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圈,圈住你》来自www.aqbxs.com 甜甜圈,圈住你 萌晞晞/著 编辑推荐 梗多糖甜的都市爽文: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颜控在线教你快速脱单! 问:如何快速脱单? 1成为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颜控 2和高冷帅气霸总共事 3做自己 失恋博物馆的会议室里—— 甜甜故意说:“你这个项目还真是有点麻烦啊……” 沈琛认真地说:“我和它都交给你,我放心。” 内容简介 田甜甜临危受命,拯救“失恋博物馆”的经营困境,可转眼馆主换了人?还将她拒之门外?长得帅是很了不起,长得帅还能让她一见钟情就更了不起了! 正当她考虑如何打入博物馆内部,强势攻略沈琛时,对方却主动上门要与她签约。甜甜偷着乐了,只当这是代理沈馆主欲擒故纵的套路,却不料她约饭约车约跑步,他就是冷口冷面装糊涂。 谁要跟他“合作愉快”啊?她只想骗他谈恋爱! 作者简介 萌晞晞,福州市作协会员,小说作者,漫画编剧,傲娇的90后狮子座,江湖人称“码字机”,擅长一本正经地搞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给读者带来快乐。 已出版作品:《满分初恋》《萌师出高徒》《我的“反派”夫君》等。 ◆----? 第一章 1 “列车即将到达鹤嘉广场站,下车时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 地铁车门打开,一道粉红色身影以出色的走位成功在涌出的人潮中脱颖而出。田甜甜一边步调紧凑地赶往出口电梯,一边低头刷开了某星座大V的微博,赶在签约之前,抓紧时间进行“日常迷信”。 “你将去完成一件你认为意义非凡的事情,看起来会出现一些波折,但也很有成功的潜力。感情方面,听从自己的本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出行可能会遇到点儿麻烦,注意不要低头看手机……” “啊!” 才看到这里,甜甜就与一对情侣迎面撞上,紧接着胸前就是一阵冰冰爽透心凉。冰镇可乐泼了大半杯,针织衫前面全是黏黏糊糊的棕褐色,还能闻到碳酸汽水的甜味。 甜甜颤抖着拇指给大V这条日运点了个赞。真准。 “你没事吧?” “你看我这样像没——事就是真的没事啦!”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全因甜甜在小事上信奉“颜即正义”的原则。而眼前这位小姐姐,就是“正义”的化身! 黑色铆钉皮衣半搭在年轻女人的右肩上,墨镜挡住了大半张精致的瓜子脸,看不清神情,短发利落,与自己一般高的个头,却因一双大长腿硬是将皮靴踩出了一米八的气场。 浑身上下只一个字,酷! “是我自己走路分心,不怪你。” 说话间,甜甜顺便瞥了眼,那个从撞到起就只是扶住女友低声询问是否崴到脚的男人。他眉宇间透着心不在焉的焦虑,仿佛对女友的关切只是例行公事,长相、气质都平平无奇,毫无吸睛点。甜甜几乎在移开眼的瞬间就忘了他的模样,还不如女人背着的那把纯黑色的吉他叫人印象深刻。 “但你的衣服……” “啊,我赶不及了!拜!” 不等女人说完,甜甜惊呼着收回视线,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赶在电梯门关上前挤了进去。 出地铁站百余步,就是S市最繁华的CBD之一,要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建造一座占地一千平方米的私人博物馆,甜甜很难想象这要烧掉多少钱。估计是上一辈留下的,毕竟和她通话的馆主声音听起来好像比自己还年轻,而这座“失恋博物馆”,据现任馆主交代,已经有十几年的亏损历史了。 等家底快倒贴光了,才想起要好好经营。 不晚,不晚,谁让馆主那么幸运找到了她甜甜姐呢? 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只剩两百米时,甜甜眯起眼眺望,广场东侧那座建筑的轮廓就映进了眼帘。于是她关掉导航,抬头看路,很快发现从自己身旁走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把视线停在她胸口处两三秒。 显然不是她过于性感,而是那块可乐渍被初秋的日光灼得无处遁形。 走在路上,脸皮厚点就算了,但就这么去和人谈合同确实失礼。甜甜想了想,双肩包里常备的高中校服倒能派上用场,麻利穿上,拉链一拉,解决问题! 粉色针织衫搭配黑色牛仔短裙的漂亮小姐姐走着走着,突然换装,换上的还是高中生校服。这波操作毫无意外地又引来不少诧异目光。 尽管甜甜走出大学校门已有两年之久,可凭着一张逆生长的甜美脸蛋,外加高高扎起、元气满满的马尾辫,她自信穿上校服,还真能骗住那么一两个眼光不是那么准的人! 很不巧,博物馆门口苦口婆心劝她别逃学的保安大叔,就是今天第一个被骗到的。 “小姑娘,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啊,你怎么从学校里跑出来了,我们最近闭馆修整。听叔叔一句话,回去,别贪玩耽误了学习,高中耽误不起的!” “不是,大叔!我是里边衣服被泼脏了,才不得已套了一件校服!你看我浑身上下,除了这件校服,还有哪一点像高中生的?” 保安大叔听完上下扫视她一遍,点点头,还答得有理有据:“哪点都像。现在女学生早熟,化妆戴首饰都很正常。” “我真是你们沈宁馆主请来的帮手,来签合同的!”甜甜脑仁疼,抬手扶额,看到手表上时针已经走到十点钟,对他一指,“就约在今天十点!你看我踩着点儿来的,她之前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没有!小姑娘你别闹了,想参观等开馆了,让爸爸妈妈带你来,成天的没人来,欢迎你还来不及呢,又不要钱——”保安大叔再次将试图弯腰钻进去的甜甜挡了回去。开玩笑,他转行之前可是足球守门员,进球没门,进人也不行。 “你们这儿门票,不要钱的?” 甜甜突然安静下来,退后几步,拉出足够距离后,才右手支着下颌再次打量这座在喧嚣都市中显得过分沉默低调的建筑。 人们应该会最先被笼罩在博物馆顶部的巨大穹顶吸引,穹顶遮住了支撑它的四根巨型柱子的顶部,远眺时若不细看,整个穹顶就像飘浮在半空似的。不锈钢与铝合金打造出的沉甸甸质感,其上装饰着的爱神星形孔洞密密麻麻,可以想象白日里金灿灿的阳光从这些孔洞筛落进馆内,会是怎样错落的梦幻。 穹顶之下,是灰色玄武岩打造出的一系列残缺的心形馆体,互相堆叠成整个建筑,馆体表面镶嵌圆形透镜。当夜幕降临,馆内灯火通明时,这些透镜便使得光线聚集,如同将点点音符缀入乐谱,环绕着将建筑的外立面点亮。 很漂亮的建筑,也贴合“失恋博物馆”的主题,只可惜无人问津。 鉴定完毕,甜甜也放弃了继续论证“自己不是高中生”这个辩题,掏出手机给沈宁拨电话,边挨到耳边等,边对保安大叔挑眉:“行!不信是吧?我给你们馆主打电话,让她下来总行了吧?” “嘟嘟嘟——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我们馆主最近出国探亲去了,怎么可能联系你来这里见面?快回去吧!” 一连好几通电话都不在服务区,保安大叔都听见提示音了。这分分钟打脸的滋味,甜甜揉揉脸颊,有点疼。 “你们馆主什么时候走的?是不是突然有什么急事?亲人病了,才临时出国的?”甜甜放下手机,不死心地问,“可能还来不及交代——”之前的几次电话与邮件沟通,对方态度诚恳,怎么都不像是没事干拿她开涮的,况且合同都敲定了,只是她出于慎重才提出要来博物馆实地考察,当面签约。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也就今早馆主哥哥才来代理的事务。”保安大叔一直是张开双臂,严防死守的姿势。 “你早说啊!让我进去见见她哥就说清楚了!肯定是走得匆忙,交接没做好!”甜甜带着“这下全明白了”的神情,一拍大腿,就要往里走。 然后又一次被挡回来。 “小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沈先生说了闭馆,外人一概不准入内!” “大叔你真别被我这一张脸骗了,我货真价实二十四岁,工作了两年的社会人!再说了,就让我进去见一面,谁都不掉一块肉的,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学习压力大,叔理解,但咱们玩够了就赶紧回学校吧,‘五三’还没刷完呢吧?” “……” 2 博物馆三楼的馆主办公室内,穿黑色衬衫的年轻男人脸色冷峻,薄唇肃抿,站在办公桌前,右手指尖缓慢地一一划过桌上摆放的物件,看似漫无目的,可跟随他多年的助理陈识太了解自己的老板了——一个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任何无意义事情上的工作狂。 “老板,你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年轻男人没有立刻回答陈识,而是将室内所有值得关注的物件都触摸过后,才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 “这里没有。” 这里没有,也不让他去别处找。老板不想解释,陈识也识相地不再多问。只是老板没得到想要的,就开始不自觉地释放低气压。陈识是个闷不住的性子,觉得自己需要透透气。 窗户一开,楼下两人的吵嚷声就顺势飘进了男人耳里。 “底下发生什么事?” 陈识稍微将脑袋探出窗子,侧着耳朵,仔细捡散落在风中的关键词:“好像是保安和一个女人吵起来。在说什么‘高中生’‘面谈’‘馆主’……” “下去看看。” 听完最后一个词,男人重新戴上手套,推门而出。陈识也连忙跟上。 “保安,怎么回事?” “沈先生,您怎么下来了?”保安听到询问回头,“就这高中小姑娘瞎胡闹,非要闯进去找人……” 被称为沈先生的男人循着保安所指移动视线,问:“这位小姐找谁?” “找你妹!” “咳——”陈识被自己咽下的口水呛到。 “嘿,小姑娘你怎么还骂人呢?”保安眉毛都竖起来了,却被男人按按肩头,示意他退开。 “我怎么就——”前一秒,甜甜还对面前的保安剽悍地叉腰瞪眼,下一秒,她的目光就定住了,黏在了那从馆内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气质很棒,对甜甜来说是千万人中一眼就心动的类型。二十七八岁的年轻身材,挺拔高挑,脸部棱角分明,眼里闪着锋芒,又像被徽墨染过般叫人望不到底,凌厉而不失内敛。经典款的黑色竖条纹衬衫,一丝不苟地束着银灰色斜条纹领带,十足的商务气派,严谨又显得不过分古板。袖子挽起到接近肘部的位置,露出一节有力的小臂,顺着小臂干净流畅的线条而下,玫瑰金的腕表在阳光下折射着光,隐约能看清表带上的黑色鳄鱼纹,怕不是什么“壕”无人性的名表。甜甜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但直觉素来准确,就连男人那双丝绸质感的黑色手套,能将手型修饰得如此贴合优雅,怕都是专门定制的,价值不菲。 不过话说回来,这天气还挺燥热,也不打高尔夫、不鉴定古董的,两手都戴手套,还真是奇怪的习惯…… “小姐冷静下来了吗?”男人微低头看她,眸色淡淡。 甜甜故作淡定地把两只手从腰上慢慢撤下来,内心却是暴走的:怎样才能在一见钟情的男人面前挽回形象?在线等,急! “小姐?”男人的低音炮也满足了她的声控属性。 “不是,这是个误会,我一直都很冷静,我这个人很文明的,再怎么生气也不会骂人的……”扯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甜甜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我说的‘找你妹’,就是字面意思,找你妹妹。保安大叔不是叫你沈先生吗?所以我想你应该就是沈宁馆主的哥哥吧?代理馆主?” 虽然,她确实存心使用了一语双关这种修辞手法。这不刚才还没看清脸嘛。 “沈琛。” 很简短的自报家门,但唇形很性感。甜甜心想。 “小姐很喜欢这样盯着人发呆?” “啊……可能是外边的太阳太毒了,晒得我有些晕晕乎乎的,反应慢。”甜甜毫无做作痕迹地抬手按按额头,偷偷透过指缝观察沈琛的神情变化。 然而,没有变化。 他只是点点头,留下一句话,转身先进了馆。 “既然是来找舍妹的,就进来坐下谈吧。” 这年头,居然还有年轻人会用“舍妹”这种谦辞。甜甜对着他冷肃的背影,突然脑补出他换上老干部三件套时的样子。毛衣、外套、保温杯,反差萌过分可爱,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好奇宝宝陈识听到了,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笑什么呢?” “不告诉你。”甜甜秀眉一挑,背过手甩开他,蹦跳着追上前面的沈琛,步子踩得都是雀跃的节拍。 馆体内部一共三层,空间做自上而下的通透设计,灰白色阶梯在中央螺旋而上,一二层都是展区,联合办公区位于三楼。光线穿过穹顶交错洒落,将夜里才会出现的星空借进博物馆中。 甜甜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琛身后,眼睛却忙个不停,把上下左右都观察了个遍。三楼办公区的装修设计很简洁,白色配以银灰色流畅线条,大大延展了空间感,除了大办公区外,还有几个独立办公室,馆主的在最右侧。 “请坐。” 沈琛一进屋,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谢谢。”甜甜接过,与他隔着办公桌坐下,随便垂眼抿了口就放到一旁,然后继续直勾勾地盯着沈琛。 “还不知道小姐的名字?”沈琛也不介意,十指交叉在身前,“实在抱歉,我常年在国外工作生活,对舍妹在国内的朋友圈子并不熟悉。” 看他语气神情并不傲慢,相反,举手投足都尽显绅士涵养,却又习惯性在谈话中摆出了强势的主导者姿态,甜甜就知道这人必然长期在职场中充当着领导者的角色。 于是,她摆摆手,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没关系,我叫田甜甜,叠字,糖很甜的甜。其实我不算是沈宁的朋友,否则就不会连她出国探亲都不知道,还被保安大叔拦在门外了。” “那你找她是为了?” “为了谈合作啊!”甜甜说着,才想起扭身从双肩包里取出文件夹,推到他面前,“你看——” 那是两份打印好的合同。家里备着打印机,她就顺手打印出来了。 “我呢,是个微博段子手,专攻情感领域,笔名‘一颗糖’。不敢说大红大紫吧,好歹三十几万粉丝,也算小有名气。前段时间,我看到你妹妹以馆主的名义,在网上招募能帮助失恋博物馆摆脱经营困境的自媒体合作者,进行文创产业的相关开发,很有兴趣,就联系了她。经过几次线上商议,我们已经基本就合作方式与合同条款达成了共识,所以约好今天我来博物馆,她带我实地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当面签订合约。” 沈琛微侧过脸,低头翻阅合同,姿势恰好让甜甜注意到了他完美的天鹅颈和撩人的喉结……但她还是把持住了自己,将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一遍。 “前段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大概8月中旬吧。”这问题让甜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真回答道,“她说她大学刚毕业,打算放弃专业对口的工作,专心投入到博物馆经营中,借鉴网红博物馆的运营经验,让更多人知道这座失恋博物馆,打造失恋者的疗伤之地。”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约好在今天见面的?” “上周四。” “也就是四天前。那是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沈琛的视线没有从合同上移开。 还是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甜甜突然敛了笑意,挺直腰板,肃色说:“沈先生,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谈合作也是直来直去,更不懂得玩那些谈判上的心理战。如果是合同方面有什么条款还有异议,你可以直说,咱们再商量。” 从第一眼起就像个花痴一样盯着自己的人,忽地换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这让沈琛不由得微诧地抬眼。直视她片刻后,他才解释说:“田小姐误会了,我无意在合同条款上拉扯,这些问题也不是什么谈判策略的一部分。只是出于某些特殊原因,希望能从田小姐处了解一些舍妹的近况……她最近,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眼神杀”外加如此诚恳的语气,甜甜咬咬唇,三秒过后就败下阵来,回忆说:“是最后一次了,当时听沈小姐的话音没什么不对劲,心情不错、干劲满满的样子。” 她猜想,沈琛或许是个不知该如何关心妹妹的哥哥,才想在自己这儿旁敲侧击地了解其生活状态。于是,甜甜眼珠转转,又补充道:“事实上,从我接触她以来,她的状态一直如此,每一次交流都让我很舒服,积极明朗,聊得还算投缘,所以我才决定接下这个case。只不过我和沈小姐只有合作上的往来,生活上没有深交,更多的就不了解了。” “好,我明白了,耽误田小姐时间了,很感谢。”沈琛听后点点头,起身将合同交还到甜甜手中,“我让我的助理陈识送你下楼。如果田小姐有什么地方想去,也可以让他开车送你一程。” “啊?”甜甜只是下意识跟着他站起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田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指指他递过来的文件夹,没接:“这合同……”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又给她递回来算怎么回事? “是这样,舍妹回国时间不定,博物馆事务由我接管。我与她对博物馆的经营理念不同,暂时没有进行文创业务拓展的意向。让田小姐之前花费许多时间精力,又白跑一趟了,我代舍妹表示歉意。” 沈琛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甜甜想通过与他共事,从而达到近水楼台先得月效果的美梦给打破了。 文件夹被塞过来的刹那,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其大力摔回沈琛桌前! “不行!” “……”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个敢把合同摔老板面前,然后大声说不的人!陈识在旁边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不是……”不小心又释放了御姐之魂,甜甜赶忙把眉眼笑弯,放柔语调,“我的意思是说,开发文创有什么不好的呢?现在互联网时代,小说、漫画、游戏等等都能成为IP,博物馆为什么就不行呢?