗主拂来的手落空,轻轻挨到了墙上,墙角立时炸裂:“什么阴兵,听都没听过。小道士,有本事的别躲,接我一掌!” “死秃头,有本事的别躲,接我一拳。”青阳本能地怼回去,眉头却是一蹙,望向逐渐被清空的战场。 双拳难敌四掌,这一次的白莲僧虽然实力比以往的都强,但面对人海战术,也支撑不了多久。那些被控制的阴鬼,佛种被绝明解决,鬼契也被佛门弟子们一一解除,都呜呜啼哭着,努力远离本战中大放异彩的苏麻喇姑…… 没有鬼打了,苏麻喇姑失望地降下来:“就这样吗?这才打了多会儿。” 阴鬼们吓得泪都从眼里呲出来,甚至有几个缩进了起义军里,仿佛又感受到了生而为人时集体的温暖…… 肩上靠着一只水鬼的一念和尚:“………………” 水鬼柔弱地落泪:“我当年只是脚滑而已,无辜淹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受这样的罪,呜呜呜。人家好怕怕。” 一念和尚:“……” 宗主的实力确实强,打到后来什么明王法相、弥勒法相都出了,但青阳持两把诛仙剑在手,没什么是一剑劈不断的,真正的神佛在此也要避其锋芒。只是青阳还想再套套宗主的话:“这阴鬼的数量太不正常了。” 青阳已经很努力地拖延了,但这个宗主强也并没有强到哪去,愣是被累厥了过去:“这最多就是江浙一带被抓走的阴鬼吧,连个披挂的阴兵都没有。那古战场的兵都被收哪去了?” 不远处传来兵甲的声音,张双迎远远一看:“八阿哥?怎么带人到这儿来了。” “醒了吧,之前他是被吓晕的。”青阳有点后悔,早知道施个法术了,“这妖僧还没招供呢,比之前那些白莲僧人难啃多了。” 青阳正琢磨着要不要私藏一下宗主,或者再吓晕一次八阿哥,优昙突然坐着白莲降下,伸手抬起宗主的下巴:“这人……不是我白莲宗的吧。”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陈圆圆嘀嘀咕咕:“这也能看面相看出来?” 青阳不禁细细看向这个所谓宗主的脸:“……咦。” 还真是有点儿……这鼻梁眼窝还有肤色,青阳扒开宗主的眼皮:“嚯,之前佛光、法术乱闪的没看清,这人眼睛蓝的啊,不是中……”青阳差点说秃噜嘴,“……原人啊。” 一时间,大家都议论起来。相比较道门弟子,佛门弟子当然更了解些:“会不会……是明教?” 明教,一个时常被武侠小说、游戏拉出来歪歪的教派,其实原名摩尼教,诞生于波斯。它是由波斯人摩尼创建,融合了基督教、祆教教义,于唐朝时为避灭佛之灾,才改名为明教。 “我还当这教派已经没落了呢。”看优昙的表情,似乎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带着点排斥,“这摩尼在世时,便自称是佛祖、琐罗亚斯德和耶稣的继承者。” 和尚们纷纷念起佛号。 青阳顿时就懂了,可以啊,人家觊觎遗产,最多觊觎一下马爸爸或者比尔盖茨,这位是谁的他都想要:“那把他叫醒——” 青阳想说,把他叫醒确认一下,手再一摸这假宗主的身体,已经冰凉,甚至于魂魄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优昙皱起了眉头,身影化实为虚降下地面,“我去地府一趟,你先超度其余亡魂。” “??”青阳看着地面茫然了一会,才抬头加入其它弟子超度亡魂的斋醮中。也不知是不是优昙的原因,这一次上来拘魂的竟也不是普通鬼差,一黑一白,帽写“天下太平”、“一见生财”。 有曾经有幸和两位打过交道的和尚、道士,立即尊敬地喊:“七爷、八爷。” 以阴间官职地位排序,白无常被尊称为七爷,黑无常被称为八爷。 两个无常正想应声,刚好开着阴眼的胤禩,也一路软着腿,顽强地将兵将带上山了,兜头就听有人喊什么“八爷”,他下意识地应:“——嗯?” “……”嘴张了一半的黑无常缓缓扭头,冲着应声的胤禩投去森然的目光。 白无常却是骤然一笑:“巧了么,是你呀。” 胤禩对道门的神明哪怕再不熟,这黑白无常却肯定是认识的,人生头一天见鬼就碰到鬼差,对方还倏然一下贴得很近,他腿都快软成烂泥了:“我,我……” ……鬼啊!!!胤禩在心底仓皇地想,他终于明白四哥的那种惶恐了,这种浓郁的死亡气息,是任何活人都打心眼里畏惧的。 白无常柔声说:“我们都听过的,你和那个四阿哥,被百姓尊为阳间的黑白双煞?” 胤禩能见鬼,跟他一块上来的士兵们却看不见,身边的几个侍从眼看着八阿哥突然看着虚空面露恐惧,还一下往地上跪,赶紧扶住:“八阿哥!” 胤禩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只浑身冒汗地说:“这这都是,百姓抬爱,我……我们哪能……嗝!” 黑无常露出嫌弃的神色来:“就是这人,被百姓拿来与我相比?” 胤禩快哭了,白无常靠得太近,拘魂那铁链子都贴他身上了,他现在就在脑内无比清晰地不停回放,当初四哥在他面前详尽介绍的十八层地狱…… 白无常笑嘻嘻:“多巧呢,你是八爷,他也是八爷。” “……!”胤禩暴风落泪,心想我排老八也不是我选的啊,真的真的只是巧合!!没有不敬的意思! 紫禁城,养心殿。 夜色渐深,更鼓声响,康熙披着衣袍,仍伏在案牍前批阅奏折。 或许是这些日子确实劳累,他难得在批奏折的时候打盹,入梦以后,却坐在一片明亮灿烂的金光间:“这……” 曾经孝庄给康熙托梦时,康熙也有过这样的经验,看这金光,康熙还想难道是那个秃驴阿玛托的梦,自金光中便走出一个陌生和尚,面色淡然地冲他点头:“人间帝王。” “?”康熙警惕起来,“这位大师,找朕何事?” 和尚垂目合掌:“是圣上找贫僧何事。贫僧知道圣上曾前往五台山多次,想请一位国师。身为佛门弟子,本不该插手凡间之事,但道门之人矫枉过正,贫僧也不能坐视不理,故而特来寻圣上,赠您丹药。” “……?”康熙的怀疑愈发加重,这不是搞笑嘛,和尚炼丹,和道士念佛有啥区别? 但对方既然有入梦的本事,康熙也不敢小觑,面上不显地客套道:“多谢大师,大师如此仁义,不知能不能在梦外与朕相见?朕确实想请一位国师,保大清太平。” 和尚念了声佛号,只淡淡道:“有缘再见。” 康熙一个激灵,猛地从梦中醒来,手一抖,那梦中的丹药竟从手中落在桌上,哒哒蹦了几下,滚到奏折边停下。 “……”康熙不觉欣喜,反倒毛骨悚然,这种和尚看人的眼神,给他的感觉实在太糟了,相比之下,反倒是宁愿为了保成对抗他、还把保成养得白白胖胖的青阳大师更可靠点。 他飞快拿了个木匣子来,将仙丹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扔进去关上,随后立即拿来纸笔,想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寄给青阳大师看。 匆匆提写了几句,康熙只觉浑身一僵,整个人竟被定在原处。 “圣上……”方才还说有缘再见的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伸手从他手中抽出毛笔,动作之慢,仿佛想一寸寸从他心中抽走希望。 这和尚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养心殿中,周围的太监、宫女,也被定住了,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和尚看看桌上的信,也没做什么,信纸便突然烧了起来,燃成灰烬。 “无知无觉的死去,不比坐等死亡快活吗?”和尚的手搭上康熙的头,先是被灼烫得弹开了一下,而后将手一翻,自心口往指尖处涌出晦暗的金色,凝结成一条张开口的龙。 也不知和尚做了什么妖法,康熙只觉一阵钻心之痛自头颅传来,宛如被人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凿开一般,伴随着极大的痛楚,浑身的力气也被随之带走。 下一秒,一切就骤然地恢复正常。康熙僵硬的身体恢复自由,整个人因为被抽走力气轰然倒下,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也被放开了行动,骤然看见圣上倒地,惊慌围了上来。 “……”康熙努力掀动嘴唇,想说喊大师,喊保成,喊哪怕任何一个知道大师存在的儿子,但终究抵不过脱力,渐渐陷入黑暗。 紫禁城内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中,皇太后急急赶来,询问太监、宫女圣上怎么倒下,只得到一个“或许是积劳成疾,圣上批奏折时,突然倒下案牍”的答案。 皇太后强令自己稳住心神:“保成……保成不在宫中,这事儿不能传出去。” 可现在,还有什么人能相信呢? 皇太后对阿哥们印象,还停留在结党营私,觊觎帝位上,权衡再三:“传福全入宫!” 比起各个野心勃勃的儿子,还是福全这个尽心竭力辅佐了康熙一辈子,又没有兵权的贤王,更加可靠。 福全在府中拈花逗鸟,正闲适,被皇太后懿旨急传入宫,匆匆赶到康熙床前,就见早朝时还精神抖擞的康熙,整个人委顿在床,浑身冰冷僵硬,宛如濒死之人。 皇太后厉声道:“哀家已经派人封住了养心殿,太监、宫女没哀家允许不得进出,你速速将保成找回来——你干什么?!” 福全总觉得康熙这状态不对,想想自己重金买来的壮阳符,还是掏出来拍上康熙胸口。 仅是眨眼的功夫,壮阳符周围便出现如同被虫蚁啃咬般的缺口,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被啃噬殆尽。 “……”皇太后搭着康熙的手瞬间弹开了。 惶恐之余,皇太后又猛然联想起符咒与青阳大师的关系,以及当初康熙视察黄河回来,突然给阿哥所的阿哥们分发的符箓:“——快,快,福全,你去找大师,来人!去各宫娘娘那儿,把所有圣上赐下的棕扇带来,去阿哥所将阿哥们的符箓拿来!” 与此同时,青福观。 八阿哥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抓就抓了白莲教、起义军两拨人,但心头却丝毫没有惊喜。夜晚他也不敢留在青福观内过,只找了家酒楼住下,本想混过一夜,立即带人返京,哪知道当晚就做了个再真实不过的噩梦。 “……哦。”青阳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脑袋重重倒在罗睺肩上,“所以,你就是因为梦到自己被黑白无常穿小鞋,罚下地狱,才过来的。” “别……别别别这么说啊!”胤禩整个人都在抖,也不知道是黑白无常故意托梦,还是怪胤禛把地狱的细节讲得太清楚,他是在拔舌地狱被痛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咬着自己的舌尖,都出血了。 也是恰巧,胤礽大晚上的偷溜出来找宵夜吃,看见这一幕,溜溜达达出来:“呦,这不是——” “——二哥!!”胤禩还没从梦的恍惚中出来,看到胤礽猛地扑过去,眼泪蜿蜒而下,“二哥,我错了,我不该帮大哥,我不该设计挑拨离间,二哥你原谅我,我不要下拔舌地狱,我不要下铁树地狱……” 胤礽:“……” 啥玩意儿,咋他还没出手算旧账,老八就疯了一样。 胤禩抱完胤礽的大腿,又去抱青阳,被罗睺抵开,还毫无形象地冲着青阳挥动双臂:“大师,大师救救我,我不想下地狱啊!您,您能帮我批命的对不对,我死后会不会下地狱?我带了银子,都给你,都给你……” “……”胤礽啃着花卷坐下,“他是不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一点风度不要的啊。” “估计是吧……还不是因为你!谁让你出来的。”青阳反手一抽胤礽脑瓜,“修道静心,你连宵夜的诱惑都忍不住吗?”出来也不知道施个障眼法。 胤礽开始无声掀动嘴唇,看他不甘心的表情,显然是在想,就准师父谈恋爱,我吃个花卷都不行。 “好了好了,”青阳被胤禩前前后后塞了不少张的银票,“八阿哥,这可不是做梦啊,你最好冷静一点。还有,这钱要是给了,那可就拿不回来了啊。” 青阳看胤禩渐渐冷静下来,但还是一副不太信的样子看着胤礽:“……这不是你二哥,之前不就说了吗,鬼迷心窍。” “……”胤禩的脸逐渐红了,羞耻地擦了一下脸,“不管是不是梦,我是真心想求大师批命的。哦,还有我九弟,十弟,十四弟。” 青阳忖了一下:“那我就说一句,不争便是争吧。”青阳看胤禩面露疑惑,启发道,“你想,你细想。太子静养,三阿哥醉心文学,你大哥发誓永驻黑龙江,剩下夺嫡的人马还有哪些?你四哥?你刚刚也说,你四哥早怕了,那就剩你九弟、十弟、十四弟,你算算,你们要全退了,圣上还有能继位的儿子吗?” 胤禩:“……” 怎么听起来,好像能打的兄弟是不太多。 青阳:“你要弄懂这个供求关系!你们不想夺位,那是圣上求着你们,你们想夺位,那是你们求着圣上。” “……”胤禩的眼底渐渐露出恍悟的表情,随后理解道,“是啊,想那么多干嘛呢?爱谁谁咯,谁要为十几年的帝王,下永恒的地狱啊……皇阿玛身体还挺棒!” 第62章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青阳点头, 心想这还没怎么忽悠,八阿哥瘸得还挺快,“我……嗯?” 青阳心中一动, 猛地站起来,困意全消:“我给裕亲王的符怎么没了。” 青阳这些符箓卖得贵, 贵是有贵的理由的。一来保质期超长, 二来是有过太子被魏忠贤缠上的前车之鉴后, 青阳在画符时,也会留下一丝感应,一旦出了问题, 能立刻感觉到。 胤礽的花卷都放下了:“莫非遇到了危险?” “不行,我得去看看。”青阳拉起罗睺,“八阿哥你赶紧睡去吧, 就你这年纪, 好歹还有几十年才考虑下不下地狱呢——” “……!”胤禩的眼睛猛然睁大,这是劝慰吗, 他眼泪又要飚出来了,央求道, “大师带我一起吧, 我还想跟你聊聊这事儿。” 青阳急着走, 看胤禩都不要脸皮到扒在红莲上了,手一拎,就将胤禩捉小鸡崽一样提上了红莲:“快快, 这个方向。” 那壮阳符可毁得够彻底啊,也不知道这会儿还来不来得及? 三人坐在红莲上, 一路往紫禁城的方向飞驰。青阳是已经习以为常, 胤禩却是头一次起飞, 只是没控制住往下看了一眼,就一阵头晕目眩,缓缓伏下身体,四肢着莲,还想追问大师的嘴牢牢地闭上了。 青阳:“……” 这是个什么姿势。算了算了,体谅恐高患者…… 罗睺御莲速度何其之快,本该是一路平稳地将摊开的八阿哥饼运送到京都。谁料半途突然扫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红莲一个急停:“嗯?” 青阳给福全看病,罗睺也会陪同,自然认得此人。此时遥遥往下看,只见福全正好端端地在官道上架马疾驰,罗睺当然觉得奇怪,猛然按下莲花,在八阿哥惊恐的“啊”声中,一个俯身捞鱼,就抓住了福全的衣领子,将人提了起来。 福全全心全意地赶夜路,根本没防备头上会有敌悉,猛然被一股巨力提上半空,吓得和八阿哥一同放声惨叫:“啊——” “……”青阳无语,堵着耳朵说,“那什么,两位都冷静一点。” 福全还在哇啦哇啦乱叫,双臂双腿乱蹬乱挥,青阳一声断喝:“再叫收银子了!” “……”八阿哥和福全瞬间噤若寒蝉。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多么熟悉的声线,瞬间将他们拉回现实。 福全抹了把眼泪,看看自己侄子,俩人的脸是都丢光了:“大师你来的刚好,还记得之前卖给我的符箓么?