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梅之冬》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越梅之冬 作者:尹青泠 引子 海池环山是太行山脉的一部分,诸山峰海拔多在3000米左右,冰川地貎上高山草甸与乔木灌木丛林间杂,同时又因中部人烟稠密,海池环山从东汉时起便兴建诸多寺庙,香火千年不绝。自然与人文合一,造就了这座国内最著名的旅游胜地。 海池环山游览路线分三大类,第一类为普通游人设计,可以通过汽车缆车之类,既可看自然风光,也可看名胜古迹,拜香火寺庙;第二类是朝拜信徒走出来的,顺时针海池大朝拜,步行绕经环山山脉十四座寺庙,通常需要四天左右的时间;第三类则是徒步驴友的天堂,顺时针自环山东峰山腰进入,经北中西南四座山峰绕行而出,成熟的徒步团队能在两天之内完成,正好是一个周末的时间。也正因此,海池小环山路线是国内诸多徒步团体的圣地,也是几乎所有徒步者证明自己的一道门槛。 七年前的八月底,海池环山遭遇从未有过记载的大暴雨,从当天下午四点开始浓雾突至,随即是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大雷雨,海拔3000米左右的地方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小山洪加山体滑坡,高反加低温,造成了数死数十伤的徒步史上最惨重的单次伤亡事故。 对他而言,那是他人生中从此再不愿触及的回忆。 那一天,十九岁的他突然分化,本来要成为Omega,却最终成了Beta。 而那个人濒死前的低语在无数个噩梦的深夜里响起,给了他整个天地间最安全的怀抱,也带给他撕裂灵魂永失所爱的痛楚。爱从虚无中悄然生起,迅速漫延如暴雨般淹没他们,却也在暴雨过后戛然而止。 噩梦折磨得他不敢入眠,却又在无梦的夜里期盼。 期盼曾经跟着暴雨一起来的,转瞬即逝的,他曾经的爱和那个Alpha. 他拒绝相信他跟他的Alpha便在这短短一夜中从相遇相爱到从此天人两别,而理智告诉他没有人能在那样的寒夜失血后还能生存,他最终也只能顽固地拒绝相信人生中曾有过这一段短短的,撕心裂肺的时光。 第1章 MWG酒店的门童犹豫地望着漫不经心向这边走来的年轻人,心里暗自掂量要不要上去询问他是否走错了路需要帮助。 这条小街很幽静,只通向MWG附楼的门口。附楼三层,跟主楼之间隔着一个花木葱郁的小花园,通常只用于高端商务会议或是沙龙、私董会之类的小型聚会,偶尔也有些小圈子的顶级发布选在这里跟着酒会一起举办。门童很少见到这样打扮的来宾。 连帽卫衣、牛仔裤、运动鞋。 因为下着细雨,年轻人将帽子拉上去罩到额前,两手插在牛仔裤后兜。 他不慌不忙地从细雨中走来,看不清他的眉眼,但极其普通的行头被他的削肩长腿穿出了模特街拍的感觉。 走上台阶,年轻人站在门前略略蹦蹦,放下帽子后,看到一旁的门童时还笑了笑。 这笑容真挚随和,如阴雨天气里少见的阳光。 他的肤色是国人里少见的小麦色,脸形轮廓柔和清朗。套头衫很薄,被他的肩背撑得线条流畅,一看便是习惯了各种户外运动的人。门童顿时明白这人跟今天下午里面的那些人是同类,熟练地为他推开门,并告诉他因为下雨的缘故,本来安排在露台花园的下午茶挪进了室内。 梅哲向门童点点头示谢,穿过小花园向厅里的众人走去。 他一眼就从众人中看到了肖雄,后者正在跟一个年轻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那男人大约刚从哪个商务会谈里出来,一身正装,上衣被他随意搭在身旁的椅背上,扯松领带解开两粒纽扣的衬衫领口处,颈窝隐约可见,带着种禁欲气息下的性感。 梅哲向那边走去,肖雄瞥见他便起身招呼,“梅哲,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陈越。” 那名叫陈越的男人也客气地站起身来,个子相当高,身材挺拔。 “陈越,这是梅哲,生命学博士,回国来度gap year。我在英国那个死党Alfredo,把他介绍给华光公司做一点前沿信息素项目的咨询,就是你现在正在做项目的那个公司。梅哲,陈越是乾明咨询公司最年轻的独立合伙人,能打,会玩,工作狂。” 陈越失笑,跟梅哲握了握手。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干燥温暖,“听林总说他们请到了一位世界顶尖的研究学者,幸会!” 梅哲耸耸肩,“林总那是过誉了,我刚刚才毕业,谈不上什么研究学者,去华光那几天也就是受人之托帮朋友一些忙。Gap year以玩为主,肖雄既然说陈总是玩的行家,您玩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唔……如果没有感觉错的话,这位陈总到这个小型聚会来,就是来玩的。 不到二十个人,Alpha占了三分之一以上,居然还有四五个Omega,跟2:7:1的标准ABO人口比例大相径庭,难怪这种下午茶号称是商界精英们的相亲活动。 而这位衣冠楚楚的陈总,连Alpha信息素都没有收敛,反倒是刻意地释放出来,薄薄地在身周围了一圈。 这是比任何香水都要诱人的性感,露骨地释放出明确的求偶信号。 梅哲唇边勾出一抹笑容。 这样的Alpha,他在湾区的酒吧里见得多了。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标准的酒吧和夜总会的求偶礼仪。 三人打完招呼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分开,梅哲倒了杯咖啡,缩在角度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众人的互动。 他的Alpha父亲执行跨国任务时在国内遇到了当时还是生物学博士的Omega父亲,一见之下便彻底沦陷,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把人骗去美国定居。 两位父亲都忙,所以他出生之后一直在华国跟着姥姥姥爷,读完基础教育才被接出去,在上大学前每年都会回来过暑假。只是一进入大学之后他就参加了一个科研项目,七年里他一半时间在英国,一半时间在美国,直到博士毕业之后才终于找到机会休了一年的gap year,回国来看看。 回来一周了,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亲切,人……也很有趣。 哪怕看着前面那个男人撩Omega都比英国酒吧里的好玩。 他极其有目的性,很明显是冲着那几个Omega去的。加上在梅哲之后刚到的一个Omega,这里一共有六位Omega。其中两位女性各擅胜场,一位明艳得不可方物,另一位却温润柔媚。 那位柔美的女士很明显地对用信息素做香水的先生颇有好感。梅哲看着她已经不止一次路过陈越身旁,但那位先生报以礼节性地寒暄和模式化的笑容,对她跟对自己这个Beta没什么两样。 梅哲是Beta。 AO结合只有极低的概率能出现Beta,他就是那个小概率。也许是因为小概率的缘故,他很特殊,Beta本不可能闻到信息素,但他这个后颈上完全没有发育腺体的Beta却能。 大概这就是他选择了生命和信息素专业的缘故。他参加的那个项目是一个信息素研究的课题,他既是实验人员又是实验对象,故而这七年过得极其繁忙,连回国都没有时间。 杯中的咖啡凉了,梅哲随手把它放到一边,站起身去跟吧台的小哥哥聊天。 MGW的咖啡师通常都有国际大赛的奖杯。有一年世界咖啡师大赛就在伦敦举办,梅哲曾经跑去围观,喝了一堆好咖啡,看了各种各样的帅哥,自此喜欢上了手冲咖啡。 这小哥哥的水平挺好。梅哲让他随便选一款果香咖啡豆,然后便斜倚着吧台,坐在台前的高凳上看白皙的Beta小哥哥慢慢地折腾。 调颗粒度,磨豆,把磨好的咖啡粉舀了一勺在白瓷骨碟中端来闻。等水温到了,温杯之后用细长颈的手冲壶从粉堆中间开始绕着圈,一圈圈地萃取。 梅哲腿长,坐在高脚凳上还能踩到地,他意态悠闲地倚在那里看小哥哥熟练的动作,觉得这夏日雨中的下午简单无比惬意。 这果香是柑橘香,明亮的味道渐渐浮出时,另一种味道也淡淡地飘了过来。 不是通常的草木味道,也不是锋锐的气息,那个很是会玩的Alpha的信息素是一种感觉,梅哲想了想,大抵是岩石或是山岭之类,从这气息的感觉,他估计陈越的信息素大概是A级。 A级信息素的Alpha啊,在国外酒吧里会被人抢破头的。 梅哲在英国和美国的时候都常常混迹于各种酒吧,再没有比酒吧更好的地方去合理合法地接触不同Alpha的信息素,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上些Omega。 那些人对梅哲这个Beta完全不设防,所以他便常常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旁慢慢分辨。久而久之他在信息素上面也算得上是个花丛老手了。 不过陈越这种信息素在酒吧里很少见。 这些年学界大致同意信息素除了跟基因有关,也是人格个性的某种具像。根据近年来成熟的信息素理论,拥有岩石类信息素的人通常内敛、强大、坚决,百折不挠,情感专一,一点都不像是会在外面玩的人。 梅哲没有转身,他能感觉到陈越跟另一个人在他离他几步的地方坐下,叫了两杯酒。 两个声音在聊着最近的天气和夏日休假的去处,明显聊得很潦草,倒是语气渐渐暧昧起来。 “中部的海池环山景色不错,去玩过吗?”陈越低低的声音蛮好听。 “我偶尔跟朋友徒步一般都选在市郊,北边有个云雾山。我比较喜欢露营。”这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梅哲的唇角微微上扬,陈越的方向很明确,比他年轻些的男性Omega。 “露营恐怕一个人不合适吧?带朋友去吗?” “带啊……周末有空吗?” 一抹微涩的青草香幽幽浮现。 梅哲大喜过望,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如此轻易地接触到Omega信息素。 信息素是极为私人的东西,一个男性Omega肯让你闻见他的信息素,大抵接近于撩起上衣秀出人鱼线。 唔,青草味信息素的男性Omega果然自由奔放。 梅哲暗笑,看来陈越今天肯定能抱得美人归。 “周末啊……” 出乎梅哲预料,陈越居然犹豫了,“我这几个月手里的项目紧,周末走不开。对了,等十月秋节假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西部沙漠徒步,我们有个经常聚会的圈子,Beta和Omega也不少,到时候一起沙漠露营,去不?” …… 什么鬼? 梅哲目瞪口呆,陈越这玩的路子相当野啊!他把人家撩出兴致来之后又游刃有余地撤了! 也就是梅哲能闻到信息素,换了别人来,听了这段对话,只怕听不出任何端倪。 梅哲越来越觉得陈越这人很有趣,这种游刃有余的套路,得练习了多少回才能磨练出来? 他捧着Beta帅哥递过来的咖啡杯,先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浅浅啜了一口,橙香明媚,久而回甘。 梅哲举杯向咖啡师示意,笑眯了眼,“尝起来跟你一样的明亮哦……“ Beta小帅哥抿嘴一笑,梅哲才发现自己被陈越不小心带歪进入了酒吧模式。他赶紧向小哥哥道歉,伸手又去拿第二杯。 白皙的指尖跟他同时伸出,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手指之后又赶紧收回。 梅哲诧异抬头,居然有位漂亮得过分的男性Omega过来坐在他旁边,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冷白的肌肤被白衬衫黑西裤带出了几分少年的感觉。 这样的美人我亦生怜啊…… 梅哲在心底嗷嗷地叫,赶紧把自己手中那杯咖啡递给他,“尝尝?” 美人浅笑,道谢,尝了尝,然后抬眼望向梅哲,“唔…… 可以说实话吗?” “嗯。” “不好喝。酸。” 梅哲一愣之下哈哈大笑,“你好可爱。叫什么名字?” “王君君。” “干嘛的?” “查户口啊……” 梅哲更乐,倚着吧台笑,冷不丁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什么这么开心?” 梅哲就知道这人会过来,面前的美人大概是他今天的最后一个目标。 男性,Omega,比陈越小。 遇到如此有趣的一些人,梅哲觉得这次下午茶喝得太值了。 “别妨碍我查人家户口。叫你君君行吗?” 美人点点头。 “君君你多大了?做什么的?仙乡何处?父母是什么职业?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有没有心仪的Alpha啊?” 王君君笑出了声,黑羽般的睫毛忽闪闪的,正色道,“我真是查户口的,户籍警啊。” Omega一本正经的样子相当动人,梅哲忍不住调笑,“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警官先生啊…… 约吗?” 美人还没回答,旁边的陈越便笑了起来,“你怎么抢了我的台词?我跟肖雄他们约好晚上去喝酒,两位有空吗?” 梅哲觉得很妙,陈越的目的性相当明显,这最后一个Omega他在这里撩不动,所以要拉同盟换地图。 梅哲摇头,他去酒吧打发时间,向来不跟酒吧里有求偶行为的人私下再交往。 肖雄还非说这是个正经聚会,梅哲表示国内正经聚会的水很深。 陈越倒不勉强他,望向王君君。 王君君抬眼看向陈越的时候神情疏离淡漠,他没回答陈越,反是问梅哲,“你晚上有事?” 梅哲继续摇头,“没什么事。我Gap Year,不工作,没家庭,主业就是交朋友,吃喝玩乐。” “听说你刚回国,附近有家新开的杭邦菜很好吃,汤包、馄饨和烧麦都不错。我请你?” 梅哲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美人则温和地看回来。 梅哲向来光棍得很,“我是Beta。” 美人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垂下头,“我三年前才分化,当了二十多年的Beta,现在还是不太习惯Alpha,所以……个性独立、工作稳定、像Beta多过像Omega的Omega,要不要先吃个饭交往下?” 第2章 国内的Omega已经这么直接了吗?! 梅哲目瞪口呆,旁边的陈越却哈哈笑了起来。 这Alpha也难怪能在情场上所向披靡,眉宇间英气勃勃,让人心生好感。他一边摘下扯松了的领带卷好揣进兜里,一边随手扣上衬衫领口的扣子,倚在吧台边疯狂释放信息素的风流不羁立刻便变成了个正经模样。 他叫来小帅哥上了三杯温水,给梅哲和王君君各递了一杯。 “不装了。梅博士,林总说那个项目我需要跟你对接,你这几天有空的话,我想跟您请教一点具体的技术细节。” 他端起水喝了几口,拍拍梅哲的肩膀,也向王君君点头示意,“手里的项目熬了我两整天了,我今天晚上早早回家睡觉。你们慢聊。” 梅哲真的跟王君君去吃了汤包跟烧麦,两人也没再聊什么BETA跟OMEGA的限制级话题,吃完饭后简单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各自回家。 梅哲的工作并不需要坐班,其后几天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闲逛,接到肖雄的电话时才想起来好像是跟陈越有点什么事。 陈越似乎很忙。 梅哲在休息室刷了整整两篇生命学周刊的文章之后,才被带到一个会议室。 陈越刚刚结束了前一个会议,神色也不见疲惫,见了梅哲便笑,“梅博士是大忙人。我说你有空了跟我联系,你好像一点空都没有。” 梅哲也不客套,“我是很忙啊,GAP YEAR里玩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你的事属于私事,用私事耽误本职工作我觉得其实不太好。” 陈越哈哈大笑,打开便携终端,投影出来一篇文章。 “私事就私事,回头帮你的本职工作提高业绩。我马上要去跟华光的高层开会,涂浩,哦,涂浩是我的项目经理,他已经在那里了。我们要敲定今年三年的战略,主业都没问题,但有一个新业务方向我想听听您的专业意见。” “帮我看看,这是今年年初发表在柳叶刀上的论文,通过对血液的基因检测可以预测分化之后的信息素,成功率没具体提。现在华光想把这个技术实业化,提供根据基因检测信息素的业务。我想听听专家的意见,您觉得这项业务实现的可行性大吗?” 梅哲摇摇头。 “我认为风险很大。这个测试信度很高,但效度太低。” “没懂,您能说得更具体点吗?” “唔…… 简单地说,信度高就是你对一个人用血液做基因检测,不管测多少次,测出来的信息素结果都是一样的,效度低的意思是说这个一致的结果跟他真实的信息素不一样。” 陈越的脸色有点难看,“为什么?柳叶刀上的论文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问题吧?” 梅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用的词语很严谨,没问题。事实上,可能有80%的预测都是准确的。但我们认为,信息素除了基因决定之外,极大地受成长环境影响。甚至,有一个研究正在试图论证,个人意识可以影响信息素的分化。” 陈越神色凝重,“所以你的意思是,在特定的情形下,只要愿意,分化中的Alpha或是Omega可以选择自己分化成什么样的信息素?” 梅哲沉吟着整理自己的措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其实是三个不同的学术派别了。我的理解是:分化成什么样的信息素跟基因有很大关系,同时跟个人成长的环境,甚至交往的人都有关。另外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人的意志可以改变自己的信息素生成。” 陈越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有点黯然,有点怅然,还有点隐隐的悲伤。 梅哲有些不太理解地看着他,这项技术也就是一个可能的投资方向,而且短期之内还不可能有收益,陈越的重视程度似乎超越了生意本身。 “我还是不太明白。梅博士您说的改变具体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改变是指:分化时由基因注定的信息素类型,可以因为人的意志而发生变化。比如本来可能是幽兰香的信息素,因为个人意志而变成了在旧有信息素基础上的别的味道。这种情况通常会造就特殊信息素,因为只有特殊信息素是复合味道,而且倾向于抽象感觉。在学术界,我们发现了一些特殊信息素的案例,有理由怀疑,特殊信息素的产生,全是因为意志,而非基因。” 陈越突然有些紧张,“所以您的意思是,如果是特殊信息素,通过血液基因检测有可能得出来的结论是另外一种信息素。” 梅哲没有犹豫,“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血液基因检测的结论里不可能出现特殊信息素。” 陈越最后没去见华光的高管们。 梅哲听着他在跟那个叫涂浩的年轻副手打电话交待,说那项新技术虽然有效性只有80%,从业务类别来说,医疗行业可能用不了,却可以考虑在效度不高的情况下重点开发2C市场,甚至通过社群进行娱乐性推广。 陈越最后的总结是,“从战略的角度来说,我看好这个业务。正好跟华光的战略转型方向一致,可以放入2C业务的布局里。加上这个业务之后就可以考虑把2C业务独立出来建立一个专门的事业部了,不能有主业在那里,什么新业务都做不起来。你告诉林总,这就是我的结论。” 对方似乎说了点什么,陈越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去不了。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情,替我向林总道歉吧。” 号称家里有事的陈越挂上电话之后在会议室里呆坐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梅哲还在,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我要去酒吧喝点东西。梅博士谢谢您刚才给的建议,我欠你一个人情,改天我带你在京城玩玩。” 梅哲对这个人很是好奇。 听他刚才跟他的助理打电话的情况,显然自己提供的信息对于他的项目来说并不算是坏事,但这个信息却在某个不可知的层面上,狠狠打击了他,打击之狠甚至能让这样的人失态。 是什么呢? “择日不如撞日,酒吧喝酒是我GAP YEAR的本职工作,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带上我吧。” 陈越皱眉,很直白地说,“我就是纯粹去喝酒,喝到醉。” 梅哲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心,我在酒吧向来不喜欢说话。你把我带到酒吧就行,我对京城的各种酒吧和酒吧里的各种人很感兴趣。” …… 唔,其实我对你和你的秘密更感兴趣。 陈越显然心情不好,也没拒绝,打电话让他的司机换了辆小点的车,简单地说了个梅哲没听清的名字,坐上去之后便一直沉默。 梅哲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要换车。下午开门的酒吧不多,司机在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最后在老城区的某个巷子边上停了下来。 陈越从公务包里摸出钱包揣进裤兜,把外套也扔在后座上让司机送回去,带着梅哲走进了巷子里的那个酒吧。 出乎意料的,酒吧里的人挺多。 打碟的DJ不怎么搓盘,也许是还没有到夜里群情激昂的时候,但曲风很是奇怪。梅哲听惯了欧美曲风,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这种节奏明快时不时抽两下电声,却有个男声在那里平铺直叙说爱的风格。 不知道陈越是怎么察觉的,眼皮都没抬,“没听过吧?乡村爱情曲风。” 乡村爱情曲风没坚持多久,接着上来的歌手唱的居然是最近欧洲那边的歌,还唱得蛮好听。 灯光昏暗,梅哲看不清周围的人,只能看到陈越拉过桌旁的3D投影屏一口气点了十来杯酒,再推过来示意自己点。 梅哲饶有兴致地翻看这里的酒单,不出意外地见到了熟悉的名字,基本上都是度数低后劲大的,他翻到最后,点了混和热带果汁。 陈越有点意外,“到酒吧不喝酒?” 梅哲耸肩,“我酒精过敏,一点都不能碰。” 陈越的眼睛居然是丹凤眼,细长的眼尾上挑,斜睨着看过来,“心机很深啊,以前没人肯带你去酒吧喝酒吧?” 梅哲笑了起来,“Bingo!” “不过,你说错了,大家都叫我一起去酒吧,有我在,就不会有人醒来之后躺在不该躺的床上。” 陈越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一张心形卡张,随手写下一个地址推给梅哲。 “这是地址和密码。右掌纹锁。我可以相信你吗?” 昏黄灯光下,陈越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真诚,一点都不像前几天那个风流潇洒不可一世的Alpha。 梅哲点点头,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再把卡片叠好放进牛仔裤的后兜里。 他的动作显得很是可靠,陈越似乎放下心来,转过头去望着台上的歌手,踏踏实实地开喝他的第一杯酒。 “唔……”梅哲犹豫着开口,“要不,我去别的台子坐?” 陈越漫不经心地一口喝尽杯中残酒,然后再取过一杯,“为什么?” “你不怕喝醉了会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我听见?” 陈越眯着眼打量杯中的酒液,转动着杯沿,“不该说的话我早说得多了…… 放心,我喝醉了顶多抱着你管你叫宝贝,但你是Beta,我抱一下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宝贝,然后我就会睡死过去。” 再喝掉两杯酒之后,陈越说了这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得别让Omega靠近我。” 第3章 没想到Omega果然来了。 还是个陈越想泡的Omega。 王君君是在将近七点的时候出现的。 陈越的酒量实在是让梅哲吃惊,大约也是这里的调酒度数都不高的缘故。这人从下午四点开始喝,喝到七点了都还没倒,只是越喝脸色越白,越喝眸子越黑。黑白相间地看着渗人。 梅哲瞥了一眼直接坐到陈越身边的Omega,“这么巧啊,警官先生。” Omega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如玉般温婉动人。 我见犹怜。 梅哲在心里唾骂了一下自己,妈的每次看到这个Omega都会冒出来这句话。有点文化好吗? 他拖了一个高凳,硬生生地挤到王君君身边,把陈越结结实实地挡在自己背后,这才笑着说,“来找我玩的啊?” Omega沉默着,没有答话。 梅哲把手肘拄在桌上,托着腮,手指跟着DJ的节奏轻点桌面,漫不经心地说,“你其实喜欢的是他吧?” Omega的脸上泛起红晕,没有否认。 梅哲回头看了一下陈越,陈越还在一口接一口地缓缓喝酒,目光空洞,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梅哲耸耸肩,Omega不说话,他也懒得说。 音乐节奏突然嗨了起来,在无比嘈杂的乐声中,梅哲隐隐约约地听到Omega终于开口,“不可以吗?” 梅哲习惯性地又耸了耸肩,“有什么可不可以,根本就与我无关好吗?” “那你把他交给我吧,我会照顾他。” 听了这话,梅哲盯着Omega的眼睛,冷笑起来,“你想造成既成事实?” 王君君摇头,“我做了很多年的Beta,所以我其实不太懂作为Omega应该怎么去追一个Alpha。但我……自从我上次在这里见过他之后……”,王君君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身为Omega时的心情,最后只能草草总结,“我想要他做我的Alpha。” 梅哲想了想,唔,难怪上次那个所谓的商界精英的聚会里会出明显跟别人不太一样的王君君。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王君君向DJ那边略略示意,“这里的DJ是我的朋友,我让他再看到他就通知我。” 梅哲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能把他交给你,我答应过他。其实,你上次完全可以答应跟他去吃饭的,为什么不去?” 王君君的笑容很无奈,“我打听过,他对年轻的男性Omega都很暧昧,但从来没有跟任何Omega真正交往过。” 年轻的男性Omega抬眼看向梅哲,眼神坚定,“我不想跟他暧昧,我想跟他交往。” 梅哲失笑,伸手去揉对方的头发,“所以你就拿我来刺激他,看他会不会吃醋?结果呢,你觉得你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王君君眼神茫然起来,“上次的聚会里本来好好的,我越是离他远一点,他就越是想靠近我。我本来以为不答应跟他去吃饭会让他主动来单独约我的……” “但是他没有吗?” 王君君摇头。 梅哲叹了口气,“那接下来你想怎样?他已经喝醉了,如果你今天不是冲着既成事实来的,又能跟他做什么呢?” 王君君的眼神更加迷茫,良久之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了梅哲的后背,梅哲倒吸一口冷气,低低咒骂,“靠,这哥们儿还真重!” 他回身扶起陈越,把他架在自己肩上,对王君君说,“那你再想想吧。我答应过他,所以至少今天我不能把他交给你。那天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想追你的,不过这个人……” 梅哲想说这个人水深得很、古怪得紧,但毕竟大家也不过就是点了两次头的交情,交浅言深不是好事,他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总之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下回别拿我当挡箭牌了,我对Omega没兴趣。” 一路顺利地把陈越送回他的公寓,简单地替他擦了擦脸,扔上床,梅哲就回去了。 陈越果然没说谎,在出租车上,陈越突然抱住了他,二话不说地往他的后颈上蹭,差点就用牙咬上去了,把梅哲着实吓了一跳。 但很快地,连宝贝都没有叫,陈越便放开了他沉沉睡去。 …… 靠,什么古怪的Alpha。 梅哲后怕地捂住自己的后颈,差点骂出声来。 大约是被陈越和王君君勾起了心思,回到酒店后,梅哲再一次梦到了那片一点光都没有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四周是冷入骨髓的彻寒,却奇怪地因为一个人的声音而有了种古怪的平和和安全。 那个人的声音极其微弱,濒临死亡一般。 那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自己的心在欢喜中,痛得像是要裂开。 梦里似乎有着最甜蜜的温柔,最放纵的怀抱,却又给了他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梅哲猛地坐起身来从梦中惊醒,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全身都在隐隐地痛。 梅哲的Omega父亲陆呈峰是生命科学院信息素研究所的技术领袖,因为身为Beta却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梅哲从上大学开始便在那里参与一个特殊的信息素研究项目。 而自从加入那个项目组,他便时不时地会被同一个噩梦惊扰。 噩梦折磨得他无法入眠,却又在久久无梦之后期盼。 他说不清楚他在期盼着什么。 也许,就跟王君君一样,他想要,却不知道如何得到。 甚至,他的期盼更像水月镜花,他甚至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对王君君说,“我对Omega没兴趣。” 人类社会里占比70%的Beta人群通常是男女通婚的,偶尔也会有男性Omega或是女性Alpha选择跟男性Beta结合。 但梅哲不止对Omega没兴趣,作为男性,他对女性也没兴趣。 二十六岁了,梅哲还是没有过任何想跟别人共度一生的想法。 他没有遇到任何能让他想要试试在一起的人。 不,这种说法不准确。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从来没有在现实中遇到任何能让他想要试试在一起的人。 梅哲曾经想过,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所谓命中注定,那个梦里的声音就应该是那个注定了他将要遇到的人。 他不知道梦里那人是谁,是男是女,是什么性别,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会痛。 他只知道,那个人说的,是中文。 于是在博士毕业要正式加入研究所之前,在父亲的建议下有了这一次的GAP YEAR。 梅哲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些天应该算是过得很愉快,接触了国内的信息素产业,见到了些不一样的人,有的人甚至还很有趣。 但是,他依然没有遇到能让他心动的人。 这个梦为什么在此时出现? 在京城已经待了近一周,这个梦是在催促自己踏上下一段旅程了吗? 梅哲决定下周去H城玩玩。 听说八月里那里多雨,不论是竹风桂雨还是烟树梦泉,都是难得的美景。 梅哲想起很多年前读到过一首诗,诗里有伞下如丁香花般的女子和雨巷里的青石板路,突然便生起了去江南看雨的念头。 第二天上午,梅哲订完票订好酒店,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陈越的电话打了进来。 “梅哲,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了,你果然是搬人回家的最佳选择。” “陈总啊,过完河,我就从梅博士变成梅哲,您也变成你了啊?” 梅哲隐隐觉得电话那头的陈越在笑。这个人的痛苦来时猝不及防,消失时也转瞬即逝。 “找您办私事的时候,您当然是生命科学的梅博士。不过,我这次跟你联系是来帮助你完成本职工作的。” “哦,说来听听?” “我们几个朋友月底要去海池环山穿越,周末两整天。你去不去?没装备没关系,我有个朋友是开户外装备店的,你去他那里,什么都有。” 梅哲没犹豫,“我很少徒步,基本不爬山。” 陈越失笑,“不想去你直说。你觉得你看上去像是不做户外运动的样子?爬个3000米海拔的山而已,Beta也是男人,你到底行不行?” 梅哲在心底靠了一声,“骑马滑雪跳伞潜水冲浪,you name it. 我让你看我行不行。徒步就算了,这种运动太娘,我没兴趣。” 陈越的声音不是太高兴,“那成,改天你要是想玩点别的,咱们再联系。” 挂了电话,梅哲有点心神不宁,等第二天坐上飞机关手机的时候才醒过味儿来。 陈越真是个古怪的人,看上去心胸很宽广,但一说徒步太娘就跟戳了他的死穴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有死穴啊,梅哲想起小时候最怕自己是个Omega,就是现在也坚信男人死也不能不行。 梅哲在心底耸肩,得,可怜的梅小哲同学和陈大越先生死穴撞一块儿了。 第4章 H城在东部,除了江南水乡的秀美之外,这些年渐渐地成为华国重要的新商业中心。 梅哲的印象中,父亲似乎带他来过这里,也许是曾经路过。H城最美的是水,不止是城市南面的大湖,整个城市布满了错综复杂的水系,到处都是散落的池塘和湖泊,就如铜镜边还点缀着散落的珍珠。 梅哲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雨。 在一周的连绵阴雨中,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丁香花般的姑娘并不是作者在满怀憧憬地回忆曾经的初恋,而是在描绘自己彷徨在没有欢乐,没有阳光的黑暗现实中,徒劳地想抓住如梦般飘然而逝的希望。 这个后知后觉让梅哲很是抑郁。 像是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噩梦里,拼命地想抓紧那个说话的人,却连那个人是谁都看不清楚。 不过噩梦倒是没再来拜访,于是他也没离开H城太远,跟着几个年轻人跑到旁边一个很有名的水镇去住几天。 水镇最好的住处在景区里面。 包括梅哲在内,四个Beta男青年一起去住了景区里的青年旅舍,一百元一人的四人间,以大家的预算,可以住上一个星期,于是完全可以跟那些拖家带口的游客做出不同选择,比如睡到自然醒,比如把景色关在窗外打一下午的扑克,比如斜躺在水边整日整日地卖呆。 水镇多水多桥,梅哲靠在岸边石上看从河边穿过的水乡乌篷船,常常会被水波荡漾的天空倒影迷惑得分不清自己是在水边还是在天边。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也许这不是一片陆地上交错的水系,而是一片巨大的汪洋中无数浮岛,数百座桥将浮岛缝成一片,风起时,他身下的浮岛便会跟着大洋起伏的潮汐一起荡漾。 荡漾得他忘了时间,忘了噩梦,忘了此身何处,今夕何夕。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倚在河边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船上看你, 清风撩乱了你的碎发, 你看见了爱人的眼睛。 …… 靠! 猝不及防地,梅哲在擦肩而过的乌篷船里,看到了一双狭长的,眯着眼都掩盖不了神光的眼睛。 ……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人!! 梅哲在心里嗷嗷叫唤。 而被他塞在裤兜里的手机也不甘示弱地嗷嗷叫起来,陈越没等船完全擦肩而过就打来电话,跟他约了半小时后在景区最大的酒店,枕波书舍的大堂碰头。 陈越倒是没让他等太久,出来的时候居然换了衣服,刚才在船上看到的还是Polo衫加牛仔裤,现在又是人模狗样的了。 还他妈假笑着伸手出来握。 “梅博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梅哲也假惺惺地跟他握手,努力用T恤衫和五分裤扮演好知性博士的角色。 “陈总我们五天前才刚刚讨论过您公司的私事。” 陈越哈哈大笑,挥挥手,“梅哲你这个人一干私活就不饶人,你确实还是做本职工作做得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好看。你刚才在桥边认真工作的样子,把我们一船人都迷得七荤八素。” 无来由地,不知哪里的什么弦被拨了一下,梅哲嘴上却依旧硬撑。 “当然。鄙人工作的时候绝对敬业,绝对不会摸鱼去做私事。” 陈越促狭地摊手,“但谁让你被我抓住了呢?我就认识你这一个生命学专家,又是最了解信息素前沿进展的学者,我的私事只能找你了。” 旅个游都能被抓差,梅哲觉得自己被吃得死死的,但还想再挣扎一下。 “抱歉,我很enjoy这里的感觉,我的本职工作要做的事情特别花时间花精力,想看的人也很多,想吃的江南小吃还没吃完,工作实在太忙,真的抽不出时间回京城去帮你的忙。” 陈越狡黠地看着他,“你不愿意离开水镇?不想回京城去帮我的忙?” 梅哲非常确定地点头,在心头轻蔑地咆哮。 …… 我是来enjoy的,不是来替你打工的。老子打工的工资,你付不起! “好!绝对不离开水镇。免费食宿,大量小吃,鸡尾酒会,可以看到很多人,欣赏很多演技一流的表演,我的私事只占你两小时,最多一下午,就在水镇。帮个忙,嗯?” 梅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 估计真的是天意,他从京城跑去H城,再跑来水镇,而水镇后面有极其现代化的五星级酒店,信息素产业峰会居然就是这几天,就在这个水镇开。 难怪那几个年轻人订不到大酒店,他们倒是很想得开,开开心心地用同样的预算订了一周的青年旅舍。 陈越的事情其实不复杂。 他准备的材料梅哲半个小时就看完了,然后坐在水边的咖啡馆跟陈越聊了聊。 还是那个信息素检测的事情。看来并不是华光,而是陈越想做这件事情,大约从几年前起,他便开始在产业内忽悠建立基因和信息素的大数据库。 Alpha的信息素一般来说不是太大的秘密,不止在求偶的时候,Alpha相互之间的争执有时候都会用到信息素进行压制。 但Omega的信息素却是最私密的信息。 由于Omega在人口中的比例太少,以及,不客气地说,由于Alpha对Omega的强烈占有欲,整个人类社会一直都非常尊重对Omega隐私的保密权。甚至有些Omega选择从不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信息素,只展示给自己的爱人,而一旦被完全标记之后,就只有他们的Alpha能闻到或感知到自己Omega的信息素。 这种做法好也不好。 好,在于充分尊重了自由意志和隐私权。 不好,在于一旦遇到信息素相关的伤害或是意外,很多Omega得不到信息素对症的治疗,有极大的概率会对腺体造成巨大的伤害,甚至不得不切除Omega腺体成为Beta。 梅哲拿着这套材料沉思了很久。 老实说,他一点都不看好这个建议。 如果他是Omega,隐私权会大于一切。 更何况,根本不需要强制性建立信息素数据库。看重医疗意义的Omega,总是可以选择预先存储自己的相关信息素样本。强制性的意义在于让不想分享信息素信息的Omega分享。 这里面有太多暗箱操作的可能。 梅哲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陈越。 “如果你这个提案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那我不得不说我很失望。我不相信背后没有别的原因。” 陈越沉默片刻之后说,“如果我说是为了像当年的人类基因组计划一样,让华国在信息素领域里抢占世界领先地位,你会相信吗?” 梅哲手肘撑住膝盖,十指相对,将下巴放在食指指尖,这是他最习惯的思考姿势。 良久,他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材料抛回陈越,“不信。” “美国生命科学院和英国皇家研究院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国内的两院也有专门的项目,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民间组织和大学也在这个领域里抢先机。你上次给我看的柳叶刀上的文章就是英国那边几所大学共同出的成果。如果要谈先机,你们已经没有先机了。更何况,在先机上,我并不相信你这个产业链里的提案能起到什么作用。” 梅哲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产业峰会是资本和商业的大会,不是科学家的大会。资本家是追逐骨头的鬣狗,为了骨头上的肉可以敲骨吸髓,我倒想知道你用什么来让这些人同意你这个具有社会学家和科学家情怀的提案。” 他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话。 “你上次的失态就是因为这个吧?我承认我很好奇,所以我会去参加你那个Session,但我只会给出我的专业意见,不保证站在你那边。你OK吗?” 陈越没犹豫,“我OK。你只要去,上次你说我徒步太娘的事情,我就给你翻篇。” 梅哲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 …… 要你翻篇??!! …… 你说我行不行的事儿我还没翻篇呢!! …… 谁给谁翻篇?!! 他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咖啡馆,随意抬起手挥了一下,“时间地点发到我手机上。” 第二天下午的峰会上,陈越那个Session来的人还不算少。 他有相当的自知之明,开场演讲在技术上的介绍很简单,着重谈的是基因库跟信息素数据库之间充满想象力的商业价值空间。 之后的Panel环节邀请的几位嘉宾自然包括了梅哲,给的title很模糊,不过在这次大会上仅有的几位学者都是类似的模糊title,毕竟在这个领域的科学界此时正是专利和标准斗争正激烈的时候。 出乎梅哲的意料,大约是陈越谨慎挑选了嘉宾的缘故,几位产业里有不轻份量的嘉宾讨论下来,除了个别一两位,倒是都表现出来对这个提案的看好,甚至有几位表示自己的集团也愿意适时参与。 梅哲也如他自己申明的那样,对于陈越提到的问题发表了中正的看法,既提到了高可靠性,同时也提到了数据覆盖率的问题。 他的直觉告诉他,讲清楚缺陷的保守回答,可能对陈越更有利。 这世上百分之百确定的好事,大多是骗局。 Panel之后众人开始接受现场观众提问。 不知道是不是陈越有过预先的安排,前几个问题不但很好回答,而且进一步坐实了这个提案的价值。 直到有人站起来地问了一个问题。 “陈总背后有仰安集团的支持,我们并不怀疑这件事能否办成。但数据库建立之后的风险不知道陈总和诸位有没有考虑?是否存在一些风险让这个数据库里的内容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于别的目的?比如,极端信息素信徒,比如,跟踪特定的信息素拥有者?” 梅哲突然一愣。 陈越提到过特殊信息素,而在信息素领域里,就如当年的人种论一样,也有一些极端信息素信仰者,特殊信息素拥有者就是他们狂热信仰的对像。他们认为特殊信息素拥有者是最优秀的人种。一部分狂热者愿意追随,甚至奉献自己的一切给特殊信息素者,而另外极少数被称为狂信徒的,则坚信与特殊信息素拥有者形成完全标记会带来通神般的性体验,并将自己的信息素等级拉到那个神圣的级别。 信息素极端狂热者,是几乎所有的信息素学者都最痛恨的人。 梅哲皱着眉望向坐在中间的陈越,陈越是这种人吗? 但他的古怪行为,几乎全部可以通过这个结论来解释。 梅哲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相信。 第5章 陈越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站起身来环顾会场,也一一看过嘉宾们,在梅哲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那里似乎额外地多停留了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胸中的什么情绪,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是的,我确实别有用心。” 陈越语惊四座。 梅哲继续皱着眉头望向陈越。 陈越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 “很多年前,我爱上了一个人。他的分化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突如其来,然后……” 陈越没有继续说下去。 收拾心情,他的声调重新平静。 “我做过调查,绝大多数的Omega曾经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分化何时到来,以及伴随初次分化一起到来的失智发情热。” 大屏幕上投出了一系列的数据。 “事实上,分化的事故并不多,国内的统计数据不到5%。而真正出现不可逆转的后果的,还不到1%。” “但是…… 那是一个人的自由意志完全屈服于本能的时候。Alpha, Beta, Omega,三大性别中,即使是Alpha的被动发情,也可以靠理智来控制,而只有Omega,会遇到这种本能对理智的完全压制。” “虽然真正出现不可逆转后果的概率不到1%,但对这不到1%的Omega来说,要不然所托非人,要不然终生懊悔,甚至有的人的一生到此便戛然而止。” “所以,在世界各国的民调中都有同样的现象,90%的人在分化前都明确表示希望自己不要成为Omega,而对早早发现自己是Omega的人来说,82.3%的人都表示他们青春期时最大的焦虑是突然分化。” 底下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大家茫然对望,不知道陈越想说什么。 陈越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感谢像梅博士这样的学者,也感谢整个科学圈致力于信息素技术的应用,分化后Omega既可以使用临时抑制剂,也可以根据自己的信息素定制抑制剂实施长期抑制,但面对初次分化,唯一可以用的,仍然是随身携带临时抵制剂,因为无法预测信息素而定制长效抑制剂。从16岁到28岁,随时携带。谁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哪个因素,什么人,怎么样的情绪波动,就让初次分化突如其来。” 听众的声音开始小下去,众人露出深思的神情。 “基因预测信息素的数据库,让长效初次分化抑制剂变成了可能。” “一个两个的样本没有意义,我们需要大数据库。跟基因库联动的信息素数据库。为所有的Omega提供多一种可能的选择。” 陈越的眼神很亮。 梅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陈越。 “我不想我爱的那个人的悲剧在别人身上再度出现。” “我也不想还有别的Alpha如我一样,自那日后,日日夜夜地被想念窒息。” “我们为什么要屈服于本能和命运?我的爱人拥有不弱于我的意志和坚定,我虽然是Alpha,但我仍然想问,为什么这样的Omega注定在他的某个时期就必须因为本能而依附于Alpha,而不是让他们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也许,让我们想得更远一些,分化前的长效抑制剂是不是有可能给予那些还未分化的Omega一个新的选择?