绝对是潜力股,下一个热点!” 沈琛淡定地看完她变脸的全过程,才挑起眉峰,说:“实话告诉田小姐吧,我一直不赞成舍妹从事私人博物馆的经营,你应该也知道,许多私人博物馆长期都处在亏损状态,这座失恋博物馆也不例外。我已经打算清算资产,尽快处理掉,所以也就不麻烦田小姐费心了。” 说着,他微微俯身,将文件夹贴着桌面推向甜甜。 “别啊!”甜甜见状,立刻双手齐上,压住文件夹,暗中使劲,“沈小姐说了,她之前对博物馆一直是放养模式,可不得亏本吗?这俗话说得好,酒香还怕巷子深,不做点宣传营销,当然没人知道咱们!只要及时改变策略,情况就一定会慢慢改善的。你看故宫博物院做得多成功,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起来呢?” “田小姐,我有我的打算。” 沈琛当然不会幼稚到和她玩这种一份合同推来推去的游戏,当即收手,直起身,语调与眼神很明显冷淡下来。 言外之意,这座博物馆姓沈,外人不要管得太宽。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甜甜也只能祭出撒手锏,一咬牙一闭眼,狠狠心冲他伸出三根手指头:“这样吧!我……我不收钱先给你试用三个月!要是没起色,我二话不说走人,绝不再多废话!” “田小姐很缺合作?”沈琛索性坐回去,上身微微后仰贴着椅背。 见状,甜甜趴下来,双手托腮撑在桌上,微微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盯着他,说:“普通合作不少,就缺像和你这样的帅哥合作的机会。” 沈琛松领带的手一顿,眼前这个女人不怀好意的视线就徘徊在他锁骨附近,只等他松领带、解扣子,就仿佛即将占到什么天大的便宜。 用“虎视眈眈”来形容,不为过。 “田小姐真是直接。”他停下动作,不打算让她得逞。 “还有更直接的。比如,我喜欢你。”甜甜眨眨眼,神情像在开玩笑,可语气又不像。 面无表情地垂眼扫过腕表,沈琛沉声道:“田小姐,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小时。” “用半小时爱上一副好看的皮囊,绰绰有余。”甜甜理所当然地勾唇,“实际上,我只用了一秒。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田小姐不觉得这种喜欢有些肤浅吗?” “是肤浅啊。”她十分坦然地点点头,又话锋一转,“但你别瞧不起肤浅。如果我没有先肤浅地喜欢上你的皮囊,又怎么会花时间去了解你的灵魂是不是有趣呢?” 歪理被她义正词严地说出来,沈琛太阳穴一阵突突,心道自己是疯了,怎么会顺着这女人毫无营养的思路聊到这份儿上? “陈识。”沈琛喊完陈识,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田小姐,老板还有事要忙,您请吧。” “我不……哎——” 下一秒,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桌上的甜甜就被陈识拽起来,推到办公室外了。 陈识擦着她鼻尖把门重重关上,顺利完成任务,却还杵在门边,偷瞥着沈琛神色,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沈琛闭眼按着眉心。 “老板,你刚才那样……算不算是被调戏了?”在作死的边缘试探,陈识觉得很刺激。 沈琛沉默片刻,睁眼哂笑:“陈识,你想休假吗?时间长又不带薪的那种。” “多谢老板体恤,不想不敢不需要!我这就去监督财务核算资产。” 3 “什么人啊……我连钱都豁出去不要了,免费倒贴,还板着张脸,像我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被赶出来的甜甜起先还不死心,在博物馆的展区里转来转去,目光始终不离三楼馆主办公室的方向,想着等沈琛出来好堵住他。因为休馆的缘故,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办公区,展馆里只有保洁,看她之前是被代理馆主请进来的,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她闲逛。 还真别说,这展区里的展品各式各样,有文艺范的,也有无厘头的,有暖心的纪念,也有伤怀的祭奠。 星星光谱。是北京的一位天文学家送给同样是天文学家爱人的二十六岁礼物,两人尽管已经分手,可每次看这猎户座的星星,总能勾起甜蜜的记忆。 罐子里的婚纱。相恋七年,结婚五年,却没能携手到老。女主人将与爱人分开的伤心与婚纱一起锁进了罐子里。 “爱你的理由”便笺墙。女孩每天清晨写下一张便笺,都是恋人的可爱之处,直到她再也找不出他还有哪里值得自己去爱。 …… 每件展品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寥寥几行文字,或是一件旧物,但对物主来说,它们却镌刻了最深的情感。 馆内斑驳光点陪着时针转过角度,悄然无声,甜甜沉浸其中,倒也忘了此前的不忿,回过神时,已是午饭时间了。 她最后瞥了眼三楼那扇门,没动静,哼哼着转身出了博物馆。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甜甜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宅在公寓里,难得出门一趟,想到学弟木落的工作室就租在附近的写字楼里,便临时起意给他发了个微信。 “你甜甜姐还有五分钟到达,请做好准备!” “收到!闲聊管饭一条龙服务等你来!” 得到木落十分上道的秒回,甜甜嘚瑟地挑起眉,心道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小学弟就是贴心小棉袄啊,何必去受大猪蹄子的气呢?再帅也是猪蹄子,不想了! 写字楼与博物馆隔着两个交通繁忙的路口,甜甜从地下通道穿行,很快就到了。乘电梯上了十五楼,刚好没人同乘,她就将校服脱了塞回双肩包,和熟人朋友一起玩闹,没那么多讲究,而且痕迹也淡了不少。一出电梯,左手边就是木落的“九分甜”工作室所在。玻璃大门上是工作室LOGO的大型门贴,一颗被咬了一口的糖果——甜甜曾就此严肃认真批评过木落的山寨行为,但后者却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换。 木落比甜甜小两届,同校同专业,在校期间就是文创社的骨干,甜甜最看好的社长继承人。大四时,他还拉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四有青年”,创办起这个文创工作室,接些网络上的小活儿,毕业后就转了实体,咬牙将办公地点租在黄金地段边上,为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让前来考察的客户觉得他们不缺合作,有的是实力和资金! 推开玻璃门,甜甜走进去,神色转为迷茫,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全出去吃午饭了? “砰砰砰!” 甜甜吓得肩膀一缩,各色喷雾和彩带从天而降,再看清时,工作室十几号原本藏身在办公桌下的小年轻已经一哄而上,笑眯眯地把她簇拥住了。 “让我们热烈欢迎学院精英学姐,白手起家文创界前辈,资深自媒体人,未来的百万大V,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田甜甜女士莅临指导——” 顺着熟悉的清亮嗓音望去,是木落灵活地跳上了办公桌,做振臂高呼状。 小伙子肺活量挺大,前缀这么长不带换气的。甜甜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然后一群年轻人在木落的带领下将雷鸣般的鼓掌持续了三十秒。 “哎哟,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来,还搞这么隆重的?”甜甜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笑得那叫一个受用,伸手朝木落招了几下,“快下来吧!” “剪彩那次不算,你一剪子下去,完了人就不见了,都没进来好好坐一坐。”木落应着,从桌上跃下,跨栏式的步子,两步直接落在她跟前。 他说着,帅气地打了个响指。甜甜身后应声刮过一阵风,扭头发现懒人沙发已到位。 “甜甜姐请坐、请用!” 推来沙发的小胖哥异常灵活,说话间又端了个原先摆花艺的圆面高脚架子,摆到沙发边,上面搁着冰可乐与一桶爆米花。 “小落你这也太夸张了吧!搞得我和残障人士似的……”甜甜哭笑不得。 “不夸张!只有给甜甜姐制造出宾至如归的感觉,你才能常来指点我们工作嘛!”木落双手搭上她肩头,按她坐下后,回头对众人吹了个口哨,“大家说是不是啊?想不想甜甜姐常来?” “想——” 这些工作室成员里,有从创办初期坚持到现在的元老,也有刚刚加入这个团队不久的生面孔。有的人受过甜甜指点,有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但大家年龄相仿,相处融洽,也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跟着瞎起哄。 “你们就惯着他!”甜甜失笑摇头。 木落搬凳子往她对面一坐,居然还委屈上了,反问她:“你现在不惯着我了,还不许别人惯我啊?” “是,是,是。我家小落人见人爱,不愁没人惯着!” 甜甜嬉笑调侃着,忍不住伸长手将木落那一头挑染的金发肆意挠乱。他的眼睛永远是亮着的,闪着笑意,衣上有着夏日暖阳穿过乔木的干净味道。分明是二十二岁的年纪,却少年感十足。黑白条纹的时尚帽衫,贴身的牛仔裤,一双小白鞋,再搭上几样平价却正应潮流的饰品,一切都是刚刚好的舒服,略带学生气。 如果说,沈琛完全代表了成熟男性的魅力,那么木落,就是那个仿佛可以一直停留在高中操场上的大男孩。 一个很注意自己形象的大男孩。 “甜甜姐别闹,发型要乱了!”木落上身往后一躲,逃开她的魔爪抗议。 从前她再怎么挠,他都不会躲开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肯被自己摸摸头了。甜甜不由得慨叹:“真是养大的学弟不由人啊。” “咳咳……你今天怎么想到要出来玩?” “哦,本来是出来谈个差不多的生意,谁知道出了变故,合同没签成——”甜甜说着,抱过爆米花桶,窝进沙发里,一颗颗往嘴里丢,“正巧谈事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所以顺道来你这里转转,缓解一下姐姐我郁闷的心情。” “什么人敢涮姐?现在人还在不?要不要虎哥我带人过去镇场子,你们再谈一次?”开腔的是工作室元老级人物“虎哥”,真名何栋,长得壮实,因一颗虎牙得了这外号,自己也觉着威风。 甜甜听了,半是玩笑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知道的,姐这人看脸,对帅哥总是格外宽容的。” “什么样的帅哥啊?比咱们落哥还帅吗?”木落的小学妹外加小迷妹表示不服。 “不一样啦,气质完全不同,比不来的。” 脑海中又浮现出沈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禁欲系的黑色手套,还有那松领带时呼之欲出的性感,甜甜情不自禁地垂眸痴笑,没看到对面木落皱起的眉。 工作室的美术设计担当黎晖是个大嗓门,当即道:“要我说,长得再帅,对甜甜姐不好有什么用?签合同前临时变卦的都不是好鸟!哪像我们阿落,一听姐要来,二话不说就飞奔去对面街的商场里买了爆米花回来,知道姐就好这口。” “就你话多!”木落捡起地上的空喷雾罐朝多嘴的哥们扔过去,“不也给你带了水果?吃你的去!” “专门买和顺便带能一样吗?这水果吃起来可没有焦糖味的爆米花甜哦。”也不知是谁补了句,还故意捏着嗓子,一股柠檬味儿——酸。 “这里都是自己人,打什么哑谜,绕什么弯弯?你们直说看甜甜姐和老大般配不就得了?”何栋看不过去,干脆把话挑明了。 “咳咳——” 甜甜觉得今天自己真是和可乐有仇,先是被洒一身,这下又被呛得不轻。 “你们私下里开玩笑就算了,当甜甜姐的面可别乱说!”木落看她反应这么大,难得对众人拉下脸来,急急起身替她递纸巾,拍背顺气。 “没事没事,这说明他们没把我当外人嘛。不过你们老大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是知道的,你们甜甜姐对姐弟恋可没兴趣。”甜甜缓过气来,完全没当真,还以大姐大的姿态钩过木落的脖子,笑说,“否则咱们小落长这么帅,早就被我收了,你说是不是?” 木落垂眼,有些失神地凝视着她的发旋儿,黯然隐在纤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话音中的笑意却比甜甜还要张扬无谓。 “就是!所以才认的姐啊!否则甜甜姐这么美,我怎么可能不追呢?” “我说,你们其中某些人可别拿木落当挡箭牌,是不是暗恋姐不好意思说,故意在这儿插科打诨地试探?”甜甜大力拍拍木落的肩,然后松开他,眯着眼扫视众人。 “没有,没有!您单纯就是我们的女神!” “哎?外卖小哥给我打电话了,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桌椅都拼好来,准备和女神一起午餐!” 一场撮合就此翻篇,其间谁都没再提过这事,话题渐渐转向平时的工作生活,大家一起吐槽那些年遇到过的奇葩甲方,甜甜也本着不能白吃白喝的原则,热心地分享经验,也不枉欢迎词中的“莅临指导”四字。 “别给甲方做判断题,这样无论你的方案有多完美,他都会习惯性地给你提点修改意见。多给他几套方案,ABCDEFG的。就咱们内部选出一份最佳方案,做微调,每个版本都差那么一点点,就行了。这样甲方就很容易改变提意见的定势思维,从做判断题变成做选择题,能从中选一个出来,就觉得这件事搞定了……” “还有啊,对那些自己需求都描述不清楚的甲方,方案初稿别太当真,多出几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试水。他们只会做排除法,事多,钱别少,还勉强能忍……” “怎么找创意点啊。这个东西很难讲,别看你姐我自称‘梗王’,但也不是天生就浑身是梗,还是要靠多观察生活,观察身边人,多做记录和联想……” 到后来,在场除了甜甜手里还握着炸鸡腿外,其余人都变成了一手本子一手笔,神情认真地记起笔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办了个小型产业沙龙呢。 “主人五点了!主人五点了!” 时间过得极快,第二杯可乐喝完时,甜甜独具特色的手机闹铃响起。 “哎呀,我得回去了!”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闹铃像是把甜甜身上某个开关合上了似的。她的高谈阔论应声中断,放下可乐杯,一抹嘴背上包就要走,仿佛一刻都不能耽误。 “我送你——”木落也跟着起身。 “不用,不用!你们收拾收拾也可以下班了嘛,拜拜,下次再聚!” 看着甜甜挥手匆忙离开的背影,何栋和几个哥们面面相觑,又瞥了眼神色黯然的木落,窃窃私语。 “甜甜姐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急着去约会?” “有可能,否则为什么不让老大送……” “可怜的老大,我们今天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甜甜姐也不接茬,好像是真的对老大没那种意——” 木落突然转头,面无表情的,吓得黎晖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正当几人以为木落会发火时,他却只压着嗓音吐出两个字:“下班。” 4 傍晚五点,沈琛离开博物馆,陈识开车,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了S市最知名医院的单人病房门前。 沈琛按在门把上的手迟迟没有用力,只有在这种时候,陈识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老板也是个平凡的人,有着平凡人的感情,会担忧,会迟疑,会恐惧,会痛苦,会有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逃避念头。 “老板,是董事长的电话,我去接一下。”陈识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掏出一看,对沈琛低声说。 后者无言颔首,在陈识走到长廊尽头拐角处后,终于推开房门,一步步走到病床前。 那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本应与甜甜当面签订合约的沈宁。 他的妹妹。从十岁起就因父母离异,而被迫天各一方的妹妹。 沈宁比他小六岁。四岁,一个还不记事,也不知事的年纪。父母的冷战、争吵和离异并没有给沈宁留下多少不愉快的记忆。她生性浪漫,有着一双干净纯粹的、好看的眼睛。哪怕从小就分开,她还是很依恋她的哥哥,在一个专门为他申请的Skype(网络电话工具)账号上,坚持不懈地给他发消息,尽管可能十条里八九条在沈琛的眼中都是些无聊的自说自话。常常好几天,才能等到沈琛一条传统家长式教育的回信,诸如“少幻想多学习”“别早恋”之类,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走心。但沈宁也不恼不气馁,每隔段时间就要和他视频通话一次,说是看着自己的哥哥从一个严肃的小学霸,变成大学霸,再变成更严肃的大老板,很有成就感。 沈琛又何尝不是呢?看着自己的妹妹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点点长大,长成了满是青春活力的少女,校服换了裙装,平底鞋换了尖高跟,唯有那双笑时便弯成月牙的眼睛依旧如故,天真无邪,真挚热烈。 而现在,这双眸子紧紧合着,唇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沈琛在床边坐下,久久凝视妹妹的脸。他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集团里一个接一个的会议,听不完的汇报,谈不完的合作,多数时候与她视频都是匆匆挂断的。他不善主动表达感情,如果不是有这么个“锲而不舍”的妹妹,或许兄妹两人的感情早就疏远,形同陌路了。 安静的病房中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沈琛十指交叉,抵在额前,闭上了眼。 车祸发生时的那段监控录像,这些天反反复复在沈琛脑海中回放。那是一个车道交错的十字路口,沈宁的车在信号灯转为红灯后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突然加速冲线,右侧直行车道的大货车躲闪不及撞了上去,下一秒沈宁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被甩出了车厢。录像中的沈宁没有绑安全带,否则她不会被撞飞出去,更不会在落地时因为头部遭到剧烈撞击而至今昏迷不醒…… 他想不明白。 虽然沈琛没有与妹妹共同生活过,可每次沈宁打来电话,一听说他在开车,就会立刻在叮嘱他专心别分神后挂断,平时也常常念叨着让他和陈识不要为了赶出差而把车开得太快,就算坐在后排,安全带也一定要系好。 