前不久我被急召进宫,得知圣上突然昏迷,觉得不太对,将符箓往他身上一放,居然就被蚕食掉了。” “谁?圣上?”青阳先是不信,“怎么可能,圣上有龙气护身,邪祟怎可能……” 想起还在潜伏,尚未露出马脚的摩尼教,青阳渐渐不太笃定了。 谁知道那和尚用了什么妖法,紫微帝星有龙气护身,却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坐稳了,我们现在就去宫里看看。”青阳示意罗睺把福全搁莲花上。 罗睺没动:“放哪?” 黑莲也不是很大吧,胤禩整个人都趴在上面,福全哪有地方坐。 “我可以的,我坐起来。”胤禩嘴上这么说,身体并没有哪个部分离开业火红莲。 青阳鼓励地看了一会:“……算了,就拎着吧,等他起来我们可以直接给圣上超度了。” 红莲再次飞驰起来,福全的惨叫在夜空中拖曳,直到红莲掠过养心殿前层层守备,降落在康熙床前。 青阳翻身而下,匆匆一扫:“……新,新式送葬礼节啊?” 只见康熙身边,整齐摆放着十几把棕扇,贴身围绕一周。要不是青阳知道这棕扇是自己做的,都要以为这是敌人摆下的邪阵了。 皇太后坚强地从惊吓中冷静下来,捂着胸口说:“裕亲王的符箓损毁,哀家不知该如何护住圣上,只想到将之前的棕扇和符箓都摆出来。”正想再说点什么,皇太后就见那红莲上的陌生黑袍人身边,又冒出一个脑袋。 胤禩小心翼翼地探头,确认自己着陆了,忙不迭地翻身而下,腿一软恰好半跪在床前,手掌摸到踏实的地面的瞬间,泪流满面。恍若隔世啊…… “你,你!”皇太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含悲带愤地道,“八阿哥!你为什么在这里!福全,我让你去请大师救圣上,你却心怀不轨,你和八阿哥什么时候勾结上的!” “不是这么回事儿哈,咱先救命要紧,”青阳挥挥手,眼睛紧盯康熙,眉头紧蹙,“圣上的龙气怎么没了。” “?”福全自我辩解的话顿时滑回肚里,“还真有龙气?那,那龙气没了什么意思?” 难道,意味着江山要易主了吗? 青阳伸手扶起昏迷的康熙,虚指他的头顶:“这儿被人强开了一处窍门,龙气就是从这窍门被夺走的。” 众人齐齐哆嗦了一下,福全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来者目标明确,就是冲着龙气来的。窍门既开,生机也随之泄露……”青阳想了想,手往自己腰间一摸,“不过,我想我有办法把这窍门堵上。” 青阳摘下腰间的三清铃,不禁有些感叹。 正是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啊!当初他拿这三清铃去蹭龙气,哪里知晓有朝一日,这蹭来的龙气会阴差阳错间救康熙一命。 青阳感慨了一番,随即将龙气从三清铃上拔离,凝聚成塞,去填补康熙头顶窍门。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还真是取之于康,用之于康。 罗睺也很贴心地主动为青阳分忧——就是把灶王奶奶给叫来了,帮康熙随便做点能补生气的饭菜。 这里也不必管什么避讳喜好了,凭借求生的本能,康熙苏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盘子都扫了个精光,这才从虚弱的状态略微缓过来一些,再一回头:“老……老八?” 康熙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压上心头,以至于此时看到胤禩在他床边,想到的都不是“老八竟能在朕病危时进入养心殿,谋逆之心当诛!”,而是“太好了,这可能就是佛说的缘吧,暗示着朕的下一任就是老八了”。 “圣上,”青阳把脸挡在康熙的视线前,“这次补窍门,就不收银子了。不过您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建议能跟我回观调养,观里也有知道怎么照顾你的人。” 青阳压低声音,用只能康熙听见的音量道:“皇宫太大,人口又多,想防太难,还是道观安全。” “真的吗?”可能是因为刚清醒,康熙抓到的重点却是青阳说的“不收银子”,语调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一丝狂喜。 福全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嘀咕咕:“您不收银子,我那壮阳符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这次为了救圣上就没了。这,这圣上得补给我吧?” 康熙:“…………” ……当做没听见吧,康熙刻意扭过头。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只有老八的存在,能少许给他一丝慰藉,康熙冲着胤禩伸手道:“老八啊,你到朕床前来。” 他带着欣慰,拉过胤禩的手拍了拍:“朕去修养,监国之事还是交给你与胤禛。”康熙意味深长地说,“朕很高兴,今天你能出现在养心殿里,这说明你不是那种心思平庸之人……” “……”胤禩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下来了,只觉地狱之门缓缓向他打开,“皇阿玛!您不用说了,儿臣知道您的心思。虽然您可能不会相信,但儿臣会用接下来的一辈子去证明,儿臣的心思,真的很平庸……您放心吧皇阿玛!” 康熙:“????” ……放心个鬼嘞!!朕要你证明心思平庸干嘛!?!你给朕不平庸起来啊!!!! 康熙又被气得躺回去了,吓得青阳赶紧检查了一下,还以为窍门松开:“……那个,圣上,这会儿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还想什么其他的。还记得我说的那句老话啵?莫生气,莫生气……” 康熙:“……” 好气!好气! 青阳带康熙回观,引起了很大一场轰动,主要是胤礽,喜滋滋地跑来迎接:“阿玛,是来四世同观的吗?” 鳌拜和索尼热烈鼓掌,其他来凑热闹的阴鬼,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欢迎皇帝莅临,也跟着一块拍手,掌声此起彼伏。 康熙:“……” 已气昏。 不过青福观倒是比以前气派多了,康熙在贴着“五世同堂”的院里安顿下来后,胤礽就拿之前专门做给张老爷子、却被张老爷子嫌弃的轮椅,推着康熙四处逛:“阿玛,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康熙:“@#¥#¥%” 基本上,想让胤礽和康熙好好说话,那是不可能的,几句下来就能把康熙气个半死。但同样的,胤礽照顾起康熙来,也是无微不至。这不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带着畏惧的照料,而是自然的关切,好比晚上睡前往康熙被窝里一掏,觉得冷了,加个暖捂子,或者是吃饭时,往康熙碗里狂夹菜,扬言要报之前康熙说他胖之仇。 “你看看保成,以前在宫里,何曾见他这么鲜活肆意过?”孝庄虚坐在康熙床边,“哀家这辈子唯一不后悔的决定,就是支持他入观。” 康熙:“……老祖宗,你感慨的时候,能看着孙儿吗?” 最近胤礽偷偷用道法捯饬出了个法子,能让孝庄在观内也继续肝外观,操纵他留在春盛酒楼里的纸人,完美解决了孝庄既不想放弃外观,又不舍得丢下孙子的矛盾心理。 康熙无语地抹了把脸:“您知道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也不知大师怎么蛊惑的,朕的这些儿子,一个个对皇位避之不及。您说保成入观,太子之位空悬,长此以往怎么办?” “是好事啊,”孝庄眼睛完全不看康熙,专注地操纵着纸人,语气中充满了敷衍,“等到时候了,你遗诏一下,难不成你那些儿子还能抗旨吗?行了,你睡吧。” 睡着了就别说话了。 康熙:“……” 老祖宗变了!!没接触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前,老祖宗不是这样的! 孝庄坐在床边不动,一直到一串完整的任务链做完,才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关切地说:“我看汤大概要煮好了,给你盛一碗过来。” 康熙:“……” 孝庄就这么飘走了,康熙郁闷地缩进被里,开始盘算自己的几个儿子到底哪个能继任。 “嘘——这不是圣上嘛,当初也不知是谁一脸无畏,还非要把儿子带走,现在父子俩都进观了,哦?”鳌拜的脑袋从墙外穿进来,居高零下地睥睨康熙。 索尼也跟着抻头进来,全无生前对康熙的畏惧:“也不能这么说啊拜拜,说不定几十年后,人家一大家子才是这个观的主人。五世同堂,哦?” 康熙被他们一人一句“哦”气得肺疼,猛地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因为起得急,头还晕了一会,虚弱地捂着头撑了一会床。 “咦,不是说让你多休息。”胤礽端着汤进门,挂在墙上的鳌拜和索尼顿时就跑没影了,“哪不舒服?头疼?那我给你按按,刚好汤烫。” 胤礽放下汤就开始捋袖子,手很快就伸过去,扶住康熙的额头。 “……”康熙原本的话统统都吞回去了,再多的不满,似乎都无足轻重。 在这样的夜晚,父子俩闲适地呆在屋里,儿子孝顺,为父亲按摩解乏,父亲享受,颐养天年,这不正是他曾经不敢奢求的? 沉默半晌,康熙只道:“保成。抽个时间去东宫一趟吧。问问她们,问问她们可有愿意跟你的。” 胤礽按揉的手渐渐顿住:“……啊?” “要是愿意,你就把她们接来这里,不愿意,也可继续在宫内颐养天年。想要回娘家也可以,出笔丰厚的银子。”康熙闭着眼睛,说完这些就怎么都不回话了。 胤礽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康熙彻底松口,激动地扑上去抱了康熙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父子俩都是一愣。 ……这似乎是胤礽懂事以后,几十年来父子俩头一次拥抱。 康熙忍了一会:“……保成,你压到朕的辫儿了。” “哦哦!”胤礽赶紧弹开。 他爹可就那么丁点头发啊,再给薅没了,可就真秃头了。 ………… 胤礽趁夜回了趟宫里,召集来所有妻妾、子女,说了自己出家当道士的事:“……这件事儿,皇阿玛也知道。今天来,就是想告诉大家实情,不论你们做任何选择,我都会支持。” 东宫里一片寂静,妻妾们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也就石氏稍微冷静些,好些妾室都哭哭啼啼起来,恳求胤礽不要放弃太子之位。 胤礽坦诚地说:“回来是不可能的了,但凡见识过井外的世界,知道自由的滋味儿,又怎么甘心跳回井底,倍受桎梏呢?你们不要觉得道观那么可怕,其实吃穿玩乐比宫里好多了,看我这秋膘,减了多久没减下来。而且,道门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例子很多,你们就在观里享清福,回头我飞升,也可以带你们一块升天。” “……呜呜!” 妻妾们哭得更厉害了,甚至有露出防备害怕的表情的:难怪圣上让太子静养这么久,还不肯放出消息,殿下不会是疯了吧!现在是从哪个宫殿里逃跑出来。 两年过去,胤礽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也有十一岁了,看着额娘们哭得厉害,记忆中关于阿玛带他们放烟火的画面却越发清晰。只是两个儿子既然懂事,也明白皇室与道观的差距,面对胤礽的目光,只低头闪避,唯有小女儿小心摇了摇石氏的手:“额娘,我们跟阿玛走好不好?我觉得道观真的比皇宫好玩!” 石氏还没说话,胤礽就强硬地开口了:“对不住,所有的子女里,郡郡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弘晰和弘晋,他们身为男儿,长大最多就是愁一愁如何搏出路,郡郡是女儿身,留在宫里,只有被远嫁的份儿。” 石氏的脸色变了变,虽没说话,但内心却在激烈矛盾中。 一个晚上下来,东宫里哭得就像太子已经死了似的,最后的结果是石氏愿带女儿一同去道观,剩下的妻妾,没一个愿意放弃锦衣玉食的,年岁大的就表示要留在宫里,年纪小的听说出宫有一大笔银子拿,也有选择出宫的。 这些还都是没生孩子的,生了孩子的李佳氏和林佳氏,哭得就像天塌了一样,想想也是,她们的儿子本来都有机会搏一搏皇位的,现在家里皇位没了。但让她们离开皇宫?开玩笑,不可能,在宫里还有机会运作,出了皇宫,那还有什么机会! 胤礽将两个侧福晋的野心看在眼里,摇摇头,带着石氏与小女儿离开。 他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但人一旦做了决定,后果都是要自行承担的。 “咱女儿这名字好,郡郡。”胤礽揽着石氏的腰,在对方的惊呼中一跃跳上石棺,“未来她若是想入道,名都不用变,青郡,‘清俊’!” 石氏木然坐在石棺里,刚开始后悔,太子怕不是真疯了,石棺就骤然悬空浮起,眼前的一切化作晦明变化的光带,脚下的灯火,头顶的星空,在夜色中如同迅速流动的星河般。 ……这就是太子所说的,井外的世界? 石氏的眼睛缓缓亮起,努力睁大,迎着扑面而来的风—— 郡郡:“哕……” 曹十在棺材下“操”了一声。 胤礽:“呃。” 八岁的郡郡,恐高且晕飞,基本断绝了一半自力更生地成仙的可能…… ………… 胤礽接妻女的时候,青阳也没闲着,和绝明、绝心一同推演:“……这和尚,有两下子啊,照理来说,他手上拿着圣上的龙气,凭绝心和圣上之间的血缘关系,应该很好寻找才对,没想到这都能被他遮掩天机。他手上肯定有其他的底牌。” “他能夺得龙气,本身就不正常。”张双迎也匆匆赶来,“我已经把这事儿传达出去了,请佛道二门的道友们帮忙云游搜查。” “咱们把各地的阴鬼都超度下去了,现在他们无鬼可捉,会不会狗急跳墙,对役鬼们下手?”高师兄跟着说,“咱们得把这个可能性考虑进来,最近还是让各方道友不要派役鬼独自出门。” 青阳无精打采地说:“是啊,我已经让拜拜把所有的阴兵都叫回来了。” 唉,之前也没注意啊,什么时候招了这么多鬼了,本来还觉得道观挺大挺空旷,现在又拥挤起来,每天吵得像蹦迪一样。 绝明捣捣一声不吭的绝心:“师弟,你也说说。” “……我考虑的是活人,”绝心愁苦地道,“之前的白莲教,包括朱三太子,之所以能生事,也不乏活人的帮忙和献祭。有没有办法能让百姓不再轻信这些利用他们的邪说?” 高师兄挠了挠下巴,看了青阳一眼:“我记得,之前圣上还曾经去五台山寻国师吧?听说是先被青阳道友拒绝?” 青阳两眼一瞪:“当然了,一个月一百两银子就想雇我,他是想屁吃!” 绝明合掌:“但龙气被夺,天下本就容易陷入大乱,若是再加上邪教趁机兴风作浪……” “……”青阳死鱼眼,“你们一个个说得舌灿生莲的,怎么没一个主动站出来说想顶事儿。” 几个道士和和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青阳,半晌张双迎才抠着桌子,看着天花板说:“你那,你那天赋,还用担心升不了仙么?再不济还有个,家属,是不是?” 