让他们可以选择用Beta的身份在人类社会取得他们应有的成就,获得他们应得的尊重?” “我知道我们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取得了高成就的Omega,但我们真的能否认吗?Omega想要得到同样受尊重的地位,要付出的代价远比别的性别大,要对抗的本能,也远比别的性别多。” “为什么不能给自由意志再多一点点的机会?” 举座哗然。 陈越沉默,微笑着看所有人,等哗然渐止之后才郑重开口。 跟着他的话一起亮起的,是身后大屏上炫丽的画面。 “仰安集团的陈董允许我在这里用他的名义宣布。” “仰安集团注资二十亿,将于今天起,正式开始搭建华国信息素大数据库生态链。十九家生物科学相关的集团和近十家信息素医疗及研究机构已签署意向书。” “我们期待着,这会是一个真正造福于人类,真正有益于社会的举措。” 陈越笑了笑,“当然,也是一个真正创造巨大商业价值的生态链。” 梅哲在大屏的字幕中看到了诸多熟悉的机构名,包括了他父亲领导的研究所,以及他在美国和英国参与研究的那两家。 他眯起眼看向演讲台前意气风发的Alpha,那个人身上再找不到六天前在酒吧里颓唐的半点痕迹。 哪个才是真正的陈越? 还是,陈越本就如此复杂? 他不信陈越在六天前询问自己之后才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是早就谈好的生意,早就布好的局。 那他当时还找自己做什么? 梅哲不相信自己有什么特别的魅力。 他面带微笑地,像身旁那位仰安集团的陈董看儿子一般地,慈爱地看着陈越。 心下却如冰雪般明澈。 特殊信息素。 所有的研究所都在研究信息素,但只有自己所在的那个项目,是特殊信息素全球最高的权威。 陈越没有参加会后的酒会,梅哲被他约到上次酒店的大堂见了个面。 对于这个提案,陈越再没说什么。梅哲也不想提。 Alpha父亲在自己来之前只给了自己一个特殊通讯器,但过去七年在特殊项目组的经历让他相信,父亲所在的那个组织具有极强的实力,根本无惧一些地下势力和极端组织。 更何况这里是华国。 华国是全球有名的最安全的国家。 他只是不想再对陈越好奇了。 越是靠近,越是有种颤栗的感觉,似乎再接近就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颠覆自己的世界。 而且这个人水太深。 到峰会他才发现,陈越居然是仰安集团创始人的次子,却对家族生意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把他的咨询公司独立合伙人当成了正业去做。 或许这个说法不正确,面前这个一身户外行头,带着个巨大登山包的人,说不定是把他的徒步当成了正业。 “嗨,我说,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徒步?” 梅哲淡然摇头。 陈越笑了起来,“你好像对我有了点什么看法?” 梅哲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就是不想笑。 他伸出手去跟陈越握手,“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陈越不接,笑着上前抱住他,用力搂了一下,“爷们儿握什么手。我欠你两个人情,回京城了再联系你。” 梅哲第二天就回到了京城。 陈越在信息素峰会上的言论,以及仰安集团随后在官网上发布的正式新闻稿,在整个行业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Omega们并没有如料想中那般激动振奋,而Alpha们在政治正确的平权论中说着言不由衷的假话,再用借着风险的名义来暗示一星半点的真实想法。 一项据说是商业项目的提案,先在伦理上被吵出了虚情假意的沸腾。 九月初的天高云淡中,梅哲靠着银锭桥旁的石椅,一双长腿搁在栏杆上,咬着吸管用手机翻国外专业论坛上的评论。 果不其然,跟他的感觉一样。 陈越在峰会上扔出来的后两个想法迅速传遍整个国际信息素圈。很多人在争论可行性和伦理正确性。 谁规定Omega必须依附于Alpha? 谁的灵魂不是自由灵魂?为什么Omega就会被本能束缚?造物主为什么就要为Omega设置这样一道枷锁? 然而,如果上帝的安排自有其深意,那么当人类主动打碎枷锁时,是迎来了一个自由的时代,还是打开了一个灾难的魔盒? 本能,自然,伦理,意志,自由,爱情。 哪个对?哪个更重要? Omega父亲昨天打来电话,连他都对后一个想法很感兴趣。 而Alpha父亲则保持沉默。 梅哲听说两位父亲年轻时曾饱受折磨,爱得死去活来才终能相守一生。 在某种程度上,上帝是公平的,Alpha被赋予了天生的领袖才能,强大的野心,强壮的体魄,而Omega则有更细腻的内心,更细密的思考和更缜密的逻辑。现代社会里,政界军界商界多Alpha,而学界多Omega。 但在二三十年前,所有站在人前的,都是Alpha。 他的Omega父亲陆呈峰出身名门世家,极具天赋,却被早早地确定了政治联姻的对象。 他不爱那个Alpha,但是三十年前的婚姻没几个人关注Omega的爱情和意愿。他能上医学院,就是以答应那个政治联姻为条件。 遇到梅岭,是陆呈峰的幸运,也是陆呈峰的劫难。 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三十年前的那个世界,喜欢和爱,从来都不是在一起的资格。 梅岭九死一生地证明了他的资格,却依然被拒之门外。 不管在哪个时代,世界都是现实的,强者选择,弱者被选择。 被信息素在本能中刻上了依附的Omega从来都被看作弱者,甚至没有证明自己的资格。 而一代一代的Omega传承下来,有多少Omega已自己甘于依附,不再认为自己还有成为强者的可能和选择的自由? 这世上最可怕的禁锢,不在于没有选择,而是在有选择可以选择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不认为,不相信自己有选择的权利。 有多少禁锢是Omega自己套给自己的? 梅哲手臂抱在胸前,注视着湖面上随着浪花闪烁跳跃的金色阳光。 如果当初就可以选择,是不是父亲当年也会选择成为一名Beta? 若是如此,那在他遇到Alpha父亲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选择戴着面具坚持事业,还是放弃性别的面具跟着爱人远走天涯? 自由与爱情,只能二选一吗? 在九月金风中的京城,嗅着淡淡残荷的香气,梅哲一个Beta反复地咀嚼着Omega对伴侣选择和人生选择的自由意志,有生以来第一次想知道选择和别人共度一生是什么感觉。 第6章 随意在湖边的老字号吃了一顿羊肉,梅哲信步走在京城皇城边的巷子里。 夜渐深,灯红酒绿的各式店铺照出饮食男女的悲欢离合。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对梅哲来说,就像是突然之间这天地间多了一笔浓墨重彩,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存在了那么久而他竟从来不曾察觉。 突如其来而又一无所知的繁华和喧闹让他无助和眩晕。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梅哲正坐在一个奶茶店前,咬着吸管看着面前小巷子里来来往往的游人,看那些人发亮的双眼,看那些人十指相扣的双手,衣衫都在呼应,步调也在缠绵…… 他没有喝酒,却像是醉了。 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喂了半天之后才问清是找自己的。 对方好像有些喝醉了,说话颠三倒四,大意是肖雄陈越那群人喝醉酒了,让梅哲去送人回家。 这种事情梅哲在英国就常干。 他答应下来,然后慢吞吞地收起手机,在满巷子如有实质的暧昧情意中,挤过浓浓的欲望,走去对方说的酒吧。 挺近的,走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打电话的人喝多了,根本没交待他们在酒吧什么位置,梅哲只能再打一次电话,才找到了这群人。 这些人一看就是刚徒步回来,背包还随便扔在角落里。梅哲也不跟他们多说,问清地点后叫了出租车一一往里塞。 陈越醉得没上次厉害,在酒吧的角落里发呆,梅哲把他塞进车里时,他愣愣地一言不发,却在坐进车里后降下车窗,扭头对着梅哲认认真真地说。 “找不到了,他不在了。” 梅哲没来由地心生悲伤。 陈越在峰会上说他很多年前爱过一个Omega,分化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是他在想他了吧? 二十六年了,梅哲从不记得自己爱过什么人。 爱是什么呢? 小时候看父亲夹在书里的纸条写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在旁边很是霸气地标注:所,地点。古文倒装句。 当了二十多年的学神和运动狂,梅哲的世界向来在他的掌控中,而突然之间,世界突然多了一无所知的这一维,让他无措和迷茫。 第二天,陈越又打电话给梅哲致谢,寒暄完了之后,很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梅哲,你GAP YEAR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真的只是玩吗?” 梅哲想了想,“是也不是。我对国内很感兴趣,虽然我明年是肯定要回去研究所的,但我们家,尤其是我外祖家还是很希望我能回来,哪怕是跟国内合作。” 陈越沉默了一下,“肖雄提到过,Alfredo说即使在他们那里,你也是最顶尖的学者。” 梅哲毫不客气,“当然,我能血虐他十条八条街。” “要不要考虑加入国内的公司?” “你开玩笑的吧?” 陈越笑了起来,“好吧,我自己找虐,是的,我开玩笑的。那你要不要考虑挂名国内的研究所?” “那也不可能。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要问这些蠢问题。” 陈越多少了解一点特殊信息素的特殊之处,所以他从来没有问过梅哲是哪个研究所的。 他能认识梅哲完全是因为肖雄。 肖雄是他小学同学,算是同一个圈子的,但肖家向来在军界发展,所以在肖雄加入军队之后两人就基本没联系。听说肖雄在军队里混得相当不错,进了一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部门,衔还不低。 几年前两人在一次聚会上见面,肖雄听说他在找特殊信息素研究的相关资料,便答应替他留意。这次因为梅哲回来过间歇年,肖雄特地牵了个线,向陈越介绍了梅哲。据肖雄所说,虽然年轻,但梅哲是这个领域里全球数一数二的顶尖学者。 “所以你说你们家希望你能回来,是指你代表你所在的研究所跟国内的产业合作?” 梅哲犹豫了一下,“不好说,我不能代表研究所。但我的个人身份是可以接受私人咨询的。也许董事也可以,但需要签协议。”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在不涉及研究机密的前提下。” 陈越这次沉默的时间略有些长,“我会给你介绍一些人,这些人有的跟我类似,有的比我厉害,你OK吗?” 梅哲笑了起来,“当然OK,求之不得。你欠的人情真是值钱,怎么突然想起来帮我介绍圈子了?” 陈越没有马上回答,隔着电话梅哲都想象出他皱起的眉头,“突然?不是你让肖雄跟我说的吗?” ……靠!肖雄!肖雄的背后是我爹啊…… 梅哲赶紧改口,“哦,抱歉,是的,我回来之前请他帮忙来着。” “好吧。周六我开车来接你,下午两点。” “Dressing code” “你还想穿燕尾服?算了……你没来过,就当成朋友聚会类型的私董会吧。” “私董会?” “嗯,这次聚会顺便聊聊我上周的提案。” 肖雄想干什么? 不对,我爹他们想干什么? 挂掉电话后,梅哲狐疑半天。 肖雄是梅哲的Alpha父亲通过他的关系在特殊部门里帮他找到的一个人,正好跟英国那边研究所的一位同事Alfredo也有关系,所以父亲说是让肖雄帮他介绍进京城的社交圈。学术圈不用刻意结交,毕竟以后真正在国际会议上发表文章之后进入会更容易被接受。 但肖雄这手伸得有点长了吧?这背后不可能没有父亲的示意。 回来之后,梅哲第一次发现,父亲们在他的GAP YEAR背后还在安排着些什么。 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呢? 聚会在郊区的一幢小别墅里,别墅主人没参加,据说被他爹娘扔进军队回炉去了。 这次的比例更加可怕,Alpha占了一半以上,而Omega只有不到三位。年纪都不太大,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 陈越到了之后跟这些人一一打过招呼,径直把梅哲带到一名高个男人面前。 这是位Beta,跟陈越长得很像。 “陈超。我哥。仰安集团的接班人。” 这些日子天天在网上看陈越提案的风波,梅哲也看到了对陈越家庭情况的各种八卦。 陈越父母是AB结合,母亲是位Beta,却是Beta里少有的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父亲Alpha,就是在峰会panel review上坐梅哲旁边那位,儒雅温和。Beta生育不易,陈超陈越两兄弟出生时母亲已经年近四十,生下陈越之后不久就离世而去。 传言陈越更像母亲,而陈超更像父亲。 只是,陈越是Alpha,陈超是Beta,仰安集团却将继承权交给陈超,外界对此有诸多猜想,梅哲觉得应该都不靠谱。 简简单单的两三句话,但这两兄弟之间的姿态、眼神、表情,都在说他们俩之间感情很好。 …… 唔,要不要买点仰安集团的股票? 陈超跟梅哲客气地握手,梅哲则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的个头跟陈越差不多,但眉眼不像陈越那般锋锐张扬。两兄弟都是丹凤眼,陈越一眯眼便让人觉得内蕴精光,神光逼人让人无法直视,而陈超的眼睛则大而明亮,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扬,温和潇洒。 “叫你梅哲吧?叫梅博士总让我想到以前大学的老教授,对不住你这一身阳光的感觉啊。” 梅哲笑了笑,“陈大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陈越在旁边打岔,“不许叫他陈大哥。” 陈超也笑,“就叫陈超好了。陈越小时候最恨别人说他是老二。” 这帮人的脑回路真清奇,陈越垮着脸走开,把梅哲扔给了陈超。 梅哲真正的介绍是由陈超完成的。 被介绍的诸人,大部分都非常客气,却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梅哲的外祖家虽然也是世家,但毕竟他懂事之后在学术圈长大,顶多也就是寒暑假被Alpha父亲扔去特种部队参加必要的防身训练,他并不太懂得世家与名门,名流与商贾,政要与军队之间的明争暗斗和唇齿相依。 但他不傻,在这群人中鲜少有学术圈的中流砥柱,他明白自己的价值,也明白何时显露锋芒,何时藏拙装傻。 这是在过去七年里他最擅长的人际交往方式,是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 学术界的价值不在于依附,这几乎是唯一一个可以左右逢源的圈子,当然也完全不可能从龙附凤地一飞登天。 他们也不稀罕。 但这一次梅哲惯有的社交礼仪遇到了很大麻烦,他的世界正好在那段时间开始重构,他必须要面对无数诱惑和迷惘,迅速确定自己的应对之策。 他要非常努力才能不将注意力放在那个新打开的世界,而放在自己熟悉的社交和礼仪之上。 好不容易寒暄完毕,梅哲发现新增添了色彩的世界带来了额外的惊喜。 陈超无疑是充满吸引力的男性。 而这一群人也个个都是人精,人的美妍并不在于色相,梅哲就像被开了天眼一般,突然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武侠,最后一句是,“那都是很好很好地,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这些人是别人眼中最优秀的那群人,男性,女性,ABO都有,但是梅哲就是没什么感觉。 眼光挪到陈越身上,他正在跟一位Alpha女性很认真地讨论一些什么,侧脸的轮廓被夕阳的余辉映上些模糊的金芒,让他平日里锋锐的样子无端端地柔和起来。 梅哲望着,也像是被浸入了温暖的阳光之中,脸上露出些笑容。 他随手取了杯果汁,也不加入人群,只习惯性地将自己藏在阴影里的某个位置,一边喝果汁一边看那个男人游刃有余地跟众人聊天。 他渐渐地看得出来,陈越基本上是在跟那些家里有长辈在政府体系中掌握一定话语权的几个在来回地试探。 梅哲有点没想清楚,按理说,陈越自己是咨询公司的独立合伙人,他的人脉主要在商界,跟政界军界无涉才对,即便是需要有些政策上的消息,也应该是他的那些客户去找才对? 大约是把疑惑摆在了脸上,旁边有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陈越读完书之后一直想在信息素圈子里做点什么,但父亲跟我都不同意,怕风险太大毁掉了母亲的心血。所以他这些年在咨询行业里混,其实拿着母亲留给他的信托金投资了好几家公司,这次他想借着这个生态链的由头彻底做起来。” 是陈超。 他看着弟弟,眼神里既有欣赏,也有自豪,还有隐隐的担忧。 “他这次圈得太大了。这种东西的背后必须得拿到帝国各部门的支持,除了O联秘书处,还必须得到医卫部的各下属部门支持,至少是不反对。我们外祖家在网络科技部有人脉,但在卫生系统的人脉实在不够,接下来,陈越只怕还得再煎熬一段时间。” 陈超说得轻描淡写,梅哲却知道这极不简单。然而他久在国外,对国内的这些关系几乎一窍不通,也没什么见地,只能藏拙地点点头。 没想到陈超笑了笑道,“你其实可以帮他。” “我?” 陈超想了想,笑着摇头,“算了,他没跟你说,估计是不好意思麻烦你。” 梅哲一下子就想起了陈越问他要不要加入国内公司或是国内研究所的话,心下突然明白过来。 他笑了笑,“唔…… 他那个,还是工作室吗?” 陈超摇头,“注册公司了。海池涟漪生命科技有限公司。” …… 又是海池,这个人这么喜欢海池环山的吗? “唔…… 我反正会在国内待一年,要不挂个独董吧?或者首席科学家?” 第7章 聚会结束之后,梅哲径直找到陈越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越很是惊讶,良久才摇摇头,笑了起来,“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我大哥是不是说我很可怜,要你救我于水火之间?” 梅哲点头,“是啊,他说你这次搞不定的话,就只能净身出户了。” 陈越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梅博士,你终于有点像是国外呆的人了,净身出户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好不好?” 梅哲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是不是穷光蛋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说好了,我只能帮你到明年七月,Gap Year就一年,我那边还有很多很重要我也很喜欢的事情等着我回去做。” 梅哲这么说,陈越索性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梅博士……” 梅哲打断他,“叫我梅哲,你每次叫我梅博士我都觉得没好事。” “好吧,梅哲,我很奇怪,你们这些所谓的研究学者,难道不是成天埋在实验室里只争朝夕的吗?信息素学术圈现在正是爆发专利和学术成果的时候,你们研究所的老板怎么会肯放你出来游荡一年?” 梅哲很郁闷,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一想起肖雄背后是他爹不知道什么用心的安排他就觉得后脊发凉,这算计他的人还是自己的亲爹,而他家从来都是Omega父亲说了算,所以他相信他爹绝对不敢背着他爸行事…… 说来,还真不知道两位父亲在想什么。 但他能对陈越说什么呢? 因为被自己两位父亲算计? 而且还不知道他们在算计什么? 梅哲只能故作高深,“唔…… 我老板说,我应该给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一些机会。” 梅哲沉默时陈越刚好轻啜了一口酒,闻言顿时喷了出来。 后面的几个月里梅哲开始忙了起来。 商业的事情他不懂也不管,陈越是独立合伙人,一直都有自己的团队,他的工作室规模不小,注册公司之后所有部门都需要扩张,每个人天天都忙得团团转。 对梅哲来说,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跟着陈越或者不跟着陈越去拜访一些帝国官员。 他跟陈越说得很清楚,他所在的研究所不允许他使用研究所的名义,所以他只能以个人身份成为海池涟漪的咨询顾问。 然而陈越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梅哲这个个人名义的咨询顾问份量竟如此之重。 根本不需要提什么学校和研究所之类的背景,梅哲的论文不算多,大多是顶级SCI,尤其是两篇发表在六大刊之一的《生命》上的第一作者论文,其中一篇关于特殊信息素研究的结论甚至被放入了信息素论的大学教材。 梅哲的加入是重要的实力背书,让陈越的计划推进得超乎想象的顺利。 该拿到的批文已经拿到,试点的摊子已经铺开,梅哲觉得基本上可以算是步入正轨。 但陈越还是有些担心,整件事情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顺利。 因为ABO平权是绝对的政治正确,既然是政治正确就一定有ABO不平权的现实。大A主义根深蒂固,陈越这个提案让Omega希望真正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是大A主义派别绝对不能容忍的。 虽然绝对不会放在明面上,但一定会有什么在前面等着他们,不发则已,一招致命。 然而预想的麻烦迟迟没有出现,倒是梅哲在某一次拜访时遇到了点小问题。 秋日清晨,陈越带着梅哲去某位医疗系统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家里吃早餐。 两人都是小辈,规规矩矩地跟老人家吃了中式的早餐,餐后家里的阿姨送上普洱香片,老人家才问起陈越想做的事情。 陈越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老人家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瓷茶杯搁回桌面,盖上盖,方才缓缓地问,“你们俩有爱人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梅哲摇头,陈越迟疑了一下,却点了点头。 梅哲觉得自己的心头抽了一下。 老人家望向陈越,“爱人是Omega吗?” 陈越点头。 “你提到过的那个?不在了?” 陈越沉默着,终于还是点了头。 老人家慢吞吞地坐直身子,逼视着陈越的眼睛,“你觉得你那个Omega对你们这个项目会说什么?” 陈越想了想,坦然道,“我觉得他是用不着这个项目的Omega之一。” 老人家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哦?说说看。” “他并不完全受自己的本能控制。他分化时遇到意外,发情热中还能控制自己对周围环境做出反抗,我不认为他会被自己的第二性别困扰。” 老人家慈祥地笑了笑,“你恐怕错了,对抗本能通常是不甘本能,你的Omega很可能根本不想当Omega啊。” 陈越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问题,摇摇头道,“不是的,李老我没说清楚。他的抵抗并不是抵抗我,而是因为我们遇到了危险,我们一起对抗的是那个危险。” 李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问梅哲。 “那你呢,梅博士?我也是Beta,我知道几乎所有的Beta在生命中都有一段时间会担心自己是Omega。你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是Omega会怎么样?” 梅哲没有犹豫,“我从小就害怕自己会是Omega。”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交了篇论文,呼吁国家立法保护Omega。就是想着万一我变成Omega的话,好歹还有条后路。” 李老失笑,“小学五年级?梅博士你果然早慧,后来那篇论文发表了吗?” 梅哲有些郁闷地说,“我那篇论文加上概率计算一共不到500字,学校怀疑我是抄书上的,要求家长批评教育,结果我爸爸写了近千字的评语,指出了论文里的六大点不科学不严谨的重大失误。” 这下连陈越都笑了起来。清晨的阳光中一向胸有成竹的梅哲略有些郁闷的样子让他觉得无比可爱,脑海里甚至能想象出许多年前的小梅哲拿到评语时满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李老忍俊不禁地笑了好久,良久才平复下来接着问。 “好好好,你呼吁国家立法。那你自己呢?你想过自己会怎么样过这一生吗?” 李老的神色开始严肃起来,“像你们的项目里提到的。如果你发现自己是Omega,你会愿意选择成为Beta过一生吗?” 梅哲难得地犹豫起来。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李老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我是Omega。Omega通常感性而多情执着,但我不懂这些,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没有爱过谁……” 他停住了,眼前浮现出一个扯松领带解开衬衣领口露出颈窝的男人,禁欲,而又性感。那个男人坐在他身边,在笑,眉眼锋锐,英俊帅气。 梅哲从未如此震惊过,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有些惶恐地望向李老。 李老望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孩子,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是Omega,如果你爱上了一个Alpha,你愿意继续做Beta,还是愿意继续做Omega?” “答案似乎很明显对不对?” “但如果你在还没有爱上那个Alpha之前,你在还不懂爱之前,就选择了这一生要作为Beta度过,因为没有激素和信息素的诱导,你很有可能会永远错失那个注定遇到你的Alpha,还会错失一些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 梅哲茫然地望向李老,略有些口吃,“人生……最……最有价值的东西?” 李老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爱情。” “爱情。感性。羁绊。冲动。失落。悲恸。忘我。牺牲。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成长。” “孩子,我是一个科研工作者。我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怎么生活,我们理性,平和,严谨,冷静。我们这些人几乎没有因为冲动而做蠢事的时候,一切都可以衡量和计算。但人生之所以美丽,不是因为理性的计算,而是不去计算,不考虑自我之后的冲动。我的爱人是Omega,我跟我的爱人学了很多,他是上天给我这一生最大的恩赐。孩子,希望你以后也能明白,科学的迷人之处,不在于我们发现了世界的严谨架构,而在于我们在严谨的世界构造之上,看到了神的人性怜悯。” 从李老家中告辞之后,陈越看梅哲一副茫然的样子,拉着梅哲去找了个咖啡馆坐下来。 很快,一杯美式就送了上来,梅哲的手冲花的时间长,陈越本想等他的上来了再开始喝以示礼貌,却见梅哲毫不犹豫地就端起那杯美式,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陈越目瞪口呆,“……那个,好喝吗?” 梅哲蹙眉,像是被从什么里面唤醒一般,“什么好喝吗?” “我的美式啊……” “你的……美式?” 梅哲看了看手里的杯子,无奈地哂笑,抬手叫来侍者又点了一杯。 “你怎么了?从李老问你问题的时候就魂不守舍了?” 梅哲转着手中厚白瓷的空咖啡杯,没有回答。 ……难道要我说,我发现我好像爱上你了? 陈越很有耐心,梅哲不答,他也不追问,静静地等。 半天,梅哲才开口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这个原因。”陈越失笑,“你不用太紧张。这个项目的核心不在于Beta的想法,关键还是Omega的感受。” “Marketing那边正在联系一些有影响力的Omega在进行访谈。你放心,我们不会刻意选择只同意项目的Omega,而且还在几个大的网站和APP上进行了投票和调研。从截止目前的数据来看,大多数的O权KOL都很认可这个项目对于Omega整个群体的意义。其实李老今天的……” 梅哲打断他,“我不在乎。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陈越闭上嘴,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向来阳光的年轻人。 他有着诸多不同的面貌,学者气质十足时的智慧知性,家景优裕带来的悠闲和霸道,任何时候都成竹在胸般的掌控感,在水乡明暗交错的绿荫和波光间的慵懒明媚,到酒吧来扛人时的毫不犹豫和可靠可信…… 反正就是没有现在这个样子。 有些迷茫,还有点脆弱,似乎很容易被伤害。 ……像个Omega 陈越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唔……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找各种机会,想各种办法,反正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在一起?我跟一个师姐天天在一起三年多,每天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不觉得我喜欢她。” 陈越很郁闷,“好吧。你们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吧?那叫同事,嗬,你们倒是标准的996?我也没真正谈过恋爱,我哪知道跟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但你说你有爱人。” 陈越的脸垮了下来,“我有爱人关你什么事?” 梅哲觉得自己的心又抽了抽。他很冷静地想,如果拿自己作为研究对象,他大约就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因为那个人说的话而没道理地高兴和伤心?” 陈越奇怪地看着梅哲。 梅哲没管他,一边回想着自己的举动,一边思维缜密地总结。 “是不是总会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找那个人?找到了就躲起来一直看?” “是不是总会答应那个人各种各样靠谱和不靠谱的要求?” “是不是会觉得别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就是不喜欢。但那个人虽然算不上很好而且有时候还傻乎乎的,但我就是看他很顺眼?” 陈越的脸色越来越古怪,最后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帝都秋天短入冬快,你是不是穿得太少,感冒发烧了?” 陈越的手暖暖的,梅哲觉得他摸上来之后自己就真的发烧了,从里到外地烧。 …… 是不是他每一次的肌肤接触都会让你脸红心跳全身发热? …… 唔,这个不能说出来。 他低下头,站起身来,“可能吧。我回去吃点药睡一觉。” 他刚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的陈越在叫他,只得又转身回来,却见陈越从兜里掏出一张请柬递给他。 “我哥下个月六号结婚,我嫂子家在印度洋的瑞鲁雅西环礁带上有一个私岛,婚礼在那里举办,他们也邀请你一起去。去吗?” …… 是不是他叫你去哪里你就心甘情愿地去哪里? “去。” “我是伴郎,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们包了机,捷讯上Jessica会把行程安排发给你。” 番外一 西都二外附小的校史室里陈列着一份十八年前的学生作业。 全文如下: 【二外附小科学竞赛附加题 - 题目自拟。可带回家独立完成】 姓名:梅哲 性别:未分化 年龄:10岁 年级:五年级 论文题目:从基因决定三性的概率分析,论Omega性别必须被立法保护 论文主体: 在男女两性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Alpha,Beta,Omega三性。老师告诉我们,显性表现为性别分化后后颈的腺体及腺体分泌的信息素,隐性表现为生殖腔等□□官的发育。 古人和近代人,甚至相当部分的现代人认为只有分化后才能明确三性性别,但现代人都知道性别其实由基因决定,所以孩子生下来就可以通过一些办法知道自己的性别。不过我家里人不让,我猜他们害怕我最后查出来是Omega。 但研究完基因决定性别的概率之后,我对人类的未来很担忧,我认为国家应该立法保护Omega,否则这一类性别的人种很可能很快消失。 以下是论证过程: 假设 Alpha主要由显性基因A决定; Beta主要由显性基因B决定; Omega则是隐性基因O。 而且当A基因遇到B基因时,会呈现出B的显性特征。 因此,以下为各性别可能的基因分布: Alpha:AA,AO Beta:BB,BA,BO Omega:OO 初始概率为2:3:1。 Alpha与Beta的后代里只有1/6 x 1/4 = 1/24的可能出现Omega, Alpha与Omega的后代里只有1/2 x 1/2 = 1/4的可能出现Omega, Beta与Omega的后代里则只有1/3 x 1/2 = 1/6的可能出现Omega 因此人类社会Omega的比例最终的稳定值应该是 1/6 x 1/2 x 1/24 + 1/3 x 1/6 x 1/4 + 1/2 x 1/6 x 1/6 = 3% 综上所述,我呼吁国家立法保护Omega,也请学校考虑现在就开始思考要怎么为Omega学生提供更好的饮食、运动和学习环境。毕竟是濒危物种。 导师评分: 0分! 请这位同学认真对待科学竞赛,不要盲目抄袭家长的专业书籍! 家长请务必认真批评教育,写50字以上回复并签名! 签名: 生命学兴趣班导师 –西都第二外国语学校附小科学顾问 - 安如语 家长回复: 孩子做出这样不科学不严谨的论文,让我和孩子的Alpha父亲很痛心。 他的论文有重大错误,主要体现在六个地方: 1、Beta人群基因表述错误。 Beta基因相对Alpha基因并非总是呈现显性特征,在实际的生命学实验采样中不乏BA基因呈现出Alpha性征。这也是导致这一类的AO联姻只会出现Alpha和Beta,不会出现Omega的原因。 2、繁殖模型建模错误。 论文完全是数学方式进行排列组合,如果用这个推论,就说明有AA会选择AA自身。BB有可能选择BA,OO也有选择OO的时候。这种方式通常不太可能会有后代。 3、遗传因素错漏了父体母体的不同影响。 生殖时精子融合只携带细胞核信息,而生殖腔及生长环境的大多数遗传信息来自母体,这一点完全没有考虑到。比如我们有理由怀疑同为BA和AB,有可能是母体的A基因呈现出了更强的显性。也同样因为父体和母体的原因,计算概率时不应该用乘法,应该使用BOSH函数进行概率计算。 4、稳定概率的算法和模型错误。 假设初始概率为2:3:1没有问题,但通过初始概率的计算直接得到稳定概率是重大科研失误。稳定概率应该使用FICTION算法通过计算机进行递归运算,并设定相应的生理学、社会心理学、政策法规要求等等影响的边界条件下算出稳定概率值。 5、计算概率时忽略了人类的主观意愿。 这是本论文最大的缺陷之一。人类不是孟德尔豌豆,不按排列组合进行生殖。根据社会学研究,大量Alpha男性开始选择Beta男性,罔顾人类未来,这种选择虽然是人类自由意志,但破坏了孟德尔豌豆的遗传规律。论文作者完全没有考虑这种情况,也没有考虑大量跟Omega结合的夫妇和夫妻会更愿意生孩子的现实。 6、基因携带并不一定体现出显性性征。 有相当概率的Omega和Alpha虽然基因表征如此,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分化或者分化不彻底,从而导致相关腺体及生殖腔没有发育。换言之,有大量人口统计意义的Beta其实在基因上是Alpha和Omega,所以将人口统计意义上的Beta的基因分布写为BB,BA,BO,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甚至有学者认为,在出现ABO三性显性性征之前,人类全是Beta,只有男女两性之分。 这是本论文最大的缺陷。 这些错误只要一条就会导致论文的结论失去科学意义,更何况是六条。 因此,我跟孩子的Alpha父亲已经通过视频对孩子进行了认真的批评教育。 我们已勒令孩子重修《信息素真相》第7版,自学社会心理学和恋爱心理学。同时严禁他在成年之前检测基因知道自己的性别。 签名 (亲属关系 –单位及职务 –姓名): Omega父亲 - 【对不起老师我的单位和职务不能告诉你】 - 陆呈峰 Alpha父亲 - 【对不起老师我的单位和职务也不能告诉你】 - 梅岭 第8章 印度洋诸岛的十一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旱季开始,降雨变少,海水平静,万里晴空。这里基本上是全球情侣都喜欢的婚礼圣地,也是极其适宜旅游的地方,据说也很适合开展各种各样的水上活动。只是印度洋和美国基本上是隔着整个地球相望,距离实在太远,梅哲以前很少会到这边来度假。 这次来了自然要好好玩玩。 去之前当然要跟家里的两位父亲报备。 梅哲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一如既往地,跟自己说话的是Omega父亲。而Alpha父亲则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框上,一副我不得不让你看到我,但我其实很不想的样子。 梅哲这些日子因为开了天眼让世界多了一维的缘故,逐渐能明白很多时候人们言不由衷和故作矜持背后的情感,看Alpha父亲在那里装,心下窃笑。 他的神情和眼神没能逃掉陆呈峰的眼睛,“小哲你遇到了什么人吗?” 梅哲被父亲吓了一跳,“爸,你这是什么眼力?!” 陆呈峰不动声色,视频一角的梅岭却神色一肃,“谁?” 梅哲想了想,决定告诉父亲,“陈越。我觉得我不用跟你们介绍,你们都知道他是谁吧?” 两位父亲都在点头,梅哲敏锐地发现Alpha父亲的眼角居然有些老父亲的欣慰之意。 “话说,你们把我扔回来度Gap Year,到底是想做什么?现在可以讲了吗?” 陆呈峰淡然道,“没什么目的,让你有机会看到不同的世界,遇见不同的人。这不就遇到你感兴趣的吗?” 梅哲对自己两位父亲很是无语,如果只有他爹在估计还能想办法套一套,但他爸向来是守口如瓶的,只能放弃。 但他心里有个这些天来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面对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Omega父亲,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爸,我想我应该是爱上他了。但他说他有爱人。我应该怎么办?” 这回连陆呈峰都没能绷住脸,迅速回头跟自己的Alpha交换了一下眼色,很可惜,父亲的眼神梅哲看不见。 回过头的陆呈峰神色平静依然旧,“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梅哲十指交叉,将交叉处垫在下巴下,轻松地说,“我打算想方设法地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爱上我。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爱上他的,也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爱上我。爸,你当初是怎么让我爹爱上你的?” 陆呈峰叹了口气,难道告诉这孩子当初是他爹追自己的? 他没说话,却看到自己的Alpha走了过来,很认真地对儿子说,“对他好。” 梅哲有些奇怪,“对他好?不用让他看到我很好很值得爱?” 梅岭坚定地摇头,“我的背景家世都远不如当初你外祖父给你爸爸找的那个Alpha,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我永远都可以选择对你爸好。” “可是对他好,他也不一定会对我好啊?” 陆呈峰知道自己的Alpha会回答什么,心头温暖,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是不是爱你,是不是也会对你好,是他的选择,你没有办法。但是,你既然喜欢他,对他好难道不会让你开心吗?” 梅哲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让他恐惧的可能性。 他突然发现,在这个突然展现出来的新世界里他根本无法控制与情感相关的所有事件的走向和最终的结果。这个认识让他浑身发冷。 他嗫嗫嚅嚅地问自己的父亲,“Daddy,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爱我,对吗?” 陆呈峰温言道,“小哲,爱这东西不像你的研究和论文,只要够聪明,肯花时间和精力,总能有结果有收获。爱,不讲道理。” 梅哲从未如此茫然过,心底下空洞洞的,还带着隐隐的害怕,他傻傻地望着自己两位父亲。 梅岭最后用斩钉截铁的话结束了这个视频。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你爱过了。这世上最可悲的并不是爱而不得,而是从不曾爱过。” “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公平。你只能让自己做到最好,剩下的交给对方和命运。”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陈越发现梅哲自从那天生病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虽然对他行止一切如常,要他做的事情绝不会有什么差错,但整个人的气质渐渐地冷了起来,再不像以前一样不知死活地对着个酒吧咖啡师都敢随便撩。 要不是梅哲是个Beta,他简直要以为梅哲那天是突然分化了。这太像Omega分化后新生的信息素对Omega气质的影响了。 但他也不好去问,只想着婚礼后大家都会一起在岛上度个假,真有什么心事,估计玩一玩也就散了。 谁知婚礼上他又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梅哲。 白衬衣,领口敞开系着海军蓝领巾,剪裁贴身的V领西装马甲和九分西裤,光脚穿着低帮白色运动鞋。 削肩瘦腰,肌肉的线条坚实流畅,一双腿修长笔直,脚踝性感得让人直咽口水。 整个人既潇洒倜傥,又青春飞扬。 陈越发现起码一半以上的人视线都粘在梅哲身上。 他笑着摇摇头,没想过梅哲穿上正装之后会是这般模样,这是来抢他这伴郎的风光的吗? 入夜,等他尽完所有的伴郎义务终于闲下来时,在人群中果然毫不困难地找到了梅哲。梅哲又是坐在人群外围,在高凳上伸直长腿,一如既往地喝着果汁。他身旁有个女孩正在努力跟他聊天,那女孩笑着,满眼星光。 ……是不是总会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找那个人?找到了就躲起来一直看? 无来由地,陈越突然想起了那天梅哲说的话。他吓了一跳,赶紧把这句话扔出脑海,迎面走过去。 ……至少我没有躲起来一直看。 梅哲似乎早就看到了他,笑着向他招手,“来,跟你家表妹喝酒!” 陈越被他的笑容几乎晃出神来,走过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才问道,“为啥要喝酒?” ……是不是总会答应那个人各种各样靠谱和不靠谱的要求? ……还连理由都不问。 陈越觉得酒量一向很好的自己今天大约是累了。 梅哲失笑,“让你喝你就喝啊?你大哥今天婚礼,你不去替他挡酒?” “哪里轮得到我替我大哥挡酒?我大嫂比我酒量还好。” 陈越的大嫂叫孙文妍,是位女性Alpha,容颜秀丽,气质沉稳,丝毫没有Alpha的咄咄逼人,跟陈超倒真是很配。 梅哲心想,果然一喝酒Alpha的担当就出来了。能闻到她的信息素是松柏味道,按照尚不成熟的信息素理论,松柏类信息素的Alpha长情,没有太大的侵略性,确实是跟Beta很配的一种信息素。梅哲很看好这一对新人。 “没喝够吧?我陪你去喝酒。你住哪栋别墅,你尽管喝,我负责扛你回去?” 旁边的女孩不依,“梅哲哥哥,让你陪我喝酒你不肯,怎么陈越哥哥来了你就去陪他喝酒了?” “因为小女孩子喝醉了就不好看了啊,乖,回去早点睡吧。” 女孩好像很不想走的样子,缠着梅哲要通讯方式,“梅哲哥哥,明天我们去游泳吧?” 梅哲一点没犹豫,“我不喜欢游泳。” ……靠,这借口太熟悉了! 陈越噗地一声把口中的酒又喷了出来,喷了梅哲一身,四下连餐巾都找不到,只得从他脖子上揪下领巾来擦,不过这倒是个更好的借口跟那女孩告了辞。 一边往自己的别墅走去,梅哲一边抱怨陈越,“你故意的吧?” 陈越本来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哪知话说出来就变了,“你今天男女通吃,撩了一半的人,我们陈家两兄弟的光芒都被你抢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早一点喷你一身酒的。” 梅哲转过头来,眼里全是笑意,“你觉得好看?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陈越被自己刚才的话恶心了个够,推了一把梅哲,“都不好看,惹事!去去去,换件舒服点的衣服来跟我们喝酒。” 梅哲没用多久就换好了衣服,再出现时是惯常的牛仔裤加白T恤,换了条领巾,依然青春逼人。 他也不加入陈越他们的聊天,只是坐着,端了杯果汁在那里咬吸管,看看大海,看看人群。 一群人都在称兄道弟,但跟上次的聚会还是不同,这回大约是亲戚多过朋友,能称得上很好很好的就少多了。 梅哲眯着眼打量陈越,他说自己抢了他们两兄弟的风光,殊不知他才是全场最耀眼的那个人,刻意低调的着装也压不下他的张扬神采。婚礼上他站在新郎身边,所有人都在看他,偷偷猜测陈家那个能折腾的老二什么时候才能定下心来,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定下心来。 磐石信息素…… 梅哲暗想,要打动他的心,太难了。 