这样一个谨慎对待上路驾驶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不系安全带,甚至强闯红灯? 巨大的疑团在沈琛心里挥之不去。他不相信这场车祸仅仅是沈宁违反交规、大意驾驶而造成的意外事故。所以他封锁了消息,对外声称沈宁出国探亲。 “老板。”陈识推门进来时,入目就是沈琛眉头紧锁的模样。 沈琛坐直身子,问:“他说什么了?” “董事长让我转告你,他身体已经无碍,出院了,让你不要担心,暂时就留在国内照顾沈宁小姐,赫克特总部由他盯着,出不了事。不过他向董事会给出的解释是,你是来国内开拓市场的,为公司寻找新的投资方向,所以你也得兼顾着做点成绩出来。”陈识是真搞不懂这对父子,有事不直接沟通,非得他来当传话筒,“另外,董事长说他在国内还有不少人脉,都是当年交情不错的好友,如今也已是各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等你能腾出手了,可以去拜访一下。” “嗯,知道了。” 刚得知沈宁出事的消息时,沈振南当场晕了过去,可国内没有能指望得上的近亲,沈琛只能连夜赶回国处理。如今听父亲没事,挂在心头的事总算少了一件。 分明是相互关心,又都别扭着。陈识看他眉头随之略舒展开些,就转而问说:“老板,你真打算把沈小姐的博物馆处置掉吗?” “几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不赞成她接手博物馆。只是她那时候不听。” 沈琛沉吟着,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母亲在决意与父亲离婚后,就选择动用他外公刚留下的遗产,着手创办失恋博物馆的行为。记得当时两个舅舅极力反对,说是败家,还吵着要分家产…… “那你就打算趁现在她‘不能不听’的时候直接做主?不怕沈小姐醒来大受打击啊?” “又是董事长授意的?” 知道陈识没这么大主见,会主动挑话题来劝导自己,沈琛一脸了然地反问。 “是……董事长说,他年轻气盛时也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身边人,自以为替其打算好了一切,对方只要照着他的安排就能过上毫无顾虑的日子。却忽略了,身边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等到察觉,已经疏远了。董事长猜到老板大概会处理掉博物馆,希望你别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沈琛闻言,不置可否地轻笑:“怪不得家族里有些长辈都玩笑说你和董事长才更像父子,他倒什么都肯和你说。” “我的祖宗哎,他和我说,还不是为了最后能让你听见啊。”陈识苦着张脸。 “好了,只是这些年难为你夹在我们中间,辛苦了。”沈琛扯扯嘴角,起身走到陈识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陈识小自己两岁,从进公司起就跟在自己左右,也时不时去家中走动,说是上下属,其实情同兄弟。很多时候他自己抹不开面子关心老头子,不也常借他之手吗? 鲜能从老板口中听到这种体己话,陈识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憨笑着挠了挠头,说:“没什么,董事长对我也挺好的。不过博物馆的事……” 好不容易缀上星点笑意的眼底又敛了光,沈琛重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妹妹,情绪暗涌过几番,许久才发出一声妥协般的低叹。 “我不想她怨我。” 短短几字,却是改变主意了。陈识是由衷高兴,但很快又露出苦恼之色,说:“但博物馆的财务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每年都要固定支出各项维护费与员工工资,而租借场地等创收与政策补贴,最多时候也只能填上百分之三十的资金漏洞……连年亏损,都是靠沈夫人往里贴钱,可只出不进谁都吃不消,也难怪沈小姐要谈合作谋生路。” “要改变现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急不来。”沈琛应着,转而叮嘱陈识,“小宁出车祸的事,我始终觉得不对劲。你去着手调查一下,除了白天的田小姐以外,最近这段时间还有哪些人与她接触过,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尤其是车祸当天。” “好,我这就去查!” 陈识清楚沈琛的判断很少出错,点点头,就出了病房。 房间重新恢复安静,夕阳的斜晖透过窗子照进来,在沈宁的脸上映出几分暖色,嘴角似浅浅一弯。 沈琛眸光一颤,快步走近,俯身望去,方知是光影变换带来的错觉,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小宁,博物馆哥会按照你的意愿,替你守着,别让哥等太久……” 第二章 1 周三晚上七点,甜甜躺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毫无形象地跷着脚,敷着面膜等外卖,优哉游哉。 都说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大约就是此情此景吧。 可这两天她把那些“单身论”的鸡汤文都拿出来潜心学习了个遍,愣是打消不了对沈琛的想入非非。但真琢磨起怎么打入博物馆内部、攻略沈琛吧,甜甜又觉得头疼,不想耗费她那满是金点子的脑细胞…… 正咬指头发着愁呢,门铃响了,所谓“一辣解千愁”,这麻辣烫来得真是时候! “来了来了!”甜甜从沙发上弹起来,光着脚丫跑去开门,“谢——” 下一秒她的话音变了调,门后居然不是穿工作服的外卖小哥,而是西装革履的沈琛! 按照套路,此时邋里邋遢的女主角应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大力关上,然后试衣化妆使劲作,制造出噼里啪啦一通抄家般的响动,再开门时,装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倚着门框,冲男主角嫣然一笑。 甜甜正要照此实践,可门却被“男主角”眼疾手快地撑住了。 “田小姐,你先别急着关门。”沈琛本意是让陈识开车来接她去餐厅,由自己做东权当赔礼道歉。陈识却说田小姐当日几乎是被赶出办公室的,肯定记仇,他去只能享受到重重一摔门的待遇。但如果换作田小姐喜欢的皮囊亲自去,没准还能让其消气…… 可眼下,沈琛并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比陈识的管用到哪里去。 “不不不,我很着急……”怕面膜直接当着男神的面掉下来更糗,甜甜努力抻着脖子,说话都不太敢动嘴皮子,含含糊糊往外蹦字。 “我知道突然造访很冒昧,但还请你能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次来是为了——” “不管你为了什么,先让我关门,OK?”甜甜说罢,又使劲一拽门,奈何安然不动稳如山。 沈琛看她态度如此坚决,一句话都不肯与他多说,不由得皱眉。来时路上陈识还硬要给他科普国内二次元文化,说什么像田小姐这样年轻有为的自由职业者,大多个性十足、嘴炮厉害,没准还又宅又腐,不按常理出牌。她说的话如果听不懂,就多附和,多赞美,讨其欢心,才能为弥合破裂的合作关系做好铺垫。 可现在看来这策略根本用不上,还是按他自己一贯的作风单刀直入最高效。 “田小姐,关于之前舍妹与你谈好的合作,是我没与舍妹统一看法,擅自做主,临时毁诺,我今天来就是想郑重向你道歉。希望田小姐能考虑还按原计划接下这个case,当然,为表歉意,条款方面还可以商议,多让利田小姐一些。” “呼……”甜甜算是没脾气了,指着已经干到有些绷脸的面膜,皮不笑肉也不笑地问他,“沈先生,你不觉得咱们就这么谈生意很奇怪吗?我这样敷着面膜,不难看不吓人?” 听完第二个问句,沈琛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就是陈识口中女生喜欢随机抽查的“送命题”,当即稍感别扭地清清嗓子,违心地说了句“好看”。 “那你该去看看眼科了。”甜甜嘴角一抽间,忽然顿悟,松了门把手,也不管他做何反应,兀自转身往里,进了卧房。 刚僵持那么久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非得关门才能换衣打扮?就把门开着,谅沈琛也不会踏进来! 这补水面膜效果真是太好了,把水都补进她脑子里了!甜甜将卧房的门随手带上,揭了面膜,化好妆,就开始翻箱倒柜试衣服。初次见面就一身高中校服,已是无法挽回的悲剧,假如连今晚都没把握住,那她也没脸当什么情感博主了。 穿什么风格好呢?太随性的不好,和沈琛全身高定的气质不搭;太露的也不行,估计不符合老干部的审美;太正式又显得用力过猛,倒追也是要面子的…… “就这套了!” 床铺被衣服堆得乱七八糟,衣柜空了,灵感却来了。 咖色风衣内搭黑色连衣裙,既显出高冷知性美,又不乏性感。站在试装镜前的甜甜臭美地摆了好几个角度的POSE,最后确认一眼妆容,走出卧房,优雅地踱回门前,冲沈琛侧首浅笑,说:“沈先生,晚上好啊。” “……”沈琛挑眉,这打招呼的话,现在才说是不是顺序不太对? 就知道他接不住“这条重拍”的梗,甜甜笑容一垮,也懒得再摆出婀娜姿态了,站直问:“请问沈先生就是这样空手上门道歉的吗?就没点诚意?” “不知田小姐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比如说,先请我吃顿饭?”甜甜从门边玄关提了包,笑盈盈地闪出门外,将锁在身后一合,“我可是连出门的衣服都换好了!”既然他完全用在商言商的态度与她交涉,那她也就不客气喽。 沈琛见状,半叹半笑地让开身,说:“原来田小姐说的是这个,我就是来请你共进晚餐,聊表歉意的。餐厅已经订好了。” “你早说,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走走走——”甜甜早饿了,抢在他前边走了几步,又回身笑得狡黠,“不过这回是你本来就打算主动请我的,不算我提的要求,所以你还欠我一顿。” “好……”沈琛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亏本生意。 海湾中路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之一,高档商品消费区时尚摩登,充满异域生活风情的法式建筑群又别有格调,许多低调奢华的法式餐厅就藏在这些小洋房中。“Pylorique”餐厅就是其中一家。 甜甜想过沈琛请客肯定不会小气,但这家“Pylorique”是私厨性质的,没有固定菜单,菜品由主厨视应季食材而定,神秘感十足。餐厅一共只有三间包房,每天仅接待个位数的客人,有钱也得排队等。据说要提前三个月才有可能预约到,可谓“一餐难求”。然而沈琛也才刚回国,总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你确定,我们今晚可以在这儿吃到晚餐?”甜甜边从车内探出身子,边往外看着绿植掩映间的小洋房,问他。 “正好这家店的老板兼主厨,是我认识的朋友。”沈琛解释着,伸手护在她的头顶。 虽然知道他此举只是出于绅士习惯,甜甜还是不禁抿唇窃笑,顺带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反正都是礼仪嘛,这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臂弯里突然多了双不太安分的小手,沈琛眉梢微动,淡淡地瞥一眼身边的女人,春风满面,肯定动机不纯。但甩开女士有失礼数,他用涵养说服了自己,重新目视前方,与她一道步入餐厅。 这家餐厅的老板大约是个中国文化爱好者,门后一座大型屏风古朴典雅,隔绝了都市的喧扰,穿行在古典木质窗柩的走廊,两侧墙上悬挂着的都是山水字画,包房内更是布置了文房四宝、古董家具,连座位都用矮榻来代替。一边是以中国风元素营造出的私密环境,一边是白瓷盘中的法式珍馐,矛盾又统一,给人以另类独特的视觉与味觉享受。 两人入座后,菜品陆续上桌,都是好东西,装盘精致,尝起来也有惊艳之感。只是甜甜动着刀叉,却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眼神就离开瓷盘,往对面飞…… “田小姐……” “叫我甜甜吧,朗朗上口又听着亲切!” 终于开口了,甜甜索性放下刀叉,笑眯眯地抢白。 “好,甜甜。”沈琛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举起酒杯,“之前在博物馆确实是我处理失当,多有得罪,我再次向你道歉。” 见状,甜甜连忙举杯与他一碰,豪气道:“哎呀,不用反复道歉啦,我没那么记仇的。干了这杯酒,以后咱们谁都别提——” 这话是放出去了,回过味来她才发觉不对劲。这么昂贵的红酒,又不是啤酒,哪能一口闷?甜甜只得无比尴尬地一笑,然后小小抿了一口:“我都忘了,都忘了……” “好,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沈琛浅酌罢,也笑了。 这哂然一笑,撩人于无形,隔着烛光都晃了甜甜的眼,心中小鹿开始蹦迪,暗道这家伙恐怕早就对自己有意,前两天故意赶走她,就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最后还不是自个儿耐不住先找来了? 心思就这么转着转着,越转越荡漾,甜甜又扫了他好几眼,等不来下文,随即决定少一点矜持,多一点真诚,暗示着给他递了个话头。 “所以你别有心理负担,想问的只管问,想说的大胆说!” 沈琛沉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就比方说,你想要多了解一点关于我这个人的,是不是本地人啊,今年几岁啊,目前住在哪里啊之类的。”甜甜再接再厉地引导。他要维持高冷人设,她理解的嘛。 “这些信息都在合同里有体现,否则我也不会登门拜访。”沈琛依旧没会意般的,给出了标准答案。 怎么三句不离公事的?甜甜无语了,试图说得更直白些:“不是,你不要拘泥于我刚才的举例,那都是最简单的。其实还有很多更值得了解的,像是兴趣爱好、饮食口味、生活习惯等等!” “日后如果能共事,这些早晚也都会了解到。”沈琛还是不接茬,三言两语又给绕回生意上,还用的是陈述句,“不过听你这么说,应该是愿意继续合作了。”说完,他喊了声陈识,后者立刻将熟悉的文件夹送到他手边,又很快出去带上了门。 这合同来得太快,像龙卷风,甜甜有点风中凌乱。 “这是田小姐那天带来的合同,一式两份,没做任何改动,我已经签字用印。你可以再确认一下。”沈琛将两份合同和签字笔推到她面前。 连称呼都变回去了?所以他真是来办公事的?一副只等签完就任务完成的架势,完全不想和她在这浪漫的包房里多独处一会儿?是她自作多情了? 心里全是大红色的反问号,甜甜猛灌了自己一大口红酒都压不下这暴脾气。 看她皱眉盯着合同不吭声,也不动笔,沈琛以为她仍有顾虑,又补充道:“当然,我刚才承诺的让利依旧有效。条款方面如果有想改动的,你直接标出来,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我让陈识拿回去修改。然后我们再定时间签约。” “我对合同倒是没意见。”但对你意见很大! “那是其他方面还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反复磨着后槽牙,甜甜终于霍地站起身,发飙了:“没意见,没要求,就是突然不想签了!看你不爽!” 面对她毫无理由的突然发难,沈琛似也不惊,仅是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她,眼神淡漠。 甜甜和他对视了几秒,忽地移开眼,暗骂一句要命,这男人不管什么模样都足够吸引她。这一招“以静制动”,用得好。 “行!我有个要求。” 沈琛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你既然现在代理馆主,就每天都会去博物馆上班吧?就在那间馆主办公室里?”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 “是。”沈琛颔首,等她的下文。 甜甜下颌一抬:“那好,我也去博物馆坐班,就要你办公室旁边空着的那间!不过我的上下班时间不受限制,不打卡,随时都可以迟到早退!能答应,这合同也不用改了,我现在就签!” 费这么大周折,居然只为这种要求,沈琛微讶后应下:“当然没问题。明天我就让人把你的办公间打扫收拾出来,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好——”甜甜俯身抄起笔,把合约翻到末页。沈琛的书法很好看,铁画银钩,锋芒之间是藏不住的气势,“那我签了。” 可这笔尖都抵上纸端了,她却又觉心有不甘,手下一顿,便刷地扭头将目光射向沈琛。 “我还有个问题。” 沈琛挑眉,却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请问。” “你为什么会选择回过头来找我呢?且不说我会不会斤斤计较,给你脸色看,或者改了主意,让你碰壁。就算我一口答应,那和我差不多的,甚至比我更厉害的流量大V不在少数,我应该算不上是你唯一的选择吧?”甜甜看似问得一本正经,眼珠却转得略贼。 “舍妹选中了你,我就尊重她的意愿。更何况,‘金土地’人人都想分个一亩半亩,可愿意做、敢做‘开荒者’的人,确实是少数。我很欣赏像田小姐一样有胆识的‘开荒者’。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我唯一的选择。” 甜甜不得不承认,沈琛摸着良心夸她时,眼神迷人多了。受用。 “妥了!就冲你这句话,我有信心——”甜甜故意顿在这里,然后冲他挤挤眼,手里同时龙飞凤舞地签字,“你也会是我唯一的选择。” “田小姐真幽默……”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听出另一层意思的沈琛只能感叹汉语的博大精深。 甜甜得意地将其中一份合同交还给他:“谢谢夸奖。” “那么,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沈琛起身,一手接过,另一手伸至她身前。 “愉快,愉快!” 握住他的手,甜甜心想如果能谈个恋爱,那她就更愉快了。 2 “姐的独立办公室,怎么样?大不大?气派不气派?” 两天后的早上十点,甜甜悠闲地坐在办公椅上,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将拍下来的视频发给木落。 不料消息才发过去一分钟,提示音就“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吓得才放下手机的甜甜又拿起来查看。 “甜甜姐,你签公司了?你不是说不想签,怕被束缚吗?是哪家公司?给资源大方吗?发展空间大吗?” 原来是木落向她发来的连珠炮式提问。小学弟就是容易紧张,沉不住气。要是换沈琛,估计只会回一个“嗯”字。 “别紧张,只是签了一个合作项目,暂时坐班而已。每天闷在家里也很无聊,偶尔换个环境也不错,我主动要求的。”