一直满脸无聊的罗睺瞬间精神起来,坐直身体,积极认领家属头衔。 张双迎继续说:“你舍得吗?看我们因为搞那国师头衔,修不得道果,死后魂归地府……” 青阳:“舍得啊,我还可以帮你们超度。” 青阳抬手比了一下,可爱地说:“要收钱。” 第63章 所谓远香近臭, 康熙在道观里只享受了半个月不到,孝庄和苏麻喇姑就开始嫌弃:“圣上最近是不是胖了?” 赵公明对这种不事生产、只知享乐的猪……人,也非常不满:“每天吃了睡, 睡了吃。知道大清的国库为什么空虚吗?胖了你,瘦了国库。” “???”我平时很辛劳的好吧, 康熙反驳道,“石氏和郡郡不也胖了。比朕胖多了。” “……”青阳进门就听这句, “您可真有出息……我看看,这几天修养的也差不多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准备回宫吧。” 康熙任青阳检查,只是有些犹疑:“现在回去,那和尚不会再找上门来?大师, 朕这些天仔细想了想, 还是想请您做国师。” “您怎么还没放弃?一百两银子一个月是真干不起!”青阳推开窗户说,“你看看我这一观, 上有老下有小, 多少张嘴嗷嗷待哺……” 窗外的阴兵们立刻很应景地喊起了饿,一张张鬼嘴大张, 催促供斋。 “……”虽然是在打配合,青阳看到这一张张黑洞洞的嘴,也难免感到窒息, 噎了一会才痛心地说, “以前只有香火时, 还没花这么多……我这简直就是开了个大食堂啊, 而且食堂大厨还不会颠勺, 每次盛菜盛饭都恨不得照猪的量给。” 康熙沉默了一会, 几乎生出几分自我怀疑,半晌才缓缓道:“可之前内务府整顿,鸡蛋三文一颗,鱼肉三十文一斤,照这么衡量,单以青福酒楼的盈利,养鬼应该绰绰有余?而且,什么银子?当初我说的是黄金。” “?!”青阳选择性地只听了后一句,脑袋顿时转过来了,“黄金?那我当初为什么拒绝。” “……??”康熙的眼睛瞪得比青阳还大,“不是你说,修道之人,遣欲坐忘,有难必出,多银不取?” 当时青阳淡笑着乘车辇飞天的场景,康熙还历历在目,也是青阳的果断拒绝,让康熙对青阳始终保持着一丝信任、敬意。 青阳沉吟:“那可能,是因为我太高风亮节了吧,这都能记错。” 青阳皮厚地顶住康熙的瞪视,挠挠头,想着这事儿之前也和张双迎、绝明他们谈过,松口道:“可以是可以吧,但先说好哦,我还是要留在青福观,方便接义诊。您回宫,我可以派青恣陪您,在旁守候。还有,工资要月结,毕竟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就飞升了,万一没来得及领怎么办。” 青阳甚至还想要加薪:“真的不考虑多给点吗?这一张张嘴早晚轮到青恣来喂。” “……”康熙完全没有三顾茅庐成功的喜悦,甚至想锤死诸葛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孩子长大了,是该自力更生了。” “好吧,”青阳遗憾了一会,“那把银子付一下……” 康熙:“????” 毫不夸张地说,康熙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什么银子?!哪来的银子!不是说封窍不收钱,就算是月俸,那也是走马上任一个月后再给!” “不是啦,”青阳低下头摸出一张单子,看得出是进门前就准备好的,“我只说封窍不收钱,帮您调养身体,还有食宿费,包括青恣的陪护费,您得给下吧?这是账单。” “……”康熙快死了一般,他就知道,不该指望占大师的便宜,有句俗话说得好,不是不刮,时候未到。 看看总额,康熙试图挣扎:“这陪护费,就不用了吧?儿子照顾老子,不是天经地义?” “可以哦。”青阳难得的好说话,掏出笔划掉陪护费,康熙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青阳轻快地将同等的金额加到了伙食费上。 康熙:“?????” 怎么还带当面涨价的呢?? “呦,还不乐意了?”赵公明飘过来,阴阳怪气道,“知不知你有多幸运,父凭子贵。否则一般人哪能吃得上灶王奶奶做的饭菜?你这个表情,是觉得灶王奶奶亲自下厨做的饭菜,配不上这个价钱?” 康熙:“……” 父凭子贵?????这词是这么说的吗??? 群鬼环伺下,康熙还是痛苦地把钱掏了。 “往好处想,等五世同堂,这银子不还是花到你自己身上?”青阳劝慰康熙,“对了,我们观开的密室逃脱,终于开业了。作为青恣的家属,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体验一下?就算是送别礼。” 康熙第一时间拒绝:“不去!” 还以为他会上当吗?呵,说什么送别礼,恐怕是送别一刮吧! 相比较之下,康熙问:“保成人呢?什么时候回宫?” “来了来了。”胤礽牵着郡郡溜达进屋,“急什么嘛,体验一趟再回去,自家的产业。这次真不用花钱了。”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的脑海突然浮现“父凭子贵”四个字。 郡郡已经雀跃着跑来抱玛法的大腿了,石氏也在门口拘谨地等着,康熙本想拒绝,却已经被胤礽和郡郡一块推得推,抱得抱,走出大门。 “看这个,”胤礽兴致勃勃地给康熙展示,“师父给我做的法器!郡郡,给你玛法介绍一下。” “……”郡郡如遭雷劈,快乐顿减一半,没想到出门玩还要被考教功课,“嗯……嗯……!这个,这个叫做法鞭,也叫净鞭、打神鞭……” “嗯嗯,”胤礽殷切地看着小女儿,“还有呢?” “……不记得了……”郡郡咸鱼一样地将脸埋进石氏怀里,惆怅地说,“阿玛,郡郡不想努力了。阿玛带着郡郡的份加油,好吗?” 康熙看着胤礽语塞,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是,当初也是你自己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康熙心情大好,接过法鞭摆了摆,没试出什么特别:“这我听过,法鞭是闾山道派常用的法器,除此之外,辰州傩戏、湘西的苗族法师,也会用法鞭。” “和闾山道派什么关系……”胤礽嘟哝地说,“这就是我师父看我爱用鞭子,所以做的。” 康熙噎了一下,又是一怒,心想那你之前考教郡郡,考考考考个屁。 青阳和罗睺一道出来,清点了一下人数,看都到齐了,便伸手捏诀,借由阵法将众人瞬移到了店面后屋。鉴于恶趣味,陈圆圆、鳌拜等阴鬼们一致投选了鬼怪主题的密室,得意地表示,想看看店员们会怎么处理。 店员缓缓抬头,啪地在众鬼身上一人贴了一张符箓:“出门回收,请勿折损。” 店员抬手,比了一下:“折损赔偿这个数。” 众鬼:“………………” 啊!!!这是什么恐怖故事,吓死鬼了! 贫穷令恶鬼老实,大家顺从得如同小绵羊一样,被店员分成数波,带上眼罩走进密室的不同角落。等所有人到位,店员才用他空旷的嗓音说:“密室已开启,唯一线索:刮油水的恶鬼。祝大家好运……” “……” 所有曾被青阳刮过的人或鬼,统统都感觉到了浑身一寒,瞬间感觉这密室一定非常恐怖。 只有青阳在小密室里好气又好笑:“暗喻我呢?这群鬼……唔。” 密室又小又黑,能触发光线的机关没被打开,青阳眼睛上的丝带还没解,就被罗睺摁住了。 一旁尽职尽责飘出来,准备给线索的鬼店员:“……” 靠,这是诚心来玩密室的吗????? 带着满满的悲愤和酸意,鬼店员穿墙而过:“幽暝未分,金鸡啼晓。” 鳌拜直愣愣地看着鬼店员,莫名其妙:“什么金鸡,这门可以踹开不?” 仗着一身蛮力,鳌拜抬脚就把自己的密室门踹飞了,还很得意:“雕虫小技,老夫——嗷!!” 这密室,可是由生前为帝皇做陵墓的工匠制成的,自然也把强力拆卸纳入考量中,门才倒下,机关就被触发,鳌拜立时就被贴着符箓的钝箭射中了。 鬼店员在鳌拜呆滞的眼神中,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恭喜玩家,已被淘汰。鉴于符箓被破坏,请自觉去前台赔付。” 鳌拜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传出去了,只剩众人在密室里,听那鬼阴阴地笑:“刮油水……刮油水……刮掉了一个,剩下的人里,谁最肥美?谁的脑袋装满了水?” 四处转了一圈,除了鳌拜和青阳这两个屋子有点意外,其他人都乖乖在解密,鬼店员一时又有了好心情,愉悦地往最开始的那间密室而去。 也就刚探头吧……鬼店员就僵住了。 反正那动静,肯定不是在解密,他也不知道里头为啥还有铃,伴随着清脆急促的铃响,鬼店员也同样急促地缩回脑袋。 青阳贴在墙壁上,试图汲取些微冰冷,但很快,墙壁就也温热起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对面密室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选这主题干嘛啊,要我说,玩儿就该玩点新鲜的,鬼怪主题不好吗?” “就是,在外头也是支锅,进了店花钱玩乐,还支锅?” 青阳猛地一喘,反手摁住罗睺,用气音道:“等会……你听对面说什么?” 支锅,乍一听不理解,似乎在说灶台架锅,其实是旧时的一种黑话。 青阳听师父讲过,当时还是师父的父亲被鬼拘魂,后来抓到这个贩卖明器的盗墓贼,学会不少切口。像这个“支锅”,意思其实是组队一块儿盗墓,一般在陕西、陕西等地的盗墓贼用的多。 罗睺差点憋死,但青阳按得挺坚定,他只好转了个身,把自己也贴烧饼一样贴在墙上,好物理降温。 一墙之隔, “呸!谁告诉你们,我们是来玩乐的。看看这些机关,不觉得眼熟吗?” “嘶……好像是有点儿?” “诶,你看这机关结构,前些天咱们走空的那个墓,是不是有个机关和这一样?” “?”罗睺也不禁侧过耳朵听。 盗墓说走空,当然不是说墓穴里空空如也,没有东西,而是说失手了,没成功。 青阳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迅速穿好衣服:“别慌着过去,看他们还能说出点什么。” “……”罗睺委屈且不甘地套上衣服,心想我没慌着过去啊,是你的心飘过去了吧!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做着机关的人,可能和当年建明孝陵的工匠有关系?” “又或者,在我们之前,就有人去踩过点,所以仿造了这些机关。” “你别说了,说得我瘆得慌。之前咱们从那斗里逃出来,可是说好了不会再下去,咱们支锅那么多次,鬼都见过,也就是这明孝陵最让我心有余悸了,沾都不敢再沾。” 那群盗墓贼又争执了一番,不过就没什么有营养的信息了。 青阳眯起眼睛,直接提起三清铃,灌注法力一晃。因这些年的长进,三清铃虽无龙气加持,但法威丝毫未减,铃声穿透墙壁,对面的盗墓贼瞬间噗通噗通坐倒在地,魂魄被牵引过来。 罗睺霎时出剑,将墙壁、地面刮了一遍,意外碰到机关,整个小屋亮了起来。 “我问你们,为什么说明孝陵最让你们心有余悸?”青阳总觉得不对。 几条生魂为三清铃所摄,眼神涣散: “那里……特别冷,特别冷,进去就被迷了心窍,死了大半兄弟,才逃出来……” “里头的机关不对……我看到的,不光有旧的,还有新的,有人一直在维护……” “老三死前,说他看到鬼了,好多鬼……还有龙,三条龙!” 这密室是彻底玩不下去了,青阳直接招来还在辛苦扮演NPC的店员:“去隔壁,把那几个客人捆了。关闭机关,把青恣他们放出来。” 店员看着被刮去一层的墙壁和地面发愣:“……” 这……要不要……讨赔偿呢? 罗睺用训话的口吻说:“看什么看?本尊是见你们连怎么做旧都不懂,屈尊降贵出手帮忙,怎么,你们是想付工钱吗?” “……??”鬼员工不禁睁大双眼,都刮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要工钱?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鬼员工驼着背飘出去,青阳忍不住笑了一下,亲了罗睺一口:“这可能就是夫妻相了叭。” 拘着几条生魂,青阳和不明所以的众人、鬼碰面:“我可能找到那和尚的线索了。” “???”康熙茫然中带着一丝震撼,他密室都没玩明白,怎么青阳大师还能运筹帷幄,在密室里把敌人的尾巴揪住了。 青阳看康熙的眼中重新生出赞叹和敬意,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侧了侧脸。 真是阴差阳错呀……他就是和罗睺那个啥,耳朵贴墙,意外听见的…… 带着众人回观,青阳立即发信,将张双迎等人都叫来,将盗墓贼的事情一说:“……当初我们超度的时候,确实没有下墓。一般来说,在法场范围内,阴魂自会被超度。只是我们忽略了,如果阴魂已经被人控制,那斋醮也对他们无用。” “明孝陵……”绝心喃喃,“这可就在南京啊,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这都好说,我就想知道,那盗墓贼说的三条龙是什么意思?”张双迎猜测,“鬼迷心窍?龙形镇物?总不能有真龙被那和尚所擒吧!” 罗睺鄙夷地抱臂环胸:“龙凤大劫后,所有的龙、凤、麒麟三族,都在天庭登记造册。如果有龙失踪,还是三条,玉帝怎么可能不发现。那和尚要是有本事上天庭抓龙,还在这人间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那……如果不是真龙,也不是鬼迷心窍、龙形镇物,就是龙气呢?”青阳在听到盗墓贼的话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种可能,“之前我们不是一直想不明白吗?为什么圣上有龙气护身,却被那和尚伤害,甚至夺走了龙气。那和尚现在的落脚点,可是明孝陵啊。” “你是说……”张双迎不确定地道,“他进了明太祖的墓,抓了明太祖未下地府的魂魄,炼了阴龙?” “还记得吗?地府的生死簿,才修补到五百年前,”青阳一边捋着思路,一边说,“五百年啊,从元,到明,到清,三朝更替。那和尚肯定是利用了生死簿毁损,三朝阴魂无法下归地府,便趁机擒了元、明二朝皇帝的阴魂,利用他们炼阴龙。至于为何没对清朝皇帝下手……” 绝明合掌,道了句佛号:“想要影响阳世,炼阴龙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破阳龙。” “哦——懂了!打从一开始,这和尚的目的就是夺取现在龙椅上坐着的皇帝的龙气。”张双迎的思路瞬间清晰了,“但是阳龙难破啊,怎么办呢?他就想到,用阴龙破阳龙。阴魂到底不是生人,搞定阴龙比破阳龙简单多了。他炼了两条阴龙加持,所以才能对圣上下手。而那盗墓贼下墓的时间,就在近日,那时候圣上的龙气,已经被抽走了,所以看到了三条。” 思路越缕越顺,青阳正要开口,苏麻喇姑已经在旁边抖腿、搓手:“就讲什么时候打吧。” “……?”在旁边听得很没有安全感,突然觉得五世同堂说不定也挺好的康熙,忍不住望向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带着渴望:“这次对那和尚就不用留手了吧?可不可以把他的阴魂扯出来,撕一撕?” 康熙:“?!” 青阳也很汗颜,这被陈圆圆同化的也太严重了:“好歹做点准备吧,斩草要除根啊。你看八相寺,拢共仨名额,到现在就俩和尚。对了,优昙宗主呢?怎么下个地府,这么久没上来。” “怕不是借口吧!”