这个人是很好很好的,我很喜欢。 但他不一定会喜欢我。 梅哲在海风中品出了些淡淡的忧伤。 陈越转头,对上了梅哲的目光,他冲着梅哲扬扬眉,梅哲也不闪躲,举杯示意,笑了笑。 陈越站起身来,把他拖进了自己这边的圈子。 “来,认识一下,梅哲,算是……”他扭头望向梅哲寻求他的同意,“合伙人?” 梅哲点头。 …… 你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这些都是我的哥们儿,从小玩到大的。” 众人嘻嘻哈哈地纷纷打招呼。 “梅博士很厉害,什么都会,除了爬山和游泳。最不擅长的是信息素研究,主职是吃喝玩乐。哦,对了,你们别灌他酒,他号称对酒精过敏。” 大家都有些醉意,听了便哈哈大笑,真的拿了酒来敬他。 梅哲无奈地看着陈越,“真要喝?” “喝吧喝吧,你住哪里我知道,我负责把你扛回去。” 梅哲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挑衅地将杯口向下扣在沙上,“再来。” 众人起哄,一杯一杯的各式酒类递了过来,梅哲来者不拒,都是一口饮尽。 梅哲喜欢运动,肌肤是小麦色,等陈越发现他全身发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停停停,梅哲,你真是对酒精过敏啊?” 梅哲横了他一眼,“我对你说过谎吗?” “喂喂,你不能喝你直说啊!” “我还要怎么……”梅哲强行压下酒意翻腾,“直说?” 陈越苦笑,“我不对,再也不敢灌你酒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去。没玩够。喂,那个……拿过来。” 陈越看了一眼,发现梅哲指着一名乐师。私岛其实是一个大型酒店,平时也会招待些朋友和客户,所以顶级酒店有的这里都有。那乐师刚才就在一对恋人身边默默地拉了一首小夜曲。 “哪个?” “小提琴,给我。” 陈越乐了,“你干嘛,想学赫本用提琴砸人吗?” 梅哲接过乐师递来的小提琴,又横了他一眼,醉意朦胧。 陈越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眩晕,那双眼睛是杏眼,明净清澈,圆圆的,黝黑的,但如水的眸子里却像是燃烧着什么。 轻盈柔和的音乐如水银泻地般从梅哲指尖流了出来。 那是春光里的纯净无暇。 接着节奏快了起来,梅哲修长的手指在弦上跳动,旋律开始起伏跳跃,活泼,欢快,喜悦,爱慕…… ……梁祝 陈越知道梅哲拉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共读时那一段时光,纯真美好,嬉戏打闹,两情相悦。 这一段在梁祝中其实很短,但梅哲刻意地做了一些回旋处理,一次一次地拉高了再降下来然后再升上去,就像快乐的时光永不结束。陈越想,若真有梁祝,只怕也会希望那段时光能够如此循环往复,永远不要有结束的时候。 但这世上哪有盛极不衰的事情? 梅哲指尖流出的韵律终于慢了下来,低沉,悠远,绵延,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轻微。 这应该便是十八相送的依依惜别了吧。若是不出意外,后面乐声会再激昂起来,那是奋争……但不会成功。于是古人只能用想象愿梁祝化蝶,在春光中翩跹。 乐声断了。 梅哲立在那里,左手依然按在弦上,右手执弓一动不动,歪着头像是沉醉,更像是已经睡着了。 没有人想说话。 明月高悬,夜风沁人,海浪与繁花中这样的一个夜晚只怕会被很多人留在记忆之中。 至少于陈越是如此,此后经年,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月光下的那个身影总会浮起,长身玉立,琴声悠扬,让他恨不得时光能就此停驻,就留在那时,那里。 第9章 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的梅哲又恢复了惯常的生龙活虎。 陈越坐在岛上热带风格的餐厅里,能看到远处那个号称不喜欢游泳的人在浪里折腾,冲浪板忽隐忽现,浪太小,基本上玩不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穿着沙滩裤白T恤来了,脖子里一如既往地系着根领巾。 他把自己往陈越边上一扔,“累死我了,一早上都抓不到什么浪。不过,珊瑚礁倒是很不错,你要不要去浮潜?” 陈越一直在悠闲地喝咖啡,闻言笑道,“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让我爹寄来的啊。我的板子和装备都是定制的,用习惯了。你玩吗?不会玩我教你。” 话一出口梅哲就后悔了,父亲说不要炫耀,自己这么多年桀骜惯了,好吧,又没忍住。 陈越不怀好意地笑着,“好啊,好为人师是吧,我记住了。” “不过,我是真不会小提琴,你怎么拉那么好?” 梅哲心想千万不能提我还曾经靠着这一手在罗马混吃混喝过,得赶紧想办法显得自己低调一些,“拉得不好,跟我爸学的。” “家学渊源?” “那倒也没有,我爸只拉这首曲子,有时候从头拉到尾,有时候只拉一小段。我小时候最怕他拉楼台会那一段,就像是在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不过一般不等他哭完,我爹就自己去跪冲浪板了。 梅哲想想那时候就觉得两位父亲很有意思,Omega父亲喜怒不形于色,但有的是办法治他爹,可惜小时候的自己没看懂也没学会。 他突然有点明白李老的意思了,Beta的世界里似乎少有这些东西。有什么话说出来就好,他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些在欲语还休背后的汹涌澎湃,平静背后的浓情密意。 陈越若有所思地看着梅哲,这个人和他的父亲都很有趣啊。 什么样的家庭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他再喝一口咖啡,“你慢用,我先回去干点伴郎份内的事情。” “好。” 不知为什么,梅哲有点失望。却见走出去的陈越又走了回来,“刚吃完饭不能浮潜,咱们约十点?” 梅哲笑了起来,笑容灿烂。 “好。” 会游泳就会浮潜,梅哲发现自己果然小看了陈越。 两人戴好面镜,呼吸管,穿上脚蹼,倒退着入海,一起游进环礁外围的水域。 会用脚蹼就不是新手了,梅哲回头看看陈越,后者从游出环礁之后便悠游着东张西望,不时地还会游向环礁,凑近了看那些在珊瑚上的各色小鱼,要不然就跟着一条满背都是星星的蝠鲼游上一段,标准的浮潜爱好者。 梅哲回身默默看着他,只觉得从来没有哪次潜水如此让人愉悦,珊瑚礁下的色彩也像是格外丰富。 突然,梅哲眼角掠过一片黑影,他顿时兴奋起来,冲过去,拉着陈越就往黑影那边游。 陈越被梅哲拖得差点呛水,但这人游起来速度极快,带着他很快就撞进了一片鱼群之中。 不管是印度洋上的私岛,还是那个号称快要被淹没的群岛之国,陈越都去过不少次,每次都浮潜,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鱼群。 “杰克风暴啊……” 陈越被梅哲带着追逐鱼群,鱼群极大,尺长的银色大鱼如飓风般来去狂暴,速度极快,忽而形成鱼墙堵在两人面前,倏忽散去,重又变成龙卷风将两人环绕。 梅哲开心地笑着,拉着陈越的手往下游,陈越吓了一跳,赶紧挣脱,努力地比划,“我不会用浮潜面具潜水。” 梅哲点头,拉着他往前游,但陈越扯了扯他,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自己在这里等,让他自己下潜。 然后陈越便看到,梅哲戴着浮潜镜和呼吸管,像条美丽矫健的大鱼一般向下潜去。 阳光极好,海水清澈透明如水晶。梅哲的身影在鱼群中忽隐忽现,跟两三条青色鲨鱼一起赶得鱼群东奔西走,鱼群怎么走都逃不掉,来来回回地总是环绕在陈越身边,看得陈越目不暇接。 陈越有点眩晕,杰克风暴的位置离环礁有点距离,虽然阳光灿烂,但脚下已经看不清海底了。高悬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上,前后左右没有依靠,唯一的依靠是脚下海水深处那个如精灵般在海中起舞的……大男孩。 天地间除了万事万物便只剩下他和梅哲,他们俩不交一言,却像是融入了整个天地般,静谧平和。 等两人回到岸上时,已近中午。有些宾客下午就要回去了,作为夫家代表,下午陈越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也得帮着嫂子家的人照顾好留下来玩的亲朋好友。 踢掉脚蹼,陈越问梅哲,“下午有什么安排?” 梅哲的心呯地猛跳了一下。 ……有也要说没有啊 “没有。” “好,你不是好为人师吗?我给你找了个活儿…… ” 于是,悲催的梅哲从下午三点到七点,整整用了四个小时来教九岁到十四岁的各色小朋友们浮潜,后来连十八岁的“小”朋友都有跑来蹭课的,满眼星星地看着梅哲演示各种动作的要领。 让梅哲冲四小时的浪都没这么累,但跟七八个小朋友周旋了四个小时,梅哲身心俱疲。 精疲力尽的梅哲回到自己的那间别墅,连晚饭都不想去吃,简单冲了个澡就躺在了别墅那片沙滩的沙滩椅上。 跟小孩子们斗也就罢了,跟那些花痴的Omega和小女孩斗才是真累人,他静静地听着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想着陈越,睡着了。 陈越是来叫梅哲吃饭的。 整个私岛的海滩虽然会被各个别墅分隔,用椰树和灌木遮挡出私密的空间,但沿着沙滩走能绕岛一周。 所以陈越也没去前门按门铃,直接从沙滩走到梅哲别墅的后门,一眼就看到了熟睡的梅哲。 ……这孩子睡觉真没规矩。 梅哲只穿了条沙滩裤,祼着上身,四仰八叉地歪躺着,也许因为腿太长,一条腿已经踩到了椅下。 他应该是盖了条大浴巾的,但毛巾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下去掉在沙上,就在手里紧揪着大浴巾的一角,抱在胸前。 傍晚时分海风渐凉,一阵风吹过,陈越眼看着他颤抖了一下,把那大浴巾的一角抱得更紧。 ……毛巾抱着管屁用! 这时候的梅哲就跟个孩子似乎的,天真无邪,毫无防备。 陈越叹了口气,进屋去再拿了一张浴巾,轻轻地替他盖上。 鬼使神差的,陈越轻轻地摸了一下这个大孩子的肌肤,凉凉的,柔软的,但下面结实的肌肉蕴含着青春的力量。 这感觉,跟七年前的某个感觉奇怪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喜欢爱运动的大男孩 曾经的一句话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却见盖好了浴巾的梅哲翻了个身,准确地捉住他的手,像刚才抱那浴巾角般扯过去,抱在胸前,还蹭了蹭,继续呼呼大睡。 陈越被梅哲扯得半跪了下来,怔怔地望着他熟睡的面容。 这个大男孩很好看。 谈不上俊美无俦,但俊朗阳光。此时睡熟了,更显出了他一惯的心无芥蒂和纯真干净。 ……一次肌肤接触就会让人脸红心跳全身发热吗? 陈越突然之间心如乱麻。他抽出手,落荒而逃。 第二天。 陈超看到陈越居然在收拾行李,“你不是还要跟朋友一起多玩几天才回去吗?” 陈越似乎晚上没有睡好,“国内有事。” 陈超没跟他绕圈子,“你在躲什么?” 陈越愣了愣,将手里的衣服扔进箱子里,转过头来看他大哥。 “你什么意思?” “你今年三十一了,还打算玩多久?梅哲有什么不好的?” 陈越的心里有点苦涩,苦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你没发现除了你,谁都请不动他?” 陈越无言以对。 “你找了七年都没找到那个Omega,你还打算一辈子找下去?还是……”陈超语带讥讽,“你打算守一辈子……节?” 陈越脸沉了下来,“不想好好说话就别说话了。” “这件事七年谁都不能提,我今天就是想跟你提一提!父亲拿你没办法,我也拿你没办法,若是母亲在,你觉得她能纵容你?!” 陈越冷笑,“母亲会帮我找。” “我们没有帮你找吗?!连军队里的人脉都用上了,找到了吗?” 陈越不语。 “你自己用脑子想想,用你的那个找法到现在都找不到,还有什么可能?” “他存在过?是的。我不认为他是你的幻觉。但他可能死了,没能把他救活的人害怕出事偷偷把他埋了。他也可能失忆了,你说他被磕到了后脑勺昏迷,初次分化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加上如你所说,他的信息素一刻不停释放了一夜,百分九十的可能会失忆。失忆忘了你,七年时间,他又是一个分化后的Omega,你觉得他会等你?” “哦,对了,还有一个可能,”陈超的话越来越狠,“他没看上你。你这种找法,如果他没死没失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是不想见你。” “不管哪一种可能,你等下去找下去有什么意义?” 陈越缓缓坐下,沉默不语。 陈超的声音温和下来,“以前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我们也就随便你了。但梅哲出现了,梅哲有什么不好?” ……是不是会觉得别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就是不喜欢。但那个人虽然算不上很好而且有时候还傻乎乎的,但我就是看他很顺眼? 梅哲有什么不好? 梅哲没什么不好,他很好很好。 陈越回答不了大哥的问题,因为他想不清楚。 他寻找他的Omega时间太长了,从来没肯看一眼别的人。 但梅哲……梅哲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梅哲是那个虽然很好很好,但我就是不喜欢的人吗?还是,那个人不管好不好,可我就是喜欢? 梅哲发现后来几天陈越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他去用餐,陈越跟别人坐在二人桌上,他加不进去。 他去浮潜,陈越说要带着朋友玩,就不做他的累赘了。 他去健身,陈越穿着运动衣运动鞋进来,却非说是来找人的,人不在,转身就走了。 梅哲觉得陈越可能对自己的智商有什么误解。 他不知道陈越到底是在纠结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他什么。 他打电话问了父亲,陆呈峰一言不发,而梅岭则告诉他,不要给对方太大压力。 梅哲不解,连表白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压力。 梅岭说,有时候爱本身就是给对方的压力。也是一种束缚。追得太紧了,不如先暂时放一放。 这个电话打得梅哲糊里糊涂,他一点都不懂,但心里依旧很难受。 好在Alpha父亲的指示很明确。 “他躲着你,你别就这样走了,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先暂时离他远一点陪着他吧。” 于是陈超就开始看着这两个人互相躲。 他夜里回去对自己的妻子吐槽,孙文妍倒很是淡定,说这明显是你有情我有意的样子,主要是你弟弟混蛋,只要两人都还在这岛上,再过几天应该就会有转机了。 然而转机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了。 陈越意想不到。 所有人都没想到。 梅哲有PADI的AOW和救援潜水员执照,这几天躲陈越,天天跟着私岛的快艇出海深潜。 私岛附近有好几个非常不错的潜水点,其中一个点非常适合长时间的漂流潜水。 沿着峡谷下潜到30米左右就会出现各种鱼类,继续向前能看到生长着各式软硬珊瑚的珊瑚岩壁及诸多洞穴,随着温和的洋流向前,就像是在游览壮观的海下王国。 梅哲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才像是自己,他可以专心于洋流的走向,操控自己的前进和后退,甚至可以向遇到危险和困难的同伴伸出援手,赢得友谊和尊重。 在温暖的洋流中,他突然觉得前几天的自己有点傻,整个人整颗心都在陈越身上,除了看见他之外,再也看不到别人,甚至忘了除了陈越,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 他觉得如果再去回答李老的问题时,他会说,爱情是很好,但也不是那么好。 回去的路上船长接到一个电话,随即快艇就开始风驰电掣起来,梅哲还好,船上其他两三名游客顿时吐了个七荤八素。 船员出来道歉,说有位客人家中出了大事,必须马上去最近的机场赶回国的飞机,这是离岛最近的快艇,所以委屈大家了,那位客人安排了SPA给每位游客赔罪。 快艇到岸,带着行李一脸焦急的陈越就直接跳了上来,见到梅哲时勉强打了个招呼,船就立刻开走了。 梅哲有些担心,但他马上看到了码头上的陈超和孙文妍。 从陈超的脸色来看,不像是陈家出了什么事。 只是,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为什么会有些怜悯? 第10章 这一夜梅哲过得无比忐忑。 自他认识陈越后就没见过他像那个样子,焦虑,紧张,慌乱,但不知为什么,梅哲能看到陈越的眉宇之间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像是希望,又向是忐忑和迟疑。 梅哲坐在屋后的沙滩椅上看海看到半夜,觉得自己新开的天眼大约是出了什么问题,一个照面就能生编出这么多的东西,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在明月和风,如幕星斗之间,梅哲又在沙滩椅上睡着了。 那是一个没有半点光明的世界。 冻进骨髓的寒冷,完全绝望的黑暗,永无解脱的孤独。 那个人的声音很久没有再响起,梅哲第一次感觉在自己的怀中有个既不柔软也不温暖的躯体,他紧紧地抱着那个躯体,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别死……你别死……别丢下我……” 那个声音稚嫩,沙哑,悲恸,而且绝望。 梅哲满身冷汗地醒了过来,印度洋北部的东北季风在夜晚也只是微凉并不寒冷,但他仍然冷得浑身发抖,冷得蜷成一团仍然得不到半点温暖。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给他盖浴巾,更何况真正温暖的也并非那浴巾薄薄一层的温柔,而是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 第三天清晨,梅哲一身休闲西装,在公司的cafeteria遇到了来喝咖啡的Jessica。 “啊!Morning! 梅总您回来啦!” Jessica是位女性Beta,陈越的总助,说话做事极其干脆利落,而且从陈越开创工作室时就跟着他了,对公司各种事情门清,口还严。 梅哲点点头,“Morning, Jessica.” “梅总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记得您说这次在那边还会多玩几天。” “这边是不是有事?陈越前天就走了,我昨天回来之后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 Jessica的神色如常,“越总家里有事,他人不在京城。”她摸出手机来翻翻,“好在您回来了,有几件急事,能麻烦您去一下吗?” Jessica满脸都是希冀,梅哲点头。 梅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整理相关的日程。 他其实不常到这里来,办公室门外钉着的牌子本来是“首席科学顾问”,但后来来海池涟漪访问的产业链大牛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门上又多了一个“联合创始人”。于是员工们的称谓也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梅博士”变成了“梅总”。 梅哲一封一封看着邮件,尤其是从昨天开始突增的紧急邮件,心头疑虑大起。 不过是去参加一个婚礼,总共走了不到七天,怎么海池涟漪的情况就像是突然捅了个蚂蜂窝一样峰烟四起了? 他努力地回忆陈越以前对这家公司有什么设想,有什么安排,但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大部分记得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陈越和他的笑容,对他说的话却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梅哲发现恋爱这玩意儿确实对智商有影响。 那么,陈越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在私岛上的陈越眼神里曾经有过短暂的温柔,而在躲闪时眼神里却多的是慌张。 自己跟陈越,到底走到哪里了呢? 陈越现在又面临什么麻烦了呢? 手机铃声猛地唤醒了胡思乱想的梅哲,他收拾心情接起电话,是市场部总监打来的。 “联盟秘书处?……” “谁?……” “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们谁……好,那我去行吗?” “好吧,我明白了,我去找Jessica问问。” 梅哲一边摘耳上的蓝牙耳机,一边推开陈越的办公室,却猛然听到Jessica的声音。 Jessica的声音很好听,女性的音频偏高一点,虽然并没有多大声,但穿透力不低。 “老板你……” “Chris他们说你再不回来就……” “好吧……”Jessica的声音明显疲惫无力,“我去帮你查,你说……” 一段沉默,有撕纸的声音,“我确认一下,圻州军分区直属医院?七年前的八月底九月初,对吧?男性Omega?大约20岁左右。” “好的,但老板这边的事情你真的得回来了!” “……好吧。” 圻州是海池环山附近的一个市,靠近海河河曲地带,海河在圻州有数个又大又急的转向,所以夏季丰水时极易溃堤,为此中部军区专门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军分区,涝时救灾,平时救难。反正都是子弟兵,需要的时候可以辐射包括海池环山在内的整个中部省。 陈越是跑到那里去了吗? 他怎么就那么喜欢海池环山?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Jessica满面愁容地推门出来,正好看到若有所思的梅哲,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 “梅总, Chris说他必须要有人去医疗部那边镇场子,但越总回不来,您能……” 梅哲打断了她,“陈越到底在做什么?” Jessica叹了口气,“越总家里有事,这事好多年了,我们都知道,一旦遇到这事儿,越总基本就指不上了。以前有事找陈董和陈超总,现在陈董和陈超总都在国外,帮不上忙啊。梅总,真的,还好您回来了。” ……陈越家里的事? 梅哲想起上一次在陈越办公室里他也是这么说,然后便颓废地去喝了一晚上的酒,把华光的董事和高层们统统放了鸽子。 但Jessica的意思是这时候还可以找陈越的父亲和哥哥,那就说明不是陈家的事,是陈越自己的私事。 ……哦,Jessica刚才说,男性Omega 梅哲觉得自己真的是智商下降了。 陈越又发现了新的猎物了吧? ……所以不管我有多好多优秀,我终究不是Omega,你就不可能喜欢我是吗? 梅哲想拉着Jessica问陈越到底在哪,为什么要去找Omega,找不着会怎么样,找到了会怎么样,然而千头万绪中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简简单单一句。 “Chris是PR的负责人吧,要我做什么?” 这一周梅哲过得实在不容易。 身为学术圈的科研狗,要装得人模狗样地去掺和商界尔虞我诈的血战,梅哲觉得好几回自己都差点被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好在陈越的班底相当强大,大多数时候他都只需要做个吉祥物,别乱说话就好,然而他本身并不笨,眼瞅着陈越手下那些精英们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就算退得很有节奏,败得很有章法,他仍然满心焦躁。 更不用说Jessica那里不断地被陈越揪走去做的各种事情,总在各种琐事的间隔之中,猝不及防地跳出来对着梅哲劈头盖脸就是一砸。 听起来,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Jessica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似乎…… 陈越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跟那个Omega交往了。 周六上午,梅哲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咬吸管。 面前的3D光屏是一堆logo和名称。 所有麻烦的来源,联盟,生态圈,利益攸关方。 感情上面梅哲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但逻辑上他不是。 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他的眼睛,梅哲的直觉一直在心底拼命地嚎叫,这是每次研究走向死胡同时的直觉警告,也常常是成果即将蹦出时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梅哲拿起光笔,开始在光屏上拉动,试图将这些部门、机构、企业、资本用某种方式串起来。 最简单的办法是旧式产业链,供应商,服务提供,客户(人群)。但梅哲确信这走不通。因为相关方太少了,线性关系过于简单。 梅哲笃信任何体系都不会是简单线性,不管现实如何错综复杂和不可预测,最高逻辑一定存在。线性关系作为最高逻辑恐怕太低估这个世界了。 光屏闪烁,线条纷乱。 梅哲突然一阵眼前发黑,看到窗外华灯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在办公室呆了一整天,水米未进。 他苦笑着坐下来,拉开抽屉摸出条能量棒咬了一口。 ……还是不对,这里一定有最高逻辑,而且最高逻辑只怕不会在这一个生态圈成立。 ……很可能是不同产业通用的某个逻辑! 梅哲突然想起陈越说过一句话,他说美国那边曾经有个相当颠覆的医疗体系设计,三重逻辑来着,是什么? 梅哲拿着能量棒的手僵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一旦他扎进事实和逻辑中,他根本想不起来陈越,而此刻即使想起陈越,想到的,也不再是那些让他智商为零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李老问的问题有答案了吧? 梅哲在心下苦笑。那新的貌似丰富多彩而充满诱惑力的一维对自己而言,只是添乱,没有贡献。 他没有想太多,在光屏上随手点了视频会话。这是公司的视频体系,陈越的手机上有视频终端。但是这些天陈越根本没接过他的电话和视频,他也就是随手一拨,没指望陈越真的会接起来。 然而一直不接梅哲电话的陈越真的接了。 “什么事?我不是说这几天尽量不要找我吗?” 陈越没有看镜头,黑色的大衣里雪白的衬衣从灰色的套头毛衣里翻出来,干净清爽。他的头发修整过,整个人爽朗帅气,神采飞扬,正眼神炽热地望着前方。 梅哲从来没有见过陈越有这样的眼神,倒是在婚礼录制的视频里见过,那是自己的眼神,在追逐陈越的身影。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陈越身后是一个门卫的岗亭,他似乎在某个军事单位的门口,在等着什么人? ……圻州军分区…… 梅哲不由地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清了清嗓子,“陈越。” 陈越皱起眉,看向手机发现是梅哲时,神色顿时一滞。 梅哲突然明白了,这次的视频请求用的是公司的终端号,而以前陈越不接的是自己的电话和视频。 没等陈越说什么,梅哲快速地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你提过那个颠覆式医疗体系设计里有三大创新因素,哪三个?” 陈越皱着眉,还是回答了梅哲的问题。 “你问的是哪三个?是商业模式创新,技术简化和颠覆性价值网络,还是颠覆性价值网络里的专家主导,增值服务和辅助网络这三种模式?” 梅哲点头,“Both, thanks, bye. ” 然后不等陈越做出任何响应,迅速挂断了视频。 第11章 挂断电话的梅哲深知如何才能让自己无暇难过。 他几口吃掉那根能量棒,去Cafeteria去取了几瓶水,又在自动售货机买了几根新的能量棒,都在桌上放好。 深吸一口气,梅哲开始排价值网络。现在这个模型最大的问题在于不同商业模式混杂在一起了,而信息素数据库,包括强大的2C业务能力一定不是专家主导模式,而应该是所有健康人的信息素健康产业价值网络。 不知道是不是在影响智商的那个领域里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梅哲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明晰,逻辑从线性跳到网状,再跳到分层。 技术简化其实是梅哲所在的学术圈在努力的事情,这将成为最重要的技术驱动力,将专家主导模式进行拆分,用技术代替经验,最终实现高可复制性,让健康产业价值网络得以低成本高收益地成为现实。 梅哲不知寒暑,不管昼夜,眼神越来越亮,身体越疲惫,精神却越亢奋,当他把最后几个logo加进去开成一个巨大的3D价值网络生态系统时,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借此发表一篇商科的论文了。 ……要不发经济学的吧?商科SCI高IF的好像不多,管理学的似乎还有点。 ……不对,商科的人怎么会拿这东西去发论文,梅小哲同学,这是钱啊,钱钱钱 梅哲眼睛越来越亮,简直想冒死喝杯酒来嗷嗷叫一下,他深觉这玩意儿要拿去给自己实验室的投资方估价,只怕能立马换回几千万美金的投资。 ……可惜这里面值钱的几个环节都是海池涟漪的,不过,海池涟漪要是上市的话,那就不是几千万了,不说几千亿,几百亿肯定是有的吧? 梅哲美滋滋地将这个在自己心中估价上亿软妹币的模型整理好发给陈越,随手点了highly confidential。 再看窗外,居然是朗朗乾坤。 梅哲有点蒙,再四处看了看,满地的都是能量棒的包装和各种水瓶。 这里不比自己的实验室,没有生活助理。 梅哲明白自己很可能玩得有点过嗨了,看看表,果然自己又在“实验室”里泡了几十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周一上午。 ……回家睡觉吧。现在就是想去想陈越,我也没心力体力了。 梅哲很是满意地抓起外套向门外走去。 然后,毫无征兆地,他迎面撞上了陈越。 ……文学意义的“撞”,非物理意义的“撞” 梅哲依然还在惯性奔跑的逻辑在心底很缜密地予以定义。 陈越穿着整齐的商务正装,一手拿着咖啡杯,手臂上挽着大衣,耳中戴着蓝牙耳机,他温柔地笑着,眼睛穿过空间仿佛看向手机那边的某个人,语调温和。 …… 听不见他说什么,反正他也不会这么对我说话 极度疲惫的梅哲大约也就还剩下点视力了。 迎面遇到满头乱发,衣服凌乱,一看上去就颓废到了极致的梅哲,陈越略微地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只剩下视力的梅哲感觉自己的胸口被狠扎了一刀。 这个笑容,像极了第一次在那个下午茶见到他时,他对那些他不感兴趣的追求者的笑容。 梅哲没说话,他的头好像不听话地点了点,而腿却听话地带他进了电梯。 ……世界新的这一维我受够了。 ……如果还是像以前一样,世界只有逻辑和理性,我应该会过得快活得多。 ……再不必纠结,没人能伤害 这是梅哲在把自己扔到公寓里的大床上后,脑海里最后的几个念头。 醒来之后,梅哲发现自己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于是他打开视频向父亲报告了自己的那个发现。 陆呈峰不在,让梅哲很是松了一口气。 梅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对商业感兴趣了?” “不感兴趣,但这世界上还没有能拦得住我的题,哈哈!” 梅哲有些过于亢奋的样子让梅岭隐隐有些不安,但自家Omega不在,他不太能猜得出儿子的心思,只能试探,“你追上陈越啦?” “追?”梅哲哈哈大笑,“Daddy,你开什么玩笑?” 梅岭还是觉得不对,“到底怎么样了?” “唔……”梅哲沉吟着,“感觉很奇怪,Daddy,你确定对他好真的有用?” 梅岭有些不耐烦,“有没有用你难道不清楚吗?就算没用,你难道就舍得对他不好了吗?” 梅哲耸耸肩,“你说得是。对了,你们把我扔回来过Gap Year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成功地结束了视频。 在去海池涟漪继续对陈越好之前,梅哲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他在写论文期间每次遇到压力大写不出来就会去找点事。 京城没法冲浪,不能滑雪,不准BMX,梅哲想了想,查了查自己的Gap Year预算,发现还有好多零,于是联系了一家京郊的低空跳伞俱乐部。 梅哲有USPA的C照,还没跳到500跳,也没去拿D照。当初他在美国就玩过低空跳伞,甚至尝试着学过翼装,滑飞、安全课程和理论考试都通过了,但还没能来得及开始第一跳就被两位父亲火速抓了回家。他没想到的是低空跳伞就已经是他爸能忍受的极限了,梅岭本来还没说什么,但一看他连翼装都敢学,吓得连低空跳伞都一块给他禁了。 梅哲坐在那家据说有华国翼装半壁江山的跳伞俱乐部接待厅里,心下盘算,要怎么装才能混进他们十二月初的高空翼装飞行? 这天下午,梅哲是带着满身沸腾的热血走进海池涟漪的。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混进去如此容易,他有USPA的C照,有当年在Arizona学翼装的证书,交钱的收据,甚至头头是道的路线分析,他还按当年的时间编了在美国的初次翼装,但没敢装大佬,说回国跳第二跳,然后就被这些人欣喜若狂地拉进了队伍。 万事万物都是逻辑,以前教梅哲的那个翼装大佬说过,翼飞是热血中头脑的舞蹈。整个过程确实需要胆魄和热情,但更重要的是头脑的缜密计算和事前精心的准备。而这两样东西,梅哲都不缺少。 于是出现在海池涟漪诸高管面前的,是一个充分兴奋起来但头脑又正在严密逻辑下的梅哲,妙语连珠,气势如虹。 他发现,对翼飞的渴望成功地压制了他对陈越的渴望,一想到他终于可以真的像鸟一样极速在云间穿梭,哪怕陈越就坐在会议室里,他也依然毫无芥蒂地侃侃而谈。 “学术界的最新成果应该推动技术变革,尤其是成为颠覆性技术变革的来源……” “颠覆性技术终将取代整个信息素医疗体系对专家模式和精确医疗的依赖……” “从此,信息素生态链里最重大的商业价值应该是通过让所有人获得可掌控的安全和健康来赚钱,而不是因为他们的意外或生病实现超额盈利……” “你们应该是这个新的整体型体系里最有可能的潜在整合者……” 这样的梅哲太陌生了。 他意气风发,眼睛放光,浑身上下充满魅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梅哲谈到的价值网络,陈越自己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都不成熟,这也是有一次去拜访了某位部里领导之后他跟梅哲提到价值网络的原因,但他没有想到梅哲一直记得,更是将这个体系推进得如此之深。 陈越望着那个悬在会议室上方的Interractive Virtual Projection,这又是梅哲带来的一种新东西,据说大量用于前沿实验室做基因以及生化模型的建模。 IVP演示下,不但生态价值链无比清晰,点线面体明确,而且任何一个小环节都可以点开之后看到里面嵌套的细节。 梅哲似乎无所不能。 这是一个价值无法估量的生态链价值网络体系,虽然整体思路是陈越找到的,但梅哲最大的价值在于对全球整个信息素专利技术,以及信息素技术对人类和具体人群的价值的深刻认识。 还有他惊人的逻辑思辨和缜密的结构搭建能力。 无人能及。 如果说海池涟漪是整合生态链的商业模式颠覆式创新者,那么梅哲和他所在的整个学术圈则是创新的来源,技术的本身。 这样的梅哲光芒四射,让人倾倒。 “可是梅哲出现了,梅哲有什么不好?” 陈越恍惚了一下,那是陈超问他的话。 ……梅哲没有不好,他很好很好,可是他出现晚了 ……七年前,我就有卢晏如了…… ……卢晏如…… 这三个字在陈越心头来回翻滚,被他在喉间反复吟哦。 七年了,才终于知道当初的Omega叫什么名字,也才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模样。 无比陌生,却也无比亲近,让他心头疯狂嘶吼着想要靠近,再靠近,直到再无距离。 对海池涟漪的高管团队来说,这是一个相当令人激动也让人无比尴尬的古怪例会。 梅总慷慨激昂,越总神思不属。 虽然知道梅总回来只待一年,但看出梅总心思的人不止一个,大家都抱着梅总要么会一直待下去,要么回去之后也会跟这边藕断丝连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只怕没什么可能了。 一众高管在被生态链激励得热血沸腾,纷纷请缨去灭四处烽烟的同时,对这两个人都不由心生怜悯。 第12章 离翼飞还有一周多,梅哲开始翘班去跳伞。 想想蛮好玩的,自己的本业应该是跳伞才对,Gap Year就是玩的不是吗?天天去那个低到只有几十千帕气压的地方上班是想不开吧? 梅哲喜欢跳伞,其实低空跳伞并不是他的爱好,那只是自己在压力太大,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去疏解压力。而如果没有太大压力,高空跳伞才是他的心头好。 看着地面向你缓缓扑来,你甚至可以允许自己在强大的离心力中眩晕一小会儿,然后当你吸入第一口空气的时候,你张开双翅,甚至会觉得自己停在了蓝天白云和不知身下还是身上无边无际展开的山川河流草地人烟之间,如果旁边没人尖叫,你可以尽情地享受天地间的宁静。 ……手表说那宁静只有几十秒,但每一次我都感觉好像是一整个人生那般长 爽完之后的贤者时间里,梅哲去上班。 这样梅哲就算还不得不时时地遇到陈越,也能依旧礼貌地致意。 其实也没有那么时时,陈越也经常不在。 这段时间梅哲也没有再跟家里打电话,他不想求助,他觉得他的爱情应该彻底凉了。 在私岛上,就算陈越躲他,梅哲依然会感觉到他的在意。 而在这里,陈越一点都不躲他,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周一下午,医学部需要梅哲和陈越一起去参加某个会议。 会议最后的议程是个小小的Panel。 Panel之前,梅哲去了趟洗手间,他站在大镜子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十一月底了,大酒店会议厅的温度很高,他穿着薄西装。镜子里的那个男人,身材高挑,脸色沉静,衣冠楚楚地顶着一头发胶都快收拾不了的碎发。 ……唔,跳完翼装得去剪头发了 他转身,正好看到陈越走了进来。 “唔,真巧。” “不是巧,我是看到你进来才来找你的。” 梅哲现在已经不再认为陈越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了,最近他唯一想知道的是,自己为什么还不滚,还待在华国,待在海池涟漪做什么。 “哦。” 陈越唇角向上勾起,那是一个标准的微笑,除了礼貌还有些……愧疚和怜悯。 “周六有事吗?来参加一个聚会?” 梅哲痛恨自己在新的一维里总是能把人的表情看出三四五六七个不同意思的臆想能力,而这位英俊挺拔的Alpha面带春风,眉宇间都是欢喜,于是梅哲的新能力便知道自己被邀请去参加的聚会大约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一去。 好歹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是?然后就可以放心地,安心地,死心地,滚了。 他想了想,“周六…… 好的。” 周日翼飞,不妨碍。 周三的时候,梅哲跳完伞,收到通知说从美国定制的翼装全套设备寄到了公司,于是梅哲又一次在贤者模式里跑来拿。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所有东西认认真真地铺开,再认认真真地检查了每一件,整理,叠好,放进一个巨大的背包里。 不出意外的话,下周起自己应该就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梅哲的贤者模式下只有兴奋和冷静,从来不存在什么伤感和郁闷,他只是仔细打量了一下整个办公室,确定自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开。 经过大会议室时,他意外地听到了一群人的争吵声,停下脚步,听了听,然后直接便推门进去。 例会。 陈越正和他的团队一起焦头烂额地讨论怎么应对此起彼伏的各种问题,不知为什么海池涟漪的各种项目里各种各样的问题接二连三,但总是找不到背后的力量是什么,想做什么。 有人说是资本,有人说是基因检测大鳄,有人说是A权主义派,有人说是医疗体系和保险企业,甚至还有人说是信息素狂热者,O权协会…… 一群人吵得晕头转向,不可开交。 陈越居然还是在那里发呆,眼神里春风荡漾。 梅哲二话不说地走过去,关上PPT。 环顾,再眯眼瞪着陈越。 “号称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的陈总,怎么着,谈恋爱智商降到零了吗?” 他随手点开那个生态链模型,翻到2C那一层的战略面。 “你们在做前所未有的全生态体系整合。” “你们想要的未来是通过让所有人获得可掌控的安全来赚钱,而不是因为他们的意外实现超额盈利。” “当前体系,谁在因为意外而实现超额盈利?” “我只是个学者,顶天了也就算个技术总,但连我都知道资本为了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而别的任何权都不会。” 梅哲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粉笔灰,像是回到了英伦某个晴朗的午后,自己在校园里难得约到的复古教室里淋漓尽致地一口气怼了三个流派般意气风发。 ……那飞扬的青春啊,意气风发的少年,可惜,时间洪流之下,回不去了。 他感慨地笑了笑,环顾,然后看都不看陈越,背起刚才被扔到门口那个巨大的包,走掉了。 周六,聚会在陈家的一个小别墅里。 梅哲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陈董,陈超和他的夫人,见到了以前聚会时陈越介绍给他的那些人,见到了陈超结婚时的某些亲朋好友,还有在婚礼上窃窃私语聊着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陈家老二定下心的那些人。 然后大家便见到了那个能让陈家老二定下心的人。 所有的人看着陈越接了个电话,出门,再进来时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英俊的Omega,身姿挺拔,一看便知道是军人。 Omega也没有什么表情,清冷疏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梅哲从他淡漠的表情里还看到了一丝惶然,一丝不快和一丝抵触。 梅哲对自己随时都能臆想且胡说八道的新能力实在无语。 陈越拉着他的手向众人介绍,“这是卢晏如,我找了七年的那个爱人。” 梅哲顿时觉得自己输得不冤。 爱情这种东西,来得倒是突如其来,就是不知道走的时候可不可以干脆利落一点。 于是又是一个在人群中用眼神追逐身影的晚上,可惜的是那个身影的旁边总是会有另一个身影。 梅哲也不回避,索性一直看,想把这两个人都一起记下来。 …… 记下来,以后只要一想起陈越就能想起这个卢晏如,于是爱情走的时候就可以再安心点,再死心点。 “梅哲。” 陈超的声音。 梅哲礼貌地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果汁,“陈大哥。” 陈超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梅哲觉得有些可笑。他向来直接,“陈越找到他的Omega了是好事,你怎么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 陈超居然被他逗笑了,“我有什么好痛心疾首的?” 梅哲淡淡地笑,“我也没有。” 他明白了父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时候爱情对于别人而言,不是幸事,是负担。比如现在他对陈越的感情于陈越而言就是如此。 他明白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迅速消失。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又不是很想就此消失。他想沉沦,他想恳求,他想拼尽全力大闹一场让大家都精疲力竭,让谁都不痛快,让谁都不要好过。 但他又不想让陈越难过和难做。所以他所有想的,也就是想想。 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但他真的不想“一往而深”。 在华国起的,也就在华国灭了吧。 望着坐在角落里安静喝水的梅哲,陈越很感谢他如此应对。 纵然现在他有了自己的Omega,陈越依然不得不承认,跟梅哲的相处轻松而愉快。即使在这个时候,两人也不至于尴尬,而梅哲居然在退后的同时也依然在为海池涟漪的事情奔忙,更是让他感激。 陈越也没有想到,七年都没有找到的爱人竟然会这样突如其来地意外出现。 他是在Omega突然分化的时候遇到他的,在海池环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暴雨和山洪后,两人几乎是以命换命地活了下来,从此他便认定了那个Omega。可当时他连Omega的面容都没能看清,记住的只有他的信息素。 那是一个拥有特殊信息素的Omega。 陈越记得他刚分化时信息素是温泉的感觉,但慢慢地,温泉里浮出了寒冷,最终全归于冰雪。如果非要描述,那是被冰雪覆盖的温泉,冰雪有多寒冷,温泉就有多炽热。 于是这些年来,他也就只能凭借着这个线索去寻找自己的Omega了。 他的风流他的撩拨都只为找到这一个人,即便如此,七年了,也一直没能找到。 这一次的信息素数据库,他确实是有私心的。非要扯这么大个圈子,还是想着也许数据库大了全了,总能凭借信息素找到当初的爱人。 卢晏如的出现,是有人给了他一个线索。 他以前只是在海池环山附近寻找,而事实上,在那个时间段,离海池不远的军分区医院里,曾经收治过一个Omega。那个Omega是部队里的军人,军人的信息通常不允许进入民间记录,也因此陈越从来没有发现过。 卢晏如出身卢家。卢家是A权的强权人物,但他们家的Omega却并不一定是如外人想象的那般没有自由选择。卢晏如少年时便进了军队,分化后也依然留在部队里,这就是为什么陈越找不到他的原因。 而分化时遭遇大难,信息素耗尽也确实导致卢晏如失忆,好在军队里以他的年纪也没到必须婚配的时间。 命运在陈越努力七年之后怜悯地网开一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Omega。 第13章 第二天是周日,陈越跟着自己的Omega去拜访他的伯父。 卢晏如出身卢家旁支,他的伯父卢江强是卢家当代的领袖人物。 卢江强很忙,只是简单地跟陈越聊了一会儿,他并不太喜欢说话,实在无话可谈的时候问起了他正在推进的信息素数据库。 “我听晏如说,你建这个数据库也是为了找他?” 陈越觉得自己有些汗颜,“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不过,晏如当初分化时的举动才是让我真正想做这件事情的原因。我希望给Omega一个选择,不要受性别的拖累,也不必受社会和家庭,甚至不必受将来的Alpha伴侣的过多影响。” 陈越觉得这句话似乎让旁边的卢晏如有些不安,他向来挺拔的坐姿略微地晃了晃。而如此小的一晃就被卢江强看到了,眼角闪过一抹不太认同的光。 “找到晏如了,你这个数据库的项目还需要继续吗?” 陈越点头,“我们整个公司的人都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要不要在数据库里留下自己的数据和信息素样本,我的也在。事实上,”他拉起卢晏如的手,看向他的眼睛,“晏如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加入。” 他笑了笑,“当然,你就不要去选择不作Omega了。” 卢晏如的手冰凉。 陈越知道卢晏如的冰冷是有原因的。梅哲曾经提到过最近越来越成熟的信息素决定论,信息素的分化会影响人的性格,卢晏如的信息素不出所料是冰雪类的信息素,他的为人冰冷也是自然。 卢晏如失忆了也好,当年并不是什么很愉快的回忆。陈越从没有跟卢晏如提起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提到过卢晏如信息素的变化。大约是因为两人都伤重的缘故,他的信息素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冷的。会冷下来,也许是炽热都已经燃尽了,用来温暖了寒夜里失温的自己。 卢江强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既没阻止,也无不快。他点燃一根烟,吸了长长一口。 “晏如,你是Omega,我想问问你,你觉得Omega会想参加这个项目吗?” 卢晏如正色答道,“我认为Omega是天性,但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性。” 卢江强摆手道,“放松点,在家里,又不是在部队。” 转过头来又对着陈越说,“你们可能还需要多考虑一下Omega自己的想法。你那个项目想法很好,但也许在这个时代实施的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你的推进事倍功半。提高O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社会各界的参与,也需要从年轻一代的教育着手。医疗体系的尝试是好事,我觉得试点是很必要的,可以在试点的基础上经过充分论证之后,再谨慎推广。步子走得小一点,稳一点。” 陈越点点头,这话其实没有错。 接下来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了,卢江强简单地问了一下陈越的情况之后,卢晏如就带着陈越告辞了。 陈越跟着卢晏如走出卢家,在大院里步行向门外的车走去,一路想着不知道今天这次拜访算不算已经得到了家长的同意。 卢晏如不说话,陈越也不想说话,只拉起他的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只手的掌心上,虎口上,食指上都有着薄薄的茧,陈越轻轻抚摸着他的手,突然忍不住有些心疼,“训练苦吗?” 卢晏如感情没什么波澜地回答,“不苦。” 不知为什么,在陈越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另一句回答。 …… 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要问这种蠢问题。 似乎是想逃避什么,陈越伸手将Omega抱入怀中,却被Omega一挣就摆脱了。 “有人。” 陈越笑了笑,没说什么,心底下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找到了自己的Omega,陈越对这个信息素数据库的项目确实不再像以往那么用心了。 因为陈越,卢晏如申请了回京城军部学习一段时间,于是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开始找人装修自己准备用作婚房的别墅,带卢晏如去采集信息素,去卢晏如学习的单位门口等他下班,然后或者自己做饭,或者带着他出去吃饭。 用他的话来说,是想把这七年的时间都补回来。而卢晏如却最多淡淡地笑笑,跟他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就是允许陈越牵他的手。 这样的Omega让陈越更加不安。 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哪里。 也许,是因为卢晏如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爱他? 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Omega,两人会是如何炽烈地相爱,却从未想到过会遇到这样的场景,Omega已经忘记了那个晚上,于他来说,自己是陌生人。 陈越知道,他应该给卢晏如更长的时间,他肯认自己,没有拒绝自己,这本来就是一种态度。 爱的感觉,慢慢来吧。 梅哲全身装备整理妥当,静静地坐在直升机上。 寒风猎猎,从敞开的机门吹进来,但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空气干净,京城被重重山脉包围,果然是藏风聚气的龙脉所在。 飞机上众人并不吵闹,似乎都在想些什么,或者,整个今天都在一种虔诚和肃穆的气氛之中。 工作人员、教练和几位大佬站了起来开始互检,梅哲也跟着站起,做完跳之前最后的检查。他打开头盔上的摄像头,连上手机,在自己捷讯圈子里开了一个直播。 捷讯的短视频直播之后会自动转成视频文件存下来,翼装飞行号称有30%的死亡率,对于作死的新手,也许高达70%吧?要真怎么了,父亲们好歹有个念想。 “爸,Daddy,我爱你们。” 镇定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梅哲什么都没去想,此刻他的血管里流的根本不是血,是汽油,在熊熊燃烧,而整个大脑里像是有个巨大的风冷系统,冰寒,冷静,缜密,丝丝入扣。 他轻轻地向外一跃,控制,俯冲,然后展翅飞翔。 用200公里的时速划破长空,击碎白云,奔放生命,追逐自由。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痛苦和烦恼能追得上他,他也再不想追上什么。 只有自己,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了,只有天地。 伞包在预定的高度打开,梅哲在预定的地点轻盈落下。 他脸色苍白,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定定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从眩晕中慢慢恢复,就像是从一场大梦中苏醒。 在那一跃之前的他还是为爱所苦的大男孩,骄傲自负,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却连对自己的爱人示爱都做不到。 而一跃之后他瞬息成人,此刻他站在蓝天白云和苍茫大地之间,承认世上没有什么大得过生死、天地和人心。 梅哲喃喃地低语,“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大不过生死,生死大不过自然。所以,我要回家了。” 然后他脱去装备,将头盔扔到一边。 还没断去链接的直播里,远隔大洋几乎震惊到崩溃的陆呈峰梅岭和所有看到梅哲直播的那些在华国的朋友们,看到他朝着太阳的方向缓缓地单膝跪下,右手抓起一把碎石泥土,握拳,放到自己左胸。 轮廓清晰的俊朗面庞上泪流满面。 虔诚,臣服。 天将日暮,梅哲觉得一切都很美。 哪怕是黑暗,哪怕是死亡,哪怕是失去之后再也不可能得到。 哪怕是,其实从不曾得到。 送完卢晏如自己开车回家的陈越把车开上了人行道,径直冲进了绿化带里。 他浑若未觉,手指颤抖着死死握着手机。 刚才Jessica慌慌张张地打电话告诉他梅哲去跳翼装了,他匆匆打开捷讯,结果正好看到梅哲如同一只自由的鹰隼般划过长空,镜头里飞速掠去的大地让他眩晕而惊惧。 直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而手机里的视频仍然在循环,梅哲从飞机上跃下,翻转,调整,飞翔,伞花绽放,最后到他泪流满面地跪下……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被紧紧捏住,无法喘息。 毫无理由地痛不欲生。 回到公寓的梅哲刚开机立刻就接到了视频电话。 陆呈峰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梅岭则像疯子一样破口大骂。 梅哲什么都不说,站在那里,默默地等梅岭吼到没有力气了,才淡然一笑。 “Gap Year的钱我花完了,也玩够了,我下周末回家。” 第16章 朝阳透过窗帘洒下金红的光,照在沉睡中的男人脸上。 陈越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昨夜他在最后的清醒里似乎让卢晏如给梅哲打电话,然后卢晏如逃出门去,将他反锁在了卧室里。再之后的事,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他想再睡,但阳光刺眼,抬起手想要遮住阳光时,才发现手臂却被什么压住。 怀里有人? 他的心猛地向下沉去。 梅哲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陈越。 朝阳在陈越的眉眼镀上一层迷蒙的金红,桀骜的头发慌乱地支在额前,他满面不可思议的震惊。 自己……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梅哲的大脑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几分钟后痛楚和满身的疲惫才堪堪涌上他的知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越已经狂暴地推开他,一把掀开了裹在两人身上薄被。 床单上有着大片干涸的鲜血和液体,梅哲小麦色的肌肤上满是各种痕迹,隐隐泛着些腥膻的味道。 梅哲完全无法思考,茫然地望着陈越。 陈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张开双手,十指深深地插入发间。这怎么不是个梦呢?他使劲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面前仍然是一片狼藉。 陈越颤抖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发生在他身上! 他对着面前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他妈给我滚!” 吼完踉跄下床,几乎立刻便摔了个跟头,他连站都站不直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浴室。 打开冷水拧到最大,水声几乎是立刻轰鸣起来,他用力地,反复地,恨不得撕去一层皮般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是世上最脏的东西。 梅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怒吼时陈越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世上最肮脏的东西,而他现在正在洗他自己。 昨晚他……上了自己,所以他觉得脏? 谁脏? 梅哲的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滚烫的,在突突地跳,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一点点如暴雨倾盆般密密敲打,他努力地让自己去想陈越什么意思,但脑子似乎把所有的思考都用在了别处,从昨晚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也想不清楚,他再怎么努力都仍然只能在迷茫中继续迷茫。 全身都痛。脑子燃烧般痛。下身特别痛。后颈被撕裂般好痛好痛。 梅哲扯过薄被裹住自己,慢慢地蜷成一团,痛得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迷茫中的梅哲被人狠狠地推下床去,然后劈头盖脸地砸了一堆衣服。 陈越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他在怒吼,“穿上衣服,滚!” 梅哲后来用了很长时间逼自己去回想这一个晚上和这一个清晨。 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时的他全部的思考能力都用在了打开脑子里突突跳着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似乎被埋藏了很多年,带来了无数个夜晚的噩梦,然后在那个晚上不知为何被唤醒,强占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让他陷入了长达数周的迷茫,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个晚上是如何的无辜与荒唐。 但所有的无辜与荒唐都无法解释那个清晨。 他只记得自己在陈越愤怒痛恨厌恶的眼神中,忍着所有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痛,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干涸的污秽穿上衣服。但他不记得后来的一切了,不记得自己如何离开,如何回到酒店,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如何通知的父亲,他想不起来经历了什么,或是过了多久,他的记忆从自己走下飞机走向父亲时才再度回复,向来高冷的Omega父亲流着泪将他搂入怀中时,他说了那个清晨之后的第一句话,这句话也只有一个字。 “……痛”。 陈越接到梅哲的电话时,是在一个月之后的某个上午。 这一个月来,他用各种各样的工作堆满了自己所有的时间。 有人希望他的数据库不要推进,不止找到卢晏如来让他误以为找到了自己的Omega,甚至在他发现真相之后用如此无耻的手段来造成既成事实,这一切都让他愤怒。 他一定要把这个生态系统建成。 不惜一切。 此时的他刚刚熬完一个通宵,眼睛通红,神经却奇怪地亢奋,嗷嗷叫着呼唤更多的项目,更多的文件,更多的电话,更多的会议,不要闲下来,不要回去面对那间卧室和那张床。 越洋视频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强制接通。 陈越以为是自己没留意点开了视频,过于疲惫而亢奋起来的神经已经无法注意细节,于是他便看到了视频里的梅哲。 梅哲淡淡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起伏,“陈越,我需要你的信息素。父亲会安排人去找你取。3ml。小手术,对你没有伤害。” 陈越熬完通宵的脑子不好使,他反应了好几秒之后怒火才追上了他的意识,火苗燎着他的眉心。 ……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然而视频居然挂不断。 梅哲黑而大的眼睛如同空洞虚无的暗黑,连一丝星光都没有,但那双眼睛穿透空间像是看到了陈越心里说的话。 “陈越,那天晚上根本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不需要对你负责,我也不用你对我负责。但我需要你的信息素。”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不等他回答Jessica已经推门进来,“越总,有人找您,我拦不住。” 陈越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梅哲。 这个人说他从国外回来过间歇年,学的是生命与信息素,很多人都说他是特殊信息素研究领域里最顶尖的学者,但除了他的姓名、他在顶级期刊上发表的论文和他的论文结论,陈越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的父母,他的家族,他的学校,他的研究项目,他间歇年之后要去哪里在内的所有他的其他事情,陈越都不知道。 他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问过,如果有,那多半对方也没说。 而这挂不断的视频,闯进公司带着便携冷冻医疗箱的两个人,甚至包括肖雄曾经对他叮嘱过的如果梅哲遇到意外不能送医院必须马上联系他的事情,都在暗示着些什么。 陈越冷冷地望着视频里的梅哲,双手抱在胸前,“我不会给你信息素。你想抢吗?” 对面那个人疏离的模样跟他记忆中的梅哲相去甚远,无比陌生。 良久,梅哲微微地笑了,笑容看得人心头生寒,“这是你的决定吗?……好。” 怎么也挂不掉的视频断掉,在手机上没留下任何曾经打过来的痕迹。 Jessica没能拦住的那两名男子中,高个的那个走上前来向陈越点头示意,“小梅先生说,要是您不同意,我们就直接回去。但Merlin先生让我们在这里等您三天。”他交给陈越一个特殊的通讯器,上面只有一个按键。 “三天内,您如果改变主意,请随时叫我们过来。” 陈越回家睡了一觉之后才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对劲。 当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从遇到梅哲开始的整件事情都不对劲。 那个人瞬间切入自己的生活,然后迅速便像是自己多年好友一般熟悉、亲切和值得依赖,在这背后,陈越感觉不到任何的阴谋诡计,然而在一切都走向某个似乎被安排好的结局时,卢晏如这件事情突然发生,一切美好的可能如海市蜃楼般崩塌,于是梅哲又像来时一样,瞬间离开,无影无踪。 梅哲显然是一个用了信息素掩盖剂的Omega,那天晚上自己被动发情,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给自己打Alpha的发情抑制剂,而是跟自己……陈越恨恨地低骂……睡了。 陈越不太想得起来自己有没有成结标记,那天除了被动发情,自己还被下了迷药。 逃掉了卢晏如,却没能逃掉梅哲。 层层网罗,注定了总会掉到一个里面。 但梅哲为什么想要自己的信息素? 他极尽所能地羞辱了梅哲,为了报复。那天夜里两人的所作所为不但极尽所能地羞辱了自己,也彻底地辜负了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杀了自己,也杀了梅哲。梅哲也应该很清楚,自己会因此恨他,两人永远不可能再有什么将来。 那他为什么想要自己的信息素? Alpha的信息素有什么用? 他不相信那个装Beta的Omega会用来寻求心理安慰……事实上,以他对梅哲的了解,梅哲做事界线清晰,个性绝不软弱。 一个凶起来连翼装都敢跳的Omega。 在那样的羞辱之下,以他目前显示出冰山一角便已足够震慑的家世,他仍然来找自己要信息素…… 陈越打了个寒战,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梅哲……怀孕了…… AO结合的胎儿必须要有Alpha父亲的信息素抚慰才能健康成长,所以梅哲来要自己的信息素。 陈越躺在让自己无比憎恶的床上,想到这个让他无比憎恶的可能,看到命运在黑暗的旋涡中露出恶毒的讥讽和嘲弄。 他颤抖着翻出那个通讯器,那上面只有一个按键,按下,公寓大门那里几乎立刻传来了敲门声。 他面色苍白地走过去,开门,将通讯器递给对方,喉咙抽紧,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清了清嗓子,清楚而又语无伦次地说,“告诉他,那个孩子,让他去死吧。” 关上门,陈越颤抖着躲进浴室,打开水,淋了一晚上的倾盆大雨。 第二天,陈越毫不意外地发烧了。 他吃了药,烧得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的那个晚上。 只有他和他的Omega知道的那个晚上。 第18章 这回忆在他过去七年里不断地折磨着他,带给他痛苦,也带给他甜蜜。 他不是不知道爱情,但他从来不知道爱情居然可以盲目至此,不知道对方的一切,仅仅几个小时的相处便能疯狂爆发。 陈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Omega,也许是因为他强大的自控力,也许是因为他在摔下来时作为一个Omega反而将他垫在自己身下,也许是因为那紧紧裹了自己一夜的既炽热又冰寒的信息素,也许是因为他冷静但到最后悲伤呜咽的声音…… 陈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原因,他总觉得最开始时Omega的信息素是一汪温暖的水,给人一种阳光和煦的感觉,但到了后来,Omega的信息素越来越冷,便如同寒冬突至,温泉被茫茫大雪掩没,但大雪下的温暖还在,却变得更加炽烈,带着地火的霸道气息。 那是特殊信息素。 所以他紧紧地抓住特殊信息素这个线索,哪怕要用尽一生,他也要找到他的Omega。 他不知道他的模样,他不在乎他的身份,其实,他也不在意他的信息素。 他只要那个人。 虽然看不清,却实实在在地守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可是这一次,在那铺天盖地,遮星蔽月的大雨中,陈越却隐隐约约地看清了Omega。他的肩不宽,腿很长,温暖的肌肤下是坚实的身体,一头碎发像是被雨水又像是被汗水濡湿,紧紧地贴在额间。 他眉目清朗,眼神炽烈地望着自己。 陈越□□一声,将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那是梅哲。 这次发烧,陈越病了足足一星期,不想吃药,不想吃饭,不想起床。 陈超和孙文妍都来看过他,还把老宅里的钟姨请过来照顾了他几天。而他总是恹恹地,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已经不想去想Omega和梅哲的事情了。 想不清楚。 也不想想清楚。 但人生还是要往下走,他铺开的摊子总还是他去收场。何况那些人弄出这些事端不就是希望他搞不下去吗?他偏不如那些人的意。 梅哲走了,但欧美那边研究所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不能说跟梅哲走前还是一样的顺利,但至少也没有额外横生什么枝节。 梅哲这个人…… 陈越茫然地想,梅哲这个人的人品是没得说的。 可是,为什么他会处心积虑地装成Beta来骗自己呢?利用发情热造成既成事实? 卢晏如大约也是被骗了,而那次事件的背后是A权派别和被动了蛋糕的AO生物制剂公司,但梅哲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越总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梅哲会干出来的事情。 病好之后的这些天,陈越每天晚上都对着自家云盘发愣。 其实世上大多数的问题都有答案,只是有时候你根本不敢去看那个答案。 梅哲并不知道,陈越在自己所有的房间都有录像监控。 只要他想,真相就在云盘里。 看,还是不看? 陈越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从那天晚上起,他再也没去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也再没有将Alpha信息素淡淡地释放出来当成香水来用。 他也再没去寻找找了七年的Omega,不但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失望,更是因为他无颜以对。 就算他的心还忠诚于他的Omega,他的身体已经背叛了。 只是,陈越从来不敢认真去想,他的心真的还忠诚于他的Omega吗? 陈越终于打开云盘,调出了让他不愿回首的那天的视频录像。 他看着卢晏如被下了药送到了卧室,看着自己也被下了药,然后在爆发前被卢晏如打昏后反锁在卧室里。他看着卢晏如去浴室冲完冷水后挣扎着打电话给梅哲,也看到了记忆中最好的那个梅哲无比可靠的出现,处理完并送走Omega之后,他掏出一只抑制剂握在手中,看那抑制剂的制式,还是强效抑制剂。 他看到梅哲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卧室。而他就算被已经失去意识的自己扑倒压在床上,也仍然将抑制剂注射进了自己体内。 但接下来的那一幕幕让陈越颤抖起来,他看到如野兽般不管不顾的自己,看到梅哲打了第二针抑制剂之后被自己用皮带绑在了床上,他看到梅哲的眉间眼梢开始带上撩人的风情,浑身的肌肤浮现出艳丽性感的玫红。那是发情期的Omega,本能正在将他湮灭,但他居然还有神智清醒着,依然努力地想尽一切方法,阻止自己做野兽般的事情。 他毫无怜惜地□□梅哲时,梅哲那反反复复的低语像尖刀一样捅进他的心脏。 “不……不…… 陈越…… 我……不要……” 陈越的手指插入发间,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中,痛哭。 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梅哲,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个很可能已经被他杀死了的孩子,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 ……梅哲…… ……哦……梅哲…… 七年来第一次,他的整个心里没有了他的Omega。 只有梅哲。 第19章 梅岭推开书房门,“咣当”一声将一只小型冷冻生化箱扔在书桌上。 陆呈峰抬起头,大而黑的杏眼横了自己的Alpha一眼。 梅岭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陈越那小子的信息素。” “你让人去抢了?” “扯,你不是不让我管吗?那小子自己找肖雄让送来的。” 陆呈峰低下头,继续看书,“那就送去给小哲啊,给我干什么?” 梅岭忍无可忍,伸手去将他的转椅扯过来,“做点当爸的该做的事行不?关心点儿子成不?” 陆呈峰无奈地揉了揉眼角,“我怎么没关心儿子了?” “小哲什么样子你不心痛我心痛!我们明明知道这两个孩子就应该是一对!要不是你拦着,七年前我就可以去告诉陈越他找的就是小哲!” “于是呢?” “于是顶多就是陈越追小哲被拒绝,小哲怎么可能伤成这样?!!” 陆呈峰抬眼看着自己的Alpha,无奈地笑。 “小哲从小就不认同自己的第二性别,他也不是施恩受恩就会以身相许的人,你去告诉陈越,然后小哲估计就会是一辈子的Beta了。” “Beta有什么不好?大不了上了陈越那小子又怎么样?!” “那也要他想上!你看看这孩子在各种酒吧里混了七年,男男女女,AABBOO,他对哪个人动过哪怕半点心没有?!” 梅岭的气势颓废下来,“这孩子……” 陆呈峰毫不留情地接着说,“这孩子是最狂热的研究学者,你信不信他这辈子研究自己的信息素就能过一辈子?咱们不提GAP YEAR你觉得他会做什么?别人对他来说就是信息素和基因的聚合体,他连失智发情热时的本能都能控制,你还指望他爱上别人?” 梅岭长叹一声,“这下倒是爱上了,也伤够了。阿峰,小哲已经想起来七年前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告诉他们好不好?本来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没有谁有错。” 一向在此事上无比强硬的Omega难得地沉默了下来。梅岭知道他心里也很不好受,这些日子整个家里都情绪低落,气压低得可以让人窒息。 良久,陆呈峰才开口道,“我觉得很危险。” 梅岭怒火腾地起来,“又是危险!什么时候不危险!!你儿子没有被彻底标记,他是特殊信息素,现在已经快要半公开了!这才是危险!” 陆呈峰杏眼圆睁,毫不示弱地瞪视自己的Alpha,“好,你现在去,直接告诉他:那个他燃尽信息素在身上血淋淋地刻字才救下来的Alpha没死,就是那个做完爱之后直接把人赶出门外让他把孩子打掉的渣男?你觉得这之后他还会相信爱情,相信你们这种愚蠢的生物吗?!” 梅岭气结,一抬手,直接拎起沙发前的小桌扔了出去,稀里哗啦砸了一地的杂物。 “那个混账东西,我杀了他!” 陆呈峰冷笑,“你真敢杀了他么?你不怕你儿子还在爱着那个混账东西?” 梅岭死死地揪住头发,一个劲儿地咆哮,“气死我了!你们这些纠结的Omega,到底要怎么样?!” 陆呈峰站起来,把他的手拉下来,绕在自己腰后,柔声道,“好啦好啦,我们俩当初也没少受罪。各有各的缘法。陈越那孩子想方设法地找了小哲七年,连你都差点压不住消息,你不是一直很欣赏他吗?小哲从小死心眼,要么不爱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要是爱了我看他也跟我当年一样逃不掉。只要陈越不放弃,小哲就不会彻底拒绝他,何况他们还有孩子。这一次,你儿子要真正长大成人了,你给他一些时间让他想清楚该如何面对和接受他自己的第二性别。自己的儿子,你还不相信他吗?” 梅岭抱住Omega的腰,叹了口气,把头埋在Omega的肩窝上,“我……我觉得我这当父亲的很没有用…… 阿峰,我很郁闷,晚上你赔我。” 陆呈峰失笑,“哪天晚上我没陪你。” “赔,不是陪。好不好?” 事实证明陆呈峰也只是嘴硬,他同样不敢去面对从小骄傲的孩子无言的心碎,最终也只能把陈越的信息素送到实验室去。 第二天,梅哲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管人工合成的Alpha信息素时,什么都没问。 他轻轻挽起衣袖,将这管透明的液体注射进自己的静脉中。 腹中没什么感觉。孩子很乖。 一个多月了,小腹自然还是平平的。但梅哲能感觉到那里面有一个生命,纯真地,眷恋地,信任地,生长。 这个GAP YEAR过得比过去整整二十六年都要复杂。 梅哲平静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 今天工作人员除了带来Alpha信息素,还带来了他的信息素的详细检验结果。 回来之后,他先是浑浑噩噩没日没夜地睡,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那些睡不着的日子里,他坐在这里,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基因检测ABO性别的技术还不成熟,但他一直有种感觉,自己会是Omega。他不喜欢Omega。Omega太弱,太娘,被本能操纵,没有、甚至不想拥有的独立意志。 事实上,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比别人强。有个智商高得突破天际的Omega父亲,有个能坑会打阴起人来比谁都黑的Alpha父亲,他从来没有吃过什么亏。拼智商,拼成果,没人比他能干;拼手段,拼势力,没人能动得了他。 直到分化那天。 那年夏天他一如既往地回国度假,本来是要陪着外祖母到海池镇诸庙去上香还愿的,但老人家微恙,先停留在S城休息。他闲来无事,收拾了行装去海池环山穿越,于是便遇到了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 他在大暴雨中分化成了Omega,遇到了一个英勇无畏却又有些笨拙的Alpha。生死之际最能看清一个人,他摔下山崖后那个素不相识的Alpha照顾着他,替他保温,还将仅有的食物留给了他,基本上也就是将生存的希望都留给了他。 那一夜是他这一生最长的一夜,也是最短的一夜。 骨折加失血失温,Alpha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只能拼命地用体温温暖他,用自己新生的温泉信息素去抚慰他,但Alpha的意识逐渐散失,他唤不醒他,绝望如冰般寒冷。然后不知为什么信息素里逐渐沾染了他的绝望,冰寒渐升,但却因此唤醒了Alpha,将他的意识不断唤醒。 于是在那个寒夜里,他用信息素包裹了Alpha一夜,新生的信息素到最后燃尽,他的Omega腺体从剧痛到痛到失去知觉,但Alpha再也没能醒来。 他最后的印象是自己用所有能保温的衣服裹好了Alpha之后,爬上山崖去求救,昏倒在山崖顶上。 等他醒来时已经回到美国,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那个无知无畏得有点傻的Alpha只用短短一夜便占据了他全部身心,让他愿意跟他分享自己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然而燃尽了全部新生的信息素,失去了新生的Omega腺体,甚至差点把命都赔进去,他也仍然没能留住那个Alpha。 爱从虚无中悄然生起,迅速漫延如暴雨般淹没他们,却也在暴雨之后戛然而止。 深深的无力、挫败和撕裂灵魂永失所爱的痛楚让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他拒绝相信他跟他的Alpha便在这短短一夜中从相遇相爱到从此天人两别,只能顽固地拒绝相信人生中曾有过这一段短短的,撕心裂肺的时光。 记忆跟Omega腺体一起陷入沉眠。冰封。 他再醒来时,又回到了分化前那个聪明、强大、掌控自身所有生活的梅哲。 Beta梅哲。 所以他不是不曾体会过世界那一维,只可惜那一夜里情感的世界骤然开门便幡然颠覆,他太痛,所以他的意识替他选择了关上那一维,回到熟悉的可以掌控的旧时世界。 然而GAP YEAR里发生的事情颠覆了一切。 颠覆了性别,颠覆了爱情,颠覆了自己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的错觉。 他第一次认真思考Omega这种性别的价值,感受到理性思维之外的丰富感性世界,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地爱上了一个人,体会到了本能的力量和爱情的力量,然后被狠狠地挫败,狠狠地折辱,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等他真正从深深的痛中醒来,他发现,人的力量并不在于掌控一切,反而是在无能为力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有了更多的选择,更大的自由。 如他在群山之间臣服地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反而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力量。 大约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成长固然很好,但代价,似乎太大。 如果早知如此,他会愿意承担这样的代价来换取成长吗? 如果早知爱上一个人会是如此之痛,他会愿意以之为代价而打开世界那新的一维吗? 梅哲站起身来。 手边那张刚送来的信息素检验报告让他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但他仍然需要去补上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再来决定以后应当如何。 第二天下午。 书房门没关,风尘仆仆的梅岭快步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了自家的两位Omega。 暮冬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映照在陆呈峰和梅哲的身上,他们肩并着肩,对着书房3D光屏上的某个公式在讨论。梅哲时不时地写一笔,而陆呈峰则微微颔首或者微微摇头,点出新的图形指指点点。 梅岭无来由地觉得自己的眼眶发酸,恨不能将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两个人拥入怀中,却又觉得这一刻无比珍贵,不忍心打断,不忍心破坏。 等两人聊得差不多,回过头来看到眼圈红红的梅岭时,都是一脸嫌弃。 “喂喂,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 陆呈峰冷冷地回答,“等你一整天,你来了也不吭一声,傻待着?” “老子难得出去出个任务,你们一声呼唤,我从哥伦比亚连夜跑回来,还要怎么滴?” 陆呈峰杏眼一瞪,“老子?!” 在家里完全没地位的梅岭赶紧求饶,“我这不是刚赶回来吗?还在任务模式里,没切换回来。” 没等陆呈峰继续发作,梅岭迅速转向梅哲,“小哲,找我们有什么事?” 陆呈峰横了他一眼,梅岭明明白白地看到那眼波里的意思“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于是赶紧低眉顺眼地表达自己深切认罪的意图,再偷偷抛了个楚楚的眼神过去表达我爱你饶了我的恳求,最后陆呈峰眯了一下眼表示这次儿子在就算了,下次决不轻饶,梅岭大赦般堆上笑容微微点头,方才敢看向儿子。 梅哲静静地看着两位父亲在那里眉目传情,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第20章 梅哲很多时候觉得自己的Omega父亲无所不能,他十分确定自己仍然在淡淡地笑着,但陆呈峰却一眼看出了他自己都无法准确分辨的难过,温言道,“小哲,你找我们来想谈什么?” 梅哲望着两位父亲,“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回去度GAP YEAR?” 梅岭求助地看向陆呈峰,而陆呈峰却叹了口气。 没等他开口,梅哲直接扔出另一个问题,“七年前在海池环山山难里救了我的那个Alpha没有死吧?” 他这问题虽然是在问,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梅哲没指望他们回答,也没有给他们回答的时间,接着再问,“那个Alpha是陈越。” 他紧紧地盯着Alpha父亲的眼睛,逼视着,“对吗?” 梅岭觉得在自己的Omega和儿子面前的自己,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在下属面前的无情和冷酷,他只能望向陆呈峰。 “是的。”陆呈峰并不否认。 “那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回去度 Gap Year了。” “三个原因。” 陆呈峰的语气平静,如同学术会议上的总结陈词。 “第一,记忆的保护。 “我不是脑部和记忆相关方面的专家,你当初被送回来之后,我曾邀请了一些顶尖专家来会诊。他们认为你的失忆是因为自我保护,心理的和生理的。你的大脑认为在你当时的身体状况下无法承受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山难里发生了什么,但我了解你,能让你觉得无法面对以至于封闭记忆的事情,我不想让你再面对。但记忆是封不住的,噩梦频发是记忆即将恢复的前兆,这个前兆在一年前越来越明显。我们必须选择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这个被封存的记忆。是听之任之,还是送你回到当时的场景和当时的人身边。 “第二,你的腺体情况不允许再拖。 “你并不是真正的Beta,这些年来我不允许你在任何其他医疗机构就医,让你作为实验研究对象加入项目组,是要严格封锁你的信息素信息。你以为你是对照组的,但事实上你自己是整个项目组最重要的研究对象。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山难中你的信息素发生了变异,从原生A级信息素变成现在的S级信息素,而且还具有了一些奇怪的特征。比如燃烧和再生。但你已经26岁了,有记载的最晚分化时间是28岁。我们必须选择是要促进你的腺体再生,还是就彻底地让腺体失活。前者远比后者难,我们并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能促进你的腺体再生,更不要说如何能安全地,完全地促进你的腺体再生。到目前为止,这个领域还是神的领域,不是人的。 “第三,陈越打动了你父亲。 “我们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你是知道那些信息素疯子的,所以回来之后我一发现你是特殊信息素之后就知道必须封锁你的所有信息,于是你父亲找华国相关机构帮忙迅速采取措施抹去了你所有的记录。唯一漏掉的大约是一张手机照片,当时那张照片已经被陈越找到了。 “其后七年,陈越这孩子想尽一切办法找你,最后甚至搞出来这么个信息素数据库的事情。你父亲一直在监控那边的情况,一次次地掐掉他的线索,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来跟我商量放你回去。 “我们相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陈越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发生了什么,你又封存了那个记忆。小哲你知道,我从来不是O权主义者,我坚信一切的性别都有其缘由,有各自的幸运与不幸。最后,我们决定送你回去,刻意地安排你认识陈越,推动你们有更多接触。剩下的事情我们相信你们两个孩子自己会解决。” 梅哲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起来,“陈越……真……真……” “真蠢。对不对?”陆呈峰道。 …… 蠢?难道不是应该用痴情,执着,负心,薄幸之类的词语吗?这蠢从何说起? 梅岭满脸古怪地看着自己家里的两个Omega。 梅哲笑得眼泪都快滴下来了,“是的,真蠢。四个小时以上的信息素燃烧一定会对腺体造成毁灭性的伤害。我要是他,我才不会去找Omega,我会去找Beta。” 陆呈峰难得地笑了笑,感叹道,“所以说,知识决定命运。” 这天之后,梅哲一切恢复正常,再没提起过GAP YEAR和陈越相关的事情。 早上晨跑,白天工作,晚上睡觉。 他毕业时那篇关于特殊信息素的论文已经被《生命》接收,成为他作为并列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的第三篇《生命》论文。同时,由于他自己作为被试者的身体变化,他有了更多可研究的东西,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里不出来。 不过梅岭仔细想想,儿子还是有了一些变化,他再没有去做冲浪跳伞之类的危险性运动,饮食也做了专门的调整,这么忙的情况下晚上睡觉的时间甚至还提前了。 但接下来怎么办呢?他还爱不爱陈越?或者,恨不恨陈越?要不要把陈越抓过来?还是把那混帐东西打一顿? 他心里没底,只能去问自己的Omega。 陆呈峰沉吟片刻,最后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小哲长大了。” “我能看得出来的是,他接受了自己的Omega身份,接受了他的孩子,但应该还没有接受陈越。” “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事实上,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陈越过得很不好。 自从那天看完了视频,他的世界便崩塌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去寻找七年前的Omega,还是去寻找梅哲,他只能拼命工作,把所有别的东西都先忘掉。 可梅哲不让他忘掉。 打开电脑,十封Email里有八封都会提到梅博士;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说梅博士和他团队在特殊信息素最新的研究成果让人思考自由意志的强大力量;回到公寓,闭上眼就是梅哲□□的身体和低低的哀求;逃回老宅,大哥第一句话就是“你把梅哲怎么了”…… 梅哲无处不在。 陈越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撞进了一张巨大的罗网,这张网上每一根丝,每一根线,都刻满了同一个名字,梅哲。 越挣扎,缠得越紧。 陈越试图正视这件事情,他约肖雄出来吃饭,想打听一下梅哲的来历。但前一阵子总是出现在他周围的肖雄开始变得神出鬼没,人找不到,电话也都打不通。而大哥告诉他,神出鬼没的肖雄才是正常,随时能找到的肖雄才是不正常。 这么说,肖雄的出现是因为梅哲吗? 梅哲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信息素数据库和整个生态链搭建中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都突然消失了,整个项目的推进令人不敢相信的顺利。陈越猜想,大约一方面是因为当初在背后动手脚的那些力量暂时缩回去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项目或多或少打上了梅哲的旗号,而梅哲和他所在团队刚刚发表的论文在整个信息素圈子里正是影响最大的时候。 一月底的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卢晏如。 当初跟卢晏如在一起的时候,每一眼看到他都是甜蜜的,伸手去牵他的手,将他拥入怀中,都无比自然,连他冷如冰霜的脸庞看上去都像是带着笑意。但这一次,坐在陈越对面的就是一位军人,严肃、刚直,陈越怎么看都看不出自己有喜欢他的可能。 卢晏如倒是笑了一下,“我猜你现在的感觉跟我当初的感觉是一样的。很陌生,对不对?” 陈越点头。 “我答应过对你会有一个交待。” “请讲。” “成为军人是我儿时的梦想,不会因为我分化的性别而改变,卢家是A权至上的传统大家族,我分为Omega后本来必须离开部队。但好在我是旁支,父母的背景不足以联姻,同时部队领导又一直很支持,所以才能一直拖着退伍的事情。然而在这种情况我想要跟我的爱人结婚就很难了,我努力了很久,最后家族同意我们的婚姻,代价是要我帮着演一场戏。” “他们根据你在各种情况下透露的信息,发现我是假扮成你当初Omega的最佳人选。我的信息素是冰雪系,我的初次分化时间只略早一年,我的爱人是Beta所以我没有被标记过,我参加了那一次的山难救援,而且还在救援中受了伤,有军分区医院的医疗记录。” “我被告知只需要拖住你一段时间,不需要做任何别的违规违纪的事情。所以我答应的只是假扮,以半年为期。