甜甜不忘附上一个拍肩的表情包。 “是前几天说的那个合作吗?对方不是反悔了吗?” 甜甜眼皮一掀,回忆起那晚并不是太浪漫的烛光晚餐,按住语音键,开始睁眼说瞎话:“当然是对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你甜甜姐的魅力与能力,及时纠正了错误的决定喽。” “哦哦,是哪家公司这么有福气,签到像甜甜姐这种业界甲方都争相抢夺的良心文字工作者啊?”木落立刻跟进,向她发来一记“彩虹屁”。 “好说好说。是和一家博物馆签了文创项目的合作,其实离你工作室挺近的,都在鹤嘉广场这一片。早期我打算先从官方微博的重新定位与营销开始,所以还需要你帮忙,请小梁设计一个官方卡通形象,暂时只做微博头像,等之后有起色了,就把相关的文创周边开发外包给你们。合作形式到时候再谈,姐肯定亏待不了你们——” 别看她好似满脑子都在打着如何撩到沈琛的算盘,实际上营销推广的方案,早在她那天被赶出办公室后徘徊在展馆的那一个多小时里,就已在心中有了雏形。该办的正事,她一样都不会漏,更不会含糊。 “没问题!最近小梁手里正巧也没急活儿,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我已经大致想好了,晚点把详细描述发你。” 等木落发来一个OK后,甜甜才放下手机,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向外望。因为博物馆的特殊层高,三楼相当于普通居民房的四五层高度,视野还挺开阔。往远了瞧,还能望见木落工作室所在的那座高大写字楼。 “嗯……”她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对着玻璃照了照妆容,满意地笑了,“也该去沈琛那里串串门了!” 半分钟后,一个人影就从挂着“文创部”标识牌的房间,蹿进了隔壁的馆主办公室。 “早啊!” 背抵上门,合锁的轻响完全被甜甜的声音盖过,她今日一身都市丽人的黑白干练套装,为迎合上班第一天,特地选购的。 “田小姐有什么事吗?”沈琛短暂抬头后,又垂眼继续浏览手头的资料。 “早知道我应该在合同里再加一条,规定代理馆主必须叫我‘甜甜’。否则你就当那晚没答应过我了。” 仿佛对她这十分做作的嗔怒毫无办法,沈琛一抿唇,没接话。 “开玩笑的啦,我对合同的态度还是很认真严谨的。”甜甜看他吃瘪只觉好玩,想了想,又走近说,“其实我觉得你叫我‘田小姐’还挺好听的。反正大家都叫我甜甜,这个称呼独你一个人叫,反而显得与众不同呢。” “田……”沈琛揉揉眉心,两难间索性将称呼省略了,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来有什么正事吗?” 他特地强调出“正事”,偏偏甜甜就是充耳不闻,探身往他桌上一瞧,好奇地问:“你好像不是在研究博物馆的资料?” “我有自己的工作。”沈琛耐着性子解释了句。 “也对,那你现在一个人要兼顾两边,辛苦啦。”甜甜点点头,倒说得十分自然,“我会多帮你分担,少让你操心博物馆这边的!” 说罢,她又绕到他身侧,半倚着桌沿,笑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之前在国外是做什么的呢。” 沈琛放下手中的资料,指指腕表,态度公事公办:“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是工作时间,比起了解好看皮囊下的有趣灵魂,你应该花时间思考怎样更好地履行亲手签订的协议。” 行,沈先生跟田小姐相处多了,这嘴皮子还进步得挺快。 “好啊,那我等下班后再来了解,现在先思考。”甜甜嘴里是这么应的,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东张西望,四处溜达起来。 沈琛不禁敛眉:“请恕我看不出你现在的行为可以称之为‘思考’。” “哎呀,好啦。”适可而止的道理,甜甜还是懂得,当即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意,站定问他,“我就是想找点资料再回去思考,这个办公室你熟吗?有没有什么建馆历史、建馆理念之类的文件可以用来给我找找灵感的?” 她才问完,办公室内就响起了沈琛毫无波澜的话音:“书架第三层,左数第三格中最靠右的文件盒装有建馆相关的文字资料,第四格夹在中间的相册是图片资料。架上第一层,右数第二格第一本册子,是展品捐赠的记档簿。如果还需要开展过的活动记录,在角柜的最下层摞着。” “你……你全都记得?你不会是AI吧?”甜甜听完愣住半晌,才磕巴着问。 某人对她的目瞪口呆不以为然,淡淡答说:“只是记性比一般人好些而已。” “如果你这样是只比一般人好点儿,那我可能是个智障。” 甜甜边低声吐槽,边走到书架前取资料,可手伸向第三层后,就失去了目标。他刚才说的是第几格来着?靠右边还是靠左边?好像还有个在中间的?是什么来着?糟糕,貌似除了角柜,其他全混了…… “怎么了?”看她将手举过头顶,却突然没了下一步动作,沈琛不解地问。 别无选择,甜甜只能硬着头皮回身,冲他扯出极其尴尬的笑容:“那个……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啊,慢一点,我拿完一个你再说下一个……我全忘了。” 3 最后是不想浪费口舌的沈琛直接上手帮她将资料取齐,然后“送”她出了办公室的门。当门擦着鼻尖关上时,甜甜深感虽然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但还是在曲折中取得了进步。 毕竟这次,她是被沈琛亲自赶出来的。 抱着一堆资料,甜甜环视大办公区一圈,没发现陈识的身影,决定先把东西丢回自己的地盘再出来找人。她也不是随口忽悠沈琛,只不过她真不喜欢在天色这么亮的时候工作,等今晚带回公寓再好好翻翻。 “这位帅哥,辛苦了。我想找陈识,你看到他了吗?”从文创部出来,甜甜很快在大办公区内锁定了面向馆主办公室而坐的平头男,递了颗太妃糖问。 甜食能改善心情,也有助于寻找灵感,她随身总会带几颗各式各样的糖。 平头男受宠若惊,先道了句谢,才回忆道:“好像今早他跟着沈先生才来不久,就离开博物馆出去了,应该还没回来。” “这样啊,那我去门口等他。谢了,小坤。”甜甜俯身拍拍他的肩,顺势扫了眼他的工牌才走开。 博物馆里的同事并不多,整个办公区也就坐了七八号人,加上财务室的一个会计,还不如“九分甜”的规模,靠社交技巧混熟轻而易举,但甜甜其实并不喜欢功利性与目的性过强的社交行为。她眼下主要着手线上推广,还发动不了这些同事,等线下活动一开展,到时候大家为同一个目标奋斗,自然而然就能处出感情,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这馆里有一人,还真算和她有点“交情”,不吵不相识那种。 “保安大叔!” “甜甜小姐啊,要出去吗?”在门口来回走动的保安大叔听见声儿,回头笑问。 “不出去。就是在办公室里坐久了无聊,下来活动活动,就想顺便来找你唠唠嗑。”甜甜走近,在他身前转了个圈,接着笑吟吟地将下巴一抬,“怎么样?我今天看起来还像是高中生吗?” 保安大叔连连摆手,笑得一脸憨态:“不像了不像了。哎哟,人靠衣装马靠鞍,还真是有道理的。你说你那天要是穿这么一身,可不就没误会了吗?甜甜小姐别见怪啊。” “哪能啊?也就是那天约好了时间见不着人,我心里着急,说话语气冲了些,大叔你也别放心上。要换平时,谁把我错认成高中生,那我还高兴坏了,说明我永远十八岁啊!”甜甜往门框上一靠,偏头笑说。 “不过出门在外,还能找到件校服来披,你是怎么做到的?仔细想想,那套校服的款式好像是前几年高中生才穿的,现在都换了吧?”保安大叔表示想不通。 “呃,好像是吧,我也没留意……”甜甜屈指刮刮鼻梁,含糊着岔开话题,“对了,大叔你在这个博物馆工作多久了?” 保安大叔一手摊着,在身前正反翻了翻,颇为自豪:“这个数。” “十年啊。这么说,沈小姐还没接手博物馆时,你就在了?那前任馆主是谁?”甜甜追问。 “就是沈小姐的母亲,也是她开办的这个博物馆。”他回答时神情流露出不浅的怀念,“回想起来,韩馆主真的是一个很美丽、很有气质的女人啊。” 甜甜的笑容逐渐八卦:“哇,大叔你不会是——”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容易想歪!”保安大叔很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干脆在门厅前的台阶坐下,回忆起来,“我单纯就是很佩服韩馆主,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多不容易?可她总是温柔地对我们每个人笑,还经常鼓励开导来参观或者捐赠的失恋者。反正自从我来这儿工作起,到她去世,她就没变过。沈小姐也很像她妈妈呢,爱笑,好说话,对员工很亲切。” “单亲?去世?”甜甜大为吃惊,直起身,也走到他身边大大咧咧地一坐。 原本找不到陈识打听沈琛的消息,看他挺在乎妹妹,她就想从旁先了解些沈宁的事儿,不料竟有这么大的隐情。亏得自己之前没乱说话,戳人痛处。 微眯起眼,保安大叔点点头,叹说:“是啊,好像从沈小姐很小的时候,韩馆主就是一个人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懂得珍惜。我也是听当时馆里更老的员工说,韩馆主从前是个挺优秀的拍卖师,离婚后才起意要办失恋博物馆,馆里第一件展品就是她自己的。前几年,前馆主去世,沈小姐就把那东西带回去自己留作纪念了……” “那沈先生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了解。”保安大叔摇摇头,“沈先生应该不是韩馆主抚养长大的,我也就在韩馆主的葬礼上见过他一次。不过,沈小姐经常念叨她有个很厉害的哥哥在国外当总裁。看得出兄妹两个虽然没在一处长大,感情却很不错呢。这不,沈小姐出国探亲,沈先生就放下国外的工作,来替妹妹照看博物馆了吗?” 这一番闲聊下来,收获颇丰,甜甜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夸道:“大叔你知道得真多!” “也就是比别人早来几年嘛。”保安大叔笑起来还挺腼腆,“这博物馆将来就拜托甜甜小姐了,我是真希望能再看到当年每天观展的人络绎不绝的景象。以后你还想了解什么,尽管找我,我也想出一份力。” “靠我一个人怎么行?等我把网上的第一炮打响了,还得麻烦大家一块努力!”甜甜说着,踌躇满志地站起身,“不说了,我干活去——” 兴许是忽然心疼起沈琛竟长在离异家庭,又或是被保安大叔那一句托付给激励到了,甜甜一路快步走回办公室,取了支马克笔,折回门前,抽下标识牌在背面写上“闲人勿扰”四个大字,再反过来插回去。随即满意地拍拍手,关门拉帘,瞬间暗下来的室内如同入了夜。 她也不开顶灯,只是将办公桌边的台灯旋钮转到最亮那档,牵着电线搬下桌,抽几本书垫些高度,调整好光照的角度,放到地面,又费劲地把茶几挪开,拽出底下垫着的厚毛地毯,铺在办公桌前的空位。 一切准备就绪,甜甜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笔记本电脑盘坐其上,打开文档,再将搜刮来的资料往身边地上一摊。 漫不经心的笑意从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光专注沉浸,双唇下意识地微微抿起,意味着段子手田甜甜已完全进入工作状态,闲杂信号一概屏蔽。 在光线暗淡的屋内待着,寻常人都是昏昏欲睡,她却截然相反,越干越精神,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地趴下身来回翻找资料,找完再不拘小节地扔开,一会儿又十指迅速敲击键盘,记录转瞬即逝的灵感。偶尔觉得饿了,她就往嘴里丢块巧克力继续。没有键盘声时,屋里静悄悄的,仿佛连时间都打起了瞌睡,让人感受不到它的流动,直到一束光倏地从门口打进来,才惊醒了一室昏暗。 沈琛入内时,对入目之景只有一个想法:这女人是来拆办公室的。 “没看到门上牌子写的‘闲人勿扰’吗?出去出去,把门带上啊!”甜甜把耳边夹着的笔取下来,探身单手一够展品记录簿,感到有光照进来,头也不抬就皱眉轰人。 “哦?我也算‘闲人’吗?” “你是谁啊——”甜甜被吵得忘记自己要在哪页画重点了,登时语气不善地摔了笔,却在一眼剜过去时生生转了调,“啊?不算不算!” 平静地看着她脸上一秒雷暴转晴,沈琛眼底浮动些许寡淡笑意,也不打招呼就将顶灯打开。 白光突然刺下来,甜甜赶忙抬手挡在眉上,不满地说:“你让我把帘子拉开点儿不就好了吗?大白天开什么灯啊?” “你确定现在还是大白天?”沈琛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句,踱到窗边将百叶帘打开。 “已经傍晚了?我的闹钟怎么没响?现在几点了?” 看到晚霞的刹那,甜甜惊呼着俯身在地上的资料堆里翻找手机,可地上太乱了,资料又薄厚不一,根本看不出手机被她压在哪本的下面。 沈琛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低头审视了围绕她铺满一圈的资料,抬步绕到右侧蹲下,伸手在其中两三沓上按了按。 “主人五点了!主人五点了!主人五点了!” 当手机被黑手套从其中一摞簿子中抽出时,报时的闹钟恰好响了。 那是甜甜自己图有趣用变声功能录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手机被冷面沈琛握着,这一直重复的搞怪闹铃就忽然让她有种羞耻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五点?”沈琛却状似未觉,只是上扬的语调里含着探究。 “啊,是五点。”甜甜忙不迭从他手里夺回手机,干笑着按掉闹铃,“朝九晚五,提醒自己准时下班嘛。” “可在今天之前,作为自由职业者的田小姐,工作中应该不存在下班这个概念。”就凭她刚才发现天色已晚的紧张反应,沈琛可不会相信她的低级胡扯。 “自由职业者就不可以假装自己正常上下班,规律作息啦?” 沈琛的瞳色很深很浓,从里头射出的眸光利得像黑刃,仿佛能洞穿一切。甜甜强行怼回去,就心虚地不敢再与他对视,将笔记本电脑一合,低头收拾起地上的资料。不过动作幅度大到有些夸张,就像是故意做给人看似的。 见状,沈琛没有再问,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资料拢到面前,然后用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章法做起分类整理,嘴里念念叨叨,自有一套的模样。 不过她这一拢,原本被她随手丢的糖纸就从资料里“现了形”,孤零零躺在地上。沈琛瞧见,目光闪了下,语调稍变:“没吃午饭?” “哦,反正也不饿就没注意。我真写起来经常这样顾不上,习惯了。”甜甜不以为意地应着。 “嗯。你先收拾,我到楼下等你,补上之前欠你的那餐,再送你回家。” 沈琛起身,话音分明是一如既往的缺乏情感起伏,可甜甜心中莫名升起些暖意,又不禁窃喜。上回是为了骗她签合同,不作数,这次可是他货真价实、毫无其他用心地邀约自己! 答应的话都到嘴边了,可她转念一想,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吃完晚餐并抵达公寓,这中间还会碰上晚高峰,似乎有些困难。还是别冒险,万一堵在路上…… “我今天可能是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还是不去了,回家喝点粥舒服。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忍痛拒绝的甜甜心在滴血。 前一刻还见其喜形于色,后一秒竟被断然拒绝了。意外之色划过沈琛眼底,但很快又被淡然取代,他颔首说了句“也好”后,转身就走。 “哎?不是,沈……”甜甜还来不及伸出“尔康手”,人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她只是说要自己吃饭,没说要自己搭地铁回家啊!女孩子随口说说的“你有事就先走”这种话,能信吗?能坚决执行吗? 这家伙是钢铁直男吗? 原地气成河豚,甜甜舍不得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撒气,先小心收回包里,接着才开始乒乒乓乓地搬资料。一摞一摞的,先重重砸在办公桌上,再恨恨地塞进文件盒里,将毛毯放回原位后,还故意用力拖回茶几,铁艺的茶几脚和大理石砖地面摩擦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听得人牙疼。 准备下班的同事路过门口,都忍不住探头瞧了几眼,吃过她太妃糖的平头男小坤还特别关怀地询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 甜甜正背对着门从桌上抱起资料,不耐烦的拒绝冲口而出,可眨眼又改了主意,转身冲他一笑:“不需要是不可能的。谢谢啊。” 这么多资料也挺沉的。送上门的劳动力,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小事,小事。举手之劳。” 于是,小坤殷勤地几步走进来,从她怀里接过资料盒,等甜甜背好包,锁上门,两人才一道下了楼。 “甜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小坤边和她朝馆外走,边问。 “可以啊。”她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 “嘟!嘟!” 车喇叭声盖过了小坤犹犹豫豫的话音,甜甜循声看去,馆外停着辆迈巴赫s600,这款车产量少,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她也是机缘巧合在接触一单case时,被车迷金主给科普过。 “田小姐,快上车!”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露出陈识的笑脸。 原来他没走啊! “不用送了,我先走了!”甜甜登时喜上眉梢,一把从小坤手里抢过资料盒,匆忙道了声谢就一路小跑下台阶。 她打开后座车门,钻进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哎,田小姐你可轻点关门——”陈识听那“砰”的一声,心肝都颤抖了。 “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我知道这车很贵的。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甜甜先是讪笑着冲他吐吐舌头,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严肃地交代,“对了陈助理,你以后怎么顺口怎么称呼我,只是不要叫我‘田小姐’了。” “为什么?”陈识边启动车子边问。 甜甜闻言,眸子含笑地瞥向身边的沈琛。从她坐进来起,他就一副旁若无人、闭目养神的状态。 “因为,我只喜欢听你家老板一个人这样叫我啊。” 第三章 1 撇开甜甜上班第一日不提,之后两个礼拜,博物馆的员工就很少看到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门上的标识牌也再没被翻到背面使过。