陈圆圆眼神一亮,第一时间蹿过来落井下石,“其实就是离开了,不想被这么穷酸的佛寺供奉。” 话音刚落,从地下升起一道白影来,优昙淡淡看了陈圆圆一眼:“我下去找了生死簿,查了一下。现有成吉思汗,朱元璋的阴魂不知所踪。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阴魂也没下地府。” 张双迎不知觉叹了口气。这来龙去脉立刻就能捋出来了,肯定是那卑鄙和尚,先抓了人家元太祖的四个儿子,趁机击破元太祖,再用元太祖去对付明太祖。 “还有,这事儿我和魔祖也就只能插手到这里,”说是这么说,优昙的话却还没停,继续疯狂露题,“记得之前的朱三太子起义军一劫吗?那劫还没结束,仍有个张念二,怕是和这和尚联手了。白莲教剩余那些教团,恐怕也会出现。” 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些消息,优昙轻松地说:“哦,对了,分享一个笑话。知道为什么算不准那和尚的名姓吗?他托了假名,叫做摩尼。” 青阳:“……?” 摩尼不是明教那个创始人吗,说自己是佛祖、琐罗亚斯德和耶稣的继承者的那个。 ……摩尼已经算是假少爷了,这个和尚还想来替代摩尼? 替代假少爷的假少爷? 青阳:“……禁止套娃。” 第64章 数十万阴魂, 再加上明教余孽、白莲教众、朱三太子起义军,这次的敌军规模空前强大,谁也不敢保证不出疏漏。 康熙见青阳很紧张地念念有词, 心里也有些没底:“很……棘手?” “嗯。”青阳难过地说,“一想到打起来可能会破坏珍贵的历史文物……” 康熙:“????” 青阳带着希冀说:“有没有办法,能让这个假摩尼自己从墓里出来呢?” 胤礽站在旁边, 也幽幽叹了口气:“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也跟着去打架呢?” “带带我, 带带我。”胤礽抓住青阳的胳膊,“师父你留的那些功课,我都会了,放我出去打架吧!” 青阳:“……”他这个徒弟,是不是对自己的物种有所误解,“不行啊, 你看这里还有张大爷和你阿玛需要照顾。” 胤礽别过脸:“阿玛, 您什么时候才能独立一点……” 康熙:“……??” 这不孝子,康熙决定忽略:“不管明孝陵里有什么,那群贼子既然进去了, 多半早就劫掠一空。这明教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潜伏那么久, 定是不经常露头, 否则肯定会有破绽。但这么多活人,总不能不吃不喝?或许这计划早就开始准备,陵墓里也囤积了不少粮食。” 胤礽眼睛一亮:“那要是没粮食了呢?虽说陵墓机关重重, 但我们可以直接召五鬼运财,将所有的粮食偷来。” “可以试试, 但希望不大, ”青阳下意识想请五灵公的, 后想起这场劫难神佛都不能插手,索性打发胤礽去召鬼,“那和尚苦心筹谋,估计也想过这问题,不知道有没有在粮食周围下禁制。” 曹十去得快,回得也快,张嘴就肯定了青阳的猜测:“我连明孝陵都进不去。” 虽然没进去,但是,曹十伸出鬼手:“香火……” 康熙:“……” 真是……这一道观的人鬼,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这可就难办了,不光是禁制,那个假摩尼手上还有数十万阴魂,再加上圣上的龙气,咱们投鼠忌器啊。”张双迎愁眉苦脸,“龙气旁落,只怕天下很快就会乱起来。但凡他打的主意是硬拖到水搅混再出来,我们那时候再制服他,之前天下大乱所造成的损伤也是不能回复的了。” “等等,”青阳突然寻味出不对,“既然如此,那盗墓贼怎么还能进出明孝陵?和尚能允许他们活着出来?” 众人都是一愣,接着大喜:“快,快问问!” 这算不算天助他们?如此难找的漏洞,就被他们撞上了。 青阳也在旁边干咳一声,冲着罗睺暗暗竖起拇指。 这一波情趣搞得好,说不定就是破这一劫的关键。 车开了半道的罗睺完全体会不到快乐:“……” 盗墓贼才被拖下去,又被带回来:“怎么,怎么进去的?就跟以前一样啊,挖盗洞。我们进的耳室……耳室懂吧?就是主墓室左右两边的那两个房间,其实一般挖不到那儿的,得绕很多偏路。这可是个好地方啊,墓主人生前的用品和陪葬品,都放在耳室里头。” “没问你挖坟经验,你们挖个洞就下去了?”张双迎不信,“皇帝陵的耳室能那么容易被挖穿?” “这……我就不知道了。”盗墓贼迟疑,“当时我也觉得奇怪,但就是很轻松挖穿了?如有神助一般。” 众人默然,可不是如有神助么,根本想不通怎么做到的。 青阳想了想,对盗墓贼说:“你带我去那盗洞瞅瞅。不要你下去,指给我看就行。” 也不知道这会儿那漏洞还在不在,毕竟刚刚连曹十都没发现…… 未免打草惊蛇,青阳和盗墓贼两人单独前去,又叫上了鬼神中最沉稳的张元伯也跟着。虽然神佛不能插手劫难,但青阳也只是想防备着探路被发现,到时候要迎敌护不住盗墓贼,张元伯身为鬼神,将盗墓贼安全送回观肯定绰绰有余。 来到明孝陵外,青阳遥遥望去:“还真是够狡诈的,之前我来这里超度,守陵的可都是活人,现在就全是虚影了。只怕就连之前的活人,都是贼子假扮——啊!” 盗墓贼的声音和青阳的惊呼同时响起:“有人!有人!那地儿!” 紧急之下,盗墓贼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抬手对着自己所记忆的盗洞的地点狂指。 青阳也看见了,自远处明孝陵地下突然冒出一道身影,身着紫裘,袖缀太极图,脚下踏着雾也似的白云,转过身露出一张冷漠中带着邪气的俊脸。 只顿了须臾,青阳又和张元伯一同惊呼: “师父!?” “师侄??” 猝不及防看到熟悉怀念的面容,青阳整个人都懵了,甚至没听进去张元伯的话,只本能地几步追出去:“师父……!” 紫裘道人的脚步本因张元伯停了一下,听到青阳的称呼:“?” 有病。 对方那双狭长挑起的凤目明明白白写着两字,转过身去,整个人化作一团紫色的熹光,消隐无踪。 “师……”青阳晃了晃混乱的脑袋,“难道刚刚是我鬼迷心窍?” 他师父分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元伯也很讶然:“你喊他师父?这是赵公明的师侄啊,老子师伯的徒孙。只是从秦朝开始,不知怎么的不再和师门联系,老去骗皇帝钱。秦始皇那遭最出名了吧,前后骗了两次,都上阳间的史册了。” 青阳的心跳猛地停滞了几拍,这描述……跟他师父曾和他说的回忆一模一样!他师父的俗家名就叫徐福。 ……可能吗?师父其实本来是这个世界的人,跟他一样某天突然穿到另一个世界,收留了年幼的他。 张元伯还在茫然地追问:“怎么可能呢,就师侄那脾性,收徒?” 青阳不语,掉头就走,心中压抑着狂喜。 “耶?耶?干嘛?不下去了?”盗墓贼被青阳倒拖着,思维还有点跟不上节奏,“出来前不是说要烧什么粮食。” “不用了,”青阳幸灾乐祸的笑简直抑制不住,“那和尚老婆本没了。” 张元伯也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带着狂喜,青阳冲回观,将事情简单一说:“神助攻啊!等着吧,那和尚龟缩不了多久了!” 师父刮油水,那下手多狠呐,好比是个西瓜,连皮都不给留的。他就人性化多了,少量多次,可循环重复薅毛…… 绝明听得惊叹不已,回头想看看绝心:“……师弟,你怎么了?” 绝心两眼发直:“当……当年,给我设计陵墓,刮空了我私库的道士,就叫青福……” 青阳立刻给予贴心的安慰:“是好事啊,更加说明我们可以安心等和尚出洞啦。” 都城隍庙的道士们被张双迎派出去,监控明孝陵的动静,等待的期间,收到烧信的道士、和尚们也各展神通,再次聚集起来。 佛道二门扩大了包围圈,将明孝陵团团围住,整整三天三夜过去,直到天边破晓,明孝陵外守卫巡逻的假相才被人从内打破。 为首出来的是一道骑着鬼马的阴魂,身材高大魁梧,做蒙古打扮,其后跟着四个同样骑马的阴将,毫无疑问就是成吉思汗与他的四个儿子。 所有人都没动,更没出声,只静静埋伏着,看那打开的地宫中不断走出泾渭分明、看起来矛盾很大的队伍。先是鱼龙混杂的朱三太子起义军,再是白莲教,随后是被擒抓来的数十万阴魂,最后才是明教和尚们。 天空被浩荡遍野的阴魂遮蔽,一时间晦暗森冷起来,假摩尼就被明教和尚们拥簇在中心,眼中蹿着怒火走出来。 “多好的一个计划……偏偏被一个刮油水的恶鬼打乱了!”青阳掐着嗓子给假摩尼配了个音,与此同时,潜逃出来的大部队已然踏入陷阱,由数千佛道二门弟子共同绘制的阵法,刹那间竖起根根光柱,便如同五指山一般,不论走到哪里,也逃不出阵中心。 几乎不用指挥,双方在同一时刻进入战斗状态,无数神佛宝相在这片并不算广阔的地盘上升起,除了金色的佛,青色的神,亦有纯黑的佛相,拆招间掀起的震动,若不是光牢稳固,几乎将大地拍裂开。 青阳灵活地避开各路牛鬼神魔,直冲那假摩尼而去,对方手里的龙气是最先要抢回来的。 “娘啊——救命!” “不要啊,俺错了,俺不想死!” 一路都是起义军的惨叫哭嚎声。在这种情形下,张念二带领的数千起义军,就显得非常渺小了,都是肉体凡胎,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只会惊恐大叫着捂头逃窜。黑佛当然不会因为这些在祂脚下乱窜的鼠辈留情,反倒在发现道士和尚们束手束脚后,故意以利用活人,或提起做盾牌,或恶意去踩践。 青阳只得半途折返,去救这些濒临危机的活人,这黑佛倒行逆施,若是真让祂手上见血,只怕会增加他的力量,别的不提,新鲜出炉的阴魂就是一口吞掉也很滋补。 随着战况愈见焦灼,各路役鬼们也悍然加入这场战斗,叫嚣得比反派还像反派: “啐!矮鬼!识相的赶紧跪下叫爷爷,老子就不撕你的嘴!” “噫呕,秃头你醒醒,长得这么丑,还指望成佛吗?那你的佛台岂不得换成夜壶!” 这都还好,还有公然追星的: “陈姑娘!向陈姑娘学习!” “向鳌将军看齐!!” 正把救下的活人送到光牢边缘的青阳:“……” ……这一届的役鬼不能好了。 罪过啊罪过,不该把青福观的鬼,放到这群本来纯洁的役鬼行列中的,都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正想着,青阳手上突然一轻。 曹十等阴将不知何时蹿入战场,以极快的速度将所有抱头逃窜的起义军一一送到光牢边缘。 青阳一愣:“——青恣!你怎么来了,”青阳往胤礽身后一看,黑线,“……怎么还背个棺材。” 胤礽居然也是满脸震惊的样子,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恼羞道:“故意吧!!曹十,亏我还给你们塞了那——么多的香火,你们就是这么运财的??” “我们哪里做的不好吗?”曹十已经结束工作了,数千号起义军统统被运到了光牢边缘蹲着,他掰着手指故作不知地说,“让我们把你运到战场,让我们把这些起义军运到光牢边,都运到了啊,很完美。” “那也没让你们连棺材一块运来啊!”胤礽想把棺材往外推,藏起来,但光牢只进不出,推了半天,胤礽狂怒地一把扛上,“等着的,等我打完架!” “哎——”青阳还想叫住胤礽,胤礽已经扛着石棺,凶残地扑进战场里了,大约是在石棺上刻录了符文,石棺外表熠熠生光,一米来长的棺材呼呼作响,抡到谁谁倒霉。 白莲教的和尚大约也没想到,有人的法器是棺材,胤礽简直是将石棺优势发挥到极致,缩起身可躲在棺材下抗揍,抡起来可仗着加持砸得白莲僧人满脸是血。他整个人躲在抡圆的棺材下,辟邪除恶的法鞭如同邪恶的触手一般,三不五时从棺材下吐出信子,抽得白莲僧扑倒在地,或是将白莲僧拖曳到棺材下,用石棺给予重重一捶。 “……”场上的人鬼都注意到这凶残血腥的战斗方式了,从胤礽身边逃开的白莲僧都变成了血葫芦,还有几个不太抗揍的,哀嚎着往远离胤礽的方向爬。 几个蓄着白须的老白莲僧蹿出来,恼怒道:“黄口小儿,休要张狂!这些不过是我教道行低微的弟子而已,有本事的对上我等试试!” 原本与他们对战的道士也紧追了过来,拿剑的还好些,用符的牙酸地说:“这几个老和尚忒抗揍,符都用完了。” “早说啊,我这儿有。” 胤礽踹开脚边昏迷的白莲僧,将石棺重重竖杵在地,棺门一揭开。 满满一石棺的符箓迅速喷涌了出来,可见之前是如何被塞挤进馆的。这都是胤礽每日必练的符箓之一,清净符。 “啪!” 法鞭被青阳握住蛇头,扬手一振,这厚厚堆积了满地的黄符便如同被龙蛇卷起,形成一道飓风,胤礽一掀道袍,于黄符中央就地而坐:“臭秃驴,今日便教你们何为柔弱不争!” “??”敌我双方都瞪眼,正要么心急,要么嘲笑地想要出声,胤礽已然手拈三清指,请三清天尊加持,口中颂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当年,青阳初入青福观,便是在观中凭借《清静经》镇住了想来捣乱的童子劫,如今胤礽端坐于此,请三清加持,灌注三清之力再次念起《清静经》。 白莲长老们本还想嘲笑胤礽,战场上打坐,还真是“柔弱不争”,哪知风中黄符张张泛出青光,瞬间贴向白莲长老们身上,以无上道法镇压邪心野望。 拿剑、拿符的道士们互看一眼,连忙也加入“柔弱不争”的行列。 能将石棺填满,黄符又岂是寻常可数,几乎将白莲长老们包成木乃伊,张张以柔力向内灌输道门教义。 要说不争吧,胤礽他们确实放下了法器,可要说他们柔弱吧……战场上强度敌人入道门,正被强压着灌输道门教义的白莲长老们恐怕第一个不同意。 也是此时,一直引而未发的假摩尼终于怒而呵斥,鬼马嘶鸣,成吉思汗与四子疾驰而来,手中刀剑各自洞穿一位白莲长老,再一齐齐横转,狠狠劈向盘膝而坐的胤礽—— “锵!” “……”成吉思汗和四子沉默地和被他们狠劈脑袋的假摩尼对视。 胤礽发出失望的叹息:“和尚的脑袋可真铁啊,这都能抗住。” “……”才搬完成吉思汗和四子的曹十等五位阴将忍不住深深吐槽,“你的想法可真多啊,运财术给你玩出花儿。” 正嘴贫着,胤礽就见假摩尼似乎突然感觉哪里不对,猛然抬起手臂:“诶,挂他手臂上那三条大金龙呢?” 一直刻意降低存在感的青阳,淡定地捧着龙踱过来:“我也就是被启发,试了一下,运财术。”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所谓道法自然,意思是说道是一切本原,但还是要按照自然规律办事,遵循法则。 运财术的“原理”,就是施术者召请鬼神,搬运财物,能不能成,不看财物凶不凶,只看施术者和被施术者的能力高低。 之前青阳处处受掣肘,不过是因为假摩尼利用龙气当挡箭牌,但运财术却能将假摩尼和龙气剥离开来,只单比青阳和假摩尼的裸实力。青阳尝试了一下,只派出了陈圆圆、沈万三、索尼,就搬成了。 “……”周围的佛道弟子都不约而同地在心底一操。 运财术还能这么用呢? 佛门弟子还在震惊,道门弟子已经有机灵的开始念咒了。 一时间,敌方人鬼被到处乱搬,甭管最开始他们的攻击面向谁,眨眼对面就变成了自己人。 青阳感叹:“这可能……就是不忘初心吧。” 假摩尼惨,很惨。这就好比伏地魔遇到哈利,正儿八经念个夺命咒,却被除你武器干掉。 “你懂什么,”老道士一边绑螃蟹那样绑兀自骂骂咧咧的白莲僧人,一边训导弟子,“是你说的那么轻巧吗?你学五鬼运财术这么多年,你悟出来其中妙处了吗。道就是这么回事儿。当年女娲娘娘成圣,不就是玩个泥巴?只是现在的修道之人,很少有自己摸索法则的啦!都是按部就班的修炼。” 