我不会同你有任何的□□关系,也绝对不可能跟你结婚,我跟我的爱人从分化之前就深深相爱,他是一名极其优秀的架构师,也在军队系统里。” “其实A权派并没看上你这点事情,把水搅浑把民众注意力压下去就算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去查过了,真正下手的是临时抑制剂之类的生物制剂公司。你应该去调查一下你挡了多少人的财路,才会让这些人铤而走险,用出那么卑劣的手段。” “虽然我也是受害者,但终究这里面也有我的错。对不起。” 卢晏如站起身来,很严肃地向他躬身致歉。 陈越默默地听着。 梅哲猜测过,他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所以卢晏如所言并没有多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平静地说,“卢上尉,其实很可能某些人一开始就没有想只是让你拖过半年。” “因为你拖不过。” “你们知道的细节太少,我估计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发现。姑且不谈户籍那边出的问题,当年的Omega说的话,做的事可以推在失忆上,但是他穿的衣服,用的装备,总是有迹可循的。那些装备是专业的登山用具,应该是定制的,根本不是军用品的风格。事实上你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救援之前你会出现在海池环山。而更大的破绽在信息素上,你们发现我对冰雪系的信息素更加留意,但……”陈越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特殊信息素的秘密来。 “所以他们应该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定会找个机会造成即成事实。那天晚上不过是因为我提前发现,他们只能提前发动罢了。” 卢晏如没有接话,良久之后道,“不管怎样,我欠你一个人情。陈越,我跟我爱人愿意在军纪国法和道德的范围之内,帮你一个忙。所以将来如果你需要……” 陈越打断了他,“不用将来。我现在就请你帮忙。两个。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我相信都不会违背良心道德法律法规。” 卢晏如望着他,摇摇头,“我没办法帮你找到你当初的Omega。如果那么容易就能够找到,他们就不会找我来假装,直接把那个人找来给你,你肯定愿意放弃现在的项目来换。” 陈越苦笑。 卢晏如接着道,“不过,我有一些猜测,你当初的那个Omega应该没死,但他的背景肯定比较特殊。我确信他不是军队系统的人。但他可能跟军队系统有某种联系。能抹去这些信息,不是政界就是军界。我的直觉是军界。” 陈越继续苦笑。 “好吧。那,我想……”陈越犹豫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要梅哲的所有资料。” 卢晏如皱眉,“我以为你们……” 陈越的神情让他没有把话说完,点头道,“好。我们去查。尽快给你。” “谢了。” 卢晏如走之前犹豫着问了一句话,“那时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你们是不是会在一起?” 这个问题陈越想过很多遍,所以他很坦然地回答,“不知道。我当时没想好,只是决定交给时间和命运。然后命运说,NO。” 卢晏如沉默片刻,难得地说了句英文,“不,我觉得命运说的是,not yet. ” 第21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越越来越多地想起梅哲。 他在网上搜索,订阅信息素学术圈的新闻,只希望能多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他很想知道梅哲怎么样了,被自己伤害的伤痛有没有平复,有没有恨自己,孩子是不是…… 每每想到这里,陈越都心如刀绞,他记得那时的每一个字。 ……“告诉他,那个孩子,让他去死吧。” ……“这是你的决定吗?……好。” 所以,孩子已经没有了吗?是被我杀了吗? 但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梅哲的消息。 他常常想起卢晏如的话,如果没有被算计,他是不是会跟梅哲在一起? 会吗? 会不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自己还能不能跟梅哲在一起。 陈越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念梅哲。 是因为他一直在,所以只有在他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想他很在乎他吗? 还是因为那个既成事实,在某种意义上,梅哲才真正算是他的Omega吧? 那天晚上之后,他曾经好几周住在外面,不回公寓,也就不必面对那个卧室,但渐渐地,他下了班就回家,在卧室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床上呆呆躺着,想梅哲。 在这里的梅哲不是一个朋友,不是一个同事,不是一个玩伴,更像是一个……爱人。 陈越没敢再去看那夜的视频,但他记得梅哲的样子,梅哲的表情,梅哲说的话。 有那么一次,梅哲说的是,“我们不能做……你会后悔的……” 那么,如果不是这样的做,是好好的,疼爱的,温存的,缠绵的做。他会愿意吗? 陈越知道梅哲曾经喜欢自己,但在卢晏如、这一夜以及自己后来的折辱之后,他还会喜欢自己吗?他还能接受自己喜欢他吗? 陈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一周之后,陈越接到了卢晏如的电话。 “陈越,很抱歉,我们在梅哲这件事情上也帮不上忙。” 陈越沉默了一下,“没关系。我猜想也是这样。我还是承你的情。谢谢。”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请讲。” “他的出现很蹊跷,一定是有明确的目标。你有两条思路,一是他冲着什么出现,二是谁在他出现前认识他。” “我懂了,谢谢。” 梅哲冲着什么出现?陈越真的不知道。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陈越根本不相信什么他老板要他给世界一个机会之类的鬼话。 那么,谁在他出现前就认识他? 梅哲的手机号打过去永远都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所有消息都会被显示无法发送,于是陈越只能天天都打电话给肖雄,不接电话就发消息,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梅哲好吗?” 大约肖雄的手机号也换了,无数消息如泥牛沉海,从来没有过回音。 春节的时候,他去肖家门外蹲了三天,终于逮着了肖雄。 肖雄一共跟他说了三句话。 “我没有梅哲的联系方式。” “我不知道他好不好。”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哥们儿你要点脸。” Alfredo Mancini是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他抱着一大堆资料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时候,被一名黑发黑眸的亚裔男子叫住了。 “请问,您是Alfredo吗?” 他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四月的伦敦是暮春,气温有时候依然很低,这男子的薄风衣里面仅有衬衣,他在外面等的时间应该不短,嘴唇都略微有些白了。 “是。” 男子的眼睛亮了一下,“请问您认识肖雄和梅哲吗?”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危险,他递过手机来,手机上是一张照片,神采飞扬的梅哲跟面前的这男子一起坐在高腿凳上,面前摆着两杯咖啡。 男子再划了一下,还有在婚礼上的照片,在沙滩上的照片。所有的照片中梅哲都很放松,或者在玩,或者在笑。 Alfredo没回答。 男子急急地放低声调恳求,“您是我这次问到的第6位Alfredo了,我在找梅哲,我是他的朋友。”他再翻出一张照片,是某次拜访官员时三人的合影,“肖雄说你曾经把他推荐给了华光的林总,他在Gap Year里后来跟我一起在国内做了一个项目。” 应该是华光推荐这个细节打动了Alfredo,他想了想,“是的,我认识MZ。我们曾经同事过。” 那男子像是松了口气般,眼睛都在放光。 “他还好吗?你能帮我联系一下他吗?” “他三年前就离开这里回美国去了,他的博士论文和最近的研究成果都是在美国完成的。” “那……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他在美国哪个研究所?” Alfredo的神色戒备起来,“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见。” 远在美国的梅哲这天清晨收到了Alfredo的Email。 信中Alfredo告诉他有人拿了两人合影的照片在到处找他,要他小心,还描述了那个男人的长相。 梅哲回信感谢了他替自己保密,没说别的。 这段时间梅哲依然没能想清楚自己跟陈越之间的事情。 爱不知何起,羞辱也来得莫名其妙。 但除了那个让他心生爱慕也因此备受折辱的陈越,还有一个让他曾经愿意与之分享生命的Alpha。 记忆回复,却如黑白照片一般只有事实,没有情感。 他记得所有的事情,但所有的事情都冰冷地,没有感情,没有一丝温度。 唯独那一夜之后的羞辱,鲜活,滚烫,让他一想及就心灰意冷。 他记得陈越把衣物劈头盖脸地扔在他身上叫他滚,但最后是怎么滚的,他完全不记得了。在那个清晨,久远的记忆正在复苏,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失去了对外界世界刺激的所有反应。 而那一夜除了屈辱,还留下了一个孩子,陈越不要的孩子。 好在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陈越的信息素样本,大约是去华国信息素库里偷的吧,人工合成Alpha信息素抚慰剂之后孩子倒是活了下来。 最近孩子的状态不太好,胎心不太对。 梅哲发现自己现在似乎不能接触信息素,不管是谁的信息素。一旦在实验室里接触到的信息素浓度略高,胎心就会出现异常。 但研究进展的情况非常顺利,他自己本身就是研究对象,父亲记录了他19岁分化之前和分化之后的全部身体资料,加上上次腺体苏醒之后的信息素再生,整个学术界就没有人能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去研究一个特殊信息素生成的案例。初步成果已经确定了,阶段性成果论文也完成了,马上送去过审,估计两三个月后就能发表。 只是,特殊信息素难道对孩子会有不良影响吗? 梅哲有些犹豫。这不是冷冰冰的研究,这是他的孩子。 已经16周了,他决定休息两天,做个生殖腔穿刺,检查一下孩子的染色体。 从伦敦回来之后,陈越就再没去找过梅哲。他有种感觉,只要梅哲不想见他,他应该是找不到他了。 梅哲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总共也不到半年,八月来,十二月走,他却发现,自己回不去从前了。 找不到梅哲,陈越干脆把心全放在了他那摊子事情上。 当初他确实没有想太多,说白了,什么生态圈,产业链,都是PPT造车。他就是想找他的Omega。事实证明一个一个地撩Omega问人家的信息素不但效率低而且也后患大,他不耐烦再做,看到那篇文章之后他就去联系专利了,他就是想把事情搞大,然后总有一天,他能找到当初的那个Omega。 但是卢晏如提醒了他,其实A权派并不在意,就如O联秘书处也没有给他多少支持。一个社会的价值观根本就不是一两个专利可以改变,但是谁又能说最终价值观的改变不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发现,一个又一个的选择造成的呢? 商业的意义在于整合资源,创造价值,以及用最低的交易成本实现更高的交易价值。这才是自己熟悉和擅长的领域,陈越突然发现自己过去这半年就像是智商归零了一样。 他苦笑了一下,听说恋爱会让人变傻。 那么,究竟是谁让自己变傻的? 是七年前的那个Omega,还是……梅哲? 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点点盘算。 他现在手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两个,一个是信息素数据库的各种批文和已经建设好的试点。另一个是他搞到的那个专利,对方用专利入股的方式跟他成立了一家小的离岸公司,AB股,对方有财务收益权,他有决策权。 陈越想到此处时心痛了一下,他本来还有一个仰仗的,可是他对不起人家还把人赶走了。 长长吐了一口气,陈越逼着自己再回到正事上来。 如他自己忽悠的,这是一个真正创造巨大商业价值的生态链。 他需要盘算的是,在现有产业圈里的价值链上,他手里的这两个筹码,能创造什么新的价值,这个新的价值如何找到人找到关系找到资本来实现,以及……自己能吃下多少,又应该给别人分多少。 他打开3D光屏,调出一个巨大的生态圈价值链分布图。 以前每次看到梅哲当年被逼做出的这个价值链分布图,陈越都会为之侧目。而现在却是心头剧痛。 他一边圈点出当时那十九家相关集团所在位置,一边开始写邮件把要做的事情交待下去。 他有一种模糊的直觉,信息素学术圈即将爆发一次重要的技术跃迁,而技术跃迁的背后一定是产业变局。那些人动手的意图很明显,效果也很显著,梅哲走了,他也被拖了半年时间,现在他需要尽快赶上去。 他已经不再只想做一个环节了,他要做所有价值链之后的技术平台,产业价值链的点与线都不在他眼中,他要做战略面。 掌控全局之后,看谁还敢再来动他和……他的人。 把能想到的所有的事情安排完之后,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 他关上光屏,站到窗前看向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他的家他不想回去,无数星火中没有他的一盏。 第22章 五月,陈越去参加了一个聚会。 最近陈越已经推掉了所有可以推掉的聚会,但总有一些推不掉,比如卢晏如的婚礼。 在婚礼上陈越见到卢晏如的Beta爱人,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卢晏如在婚礼上宣布自己已经摘除了Omega腺体,放弃了Omega性别,加入Beta。 陈越被震撼得无以复加,难怪12月5号出事,一直到1月底时卢晏如才来见面给他一个所谓的交待。 ……他去做腺体手术去了! 婚礼发言中,卢晏如特地感激了军分区的领导,做为Omega能在部队里得到这样的发展充分体现了部队领导对于各种性别的一视同仁。而他的选择是因为对自己爱人的尊重,同时也是爱人对自己的尊重。在成为Beta之后,他会更加努力地为人民服务。 陈越明白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Omega与Beta之间的结合很危险,因为Alpha一生可以标记多位Omega,而Omega做为被标记方,一生只能被完全标记一次。所以OB结合的风险远大于AB结合。卢晏如上一次差一点就被坑到完全标记。 他突然想起梅哲曾经说过,如果卢晏如肯把自己的温泉信息素燃烧殆尽成了雪原炽泉,他一定很爱你。 卢晏如确实是一个为了爱可以不要自己A级信息素的人,他用摘除腺体的方式来实现了Beta爱人对自己的彻底标记。 陈越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所以新人来敬酒的时候,他真心诚意地对那位Beta说,“卢晏如一定非常非常爱你,请一定要好好待他。” 那位Beta个子高而敦厚,长相并不夺目,却有种特别的稳重和睿智,他深深地望进陈越的眼里,笑着说,“会的。我也很爱他。” 随即,这位Beta伸出手来跟陈越紧紧一握,“我们很看好你的项目,请帮助人们实现不受信息素操纵的自由。” 几杯酒敬得真心诚意,陈越略微有点醉意。 他远远地看着卢晏如夫夫俩在各桌间敬酒,心里却想到了那个真心诚意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待卢晏如好的梅哲,想起上一次在大哥婚礼时美好得如碧海蓝天的梅哲,想起每一次聚会时都会在不经意间看到的追逐自己的眼神…… 陈越茫然四顾,茫茫人海里没有了那个人,即使如此喧嚣的地方也如沙漠般孤寂。 陈越没等到婚宴结束就离开了,回到自己公寓的卧室里,又一次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打开了卧室里的投影,将梅哲一个接一个地投在了卧室中。 Interractive Virtual Projection用在影像投影上是最新的技术成果,只是交互的效果不是很好,但虚拟3D很拟真。 于是陈越就看到了今天聚会上怎么找也看不到的那个眼神。 那是大哥婚礼上的梅哲。他一贯的碎发在海风中起伏,修长高挑的身材即便离得很远也能一眼看到,而他的眸子里带着笑,眼神追逐着某个人,专注而深情。 然后是那个从4000米高空一跃而下的梅哲,降落后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低低地说了不知什么…… 满脸虔诚,如羔羊般纯洁地向天地袒露他的悲伤…… 那个时候的梅哲受了多少苦?他当初丢下梅哲去找卢晏如,不接他的电话,没对他有任何交代,而梅哲呢?卢晏如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过来了,然后就是…… 最后,一个梅哲推开门稳稳地走进卧室,扛了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将他扔到床上,就在他现在躺的地方,然后他便看着梅哲认认真真地,替他脱下鞋子,外套,长裤,再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热毛巾来简简单单地替自己擦脸…… 陈越记得这个视频里梅哲的手经过的每一个位置,他看着虚拟投影中的梅哲轻轻抚过自己的脸,泪水终于流下,而梅哲则转身离去,视频镜头无法跟踪,远远地能听到门关闭的声音。 陈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来时,IVP还开着,这是梅哲在某次会议上做演讲的视频,那个会议陈越并没有参加,但他找会议组织方要来了视频。 视频中,梅哲介绍了他已发表的论文成果,还提到了即将会有一篇论文,应该可以赶上明年五月底在意大利的第11届内分泌与信息素国际会议。 ……新的成果?!五月底的国际会议?! 陈越一跃而起。 佛罗伦萨的五月,清晨便阳光灿烂,陈越坐在台下静静地等着大会开始。日程表上,梅哲的演讲是上午第二个,这是个很受重视的时段了。 他到会场很早,办了法国的申根签证,辗转飞到佛罗伦萨时已是昨天深夜,但马上就能见到梅哲的复杂心情让他依然不能入睡,清晨起来怎么收拾自己都是一身的憔悴。 这个会场离百花大教堂不算远,来的时候陈越远远地看到了那座优雅壮美的穹顶,让他想起这座城市的旧名,徐志摩译之为“翡冷翠”,但这并不是座冰冷的城市。 他记得数年前来玩的时候,自己曾经在百花大教堂和乔托钟塔周围待了整个下午,爬完钟塔之后便去对着洗礼堂的天国之门发呆,然而身后传来了小提琴悠扬的乐声,回头看时是名女子在广场一角旁若无人地娱人娱己。 那个时刻的印象已经模糊,他不记得那名女子的长相,不记得是什么曲子,只记得整个百花大教堂白色大理石郑重的古典优雅,穹顶和青铜浮雕的大气磅礴跟广场上回荡的乐声奇怪地混合在一起,在陈越记忆里留下了一个鲜活妩媚的佛罗伦萨。 而记忆中印度洋那一夜再次升起,那是一个鲜活欢快的梅哲。 陈越的心在剧痛中嘶吼,充满渴望。 第一位演讲者已经上去了,大约还有五分钟。半年了,陈越离梅哲从未如此接近,他想见到他,想拥抱他,想请求他的原谅,想请求他的爱情,想请求他跟他在一起,让整个生命都鲜活起来。 掌声中,第二位演讲者走上讲台,梅哲的演讲题目已经投了出来。 陈越的心仿佛掉入深渊。 那不是梅哲。 那是一名白人男性,看上去似乎是Alpha。在西方人中他的个头不算太高,但魁梧雄壮,不太像传统的研究学者。 演讲之前他还开了个玩笑,“我知道我的出现让你们失望了,同为第一作者,我表示我很嫉妒MZ,想知道我为什么嫉妒,你们得先看到你们眼里的失望。我得承认,我也很伤心,不过相信我,演讲者虽然让你们失望,但这演讲材料是MZ准备的。他请我向诸位道歉,他身体有些不适,医生不允许他跨洋飞行,他也请我向诸位致以诚挚的谢意,感谢诸位对我们这个课题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 后面的内容陈越听不懂也听不见了。 ……梅哲身体不适? 日程表到最后都没改,说明梅哲原先是打算来的,但突然发生的事情让他来不了了。 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陈越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起身去门外等待这位演讲者,他一定要知道梅哲怎么了。 事实证明Dr.Thompson是在开玩笑,他和他的演讲一样非常受欢迎,所以他出来的时候,旁边守候和跟随的并不止陈越。 陈越耐心地等待所有其他的人一一谈问各种学术和商务的问题,但总是不断有人来加入,他就一直等,等到最后Thompson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叫着他,“这位先生,您也是找我吗?” 陈越点点头,拿起手机送了一张V. card过去,“Dr. Thompson,我可以跟您私下谈谈吗?” Thompson看了一眼他的V.card,摊摊手,“您看这里的状况,我觉得不太可能。” “您的学术影响力无以伦比。”陈越很礼貌地回应,“但我是MZ的私人朋友,本来是想来见见他,听您说他身体不适,我想问问他的近况,您不介意吧?”说罢,又打开手机照片,将几张合影展示给他。 Thompson开玩笑地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看,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冲着MZ来的,我就说吧!我的心都碎了!” 说着,他看了看陈越递给他的合影,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再回头去看了一下V.card,“Haichilily?哦,明白了,你是他在华国的那个合伙人!” 他回过头,向身后的两名助理示意了一下,便有人上来拦住了其他人,给他和陈越留出了一个小空间。 “我要赶下午的航班,所以无法多谈。” 陈越点点头,“梅哲他……他还好吗?” Thompson打量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跟梅哲的关系,很明显地能看得出来他在犹豫着什么,“恐怕没法说他还好。你们华国人的好没法定义。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合伙人不会这么关心他吧?” “很close的朋友,喝完酒把自己交给他那种。” Thompson上下打量陈越,哈哈大笑,“Alpha吧?那就跟我们一样了!” 他伸手去大力地拍了拍陈越的肩,“你发现他的好处了吧?MZ被我们称为‘Affair Blocker’,又称“Alpha Blocker”,这家伙连被动发情的Alpha都能一个人搞定,所以有时候我们叫他AB,能干掉Alpha的Beta,哈哈。” 陈越想起视频里梅哲熟练而镇定的动作,明白Thompson的意思。只是……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也抓不住,但此时不是细想的时候。 “他突然生病了吗?” “也不算突然吧。他既然做了决定,早点做手术总比晚点做手术要好。” 陈越敏锐地发现Thompson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又有了些细究的味道,这句话里有东西,但Thompson没说,他在观察自己跟梅哲的关系,判断能说到哪一层。 “手术成功吗?” “成功?”Thompson的眼睛像X光,陈越觉得自己一句话都不能说错,“成功。很成熟的小手术,当然成功。” “愈后效果如何?” 陈越迅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Thompson的眼睛里探究的光芒没有了,“挺好的,他下周就能回实验室了。你放心。” ……哪里出错了? 陈越决定直说,“我联系不上他,你能帮我联系他吗?” 第23章 梅哲背着包走下楼,惊讶地发现陆呈峰在磨咖啡。 “天啦,爸你这是欢送我回去上班吗?” 陆呈峰停下,凑在磨好的咖啡粉上闻了闻,“挺好的豆,浅焙,不过是花香,不是你喜欢的果香……唔……是这个韵?” 陆呈峰笑了起来,“这个送礼的人很用心啊。” 梅哲莫名其妙,走到餐桌前把包放下,拿过自己那份早餐准备开吃。 “送礼,谁送你的?” “不是送我的,是送你的。” “送我的?” “Karl替你去佛罗伦萨开会,回来的时候带的。” 梅哲狐疑地看着陆呈峰,“我帮Karl挡了无数桃花他都没那么殷勤,他帮我个忙还带礼物给我?开玩笑吧?” 陆呈峰开始用长颈壶注水,而此时除了咖啡香气,一股淡淡的花香也飘了起来。 “闻到了没?” “不清晰,好像不常见。” 陆呈峰倒了一杯,梅哲捧起来嗅嗅,再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有这种花香,他们叫什么来着?” “风味轮上叫茶玫瑰。” “唔,虽然我喜欢果香,这个花香的也不错,也是浅焙。豆子很新鲜。” 陆呈峰也端了一杯开始喝,“确实挺好。” 喝完咖啡,梅哲还是忍不住,“Karl为什么送我咖啡豆?这种豆子不是能在佛罗伦萨或者罗马机场买到的伴手礼。钱不是问题,但豆子要花心思去找,而且要现烘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 陆呈峰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陈越去佛罗伦萨听你的演讲,这豆子是他让Karl带给你的。” 再次被Thompson拒绝的陈越终于明白,除非梅哲主动来找他,他永远不可能找得到梅哲,Thompson收下了他给梅哲带的咖啡豆,却说不能保证一定能送到梅哲手里。 在回程的十几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不知为什么就充满力量。 他总有种感觉,梅哲跟他之间,似乎有种比他,比梅哲所知的都更深的关系。 这种关系让号称Alpha Blocker的梅哲没能阻挡住他,也让找了七年Omega的他最终发现自己爱的是梅哲。 而Thompson的一句话也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说,“Haichilily?哦,明白了,你是他在华国的那个合伙人。” 这说明,梅哲回去后就算没有提起过他,但他承认海池涟漪。 绝望而徒然地追逐梅哲,不如全力投入去实现梅哲当年画的蓝图。 出乎陈越意料之外的是,当他不再去找梅哲,而是开始全力地推进新技术的价值链条,并开始拉动整个上下游去形成虚拟纵向一体化联盟的时候,他反而得知了梅哲的消息。 这是当初签署了意向书的一家医疗研究机构。去年的时候他就跟梅哲一起来拜访过对方,当时还拍过一张合影。现在那张合影就在外面的大厅挂着。 一屋子不到十个人,一边是陈越和他的营销团队,另一边是这家全国最排名第三的医疗机构的高管团队,尤其是总部战略经营部的几个人。 他们在讨论新专利检测技术的推广计划,但所有新技术出现时一定在技术的可靠性和完善上比不上成熟技术。这也是尤其看重检测准确度和客户满意度的对方最在意的事情。 陈越知道用什么可以说服对方,他的PPT只谈一个似乎跟这个项目完全无关的问题:延续性创新和破坏性创新。 信息素他不懂,但他懂商业模式和战略布局。这也是为什么他跟这家全国排名第三的机构合作而不是第二和第一。 他也熟悉坐在对面的那个人。这家机构的创始人有极强的医学背景,拿的是国外的学位,他回国不是来甘居人下的,只是他回来得有点晚,头部格局形成之后很难撼动。眼下的这个破坏性创新,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带来颠覆的机会。 陈越讲完,从对面那个男人眼里的光芒能看出,他被说动了。 接下来的就跟陈越和对方无关了。两家的团队留下来讨论如何通过联合实验室的方式将新专利检测技术在这家医疗机构的各区域推广,创始人跟陈越一起出门。 陈越真心实意地感谢了对方的支持,毕竟就算是破坏性创新,没有大量的实践样本支撑的情况下,也依然可以选择再等一阵子,不需要现在就投入。 对方却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陈总参加这次的信息素产业峰会吧?” 陈越点头,“是的,这次我们会有一个专门的track,不再是一个session了。吴董我们也邀请了您的团队。” “我听说峰会的Plenary Keynote Session换topic了。” “哦?” 陈越倒是不奇怪,这位吴董跟美国那边的学术圈联系很紧密,是个连高端基因测序平台这一类寡头垄断的设备都能搞得到的人。 吴董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越,拍拍他的肩,“陈总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嘛,你们梅总答应来我们这个既不学术也不国际的小峰会上做speech,怎么也得放Plenary Keynote才能勉强配得上他现在在信息素圈子里如新星崛起般的学术地位吧?” 梅哲会来这个既不学术又不国际的峰值上做Keynote speech的消息传得飞快,对陈越和他的海池涟漪是极其利好的消息,原先还不太愿意实质投入联盟的一些企业和机构纷纷改口,就算没有签下协议,也都明确表示要到峰会track来参加正式讨论。 工作上的顺利并不能让陈越开心,这两个月他依然过得度日如年。 他不知道梅哲为什么会回来做这个演讲,当年他说过产业峰会是资本和商业的大会,不是科学家的大会,那他来做什么? 是因为梅哲还在惦记着海池涟漪吗? 隐隐约约地,陈越也在想,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梅哲回来说明他愿意原谅自己? 当年自己在很多场合介绍梅哲是合伙人,却连正式的聘书都没给过,更不用说股份分配书。当然也没给过一分钱,梅哲都是用的他自己的钱,他花钱从来都没在意过。 梅哲好像什么都不缺,他也从来没看上过什么。 ……“你没发现除了你,谁都请不动他?” 陈超当年的话在耳边响起,陈越心头大恸。 八月下旬,S城举办的信息素产业峰会。 众人瞩目中,走上台的梅哲高瘦俊朗。他穿着马丁靴,深色牛仔,休闲西装里的衬衣敞着领口,一如既往地系着西装领巾。在衣冠楚楚的商界名流之间,如同一湾清流,宁静隽永。 陈越坐在前排,梅哲却没有看他,神色淡然地将准备好的内容播了出来。 不是PPT,又是Interractive Virtual Projection. 梅哲给在场所有的企业家,科技人员,学者,官员,记者,上了一堂信息素课。 这一课,他谈到了男女和ABO两大性别体系的基因体系,从胎儿发育时第一性别器官的发育,到青春期时第二性征发育的同时,第二性别器官开始发育,主要是腺体和生殖腔,而腺体发育成熟之后,第二性别的第二性征开始显现,信息素分泌并开始散逸。 在整个过程中,梅哲谈及了基因、第二性别、腺体和生殖腔,以及信息素之间的系统性关联。在圈出了这个体系中还有待完善的生命学理论研究领域之外,梅哲回避了过份学术化的枯燥,提及了几个结论。 首先,Beta人群的基因除了Beta,还包括大量的Alpha和Omega的基因,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第二性征发育不足而呈现为Beta。 其次,除了特殊信息素,所有的信息素都由基因决定基础系。但在基础系内的分化会受到生长环境及分化环境以及个人意志的影响。 第三,最新研发的技术可以根据基础系定制分化抑制剂和发期热抑制剂,即使对特殊信息素都可以生效。 第四,通过对特殊信息素的研究发现不止特殊信息素受自由意志的影响,对普通人来说,基础系内的具体信息素类别和等级的分化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由自由意志决定。 梅哲讲完这里的时候还略笑了笑,说在场诸位对这一个研究成果的了解仅晚于《生命》的审稿人,这篇论文的成果要下周才会发表。 最后梅哲用了一句开玩笑似的话结尾,“这不但是一个能真正创造巨大商业价值的生态链,也是一个有机会真正创造社会价值造福所有ABO人群的生态链。” 陈越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他的副总在旁边听得无比兴奋,尤其是梅哲在说到第三条的时候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一个劲儿地对着他吼,“越总,梅总这是在替咱们主推的基因检测信息素背书啊,他的意思是说对于所有人甚至包括特殊信息素都可以用!啊啊啊啊啊!!” 陈越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他整个眼里心里都只有梅哲。 这是陈越第一次亲眼看见作为顶尖学者出现的梅哲。 别人看到的是梅哲的渊博、睿智、气度非凡,他看到的却是梅哲的削瘦和苍白。 不知为什么,他始终抱着一个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微小的希冀,也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孩子还在。 他不相信梅哲会那么听话地抹杀他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信息素送了过去。也多亏那一次拼命多采集了些,因为后来想再送去的时候,连肖雄都联系不上。 然而在得知梅哲会来参加峰会的时候他就知道,孩子肯定没有了。否则按时间算,孩子应该是9月上旬出生,8月底时梅哲根本不可能飞越重洋来参加国际会议。 现在亲眼见到了梅哲,看到他原本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变得苍白,原来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的身姿变得瘦弱,陈越的心就一直在往下沉,梅哲讲了45分钟,他的心就沉了45分钟,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两个月,也许从更早的时候就在想了,但他现在仍然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梅哲。 难道就只能当面问问他,你还好吗? 可他像是好的样子吗? 他说好或者他不好,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自己有脸求他留下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吗?但这也许是唯一一次可能见到梅哲的机会了,错过了,也许就是一生的再不相见。 这个想法让陈越入坠冰窟,他打了个寒颤,随即下定决心。 想要梅哲,还要什么脸。 演讲结束之后,梅哲接受了一个采访。 访谈在花厅的一角,摄像镜头之外,有不少人在驻足围观,陈越也站在人群中。 因为时间有限,记者能问的问题不多,所以寒暄之后的第一个问题就很直接。 “梅哲博士,有业内专家说您在演讲中提到的第二条和第三条其实是在替海池涟漪背书,听说您去年曾介绍自己是海池涟漪的合伙人,不知您的这个身份现在有变化吗?” 梅哲礼貌地笑了笑,“是也不是吧。海池涟漪推进的一些项目属于前沿科研技术的产业化,这本来就是学术界希望看到的。说不是的原因是第三条里我提到的最新研发的技术并没有掌握在海池涟漪手里,所以也就谈不上背书了。” 这个信息让记者很兴奋,完全没注意到梅哲回避了自己的问题,追问道,“请问您在第三条里提到的技术已经公开了吗?有没有可能引进?” “还没有完全公开,因为是私人实验室的项目,但本来就有资本介入,所以商用应该是计划好了的,引进自然也没有太大的障碍,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梅哲博士,您提到最新的研究成果会在下周发表,如果不涉及机密信息的话,您能不能向我们透露一下这项研究成果的主要内容?” 梅哲眯起眼睛,陈越觉得他的视线扫过了自己,再定睛看时又像是错觉。 “我的研究方向一直是特殊信息素,这次我们综合了近十个特殊信息素样本,新的样本资料尤其有价值,比如SS级安息催眠,S级雪原炽泉,A级……” 雪原炽泉! 陈越眼前一黑,梅哲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只能看着梅哲带着笑嘴唇一张一阖。那个笑容在陈越看来,满满的,全是嘲讽。 第24章 访谈结束,工作人员清场,陈越在梅哲跟着安保人员离开时走到了他面前。 “梅哲。” 梅哲停下脚步,丝毫没有意外地看着他,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来。 陈越艰难地开口,“你忙吗?能聊一会儿吗?” 梅哲淡然点头。 这又是一个不同的梅哲。 上一次陈越在办公室时见到他时,梅哲已经带着成熟男人的韵味,从他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纠结和眷恋,只有淡然和从容。而现在的梅哲更是给人一种疏离和冷漠的感觉。如果说一年前那个在水镇倚着桥晒太阳的大男孩身上满是阳光和温暖,现在的男人则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平静,甚至,是冷淡。 他整个人越来越冷了。 梅哲回身坐下,等着陈越开口。 陈越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开始,只能把问了肖雄无数遍的话问出来,“你近来好吗?” 梅哲笑了笑,一摊手,“如你所见。” ……如我所见的……是好还是不好呢? “你……” 梅哲不接口,只默默看着他,等着。 “梅哲……”陈越的话越来越艰难,“你,这回回来可以多待几天吗?” 他的话似乎出乎梅哲意外,对方挑了挑眉,直截了当,“我以为你会问那个S级信息素雪原炽泉的事情。” 陈越沉默着,是的,他很想问。但然后呢?如果梅哲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在哪,他会怎么做呢?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等见到梅哲,一定要请他原谅,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但听到梅哲轻飘飘地提起“S级雪原炽泉”时,他才发现他还是没有想清楚。 是的,他可以问,甚至他可以肯定,梅哲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他只要问,他一定答。然后他苦苦追寻了八年,付出重重代价、百折不挠都要争取的答案就在此刻就可以得到。 真正的唾手可得。 然后他跟梅哲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现在本来已经就没有什么可能了。 但问完之后他就彻彻底底地,永永远远地,再也不会有梅哲了。 生命中再也不可能有梅哲的恐惧压过了他对八年前Omega的执念,他咬着牙,表情狰狞。 两人沉默着对坐了良久,梅哲又笑了笑,“陈越,你知道你若是问,我一定会告诉你。你真的不问吗?” “不问我可就走了?” 陈越的眼眶都要红了,挣扎着问了一句话,“你会回来定居吗?” 梅哲似乎还是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淡然道,“我没有回来定居的理由。” 梅哲站起身来,“好吧,你既然没什么想问的,我走了。我会去你那边的Track打个招呼再走。” “梅哲!” 刚走出一步的梅哲回过身来,扬了扬眉。 “那个人,他好吗?不不,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哪儿,我就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梅哲笑容讥诮,“如果他过得不好,你真的不用我告诉你,他是谁,怎么找到他吗?” 陈越的喉头抽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将头深深埋进手臂中,良久才哑着嗓音道,“不……我不用见他,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如果他过得不好你可不可以帮他?但是你,梅哲……我,我……” 他抬起头来望向梅哲,正想挖心掏肺地说出在心头说过无数遍的真心话,却发现梅哲早就离开了,只有Jessica站得远远地,满面担忧地看着他。 信息素产业峰会并不是个特别大的会议,总共也就两天,但陈越那个信息素基因检测的track出乎意料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火爆,甚至有些企业和机构因为今年拒绝了展位和session,提出明年应该考虑把这个峰会办成国际大会,还要把两天变成三天。 当然也有人马上去查梅哲提到的那个新技术是什么,风投资本是哪家,毕竟已经有一套专利在陈越那里了,抓住这一套专利还能赶个末班车,也没准就能跟陈越的海池涟漪平起平坐。 这个产业链里的不少人都跟欧美学术圈有着各种联系,还没等峰会结束,消息就出来了。那一系列的技术专利确实已经申报了,实验室并不小,但背后的资本又是一个离岸公司,很不好查实际控制人,公司名叫Zeth。 陈越没功夫跟这些人掺和。 梅哲没有失言,他那一天除了keynote speech和interview之外,还在信息素基因检测的track待了不少时间,认真听了几个演讲,甚至还问了一个问题,让那个被问问题的演讲者兴奋得满面红光。 梅哲下午走的时候没有跟陈越打招呼,但跟去年一样,他们在酒店大堂遇到了。 陈越知道梅哲一定会提前走,早就在大堂里候着,等梅哲走出来的时候,他又一次拦在了梅哲身前。 梅哲这一次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冷冷地看着他。 陈越喉头依然抽紧,他清了清嗓子道,“梅哲,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梅哲有些古怪地望着他,“你要什么机会?” “我……” ……这该死的嗓子,需要的时候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海池涟漪的事,我还不够给你机会?” “不,梅哲,我……我……” 梅哲恍然大悟一般,冷笑道,“哦,我明白了。你还是想要你家Omega的联系方式吧?” 陈越心痛欲绝,习惯地想闭上眼睛,但又怕一闭眼这人又走了,只能红着眼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梅哲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双平时顾盼生辉,神光熠熠的丹凤眼一片血红,额头上青筋突起,忽然心下不忍,推开他向外面走去,“打我原来的手机号。” 每年的信息素产业峰会都在八月底,第二天峰会的日期,又是海池环山山难的纪念日。 陈越开完会之后将各种收尾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团队,才背着登山包去了海池环山。因为晚了一天,这次他只能一个人独自登山。 仅仅一年,再上山时的陈越觉得自己的感受已经变了。 曾经的海池环山于他而言,是个烙印在心上永远无法忘却的地方,在这里有他的爱,有他的痛,有他跟那个Omega初次相遇便刻骨铭心却痛不欲生的那一夜。 每次来的时候他都沉默地跟着团队穿越,只是在到了狮子峰附近的时候,会独自去当年的那处山崖待上半天。似乎只有在那里充满电,他才有力量再回去面对无趣的生活。 七年了,那处没什么泥土只有岩石的山崖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第八年来的人心情却终于有了不同。 梅哲提及雪原炽泉打了陈越个措手不及,却奇怪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找到了Omega就会彻底地失去梅哲。 不去找Omega也不一定就能挽回梅哲。 面临抉择时,陈越终于想明白了,不管梅哲最后会不会接受他,他想要的只有梅哲。 所以即使能找回Omega,他也不会再跟那位Omega在一起了,否则,对他不公平。 山崖虽然不算太陡峭,但落差约有十米,每次从崖顶下来的时候,陈越都会想起当初Omega在漆黑深夜里爬上崖顶有多么艰难,但如果不是他拼尽一切爬上去,陈越必死无疑。 呆呆地在山崖上立了半晌,陈越才习惯地拿出登山绳要系在崖旁的树身上,然后他突然看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条被固定在石缝间的登山绳。 这是一处远离主路的荒僻山崖,光秃秃的没有草,没有花,连海池环山漫山遍野放养的牛都从来不会往这边来,更不用说游客和登山者。 陈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到崖底的,一踏上山崖下的岩面,陈越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崖面平整,在当初他们两人拥抱取暖的地方,有宿过营的痕迹,虽然那人走的时候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但清扫干净碎石的地面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有人来过。 更不用说他还留下了他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气息在崖下静静萦绕。冰雪般的冷冽和带着硫磺气息的炽热交织,奇特地融合在一起。 陈越的眼泪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在整整八年之后,在我已经爱上了别人之后,你出现了? 这一次陈越回到京城后没有去跟朋友们喝酒。 他回到自己家里,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之后连梦都没有。 刚刚回到美国,梅哲便被父亲们叫到书房。 陆呈峰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把Martin他们扔开,一个人去爬海池环山了?!” 梅哲耸耸肩,“那怎么了?” 在家里一向顺毛的Alpha父亲咆哮起来。 “怎么了?!你还敢说怎么了?!” “你知道你这种Omega是所有信息素狂信徒的眼中的圣体宝血吗?你记得Frankie和Christina他们在被完全标记之前好几次都闹出人命来了吗?到现在都还有几个手上有人命的信息素极端狂热分子没被抓住!!你要回国,好,你回华国我不说什么,华国一向打击得狠,这帮人轻易不敢去,但你怎么就敢一个人离开一整天?再安全也不可能一点疏漏都没有,你怎么答应你爸的,你怎么答应我的?啊?!” “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一分化就把我们往死里整,你八年前就是一个人跑去海池环山,差点闹出人命,去年回国还居然敢去跳翼装,今年又是一个人去海池?!你……你你你……你是不心痛自己还是觉得我们不会心痛你?!” “你是嫌我跟你爸活得太好,你想气死我们?!” 梅哲低下头,半天才说,“我不想带着他们去当年的地方。” “那你让陈越陪你去!!” 梅哲不语。 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梅岭愤怒至极之后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梅哲才低声道,“我还不想让陈越知道。” 陆呈峰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Alpha,梅岭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说点什么,被陆呈峰阻止了。 陆呈峰走过去,盯视着梅哲,“你清楚你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到荒僻地点可能有什么危险吗?” 见父亲走到自己面前,梅哲不敢抬头,“清楚。但是……” 陆呈峰打断他,“我知道你的但是,是的,也许不会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后果,但你不恶心吗?” 梅哲打了个寒颤,“恶心。” “下次还敢吗?” “不敢了。“ 不等陆呈峰再说,梅哲快速而诚恳地接着保证,“爸,Daddy,这次是我错了,我下次真的不会这样了。” 陆呈峰和梅岭都惊住了,半晌陆呈峰才道,“好吧,刚回来,去睡会儿。” 梅哲走出好久,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他房间关门的声音,梅岭才跳起来去将书房门关上,回过身来,恐慌地望着自己的Omega,从来都波澜不惊的Omega脸上也是一副惊讶的神情。 “他他他……”梅岭话都说不利落了。 陆呈峰点头,伸手从桌上拿起杯子递给梅岭,“倒水,我得缓缓。” 梅岭倒个水几乎把杯子摔了,好不容易递回来又洒了一半在陆呈峰手上。 陆呈峰慢慢地将水一口一口喝下去,神色终于平静下来。 “我们捋捋。” 梅岭点头。 “小哲成年之后就没这么乖过了。” 梅岭拼命点头。 “他在算计什么。” 梅岭惊恐地拼命点头。 “上次这么乖他搞的是什么?” 梅岭脸色发白,拼命摇头。 陆呈峰用指节摩挲着嘴唇,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小哲不像是想搞事的样子。” “你注意到他刚才那句话了吗?” “他说,我还不想让陈越知道。他用的是‘还’。” “所以,他今天很乖,不是因为他知道他错了,这混账小子从小到大都不会认为他会有错的时候。” “他很乖,是因为他……” 陆呈峰微微地笑了起来,整个人放松下来。 “他心情很好。他不跟我们计较。” 见梅岭依然一头雾水的模样,陆呈峰笑了起来,杏眼里眼波流转,“Merlin上校武力值辗压群雄,领袖力溢于言表,唯一一个不大的缺点就是不懂Omega的心思,不过这些年十窍里通了九窍,还是有点小进步的。” 梅岭苦笑。 不过,很显然,他的Omega现在心情也很好。 家里两只Omega都心情好,他一个Alpha也就四舍五入地,算是心情好了……吧? 番外三 婚后,陈越陪梅哲回家去看两位父亲。小两口自然是住在梅哲原先的房间里。 然而第二天早上陈越醒来时却没能在身旁找到梅哲,他到处找了找,梅哲既不在浴室,也不在餐厅和花园,只是隐隐的,从书房那边传来了小提琴的琴声。 他跟着琴声走过去,发现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是Alpha岳父,脸色很不好看。 一看到他,岳父脸色顿时好了一些,“小哲没跟你在一起?” 陈越心底有些忐忑,点头。 于是岳父的脸色迅速回复正常,反而过来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过梁祝吧?这是楼台会。孩子,你自求多福吧。对了,我家冲浪板放在地下室。” 陈越有些莫名其妙,推开门后果然看到了梅哲。 这时的乐声高昂,悲伤,甚至伤到极处小提琴弓弦会颤抖着发出呜咽,让陈越听得想哭。 他走过去按住梅哲的手,将他拉入怀中。 梅哲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 “宝贝,怎么了?” 梅哲没有回答,收好小提琴走到书桌前坐下,良久方才开口,“我做了个梦。” 陈越走过去单膝跪地将他再次拥入怀里,轻吻着他的额头,“做梦也能让你难过成这样?做了什么梦?” 梅哲推开他,淡淡地说,“我梦见当初别人还没来得及算计你,你见到卢晏如的第二天就拉着他去结了婚。然后在完成了完全标记之后才发现他不是我,等我爹让肖雄告诉你你找的人就是我的时候,你已经是别人的Alpha了。” 梅哲黝黑的眼睛望着陈越,“我就是这个时候醒的。” 他指了指小提琴,“然后我就是这个感受。” 陈越终于明白这家人是怎么表达情感的了,也算是明白岳父说冲浪板在地下室是怎么回事。他苦笑着道,“宝贝,梦又不是真的。” 梅哲将脸深深地埋入掌心,“可是我真的很后怕。这种可能性很大不是吗?当初如果是这样,你说,怎么办?” 陈越像被天雷打在了头顶上一般,着急道,“宝贝,当初不是那样啊…… 不会有这个可能性的,这个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啊……” 梅哲眼眶都红了,一把推开他,走了。 等陈越追出门,梅哲已经找不到了,岳父为老不尊地倚在门口看他,“选择题回答错误了吧?” 陈越觉得自己有点冤,“这哪里是选择题……” 岳父有点惊讶,“难道是道大题?问答题?” 陈越咽了口口水,点点头,“能请求一下补考辅导吗?梅博导出的这道题好像有点……超纲了。” 十分钟之后,梅岭陪着陆呈峰对陈越进行了补考辅导,由于出题老师拒绝画重点,只能由院长来亲自指点。 陆呈峰先问清楚了梅哲的话,接着心头一痛,突然就不想辅导这块石头了,他看了一眼梅岭,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 梅岭也心痛了,但老婆有令又不得不从,只得气鼓鼓地说,“这根本就是送分题。你到底爱不爱小哲?” 陈越莫名其妙,“爱啊,从头到尾我都只爱他一个人啊。” “那你还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卢晏如?” 陈越觉得自己想死。这家人怎么不讲道理? 但这是梅哲的父亲,他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卢晏如不是我找的,是被别人找来算计我们的啊。” 陆呈峰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博士生,我会让他趁早死了拿博士学位这条心。你审题了没有?他是在纠缠是卢晏如还是何晏如了吗?他在问你是不是被算计了吗?他想让你计算这个可能性的大小了吗?他问的是如果发生了这件事情怎么办?你要想想,他问如果发生了这件事情怎么办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是想在这个答案里证明什么东西?” “可是……可是那件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啊?也没有发生过。那……那……那根本就是一个梦啊?” 陈越都磕巴了,他觉得他跟他老婆和岳父们的思路似乎不在一个维度上。 梅岭表示辅导现场惨不忍睹,陆呈峰几乎都快把答案写在纸上递在他鼻子跟前了,这孩子依然不开窍。 陆呈峰用手按着额角,朝陈越挥挥手,“你可以退学了。去跟招生办谈谈吧。我得缓缓。” 梅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不开门,Omega岳父又表示想让他退学,陈越只能跟着招生办公室主任兼干事梅岭出去喝酒。 这两个Alpha难得有机会一起喝酒,随便聊了点海池涟漪和Zeth的业务计划,又说了说梅哲小时候和在国内的事情,两人酒量都极好,一杯一杯地灌下去,一直喝到酒意半酣时,梅岭才想起来自己一直看好的年轻人被老婆威胁要退学的事。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陈越,发现这孩子虽然一直陪自己聊,但眉宇间依旧还是愁云密布,这倒是让他很满意,说明陈越一直惦着自家儿子。 “你爱小哲吗?” “爱。很爱很爱。” “你觉得小哲爱你吗?” “爱。也很爱很爱。” “你觉得你智商高,还是小哲的智商高?” 陈越抬头看看Alpha岳父,梅哲常说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那句话说那么熟练,看来是有原因的。 “当然是小哲了。” “那你跟他们讨论什么可不可能干什么?你觉得他不知道吗?” 陈越觉得有理,试探着问道,“那我应该直接讲万一发生之后我怎么办?” 梅岭怜悯地看着这个跟自己当年一样愚蠢的傻小子,“谈方案的话,论缜密和逻辑,你比得过小哲吗?再说了,这个题目本来就是一个让小哲伤心的假设,你不怕你谈方案的时候把他伤心的事情来回强调反复提,让他更伤心?” 得,又是错误答案。 “那……我应该怎么办?” ……这孩子太没骨气了,怎么也应该多抵抗几下啊,这么快就放弃了? 梅岭语重心长,“两个办法。最简单的一种,躺平任嘲弄,回去跪冲浪板吧,把自己搞得惨一点,等他们心痛你了,就自己算了。” 陈越明显不满意这个办法,“Daddy这样不好吧?我不是觉得我不能跪冲浪板,我是觉得这样梅哲心里其实还是伤心啊,他还要主动原谅我,他不更难过了?” 梅岭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招生办工作做得很好嘛。 “那就用另一个办法,其实回答他们的大题小题有一个万能答案,你可以永远回答……” 梅岭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住口,“不行,我要是透题,回去听梁祝的人就是我了。” 他拍拍陈越的肩膀,“好好想想吧,我看好你。” 梅岭不肯说,陈越思来想去总觉得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堵死了。题干不讲理,你还不能说出题人出错了题;直接答题会让出题人更伤心,而且你的任何方案都不可能让他满意;逃避回答可以回去卖惨,但自己又不忍心。他也算是商业战场上既谋过全局又谋过一域,既谋过万世又谋过一时的人,面对自己的Omega,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于是最后梅岭拖着一个喝得迷迷糊糊的陈越回家。 对这种招生办主任,博导和院长都很生气。梅岭只能自我安慰,这好歹也算是躺平任嘲的一种吧。 本来梅哲在知道陈越很认真地请教父亲们该怎么办的时候气就消了一半,但看自家Alpha跟着那个在家里从来不靠谱的Alpha父亲跑去喝成这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的事情虽然已经揭过去了,但总有一些东西梗在那里,时不时地让他痛,可惜说不出口,陈越也不明白。 他看着醉意浓重的陈越,叹了口气,去拿了热毛巾来替他擦脸。 陈越一直任由他擦拭,等热毛巾离开脸和脖颈之后,用力地将他拉下身来搂在怀中,一边低声唤着宝贝,一边去蹭他的后颈。 梅哲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只要喝醉永远都是这招。下面就该咬了。 结果却听Alpha温柔地嘟囔。 “宝贝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啊…… 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做错的事情没办法挽回了啊…… 宝贝我爱你,哪个你我都爱,最爱的就是梅哲了……“ Alpha停了停,又轻轻地蹭了蹭。 “我每次想想以前都很怕,万一我错过你了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每次想想也都恨我自己,为什么对你那么不好…… 宝贝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啊…… 如果真的遇到那样的事情,我宁可不做Alpha了也要来找你啊宝贝…… 我不要Alpha腺体了,你也别嫌弃我,咱们一起做Beta吧……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要Omega,我只要你,不管你是Beta还是Omega,就是你,只有你…… 宝贝……宝贝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看你这样很心痛很心痛……觉得自己好没用……“ 陈越断断续续地嘟囔着,用鼻尖用唇端温柔地蹭着梅哲的腺体。 令人安心的磐石信息素不知何时已弥漫开来,随后冷冽中温暖的泉水也点点浮现,环绕在磐石的周围。 梅岭本来以为这件事以皆大欢喜结局,陈越终于发现了万能答案,他也成功完成了招生办主任的所有义务和责任,谁知他猜中了别人的结局,却没能猜中自己的结局。 回国后,梅哲发现自家Alpha不知道是被什么刺激了,每周都会额外地出去健身两次,但几个月下来,也没见他把八块腹肌练成十二块。 半年后,有一天他心情不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拉小提琴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了笨拙的低沉琴声。 那是一个初学者的大提琴声。 大提琴声浑厚圆润,虽然乐手技艺惨不忍睹,却每每在小提琴悲悲戚戚,如泣似诉时,温柔地,缠绵地,慢慢地环绕着小提琴的高音,让小提琴琴声的悲切缓缓平复。 第二天,梅哲调出家里的视频发给了老爸。 于是这天晚上梅岭悲催地主动去跪了冲浪板。 第25章 陈越大醉一场之后,又整整在家待了两天,终于把事情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了。 能再次回到那里,Omega用的登山绳跟以前一样一看就是定制的,他的境况应该还好。 信息素虽然都是浓重的冰冷和炽烈,但那里的气息轻盈悠长,陈越觉得Omega的心情应该不错。他毕竟在这个行业里也混了一些年,大致能感觉出Omega的身体也还好。 他在各种论坛上的寻人信息长期花钱置顶,Omega如果愿意找他的话,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陈越的结论是,Omega过得应该还好,经济状况不错,身体也还好,同时,他并没有要来找自己的意思。 八年来,第一次,陈越是通通透透地把当年的Omega放下来了。 虽然站在那里,Omega的信息素依然能轻易地撩起他的性趣,让他动心动情,他也很清楚那是本能和信息素的作用。 他已经有自己的Omega了。 他自己的Omega当时还是Beta,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Omega的信息素味道。 ……梅哲是什么味道的? 会像阳光下的海洋吗?或者,像咖啡?如果像咖啡,会是带有花香味的苦与酸混和的味道吗? 只要是梅哲,什么味道我都喜欢。 他把梅哲的IPV又一次都调了出来。 梅哲来的不多,每次都是把他扛回来之后短短的几分钟。 每一次来,梅哲都无比可靠地将他放到床上,给他擦脸,擦手,脱掉外套和鞋,从来也不曾做过什么过火的事情。可是他那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能让陈越看得出神。 更多的梅哲在婚礼录像里。 再多的人,他也能一眼看到梅哲,鹤立鸡群般,卓尔不群。他的眼神炽热,笑容温柔。那个人比湛蓝的天空更清澈,比如重重白云更干净,比阳光更温暖。 想了两天梅哲,陈越终于小心翼翼地,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地,给梅哲当初的手机号发去了一条消息。 “安全到家了吗?” 然后抱着手机,生生看了一个小时。 信息没有被退回来,但梅哲没理他。 陈越坐在那里患得患失,最后把手机塞到枕头顶下,去整理第二天要安排的工作去了。 晚上九点左右,手机响了一声,陈越冲进卧室,还差点被自己绊倒摔一跤,才把手机拿到了手里。 “嗯” 就一个字。 陈越笑了起来,往床上一滚。觉得自己像个傻X的中学生。 ……对,傻X。下午发消息那会儿是美国的半夜啊。 ……他大概会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尽干蠢事? 陈越笑着把头埋进枕头,蹭掉不知什么时候的一脸湿润。 这个时间如果是东部,那就是早上九点,如果是西部,那就是早上六点。 ……不知道梅哲住在美国哪个位置,要是在美国西部就好了。 那就意味着,他起床便去看原先的手机。然后看到自己的消息,立刻就回了。 抱着这样美好得有些自己骗自己的想法,陈越把日子过得平实起来。 除了公司那点让人从早忙到晚连喘口气都没时间的小事之外,他把全部心力都用在了控制自己上。 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太多梅哲,不要去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不要去想他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不要去打电话,不要去发……太多太长的消息。 陈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控制在了一天一条消息的程度。 他是想过能不能再少一点。 但没扛住。 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花点时间想。从早到晚,整个白天都是拟稿时间,然后在晚上九点准时发出去。 他甚至写了个字条贴在床头,“no more than 20!” “我拟了一份海池涟漪的股权书,30%,寄给你?” “No need” “你的论文出来了,大家都说好,但我没看懂。” “你不需要看懂” “我大哥和孙文妍让我问你好。” “Thanks” “最近有没有去冲浪?你瘦了。” “追不上浪爬不上板,得先练练” “海池涟漪最近进了帝国的集采名录。” “OK” “我去MGW开会,去那天的花园转了一圈。” “他家手冲的味道不错” “我也会手冲。不过……水平很一般。” “你这种喝美式的人学什么手冲。唔,上次的咖啡豆不错” “有人在跟我们抢批文,被我们掀桌了。” “Good” “我会调很多种鸡尾酒,上大学时勤工俭学过。” “什么时候调给我尝尝” “你酒精过敏,真的可以尝吗?” “偶尔喝喝挺好的,我喜欢微醺的感觉” “我在X城,圆沙洲很美,来过吗?” “X城的圆沙洲啊,喜欢那里的建筑、钢琴和小吃,就是人太多了” …… 每次陈越九点把消息发过去,梅哲一定会在五分钟之内回复。他把梅哲的所有回复都小心地抄了下来,贴在卧室的墙上,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所有梅哲不感兴趣的内容都是简单地英文回复。 而所有英文回复的内容和所有不用英文回复的内容区别很明显。 陈越发现这个秘密的那天,是抱着手机睡觉的。 两个多月过去,京城已经入冬,西山的叶子红了,陈越家楼下的银杏树落下了满地金黄。 陈越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产业联盟没问题了,但海池涟漪其实是个轻资产公司,手里握住的基本上全是表外资产,要不然是专利,要不然是学术背景,要不然就是先行者的政策壁垒优势,在国内还好,毕竟帝国向来不太允许国外医疗检测的大举进入,现有的一些都是合资或者合作的,来跟海池涟漪合作的也不少。 但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技术,科技迭代有多快陈越做了多年的咨询太清楚了。他现在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要不要重资产进入真正的实业了。 初期产品化完成,马上就是技术爆发期,错过了这次就会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整个产业链里暗潮汹涌,资本潜藏着,搞不好马上就会掀起一波血雨腥风,而一旦形成了明显的头部格局就再进不去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钱。 年初在达洛喀斯的世界经济论坛上资本就表达过有钱没处投的苦恼,世界经济下行,而围绕着四大重要议题,尤其是长期价值创造,信息素生态这个新赛道里的机会显然独具价值。 资本虎视眈眈。摆在陈越面前无比现实的问题是跟谁合作,要不要AB股,要不要对赌,要不要债转股,要不要卖身,要不要收购,要不要上市…… 陈越觉得头大。 再头大,陈越也没漏掉或迟到过一次消息。 不管去哪里陈越都会每天准时地发消息给梅哲,哪怕是在酒会上,路途中,电话里。他刻意避开了在这个时间坐飞机,有一次飞机晚点,算来晚上九点时飞机有可能无法降落,他直接就将航班退了换成高铁,差点错过了一次重要的签约仪式。 他已经相当熟练,很少会再发出让梅哲用简单的英文回答的消息了。 “快入冬了,你那里冷吗?” “冷,我以后会晚一点起床,不晨跑了” 这是昨天的消息,陈越想说的话昨天就拟好了,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想提。 “多穿衣服。我明天晚一小时发消息给你好吗?” “嗯。我6:30起床” 九点的时候,陈越发过去的消息又是几乎立刻就收到了回复。 他很想多跟梅哲说几句话,却又怕让他不高兴,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没忍住,多回了一条消息。 “好的,那我明天晚半小时给你发消息。你多睡一会。” 对面没有回答。 陈越忐忑地数了数,连标点符号23个,不算标点20个字。不是很烦人吧? 还是自己打破了一天一条消息的惯例,梅哲他……他不高兴了? 十分钟后,陈越决定豁出去了,给梅哲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一声,两声,三声…… 陈越的自信几乎就要流失殆尽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嗯……” 懒洋洋的,慵懒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梅哲……” 听到梅哲的声音之后,陈越又一次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嗯……?” 还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尾音略略上扬。 …… 不是,不是懒洋洋的声音,是还没有睡醒的声音。 陈越突然一下想了起来,美国那边是有夏令时的,进入十一月之后时钟要向前拨一个小时,现在TMD是梅哲的五点多! 他每天五点起来回了自己的消息再回去睡! 陈越觉得嗓子又梗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越不说话,梅哲那边也没挂,他的鼻息声悠长而细微,像是又睡着了。 贪婪地听着梅哲熟睡的声音,陈越心头宁静下来,就是有点……想哭。 “梅哲……我想你了……” 美国西海岸时间清晨6:30,梅哲准时醒来,发现自己手里居然捏着手机,而手机上有一个长达20分钟的通话,是陈越打来的。 还有两条新消息,一条发送时间是5:17。 “好的,我明天晚半小时给你发消息。你多睡一会儿。” 另一条是6:02的。 “对不起我忘了夏令时的事,明天我会在你的6:30给你发消息。” 电话则从5:28打到了5:50。 梅哲想了半天,怎么也没能想起来电话里陈越跟自己说了什么。 第26章 第二天,陈越的消息果然是在西部时间6:30准时发过来的。 “我想给你打电话,可以吗?” 梅哲坐起来靠在床头,也没开灯,直接拨了一个视频过去。 视频接通的时候,屏幕上是乱晃的天花板,窗帘,射灯,最后才看到了陈越的脸。 大约是这人惊慌失措地,差点把手机摔了。 射灯是看书的,光朝着一个方向。梅哲看不清楚陈越的脸,只能看到射灯投下时光与影剪出的轮廓。朝向光的那一边明亮耀眼,线条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丹凤眼眯着,目光专注炽热。 ……是不是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看到他的脸他的眼,你就什么都肯原谅? 梅哲在心底唾骂着自己,却怎么都管不住自己,只想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 “梅哲……” Alpha的嗓子又哑了。 梅哲挑了挑眉,“什么事,说吧。” ……我可不可以没有事也给你打电话? 视频那边天刚蒙蒙亮,柔和的光从窗外透进来,梅哲靠着床头,大约是还没有起床,一头碎发随意地支楞着,乱乱的,像个孩子。脸上的表情疏离,散发着淡淡的冷漠。 “我……” 陈越沙哑着嗓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想你。” 视频那边的梅哲愣了一下,随即展颜而笑,这一笑如同春江水暖河冰开棱般,冰霜化为温暖。 ……我也想你。但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梅哲收敛笑意,眯着眼,放肆地打量着对面的Alpha,他似乎有点不安。 “梅哲……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我打算月底去美国,一方面是跟Zeth的人联系合作。另外也想见几家投资者。” “好啊。” “我……我可以见见你吗?” 梅哲沉默了一下,在陈越的心沉进深渊之前,他的脸上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情,“我给你发个东西,你先看一下,五分钟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梅哲发来的是一个专业的信息素匹配报告。 “Alpha 山脉系信息素。磐石。A级。第563498号。” “Omega特殊信息素。雪原炽泉。S级。NA。” 那些复杂的图例陈越看不懂,直接翻到最后看总结。总结里提及了五种不同的匹配算法,最后的结论是匹配度为五星。这是顶级匹配度。 陈越知道有一些信息素之间不是太匹配,直接体现为两个人之间不太感兴趣,或者一接触就彼此不太喜欢。但其实真的完全标记之后,两人的信息素会互相融合,一般也很少有什么注定会分手的信息素。 但这是信息素生态链里的一个重要的业务,2C业务,就跟血型、星座一般,大把大把的人相信,并以此为乐。真要说的话,信息素匹配比血型和星座还要靠谱得多,毕竟信息素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求偶和□□。 但梅哲这是什么意思? 陈越不等五分钟,直接拨了过去。 “梅哲,你发这个给我做什么?” “你不想见见这个Omega吗?” “不想。” 出乎梅哲的意料,这次陈越半点都没犹豫。 “为什么不想?” “我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了。我不想见他,而且就算见到他也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你确定你见到他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梅哲轻佻地挑了挑眉,杏眼横波。 陈越眼神锋锐,神情坚定,死死地盯着梅哲,一字一字吐字清晰,“梅哲,我喜欢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大约是觉得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有点过了,他的声调软了下来,缓慢而认真地接着说,“梅哲,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原来这才是他在峰会那天说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的意思? 梅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陈越也不再说话,反正决定权在梅哲那里,过去做错的改不了,但现在他能做的都做了。 过了仿佛有一生那么久,陈越才听到梅哲淡然地回答,“好吧。我在C州,我们到S城见。你来了之后告诉我一声。” 视频挂断,陈越想起几个月前卢晏如说的那句话。卢晏如说,“不,我觉得命运说的是,not yet.” ……这一次,我一定要把梅哲抓得紧紧的,不会再让他离开了。 梅岭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居然发现梅哲磨好了咖啡,正惬意地伸直长腿坐在落地窗前的长凳上用手冲壶一圈圈地冲水。 早餐桌旁坐着陆呈峰,在pad投出几张小光屏,正迅速地翻来划去,大约是在做一些文件处理的工作。 他有些摸不清头脑,走过去刚坐下,陆呈峰就将一个盘子推到他面前,“小哲难得愿意做早餐,还没凉,赶紧吃。” 居然是Egg Benedict,略煎过的全麦吐司代替了muffin,腌三文鱼上面放着个颤颤悠悠的水波蛋,没有荷兰酱,是现配的牛油果酱汁。 梅哲的手冲这时候也好了,他拿出下壶,略晃了晃,给陆呈峰和梅岭各倒了一杯,倒下的都倒在了自己杯子里。 他先凑上去深深地闻了一下,然后,再轻啜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唔……你们喝喝,这次的豆子不错哦,是不是能品出点甜味?” 梅岭受宠若惊地端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小口,然后又喝了一大口。 …… 甜个屁,家里两只Omega都偏爱柑橘类风味的咖啡,通常不是尖酸就是柔酸,最多也就是带水果韵,香是够香,苦都不够苦,哪里来的甜? 正腹诽间,便听见自己的Omega一本正经地答道,“确实有些回甘。浅焙能出回甘不容易。” 梅岭赶紧附和,“嗯嗯,是甜,再来一杯吧?” 梅哲看着自己老爹先是茫然接着睁眼瞎说的样子,笑了起来,“喝不出回甘就直说,我给你加奶泡?” 梅岭摇摇头,“算了,不糟蹋你的咖啡了。但这个Egg Benedict我确实喜欢。怎么想起来给我们做早餐?” 梅哲耸耸肩,抱着自己的咖啡杯在高凳上一口一口地喝,开心地象是晒着太阳舔爪子的猫,“我高兴啊。” 陈越觉得命运这一次终于站在了自己这边。 不但梅哲答应见自己,而且一直没有明确回复的Zeth那边也回复了,同意在美国见个面谈合作。至于见面地点,肯定不能在实验室,但可以找个别的地方,在问清陈越会去S城之后,干脆也把会面放在了S城,同样约定好等陈越到了之后再联系时间地点。 陈越心里其实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情,好在签证都是现成的,他应该可以赶得上那个时间。 陈越的飞机降落在S机场时是下午三点,11个小时的飞行他一直没睡,入关之后,去Hertz租了辆SUV,径直开去Union Square,拿着白金卡入住Marriott Markwis,洗了个澡就上床呼呼大睡。 一睡醒来是凌晨4点,陈越睡得神清气爽,随便吃点吧台的东西后去健身房,半小时跑步加半小时铁,然后回房刮胡子,洗澡,换衣服,全都收拾好之后6点。 剩下的30分钟比过去的一整天都长,陈越把自己想说的话来来回回地斟酌,修改,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练习,结果6:30打通电话时,仍然只是唤出一声“梅哲”便哑口无言。 这不是视频,看不到梅哲,陈越只能听到他在说,“来Lounge吧。” “Lounge?” “是啊,Executive Lounge,”梅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不吃早餐的吗?” 陈越急急地走进行政酒廊时,基本没什么客人,他环顾了一下,有心灵感应般向某个方向看去,然后果然就看到了梅哲。 梅哲背对窗,穿着件带帽厚卫衣,脖子上一如既往地系着领巾,懒洋洋地倚在椅子里拨弄面前的咖啡杯。 他望着陈越走过来,连表情都没有改变。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漠然。 陈越在他对面坐下,侍者上来问他要什么,他要了咖啡。 两人都不说话,等侍者端上咖啡之后,陈越先端起来喝了一口。 完全喝不出是什么味道。 ……我要说什么? 陈越皱着眉头想了想。 ……想不起来了 梅哲一点替他解围的意思都没有。看着他喝咖啡,看着他皱起眉,然后看着他又一次哑着嗓子,傻乎乎地说,“你好吗?” 梅哲耸耸肩,“如你所见。” ……怎么还是这句话? 不过,梅哲的肤色红润了些。室内温度不低,他将卫衣的袖子捋到了肘前,露出的小臂皮肤光滑,肌肉坚实。但不知为什么,陈越总觉得梅哲左边小臂皮肤的质感好像跟右臂不太一样。 注意到陈越在看自己露出的小臂,梅哲漫不经心地将袖子放了下来。 “好像结实了一些。” “嗯。” 陈越沉默。他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美好、从容、悠然自得的梅哲。突然发现他这个人很像那种自己找了很久的信息素,就算他脸上都是从容和淡漠,但他的人一如既往地阳光和温暖。 “梅哲……”陈越伸手过去,指尖轻触梅哲的手背,“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可以吗?” 第27章 梅哲的唇勾了勾,但那个笑容没有成形就敛去了,他缩回手,双手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陈越。 “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吗?” 陈越很认真地望着他,点头。 “是的。你曾经问过我,我记得。但我的喜欢也许有一点不一样。” “喜欢一个人,是会为了那个人的高兴去小心地选择我说的话” “是会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找那个人和他的眼睛,找到了就走过去跟他坐在一起” “是会向那个人提各种各样靠谱和不靠谱的要求,期望他总会答应” “是只要不小心肌肤接触就会让人脸红心跳全身发热” “是他一进入我的生命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他的生命” “是觉得全世界只有你才是最好最好的,我……只喜欢你,梅哲。” 梅哲觉得自己绷不住了,喜悦从心底澎湃地升了上来,直冲云霄,在整个天地间炸开,给万事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温柔缠绵的绯色。他想欢呼,想奔跑,想在碧水蓝天铺天盖地的浪花白沫中踏碎天地,想用200公里的时速划破蓝天撞碎白云,然后轻盈地落到对面那个男人怀里,紧紧地拥抱他,吻他的眼睛。 ……不行,还有正事没有完成 梅哲用尽所有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抓陈越的手。 他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梢眉间无法遏制的快乐。 “你连我是BETA还是OMEGA都不知道吧?” 陈越看着对面的梅哲,他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早就散逸开来,遮都遮不住,但梅哲就是不想承认。 陈越笑了起来,“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你的信息素。你是Beta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梅哲心里无比满意,“你知道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吗?” 陈越摇头,“我不知道。我不在乎。我都喜欢。” 梅哲一再地在心里警告自己,该说的话必须说完,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你找了八年的那个Omega就在美国,你真的不见他了吗?万一他想见你呢?” 陈越隐隐地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几个月前那个Omega还在海池环山,怎么现在又在美国了? 不过他能理解梅哲为什么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个Omega。如果不是因为八年前的那件事,也许去年在陈超的婚礼之后,自己就跟梅哲在一起了,也不会给机会让那些人找来卢晏如,还给梅哲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如果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可以见他。见他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就是当面感谢他,当年是他救了我的命。” “什么叫别的意思?” “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陈越温柔地望着梅哲的眼睛,“我以前没有想清楚过这个问题,所以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现在已经彻底想清楚了,就算他在我面前,我也只要你。” “你当年爱过他吗?” 陈越有些迷茫,“我说不清楚。我不太懂什么叫爱,我对你的喜欢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 “那为什么还说不清楚?” 陈越说不清楚,也不想说。 对那个Omega,他依然还有种朦朦胧胧的情感,那种情感不同于日久生情的喜欢,更像是一见面就发现了命中注定的爱人。 也许是因为信息素的匹配吧? 陈越不答,梅哲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如果没有遇见我,你还是会找他对吗?” 陈越沉默,良久之后答道,“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是的。” “但你找不到。” “是的。” “我帮你,你现在可以找到他了。” “我喜欢你,我不会再找他了。” 梅哲有点蛮不讲理,这种蛮不讲理的来回纠缠给了陈越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感觉好像要么就谁都找不到,要么就一下子来两个? 陈越虽然直A,但毕竟见过世面,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犹豫。 “梅哲,我不会让自己同时对两个人保持着情感的。这样对所有人都不公平。你既然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我就只会喜欢你。” 梅哲依然不放松,“是因为我……我喜欢你,而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吗?” 梅哲垂下眼帘,“还是,是因为你……” 他终于还是没能把第二个问题问出口。一年前的那一夜和那个清晨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是他心口最深的伤痕,无法触碰,不可直视,只能装做从未发生。 是的,永远会有这种可能,陈越是因为自己喜欢他而喜欢自己,是因为跟自己有了既成事实而喜欢自己,是因那个早晨莫名其妙的羞辱和伤害而愧疚所以想补偿自己。 可是,真的是又能怎么样呢? 不要他了吗? 梅哲觉得依然纠缠不清的还是自己,陈越想清楚了他要什么,而自己却在跟自己较劲,每一个自己都在愤怒,都在委屈,都在深爱面前的这个人,却每每又在要投入他怀中前,被另一个自己扯住,犹豫,纠结,想一了百了,离他而去。 ……Omega真TM可怕。 梅哲觉得自己自打从Beta变成Omega之后就不认识自己了。 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些纠结,决定满足一下另一个自己。 “如果不会遇见我的话。你喜欢他什么?你们总共就在一起待了五个小时。” 陈越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我不是很清楚。但如果非要说的话,我猜,是那种生命交融的感觉吧。也许,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理由。”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会让梅哲不开心,但这是实话。 对着梅哲,陈越不想说假话。 梅哲出乎意料地没有再追问,他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结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陈越心中甚至有了些恐怕,忐忑着不知自己是否通过了考验。 “吃点东西吧。你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我今天的计划是去找你,所以没安排什么事情。明后天是跟你一起找几个地方走走,我听你的。然后我会跟Zeth联系,求见他们那位神秘的CTO。” “除了Zeth,你还想见谁?” “你。” “我不是你第一个见的吗?” “不,第一个见的你是我的爱人。接下来要见的你是我的合伙人。” 梅哲唇角又勾了勾,陈越这要见的三个人真好玩。 “想聊啥?” “聊聊海池涟漪将来怎么走。多给你两个回国定居的理由。” 陈越的笑容真挚和煦。 “再然后呢?” “我反正要在这里呆两周左右,后面的时间你安排。” “为什么要呆两周?你那边的事情不忙么?” “除了不能见客户之外,我在这里能做的事情跟在国内一样,为什么不可以呆两周?” 梅哲耸耸肩,好吧,随他吧。 “我的日程里没有两周这么长的时间,没办法全程陪你。明年年初的JPM医疗健康大会就在这里,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我得准备一下。我建议你也参加,这是全球最大的技术、资本和产业的碰撞,也是最好的宣讲机会。” “是的,Chris他们已经预订了一个speech,过几天我也会跟Zeth的CTO谈这件事。” “好了,私事不要谈了,不要影响我的本职工作。” 陈越笑了起来,“Gap Year过完了啊。” “唔,我这辈子的主业就是吃喝玩乐,做研究是副业。怕了?” 陈越笑着摇头,“那今天一定要好好工作。去哪里?” “你有没有合适的衣服?我带了两辆车,我们可以骑车去Pier39,然后一路穿过GG大桥去Sausalito,然后再坐轮渡横跨海湾回来。” 梅哲看了一眼陈越,眼里习惯性地露出些挑衅来,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压下去,接着道,“唔,算了,你刚到,还有时差,你租车了吧,我们开车向北去Muir Woods,你肯定带徒步的装备了,我们去随便转一圈吧?” 到了Muir Woods门口,两人才尴尬地发现因为没有预约停车位,车开进去也停不了。 梅哲想了想,下车拿出一个通讯器说了几句,随后后面停得远远的一辆车里就下来了一个人。梅哲走去跟他商量,那个人摇头不肯,再说再不肯,最后梅哲跟耍赖一般,把车钥匙塞到那人手里,笑兮兮地把陈越拖下车跑掉了。 陈越被梅哲拖得有些趔趄,一边回头看那男人开车往山下,一边看后面那车里又跑出来个人远远地跟着。他奇怪地望着梅哲,“这是怎么回事?” 梅哲耸耸肩,“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陈越皱着眉,“我怎么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这些人是什么人?” 梅哲不管他,自顾加快脚步,“不喜欢咱们就走快一点,你走不走?快跟上。” Muir Woods其实没有更北边的Redwood National Park大,也许是入冬了的缘故,游人并不多。他们沿着trail一路向里,基本是跟着溪流在走。 这里冬日里常常有雾,道路湿滑,但两人的装备都很好,一路走来并不吃力,没过多久就走进了红杉树高耸入云的树林里。 据说这里的红杉树年纪最长的已经有1000多岁,道路从林中穿过,那些树几乎都是三四个人才能围得过来的粗壮,抬头看去几乎看不清树梢,每一棵都挺直壮美。 林子里还时不时有些野生动物探头探脑,虽是十一月底,依然生机盎然,让人整个身心都沉浸到了一种森林的清新气息之中。 越往里走人就越少,陈越跟梅哲并肩穿行林中,身边的红杉树几乎都有六七十米高,阳光穿过林梢投下来,拉出几十米长的缕缕光柱,如同行走于一个高大穹顶的殿堂之中,神圣得宁静肃穆。 陈越没有去牵梅哲的手,但两人的身高相差不远,并肩而行时就如一起走在某个神圣的殿堂之中,两侧高大的红杉是庄严的见证,而两人则满心肃穆地,抱着某个神圣的愿望,并肩走到天荒地老。 陈越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被他带着停下的梅哲。梅哲的杏眼圆圆的,大大的,眸子黑而清澈,他认真地看进这双眼里只有自己的眼睛,轻轻地说。 “Yes I do.” 穿出一片林区之后,已是午后两点多,两人看到远远的在偏离trail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屋子,不知是护林人的小屋还是礼品店。这里不让野餐,梅哲的体力也远不如以前好,陈越便让他坐在路边等候,自己跑去那里看能不能买杯咖啡。 然而变故便在此时突生。 陈越过去发现只是座荒废了的木屋,再回来时也不过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但梅哲已经不见了,他的背包被扔到地上,地面一片杂乱,蕨草间有大片大片搏斗时被压倒的痕迹。 第28章 恐慌如火,迅速点燃陈越,他大声叫着梅哲,只能听到山间悠远的回声,没有任何回答。 他屏息,细细地听周围的响动,可除了鸟叫虫鸣溪水声潺湲,听不到任何人声,也听不到任何移动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来京城找他要信息素的两名男子,门口后面车上的男子,梅哲应该是知道自己有什么危险的,那是什么?