大家伙儿都笑这位新来的光杆文创部部长一天不去馆主办公室串门十次,大概就浑身不舒服。 紧挨着的两扇门,成日里一开一关的,频频响动,起初众人还每次都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动静,后来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继续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见怪不怪了。 更重要的是,博物馆官方微博是真有了起色,在甜甜一人的经营下,以Q版小和尚递来半颗心的手绘图作为头像,重新定位,将博物馆卡通化、拟人化,打造出自称“小馆”的呆萌小和尚形象,与粉丝互动时把他们都称为“这位失主”,一语双关,梗多又可爱。短短两周,仅靠一天几个段子,粉丝数量就从原来的三百不到,直接添上了两个零,突破三万。 那些起先对甜甜颇有微词,私下议论这位过于闹腾的文创部长一门心思只知道撩馆主,上班从不干正事的人,也渐渐对她改观,甚至开始主动帮她留意网络热门,为她的段子提供灵感。保安大叔就是最先带头的那个。 尽管他们提供的点子十个里有九个都用不上,可甜甜还是很高兴,积极地与他们一块讨论,启发他们进行头脑风暴,寻找创意。纵然短时间内成效不会太大,但她相信坚持久了,总能带出一两个好苗子。从前她是个人,只对自己的微博内容负责,虽说自由无拘束,到底是有些孤军奋战的意味,如今这种团队群策群力的感觉,居然莫名有几分暖心,还不赖。 这天临下班前,甜甜早早收拾好,就闲坐在大办公区里和同事们聊天。 “甜甜,听说你最近在准备大招啊?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嗯,这段时间下来官博的人设基本立起来了,也积累了一定量的粉丝。不过光靠段子是不够的,是时候出一篇推文了,争取爆款。” “那我们能做什么吗?我们也想帮忙!”说话的郑书雅是馆里的文案,起初对甜甜抢自己的职责领域最是不满,如今却成了她的头号迷妹。 甜甜也很看好她,并不打算藏私地说:“这次先我自己来就行了。等第一篇试水出来,我再看效果调整风格,然后慢慢带你们找感觉。等你们也能一人一篇的时候,我身上的担子就轻松多了。” “说实话,我之前就挺佩服你们段子手的,每天哪来那么多梗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和段子手一起聊天,哈哈哈……”负责打杂的小许挠挠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正有说有笑,馆主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陈识跟在沈琛身后出来,朝甜甜这边飞快一瞥。 “我走了哈,拜拜!” 甜甜收到眼色,忙起身道别,众人亦是心领神会,挑眉挤眼,书雅更是挥手让她快点儿跟上。 真是大势所趋啊,不仅陈识已成功被她收买,现在整个博物馆的同事都对她追求沈先生的伟业表示了大力支持。甜甜掩不住眼底的得意笑意,一路小跑着跟上两人,照例蹭车回家。 “甜甜小姐又有工作要汇报啊?”陈识从内视镜里打量后座的情况,明知故问。 “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当然每天都要汇报喽。”甜甜坐好,边取出笔记本,边随口应着。实际上,她早和陈识约好了暗号,但凡沈琛下班后没有其他事要办,可以蹭车,那就在出办公室时给她使个眼色。 不过要想在蹭车过程中制造互动的机会,甜甜就必须以工作为名,否则沈琛真能全程修身养性,当她空气人不存在。只有汇报交流,才能令其睁贵眼,开金口。 “之前我和老板长期在国外,对国内自媒体的影响力还真没有过这么深切的体会。从前免费都没一个参观客的博物馆,现在收门票钱了,反而每天都有人特地来瞧个新鲜,甜甜小姐真有一手!”陈识启动车子,转着方向盘掉头,“你说是不是啊,老板?” “嗯。”沈琛惜字如金。 “谢谢沈先生夸奖。”甜甜却像尝到糖的孩子,腰和臀部齐用力,又悄悄挪近他一些。这些日子,这男人虽说始终冷口冷面,怎么撩都不接招,但她也清楚,沈琛是明知自己多数时候都是在假公济私,却还默许自己找各种理由黏着他,闲出一只耳朵听着,纵容着,从没真正赶过她。甚至偶尔,他也会在她的逗乐下绷不住弯了嘴角。 分明就是嘴上既没说不要,身体又还很诚实的那种。 “不过今天是真有正事,本来应该去办公室找你说的,就是习惯了……” 甜甜把官博的数据调出来,不好意思地假笑两声。 “推文的事情?”沈琛难得主动问。 她诧异地瞪大眼:“哎?你怎么知道?” “你一激动,就会忘记控制嗓门。所以隐约听到一些。” “……” 沈琛平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甜甜低头撇撇嘴,觉得这种话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来怪伤人的。 “怎么了?忘记要汇报什么了?”沈琛仿佛对自己的扎心之举毫无觉悟,还反过来问她为什么突然沉默了。 “记得,记得。”甜甜没好气应一句,手指在鼠标触摸区划动着,“你看,目前我们的官博维持在三万多粉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其中活跃用户大概占三分之一,每条微博的阅读量在万次左右。有效互动稳步增加,而且看得出博物馆人设已经为粉丝们所认可接受,反响不错。所以我认为时机到了,想让人气再上一个台阶,就得趁热打铁,做出爆款推文。” 视线跟随她在屏幕上的所指移动,沈琛面容沉静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 “文章发出来后,我会请些私交不错的圈里人帮忙友情点赞和转发,不过效果有限,因为我只能拜托到那些和我粉丝量差不多的朋友。我知道,现在博物馆的资金很不宽裕,但要想把第一炮打得更响,还是得找几个垂直领域的大V精准投放,进行引流。我会尽量动用些人脉,把预算压缩在十万左右。”甜甜说完,抿抿唇,才问道,“这个数会有困难吗?” 沈琛略一沉吟后点头:“可以。也不要怕前期不见效不敢继续,如果有必要补进宣传推广的投资,就不要省。你只管放手去做,资金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明明清楚他这话全无任何旖旎可言,但甜甜却还是为那一句“只管放手去做”怔了神,就好像他在耳畔低喃了一句“有我在”,浑身莫名酥麻,鼻间却开始发酸。 如果当初,在所有人都反对她当个全职段子手,告诉她女孩子就应该找个能干一辈子的安稳工作时,哪怕有一个人能如他此刻这般,做她的后盾,给她放手去搏的勇气,那么在必须面对生活和世俗眼光压力的那些日子里,在为想不出好段子而失眠的无数深夜中,或许她就不会躲在被子里蒙头大哭了…… “你……”沈琛见她神色不对劲,眼眶还有些泛红,皱眉间忍不住想倾身靠近些,也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哪能敌过眼前慢慢放大的俊脸,早已回过神来的甜甜一动不敢动,努力保持伤怀之色不变,期待的心跳声一下下敲击耳鼓。 他这是突然开窍了吗?想用吻来安慰她? “嘎——” 一个急刹车,沈琛的手臂从她肩头撑过,四目相对。 “……” “不好意思啊,碰到个想加塞的,本来不想便宜了他……你们没事吧?” 甜甜觉得陈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欠揍,车技不行就多退让少较劲啊! “下次小心点。”沈琛轻咳一声,撤回手,重新坐正回去,然后目不斜视地问她,“田小姐没事吧?” “没事……” 她还能说什么呢?此刻她只想集中怨念,用眼神把陈识这个猪队友的后脑勺给盯穿! 经过那日陈识乱刹车毁好事之后,甜甜深刻反思,并很快意识到蹭车已经不能满足她与沈琛进一步发展感情的需求,有第三人在场也极其不便,必须制造二人世界! 于是,她又向陈识打探到了沈琛有晨跑的习惯,每日都会去酒店附近的四海公园锻炼,决定继约饭约车后,进行“约跑步”计划。 只不过,这对于习惯昼伏夜出,至今最早上班记录尚未突破九点半的甜甜来说,确实难度不小…… “丁零零!丁零零!” 秋晨六点,天还是蒙蒙亮,在床上裹成粽子的甜甜翻了个身,一巴掌拍掉床头柜上的闹钟,完全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又陷入了昏睡。 “睡什么!起来撩!睡什么!起来撩!撩啊撩沈琛——” 五分钟后,她特意录制的搞怪闹铃再次响起,最后俩字硬是让甜甜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眼睛瞬间一圆溜儿,倍儿精神似的。 然而精神不过三秒,早起困难户甜甜再次向后砸倒在床,一脸生无可恋地在心中唱起了梁静茹的《勇气》。 爱真的需要勇气啊! “晨跑真是最没有人道主义的一种运动,或者我应该说服沈琛到我公寓下边儿晨跑,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多睡半小时……” 一小时后,甜甜准时出现在了四海公园的门口,边吐槽边紧盯着酒店方向。要不是看过本周运势,说狮子座恋爱运红榜第一,她可能真会意志不坚定地在被窝里睡到九点。 于是,沈琛大老远瞧见的,就是哈欠连天的某女对自己翘首以盼的画面,嘴唇抿起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 而看清缓缓跑来之人的甜甜,则急忙打起精神,原地踏步,双臂往腰侧一夹,跟着身体的节奏摆动,眸子发亮地向他打招呼,仿佛完全没学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嗨!早啊!好巧,你也来晨跑啊?没想到你也有每天晨跑半小时的好习惯!” “你确定你有这个好习惯?”沈琛眼底是难得一见的浅笑戏谑。褪去正装的他穿着休闲款黑色运动服,搭配纯白色跑鞋,周身少了几分压人的气场,更多出些人间烟火气来。 甜甜闻言将下颌一扬,大方地笑问:“好习惯什么时候养成都不晚,沈先生愿意带带我这个学生吗?” “就看你能不能跟得上了。”沈琛勾起嘴角,从她身边跑过,进了公园。 “嘁,又不是百米冲刺,有什么跟不上的!”甜甜对他的挑衅嗤之以鼻,迈开步子追到他身边问,“我要是能跟上有什么奖励?” 沈琛挑眉,说:“等你真能把全程跟下来,随你提要求。” “好啊,说定了!” 不就是绕着公园慢跑吗?甜甜不禁暗喜,她整天看公寓花园里那些老头老太晨练,她年纪轻轻,难不成会比老人家还不济?干脆边跑边琢磨琢磨提点什么要求好了,唔,如果要求去游乐园约会该是要被他嫌弃幼稚吧?要不然约他去泳池?啧啧,好像又有点太奔放了些…… “出汗及时擦。还有,专心跑步,否则不算。”沈琛只瞥一眼这女人荡漾的笑容,就知道她大概转起了什么少儿不宜的脑筋。 一条白色毛巾迎面盖到脸上,是沈琛原来搭在脖子上的那条,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甜甜美滋滋地“哦”了一声,板起脸,端正态度,目视前方,做出专心晨跑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的脑补剧场还在不断放送着某档叫作《沈先生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精彩福利节目,根本停不下来! 她甚至太过沉浸,都没听到身边沈琛无奈的失笑声。 但好景不长,甜甜这兴奋劲儿没能持续太久,十分钟过后,她开始微喘,十五分钟,感到两腿酸痛,二十分钟,她已落后沈琛半个身位,越发力不从心,二十五分钟,她眼睁睁看着沈琛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 俯身撑着膝盖,腿脚像灌铅了似的死活抬不起来,也不想抬……“呼,呼,我体力有这么差吗?都跑这么慢了还跟不上!”甜甜又气又恨,气他不知道等等她,给她放点水,也恨自己着实不中用。 心知无望,她就近找了路边的圆石靠坐休息,深呼吸调整气息,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两条腿才没那么发软,不过肚子却有些饿了。 “天气凉了,别坐在石头上,容易受寒。” 头顶忽然传来低沉好听的嗓音,甜甜心头一动,抬头望进沈琛的眼。那里边光芒依旧清冷,却似乎因倒映出她的轮廓,而没了初见时的深不可测。 她看到他伸来的手,将手轻轻搭上去,边起身边低声道了句谢。 他掌心温热,却被手套将体温隔开了几分真切。甜甜本以为他会很快放开自己,却没想到他就这么领着她往前走,边走边交代着: “刚刚晨跑完再累也不能立刻停下,慢慢地走一段,再坐下休息。” “哦……” 知道他偏爱内敛沉稳的黑色,甜甜今日特地搭了一身版型宽松的黑色卫衣,配黑色条纹的紧身运动裤。刚才她满脑子想入非非,压根没留意,如今两人肩并肩这么漫步,倒还真像是穿了情侣装的恋人在压马路。 “好了。”只可惜她还来不及回味这种美好感受,沈琛就突然松手,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坐到路边的长凳上了。 她有些失落地照做,然后歪头仰望着他等下文。 “还没吃过早餐?” 听沈琛这么问,甜甜才注意到他另一手拎了袋东西,不由得眨眨眼问:“你刚才去买的?” “吃吧。”他没回答她,只是将早餐袋递给她。 是豆浆和油条! 接过早餐的甜甜一嗅就是熟悉的味道,肚子又是一阵咕咕叫,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直接上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大半,她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停住抬眼,问他:“唔……那个,你吃了吗?”好像只买了一份? “我回酒店再吃。”沈琛也不坐,就这样立在她跟前。风在他身后卷起落叶,却没多少吹到她身上。 甜甜笑眯眯地点头,说:“也对哦,你应该吃不惯国内的早餐。” “以后想晨跑,在你自己公寓楼下就可以。”沈琛双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语调平淡地交代她,“还有,下次记得带条毛巾,及时擦汗才不会着凉。” “不要,我得跟着你跑才有动力。而且我还指望哪天能跟上你了,好对你提要求呢。”甜甜连连摇头,撒娇似的回了句。 沈琛扬眉:“我可没说跟上就能提要求这个承诺永久有效。” “可你也没说只今天有效啊。”甜甜咬着吸管,理直气壮。 “好,那就看田小姐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了。”沈琛也不再与她讨价还价,抽出手,抱臂身前,以示拭目以待。 也许是今天的沈琛过于好说话,甜甜视线扫到他的手时,便没能挡住自己的心血来潮,脱口而出:“沈琛,你为什么总是要戴着手套啊?” “……” 话音落下,甜甜立刻就后悔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隐私!就是突然忍不住好奇……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抱歉,抱歉!” 她看到沈琛嘴角一平,目光瞬间失了温度,比任何时候都冷,冷得她慌了神,慌到从长凳上弹起身,像个犯错的孩子埋着脑袋,手足无措地不停道歉。 “你不用道歉。” 对面沈琛的话音很平静,可越平静,甜甜听着越害怕。她感到自己一度已经走进了他的世界,却要因为这一步逾越雷池而被赶出来了,而且一旦出来,就再也进不去。 “要的,要的,这样你才能原谅我!”她干脆霍地把自己折成九十度鞠躬认错,却不想用力过猛,“啊——” “怎么了?” “我的老腰,直不起来了,快、快帮我一把……” 顾不上察觉他这一问语速比平时都快,甜甜欲哭无泪地一手撑着腰,一手向前在半空中挣扎着求助,总算摸索着搭到他丝软质感的手套,然后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借着力,慢慢把自己重新掰直。 她抓住他手之前,分明听到一声闷笑,真真切切的,可直起身后,却不见沈琛脸上有一星半点笑意。 闷骚。 “你先坐着吧。”他扶她坐下后,转身就走。 甜甜又慌了:“哎?”他是真生气了,要这么把她丢在这儿啊? “我一小时后还有个约,不能送你。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陈识会开车来接你回家。冲个热水澡,再好好休息一天,不用去博物馆了。我今天可能也抽不出时间过去。如果腰休息不好,下午就喊陈识陪你去医院看看。” 破天荒的,沈琛居然背对着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好,好,我会在这里老实等着的。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警报算解除了,哪怕他后脑勺没长眼,甜甜还是露出乖巧一笑,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没想到他还挺唠叨的,有把女朋友当女儿来操心的潜质……甜甜这么想着,痴痴笑了,闭眼往后靠向椅背,深吸一口气。 嗯,四海公园的空气里都是青草香,单调了些,是时候该添点恋爱的酸腐味道了。 2 为得到沈琛承诺的一个要求,甜甜咬牙坚持,一连又起了三个大早,但博物馆的宣传进度也不好为私事一拖再拖。因此她这每宿熬夜写推文,都是深夜两三点才着枕头,睡不到三小时,又把自己逼起来赶往四海公园晨跑的做法,终于把“生命在于折腾”,实践成了“生病在于折腾”,第四天就只能打着喷嚏,昏昏沉沉地去医院报到了。 “睡眠不足又着了凉,年轻人少熬夜,早睡早起,多喝热水,吃点药,好好休息几天就行了。” 甜甜也知道自己这就是作出来的小病,怨不了医生一副教训人的语气,当即哼哼唧唧地应着,拿了病历起身,去窗口排队取药。 常言道最不缺人的地方就是医院,甜甜对了对取药号,前面还排着二十几号人,左右也是干等无聊,就在厅里找了处座儿,跷起二郎腿,准备找陈识打探一下沈琛的消息。 这家伙也真是的,今天晨跑她没出现,也不知道主动来个电话关切一下。 “喂,陈识啊,你家老板今天没去晨跑吗?”电话接通,她先是旁敲侧击。 “有啊。” 奈何那一头陈识只是照实答了两个字,甜甜只得低叹一声挑明了问:“我今儿没去,他都没说什么?” “老板说了,甜甜小姐三分钟热度,最多坚持三天,第四天不来很正常。”听筒那头的陈识嘿嘿笑了两声,先转述一句,末了还学着沈琛的语气模仿了遍,“不必去电话,就让她睡个懒觉吧。” “哼,那他现在在哪儿呢?最近除了晨跑,在博物馆总找不到他人,神神秘秘的。”甜甜撇撇嘴,又问。 “啊……哦,赫克特集团要拓展国内市场,设立亚太区总部,寻找新的投资方向,所以老板最近少不了开会和应酬。他现在就在开会呢!” “好吧。”甜甜失落地鼓鼓腮帮子,顺嘴说了句,“那正好我身体也有点不舒服,既然他不在馆里,我就在家休息了。” “甜甜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不然我开车送你去医院看看?” 甜甜听了低笑一声,心想沈琛这个助理倒是比他上道多了,不怕找不着女朋友。 “小感冒而已,两天就好了。你好好陪着你们老板吧,不说了!”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又开始无聊地左瞧右看,却意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不是……” 沈琛? 