所有的敌人都被控制住,假摩尼苦心经营的大劫难,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优昙直接斩断所有邪僧的慧根,假摩尼尤甚:“要不是小道士和他弟子出奇招,这一战不知要折损多少有灵性的子弟。此人狡诈,斩去他部分智慧,叫他想不出奸计。” “……”青阳闭着眼若有所悟。因破劫,在场的佛道弟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功德,他的感觉尤为明显,道行猛增,能清楚地感知到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张双迎远远看见康熙也领兵过来了:“一起做个超度吧,数十万的阴魂呢。” 青阳忖了一下:“不了吧……” “??”一直在主战场正经干大架的绝明,和师弟一块顶着脸上的擦伤回来,第一句就听到这个,“欠条不要啦?” “要啊,但是,”青阳寻思,“我这国师还没当一个月呢,一枚铜板没拿到啊,好歹憋到一个月后,拿一次月俸。” “……”高师兄听出青阳言下之意,羡慕之余不禁黑线,“你这才叫不忘初心吧?” 第65章 什么叫做无巧不成书, 康熙刚靠近就听见青阳这句,瞬间气血翻涌:“……” 气都要气死,三顾茅庐请来的根本不是诸葛孔明,是诸葛讨债。 胤礽还眼睛闪闪发亮地凑过来:“这个可以继承吗?” 康熙:……来了来了, 小讨债鬼。 “这不能算吧,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 讨价还价,“我这还没下旨册封呢,算月俸也得从昭告天下那天算。” “是这样吗?”青阳震惊, 满脸不可思议地猛然握住康熙的手狂摇, “所以您不打算包月, 打算付单价?谢谢谢谢,您真是太慷慨了!” “??”康熙虽然听不懂包月, 但听得懂“慷慨”,一时间寒毛都竖起来了,猛然抽回手, 充满警惕地说, “其实!倒也不必算得那么严……” 青阳嘻嘻一笑:“反应还挺快。” 不光是康熙,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青阳却自顾自抬起手,将两条阴龙放出去,各寻其主,又将阳龙渡入康熙肉身。 明教, 白莲教,朱三太子, 假摩尼下了多大的一盘局, 炼阴龙的手段与当年黄河岸边的白莲教众不谋而合, 只怕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在幕后谋划,但最终却被青阳一枚乱子破局。青阳也没有任何邀功的意思,三条龙被费尽心思夺走,却被如此平淡地还回去。 老道士拉住弟子,小声说:“看见没有,这才叫做心性。你看青阳小友,处处表现得贪财,其实一举一动,心中自有明镜。何为和光同尘?便是修道之人以平等之心视己和人,即便有功于众生,也不居功,不自傲,不矜高。虽是入世,处闹境之中,心自旷达平静,道经说‘大隐居尘’、‘大隐隐于闹市’,便是此理啊。你可懂得?” 年轻道士若有所悟,心中不禁升起钦佩之情,遥遥望向青阳,刚觉得对方的身影有些高大,就听青阳催促胤礽:“为师收不了欠条,你自己就不知道积极一点吗?还不快去超度。” 年轻道士:“……” 我不懂,就觉得地府挺惨的。 一旁的张双迎也在心中为地府悲哀,很显然青阳即便飞升,也没想过要放弃欠条,师条徒承,是躲不过去的债…… 几个老熟鬼阴差被道士们召请上来,还嘻嘻哈哈凑过来给青阳打招呼,明显是知道了青阳很快就会飞升,却不知道欠条早就后继有人:“这些阴鬼超度完,生死簿就能彻底补全了。酆都大帝特为诸位功臣加寿十年。” 在场的和尚道士都纷纷感谢,多十年的寿命,就是多十年的机会啊,唯有胤礽瞬间大惊失色:“什么——不太好吧——” 失声叫完,胤礽才发觉自己失态,干咳一声,飞快把一个阴差拉到旁边,勾肩搭背地低声询问:“那内个,就是,我师父马上要飞升,你这加寿十年,岂不是耽误他老人家成仙。” “怎么会,”阴差不明所以,还以为胤礽就是单纯孝顺,冲着胤礽挤挤眼,很没心眼地说,“咱地府也不希望青阳道长在阳世久待不是?这加寿当然不能影响道长成仙,咱还等着道长飞升,把这债务一笔勾销呢!” “……”胤礽缓缓将阴差放开了,表情从哥儿俩好变成冷酷,“想的很美,但必不可能。” 另一头,青阳摘下三清铃,递给康熙:“既然邪僧已除,青恣也不必和您回观了。这铃铛您带回去,但凡有难,摇动此铃我便可知。” “……”康熙看着小小的铃铛,又想想自己这一遭被刮去多少油水,正有些心理失衡,刚想说话,便听不远处的兵将发出吵闹声,假摩尼被押过来跪下,“——怎么,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假摩尼的光头被兵将摁着,因为没有了道行,单是抬头都让他满脸青筋,面色红胀:“有!”他眼底满是血丝,神情疯狂地说,“是直郡王!是大阿哥!是他花钱买通了我,让我夺你龙气,四处生乱!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太子会病重吗?是他指使的我利用魇镇诅咒太子,太子才病重的!!” “……”现场刹那间陷入一片寂静,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不知道实情的,面色惊恐,还以为自己听到了皇室秘辛,知道实情的,表情就憋得更加扭曲了。 青阳带着黄豆脸微笑看了假摩尼一会,在他面前蹲下,诚恳地问:“和尚,你练功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偏科啊?没学过相面?” 那么大个胤礽在旁边活蹦乱跳呢,此时听着假摩尼的话满脸莫名其妙。 “输得不亏啊,”陈圆圆也飘过来感叹,“还以为你消息很灵通的,感情你还不知道大阿哥现在穷得连数数都数不到十吗?他有那请你的钱吗?他有那钱,请你干什么?” 康熙也是莫名其妙,假摩尼突然扯这个谎,他是最震惊的:“你之前闯入养心殿,还说什么知道我去五台山请国师,说道门插手太过,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正紧张地想着是不是哪里不对,会不会是替身,优昙在旁边悠然开口:“体谅一点,体谅一点。刚刚我削去了他大半智慧,可能连记忆也一块削了不少。” 看大家缓缓投来盯视的眼神,优昙虚假地愧疚了一下:“哎呀,可能不小心,下手有点重。” 青阳:“……” 削成老年痴呆? 想了想,青阳转过头,对着绝心、绝明认真说:“感受到了没有,人家正规军的做派。” 绝明、绝心:“……” 青阳声音低了八度:“希望你们自觉看齐,下次被骗勇敢地削回去。” 绝明、绝心:“……”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_(:з」∠)_ 等胤礽收完欠条,青阳带着众鬼神志得意满的回观。进门陈圆圆就尖声叫起来:“真言又亮啦!” 扩建时,工匠也无法破坏真言,只得将原本书了字的墙体,和整面墙切割开,做成四方碑的样式,略加装饰,留在道观中。如今除了早就点亮的“尊道贵德”、“遣欲坐忘”、“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就连“道法自然”、“和光同尘”也亮了起来。 “???”胤礽远远地看见,瞬间瞪大了双眼,一个猛冲过来,“凭什么!!我也有践行柔弱不争好不好!” 优昙淡淡一笑:“你吗?还差你师父甚远。” “……为什么我一道门子弟,会在道观听你一个佛门尊者指点。”胤礽幽幽地吐槽了一句,抬手赶他,“去去,快回八相寺。” 青阳不轻不重地拍了胤礽一下:“知道你为什么差得远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这话时,青阳忍不住带笑瞅了眼罗睺,想到当初对方的歪解:“修道之人待万物生灵皆是一般,即便是佛门尊者,你也应该用对待香客一样的态度来看待。” 胤礽嘟嘟囔囔地摸着头走开。 “青恣法术是可以了,但心性还有的磨炼。想成仙还有很长的路走。”青阳用一种老年长辈的语气说完,话锋一转,“但好在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青恣加一把油,一个月内我们说不准就能接到孩子啦,嘻嘻。” 畅想完孩子一个月成仙,青阳和罗睺牵着手回到寮房:“其实……我早想问了,魔祖,你能找到我师父现在去哪了吗?之前为了对付假摩尼,一直没问。” 罗睺也从没想过,原来青阳的师父就在这个世界,此时知道身份,掐指一算:“……他已经不在此间。” “什么叫不在此间?”青阳的心霎时一跳,下意识地追问,但很快就将手摆了摆,让罗睺不要再说。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师父已经不在这个时间。 青阳完全没想到,只是一场大战而已,就与好不容易重聚的师父擦肩而过,一时间的失落懊悔,很难表达出来,只呆呆坐到床边。 青阳难掩心中酸涩,但仍是自我安慰地说:“我知道的,他是奔赴去见幼年的我啦!……其实也没什么,待我日后飞升,修得可踏破虚空的仙果,自然能去那一个世界,再与他重逢。” “嗯。”罗睺低低地应了一声,安抚性地垂首,与青阳碰了碰额头,“所以,你知道为此该怎么做吗?” 青阳有些泪眼朦胧的抬头:“嗯?” 罗睺:“多!双!修!” “……”青阳的眼泪瞬间没了,并且胆大包天地锤了魔祖脑袋一拳。 罗睺还想缠过来,青阳面无表情地推开:“不行,不可以。” 青阳同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我要混满一个月,拿到工钱!” 远在黑龙江的胤褆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贫穷,躲过了一劫。他坐在帐篷里看明珠的来信: 【……幸好老臣稳重,及时将想要动作的其他人喝止住。圣上明面上说是去养病,回来又声称病弱缠身,但哪个去病弱缠身的人会长胖?!皆是试探矣!】 【……不过东宫那边,确实流传出一些只言片语,说是不光太子,就连石氏也被接出宫中,一些年轻的妾室,甚至传出和娘家接洽,要出宫的消息……】 【……依老臣愚见,这分明就是局!是太子与圣上一同设下的局!只是可惜啊,从太子离宫静养至今,都还没人入套,估计也是因此,圣上才急了吧……】 【……就老臣所知,单是被圣上暗示过的,便有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就连十七岁的十四阿哥胤祯,都被叫去养心殿“密谈”怂恿过……】 【……其他阿哥也是沉得住气,大约是看到直郡王您的选择和老臣的按兵不动后心里有了防备,就连朝堂之上,也没有一个臣子敢搭这茬……】 胤褆撇撇嘴,将信扔进火盆里烧了。 皇阿玛现在试探人,还真是越发不走心呐。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威慑?没看如今满朝官吏都安静如鸡,阿哥们也老老实实地当缩头乌龟。 与此同时,紫禁城,南书房内。 “张爱卿啊……”康熙愣拖了半个月,想试试不公布太子去向,能不能让继承之路走上正轨。哪知道费尽口舌这么久,也没有收获,令他简直想怀疑,曾经朝堂上的杀机四伏,针尖对麦芒,难道都是他虚假的回忆? “……”张廷玉缓缓坑头,将官帽尖尖都藏在文书堆后。 康熙:“张廷玉!” ……这不公平的命啊!!张廷玉在心中落下苦涩的泪,不甘心地从文书堆后冒出来,“圣上。” 康熙难得不是唠家常:“替朕拟旨。敕封江苏青福观为宫观,封当家方丈青阳道长为国师。” 听到熟悉的名字,张廷玉略有些惊讶,正想着难道是我知道的那位青阳大师,就听康熙语气复杂地说:“太子道心仙骨,天赋异禀,为三清天尊选入道门,由国师代为教导,待国师百……” 康熙想说百日飞升,听起来比较气派,但青阳就是想干一个月就跑了,措辞了半天,也只好带着满满的辛酸,含糊过去:“……待国师飞升,承袭师位。” 南书房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后各处传来掉笔声,大家都还在震惊,康熙又道:“擢令内务府建造祭台,与半月后举行典礼,送国师法器上祭台!” 其实,三清铃交给康熙,根本不用搞什么祭台、典礼。但是康熙他不平衡啊!!他被刮了多少回油水?花了多少金银?连儿子都送出去了!付出这么多换回来的三清铃,难道不值得百官郑重拜祭吗!?!这不是简简单单一个铃铛!这是他身为帝皇,为大清付出的血和泪!! 清醒过来的翰林大人们,有的震惊不敢说话,也有的噗通跪下说神佛之道不可信,太子如此糊涂,圣上怎么也跟着乱来,万万不可被一介道士所蒙骗,甚至还有说要斩了道士清君侧的。 “……”康熙幽幽地看了这群义愤填膺的大臣们一眼,心底的悲伤无处可诉,只憔悴地催张廷玉,“拟旨。” 还斩道士清君侧,我看你们是想斩我。那道士就更乐呵了,保成还等着他五世同观呢! 顿了顿,康熙又特地小声嘱咐张廷玉:“国师的月俸是一百两黄金一个月,你帮朕跑一趟,让记得国师入职时间,从半月前起……” 一定得把对付明教和尚的那段时间包含在内,他可不想被迫慷慨! 第66章 圣旨一下, 太子入道的消息瞬间令朝堂炸开了锅。 诸臣激烈表达自己意见的同时,唯有明珠和众位阿哥是最懵的,这也太荒诞了, 以至于他们都怀疑, 这是不是仍然是试探? 明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晃荡出乾清宫的, 被殿外的冷风一吹,好不容易缓过神:“索额图呢?!” 明珠猛然转身, 左右搜寻,很快锁定了被众大臣围住的老对手。 似乎是感觉到了明珠的视线,索额图抬起头,越过人群, 冲着明珠快意一笑—— “???”疯了吧索额图,太子都入道了你笑屁笑?明珠的脑中立即蹦出无数阴谋论,咬着牙大步走过去,拨开人群, 恶狠狠道, “老狐狸,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倒也没有, ”索额图淡然中带着志得意满, 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只是在想,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嘻嘻,哈哈哈!待来日国师飞升, 纳兰容若就是太子的鬼啦!看你到时候给不给太子送香油钱? “……”明珠只愣了片刻,脑中便灵光一现, 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可怜儿子。倘若太子继承青福观, 那, 那容若呢?! 明珠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悲愤地指着索额图的鼻子大骂:“卑鄙!龌龊!糟粕!” 索额图嘿然一笑,含糊带过容若的名姓:“……又不是女子,你不要说的好像是子承父妃一样。” 明珠狂呸。 “???”其他的大臣不知就里,莫名其妙地看着明珠,心想太子入道,明珠大人应该高兴才对啊,这骂的什么呢? 另一头,皇子那边也在狂怒,尤其是九阿哥,声音都要劈了:“为什么???凭什么!!!大师收徒,为什么不跟我吱一声,太子二哥也太狡诈了,一声不吭啊,这得暗度陈仓多久了!!” “不能说太子了,该唤青恣道长。”