是谁?想要做什么? 恐慌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定定神,摸出手机,果然如公园门口所说,这里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WIFI,他们也没有带通讯器。但是,刚才那片废屋那里似乎有人烟。 陈越迅速冲到那边,果然找到了很微弱的信号,他迅速地拨打了911,手机在没信号的时候仍然有GPS,他报出了大致的位置。 报警之后他相信梅哲那边的人肯定会很快赶到,但现在离梅哲最近的就是自己,他不敢赌,也绝不愿意在原地等待。他再冲回原处,仔细分辨地上的痕迹,才发现这里并不止两个人。 梅哲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为什么不呼救? 陈越突然站直身,闭上眼细细地嗅…… 空气中有一种非常淡的味道,有点刺激性的气味…… 挥发性的麻醉溶剂? 但这气味并没有通向地上的痕迹被拖走的方向,而是另外一边。 陈越现在必须要决定往那边走。 就在这时,从小路那边跑来一人,正是后来下车的第二名男子,那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一见陈越就急急地问MZ是不是出事了,陈越几句话说完,那人拿出一个特殊的通讯器开始呼叫,陈越则直接指着麻醉溶剂那边,示意自己要去那边追。 这两个方向都有可能,但地上的痕迹会一直存留,而气味却会很快消散。 这一路的追踪很难。Muir Woods有大量的trail,但溶剂的味道并没有沿着trail走到头,反而在不断地变换,而且溶剂的味道很容易就被森林的气息掩盖,要不是经过一处溪流时陈越看到了几个新鲜的脚印和拖曳的痕迹,他都快要绝望地放弃了。 又一次走到trail的尽头时,味道已经完全消失了,除了被踩断的几根树枝,到这里再没有任何一点别的痕迹。 接下来需要决定是沿峡谷而下,还是沿着山崖向上爬。 陈越尽量地让自己冷静,回忆自己开车来时的地图,沿着峡谷而下会回到Muir Valley,而沿着山崖向上爬,翻过山脊会看到太平洋的Marin coastline. 回到Muir Valley就可以用交通工具把梅哲带走,但如果……陈越的心往下沉,如果要做别的什么事情,那就会往山脊走,那边没有trail,人烟稀少。 陈越沿着溪流跑了几步之后,站住。 他真的宁可相信梅哲是被带往Muir Valley。 但是,陈越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拼命地冷静下来盘算,如果要去Muir Valley,不需要走到这边再转向。 更何况,如果去Muir Valley,陈越相信会有人已经等在那边,不管是911还是跟着梅哲的那些人,而如果向山崖那边爬,所有人都很难搜寻。 自己是离梅哲最近的人。 陈越的口里满是咸腥的味道,不知道是唇还是舌被咬破了。他闭闭眼,转身向着断枝那边的山崖爬去。 这山崖很高,陈越把所有的装备都扔在了刚才的地点,没有手套,没有登山杖,手早就被划破了,他也顾不上,只顾着拼命向上爬。 爬到一处略高的位置之后向四处张望,然后他就看到在他右侧数十米的位置有一片明显被折断的灌木。陈越大喜过望,他明白这是因为梅哲不能或不愿爬山造成的,对方勉强把梅哲带到这个位置,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陈越相信很快就能追上。 事实上,梅哲离的比陈越想像的还要近,刚下到那处有明显痕迹的位置,陈越就闻到了明显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 冷冽,炽热,甜美。 陈越被这气息一激,浑身僵硬,差点就滚下山去。 这就是为什么在海池环山会闻到他的味道,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在美国。 这就是为什么整整七年都没有他的消息,梅哲出现了他的消息就一一出现。 这也是为什么梅哲会是Beta,但那一夜他会成为Omega。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梅哲一再地问他要不要见他的Omega…… 陈越眼睛都红了,疯狂地向上爬去。 所有散落的环节此时环环紧扣,抖落了一根细细密密,妥妥贴贴的链条。 链条指向的只有一个方向,梅哲。 梅哲的信息素就是雪原炽泉! 他就是自己的Omega! 他的雪原炽泉是特殊信息素! 那些人是信息素狂信徒,他们给梅哲注射了Omega促发情剂! 雪原炽泉的气息越来越浓重,空气像是烧了起来般,向四面八方释放着巨大的压力。 陈越释放自己的Alpha信息素,Omega的信息素对他的信息素极其宽容,对他来说压力反而一轻。 但另外两个人就很不好受了。 陈越终于看到了梅哲,在山崖下的一个浅浅的石洞口,他旁边有另外两个男人。 一个男人跪在了地上,头上淌着血,另一个人正跟梅哲扭成一团,陈越能听到梅哲剧烈的喘息声,一边喘息,一边用力挣扎。 陈越冲上前去,从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敲在那男人头上。那男人向下一趴,几乎亲到梅哲脸上,陈越追上一步,把石头狠狠地砸在那男人后脑的同一个位置,那人的腿用力地蹬了几下,终于不动了。陈越正要拉起梅哲,一只粗壮的手臂伸过来用肘弯勒住了他的咽喉,死死地扼着,将他向后扯,陈越偏头去顶,转身,想方设法地抓住那人的另一只手臂,不让对方形成祼绞,两人僵持着,陈越的呼吸越来越弱,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纠缠之间,不知什么时候雪原炽泉的味道里那种硫磺般的气味陡然重了起来,空气竟然如被点燃般炽热,然后渐渐地像是被燃尽了一样散放着带着硫磺味的硝烟,让人窒息。 陈越基本不受梅哲信息素的影响,但扼着他的人却像是也被人也扼住了咽喉一般,喉头发出呼呼的声音,陈越拼尽全力转身回击,掌缘狠狠地击在那人咽喉上,再一脚将他踹开。 不等那人再扑上来,陈越转到那人身后,趁着他还在梅哲的信息素压制下反应迟缓,一个标准祼绞,紧紧地扣了一分钟。 等那男人软如烂泥地摊到地上,陈越冲回来,检查了一下第一个被打昏的男人,那人鼻息轻微,陈越也不心慈手软,搬来一块石头再猛砸了一通,再把这男人用他自己皮带绑住,扔到外面。 等把这两人都料理完了之后,陈越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软了,他跌跌撞撞地奔回那个浅浅的山洞,抱起梅哲,将他护在自己怀中。 梅哲已经昏迷了,但燃烧般的信息素仍然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这不是梅哲原来信息素的味道,那本来应该是温泉,但上一次在海池环山已经变成了炽泉,而现在则简直是在燃烧。就算不是这方面的学术专家,陈越也知道这对梅哲的腺体一定有很大的伤害,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吻他,抚摸他,低声呢喃,“梅哲!梅哲……宝贝……宝贝,没事儿了,放松啊……宝贝……” 但梅哲听不见,信息素越来越浓,还带着越来越甜美的气息,那团炽烈的火焰如同致命的诱惑。陈越想起来,梅哲不但被迷昏了,还被打了Omega促发情剂,这时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带上了瑰色,人也开始蜷缩起来。 …… 这里绝对不是度过发情期的地方。 陈越将自己的信息素也释放出来,在梅哲的信息素周围萦绕和抚慰,这似乎比他的亲吻和低语都管用,那种燃烧般的感觉渐渐减弱,陈越拉开梅哲的领口,然后如同八年前一般,在腺体处深深地咬了下去。 第29章 梅哲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夜。 寒冷,黑暗,孤独。 什么都看不见,而那寒冷一直冷到骨头里,能将人生生地冻成齑粉。 Alpha被他用所有温暖的衣物裹了起来,他骨折,失血,而且重度失温,根本不能挪动。已经四个多小时了,距离他最后一次清醒已经有半小时,梅哲知道不能再在这里等了,他必须爬上去寻求救援。 什么都看不见……他摔下来的时候还在发情热里,实在不记得这山崖有多高,有什么起伏。 他只能一次一次地摸索着慢慢爬,摔下来了再爬上去。他很少徒手攀岩,但毕竟经常冲浪,臂力和腰腹的力量都还好,一点点地向上,遇到凸起的山岩就向外绕,不知爬了多久,也不知掉下来过多少次,他终于翻了上去,后脑越来越痛,眼睛本来什么都看不见,此刻却觉得阵阵发黑,溅起重重金星。 什么都看不见,但从风的气流来感觉,这里有路。 他没迟疑,摸出跟瑞士军刀串在一起的救生哨,使劲吹响……停下……再吹响…… 久久没有回音。他胸口喘不过气来,后脑痛得像是要裂开,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再昏死过去。 ……不能,我不能昏过去…… 梅哲挣扎着想,这里太冷,我死了他就一定死了。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梅哲摸索着打开瑞士军刀,用那柄锋利的剪刀戳进左臂,一阵剧痛泛起,他似乎清醒了一些,继续吹求生哨。 依然没有回音。 梅哲绝望地想,大约真的只能死了。 “我喜欢你……如果今夜我们都能活下来,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 梅哲一个激灵,这是Alpha最后一次醒来时说的话。漆黑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夜里,他那时居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光。 ……他……恐怕已经死了吧…… 梅哲心头一片绝望。 可他不甘心。 梅哲摸到瑞士军刀,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刀一刀地划。 划两刀,吹两下。 ……太冷了,手臂已经没有感觉了。要……睡着了…… ……不能睡!如果自己昏过去,被救走,就没有人知道他在山崖下面了…… ……他死了…… 梅哲在梦中痛哭起来,那种心被掏空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寒冷再一次浸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却听到了Alpha的呼吸声,那呼吸声越来越弱,马上就要消失了一般。 ……不要,不要死…… 就像那个雨夜,梅哲将信息素的释放疯狂地推到极致,温泉变成了炽泉,滚烫,然后随着他的疯狂,水变成了蒸气,炽热化作火焰,熊熊燃烧。 “嘘……宝贝……宝贝,放松一点,宝贝……” 有人在紧紧地抱着他,亲吻他,将那种浸入骨髓的寒冷一点点驱散。 有低语的声音,“梅哲……梅哲,放松一些,我在呢,我在呢。” 语声哽咽,嘶哑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冷……”梅哲喃喃,拼命地想蜷成一团。 那人将他揉在自己怀中,吻着他的唇,他的额头,他的耳侧,“放松,宝贝,没事了……” 有股淡淡的气息在他不顾一切的燃烧里弥漫,那是一种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烈焰滔天都撼不动的让他安心的力量。 那是一块石头。 厚重的磐石。 坚定地,牢固地,沉着地拉回他的狂暴和绝望,轻轻抚慰,慢慢缓和。 Omega的信息素一点点收敛,一点点平静,梅哲的呼吸平缓下来。 “不……他要死了……你不要死……” 梅哲刚刚安静了不久,又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挣扎,信息素再一次狂暴。 五小时之前。 陈越被带到了两名中年人面前。 梅哲的长相更像那位瘦高修长的中年Omega,他穿着衬衣西裤和西装背心,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皮肤白皙,眼神锐利。他旁边的Alpha宽肩窄腰,胸宽背阔,十一月底的天气穿着短袖T恤和迷彩裤,肌肉结实的胳臂交叉着抱在胸前。 Omega沉稳宁静在坐在书桌前,面对着门口,而Alpha则满面阴鸷地斜靠着书架,一双桃花眼此刻眯成一线,桀骜地盯着进来的陈越。 那位Omega简单地打量一下陈越,开口道,“陈越,我是陆呈峰,这是梅岭,我们是梅哲的父亲。” “小哲这次出事没有你的责任,而且出事后你做出了一系列极为正确的判断,因为你在他才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陈越敏锐地听出了那个“更”,望向陆呈峰。 “时间有限,我不跟你绕圈子。小哲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都很清楚他选择了你做为他的伴侣,你是不是也愿意选择他做为你的伴侣?” 他问完,那边的Alpha冷冷地加了一句,“想好了再说。” 陈越没有犹豫,平静地点头,“是的。我爱梅哲。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陆呈峰的眼神郑重。 “那么现在你需要替他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跟他父亲不认为我们还有资格替他做决定,所以我们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你。同时我们也很不负责地说,这个选择的后果也主要跟你们俩有关,一旦选择,你需要跟他一起承担后果。” “你需要决定现在就让他成为Beta,还是冒险继续Omega的身份。” 陈越脸色苍白,“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决定?这种事梅哲一定不希望别人替他选择,能不能让他自己决定?” “不能。因为他有可能会醒不过来。” “那帮疯子用的麻醉剂是强致幻的毒品,还同时用了Omega促发情剂,将小哲直接推向记忆边缘。八年前初次分化时的记忆让他痛不欲生,以至于记忆不得不被封存,然而记忆苏醒时正好受到重新分化后你对他的伤害,所以他只是记起来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却完全无法感受当年跟你之间的感情。你要知道人的痛苦不是来自事实,而是来自感受。这次遇到危险后Omega促发情剂导致的发情则成为了一个促发因素,于是他被强致幻剂拉入幻觉,回到了前面发情期的记忆中。” 陆呈峰的声音冰冷。 “这孩子二十七年来一共就经历过三次发情热,每一次都痛得死去活来。” “这三个记忆里只有第三次记忆里他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前两次都是生死爱憎的决绝。” “他出不来,就醒不过来了。” “在所有这三次对他来说都跟地狱一般的记忆里,他唯一的武器都是意志力和信息素,所以他很可能还会继续燃烧信息素。如果他的信息素彻底燃尽,我不认为他的腺体还有可能再重生。与之同时,还有可能再次触发大脑的本能保护,再一次把相关的记忆封存。上一次记忆解封用了七年,这一次也许就是一生了。他很可能再也不能记起你。” “所以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如果选择腺体摘除,促发情剂带来的发情期这个促发因素将会消失,他应该很快就能苏醒过来。但是腺体摘除之后,就算生殖腔还在,你们拥有孩子的可能也就不大了。他接下来的这一生会以Beta的身份度过。” 陈越心里刀绞一般,冷汗涔涔,“哪种方式他受的伤害最小?” 陆呈峰平静地望着他,梅岭也盯着他的眼睛,“这就要看你了。” “我给他用了临时抑制剂,加上你的临时标记,他的发情热被控制住了,但他还在昏迷和幻觉中无法醒过来。因为在幻觉中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或者是你们一起死,所以他还在反反复复地不断燃烧他的信息素。你如果能让他的信息素燃烧停止,让他平静下来,他苏醒过来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而且只要不再燃烧信息素,他的腺体也就保住了。” 陈越站起身来,“那我去陪着他。” “他的信息素不是雪原炽泉了,你发现了吗?” 陈越摇头。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特殊信息素的级别又往前推了。原先的雪原炽泉是S级,只有冷和热的真实体感,但现在检测出的是雪原炽焰,会通过人体的感官系统带来实质性的温度变化和空气窒息,不是SS级就是SSS级。换句话说,他的信息素燃烧会产生真实的窒息和灼伤。” 陈越嗯了一声,“我去陪他。” 梅岭走近,盯视着他的眼睛,“所以你选择好了?” 陈越毫不退缩地回视,“是的。” “你的选择是?” “我要去陪他。” “你可能受伤。” “因为我可能受伤,他才会收敛。” “但仍然有可能他还是会燃尽所有信息素,腺体再次被破坏,他会失去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不会再让他跟你见面,因为一旦到了那个状态,他的记忆永远不要恢复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越面色苍白,却依然坚定地点头。 “是的。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这个选择里最坏的情况是他会忘记我,他会成为Beta,和直接摘除腺体没有大的区别。” 陈越顿了顿,“但我相信梅哲。他绝对不是把命运交到本能手里的人。所以我要去陪着他一起努力。” 第30章 陈越已经近二十小时没合眼了。 这几个小时,他一直靠坐在梅哲床头将他紧紧搂住。梅哲平静的时候他也阖眼休息一下,一旦感觉到信息素狂暴起来,他就会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去抚慰怀中的Omega,低语,呢喃,亲吻,抚摸,想尽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不……你别死……你别死……醒过来……” 梅哲刚刚安静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呜咽着,挣扎着,信息素再一次狂暴。 Omega的信息素里又一次带了些攻击的味道,陈越肌肤的温度开始上升,能感受到阵阵刺痛,就像灵魂在被灼烧,但他的心更痛,眼眶发红,温柔地拥着梅哲,低声呢喃。 磐石般的信息素弥漫开来,温柔地迎上肆虐的炽焰,“嘘……宝贝……我没有死,你救了我……宝贝你放松些好不好,我没死在八年前,但现在要被你烧死了……宝贝……嘘……放松一点……” ……Alpha没有死,哦,他没有死……可是他不爱我…… 梅哲心里痛如刀绞,后颈洞穿,下身被撕裂,全身都是伤。 “痛……” 他紧紧地缩成一团,颤抖着。 “痛……不要……陈越……我求求你……不要……不要赶我走……真的不是我的错……你……你对我好一点……陈越……陈越……不要这么对我,就好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梅哲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和那一个清晨。 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他没有选择,但他怎么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陈越在第二天的羞辱和憎恶。 梅哲把自己扔到了卑微的泥土中,用尽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去对陈越好,然而卑微中开不出花来,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身心都被践踏,被踩碎,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后,既无香也无故。 他低低哀求,那是他从来都不曾吐露过的卑微和软弱。 陈越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滚烫的泪水沿着他的脸庞滑落,再一颗颗砸到梅哲的肩上。 “宝贝……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宝贝……” “我一直在找你……”陈越的语声哽咽,“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没有机会看清你的长相,我曾以为我肯定能找到你,很快就找到你…… 我以为我一个个地去问总能找出你来……可是宝贝……” 泪水越来越多,将梅哲的头发缕缕浸湿, “可是宝贝……没有人认识你,那几个Beta说他们也只是在迷雾中刚遇到你,没人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住哪个城市,读哪个学校……我用上了所有的关系,跑遍了海池附近所有的医院,上网发帖,大海捞针…… 我曾一个一个地找到了所有在山难中受伤的人……狠着心去看了所有罹难的尸体……所有人……可是就是没有你……“ 希望点点流失,最终张开手时,掌心里只剩下空空的绝望,和将溺之人最后一根稻草。 “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你的味道。你的信息素包裹了我整整一夜,从此我整个灵魂都是你的味道……可是,宝贝,我怎么找,我到哪里去找…… 我不管不顾,死缠烂打地问尽了我能找到的当年登山时所有的Omega,没有一个是你…… 偌大的中部,北部,也可能是整个华国……”陈越欶欶发抖,死死地搂着梅哲,“我到哪里去找你…… 我总不能每见到一个像你的Omega就去问别人的味道…… 可是我又怎么能……怎么能不每见一个像你的人就去问他的味道?!” 陈越泪如雨下,“但是宝贝,我依然找不到你…… 你没有来找我,他们说你死了,或者失踪了,或者失忆了……我不相信你死了,你要是忘了我,我更要找到你…… 我不管他们说我风流成性,拈花惹草,招惹了那么多Omega…… 我本来想,不管我……我……不管我做了多少看上去荒唐的事情,真正找到你的时候,我总还是能够对你说……对你说……我一直……我其实一直守身如玉地等着你……可是宝贝……” Alpha痛哭起来,他的声音痛得发抖,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用铁锤在砸已经血肉模糊的心。 “可是我没能守住自己!那天早上我从你身边醒来的时候恨不得去死……宝贝你明白我的心吗?不管我多厚颜无耻,我一直留着我的人干干净净地给你,可就在那一天……没有了…… 宝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那时候本来就被卢家算计,醒来看到的却是你,我以为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当时我有多恨那些人我就有多恨你……” Alpha痛哭失声。 “我以为你骗了我…… 我以前从没想到你是Omega…… 我以为你骗我跟我上床,让我对不起我的Omega…… 宝贝我那时候真的想死…… 也想掐死你…… 但我下不了手…… 我到那天才发现,其实我连心都没能留住给他,也都给了你了……” 陈越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他紧紧地抱着梅哲,语无伦次,呜呜地哭。 “对不起…… 宝贝你原谅我…… 宝贝……我对不起你…… 我一直在找你,我知道自己在玩火,但我一直很小心,我想要把自己留给你……宝贝你原谅我…… 我真的没想伤害你,我以为我只爱那一个Omega,虽然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以为我的心我的人都是他的…… 而你抢走了我的人不算…… 梅哲你还抢走了我的心…… 梅哲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从那一天起,我觉得我都疯了,我天天想的不是他,天天都是你…… 你能明白我吗?梅哲…… 我恨所有那一天的人和事…… 我恨你骗我是Beta跟我上床,恨自己移情别恋爱上你,我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恨你……我甚至让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想起那天视频里苍白的梅哲和他们没有了的那个孩子,陈越终至泣不成声。 他死死地搂着梅哲,似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胸膛,融入自己的生命,让他填满自己这些年心头被剜掉的血洞,从此便再不会失去。 梅哲的卧室外,一个已经站了很久的身影簌簌发抖,泪流满面。而旁边另一个身影则伸出手去将他拥进怀中。他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吻着他的鬓发,用力地搂着,将自己的力量和温暖分给了自己的爱人。 在陈越怀中,梅哲睁开眼睛,没有泪水,无法言语。 八年前的记忆再不只是黑白的事实,而是带着寒冷黑暗孤独,带着爱与痛,带着分离的绝望,让他再一次沉入了八年前,感受着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以及随之而来的肝肠寸断和痛不欲生。 陈越说得对,不是所有的爱都有理由,那是一种生命交融的彼此托付和此生不渝。 陈越的恸哭将他从虚幻中拉了出来,逼着他面对所有曾经真实存在的挚爱、挣扎和绝望。 而一年前那天本应该是那个给予初次标记的Alpha和自己的Omega重逢的时刻。 命运在陈越七年的苦苦寻找之后露出怜悯的微笑,给了他一个机会…… 那天本可以圆满地重逢,然后结束所有的苦苦寻找和窒息般的绝望。 可是,陈越付出了七年的代价换来的一次机会被两个人一起搞砸了。 因为自己不肯背负那么重的绝望和悲伤,因为自己不肯如他那样忍受着刻骨相思在人世间苦苦挣扎寻找,因为自己的懦弱将记忆中的真相扼杀,于是命运让自己一次性地付出了代价。 记忆不合时宜地在那个时候开启,然后他们联手,一起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小腹剧痛。 父亲说用那样的方式杀死孩子时孩子不会痛,但Omega是最痛的,可他当时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得。听说世上最痛的痛苦从来都不会直接迸发,而这痛麻木了整整半年,终于在半年后迸发出来,一刀刀地割他的肉,捅他的心,凌迟他的灵魂。 梅哲额间大颗大颗地渗出冷汗,小腹被剖开露出当初失去孩子后空空的生殖腔,胸口被撕裂滑落没有血没有爱的苍白心脏,后颈被折断破碎的腺体流尽了最后一滴带着硫磺烈焰气息的泉水,全身上下正在被一把名为爱的刀凌迟,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他像是一个刚被人救上来的溺水者。这一年来看似在岸上被空气包围,但其实根本无法呼吸,堵住喉管和胸膛的是水,是泥沙,是血块,是那个不曾见过阳光的生命,是一年前的羞辱、遗弃和践踏,是八年前的自己不敢面对的所有软弱、悲恸和绝望。 他抽搐着,颤抖着,痛着,在爱人的怀中缩成一团。而陈越的呜咽从遥远的时空尽头传来,听不清楚,却死死地拉着他,不让他落入黑暗的泥流中,被绝望吞没。 第31章 陈越醒来时大约7点。 痛哭,加上连续不断地释放信息素让他睡得很沉,醒来时也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和衣而卧躺在梅哲的卧室里,而所有记忆这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但梅哲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间里。 陈越简简单单地洗了脸,向楼下走去。 陆呈峰在早餐桌前等他。 “坐吧。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您。” 陆呈峰指了指桌上一只银色的壶,“自己倒,不是很热了。小哲不在,没有手冲。” 陈越默默地拿了只厚重的MUG倒了大半杯,先喝了一大口。 陆呈峰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半天才挤出一句。 “他好吗?” 从他坐下,陆呈峰就一直在打量他,此时听见他问,点头道,“嗯。” 陈越心里感叹,自己来来回回地,永远都只会问好吗,什么温柔动听的话都不会说,完全不是Omega会喜欢的类型。只是,还有什么会比梅哲好更重要? 喝完咖啡,陆呈峰还是没说话,陈越干脆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梅哲还在生我的气吗?” 陆呈峰闻言失笑,摇头道,“生你的气?没有。他在生他自己的气。” 陈越看着对面文质彬彬的Omega男人好整以暇地双手交叉,修长的指尖互叠,身姿却依然挺拔地端坐椅上,整个人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心头却想起了梅哲。 梅哲也喜欢这样,不过他向来坐没有坐相,睡没有睡相,一叠起手便会把下巴放上去,仰着头,耸着肩,惫赖慵懒之中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看起来,梅哲长得虽然像他的Omega父亲,但气质却随了他的Alpha父亲。 “照理说应该好好感谢你,但我们都觉得这是你该做的,所以废话我就不说了。” “小哲去实验室了。” “他的信息素有了二次进化,他现在恨不得将他自己解剖了好好研究,所以这两天你都不用指望他会在家里。” 陈越觉得匪夷所思。 陆呈峰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孩子发论文上瘾了。要不是有你,我们曾经很担心他研究自己就能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现在也不好说,你得学着习惯。” 这位Omega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你要是不习惯的话,可以跟梅岭聊聊,我也这样,他这几十年看起来活得也还好。” 陆呈峰话锋一转。 “不过,小哲跑这么快不是他的风格,有时候他更像他Daddy一点,我估摸着他是有点不敢见你。” “记忆的所有感觉都回复之后,他很可能还在认知分歧的失调之中。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对你的感情是日久生情慢慢产生的,然后突然之间又冒出来一种天崩地裂一见钟情寻死觅活的爱情,所以面对你的时候我估计他会有点人格分裂,两种感觉得整合一阵子。” “这个时候没人能帮他,他得自己习惯。不过,他习惯了掌控一切,这种他不能掌控的感觉让他很害怕,就躲去做实验去了。那里是他的绝对掌控区。” “所以,要的时间恐怕不会短。” 陈越在心下苦笑,“他……会躲我多久?” 陆呈峰挑了挑眉,“不好说。你追得紧些,也许时间就短些。当然,也有可能你追得紧些,他就逃得远些。我是生命学教授,不是心理学专家。”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你也不用太担心,不管他哪个人格赢了,或者融合了,他爱的都是你。” “好了,说正事吧,我也很忙,你找我想谈什么?” 陈越有点莫名其妙,他没有想找陆呈峰谈什么,但现在问似乎很蠢,于是只能试探着问,“您……能不能请您同意让梅哲跟我在一起?” 梅哲遗传了陆呈峰的杏眼,现在那双跟梅哲一模一样的杏眼圆睁,冷冰冰地说,“你真的要拿这种问题来问我?” 陈越在心底扶额,好熟悉的感觉,这是“你这么聪明的人就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的升级版吗? 他索性直说,“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想找您谈的了。” “那你找Miller说要跟我谈?” 说完陆呈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哲还没有告诉你Zeth的背后是我们?” 陈越目瞪口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得Zeth这四个字母看着眼熟。 Zeth,Zhe,也就多了个t。 “你们买的那套专利技术不完善,小哲一直盯着业内的各种进展,所以一发现这个私人实验室的成果,我们就投资了。不过这么大的生态链条,一定是各方面博弈的。小哲的那个实验室背后除了我们研究所之外,还有好几家风投。” 陆呈峰极为郑重地说,“要不要跟我们合作,你要想清楚。我这边不管是研究所,还是小哲的实验室,甚至在Zeth,背后都有基因测序那家的资本和投入。我们用到的设备不但多,而且必须最新最快,不然我们的成果也出不来,就算出来了也出不了这么快。” 陈越有点头痛,“那家进不了华国。” 陆呈峰一针见血,“所以你才能得到投资。” “但现在国内有几家也很大。” “他们是后向一体化上去的,他们的设备产业化做得非常好,但科研用的他们做不出来。” 陆呈峰很冷酷,“这样他们对我们这边就没有什么用。” 陈越摩挲着MUG的杯沿,沉吟片刻道,“我现在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我需要跟梅哲好好聊聊,海池涟漪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能算全是陈家的。” “方便让我先听听吗?” 陈越想了想,“也好,正好听听您的建议。” “我们家的传统是,有人打天下,有人守天下。我母亲虽然是Beta,却是位极具眼光的商业领袖,仰安是她打下来的,父亲这十几年来把仰安做得越来越大,但始终没有离了我母亲当年划下的圈子。” “我跟我大哥这一代,我打天下,大哥守天下。虽然选择这条路有各种原因,但信息素生态链是我给陈家找到的新的领域,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一代的十几二十年都会长盛不衰。更难得的是我大嫂是少有的具有战略眼光的经营者,所以信息素生态链这一块我迟早会交给我大哥大嫂。事实上,海池涟漪后面的控股方就是仰安。” “我不是很喜欢钱,也从来不觉得要把人生都浪费在对钱的追逐上。开疆拓土远比循规蹈矩好玩,我赔过不少钱,也赚过不少钱。在我的玩法里,我不需要多少资本投入就可以玩个天翻地覆,我更愿意去探寻商业模式,而不是脚踏实地地花几年几十年去落地执行,所以对我来说做咨询比做实业有趣。” “按照我原先的想法,产业链这些东西我会交回给我大哥大嫂,他们应该会通过重资产的方法进入信息素检测技术的产业化,重资产加规模效应再加政策壁垒,够陈家细水长流地吃十几年,也许更长,但那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但现在我觉得梅哲需要钱。” “梅哲的玩法需要大量的资本持续投入,要strong cash flow,他的有些成果说不定得二十年才能收回投资,搞不好有的只能满足他的爱好,造福全人类,收不回钱。” “重资产本来就需要海量资金投入,要融资,要上市圈钱。但重资产圈来的钱主投应该是资产,想投研发可以,投基础研究就难了。” “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我恐怕得收收心,搞个轻资产的公司,占住专利,圈住一些专业人才,占几块现金流strong的Niche Market,搞搞风投,卖卖技术,好好替我家Omega挣钱。” 陆呈峰失笑,“你‘家’Omega从小到大都没缺过钱花。” 陈越倔强地坚持,“花自己的钱跟花别人的钱不一样。我要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想卖成果就卖,不想卖成果就自己攒着玩!” 陆呈峰继续纠正他的想法,“他的成果不多,但每一个成果能卖出的价都可能是天价,那也意味着他需要的每一次投资的现金流也是个黑洞,我不怀疑你将来的资本实力,但你恐怕很难赚出那么强大的现金流来让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陈越毫不退让,“那至少我可以减少一点他对钱的依赖,让他有更多选择的自由,选投资者的时候可以选不是那么讨厌,甚至可能看起来略微顺眼一点的投资者。” 陆呈峰在听到“我觉得梅哲需要钱”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等听到“不想卖成果就自己攒着玩”时心下便开始动容。 隐隐约约中,另一个Alpha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我老婆孩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看谁敢来跟我吱半句?!” 自家这两个Alpha有点像啊,也难怪梅岭会觉得陈越看起来很顺眼。 陆呈峰难得地露出满意,他点点头,“你跟你家里商量过了吗?” “我想先听听梅哲的意思。” “有钱让他随便玩,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陈越笑了笑,“除了玩,也得替家里干活,我还指着他这块招牌来圈人圈技术呢。” 陆呈峰话题再转,“你这次来要待多久?” “我打算至少待两周。” 陆呈峰挑了挑眉,“看来你是算好时间来的?” 陈越对这话题的突然转变有点不适应,心下打着鼓,犹豫着,“我……只能算是其中一种选择吧,看梅哲自己想怎么样,我都好。” 陆呈峰盯着他,看到陈越都毛骨悚然的时候,他才轻描淡写地站起身来,“你洗漱一下吃早餐吧,我要去研究所了。对了,你的行李,小哲让酒店给你送来了,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的东西都在房间里。” 第32章 梅哲整整躲了三天都没回家。 除了飞机上那天和梅哲醒来的那天早上,陈越依旧在每天6:30给他发消息,每天一条,不超过20字。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骑车去GG大桥好不?” 梅哲没回复。 “我买了基酒和调酒工具,宝贝你想喝什么?” “宝贝”那两个字陈越输了删,删了输,最后一咬牙还是发出去了。 梅哲还是没回复。 第三天晚上陈越终于把时差全部倒了过来,睡得极沉。 睡梦中好像有人钻进了他的被窝,有种熟悉的味道隐隐散发出来。 他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迷迷糊糊地将那团凉凉的身体捞过来,从身后紧紧搂着,本能地在某个散发着诱人味道的地方来回地蹭了蹭,才再次心满意足地睡死过去。 第四天早上陈越八点多了才醒来,发现有人把他的闹钟关了。 没有人,但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冰雪冷冽,被窝里还有微微的温泉气息。 陈越拿过手机想要补一条消息,发现上面有张纸条。 “Sangria. 这几天我忘了带手机” 楼下,早餐桌上古怪地摆着一只冷冻生化箱,梅岭和梅哲父子俩相对而坐。 梅哲坐在早餐桌前,满脸茫然地一下一下戳他的煎蛋,溏心早就流淌出来,浸得旁边的生菜和芦笋一片狼藉。 “所以他的信息素不是你从国内偷的?” 梅岭瞪了他一眼,“我犯得着吗?” 他伸手打开箱子,里面一排十来支空管。 梅哲有些吃惊,“一次的?” 梅岭点头,“Martin他们回来之后肖雄送来的,每支3ml,十来支。你比我更清楚信息素采集的极限,你想想超过30ml意味着什么。” 梅哲拿着叉子的手在发抖。 “你刚回去的时候我就让肖雄警告过陈越,你要是受伤了绝对不能送医院,必须通知肖雄来接走你。一年前的事情你只记得他叫你滚,但你记得你是怎么回来的吗?你昏迷了你让他怎么办?他替你清洗上药之后等了一个小时你都不见醒,最后他除了找肖雄还能怎么样?” “再之后,你不表态,我就不许肖雄再跟他联系,到肖雄那个手机号注销为止,不到三个月手机上一共有他几百个电话,上千条捷讯和短信。据说所有的信息都只有四个字。梅哲好吗。” 梅哲垂着头,心下酸楚。 就算不是那张床,那一天之后,他便开始惧怕每一个清晨。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自己不会再有伴侣了。 信息素生物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发情期不再是Omega的困扰,想独身,想跟Beta在一起,哪怕想跟Omega在一起,发情期和本能中对标记的渴望都再无法约束选择的自由。 所以其实就算不是陈越,不是Alpha,他依然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但他就是不想再有伴侣。 不敢。 他害怕跟另一个人一起在床上醒来。 后来他逐渐明白了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他曾对陈越说的,他没有做错什么。当然,那个晚上,陈越也没有做错什么。 那本来是阴差阳错下命运的恩赐,让相隔多年本来无法再辨认出彼此的Alpha和Omega再度重逢。 在彼此灵魂里留下烙印的两个人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新生的Omega信息素曾被献祭般燃烧殆尽,努力挽留Alpha每一丝流逝的生命,而Alpha活泼泼的信息素里带着曾经交融的温泉和雪原炽泉的气息,让沉眠已久的Omega腺体再度分化。 于是那个夜晚,Alpha唤醒了自己的Omega,而再度分化的Omega陷入了失去理智的发情热,其结果除了不顾一切的□□,也唤醒了被 Omega埋葬了七年的记忆。 啊,Alpha没有死! 喂,你可以醒了。 埋葬了七年的记忆,苏醒过来也同样需要时间。 炽烈疯狂的一夜之后,本应该是在彼此怀中亲吻和拥抱,但梅哲在记忆努力苏醒的极度迷茫中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认为被自己的Alpha抛弃了。 他记得的是,自己被伤害,被羞辱,带着一身爱痕和污浊被赶出门去。 从此清晨便成了他的噩梦。 在陈越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发信息之前,他甚至不敢上床睡觉,否则就一定要在漆黑中才敢在床上醒来,闭着眼睛摸黑下床。 那天陈越抱着他痛哭,像一只强大而骄傲的雄兽,颤抖着将心底最软最痛的地方,毫不设防地全都摊开了给他。 但他没能承受住。 那么好的陈越,他恨不得将自己揉碎了喂他吃下去,从此什么都不用想地就可以跟他永远在一起。 可惜他做不到,他还是会想,他还是怕清晨。 那个陈越向他倾诉衷肠后的清晨,他从陈越的怀中醒来时全身冷汗,控制不住地发抖,于是只能逃跑。 但他又舍不得他的爱人,跑了三天还是要回来,在清晨之前去贪图他的温暖怀抱。 “他凡事都替你想。梅哲,你也替他想一想。” Alpha父亲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重,“他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找了你七年,送走你之后又找了你一年,你也……心痛心痛Alpha……我们也不是没有心的……不是只有你爸爸疼你,我也疼你,他也疼你。我们都疼你,谁来疼疼他?” 陈越在客房的浴室冲了个澡,出来还没擦干身上的水,便听到有人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抬头看时,发现几日不见的梅哲跟初见时般穿着卫衣加牛仔裤,抱着双臂斜靠在门口,一双杏眼横来横去的,都在朝他裹着浴巾的下身瞟。 他笑着走过去,把那只搞事的Omega拉进怀里,“把自己解剖完了?” “解剖完了,查了一下新的信息素的基因表达。” “哦,查出什么了?” “我这三天做了无数次转录,剪接,翻译和调控,发现新的信息素的基因表达是在试图传递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啊?”陈越相当吃惊,“你不是说基因表达的只是普通信息素类别吗?特殊信息素的进化也有相关基因表达的吗?而且你……你居然三天内就分析清楚了?!” “是啊,不过不是三天内就分析清楚,是整整表达了三天都说不出口,最后我决定不用信息素表达了,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陈越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梅哲这眼睁睁地说瞎话的水平蒙自己这样的外行一蒙一个准,他轻吻着Omega的额头,“说吧。” ……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想永永远远地跟你在一起 想好的话在脑海里打转,一到嘴边就消失无踪。 梅哲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听到梅哲的声音,陈越放开了他一些,向下看去,发现梅哲满脸不自在。 陈越觉得自己的Omega可爱得不得了,4000米高空说跳就跳了,但一句话便死也说不出来。他笑着去Omega的后颈上蹭,还没等把Omega的味道蹭出来,便被人嫌弃地推开,“你这什么毛病。” 陈越将他捉回来,继续蹭,细细地嗅着他的味道,“你不肯说,我就只好自己来请基因表达一下。” 梅哲缩着脖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扯过一张干毛巾来替他将身上的水汽擦干。 “赶紧穿衣服,吃饭,然后我们去骑车。” “还去GG大桥吗?从你家得先去S城,几十个mile,等我们骑到也就该骑回来了。” “不用,我们坐Caltrain去downtown,火车上有专门存放自行车的车厢。” “那么麻烦做什么?” “你就没什么想玩的地方吗?” 陈越想了想,“Pier39之类的都去过好几回了。其实我以前特别想去S城的Castro Street和Haight Street。” “以前?现在不想了?” “去过了。” “有什么感觉?” “Haight Street蛮好玩的,涂鸦也很漂亮,有几个酒吧很不错。Castro那边除了彩虹旗,好像没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梅哲嗯了一声,“我以前有段时间常去Castro Street玩。” 华语博大精深,“玩”这个字的解释太多了,陈越一惊,身上鸡皮疙瘩便窜了起来。 “冷了吧,先穿衣服,我们吃早餐的时候再看去哪里玩。” 陈越点头,放开梅哲,见他也不出门,又去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终于忍不住道,“喂,我说,你真的要看我穿衣服的吗?我不会不好意思的吗?”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骗谁呢,快点!” 