她知道跟踪是很糟糕的行为,更何况她又不是他的谁,没有任何必须得知他真实行踪的权力。可前一分钟陈识还说他在开会,现在人却出现在了医院,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让她心里直犯嘀咕,鬼使神差就起身一路跟着那背影出了门诊部。 等甜甜回过神来时,她已置身住院部顶层的走道上了。看着沈琛在走道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推门而入,甜甜反倒咬唇犹豫了。 还要继续跟上去吗?反正都已经跟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么几步,不如弄个明白?可前几日她嘴欠刺探他关于手套的秘密,他那疏冷的一瞥至今还令她心存余悸。这要是跟踪被他发现了,对她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 脑海中天人交战,两道不同的声音轮番交叠,最后还是前者战胜了后者。 甜甜将心一横,再次抬脚往长廊的深处走去,毕竟是干亏心事,眼神四处瞟,不敢与来往照面的护士对视,只觉这短短二十几步路的距离格外漫长…… 就是这间了。 她掏出手机,故作随意靠在门侧的墙面发微信,实则观察到近旁暂时无人路过后,这才屏住呼吸,探出脑袋,从病房门上嵌着的那一块玻璃往里望。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设备高端,宽敞整洁,一名年轻女人躺在病床上,罩着医用氧气面罩。因为视线角度的关系,容貌看不真切,甜甜只能瞧见她合着眸,不知是在昏迷还是在熟睡。 沈琛则坐在床边,轻轻执起女人的手拢在掌中,目色温柔地凝视着她,嘴唇翕动,似在向她脉脉低语。 那一瞬,甜甜的瞳仁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出来,胸腔里空荡荡的疼。 怜惜、自责、愧疚、担忧……原来沈琛的眉眼中也能流露这么多的情绪,她竟天真地以为他是生性淡漠,不苟言笑,还沾沾自喜道比起旁人,沈琛对她终是有几分不同的。可这份自以为是的“不同”,在病床上这个女人面前,却显得如此可怜又可悲。 视线不争气地模糊起来,甜甜咬着牙,死死盯住屋里沈琛的侧脸,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把心从这个男人手里抢回来,再塞回原处!可真当她抹一把泪,恨恨转身,大步离开时,却又发现这颗抢回来的心不对劲,它病了,跳不动了,不供血供氧了,闷得她像快窒息了一般难受…… “小姐,您没事吧?” 也许是她红着眼眶又恶狠狠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吓人,当她路过护士服务站时,里头值班的护士关切地询问了她一句。 “没事,就是走错地儿了……” 甜甜摆摆手,想挤出个特悲情的惨笑,但面部抽搐了一会儿后还是在护士越发古怪的目光下选择放弃,十分尴尬地走进了下行的电梯。 自怨自艾终究不是她的风格,怼天怼地才是! “渣男!死渣男,臭渣男!比豆腐渣工程还渣一万倍!” 于是背景主场一转,某高级公寓客厅中正上演着极其暴力的戏码。金融杂志的封面被撕下来贴在飞镖盘上,骂骂咧咧的甜甜站在沙发上,凶神恶煞,一镖一镖地使尽全力往上扎。 “金融圈新贵了不起啊?总裁就能脚踏两只船不清不楚了?女朋友都重病在医院躺着了,居然还和我约饭约车约跑步!哪怕是我主动倒追的,也应该立场坚定,严词拒绝,和我说明白自己已经名草有主了啊!” 是的,那杂志的封面人物不是别人,正是甜甜在臭骂着的“渣男”沈琛。 想当初,她才从陈识那里听闻沈琛原来是知名集团赫克特的CEO,年纪轻轻就在金融界叱咤多年,成绩斐然,早在两年前就被行业顶级杂志采访并做了封面人物时,甜甜不知道有多激动,愣是想方设法才淘到了本当年的旧杂志。此后日日摆床头,睁眼闭眼都瞧一眼,当个宝贝供着发花痴,就差把访谈录里沈琛说的每句话倒背下来了。 可现在—— 那杂志除封面外,“遗骸”正被甜甜践踏在脚下,以泄心头之恨! 手里的飞镖都扔完了,甜甜就跑过去拔,拔下来再扎他一遍,这动作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她边拔还边愤愤地瞪着“沈琛”,罗列罪状:“哦,对,你还有帮凶!陈识陈识,一点儿都不‘诚实’!一副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这种人最蔫儿坏,每天嬉皮笑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万万没想到会被我撞破吧?哼!” “我真是瞎了眼,还想过哪怕打白工也要倒贴进博物馆!”拔完飞镖,她才想起掏手机将陈识和沈琛的号码全部拉黑,“两个骗子,差点被骗得人财两空!” 半小时前还在地铁上坐着的甜甜,满心都是直接撂挑子不干的冲动。要不是还有合同约束着,又念及包括保安大叔在内的那些员工,是真心实意想将这座失恋博物馆经营下去,守住前馆主的心血,她现在可能拉黑的就不止这两个家伙,而是馆里所有人了。 “先晾姓沈的几天,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会着急地再找上门来——”甜甜咬着后槽牙,正要重新站回沙发上扎纸片人,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是木落的电话。 “咳咳!”她一清嗓子,又觉不够,赶紧倒了杯温水润喉,才按下通话键,调出惯常的大姐大口吻,“喂,小落啊。” 在开始暴力行为前,甜甜也鬼哭狼嚎地发泄过,现下眼眶红红,嗓子沙哑,唯独就是鼻塞反而没出门时严重了,呼吸舒畅许多。 “甜甜姐,你嗓子怎么了?” 还是给这小子听出了端倪,甜甜心虚地又咳嗽两声,说:“就是小感冒,嗓子有点哑!怎么了?突然给姐打电话?” “啊……”木落明显犹豫了片刻,“也没什么大事,姐你感冒了就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去看你。” 甜甜闻言皱眉,不乐意了,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如从前面对面般板下脸来数落道:“木落,咱们之间什么关系?你还和我玩这种虚假客套?你声音听起来就不对劲,肯定是遇上难事了,需要姐帮忙,否则想聊天微信不就成了?” “确实也不是生意上要紧的事儿……就是黎晖走了,我心里难受。” “走了?”甜甜直接破音,这好端端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木落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急忙解释,“是他回老家工作去了,不在‘九分甜’做了。” 虚惊一场,甜甜抚着心口,向后跌进沙发,抱怨了几句他表意不清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骂人生气都是体力活,再被他这么一吓,她浑身都突然没了劲儿。 “我以为你明白的嘛。黎晖不是第一个走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初“九分甜”的创始成员在毕业后一个接一个离开,虽然新面孔不断加入,也都是很可爱的青年,可终究是没有那份创业时同甘共苦的情谊。如今连相处最投机的黎晖都走了,也难怪木落会沮丧,会失意。 凭甜甜多年来对木落的了解,若非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他绝不会专门打这一通电话来。 “小落,聚散都是缘分,你们的情谊还在,永远都不会丢。” “黎晖走前和我聊了很多他的无奈。家里人在老家给他谋到一份薪水不错的稳定工作,希望他能回去,而不是在一个总要担心下个订单什么时候才会来的小工作室里去追求所谓的梦想……”木落顿了顿,再开口越发艰涩,“我突然就迷茫了,感觉自己没有立场和理由去挽留他。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坚持下去,拉着工作室的那么多人,付出了最好的年华,到最后一事无成时,又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在害人害己?” 他这最后一句扪心自问可把甜甜给惊着了,她立刻拔高音调怼回去:“傻小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可警告你,少在那儿作啊!” 木落被骂矫情,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很清楚,甜甜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得不好听,却是真怕他钻了牛角尖。 “笑什么?有些事被臭骂几句就能想通,但我觉得你这心结应该拧巴不是一两天了,还得再捋捋。”甜甜没好气地说。 “那甜甜姐想怎么帮我捋?” “带你去个地方。”甜甜照一眼茶几上的小立镜,略一估算自己这眼睛什么时候能消肿后,才和他约时间,“一小时后,用你那辆小破车来接我。捋完午饭你请。” “没问题——” 3 “又是博物馆?”站在电影博物馆前,木落不由得苦笑,“姐,这么多年了,你这心灵鸡汤能不能换个味道?” “不想喝?那我走了!” 见甜甜扭头就走,木落赶忙拉住她赔笑:“别,别。我就开个玩笑,姐煲什么汤我都爱喝啊!” 于是,甜甜回身,甩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嚼着爆米花,使唤道:“买票去!” “姐你都感冒了,少吃点这上火的东西……”木落一脸担忧,想把东西抢过来,又不敢。 “没事儿,我又不是因为上火才感冒的。吃好吃的,心情舒畅,病自然好得快。”甜甜不以为意,把婆婆妈妈的小学弟往前一搡,然后边瞧着他买票的背影,边往嘴里丢爆米花。 她也不太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把人往博物馆带了。当年大学里,但凡尝过这款“田氏”心灵鸡汤的社员们,都不愿再在甜甜面前表现出一丁点需要心理疏导的倾向。唯独木落好像并不排斥,所以她就次次都带他去博物馆讲道理、聊人生、谈哲学。 至于她为什么养成了这么独特的谈心习惯,大概是源于父亲的影响。她的父亲在辞职前,一直是市博物馆的一名解说员,工作时常把小时候的甜甜带在身边。所以她从小就听惯了父亲用娓娓道来的话语为参观客介绍每一样展品,偶尔父亲还会给甜甜“开小灶”,说些藏在展品更深处里的意蕴。 那时的甜甜还半懂不懂,却也耳濡目染,对博物馆存了一份特殊的情结并怀揣至今。因此最初驱使她联系沈宁的,并非是沈琛当日口中的所谓“开荒者”胆识,她也不过是想当个守护者罢了…… 她正放飞遐思,木落已买到了两张票,笑着在她眼前一晃:“买好了!我们进去吧!” 怎么好好的又想到那个渣男了? “走!”甜甜回神,对自己很不满,当即将他拿票的手一握,快步往馆里走,像是要把关于沈琛的全部记忆都甩掉。 而跟在她身后的木落,怔然望着甜甜的背影,就这么被牵着走了许久,才轻轻将她的手回握,唇边扬起一抹满足的清澈笑容。 他喜欢看她风风火火、大步向前的模样,哪怕不能与她并肩,就这样跟在她身后,便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画面…… 不过,这画面里并不包括他现在突然挨到的一记脑瓜崩儿。 “小落,你放着展区不看,呆呆看着我后脑勺做什么呢?”甜甜毫无预兆地停住,回身抽手,叉着腰低声威胁他,“别以为我是在坑你门票钱,这电影博物馆我自己早来玩儿过了,这趟就是专门陪你来的——我要抽查你心得体会的!” 木落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说:“甜甜姐,别抽太难的啊。我可没姐你那么才思敏捷。” 这恭维她爱听,甜甜于是挑着眉点点头,有条件地应下:“嗯,态度认真的话,可以考虑。” “那我要开始认真了。” 就这样,两人停止了嬉笑,将身心沉浸在这座纪念中国电影百年发展历程的博物馆。从中国第一部 电影开山之作《定军山》起,一副百年画卷缓缓铺展在眼前,浮光掠影的魅力不因黑白而失色,电影开拓者们的铜像下镌刻着他们为电影发展做出的贡献,技术博览区让人们能够亲身体验一部电影的诞生…… 博物馆真的是个奇妙之地,人们能透过它看到过去与未来,野蛮与文明,人们想通过它感受到整个人类历史的浩瀚进程,却又矛盾地在其中寻找着那份属于自己的、沧海一粟的共鸣。甜甜嘴上说是来过,却又冷不防再次入了迷,该是来时心境不同,置身其中的所感也不同。 两人逛累了,就随意走进一间放映室坐下,大荧幕上正播着黑白老电影,满满的年代气息。 “怎么样?什么感觉?”甜甜舒展身体,放松下来。 木落一秒入戏,冲她抱拳道:“小弟资质愚钝,还请女侠赐教!” “小时候我爸常和我说,每一所博物馆都是一条时间的轨迹,无数条不同领域的时间轨迹汇在一起就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历史。文化发展是一条轨迹,工业发展是一条轨迹,人类情感的发展也是一条看不见的轨迹……”光影打在甜甜的脸上,半明半暗,连低缓的嗓音都多了份不真切的沉重,“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选择轨迹,融入轨迹,甚至于影响整个轨迹的方向。” “甜甜……” 也许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转深转浓,浓到忘情,也忘记了那总加在她名后的一声“姐”。 “没有哪条轨迹会因为某一个人的参与或离开而中断,相反的,除了那些在轨迹上留下痕迹的开拓者们,我们这些竭尽全力却又仍旧微不足道的人,注定会淹没于百川到海的那一刻。”她垂眼,睫毛闪动,洒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木落听到她几不可闻的低叹藏进了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声中,而后她侧首冲他莞尔一笑,眸子再次迸发出熠熠流光,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我们成为时间洪流的一部分,我们就是轨迹,就是历史,又怎么会一事无成?没有谁能左右谁的轨迹,有的人认定了便不改,有的人一生都在犹豫徘徊。而黎晖只是离开了你所属的轨迹,选择了另外一条,可你们的轨迹经年累月,终会在时间的另一端相遇。” 电影在此时结束,周遭完全暗下来,木落怔怔地望着她,半颗心为她这一席话释怀了,可另外半颗却在她的眸中沉沦,忘了言语。 “啪!” 直到放映室内的灯光再次亮起,甜甜才拿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眼底漾开一圈圈自得的笑意,问他:“怎么样?是不是为姐刚才那一段所折服?感觉连灵魂都升华了?” 木落眼神闪烁了下,别开视线:“是……” “那是,你姐可不止段子写得好,鸡汤文同样直击人心!”甜甜掩嘴笑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既然想通了,就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走吧。” 木落起身,却握住了她的手腕,问:“甜甜姐,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现在是在为失恋博物馆做文创运营?” “是啊,怎么了?”甜甜回望他。 “那我可以捐展品吗?” 甜甜震惊地瞪大眼:“你、你……你什么时候恋爱的就失恋了?我怎么不知道?” “谁说只有失去男女之爱才叫失恋?”木落眉峰一动,从口袋中掏出枚旧U盘,五六年前的那种款式,特别之处只在于上面彩喷了“九分甜”的LOGO,“这是黎晖加入工作室后,用赚到的第一笔钱买的。他曾经将自己在工作室这些年所做的全部设计作品,都备份在这里面。但就在前段时间,家里人打来电话劝他回去的当天,他心烦意乱之下忘了把U盘从兜里取出来就丢进了洗衣机…… “等他发现时,这U盘已经不能再用了,上边的LOGO也掉了大半。他这人你知道的,很相信天意,就把这事看作是自己和工作室的缘分真的尽了。所以既然要走,他就把这个留给了我——应该算是和梦想谈了好几年的恋爱,现在要‘分手’了,只剩下这个。” 甜甜听他似叹似笑地说着,手被他牵起,腕一转,那U盘就落进了她掌心。 “你不留着做纪念吗?”她问。 “真正的纪念在这里。”木落收回手,握拳抵在心口的位置洒脱一笑。 听他这么说,甜甜确定他是真的释然了,不禁低头看了眼那U盘,兀自喃喃:“也好,心里装不下的东西,就让它回归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轨迹上吧……” “姐你说什么?” 这间放映室是不断循环滚动播放着影片,当音效再次响起,木落没能听清她的声音。 “我说……”甜甜抬头,却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是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于是匆忙将U盘放进包里往外冲,“不说了,我灵感来了,必须马上回去写下来!你自己再好好感受一下,不用送我了!” “甜甜姐!” 就像以往每次一样,甜甜没有为他的喊声回头,而是一路小跑出了博物馆。 四十分钟后,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往卧室床上盘膝一坐,将前几天熬夜“挤牙膏”一样写出的推文直接拖进回收站,打开空白文档,飞速打下了第一行字: 人这一生,每分每秒都在面临着巨大风险,除了难以预知的死亡,还有无孔不入、数以万计的失恋。那些心里装不下的东西,就交给失恋博物馆吧。 两天后,失恋博物馆三楼,陈识推开馆主办公室的门,快步走到桌前。 “老板,这是刘总那边刚发来的传真,我大致扫了一眼,到底是董事长看重的旧友,挺有诚意的,看来这笔投资能成。” 接过他手里的文件,沈琛边低头翻看,边交代说:“嗯,你把这个项目的资料尽快都整理出来,给总部发过去。” “呼,可算能安安稳稳坐定几天了。这两日跟着你四处跑的,累死我了!”陈识趁机喊累,十分不客气地往会客的沙发上一瘫,拿出手机刷微博,明目张胆地偷懒。他与从小就在国外生活的沈琛不同,仅是因留学期间抱住了赫克特集团这条大腿,才选择留外工作,所以许多国内常见的社交软件,他都有使用的习惯。 沈琛也随他去,继续手头的工作,浏览完传真后,才想到自己最近忙着谈金融生意,难免忽略了博物馆这边的情形。也不知道没能将晨跑坚持下来的田小姐在创作上顺不顺利,他都在办公室坐了大半天了,她居然都没来骚扰,这耳根子简直清静得有些不像话…… “沈先生。”门外响起财务老林的声音,“我来送上个月的财务报表。” “请进。”沈琛应着,敛去唇畔不经意的弧度。 他正想询问那十万宣传经费的申报单怎么还不见送来,可老林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说田小姐还没有向你提过这事?” “是啊。”老林点点头,略一思索后说,“我之前确实听甜甜小姐和大家闲聊时说起过接下来要推文,必须得投入点资金,但具体什么时候要,要多少,这些她都还没有正式告知过我。