胤禩看似理智地纠正完,神情逐渐惨淡,过了会哀婉地捂住脸。 所以,当初他在青福观看到的果然是二哥吧? ……大师还骗他!说只是鬼迷心窍!当时他抱大腿、耍赖皮的样子,统统都被二哥看清楚了是吗? “这不是好事吗?”十阿哥不明所以,他就是个小透明性子,虽然也是大阿哥党的一员,但至今都对大师一无所知,尚还拿着落后的夺嫡剧本,认真提议,“是不是应该给大哥写信?太子入道,大哥不就有机会了,赶紧想法子从黑龙江回京啊。” “回个屁啊,”胤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晓得大哥多厉害?当着国师的面对三清起誓,要是不再驻守黑龙江,就直接入观庙。” 胤禩也叹:“这怎么是好事呢,曾经……二哥还和我们一样,被国师刮油水,现在……” 呜呜!已经从同被刮油水的人,成功升级为刮油水的人了! 胤禟不甘心地说:“不行,我一定要想法子出京,找大师问个清楚。” ………… 胤禟下定决心后,离开乾清宫就开始搜寻去秦淮的理由,胤俄亦步亦趋地跟着,对能让八哥、九哥也拜服的大师非常好奇:“……神佛之说,我从未信过。九哥,这个国师,难道真的不是江湖骗子?那能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胤禟陷入沉吟:“……刮油水的恶鬼吧,还上拐老爹,下拐亲儿。” “……?”胤俄不是会质疑的性格,但心里纳了老闷了:这么恶毒的吗??那为什么皇阿玛还请他做国师?九哥还一副很嫉妒二哥的样子! 两人无功而返,回到胤禟府中,胤俄还想再了解一些详情,就有宣旨太监上门:“啊呀,十阿哥也在,真是巧了。” “……?”两人茫然地跪下接旨,听着听着表情就渐渐扭曲起来。 这太监说什么?说皇阿玛觉得自己都五十来岁的人了,继承人的事非常紧迫?? 搞笑呢!!早几年也没见他觉得紧迫啊,还在朝堂上搞什么制衡之术。 再往下听,胤禟的表情就更加扭曲了,说什么为了培养、选拔继承人,圣上决定亲自督学,请各位阿哥每日卯时入宫听学,也不必差人备轿,亥时放学,自会有轿辇送各位阿哥出宫。 太监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未经圣上允许,阿哥们不准告假。 “……”胤俄听得整个人都放空了,像只呆头鹅一样接过旨,又呆呆地看向胤禟,过了半晌才溢出眼泪,哽咽地说,“九哥,我怎么觉得这个日程,有点熟悉。” 老十多老实的一个阿哥,忍气吞声地擦了下眼泪,还是忍不住委屈:“连假期都没有!上书房好歹三节的时候还不上课呢!” 胤禟也是两眼带恨,他的赚钱大计啊:“是四哥吧,是四哥之前劝税的时候用的日程吧?!” 胤俄向来是和稀泥的性子,看胤禟一副恨不能冲出去,把圣旨塞胤禛嘴里的样子,赶忙安慰:“应该还是不一样的,”他自我宽慰地说,“四哥那是劝税,皇阿玛只是督学,我们中午应该可以午休,也不至于只能吃干馒头,就跟在上书房一样,还是能偷偷懒的。” “那又怎样呢?!”胤禟狂抚着胸,气得直喘,“这学一上,我还有什么空挣银子??” “也,也说不定是好事啊!”胤俄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皇阿玛既然会办这个督学,肯定是希望能在诸位阿哥里找到继任者的吧?那……大哥虽然不能回来了,八哥呢?你我是无心那个位置,八哥才思敏捷,睿智贤德,之前那什么张明德道士,不还说过八哥‘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 两人互看一眼,觉得有戏。 胤俄胆子从没这么大过,小声畅想:“到时候,皇阿玛肯定就不会浪费精力在我们身上了吧?” 胤禟:“嘿嘿嘿嘿……” ………… 胤禩接到圣旨,尚在老九、老十之前,听到太监说话,差点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噩梦,不然这卯时入宫,亥时放学,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等冷静下来,胤禩心中自然也有些浮想联翩,虽说肯定会很辛苦,但皇阿玛肯定不会像四哥折磨老赖皮一样狠吧!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等老九和老十找来,三人一拍即合,但临到送两人出门,胤禩仍是有些谨慎地说:“大师曾给我批过命,说不争便是争。咱们最好别冒头,先试探个三两天,看看情况……” 胤俄的表情一瞬间痛苦了一下,什么叫先别冒头,那就是说,试探的这些天,他们还是要受折磨了咯? 正要再努力劝说一下,胤禟却如临大敌地说:“什么,大师是这么说的吗?那我们谨慎一点……” 同样的筹谋,也出现在了胤祉、胤禛府中。 康熙命胤祉主持《古今图书集成》的编写,胤祉身边自然围聚了不少心比天高的文人,听过圣旨,都围来怂恿胤祉。 至于胤禛…… 老十三很痛苦地对胤禛说:“四哥,弟弟真的不想努力了。你能不能加把油?” 要了亲命了,他和妻子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皇阿玛突然搞什么督学,真的是有病病。 胤禛拿着圣旨,内心也很惶恐,比八阿哥更甚,毕竟他才是这个日程的创始人…… 老十三带着希冀,双手合掌对天拜了拜:“也不拘是四哥,但凡哪位哥哥弟弟愿意挺身而出,我都记这份情……” 各府各存心思,倒是合了康熙的愿。及至第二天,阿哥们丧眉耷眼地三四点钟起床,洗漱穿戴,一路坐轿来到宫中,谁动心思谁没动心思几乎一目了然。 就好比老十、老十三这些无心帝位的,个个如丧考妣,快要死了一样。老八、老三这些心中有点想法的,就比较精神,至于胤禛…… “十三弟。”胤禛两眼无神,拉着胤祥说,“对不住,兄长可能没法帮你了。” 他昨晚想了一晚上,觉得皇帝这真是个高危职业啊!简直是下地狱预订。敢问从古至今当皇帝的,谁手上没点冤假错案,误杀好人?胤禛一开始还有些心动,后来越想越怕,赶紧跑去三清像前跪拜了一会,觉得还是当个闲散王爷好…… 所有的阿哥如同鹌鹑一样,丧气兮兮地一块走进养心殿,再一看,康熙竟早捧着书在里头坐着了,看到他们进门,立即放下书站起来,目光炯炯,一副充满干劲的样子。 胤禩:“……” 这神情,怎么那么像当初助纣为虐的自己……?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胤禩缓缓将自己精神的脑袋耷拉下去了,混入无精打采的众人中。 事实也验证了胤禩的猜测,很显然,康熙对于儿子们踩点进门非常不满,再三教诲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他身为帝王,都可以这么早的起来,趁着等待大家的时间争分夺秒的学习,阿哥们尚还年轻,又怎么能在学海止步呢?希望明天大家有所改进,早点来还能一起多看会书。 “……”胤禟眼尖地看见,康熙身后的太监都露出了强忍哈欠的神情。 哈欠这个事儿吧,就是极具传染性,胤禟几乎是下一秒感觉鼻子一酸,赶紧调动全部的自制力控制住哈欠,紧接着就瞧见他旁边的八哥和十弟也露出强忍的表情,宛如击鼓传花一般,向两边传给一整排的阿哥们…… 康熙没有耽误时间,立即带着儿子们按照他平时的日程,给长辈们请安。一圈逛回来,才回到养心殿,康熙就让宫女、太监们发下他挑选好的、有关于治理的书籍,带着儿子们早读。 乏味的学习和袭来的困意令早膳味同嚼蜡,连读了两个小时,康熙就带着儿子们一块去早朝:“都带上纸和笔,早朝之上大臣的奏报,你们都要记录下来,写上自己的看法,朕会挨个批复。” 好多阿哥都埋下头,对着地面露出想死的表情。 他们有什么看法,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好哥哥、好弟弟站出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早朝从九点开到十一点,占据整个巳时。阿哥们疯狂地奋笔疾书,因为午时——也就是十一点前,康熙就要收卷。他们从没这么渴望大臣无事启奏过,偏偏康熙治国讲求亲力亲为,管理细致,“臣有事启奏”根本没停过。 “坚持,”胤禟仗着康熙赐下的小绣凳互相之间离得近,大臣们又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问题正在争执,蚊声给老十打气,“下朝估计就能休息了,皇阿玛不得改卷吗?” 一些灰心丧气的阿哥也听到这句鼓励,心中顿时有了希望,硬熬着到了退朝,回到养心殿。 大家已经开始偷眼打量养心殿的侧殿了,心想虽然房间不多,但实在不行挤一挤睡也可以。胤俄眼中带着希冀地说:“就可以休……” 他的话还没说完,康熙身边的太监就抱着一大摞旧奏折下来了,一手发奏折,一手收卷。 阿哥们:“……” “按朕一般的安排,早朝后总该批一会奏折,”康熙推己及人,“想要当明君,万万不可懒惰,大家就陪朕一块批阅奏折,要是朕完成得早,便早早送你们回府。” ……真的吗!阿哥们低落下去的心情顿时又起来了,瞬间有了盼头,接过旧奏折冥思苦想。 唯有老三胤祉缓缓停笔,看着自己面前的奏折发愣。 ……不对吧,阿玛什么意思?不按时放人了?……什么时候他批完奏折什么时候走??那,那得几点??? 胤祉还是听过康熙一些经历的,比如,幼年时就曾经读书读到吐血…… “……”胤祉拿着笔的手开始发抖,他是喜欢读书不错,但他不喜欢奏折啊!更不喜欢批奏折批到吐血! 旁边的阿哥们还在康熙一句话构成的梦中奋笔疾书,俨然不知已经落入了老师“讲最后一题,早讲完的话就早放学”的骗局中…… ………… 在听学之前,没有哪个阿哥知道被胤禛劝税的老赖什么感受,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阿哥们哀嚎一片,康熙却非常不能理解:你们辛苦什么?不过是体验朕每天的生活罢了。以后继位,这就是最正常的日常啊! 而且朕当年那么小登基,就能有那个大毅力,学到吐血也不放弃。你们这群阿哥,老大不小了,正是要抓紧时间的时刻,连和朕一样努力都做不到吗? 三天,只是三天,已经有人开始出现和当年的内务府一样的惨况。胤禩是头一个没的,本身就曾有过抑郁的病史,再被连续三天失眠一激,第四天听学时,恍惚间都看到了黑无常的幻觉,对方冷冷森笑着拿着拘魂索,往他头上套……胤禩当场就晕了。 阿哥们却纷纷向被送回府的胤禩投去羡慕的目光,紧接着眼神一个急转,刀子一样恨恨地瞪向胤禛。 都怪老四吧,给皇阿玛的灵感。 康熙遣人送胤禩回府,下完令后陷入沉吟。 胤俄偷偷抬头,开始做梦:是不是皇阿玛意识到太严苛…… 康熙喃喃自语:“怎么身子骨这么弱,不过倒是让我想起来了,像弘晰、弘晋他们,年纪是不是也差不太多了,应该也可以培养一下吧?” “……?!”阿哥们瞬间惊恐,这到底是怎么联想到的,差很多好吗!!现在是连孙辈也不放过了吗?! 他们的惊恐并无卵用,当晚回去圣旨就下来了,隔天半死不活的爹爹们带着儿子们入宫,好些被点名的孙辈们都差不多是小学生、青春期的年纪,比成年的阿哥们更加煎熬。 等到深夜回府,不知多少儿子对着父亲痛哭流涕,然而父亲们却仿若惊醒一般。 ……对啊!儿子干嘛的?替父分忧啊! 皇孙们痛哭流涕,也有年幼的偷偷跑去找额娘,询问能不能努力努力,给他们生个小弟弟…… 倒是有额娘想的来着,但是阿玛们都很痛苦的表示: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他们来不了…… 康熙的督学令阿哥们痛不欲生,尤其是胤禟,他的痛苦比别人更多一层:每在宫里浪费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银子…… 大约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他这么惨,当他又一次在子夜时躺在床上摊尸,鳌拜送当月的账本过来:“……死了?” 胤禟被子也没盖,衣服也没脱,直接倒上床的,四肢呈现一个很扭曲的姿势,还有一条腿搭在床下,都懒得挪动一下,两眼呆滞,宛如死不瞑目。 “啊!”胤禟垂死病中惊坐起,“是大师,太棒了!” 胤禟喜笑颜开,赶紧拉住鳌拜,飞快写了封求助信:“麻烦送给大……国师,好吗?” 虽然看不见鬼点头,但是胤禟放在桌边的银票,跟着信一块升空…… 鳌拜当信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速度也一次比一次快,等他回到道观,天甚至都还没亮。 胤礽撑着下巴,困顿地坐在寮房前院,一眼看见鳌拜:“唉!干什么的,快下来。” 鳌拜冲着胤礽嗤了一声,继续往里冲——被胤礽拉住。 “你是真不想活……”胤礽顿了一下,寻摸这话该怎么说,想来想去只能另起话题,“别去,没看我都出来了。魔祖和师父在里面呢。” “……”鳌拜有一瞬间起了一身冷汗,“不、不是说,要拿月俸吗?” 这一个月还没到呢! “又不是非得……嗐,我跟你说这干啥,”胤礽打了个哈欠,“你不是送账本吗?这什么信?老九写的?” 考虑到他师父现在没空,胤礽打开信瞅了一下,里面全是老九对康熙的疯狂吐槽,及至末尾,胤禟可怜巴巴地说:【大师救我一救。】 胤礽忖了一下:“这也不难吧,赶紧推个人出去不就行了?”他找了个石凳坐下,开始思考,“排除那些还小的,如今的老四和老八都不错吧?” 这还要劳烦师父么,胤礽提笔回信,怂恿胤禟把事儿往这两人身上推,尤其是老八,不是本来就是一条战线的么? 胤禟在府里心神不宁地等了许久,赶在去听学前接到了信:“……对啊!八哥!试探这么久了,应该可以冒头了吧!” 怀揣着期望,胤禟堪称兴冲冲地进宫,一通找:“八哥呢?” “风,风寒。”胤俄捂着脸说。 “?!”胤禟瞪大双眼,“怎么又病倒了!不是才好没两天?” 胤俄眼巴巴:“我也不知道啊……”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胤禟第一时间冲去胤禩府上:“……还真病了,又这么严重?” 胤禩烧得都有点恍惚,旁边的大夫直摇头:“慧极必伤啊,白日疲惫倒是其次,八阿哥想得太多了,晚上也睡不好,努力也不是这么努力的啊,气虚且肝气郁结,怎么能有好身体?” 胤禟立马说:“八哥你怎么这样,白天的课业过去就过去了,晚上回府你就休息啊,想它们干嘛!” “我也不想的!”胤禩一时也很悲愤,像胤禟这种心很大的人又怎么能了解,“就是会想,我也没有办法!” 天生爱操心,也不是一两天了。 胤禟狂挠头,想想收到的回信,挥退大夫:“八哥,你就跟弟弟露个底,这帝位,你还想吗?” 胤禩悲然:“照皇阿玛这作息,当个几天皇帝就死有个屁用。我不要下去见八爷啊……” 就黑无常之前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准备等他下去穿小鞋! “……”胤禟都给胤禩百年难得一见的粗口震了一下,“那,那就推四哥吧,都是四哥害的。” ………… 胤禛每天老老实实上课,安安分分回府,日子一直过的很平静,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之间,学堂的风向一变,众阿哥都流露出推举他的倾向。 康熙现在是逮到一个是一个,立马就对胤禛另眼相待起来,胤禛惶恐之余,下了课还要经受兄弟们的虚假微笑: “恭喜啊。” “贺喜贺喜。” “再见。” 