陈越咬牙,解开围在腰上的浴巾,红着脸迅速套上裤子穿上衣服,这才发现梅哲虽然脸朝着他,眼睛却是闭上的,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抖动。 ……梅哲他这是想通了吗? ……他好像有点紧张,在担心什么吗?……或者,还是在期待什么? 陈越的唇比他的脑子快,已经落在了那双紧闭的眼睛上,轻轻地触碰,能感觉到眼皮的跳动和睫毛的轻颤,然后缓缓向下移,掠过他挺直的鼻梁,落到同样柔软的唇上。 如雪般冰凉。 Omega像是被吓呆了一般,鼻息都停了。 陈越拉开梅哲抱在胸前的双臂,将他的手环到自己身后,然后伸手去垫在他脑后,用力地吻了下去。 冰冷的唇被吻开,冰冷下面是炽热的舌和口腔,陈越掠过了所有外面的冰凉,用自己的炽热跟梅哲的炽热交缠,吮吸,交换,掠夺…… 喘息声起,身后的那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想将两个人从此合在一起。 而两人的某个位置都发生了变化,难耐地互相贴紧,挤压。 这个纠缠持续了很久,每一次有一方想要喘口气,另一方便紧追不放,等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时,两双腿都软了,若不是梅哲还靠在门上,只怕此刻都已经滚到了地毯上。 陈越喘着气,“宝贝你要憋死我对吧?” 梅哲觉得Alpha用的这个“憋”字很妙,于是忍不住又去瞄了一眼他那个位置,鼓鼓囊囊的…… 陈越看到Omega杏眼里斜瞥过的那道眼神,哭笑不得,拉着他向楼下走去,“吃饭。” 要出客房门时,梅哲放慢了脚步,陈越回头道,“怎么,真的不想憋了?” 梅哲犹豫着,磨磨蹭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这……是我第一次……接吻。” 然后仰起脸来仔细盯着自己的Alpha,杏眼圆睁,黑黑的,认认真真的。眼神里羞涩之意有之,更多的还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渴望神色,希冀着一个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某种可能性不大的回答。 陈越有些惶恐,不太敢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他想笑一下,扯了扯唇却只露出个尴尬的表情,眼见着那双杏眼里的光就黯了下去。 陈越狠狠心,闭上眼睛道,“我不是。” Omega笑了起来,“骗你的,你这么人怎么这么好骗?你想想,像我这种时不常就去混酒吧的人,怎么可能,好了,吃饭去。” 然后那双手就要拉着他出门下楼。 陈越睁开眼,看到Omega脸上带着安慰神色的笑容,顺手把他拉了回来,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哑着嗓子道,“你也不是。” “啊?” “一年前我就吻过你了。” ……你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但是我家的摄像头看到了,它记得。 第33章 两个人都有些神思不属地坐到餐厅的桌前时,生化箱已经被收走了,梅岭还坐在那里,满脸不耐烦。 “磨磨蹭蹭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哲发情了,你们都下不来了。” 梅哲瞪大眼睛,抓起手边的筷子就往他爹头上扔,“我爸不在,Daddy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梅岭大大咧咧地端坐在对面,躲都不躲,任由其中一支筷子敲在他头上再弹飞。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以为为什么陈越说他要在美国待两星期?” 梅哲狐疑地侧过头去看了陈越,后者又开始眼神闪烁。 …… 当时这人说什么来着? ……“我反正要在这里呆两周左右,后面的时间你安排。” ……“为什么要呆两周?你那边的事情不忙么?” ……“除了不能见客户之外,我在这里能做的事情跟在国内一样,为什么不可以呆两周?” 闹了半天,全天下都知道他跑来干什么,就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梅哲难得地很想打人。 梅岭站起身来,“你爸这几天忙,让我告诉你们,别乱跑。” “尤其是你!你自己清楚初次分化之后那一年的发情期会是什么样子。你再靠意志强压,小心弄出个SSS级的信息素,标记你会把陈越累死。” 梅哲气得发抖,没见过当着自己儿子说话这么低俗直白的爹。 陈越赶紧打岔,“您放心,我会一直跟梅哲呆在一起的。” “还有你!赶紧标记了大家都放心,买什么咖啡!我要是你,我一步都不会离开我的Omega。” 梅岭一边说一边挥挥手,像是烦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家里的其他人我都赶走了,你爸在实验室,我去队里,这里归你们了。” 说完连半分钟都不停留,拎起脚边一个简单的迷彩包几步就走出了大门。 梅哲不动,陈越也不敢动。 愣了一会,梅哲的脸越来越红,然后跳起来就走,陈越冲上去把他抓住,“去哪里?” “去实验室。” “不行,你爸说的我必须跟你一步不离。你的实验室我应该进不去。” 陈越把这别扭的Omega拉过来,低声哄着,“要不,别去实验室了,咱们就在家里研究你的信息素的基因表达好不?” 梅哲:“……” ……你还上脸了? “还有起码两天!你……你……” 梅哲很想说,你连两天都等不了了吗?但这话实在出不了口。 陈越笑了起来,把他拉回餐桌,“我做饭很不好吃,你先随便吃两口,然后我们去Castro吃饭,我上次在那里吃的意餐,味道还可以。然后你再带我去你以前玩的地方玩玩?” 梅哲低头想了想,“好吧。” “咱们开车去,别骑车了,我得保留体力……”话没说完,这回是陈越的筷子被梅哲抓了起来敲到他头上。 梅哲眯着杏眼,眼光凶狠,“你不行,那要不我上?” Castro Street上有特色的商店很多,陈越当年印象最深的除了无处不在的彩虹旗,就是一个电影院,门口竖着长长的CASTRO灯箱标牌,老远就能看见。 现在他们俩就坐在电影院那条街下面的一个酒吧,梅哲喝果汁,他喝酒。 这里的酒吧不少都光线明亮,能看到成双成对的情侣,不一定是同性情侣,还有不少异性情侣,比如陈越和梅哲。 看着隔壁桌那两位不知是同性还是异性的两位帅哥旁若无人地深吻,陈越也用唇轻轻碰了碰梅哲的脸颊。 “你说你以前来玩过?跟谁?” 梅哲眼神有点茫然,“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跟别人来。” 陈越觉得梅哲的心里还有一些东西,能感觉那些东西堵在那里,让梅哲依然只有表面的阳光,却看不到阳光下的阴影。 想想从见面到现在,梅哲大多数时候给他看到的都是阳光温暖坦然和大度的一面,到目前为止陈越只见过他在痛苦中煎熬,却没见到他悲伤,没见过他哭泣。陈越不相信他没有伤痛,更不希望他把所有的伤痛都一个人扛着,深埋心底。 “那么多酒吧,为什么跑Castro来?” 梅哲眼神迷蒙地想了好久,答非所问地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陈越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发现自己喜欢你,是在我大哥结婚的时候。” “所以你发现自己喜欢一个Beta?” 陈越想了想,微笑,“是啊…… 我当时有点害怕。” “害怕……性向的问题?” 陈越伸手去覆盖在梅哲手背上,他的手凉凉的,很好摸,“不是。性向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我当时害怕的是我喜欢你就是对不起你。” 梅哲想起陈越那天倾诉时的语无伦次,他口中的“你”和“他”搞不好都是同一个自己,而两个同样的“你”和“你”却说不定是不同的梅哲。 要不是自己,随便换了谁来都听不懂Alpha在说什么。 梅哲也笑了起来,望向街道上经过的男男女女,AABBOO,感叹道,“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想要搞清楚,我打算跟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对我说,研究ABO性别和信息素不能忽视人类繁殖的主观意愿,他曾经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建议我自修恋爱心理学。” 陈越瞠目结舌,今天Alpha岳父就已经很直白了,没想到Omega岳父更生猛。小学五年级啊……十岁?十一岁? 梅哲没发现陈越的思路飞了那么远,他接着说了下去。 “我其实一直不太懂这些东西,但等我选择信息素研究作为我的研究方向之后,我就必须得面对这个问题。研究自己是最好的办法。“ “首先,我发现自己对女性没有性趣,于是一半的人口就没有了。” “接下来,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对Omega也没有性趣。作为一名基因极为优秀的Beta男性,这意味着我不会有后代,因为……” “剩下的,全都是跟我有生殖隔离的。” “这个认识有了之后,我才发现我小学五年级时那个论文确实是瞎扯,除非我愿意为了人类的基因,牺牲自己的婚姻。” “我从来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所以我跑来Castro,来看看那些有生殖隔离的伴侣过得怎么样。” 陈越又叫了一杯酒,随便帮梅哲点了一瓶水,拧开了递给他。 “结果呢?你觉得他们过得好吗?” 梅哲把水倒进杯子里,喝了一口,“我看不出来。没感觉。” “那你还来了不止一次?” 梅哲像是有些醉意般,迷蒙着道,“我当时想试试看……会不会有人……” 陈越听懂了梅哲背后的意思,突然就明白了这人为什么见人就撩还撩得那么熟练。 酸意升腾,“哦,那Alpha还不得从这儿排队排到电影院去?” 梅哲侧过头看了看他,笑着用脸颊去蹭他的脸,“没有。很有趣的是,Alpha基本上都对我不感兴趣,排队的是一群接一群的Beta和Omega。” 他再补充一句,“哪怕是在Castro。” “更奇怪的是,我发现我对Alpha也不感性趣。” 陈越若有所思,“只剩下Beta男性了。这么说,宝贝你撩那个咖啡师是……认真的?” 梅哲笑着摇摇头,“其实当Beta男性挺好的。特别安全。只要记得别去招惹女性,基本上撩谁都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陈越一阵阵后怕,这作死的Omega能全须全尾地留到这会儿,他两位父亲不知操了多少心? 他一把将梅哲扯进怀中,蹭着他的后颈,恶恨恨地说,“你就这么到处找死居然还能逍遥到现在?” 梅哲挣脱出来,耸耸肩,“我对谁都不感兴趣。” 接着笑了笑,唇轻轻地在陈越的唇上轻掠而过,“除了你。” 他侧身,将头靠在陈越身上,低声道,“我不是不知道发情期马上就来了,我就是没想好……” 陈越也转过身来,将他拉得近些,环在自己怀中,接口道,“你没想好这一生要做Omega还是Beta。” 梅哲愣了下,这才笑了起来,感叹道,“是啊……你,不介意吗?” 陈越摇了摇头,“我跟你父亲说,我来这里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你需要的话,我就在这里。并不是说,你只有一种选择。” 梅哲伸出双臂,覆在陈越的双臂之上,一起拥着自己。 “不管我是Beta还是Omega,你都一样爱我吗?” 陈越斩钉截铁,“当然了,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信息素。” 梅哲低头笑了起来,“那你就要小心了,我要是选了Beta的话……” 陈越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你选了Beta我就要小心?” “因为……我要在上面啊……”梅哲的声调拉长,带着笑意。 陈越咬牙,“那你还是选Omega吧。” 梅哲笑嘻嘻地,伸了懒腰,坐直,“我也好想喝酒啊……” “你酒精过敏。” “又不会死。” “回家喝吧?乖,走之前我调了Sangria,放冰箱里呢,回家喝。” 梅哲点点头,又把手交叠起来放在下巴下面。陈越知道,这是梅哲的思考姿势,他还没想好。 “我明白你为什么对Omega的身份犹豫。除了你的特殊信息素,这个社会对Omega并不算友好。很多所谓的尊重Omega其实是把Omega当成了弱者。” “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不直接选Beta?是什么在让你犹豫?” “如果是我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不在乎你是Omega还是Beta。我在你还是Beta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我父母和我大哥大嫂也都是AB联姻,我家里人不会说什么。你两位父亲我觉得他们也不会在意。” 梅哲眯着眼,“你说错了,我父亲他们都不建议我选择Beta。” “为什么?是因为你的研究吗?” “研究是我的理由,不是我父亲他们的理由。” 陈越笑了起来,这个研究狂因为想研究自己的Omega信息素而不愿意成为Beta,真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第34章 “那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梅哲没有回答,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拜访的那位李老吗?” 陈越点头,“我记得。李老当时说我错了,对抗本能通常是不甘本能,所以我的Omega很可能根本不想当Omega。下次咱们回去的时候再去拜访一下李老吧,他老人家一点都没有说错。” 在联系不到梅哲的那段时间,陈越常常想起那次拜访。也是因为那次拜访,他觉得梅哲应该不是骗自己,显然当时连梅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Omega。 他记得梅哲对李老说,我从小就害怕自己会是Omega。 他还记得梅哲说,我无法想像我是Omega。 “李老说的什么话打动了你吗?” 梅哲点头,“初次分化的记忆被我自己埋藏起来,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Beta。但李老问过我一句话,他说,如果你发现自己是Omega,你会愿意选择成为Beta过一生吗?” “这其实是你在峰会上提到的一个可能,或者,是你扔出的一个诱饵。” “我当时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到大都认为Omega是……挺弱的一种人。我小学暑假去我爸实验室的时候,偷偷用他们的设备测过自己的基因,我大概测得不太准,那时候也不太懂,结果看上去是说我有三分之一的可能会成为Omega。Omega人群只占人口的十分之一,三分之一的可能已经很大了。” “所以我就很害怕。怕自己变成很无能的,必须依靠别人才能生存的一类人。” 陈越怜惜地捏了捏他的后颈,“你有那么强大的Omega父亲,怎么会这么想?” 梅哲躲开Alpha的魔爪,“你要是知道我爸他们怎么才能在一起你也会这么想的。如果我爸是Beta,他跟我爹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大的劲儿就能在一起。” 陈越把他拖过来,用鼻尖蹭他的后颈,“但是你当初要不是分化为Omega,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遇都遇不到。” 梅哲叹了口气,“是啊。” “李老当时说,科学的迷人之处,是在严谨之外,人性的光辉和神性的怜悯。” “这也是我父亲的理由。Omega的世界跟Beta相比,会多出更多感性的东西,这些东西在我们理解自然的时候,会在严谨之外多一些人性和感性。父亲说,严谨的逻辑和人性的关怀,是科研工作者的神赐天赋。” “我爸说什么,我爹都说对。” 陈越若有所思,“难道感性就没有坏处吗?” “有的。理性和辩证是严谨的,平和,稳定,而感性是起伏的,灵感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就能毁掉一个人。” “但我听来听去,你好像倾向于选择做Omega?” “是啊…… 生之为Omega,无法选择,但就跟信息素一样,基础信息素的类别由基因决定,而自由意志决定具体的信息素和特殊信息素。真正的文明进步应该是,所有的Omega就算无法选择性别,也可以通过自由意志决定自己的爱情、婚姻,通过努力得到自己应得的成就。” 梅哲感叹道,“你知道吗?咱们弄的那个体系,有可能将来最大的意义不在于让Omega选择成为Beta,而是让AO基因因为没有显化而暂时作为Beta的那些人,比如以前的我,有机会选择成为Alpha或者Omega。” 梅哲一口喝尽杯子里的水,将Alpha拎起来,“好了,恭喜你,你在上面了。” “我想喝Sangria了。你的调酒水平最好不要太差,我拼着酒精过敏也要喝,不好喝我就亏大了。” …… 是的,我选择Omega,除了所有这些理由,还有一个,你没提,我也没说,但我们都知道 这一夜过得很旖旎。 梅哲跟陈越一起靠着沙发,直接坐在厅里的地毯上。 壁炉里燃着火,家里没有别人,四下一片宁静,只有木材被火烧出噼啪的声音。 陈越把自己要喝的酒倒好,一字排开摆了一行,梅哲则抱了杯甜美的Sangria跟陈越一起慢慢喝。 陈越偏好烈酒,一排酒里先是几小杯冰冻纯伏特加,然后是大块方冰的Macallan。 他一手揽着梅哲,一手端起似乎空若无物的小杯一口喝掉,那酒液极其清澈,流动时却略显粘稠,梅哲看着相当好奇,凑上前去非要尝。 这伏特加得有60度,陈越根本不敢让他直接喝,躲闪间赶紧把那几杯都喝了下去,却被梅哲逼上来吻住,直接从他口中尝。 “唔……怎么没有什么味道?” “伏特加能有什么味道?根本就是纯酒精。” “那有什么好喝的?” “伏特加纯净,度数高,可以在很低的温度下保持液态。这么冷的酒,喝进去会让人冷得打颤,感觉灵魂都被冻上了一般。但它又是酒精,一入口就像烈火,于是你又会觉得一条火线燃经口腔,咽喉,胃,然后燃遍全身。” “而且你看,”陈越去冷冻室里取出伏特加,再次倒入几只洁净的小玻璃杯,举到梅哲眼前,“你看,看得到酒吗?” 酒液无比清澈,明净。 陈越拿起一杯一饮而净,静了片刻之后,带着那点寒颤和灼热笑着去吻梅哲,“宝贝,你说这酒是不是很像你?” 在壁炉的红光下,陈越的眉宇间的锋锐变得柔和起来,怎么看怎么喜欢。 谁说只有酒能醉人?醉人的从来都不是酒。 见梅哲呆呆地望着自己,陈越将他手里剩下的半杯Sangria接过去。 “宝贝你醉了。你酒精过敏真的只是皮肤发红吗?” 梅哲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走自己的酒,也不去抢杯子,直接把头凑过去,要就着他的手接着喝。陈越拗不过他,再喂了他两口,结果被这人咬着杯沿不松口,最后不但喝完了,还呛着了。 陈越好气又好笑地轻拍他的背,“喝这么急,怕我不给喝了?” 梅哲摇摇头。 “怎么了?” “不是……不是只有皮肤发红。” 陈越有些担心,追问,“那还有什么?我抱你去睡觉吧?” 梅哲坐直身,伸出手去在陈越身后拿了个什么东西,“还有一个麻烦……智商会降到你那个水平……也许还能再……低点?” 陈越失笑,“把智商降下来,看我才能顺眼点?” 梅哲摇头,“智商高的人很多,可我就是不喜欢…… 我就是喜欢你……” “那把智商降下来有什么好处?” “可以做傻事。” “比如什……” 话音未落,陈越就觉得颈口一凉,粘稠的冰泉般的液体正缓缓向下流淌,梅哲将他手里倒光了酒的杯子朝随便什么地方一扔,解开他的扣子跟着酒液向下吻。 “喂喂,宝贝这是纯伏特加,是烈酒……你……宝贝……唔……” 下面接着又是一凉,这回是有大块方冰的威士忌,陈越打了个寒颤,随即一道温暖热流从下面升了起来,“宝贝……你……你……唔……” 接下来再没有半句话,只有沉重的喘息,炽热的亲吻,抚摸与吮吸,远远抛开的被酒浸湿的衬衣和长裤。 屋子里冰雪般的信息素先爆发出来,然后被一片炽焰掠过,战况立时激烈起来,最后磐石的味道压了下来,将所有的冰雪和烈焰压回了一眼温泉。 湿的,暖的,跃跃欲试的,无法自拔的,欢欣与幸福的。 晨曦初露。 梅哲微微动了一下,将陈越从沉睡中惊醒。 怀中那个怎么也看不够的人迷茫地睁开眼睛,所有冷漠和成熟的外壳在此刻都不复存在,面前是如十年前一般的那个真挚而纯洁的大男孩。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似乎还没有想清楚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然后陈越就看到他像是突然受惊一般,条件反射地用力推,想挣脱开自己的怀抱。 陈越用力环住他,“要掉下去的……” 不再挣扎的Omega全身僵硬,冷汗浸出,垂着眼帘,不看他。 陈越轻声问,“怎么了?” 梅哲不说话。 陈越也不催他,手指拂开他额际汗湿的碎发,然后缓缓下移,拂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来,凑过去用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唇。 唇瓣柔软,冰凉,带着浓郁悠长的香。 那是雪原里冰天雪地下的一眼暖泉,在冷漠之下活泼泼地氤氲着燃烧般的炽热。这香气只能用灵魂闻到,也只有陈越的灵魂闻得到,陈越听到自己的灵魂里满是欢呼雀跃。 他用手掌轻揉着Omega的肩脊,在他背上抚摸,瘦削而结实的肩膀下面腰线轻盈。 梅哲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放松,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宝贝你怎么了?昨晚……你……”陈越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暧昧,“你喝醉之后很快就睡着了,我们并没有做Alpha和Omega要做的事情。” 陈越突然笑了笑,“昨晚我们算是向Castro致敬了吧。” Omega像石头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在陈越觉得已经快要过完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之后,才看到他慢慢地向自己怀中靠了过来。 陈越收紧手臂,把梅哲拉到自己胸前,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 良久,怀中人抬起头来,闭着眼睛,用他的唇找到陈越的唇,然后轻轻地,长久地,贴在一起。 Omega的鼻息轻柔,陈越什么都没想,沉醉在他的气息之中。 磐石和雪原炽焰的信息素慢慢地散发开来,甜香弥漫,再次将两个久别重逢的灵魂重重包裹。 第35章 梅哲这一天都过得迷迷糊糊的。 从早晨起,他便懒洋洋地不想起床。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 陈越起床做了早餐但发现Omega一点都不想吃。 这很正常,发情期之前的Omega没什么胃口,关键在于补水。 他检查了一下家里的储备,水,能量棒,唔,这是给他的,营养剂,给Omega的,再拿出一只小型生化箱。这是刚才陆呈峰让人送来的,箱子里除了一只特殊抑制剂,还有一排空管,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陈越拿了生化箱上楼,却看到精神萎靡,恹恹欲睡的Omega不知怎的突然来了精神,居然是从床上跳起来蹦去书桌前取pad. 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接下来Omega无比熟练地拍照,记录,还录了语音,描述了自己刚才的感觉,“困倦,嗜睡,睡眠均为浅眠,无梦。” 抬手看了看表,“上午10点17分,无食欲,略口渴。” 再把桌旁陈越放好的水杯端来喝了半杯,“饮水100毫升,再度困倦。” 他打了个呵欠,把Pad塞到枕头顶下,向被子里滑去。 迷蒙中,陈越看到Omega望向自己,瞥了瞥他手里的生化箱,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硬撑着不闭,好像在努力地想什么。 然后,陈越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只Omega坐直起来,“啊,差点忘了!是我爸送来的对吧?快给我。” 陈越觉得自己学了个假的AO生理卫生课。 有哪只发情期前的Omega会如此兴致勃勃地抽自己的血? 连手都不抖一下的? 盖好箱子,Omega连半分钟都没用就睡沉了。 陈越把生化箱拿开,想了想,还是去从他枕头顶下拿出pad,简单地录了20秒Omega的睡颜,再塞回他的枕下。 梅哲再醒来时,是午后一点多钟。 这一次他好像精神了许多,去浴室洗漱,还冲了个澡。但他仍然没有胃口,于是打了一针营养剂,拿了本书到楼下去找陈越。 陈越有强烈的预感后面几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抓紧时间发各种Email,去系统里给各种权限做授权。 梅哲下来的时候,他正在跟陈超视频,京城此时大约是六点多,陈超刚刚起床,他把好几个电子签名转给了陈超,正在交待万一找不到他的时候哪些事情可以等,哪些事情可以直接批。 正说着,陈超笑了起来,“嗨,梅哲!” 陈越转过身,梅哲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带着那只pad,正在下楼。听到陈超的声音,他快步走了过来。 “陈大哥。” “可以直接叫大哥了。” 梅哲笑了笑,“大哥好。” 陈超有点感慨,“去年我们结婚的时候文妍还在跟我说,你们俩明显是你有情我有意的样子,就算一开始别扭点,也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想明白。哪里知道你们之间的你情我意有这么长的渊源。” 梅哲抬眼看了看陈越,陈越伸出手去揽着他的肩。 “梅哲,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你,陈越这小子死心眼,我也不担心他会对不起你,你别嫌弃他就行。” 梅哲笑着说,“不会的,这回陈越找到的Omega终于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痛心疾首的理由了。” 陈超笑了起来,再跟陈越聊了几句就挂断了视频。 陈越又花了一个小时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还趁着京城早上8点的时间开了一个电话会议,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完。 梅哲自己的性别暂时还没有改过来,知道他是Omega的人很少,海池涟漪的那些同事也是如此,所以陈越完全没提什么原因,只说是家里有事,短则三天,长则七天可能会失联,然后把系统的授权说了说,最后的几个电子签名在陈超那里的事也说了。 梅哲躲在角落看他开会,突然想起这人以前动不动就用“家里有事”作借口,一跑就扔下公司的事不管不顾,现在“家里”倒是真的“有事”,于是这训练有素的团队就跟消防演习一般,又用上了。 他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但陈越的电话还没打完,困意上涌,他终于还是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但梅哲发现自己醒不过来了。 他知道这是梦,但他又回到那种寒冷和黑暗之中,无法挣脱。陈越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呼唤着他,而他无法回应,有种力量将他禁锢在了原地,而另一种强大的力量涌出,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将他寸寸点燃,他恐慌,颤抖,求饶,努力地躲避着那火焰,却怎么都躲不过去,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被那火焰吞噬。 陈越呼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火焰渐渐退缩,那是一种坚定的力量,厚重地压在火焰上,将火焰的势头狠狠地打了下去,梅哲趁着这个时候用尽全力挣扎,终于满身是汗地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窗外晨曦隐隐,照在Alpha的脸上,他满面担忧地看着梅哲。 但梅哲的意识还在恐慌之中,全身发软,似曾相似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用力推开Alpha,向后退,直接滚下床去,不知为什么,记忆中被推下床去的场景再一次涌上脑海,梅哲愣愣地站在那里,语无伦次地说,“我滚……我这……就滚……”然后转身就跑,被书桌前的椅子绊住,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迅速爬起来,然后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抬起头,是泪流满面的Alpha。 陈越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能感觉到梅哲把什么埋在了心里没能释怀,梅哲表面上看似从容,但有什么一直梗在他的胸口,让他爱得无比沉重和纠结。 也因此,梅哲从昨天傍晚开始进入发情期之后的表现就很奇怪。他的发情期表现仅仅是全身滚烫,信息素的味道越来越甜美,浓重,但传统AO理论中Omega发情期对Alpha的强烈依赖一直没有出现,梅哲不肯放开他自己去接纳陈越,一直努力地蜷缩着,对抗着,熬了一整夜。 陈越流着泪,将梅哲紧紧抱在怀里。 “梅哲……宝贝你别折磨你自己了,当初都是我的错,宝贝你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他从书桌上拿来生化箱,将里面那只特殊的抑制剂塞进梅哲手心。 “梅哲你用发情期抑制剂,等出了发情期咱们一起去做Beta,我不要孩子了,梅哲,”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我有你就好……但你不能这样对你自己……宝贝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你做Beta吧,我让你在上面,咱们不要孩子了,只要有你在,我做什么都愿意,好不好,梅哲?” 梅哲怔怔地,伸出手去替他擦拭泪水。 “我不要孩子了……” 这句话是敲碎坚冰的最后一块石子。 毫无征兆的,梅哲的泪水涌了出来。 被空气包裹了那么久之后,他终于能吐出堵在咽喉,堵在胸口里的那些痛和绝望。 Alpha那天夜里抱着他哭了那么久,他却始终没有流过泪。无数的东西堵在胸口,让他觉得Alpha和整个世界都离他无比遥远,以至于无法倾诉,无从释放。 直到,陈越终于用温暖一点一点融化了雪原上的坚冰。 “陈……越?” 梅哲唤他的名字。唤得生涩。 “嗯。” “孩子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陈越沉默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不是你杀死的。” “我从来都不是你怎么说,就会怎么做的人。” “我收到了你让肖雄送来的信息素,但当时我以为是父亲让人搞到了你留在医院的信息素样本,实验室可以用来复制人工抚慰剂,所以孩子一直有你的信息素。” 陈越的眼角又湿润了。 梅哲没有孩子,所以这些话的后面,还有一个伤心的“但是”。 “孩子是因为……” 梅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艰难。 “是因为……到十八周的时候……我发现了基因缺陷。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我们□□那天,我刚重新分化,Omega腺体还没有成熟,所以……” Omega的眼泪再度滚了下来,砸在Alpha□□的胸膛上,沉重,滚烫。 “所以一开始孩子的信息素基因发育就是有缺陷的…… 本来我们以为他至少能活下来…… 但是十八周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种基因缺陷会导致他在出生之后爆发信息素强过敏性紊乱。你也许知道……原生信息素强过敏紊乱的孩子无法治疗,他不能接触任何信息素消息,哪怕是沾染过别人信息素的Beta。他们通常只能在隔离室中挣扎生存,然后活不到六岁便痛苦地死去。虽然从来没有先例有这样的孩子活到成年,但……按照理论,他们……他们对自己的信息素也过敏,这是无法隔绝的信息素。“ “最迟九岁,腺体就会发育,为分化做准备,会产生最初的信息素游离在血液中,所以,除非他是Beta,否则……腺体一开始发育,他就一定会因为对自己的信息素强过敏导致心力衰竭。” Omega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喑哑,“我们的宝宝是Alpha。” “所以我……我帮他做了决定……” “我请父亲用了最不会让他痛苦的方式结束了他不到二十周的生命……” “不是你。” “是我。我杀了他。” 陈越没说话,低下头来亲吻Omega的前额,鼻梁,然后吻上他的嘴唇。 他知道,情形一定远比梅哲现在这简单几句话说来更加惨烈。 那是整整五个月的时间,在记忆的拉锯之中,在抵触、憎恨与渴望、眷慕之间,梅哲独自承担了所有的责任、愤怒、痛苦和愧疚。 如果说当年第一次知道孩子的消息时是暴怒,现在他觉得痛,痛彻心扉的痛。 心痛那个孩子,更心痛不惜一切也没能留住孩子的梅哲。 陈越拥着梅哲,认真地看着梅哲的眼睛。 梅哲没有再垂下眼帘,他抬眼望向陈越,那双眼睛黑黑的,湿润着,带着满满的爱与痛。 “宝贝你没有错。宝宝会感激你没有把他生下来。他会再回来,他会健健康康地回来再做我们的宝宝。” 梅哲泪眼朦胧地笑起来,伸出手去将陈越的头揽入自己的怀中。 “你傻吗?” “还是以为我傻?” “你认为分化成Omega会导致智商下降?还是我从此就会变了个人似的,成天伤春悲秋地纠缠在情爱里了?” 他放缓语气,轻轻地揉着Alpha的乱发。 “这件事情我本来以为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但今天说了,是因为那天你说你没守住留给我的人,所以你恨你自己也恨我,更恨自己杀了我们的孩子。” 手指下移,描摹着Alpha饱满的前额,眉骨,揉开他眉间的伤怀,轻轻拭去眼尾的泪。 “我杀了他,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你我只能接受。” “至于你说你想把你自己的身心留给我,不管是十年前我们认定彼此的那个夜晚,还是三年前我回来之后你我相见,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留给我什么,我要的,我自己来拿。不管是哪个我,是我的就是我的。” “你刚才说,你不要孩子了。我……我是对Omega的身份很害怕,很抗拒,不过,有你在,你帮我一下,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要……想要你,也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梅哲把Alpha再度推倒在地毯上,吻住了他的唇,含含混混地说,“我爱你,爱你的心,爱你的人,爱你为我满天下的寻找,也爱你在以为不会再为别人动心的时候,为我动心。你爱的不是信息素,你爱我,对吗?在我还是Beta的时候,你就动心了,对吗?如果不是我又一次不合时宜地突然分化,终究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对吗?” 陈越被衔住了唇,他无从反驳。 反驳不了。 不想反驳。 陈越用力翻身将梅哲压在身下,将舌尖探进梅哲的牙关,勾着他的舌,吮着他带着硫磺味的香气,疯狂地吻他。 ……老婆你说什么都对。 番外四 趁梅哲睡着,陈越按照梅岭发来的checklist检查了一下准备的物资。 ……大量的水,check ……大量的电解质补充液,check ……大量营养剂,check ……冷冻速食食品,check ……能量棒,check ……干净的床单10条,check ……可清洗薄被 5条,check ……干净的内裤10条,check 在这里,陈越想了想,脸红了红,把这一条改了改 ……干净的内裤 1条,check 正要看下一条,陈越又愣了一下,他看看自己,赶紧又去把那一条划掉 ……干净的内裤 11条,check 下一条让陈越也很犹豫 ……Alpha被动发情抑制剂 5支 陈越想了想,再想了想,死活check不下去,他咬咬牙,管它check不check,反正这玩意儿已经在冷藏室里了 ……雪原炽焰特制发情期抑制剂 1支 陈越看着这一条,眼眶有点发红,然后闭了闭眼,电子笔落下去点了两条 ……Alpha被动发情抑制剂 5支,check ……雪原炽焰特制发情期抑制剂 1支,check 然后, ……Omega发情期特效避孕剂 2支 陈越恨恨的,用力将这条划掉 再接下来的就让陈越很郁闷了 ……小型生化箱两只 ……大型生化冷藏柜一台 ……空气采样机三台 ……各样本采集操作简易教程视频一份 ……5ml一次性采血管 35支 ……3ml信息素采集管 10支 我去……这是什么鬼?! ……5ml□□采集管 10支 陈越觉得自己要疯了,这还是自己和Omega结合的发情期吗?! 这TMD是白老鼠和生化实验吧?! 等再看到下一条的时候,陈越的怒火终于冲过了警戒线,他甚至有了要打电话去对岳父大人咆哮的冲动 ……人造Alpha信息素注射剂 SS级 1支 ……雪原炽焰特制信息素临时退化降级剂 1支 陈越把pad一扔,他再也不管什么check不check的了 房间里梅哲冷冽中带着炽热的信息素正在缓缓变得甜腻 陈越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傻,才会跑来老老实实地check岳父发来的checklist 去你妈的人造Alpha信息素注射剂! 老子现在就去标记自己的Omega! 番外五 对着水池翻江倒海地吐了五分钟却只吐出一些酸水来,卢晏如觉得自己的头轻飘飘地,而小腹则沉甸甸的,坠痛。 微湿的手帕伸过来,仔仔细细地替他擦了擦脸,接下来一双强壮的胳膊扶着他让他站直,是周澜。 “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跟着自己的Beta走出了洗手间,回到诊室前的那排座椅上继续等。他有点发烧,椅子凉,周澜便脱下外套替他垫在身下。 虽然是便装,两个人都是多年军旅生涯出来的,坐在医院信息素两性生殖科候诊的时候也照样坐姿笔挺。 卢晏如小腹又在隐隐地痛,冷汗冒了出来,然后就感觉到旁边坐着的周澜拿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握住。 周澜的手干燥,暖和,骨节宽大,握着自己似乎就有了一些温暖和力量传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周澜开口道。 “这次的项目还要两个月才会结束,我那边的架构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做完,接下来就是随时待命,有可能会调整。” 卢晏如点头。他头晕,不太想说话。 “你调回来之后,先在军区做点后勤的事情?” 卢晏如艰难地开口,笑容有点惨淡,“澜哥你不用找话说。” 不等周澜接话,卢晏如转过头去盯着他,“你后悔了吗?” 周澜摇摇头,“我虽然不赞成,但既然你做了决定而我也同意支持,我就不会后悔。” 他用力地握了握卢晏如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彻底表明态度离开卢家是好事。其实有没有孩子,我并不是那么在意。但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阿晏,要是……真留不住这个孩子,你就放弃吧。” 他突然有点忍不住,将卢晏如揽了过来,用力地搂了一下再放开,“我们要过一辈子的,阿晏。” 卢晏如低下头,然后抬起头勾唇笑了起来,“澜哥我当然陪你过一辈子。是的,要是真留不住这个孩子,我也就死心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Beta,“但你让我先努力一下,好不好?” 周澜望着他的眼睛,点头,“好。我陪着你努力。这个医院虽然不是咱们系统里的,但这个科的实力已经是信息素方面最好的了。等我那边的架构做完,我就请两周假,在家陪你。” 卢晏如用自己的指节蹭蹭周澜的指节,“不用了,看孩子的造化吧,我都做不了什么,你陪着我能做什么?” 周澜沉默着,两人也没再说话,诊室的光屏上显示的号还在一个一个缓慢地跳,卢晏如昏昏沉沉的,又有点想吐。 “陪你进去吐一下?” 卢晏如摇摇头,“不去了,我也吐不出什么来。” “那要喝点热水吗?” 卢晏如点点头,周澜便拿着杯子去走廊那头的水房去给他接点热水。 卢晏如困倦地闭上眼睛。 不到三个月,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医院了。先是去产科看了,说是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得知卢晏如的情况,医生便推荐了这个科。 不知道为什么信息素上面的问题这么多,这个科的号极不好挂,周澜本来想半夜来排号,但实在抽不出身,最后还是不得不通过家里的关系直接要了个号。 卢晏如知道这是因为自己Omega腺体摘除的原因,本来BO结合生孩子就不容易,现在胎儿缺乏父体Omega信息素的安抚,早期流产的征兆很明显。 他并不后悔摘除腺体,只是觉得对不住周澜,更对不起两人的孩子。 有人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那动静不像是周澜。 他实在不想睁开眼睛,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先生坐在这里的,他打水去了。” 那人没有起身离开,反而有一个凉凉的手背覆到了他的额上,一道温和明快的声音响起,“卢上尉,你好像在低烧啊。” 卢晏如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之后,苦笑道,“卢少校了。” 梅哲笑了起来,缩回手,“换了陈越来招呼,他第一句话肯定是问:你最近好吗?” 卢晏如勉强勾了勾唇,“陈越和你在一起了吗?” 梅哲嗯了一声,“我们本来想给你寄请柬的,但打听了一下才听说你因为怀孕调回来了。” 卢晏如真心诚意地望着梅哲,“我能看得出来陈越很喜欢你,恭喜你们。哪天结婚?”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梅哲,惊讶地说,“你……你是Omega?!” 梅哲笑得有些狡黠,“是啊,九年前初次分化的。” 卢晏如突然想到了一个劲爆的可能,连小腹都不痛了,他口吃起来,“你你……” 梅哲点头,“是啊,海池环山那个。有个笨蛋找了很多年的那个。” 卢晏如愣了半天,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TMD的什么安排!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翻译一下:作者呢?拉出来,我保证不打死她!) 梅哲伸手去拍他的背,“小心点笑,大笑可能导致流产你不知道吗?来,喝点水,缓缓。” 他招招手,从周澜手中接过水杯,递给卢晏如,“喝一点水,慢慢喝,你怎么这么激动。” 卢晏如笑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小小地喝了一口水,看了看站在周澜旁边的陈越,再看了看梅哲,“标记了?” 梅哲点头。 “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梅哲无语,“我们标记,你放心什么?” 卢晏如眯起眼睛,“我说过我要搞死那些人,你记得?” 梅哲嗯了一声,然后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能搞死谁?你自己都快被自己搞死了。” 卢晏如怔了一下,却只能苦笑。 这时诊室终于开始叫到卢晏如的号了,他向梅哲道歉,跟着周澜一起走了进去。 两分钟后,又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梅哲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结果。 “我猜…… 胎儿发育迟缓,必须补充人工Omega制剂,但由于人工制剂适用范围太广,对特定信息素的患者产生的效果只是差强人意,尤其是对于你这样原先是A级Omega信息素的人来说作用更小,对吧?” “他们甚至都不给你开药,建议你引产,对吗?” 卢晏如满面木然地点头。他旁边的Beta看得心痛,揽着他的肩用力搂了搂。 卢晏如对自己的Beta笑了笑,笑得有点惨然,转过来对梅哲说,“没办法,我……我还是想再吃吃药努力一下,等尽完人事,再听天命吧。” 梅哲笑了起来,“只靠你自己,可不算尽完人事了啊。” 卢晏如还没反应过来,周澜却敏锐地察觉了梅哲话外之意,他迅速地看了梅哲一眼,又看了一眼陈越,眼睛里突然有了光芒,“你们……对,梅博士才是信息素的专家,请问你们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陈越点头,“海池涟漪的数据库里有当初卢上尉的信息素采样,梅哲的实验室可以人工合成同样的Omega信息素。” 梅哲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针管,递给周澜,“你也许听说过,我们一直希望能实现对信息素的特效定制,所以这是人工合成的冰霜信息素,A级,已经尽量跟卢少校的信息素性状一致了,我测试过信息素的基因表达,没有问题。这一支你们可以拿去找医院检验一下。如果合用,我还带了一些过来,在车里的冷冻生化箱里。” 卢晏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之间便像是从最黑暗的深渊里看到了一道光,而这道光不但是希望,简直就是救赎。 他的眼眶红了起来,语声有些哽咽,“梅哲,你……谢谢你……” 梅哲耸耸肩,“有什么好谢的。这个技术又不难,就是基因表达的信息素性状翻译,你又不是特殊信息素,所以既不难,也不贵,连学术价值都不大。不过,当初我曾经认真考虑过当Beta,这项技术是我替自己准备的后路。” 说着他横了一眼陈越,“有人以为我做了Beta就不能有孩子了,哼…… 还说什么你当Beta吧,我不要孩子了…… 我是那种能让信息素难住的人吗?” 陈越苦笑,不去理自己的Omega,对卢晏如和周澜说,“卢少校,我一直记得你结婚那天周大校跟我说的话。我很佩服你,你的决心和牺牲让自己和爱人有了不受信息素操纵的自由。” 他拉起自己Omega的手,很认真地道,“请允许我们守护你们这种来之不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