胤禛:“……” 怎么这句再见听得像活该一样!! 胤禛也要窒息了,之前想着坏事儿肯定轮不到他头上,怎么突然就急转直下,这口锅盖得又黑又沉,快把他也压抑郁了。 连续几晚做梦梦见一朝误判,送入地狱,胤禛终于也继胤禩之后病倒,在康熙的格外关怀下,压力山大地请旨借来法铃,求助青阳。 青阳正和罗睺躲在浴房亲嘴,他在拿到月俸前无所事事,什么好事也不能干,每天就是和罗睺腻在一起,顺便督促胤礽学习医术:“唔……等等等等。” 借着与法器之间的感应,青阳听了一下胤禛的恐惧:“……那个吧,你要是觉得下地狱比被分权可怕,可以考虑考虑这句话,‘撒娇男孩最好命’。” 青阳想了想历史上的雍正帝,嘿嘿贼笑了一下,也不跟他说人间帝王在审判时标准会有所不同,搓搓手,加大力道忽悠:“仔细想想,虽然你当皇帝了,也不代表都要跟你父亲一样亲力亲为啊!到时候真有什么事儿,圣上怎么能不管呢?十四阿哥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怎么能不管呢?其他阿哥也是你的兄弟,怎么能不管呢?事儿都分摊出去了,那就是分摊了下地狱的风险啊!” “……”胤禛沉默了一下,感觉不太得劲。 权利都分出去了,还当什么皇帝…… 正想着,青阳又强调了一遍:“我只是说如果啊,如果你觉得下地狱比被分权可怕。” 胤禛:“……” 青阳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诶我好像忘了,第一层地狱是多少年?” 胤禛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其实也还好吧……!清闲一点也不差的!! 第67章 随着拿月俸时间的逼近, 青阳愈发期待飞升。根据罗睺的描述,很多神话故事中所描绘的奇花异兽,在天庭都有保护性的收录, 到时候移栽个蟠桃, 打劫个人参果,不在话下。 “哎呀,你说得我都要流口水了,”青阳最后教了一遍胤礽如何做香火,眼带憧憬地说,“真希望能立刻跳到四天后!” 罗睺抱住青阳的腰:“你要想,也不是不行……” “我不想。”青阳立即冷静下来,“我月俸还没拿——” “东家!东家!”陈圆圆急促的叫声从观外传来, 她难得的神情带悲, “张老爷子……断气了!” 陈圆圆的声音大,所有的鬼神都听见了, 灶王奶奶喃喃:“究竟是人, 终有一死。我烧的饭菜也无用了么?” 张老爷子不愿吃仙丹妙药,说不舍得让自己老婆子在黄泉路上久等。灶王奶奶的饭菜虽带着生气,但张老爷子的身体便如同漏斗一般,生气进去也很快逸散。这四年能无病无痛, 全仗青阳时时调养,两个和尚悉心照料。 青阳和众鬼神匆匆赶去,绝明和绝心都在张老爷子的身边,张老爷子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面容安详带笑, 似是在睡梦中逝去。 绝明、绝心一同诵经超度, 张老爷子的魂魄自躯壳缓缓升起, 裹挟着金色的佛光。 “我这就能见老婆子了吗?”含着泪,张老爷子眼中有不舍,也有期待。 天际响起无边梵音,金光自西方云层间透出,缓缓有渡舟摇摆而来。 张老爷子还在震撼,庭院地底也传来铁索叮啷的碰撞声,一老熟鬼阴差举着文牒冒上来:“嗯……秦淮张氏张功明,你阳寿已尽——靠!怎么还有人抢生意!” 渡舟上立即冒出一颗光头,沙弥遥遥也冲着下方骂:“难道你眼瞎,瞧不见这魂魄上的佛光,应是受了度,合该随我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阴差:“你才眼瞎,文牒都在我手上呢,这个魂是我地府的。” 突然抢手的张老爷子:“?!” 正伤感、震撼呢,多么神圣庄肃的一个场面,突然就被俩沙雕破坏了。 沙弥显然也是走优昙这个路数的,一下从渡舟跳下来对阴差饱以老拳,阴差也不甘示弱,举起勾魂索扑了上去,还大声嚷嚷:“来人看看了啊!来人看看!沙弥在和尚庙打阴差了!” 张老爷子:“……” 这句式怎么这么熟悉。 “……”绝明和绝心也是头一次见这阵仗,傻眼半天,鼓起勇气上前,一个制住阴差,另一个借优昙之力加持,抓住沙弥。 回忆起自己几次强度,却适得其反的经历,绝心冒着得罪未来同事或引路人的风险,斗胆直言:“既然要被接引的人是张老爷子,是否该让他自己选择,是下地府,还是去西方?” 所谓佛度有缘人。即是说不强求,愿为佛度者,佛度之,不愿为佛所度者,佛便不度。如此从容方是大胸襟,孰知强求亦非执念? 张老爷子小声说:“老婆子不信佛的,我想去地府,与她团圆。” “你又如何知晓她有没有在黄泉路上等你,”沙弥道,“或许你就错过了这个去西方净土的机会。” “那也是要去的,”张老爷子坦然一笑,“若她等我,我与她再续前缘。若她已入尘世,我便祝她可得幸福。奈何桥过,又有何放不下?” 沙弥看向绝心、绝明:“你们亦不劝说?” 两和尚皆是合掌淡笑,心中开悟:“心中无苦,何需劝说。” 超度的经文重新念起,送张老爷子最后一程。 金色的魂魄随着勾魂索,一路飘下幽冥,与此同时,绝明、绝心却是觉得身体愈变愈轻,颂念完最后一句缓缓睁眼,只觉眼前金光大作,抬起双手,皮骨通透,佛光鎏逸。 青阳缓缓睁大眼睛:“这,难道是修成佛果了?可之前分明说他们需度的有缘人是圆圆和老太太!” 而且,张老爷子去的也不是西方净土,而是地府。 沙弥合掌,哪里还有之前的暴躁:“佛度众生,不度一人。佛度八苦,皆为执念。” 佛度众生,并非只度一人。既然怀抱佛心,那天下皆是有缘人。张老爷子虽未去西方,但仍有人被度,被度的却不是张老爷子,反而是绝明、绝心自己。经历了此前种种,终于明了,从容方是放下,强求亦是执念。 沙弥对着优昙亦是行礼,“受我佛命,接尊者与二位一同归位,请上渡舟。” 绝明与绝心怔怔发愣,他们何曾想到—— “啪啪!” 优昙拍得俩光头都坑了下去:“还不上舟,让谁等着呢?” “……@#¥”俩和尚眼泪差点没被打出来,心想他们就是感慨一下都不行吗? 绝心还记着承诺:“可否再等七七四十九天,我与师兄承应了张老爷子,为他送终,至少等断七过完。” “……?”优昙坐在舟上,一寸寸回过头。 青阳分明从优昙上渡舟的动作里看出了迫不及待,再加上之前的斗殴,只觉得来之前的所有离别之情全没了,只有黑线:“……甭担心了,有青恣呢,你们当渡舟错过一艘等几个月还能有另一艘的么?” 两和尚几乎是被优昙提溜上的渡舟,踏上金色船板的瞬间,天边如风吹过般渲染起绚丽的云霞,将漫天白云勾起金边,如若佛海,渡舟缓缓腾飞而起,汇入金色的云海之中。 青阳还是头一次见此盛景,刚要感叹,突觉灵台关窍一松:“啊!哎呀!”青阳猛地往旁边一歪,一把攥住罗睺的胳臂。 陈圆圆大吃一惊:“难道是有了?!” “……”青阳有话骂不出来,硬憋了一会实在撑不住,满脸痛苦地说,“我可能……要升了。” 此升非彼生,胤礽关心则乱,惊慌一会才被鬼神拨回来:“师父……” 之前总爱将祈祷师傅早日飞升挂在嘴边,临到时间,胤礽到底不舍,看青阳硬抗着飞升之势,冲他招手,胤礽眼睛莫名就湿润了,疾步过去,拉住青阳的手:“师父,您放心,我在下面一定会好好修炼,苦研医术,您教的功课都不会松懈。” 天边金色的云霞被紫气青光映染得绚美若画,青阳的身上也泛起青光,他努力抬起手。 胤礽连忙握住:“您……您还有什么嘱托?” 青阳:“这……这个月的月俸……” 啊!!!!好气!!!!上去就要把和尚打一顿,他辛辛苦苦卡功德容易吗?!谁能想到和尚突然飞升,还分了他点拨之功。 胤礽:“……嗯,我会去拿的呢。” 不愧是我师父,飞升的最后一秒也不忘初心…… 青阳飞升,灶王奶奶倒是没跟上来,五灵公却跟着升天,说是想看看其他同僚的反应。 感谢灶王爷的大嘴巴,满天神佛都知道魔祖找对象了,听说是三清曾徒孙,青阳被罗睺带着一路往三十三天外去,沿途都是“恰好路过”的神佛,不过倒是没有敢上来打招呼的,而且大家的表情都很诡异。 青阳和罗睺谁都没理,这一个月可快把两人憋坏了,什么都不说先去道场“闭关”个十天半个月的,等出来的时候,青阳耳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师父,能听见吗?” 罗睺还黏着青阳:“怎么样,‘莲花’厉不厉害?” 青阳老脸一红,把罗莲花推开:“我好像听见我徒弟的声音了,他是不是给我弄了个牌位。” 胤礽在那边呱呱地说: “……也是厉害,老四比阿玛还能支使人。现在兄弟里能有几个清闲?之前他儿子弘历出生,不知道弘时他们几个多么兴奋,上来就说这弟弟一看就是社畜……皇帝命!” “……说来,还是要感谢师父留下的医典。我这些年未曾荒废功课,一直苦心钻研,救了不少侄子,对了,七年前老八的额娘和老十三,也是我治好的!” “讲点有意思的事儿,除了弘历这倒霉侄子,四年前还出了一档子事儿。老八给老四送鹰祝寿,也不知道谁下的手,老四打开一看,两只海东青奄奄一息。那幕后的人大概是想挑起老八和老四之间的矛盾?好拆开这黑白双煞的搭档?谁料到两人一看病鹰,霎时间泪流满面,差点抱头痛哭,老四还特地摇铃找我,说救救弟弟,救救鹰,他不想下刀山、牛坑地狱……” “还有就是今年了,准噶尔盘踞西藏,老四派老十三、老十四去西征,百官相送,都想着要看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结果老十三、老十四掉头抓着老四就哭。那些个文武官员还以为是什么皇室阴私,这场西征该不会是送老十三、老十四上路,我听的清清楚楚,那俩是拉着老四说,求求了,就算立功,也不要趁机传位……老四就只好继续回去折腾儿子们了。” 青阳听着听着,才恍然想起,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们在天上闭关了十三天,地上就是十三年。 罗睺在旁边若有所思的忖了忖,青阳还当他终于要对青恣说一句好话:“差点忘了,还没有感谢冥河。” 感谢他贡献红莲,助我定情。 青阳差点笑死,亲过去含糊地说:“放过冥河吧,他应该不是很想被感谢……” 第68章 番外-现代游 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青阳和罗睺就是随便去蟠桃园里铲铲蟠桃树,到镇元子那儿薅薅人参果,胤礽就带着石氏、郡郡飞升了。 “真是恍若隔世啊, ”胤礽很是感叹了一下,对青阳说,“我这五世同观的愿望, 到底还是实现了。而且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我飞升之时,阿玛和拜拜他们也成了鬼仙,现下基本都去了地府上任。” 对胤礽来说, 和青阳是整整几十年没见, 但对于罗睺来说,只是和青阳过了不到两个月的二人世界而已,这个碍事儿的徒孙就又跟上来了:“……嗯咳!”罗睺故意咳了一下, “青阳,我找到带你去那个世界的法子了。” “什么世界……啊!”青阳反应过来, 无比惊喜道,“真的吗?那,那,青恣你先不慌建道场, 跟我们一块去见见师祖——” “不行,”罗睺立马皱眉说, “本尊也是第一次去其他小世界, 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万一?” 他本就是证杀伐入道, 神力比起庇佑, 更倾向于摧毁, 罗睺闷闷地说:“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本尊倘若去那个世界,恐怕得收敛神力,届时便无法护你。” 青阳感觉到罗睺拉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只觉得心都要软化了,赶紧凑上去亲了一下,甜蜜地说:“谢谢我们魔祖啦,那这次就轮到我来保护你吧。” 罗睺趁机把青阳拉住了,加深一下这个吻。 胤礽:“……” Hello??他还在?? 青阳正感动呢,罗睺主动说会收敛神力,还不是担心头一回没分寸,正因为那是青阳师门所在的小世界,所以罗睺才如此谨慎小心。 思忖了一下徒弟在旁边,是不是要收敛一下,青阳心里的天平很快就倒了,六七十岁的徒弟还用担心什么影响不好么,果断反抱回去,安抚地回应。 胤礽:“……” He……算了,他建道场去吧他。 青阳是在自己现代的寮房里醒来的。 一米二的床,挤下他和罗睺,罗睺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堆满各类书典、古籍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各种穴位图。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方形盒子,罗睺眯起眼睛看里头滚动的文字,类似于一种传讯法器,很多道士、和尚都在里面讨论道法。 青阳激动地浑身发颤,猛地一扑:“——魔祖,你挡到我掏手机了。” 魔祖看青阳冲自己扑来,还以为是感激得投怀送抱,手臂都张开了:“……” 他默默放下手臂,乖乖在床上躺平,青阳摸出另一边枕头下的手机,迫不及待地戳开微信,熟练打开朋友圈,找到自己刚离开现代前发表的最后一条信息,开始自己回复自己当初留下的问题:【关于这段经文,我认为可以这样理解……】 写完回复,往下一刷,朋友圈里全是一条条法师发出的关于道教经典及其义理的讨论,偶尔也会有和尚乱入,发点佛经和心灵鸡汤。 青阳抱着手机,扒在魔祖胸前,无比怀念地感叹:“虽然说法器也能有这样的功能,但这手机、电脑里可半点没有任何法力,凝聚的都是人类的智慧,科学的结晶。能随时随地、不论在天涯海角,都能一起学习,难怪大家都爱手机电脑。” “……”罗睺呆滞了一会,完全不能理解能一起学习的法器有什么值得喜欢的点,只得含糊地嗯了几声,心思其实已经飘到:这窗台挺有意思,那个软椅看起来颇为方便,还有这浴房……那是镜子么?映照得颇为清楚,若是…… 青阳哪知道转瞬间罗睺就已经把屋子里可以激战的地方都分析了一遍,爬起来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终于到了我的地盘,等见完师父,我就带你去见识这千年……”青阳卡了一下,虽然这样说很有气势,但是从清朝到现代好像也就三百左右,“……三百年后的世界。” 青阳跳下床,按捺着激动往屋外走,罗睺则落后一步,还特地用手考察了一下转椅的柔软度,以及扶手的位置…… “?”青阳奇怪地说,“你笑什么,还不快跟上。” 拉着还在好奇转转椅的罗睺,青阳施展缩地成寸之术,直奔三清殿。因为岛屿面积极大,作为主殿的三清殿也建得极为宏伟,单是三尊金像,便足有九米之高,站在神像脚下,油然而生一种渺小的感觉。 青阳自灵魂深处升起悸动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的诗句,鼻子一酸,眼泪便模糊了双眼。 罗睺本来还睨着过于高大的三清像暗藏不爽,转头就看青阳两眼发红,顿时也顾不上其他:“哭什么?”他顿了一下,轻轻蹭了下青阳睫毛上挂着的眼泪,低声劝慰,“一回生二回熟,我带你常来。” 青阳笑着擦擦眼泪:“就是多年不见……” 他到神龛前取了香火点燃,冲着几十年不见的师祖们长拜三下:“弟子青阳,许久不——” “就是你吗?”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陡然从头顶传来,苍老,且带着一丝阴阳怪气。 青阳都懵了一下,先是想难道自己离开以后,道观里收了活人,然后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二师祖,灵宝天尊的声音吗? 但——怎么可能呢?三位天尊一向沉稳疏离,灵宝天尊又怎么可能会像赵师兄一样说话? 青阳还在心里茫然地想,头顶的声音愈发地多了,你一句我一句凑在一起,神像也轰然动了起来,像灵宝天尊就一撩袍角,蹲了下来: “你就是青福说的那个,青阳以后会找的对象?” “哼,长辈陨落,兄弟腰斩,听起来倒像是无牵无挂,要是对青阳好,青阳倒也轻松。” “我且问你,平日家里谁做饭?谁干家务?谁花谁的钱?” 青阳:“……” 虽然来是说见家长的,但是这个见家长的气氛,会不会太过浓烈??? 罗睺也憋着话说不出来,实在是道德天尊最后一句问得太过犀利,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延续在人间时的习惯,可被道德天尊这么一问,罗睺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灵宝天尊看罗睺的表情,幽幽道:“像你这样的,在现代有个名词,叫做‘小白脸’……” 青阳捏着香懵逼,心想难道去错了世界,我师祖人设崩了啊!!说好的沉稳、疏离? “嗐,还不是怕太宠你,你不出息。”偏殿金光一闪,熟悉的赵师兄也从偏门绕进来,“青福说他当年在大清见过你,迟早有一天,你会独自一人去另一个世界。他收养你时,你已经五岁,当初在大清看见你时,你也不过二十出头,拢共就十几年的时间,你一个人去另一方世界,不得早早学会独立?什么不得学?” 青阳愣了一下,心中升起复杂的情绪:“所以,师父总催我学习,不让我出岛,是因为这个?”他鼻子又要发酸了,赶紧眨眨眼岔开话题,“不要看做饭、家务、花钱都我来,魔祖对我也很好的!给我按摩、帮我讨紫气做法衣,下雨了做我的伞,天黑了替我提灯。” 赵公明一副恶婆婆的样子,挑剔:“是嘛,听起来还是小白脸。” “……”青阳嘴角不禁一抽,感觉两个世界间的屏障快崩塌了,不愧都是赵师兄,一样的怪声怪气。 罗睺牙花儿都要蹉出声了,不过看到青阳看过来,他一秒柔弱:我好委屈啊,收敛了法力不能打架,只是一个娇弱的普通人…… 青阳顿时保护欲爆棚:“不要这样说啊师兄!他有房有车的!我们现在住的就是他在三十三天外的道场,平时出行都是坐他的莲花。哦哦,车还不止一辆,一黑一红,可以轮换开哦!然后工作也很厉害,职称是和师祖们一样的至高神。” 赵公明:“哦,有房有车啊,还有工作,那是个好小伙儿……” “???”罗睺感觉这个世界的赵公明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刚刚那段话的重点,难道不是三十三天外的道场、灭世黑莲、业火红莲、至高神??看看赵公明平淡的表情,仿佛这些都无所谓,重点只在有房有车有工作,那就是好小伙儿。 青阳轻咳了一下:“现代见家长是这样啦……” 赵公明的神情缓了缓,上下打量了一下青阳:“既然如今已经成仙,又能来回两方世界,想必已经安全。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带你对象出岛玩玩。” 赵公明很淡然地摸出两张很不迷信的黑卡,又摸出一小包非常科学的证件:“你师父早都给你对象把证件办好了,你们俩口子好好玩,要是不知道去哪,我这还有个列表……” 三位天尊也应和起来,催促青阳赶紧补回缺失的快乐。青阳被赵公明推着走:“不是,我还是想看看师父——” “他去小世界啦!”灵宝天尊敦促,“难得来一趟,先带对象耍耍,下次再见也不迟。” 赵公明熟练地摸出手机:“是想坐私人飞机呢,还是你自己施法出门?” 青阳从没出过岛,也没坐过飞机,一下屈服于好奇心:“……飞机……” _(:з」∠)_对不起师父,要说他不孝的话,全是师祖、师兄怂恿的…… 临上飞机前,青阳和罗睺换了现代的衣服。因为衬衫短裤一类露的太多,罗睺酸到胃痉挛,硬是给两人挑了西服。青阳又给自己和罗睺的长发施加了障眼法,两人西装革履地坐上飞机,向城市出发。 “哇……”青阳在飞机上摸来摸去,一会看看比他的寮房还豪华的卫生间和浴室,一会摸摸手感极棒的座位,俨然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要大惊小怪一下。 罗睺只关心这个大铁鸟上有没有寮房缺失的激战点,确认大差不差以后就淡然的坐下了,看着青阳:“……” 到底谁带谁见识啊?这个本地导游不是很可靠的样子。 飞机抵达,足用了四小时的时间,下了机场,青阳又在列表的指引下,半生不熟地坐上的士:“你好,我们想去最近的网吧。” 罗睺不悦地戳戳铁窗:“这什么,能拆掉吗?” 的士司机想要唠嗑的热情表情瞬间一僵:“……” 后面这位客人看着长得英俊帅气,怎么感觉脑子不太好使。 一路惴惴不安地将两位客人送到地点,司机一拉二维码:“微信还是支付宝?” “……嗯?”青阳已经掏出了黑卡,递到司机面前,完全没听懂司机在说什么,“你……你想加我微信好友吗?” 青阳迟疑地想,这是为什么,这位也不像是道门弟子,而且关系也不是很熟…… 司机:“……” 这俩该不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吧,司机毛骨悚然地忽略了加好友那句,低头看卡:“……小兄弟,你逗我呢?我上哪儿给你刷卡?” 青阳的表情瞬间空白了一下,茫然地挠挠头:“不对么?可是我师父出门总说有卡走天下,这卡不能用么?” 司机深吸一口气,心想不能白开车啊,挤出礼貌性的微笑:“那您绑一下支付宝呢?” 青阳呆呆的说:“……?什么是支付宝?” ……娘的,到底是神经病还是故意想坐霸王车的,司机不相信现代居然有人不知道支付宝,他怒由心生起,恶向胆边生,一下抢过青阳的手机,猛地刷开一看。 手机的界面简简单单,除了自带的设置,只有一个app,就是微信。 微信也行啊,微信也有钱包的,司机立马戳进去一看。 聊天列表里,XX法师、XX方丈之类的名讳闪瞎了司机的双眼。 “……”这聊天列表怎么一看这么不正常,不,这都跟我没关系,主要是钱包。 青阳感觉这个司机有点疯狂,伸手摁住司机的手,诚恳地劝说:“朋友,放弃吧,不加好友,我们不熟。” 也就是这么一摁,司机的手指被动地往下一戳,打开了朋友圈。 自上而下,各种道经、教义,满满的知识占据了司机的眼帘。 司机:“……” 罗睺也在后面穿过铁栏杆拍了司机一下:“喂,跟你说话呢,把那铁方块还给青阳。” 司机的手指又被推得往下一划,朋友圈飞速划动,居然愣是没有丝毫娱乐信息。 司机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睁大双眼:“——这是人的微信吗?居然连代购都没有一个!” 第69章 番外-现代游2 司机的表情逐渐微妙, 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抓着手机的手是松开了,但仍忍不住问:“两位是从哪座深山里出来的?来城市参加佛道交流会?给你们换西装那人怎么也不知道接应一下,就不怕你们在城市里走丢?” “哈哈,走丢, 怎么可能……”青阳的声音渐小, 也有些不自信了, 并且还带着一丝尴尬。 出门前还夸下海口,说要带罗睺见识三百年后的世界,结果他和罗睺基本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已经有乘客在敲车窗了,司机黑线地说:“我就当日行一善,你们赶紧下车吧,别耽误我接下一拨乘客。” 没装成逼,反被司机行善了,青阳灰溜溜地带着罗睺下车,走进网吧时脸都是红的。 罗睺好整以暇地看小道士笑话, 进门扫了眼网吧里眼熟的方盒子:“本尊可没兴趣看道法……嗯?这些人的盒子,怎么跟你的不一样。” 老板懒散敲桌:“要上机吗?身份证, 大厅一小时三块,包厢一小时五块。” 青阳不是很有底气地递卡:“先, 先来两个三块的吧?” 试试看能不能刷卡。 “……”老板盯着黑卡看了会。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懂哈, 穿着西装泡网吧, 拿着黑卡刷三块钱。 他把桌边的牌子一推:“我家pos机昨天坏了,你要么给现金, 要么扫码支付吧。” 青阳头更低了下去:“没, 没现金, 扫码也不, 不会。” “……”老板沉寂了好久, 幽幽地说,“同志,你还活在人间吗?这样吧,我正经做生意,也不会骗你,你把手机给我,看着我给你绑卡。” 还真不活在人间,青阳期期艾艾地把手机递过去了,老板低头刷开屏幕:“……” 嚯,这是人的手机?除了微信,什么游戏没有,连个视频小软件都没。 网吧老板搜寻了一下:“???哥们儿,你这手机,浏览器呢??”来回翻找了一下,老板匪夷所思地瞪大眼,声音更加扬高,“好歹应用商店得有一个吧!” 这一声叫的,网吧里好些人都回头张望,投来惊奇的眼神。 青阳露出无比茫然的表情,罗睺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嗯嗯?怎么回事? 老板崩溃地挠头,没看这台手机之前,他又如何能想象到,会有手机断绝了一切退路,除了微信什么也没有,老板用力抹了一下脸,投降:“我没本事,我认输。你拿手机去隔壁店里刷个机吧,要么直接买个新手机,你这手机……”他憋了一会,忍不住声音劈叉地叫道,“你这他妈的算手机吗?!!” 这和彩色大哥大有什么区别????? 他还以为这事儿很好处理呢,看着懵逼的客人,老板一时间又想吐槽,又很同情:“反正微信我是帮你绑卡了,对不住,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支付宝只能靠你自己了。” 老板用微信收完钱,将上机号给青阳说了一下,眼看青阳转身,突然灵光一现:“——你等等!” 青阳本来就给老板说得缩头缩脑,这一声大喝,吓了他一跳,还以为又哪里不对:“怎、怎么。” 他忍不住往罗睺的方向挤了挤,感觉怎么现代生活比古代生活更困难。 老板欲言又止片刻,实在想问:“你知道怎么用电脑不?”他随便指了一台,顾客正在玩游戏的电脑:“就那个,你会玩不?” “……”青阳逐渐露出羞愧的表情。 这和他认识的电脑不太一样。 牛啤啊,牛啤,青阳机位旁的那兄弟都忍不住怜悯:“哥们儿,你俩过的这还是人过的日子?来来来,就当我日行一善,我教你。” 又被日行一善了啊,青阳臊得脸滚烫,紧紧拉着罗睺过去坐下。 大兄弟热情让位:“你打打我这个,操作是这样的……” 青阳试了一下,被打得满头包下来。 “……”怎么有种教爷爷打游戏的错觉,大兄弟看着惨死的角色片刻,抹了把脸,“这样……我觉得你先从比较简单的游戏玩起,我给你下个吧,就好比这个建设门派小游戏……” 青阳:“……?” 大兄弟:“就,你是个一无所有的门派掌门,需要通过一系列的努力,重建门派建筑,广招客卿,积累财富,收下弟子……” ……算了吧,已经玩吐了,这游戏倒不陌生,群里的方丈、主持们常常聚众吐槽爆肝伤身,青阳面如土色:“可不可以换一个。” “??”大兄弟说,“但这个游戏很基础……诶,可以,这有一个更基础的。” 大兄弟在青阳的电脑桌面上看到一个眼熟的图标,之前他自己好奇还玩过几回,气到吐血:“就这个,内容不重要,主要是让你体验一下游戏的交互性……” “哦哦,”青阳说,“那这是讲什么内容呢?” 大兄弟思考了一下:“如何在皇帝与皇子之间左右逢源,逢凶化吉,成就自己?” 青阳:“……” 几分钟后,青阳和罗睺一人一台电脑,点开大兄弟倾情推荐的网络小说开始看。文名就很吸引罗睺,洪荒之万圣之主,青阳一边震惊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关于洪荒的书,只是他没看过,一边和罗睺同步打开第一章 : 【血雨淅沥沥地下,溅进黄土,溅在魔祖罗睺身上。他双目无神地仰躺在地,四把本属于他的诛仙剑此时钉穿他的琵琶骨与胸腹,血汩汩流出……】 “啪!!!” 罗睺瞬间起身,当场就把鼠标给砸了,网吧老板大呼小叫跑过来的时候,他也在狂怒:“大胆唔唔唔!” 青阳第一时间把罗睺的嘴捂住了,但捂不住罗睺浑身隐隐溢出的神力,周围的电脑都被影响得开始闪屏。 客人们不一定被砸鼠标声打扰,但此时都嚷嚷起来: “老板!怎么闪屏了!” “老板你家电路不会出问题了吧?” “啊!!!我的五杀!!” 青阳死死抱住罗睺:“冷静,冷静,这就是个虚假的文学创作,”转过头,他陪着笑对黑风煞气的老板说,“我赔钱,赔钱……” 这网吧是玩不下去了,青阳一边笨拙地摆弄微信钱包,一边安抚罗睺,还要厚起脸皮问老板:“您看这个列表,有没有哪个比较有意思,能让心情愉悦的?” 钱到位,什么都好说,老板的脸色缓和下来:“就这表?你都没去过?……啧啧,那就这个乐园吧,就在本市,里头过山车比较刺激,刚好这会儿又是上班的时间……” 半小时后。 青阳、罗睺坐在过山车上,面无表情地感受寒风吹拂,前后排的人叫得嗓子都快破了,还有狂喊“放我下去!想吐!”的。 罗睺沉吟:“你可知,海外有种动物,名为树懒。” 青阳:“……嗯。” 罗睺评价:“本尊现在感觉正骑在树懒背上。” 青阳:“…………嗯。” 不过经此一遭,罗睺倒是不气愤了,心如止水地和青阳排除所有的过山车项目,恰好旁边有一对小情侣擦身而过:“亲爱的,我们去做摩天轮吧!不是有个很老传说?在摩天轮到达最顶端时接吻,就会一辈子不分开。” 罗睺耳朵顿时一竖:“摩天轮?” “坐是可以坐……”青阳缓缓地说,“但你确定吗?那速度,算是树懒中的树懒。” 罗睺:“……” 青阳低头看表,选择一个最不可能出错的:“不如搞点实用的,我们直接去这个主题温泉酒店,泡泡温泉。赵师兄标注里面提供免费晚宴,也很好吃。” 罗睺的眼神迅速亮起来,温泉呐,这是个没开发过的好地点。但仍然有些犹疑:“这个传说……” “嗐,”青阳说,“摩天轮又不是种花家发明的,要保佑也是外国神明保佑。” “那拉倒吧,”罗睺立时轻蔑,“本尊岂需要一个光屁股小孩保佑?” 两人一致对外,顿时达成共识,头也不回地将超级树懒甩在身后,这次有了微信钱包,打的打得非常昂首挺胸。 走进酒店,前台小姐惊艳且惊愕地帮两人定了总统套房,看青阳签字,忍不住捂嘴笑了一下,眼神诡异地说:“卧房左右两边抽屉,都有额外服务,天顶的遥控,可以在床头柜上找到。” “哦哦,谢谢。”青阳不知所以的答应,带着罗睺一块直上顶层。 总统套房很大,不光有独立的书房,客厅,甚至还有厨房、餐厅。卫浴就更加夸张,流线形的温泉池中撒满了新鲜的红玫瑰花瓣,还有一整束插在花瓶中,摆在池沿,似在暗示人取用。 青阳务实地寻找浴袍之际,罗睺已经溜溜达达到床头柜边,好奇地拉开抽屉:“……” 青阳在浴室中只听“哐”的一声,似乎是抽屉被人狠狠关上:“怎么了怎么了?”不会住个酒店也踩雷吧,青阳赶紧奔出去看。 罗睺笔直地坐在床边,耳尖发红,闻声看向青阳,眸色逐渐加深。 拉住青阳滚倒之际,罗睺声音低哑地说: “现代也挺好。” “丘比特的庇佑不可靠,回去我们找月老,让红娘给我们牵红线。” “……下次再来么?带上青恣,我们一起见见你师父。” 青阳反手按下罗睺的脑袋,含糊地答应消散在唇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