否则我肯定老早就做好单子给您送过来用印了。而且我印象中,她最少有两三天没来馆里了吧?” 沈琛越往下听,眉头皱得越紧,语调却仍是不改的平淡,只道:“我知道了,报表先留下,你回去忙吧。” “好。有问题您就叫我。” 等老林关上门,沈琛才取过手机立刻给甜甜打去电话。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反复拨号了三四次,始终是忙音提示,沈琛心下更觉奇怪。 “陈识,田小姐这几天和你联系过吗?” 他扬声问着,却不见答复,于是起身走到会客区,才发现陈识居然举着手机也能迷迷糊糊打起了小盹儿,索性一踢他垂在沙发边的腿,然后重复了一遍问题。 “啊?”陈识一惊,赶忙握紧差点滑掉的手机,“甜甜小姐?有啊,就那天她没去晨跑,还特意给我打电话,就为了打听你有什么反应没有。” “老林说她已经有两三天没来馆里了。” “哦……可能吧,她那天听说你最近也忙不会在馆里,就说那她也不来了。”陈识不以为意地换了个姿势,继续刷微博之余,还不忘冲他挤挤眼,揶揄说,“老板,你这个情况用网络流行语形容,就叫‘口嫌体正直’。平日冷口冷面对甜甜小姐,一副嫌烦模样。等人家真不来找你了,才半天,你反而念叨起来了。” 沈琛不理睬他的调侃,继续皱眉问:“那天之后她联系过你吗?或者博物馆其他人?” “没有啊。你又不是没见过甜甜小姐搞创作时那‘闲人勿扰’的架势,我看博物馆的官博也有几天没更新了,兴许这几天都专注在琢磨推文怎么写才能一炮而红上面吧。不出现也很正常。”陈识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 “不正常。我打不通她的电话。”沈琛沉声说。 “嗯?你的电话她都不接?”陈识这才当回事地坐起来,神情也带了几分疑惑,“那不应该啊,谁的电话她都会不接,唯独你的来电她绝不会错过的。不然你再试试?可能偶尔手头有事不方便呢。” 于是,沈琛耐着性子,当他面又拨了两次,而后摇摇头,再次向他确认说:“田小姐那天还和你说什么了吗?她的性子是跳脱了些,但不是会不声不响丢下个烂摊子玩失踪的人。” “没了啊,就说是感冒了才没去晨跑,正好听你不来,她就在家休——”陈识先是一脸迷茫地眨着眼回忆,又忽地顿住,“哎呀”一声,急急忙忙把手机举到眼前,拇指向下快速划着。 “你做什么?”沈琛不明所以。 陈识只是抿唇,一目十行地扫着屏幕,终于找到了之前看到的一条新闻,大声朗读:“某知名网络作家深夜猝死家中,因其长期宅家独居,少与人来往,被发现时已是次日中午……” “她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 一声低喝,沈琛夺门而出。 “我就想小感冒没多大事儿啊,你那几天又那么忙!老板你等等我,我去开车啊!”等陈识追下楼,黑色迈巴赫已扬长而去,他只能对着车尾大喊,“你慢点开啊,也不一定的事,别她没事你出意外了我怎么向董事长交代啊!” 4 一路上,陈识念出的那条新闻不受控制地在沈琛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响起一次,他的心就沉一分,慌一寸。 原本足有四十分钟以上的车程,竟被他缩短了一半。叫门不应,手机依旧打不通,沈琛不知道门锁密码,只得将公寓管理硬拽上来,用备用钥匙开门。 “哎,这位先生,你真确定户主可能出意外了吗?户主是和我们签过钥匙委托协议的,本来按程序我们未经户主或是其家属同意是不……” “我就是她家属!立刻开门,出什么问题我负责!” “是,是,是……”面对沈琛那上位者的威压,才工作一年的小伙子本能地停止了思考,选择服从。 钥匙插入锁孔,轻响过后,沈琛率先穿过像是有几天没人收拾过的杂乱客厅,大步来到紧闭的卧房前,推门而入! 床上的女人将被子蹬开大半,四仰八叉的睡相全不顾自己穿着的是睡裙,大片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被透过窗帘映进来的暖色阳光晕上了淡淡的莹白,小嘴微嘟着,双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沈琛眸光一沉,立刻返身将赶过来的年轻管理员“砰”一声关在卧室门外,上了反锁。 “妈呀,地震了还是怎么回事?” 关门力度之大,响声之巨,震得床上人倏地腾起,边嚷嚷,边在连眼睛都还来不及完全睁开的情况下,以最快速度完成了滚下地、缩到床头柜边的角落并将枕头顶在脑袋上等一系列自保动作。 然而,脑中一片空白,紧咬牙关闭着眼,等待命运宣判的甜甜,在瑟瑟发抖三十秒后,脸上神色逐渐由惊恐转疑惑——周围平静得很,没有任何天崩地裂的征兆,最初那声巨响过后就仿佛没了下文。 “哒、哒、哒。” 脚步声?她诧异地睁眼,入目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高定皮鞋,有点眼熟。 顺着西裤往上看,甜甜抬头,对上沈琛远山般的眉眼。 “田小姐的防震意识还挺强的,看来也只有生命威胁才足以叫醒你。” 甜甜蒙了三秒,忽觉他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这个角度略显微妙,连忙把护在头顶的枕头拽下来往胸前一抱。 “你……你怎么进来的?这是我的房间啊!” 将她羞恼戒备的模样尽收眼底,沈琛不禁微微皱眉,直觉她原不应是这反应,却仍是开口解释道:“是我找来了公寓管理员,用备用钥匙开的门。他应该还在卧室门外。” “有没有搞错?小吴的安全意识也太淡薄了吧!随随便便就敢听一个陌生男人的话把独居女性的家门给开了?”甜甜瞪大眼,不敢置信,更无法理解,“而且你好端端的,找他来开我门做什么?” “他认得连续一个多月都送你回来的车,不随便。至于我为什么赶来——”沈琛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地嗤笑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甜甜生气了,霍地站起来将枕头朝他一扔,叉腰吼道:“你无缘无故闯进来又暴力摔门,吓我一跳,居然还反过来嘲笑我? “啊——你干吗?放开我!你……啊!”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甜甜被某人拦腰横抱起来,一屁股砸回了床上。门外的小吴只能听清两声尖叫,还以为屋内发生了施暴事件,不断在门外劝阻。 “田小姐!田小姐,你还好吗?这位先生,情侣吵架归吵架,说什么也不能动手啊!你先把门打开,否则我叫安保了,要报警了……” “不想再着凉感冒,就裹好。” 被子蒙头盖下来,甜甜胡乱扯了几下,等露出脑袋再看,沈琛已经走到门边,将门往内一拉。整个人都贴到门上的小吴“哎哟”一声,差点跌进来。 沈琛神色淡淡地等他站稳,才开口:“她没事,走吧。”说完,也不等小吴反应,抬脚就要从其身边绕过。 “站住!” “哎?是,田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 甜甜这一声喊得小吴站住了,可沈琛还在往外走。 “沈琛!你给我站住!” 她裹着被子跳下床,也顾不上找拖鞋,赤着脚追出卧房,结果才踩上客厅的大理石砖就登时被凉得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微抬着下颌不肯输了气势,对他的背影又问了一次:“你还没说清楚为什么闯进来?” “啊,其实动用备用钥匙这事我也确实得向你解释一下原因。是这位先生说好几天都不见您去上班,又联系不上您,所以担心您是不是?” “小吴,你可以出去了。” 热心管理员小吴就这么被甜甜下了逐客令,灰溜溜地离开,顺便关上了被自己打开的防盗门。 也就在他关上门的同时,甜甜再次被沈琛连人带被,打横抱起,大步走回卧房,按倒在床上。 是的,甜甜确信自己没有用错动词。这一回沈琛没有马上直起身离开,而是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撑在她身侧,就这么不言不笑地俯视着她。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近,尽管还隔着床不薄的被子,可他身上干净凛冽的气息却变得极具侵略性,迫得她一动都不敢动。 短短几分钟之内,被沈琛公主抱两次,床咚一次,换作三天前,甜甜的少女心恐怕早就沦陷得一塌糊涂。可现如今,她迎视着他黑沉沉中隐含愠色的目光,心中唯一那点可感慨一番的复杂情绪也散了,只剩窝火! 这人渣生的哪门子的气?该生气的人难道不是被涮了这么久的她吗? 甜甜咬着后槽牙,正考虑是用“铁头功”还是“无影腿”对付他时,沈琛的手机铃声却好巧不巧响了起来。 “老板你到了没?你开走车以后我就觉得哪里不对,甜甜小姐只是没发官博,没和我们联系,我们就觉得她失踪出事了,但她还有自己的私人微博啊!我刚去看了眼,昨天凌晨才发的段子!如果排除掉定时发布这个BUG,那她应该就只是在睡懒觉而已。” 保持着俯身姿势,单手接起电话的沈琛耐心等陈识噼里啪啦了一通完毕,才冷淡回应:“这次你分析对了。” “我就说嘛,甜甜小姐平时生龙活虎的,和猝死那种事搭不上边!”陈识一听也放心了,转念就动起了八卦的心思,“怎么样?你这么紧张地飙车过去看她,她有没有特别感动?有没有什么表……” 这次沈琛没等他说完,就掐断了电话,顺便撤开另一只手,直起身。 禁锢解除,甜甜一骨碌裹着被子坐起来,往后挪了几寸,眼神古怪地盯着他。刚才离得那么近,陈识激动起来话音又大,她都听见了。 “现在你知道答案了,我可以走了吗?” 这男人故意这么做,却问得轻描淡写。为她匆匆赶来,还怕她着凉一次次地将她抱回床上。如果他没有女朋友,那该多好?甜甜心里酸胀得难受,一时没答话。 “下次没有特殊情况,不许不接电话。不来博物馆也要每天联系陈识一次。”沈琛见她这般,交代完这话转身就要走。 “喂,真是够了!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家说进就进,凭什么命令我?” 甜甜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着,又顺手抄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丢过去,正正砸中沈琛的后脊。 后者一怔,回身定定审视她片刻,才沉声问:“你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四目相对,甜甜一扯嘴角冷笑:“呵,也算不上什么事,就是很不巧去医院看感冒的时候见到了陈识口中正在开会的老板,觉得奇怪跟上去看了看。” “所以?” 所以?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挑眸看着她。 “所以我都看到了!一边含情脉脉地握着还在生病的女朋友的手,一边却不和我说清楚,让我傻傻地围着你转——”他这可以称为嚣张的态度几乎让甜甜气炸,拔高音调大骂,“你就是个渣男!” 谁料,沈琛听完却只摇头失笑,问:“女朋友?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还用看吗?你就从来……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神情啊!” 也不知怎的,见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衬得她歇斯底里,如此在乎,一股委屈劲儿就和山洪暴发似的,甜甜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 见状,沈琛几不可察地一皱眉,重新走回床边,低头认真凝视她,只说了四个字:“她是沈宁。” “我管你女朋友叫什——啊?” 甜甜的吼声戛然而止,她敢断定自己现在张着嘴看沈琛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读着她的眼神,沈琛揉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妹妹。” “你、你少骗我了!沈宁不是早就出国探亲去了吗?怎么会……”甜甜的话音渐弱,只因目光所及,竟察觉出他眼底藏着的疲惫。 她心软了,相信了,甚至不忍再多要一句解释。 “其实在你来博物馆的两天前,小宁就出了车祸,至今昏迷不醒。”沈琛却沉吟片刻,而后三言两语,主动与她说明,“这车祸来得蹊跷,我心中存有疑虑,所以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她出国探亲,归期不定。” “啊,我明白了,你是怀疑有人害她出的车祸?想探出谁是最后一个接触她的人?难怪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的问题都怪怪的。”甜甜恍然,“那时候我也在你的怀疑对象里吧?” 沈琛没有否认,反问她:“所以你这些天,是因为这个才闹失踪、玩旷工?也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你打过电话来吗?”她刚脱口而出,就后悔得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早上给你打了好几通。不是因为睡得太死才没听到?”沈琛说着,又掏出手机要拨号。 甜甜跪直,伸手按住他,硬着头皮坦白:“不用打了!我、我那天一生气就把你和陈识都拉黑了……”末了,还朝他挤出讨好的干笑。 “田小姐,我们可是有合约的。”沈琛无情地抽回胳膊。 “我知道啊,所以我没旷工!你别看官博没更新,但我这几天在家闭关就是为了打磨推文,直到昨天深夜三点,才终于完成!”甜甜说着就要探身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搬过来给他看。 沈琛弯腰将她按回去,说:“不用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别总熬夜,也不急在这几天。” “你关心我?怕我出事?你是不是也爱上我啦?”甜甜顺势扬起脸,心里乐开了花,眼中满是甜甜的笑意。虽然猝死什么的联想也太夸张了,八成是陈识的脑洞,但他也歪打正着做了次神助攻。 她问得直白,沈琛唇一抿,扭头又要走。甜甜也没急着出声,眸中闪着狡黠的光,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沈琛!” 西装笔挺的男人只听得身后传来“噔噔噔”几声赤脚跑近的响动,急忙转身,却已避不开娇俏身影的“奇袭”。 “你——” 眨眼的工夫,甜甜就踮脚搂住他的脖子,接着双脚离地,轻巧一跳,逼得沈琛不得不伸臂将她抱住。 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人家感冒一直没好全,昨晚还吃了医生开的药才会睡得昏昏沉沉,都没听到门铃声的。”甜甜无视他紧皱的眉头,把脸往他的西装上蹭了蹭,努力卖可怜,“刚才被你从床上吓起来,好像又有些着凉了,现在鼻塞难受……” 她刻意捏着鼻音讲话,语调软软的,末了还偷偷抬眼往上瞅,瞧见一段完美的下颌线,从紧绷变得柔和。(??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分明是要多假有多假的演技,沈琛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将她一步步抱回床上放下。后背着床了的甜甜却不肯松手,就这么睫毛扇啊扇的,笑盈盈地与他对视,满心是得逞的喜悦。之前他抱了她两次,自己都在气头上根本没好好感受,也不知道现在少女心爆棚还来不来得及? 大约是没想到甜甜会无赖到这种程度,沈琛耐心等了许久还不见她放手,正抽手握住她的胳膊,要将这个“人型树袋熊”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却见甜甜突然小嘴一张,眉头一皱:“阿嚏!” “……” 本应让这个男人在自己深情注视下怦然心动,却偏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鼻间忽地毫无征兆一阵发痒,就这么近距离面对面,向沈琛打出了一个声音响亮、气流极强的大喷嚏。 脑筋短路了三秒再接通也不太好使,甜甜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推开沈琛,然后一头扎进乱糟糟的被窝里,在心中暴风哭泣。她刚才没有把什么不明液体喷到他脸上吧?这还怎么见人啊!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沈琛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半步才站稳,看她鸵鸟钻地洞的模样着实有趣,不由得哑然一笑。 都说低音炮笑起来能让耳朵怀孕,但甜甜现在希望眼睛一闭,再睁开这一切都只是白日梦! “感冒药吃完了吗?” “完、完了……” 得到回答,沈琛低应一声,就往外走,这次床上的人倒是老老实实地当着缩头乌龟,不出声也不动弹。只是走到卧室门口时,他原本随意环视的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飞镖盘上,盘上那杂志封面可谓是被扎得面目全非。 不过自己总归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沈琛顿住脚步,嘴角一勾又抿紧,微侧首瞥向被窝里的甜甜,沉声交代:“洗漱一下,十分钟后给你把早餐和感冒药带上来。” “你、你能不能忘掉刚才的事?” “你飞镖玩得不错。” 答非所问,尾音是意味不明的低笑,甜甜听着心肝打战。 “我错了……” “下次比比。” “我真的错——”甜甜前一秒还在闷头认错,下一秒却猛然意识到什么,把被子一掀坐起来冲屋外喊,“哎?等等,你说什么?” 这次沈琛用关门声回答了她。 “下次比比?下次……他居然说下次?他这是十分委婉地在约我吗?值了值了,这次太值了!” 甜甜的笑容逐渐荡漾,美滋滋地往后一倒躺平,光是盯着天花板都仿佛看到了沈琛从身后半圈着自己,手把手教她射飞镖的浪漫场景…… 第四章 1 “今天我请客,大家下午茶随便点,就当为之后即将忙起来的日子先补充点体力了!” “喔!‘一颗糖’最棒,‘一颗糖’最甜!” “谢谢大家!” 在大办公间的一片起哄声中,心情极佳的甜甜冲大家比了个心,而后才贼兮兮地蹿进馆主办公室,将门在身后关上。 “田小姐又有工作要汇报?还是找灵感需要什么资料?”沈琛未抬眼地淡淡问着,对她的各色串门理由早已烂熟于心。 “我说你这人,不会真把博物馆的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操心了吧?”甜甜不满地一叉腰,谴责道,“至少也要关注一下官博的最新动向啊!” 沈琛放下手中的钢笔,看向她:“你指的是那篇推文?” “你难道没发现官博的粉丝数量多了一个零吗?涨粉整整三十多万,单篇阅读量破两千万,一夜间成为爆款啊!”甜甜大踏步上前,眸子里迸发出兴奋而夺目的光,“说实话,这效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以为至少还需要两三篇推文的积累才能达到!” “我看到了。” 相比她的激动,沈琛显得淡定多了,要不是素来紧抿的嘴角挂着些许浅浅笑意,甜甜真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心想把博物馆经营好了。 “就这样?就这四个字?我刚才可是一开心就请了全部同事的下午茶!” 甜甜那嗔怒又委屈的眼神,倒瞧得沈琛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不排斥,甚至它的稍纵即逝还让他存了回味的念头。当下,他只得故作惦记手头看到一半的资料,先垂眼,才徐徐出声询问:“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嗯哼,你不是还欠我一次晚餐吗?”甜甜于是清清嗓子,绕到桌旁,仔细瞅着他的侧脸。 “好。”沈琛直接顺势问,“那请问田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接受我的邀请?” “哎?这么爽快?我还以为你会扭扭捏捏推拒一番的。”甜甜瞪大眼表示吃惊。 扭扭捏捏?这是什么形容词?沈琛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提出异议:“田小姐,我觉得你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在用词上可能需要更准确一些。” “平时说话没那么讲究嘛!都和你似的,每天都活得一板一眼,多累啊?能放飞自我的时候就放飞,年纪轻轻的,别凹什么老干部人设啊!”甜甜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凹?老干部人设?”沈琛挑眉。 “沈先生,您这是来自星星呢,还是沉睡了一千多年终于苏醒?” 这调侃沈琛倒是听懂了,当即斜睨她一眼,说:“文化圈不同而已。” “那人家陈识就没有代沟啊!” “他不比我,大学才出的国,对国内文化还是熟悉的。” 为了表示尊重,甜甜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保持严肃,但很遗憾坚持不过三秒就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的,你刚才那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如果再架上副学院风的眼镜,都可以当老教授了!” 沈琛见状微微眯起眼,抿唇不语,倒似对她的评价有几分在意。 “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生气。”甜甜笑了一阵,眼角余光瞄到他神色不豫,给他顺毛的同时不忘撩上两句,“老教授哪有你有魅力呀?再说了,你什么人设我都喜欢。” “田小姐,现在还是工作时——” “我知道!下班以后才能和你做那有趣的灵魂互动,现在的你就是个冷口冷面、只想和我合作愉快的代理馆主,对吧?”甜甜打断他,说着一探身,单手将他翻起的文件夹合上,“那就来谈点正事吧,老板。” 一样是满脸盈盈笑意,沈琛却一眼就能看出她何时只为玩笑,何时却是要认真了。 “你说吧。”配合地将集团总部传来的文件推到一旁,他专注回视她。 “微博只是为失恋博物馆引流的第一步,现在这一步迈得不错,我们就得往后进行了。线上运营方面,我会带着书雅把微信公众号做起来,用于沉淀粉丝,书雅的悟性和敏锐度都不错,我相信不出三个月就能出师。” 讲到这儿,甜甜话音一顿,歪头冲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U盘,用眼神示意沈琛让开点儿,随即不客气地征用了他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调出演示文稿后,才继续往下说。 “但博物馆要真正走出资金困境,甚至达到盈利,最终还是要落在文创产品的开发和变现上。大英博物馆在这块,可谓是靠IP赚钱的前辈了,而国内这几年除去最红的故宫博物院一家,创下文创产品年销售额过十亿的纪录外,你看,上海博物馆、苏州博物馆等的文创收入也都多达千万,从2013年到现在每年的增幅都非常可观。哪怕不是‘网红’,河南博物馆文博商店的年销售额也有一百二十万,至少能保持收支平衡,先更好地生存下来,再慢慢扩展。” 为了操作文稿翻页,甜甜微俯身,单手撑在桌沿,这样一来,她就与坐着的沈琛挨得很近,没准两人同时扭头还能制造出“意外之吻”,私心昭然若揭。可后者哪怕心里明镜似的,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由着她。谁让她这份演示文稿做得确实不错,思路清晰,眸中那份踌躇满志的神采也叫人不忍打断呢? 沈琛这么想着,竟让甜甜从眉宇间看出些许走神的嫌疑,反被其不悦地睇了一眼。 “你能别总念着赫克特那边的事儿吗?好歹当了代理馆主,就得负责一点啊。真是皇帝不急宫女急。”她以为他是在为桌上那堆全英文的文件分心,撇撇嘴,随口抱怨了句。 “博物馆有你在,我很放心。” “哦……” 看他面容波澜不惊,就知道这单纯是上司对下属的夸奖,她竟也能从中听出情人间的甜蜜信任,甜甜想自己真是着了沈琛的魔。 “继续吧。”沈琛见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眼中笑意一闪而逝,只好出声提醒她。 甜甜赶忙甩甩脑袋,把目光移回屏幕上,小脸一肃后继续说:“嗯,你也知道我的大学专业,其实文创设计区别于工业设计的地方,就在于它被特别赋予‘人’的元素,承载了能够被消费群体认同的文化与故事的内涵。这种文化内涵的注入,可以是挖掘一个人的故事、一群人的故事抑或是一个人文空间的故事。尤其咱们来操作,再合适不过,人们通过产品中的失恋故事弥补了自身经历中的缺憾,被感染并产生共鸣,那么产品开发就成功了。 “当然了,一种产品开发成功远远不够,还要做成系列的,既要有线下的,也要有线上的,以便进行IP打造和后续的社会营销。而打造IP,要么塑造如李子柒那样的人物IP,要么通过拟人化、动漫化、亲切化的手段塑造形象IP,后者对我们更适用。” 文稿上展示出一套小和尚捧着心的手绘风组图,甜甜的指尖离开触摸区,稍直起身观察着沈琛的神色,可等了十几秒也没看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顿时就沉不住气了。 “这是我之前专门找开文创工作室的朋友帮忙设计的,我先挑了其中一张做微博头像。经过这段时间的微博运营,我认为粉丝接受度还不错,可以就把这个‘捧心小和尚’定为博物馆的拟人化形象。”她补充说明了两句,只是末了这一问,没来由地弱气不少,“你觉得怎么样?” 椅背转过九十度,沈琛面向她抬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小算盘,直接用的是陈述句。 “所以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其实也没指望我有兴趣听进去,重点只是你想把失恋博物馆之后一系列的文创产品开发交给你朋友的工作室去做。” 甜甜马上立正,抬头挺胸嘴一咧,自以为学到了陈识日常奉承的精髓:“老板英明!文创周边的开发涉及设计、制作、物流、销售等多个环节,我们博物馆就这么点儿人,应付自身运营都勉勉强强,专业也不对口,所以还是以授权方式交给专门从事文创工作的地方来做更好。” “我猜,你朋友的工作室规模一般,甚至偏向中小型,在业内也没什么大名气,更没有做出过成气候、能当招牌宣传的案子。否则你向我介绍的方式就不会是这样。”沈琛说是猜,话音却十分笃定。 “虽然不中听,但好像也是实情……”甜甜低头嘟囔了几声,再扬起脸已换了一副义正词严之色,“不过沈先生,俗话说得好,英雄不问出处,我认为工作室的创意设计能力未必和他们的规模名气就成正比。再说了,那些业内顶尖的名牌工作室眼光高,收费高,也不是什么单子都接的。就我们馆目前的情况来说,还算是攀高枝,合作起来没准吃力不讨好,倒不如找物美价廉的合作方!我这绝对不是任人唯亲,而是举贤不避亲!” 一股脑儿说完自己的主张,她才趁换气的空当问了句:“对了,你最后一句能听懂吗?” “中文不比你差,只是没接触过国内的网络文化。”沈琛皱眉,这女人脸上怎么好似写着“关爱文盲”四个大字? 甜甜于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摸摸眉毛,说:“你明白我意思就好!那工作室说是我朋友开的,其实准确来说,是我学弟。” “学弟?” “可不是那种嘴上喊喊,是同校就都算的学弟哦。我这学弟可是我看着长……呸,看着成长起来的,文创社团里我最得力的干将,认我做姐的!当年我宿舍毕业旅行那会儿,全是女生嘛,爱买买买,我就随口说了句缺个专门提行李的,结果他二话不说就买了机票全程跟着当苦力,可有孝心了!”甜甜谈起木落,笑容越发张扬。这小子可是她作为一个学姐兼前辈的骄傲。 “田小姐不觉得以你的年纪就让人尽孝,有些不合情理吗?”沈琛无语。 “哎呀,你别总咬文嚼字的,能意会就不要苛求言传!”甜甜觉得他根本没在听重点,难免急切地加快了语速,“总之,他绝对不会坑我,我又不会帮着他坑你钱,由我负责和工作室接洽,条件好谈,不会有摩擦,合作起来也有默契。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把后续的事儿都办得妥妥帖帖!不夸张地说,我想要什么,一个眼神他就懂了,事半功倍!” 沈琛越听她保证,眉头反倒皱得越紧,尤其是听到最后连唇都抿得没了一丝弧度。 见他沉默,甜甜忽觉这创意卖得她口干舌燥,也没多想就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仰头一灌,然后才舒出一口气,郁闷地问:“呼……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也没个反应啊?” “去看看。”沈琛冷淡地吐出三个字,起身从她手中夺回杯子,指腹似不经意间地抚过杯沿的口红印。 偷眼瞥见他指腹沾上的蜜色,就好像是直接摩挲了她的唇。甜甜的脸颊不觉微微发烫。她方才好像做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间接接吻?他这举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你学弟的工作室在哪儿?”取了外套穿好,沈琛边问边往门边走,回头发现甜甜并没有跟上,而是捂着脸愣在原地,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扬,出声问,“怎么还不走?” “啊?走?走去哪儿?”甜甜一惊回神。 “去你学弟的工作室看看。要合作,总得面谈吧。” “好啊,好啊!”甜甜这才想起正事,忙不迭点头追到他身边,“你们谈谈,你肯定会喜欢他们工作室那种充满热情、冲劲和创意气息的办公气氛与企业文化的。” 沈琛点点头:“嗯,我先去开车。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 “不用——”甜甜拉住他,“开车反而麻烦。就在附近,步行五分钟多就到了!” 2 “就是这儿了。写字楼的地段还算体面,办公设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甜甜本就有意带沈琛去木落的工作室实地看看,一早就与木落知会过,让他这几天随时做好准备恭迎这位甲方“姐夫”。 在来的路上,她也已经发去微信,想必留下个不错的第一印象,问题不大。 “一颗糖?”沈琛脚步稍顿,目光沉冷地打量门上的LOGO。 “嗯?你看清楚,那是咬过的一颗糖,所以工作室的名字就叫作‘九分甜’!‘一颗糖’是我的笔名,木落那小子才不敢乱用。” “咬过?”沈琛冷哼一声,推门而入。 周身气压莫名骤降,甜甜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这主儿,当下只得紧跟进去,先吆喝着再随机应变。 “小落,快出来!姐给你带大生意来了!” “来了,来了,甜甜姐——” 光听着就满满朝气的话音传来,可等甜甜看到从独立办公间走出来的木落,却是差点没认出来! “小落你这……” “不合适吗?”木落一改往日休闲的穿衣风格,一身耀眼夺目的金色西装,内搭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忐忑地望着她。 “不仅仅是合适——”吃惊过后,甜甜立刻大步上前,走到他身侧,还没伸手,木落就先一步微微弯腰俯身,让她不用踮脚也能钩过自己的脖子。 甜甜肆意地笑道:“你这也太帅了吧!一般人还驾驭不了这种色系的西装呢!” 木落回视她的目光腼腆中带着亮:“真、真的吗?” “整个人都星光闪耀,时尚感爆棚,出去迷倒一大片,相信姐的眼光!”甜甜只当他是求夸奖,毫不犹豫地拍胸脯作保。 “嗯!我相信甜甜姐,姐喜欢就好。”木落十分乖巧地点头附和。 甜甜松开胳膊时,顺势拍了拍他的肩头,嬉笑着挑眼问:“不过以前从来不见你穿正装啊,今天怎么弄得这么正式?难道要去相亲?” “不是,不是!”木落急急摆手,正要开口解释,却被沈琛出声打断。 “田小姐光顾着和朋友闲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居然把大老板晾在一边了!甜甜暗骂自己太大意,忙不迭地踱回沈琛身边,挤出个谄媚的笑容后才起手介绍:“一时疏忽了,疏忽了。他就是我的学弟木落,‘九分甜’工作室的创始人兼老板。” 甜甜笑嘻嘻:“小落,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失恋博物馆馆主的哥哥沈琛先生。目前博物馆的一切事宜都由他全权代理。” 等她介绍完,木落才不卑不亢地伸出手,面上笑容恰到好处:“沈先生好,听甜甜姐说您之前长居国外,是金融界的精英。我才走出校门不久,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您多包含,多指教。” 沈琛与他简短一握,收回手时若有似无地朝旁边的甜甜一瞥。“田小姐果真与木老板很是亲近,连这些无关的事都和你提起。”他说时嘴角含着微笑,却叫她心里直发怵。 “从各方面多做了解才能更好地满足甲方的需求,算不上什么无关的事。甜甜姐也是希望合作能更顺利。” 看着木落不着痕迹地挪步,以守护者的姿态半往甜甜身前一挡,沈琛微微眯起眼,勾了勾唇,说:“看来木老板是志在必得啊。” “我说你们这么站着尬聊不觉得难受吗?”甜甜觉得这氛围有点不对,又从木落身后走出来,冲他使眼色,“小落你那个办公室平时有收拾吧?请我们进去坐坐?” “啊……抱歉,其实已经备好茶水了。沈先生我们坐下聊吧。” 沈琛无言地一颔首,随他入内,甜甜跟在两人之后,进门就按老习惯往靠里的单座沙发上一坐。两个男人则隔着茶几,对面而坐。 “我不太懂茶,沈先生随便喝点,权当白水了。”木落抬手招呼沈琛喝茶,也不忘顾及甜甜,“甜甜姐你饿的话,旁边柜子第一个抽屉有零食。今天来不及去买现做的爆米花了,只有平时备着的包装爆米花。我试过这个牌子口感最接近现做的,将就吃吃。” 依言打开最上层的抽屉,甜甜拿出一包不客气地撕开来尝,不禁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不错,你小子够上道!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 她夸完,又一连往嘴里丢了好几颗,咔嚓咔嚓吃着相当带劲,直到沈琛的视线扫过来,才脑袋一缩,露出讪笑。 “呵呵,我安安静静吃,你们聊,你们聊……” 本以为他张口是要嫌她吃爆米花的声响不雅,却不料他竟叮嘱了句:“零食别吃太多,一会儿还要请你吃晚餐,该没胃口了。” “嗯?是今晚请我吗?”甜甜有些蒙。沈琛的语调是不可思议的柔和,可他这眼神并不怎么友善啊。 “不是吗?”他反问。 “是,是——” 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共进晚餐要紧!甜甜最后抓两颗藏在拳头里,就将包装袋往柜子上放得老远,乖巧坐正,表示与零食划清界限。 尽管有小动作,但沈琛看起来还是很满意她的表现,一挑嘴角后转回头,清冷地看向神色略显复杂的木落。 “木老板,我们谈吧。” “好。”木落强自回神,扯出笑来,起身从办公桌上取了资料册,递给沈琛,“这是我们工作室的简介和之前文创设计的一些成功案例,合作形式多样,包括全授权、半授权、介入研发等等,设计的最终产品涵盖了线上、线下所有目前国内常见的文创产品种类。” 沈琛接过,低头翻阅,木落耐心等了几分钟,见他没有主动发问的意思,便继续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不过国内文博产业文创化,近几年才兴盛起来,我们确实还没有和博物馆合作打造IP的经验,但文创设计理念多数都是相通的。IP概念的形成有赖于系列化的开发,内容创作不可缺少体系,品牌的理念传达也同样需要一个完整的体系去展现。 “如果要针对失恋博物馆文创IP的打造做个初步规划,我的想法是在拟人化形象的基础上,优先推出线上产品,例如H5(超文本标记语言修订版5)、微博等各类APP的短视频,用漫画的形式讲述每件展品背后的故事。当然了,线下产品也要同步进行开发,只不过实体周边的研发周期相对较长,长则半年,短也需要两到三个月,所以要比线上产品的推出稍迟一些。只要时间把握得当,正好可以将推广的梯次性拉开,反而能起到保持消费者新鲜感的效果。” “嗯。”沈琛还在翻着资料,只不置可否地低应一声。 这个男人哪怕只是静静低头坐在那儿,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让人在他面前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下意识地要多斟酌几遍。木落一时间也拿不准,不由得看向甜甜,后者满脸笑意,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还用口型无声地鼓励他说做得好。 “主人五点了!主人五点了!” 结果“暗号”才打完,手机闹铃就响了,被沈琛抓个正着。 “要回家了?”他问。 “不急,不急。你们不是还没商量定吗?我听完再走。”甜甜尴尬地收了手势。除去第一日的试探,他没再问她这个闹钟的意义,只是渐渐习惯了每到五点就送她回家。 “你倒是上心。”沈琛眸光一闪,视线移回到对面的木落身上,“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我想你也清楚,不说国内,本市就聚集了很多集创意、设计、生产为一体的独立工作室,其中不乏业内知名的工作室。以目前博物馆的发展态势,由我出面去谈,找到一个比‘九分甜’更资深的合作并不是难事。因此,虽然有田小姐的推荐,但我其实并不太看好你们,这份资料里没有能说服我的内容。” 话音落下,资料也被撂在了茶几上。甜甜见状微讶,沈琛向来有说一不二的气场,可言谈举止间却十分内敛,很少这般直接尖锐。 “沈琛……” “甜甜姐,没事。”木落看出她的担忧,冲她笑了笑,随即坦然地与沈琛对视,“沈先生,找成熟工作室研发产品固然有它的好处,但打造博物馆IP与其他企业订单又有所不同,需要具有连贯性,选择一家从始至终合作。一些大型的博物馆本身就有自己的文化服务中心,是一个部门,也可以注册成全资的下属企业,以便长期发展。而现下失恋博物馆碍于人手和资金有限,不具备这个创立条件,那么就只能找外部工作室先顶替职能,之后再慢慢过渡。那些名牌工作室,恐怕无法接受这种做法。” 见沈琛没有立刻反应,甜甜急忙在旁帮腔:“对啊,我也考虑过这些才向你推荐的!一个单品或者一两个系列的短期合作不是不可能,但每次都要重新磨合怪麻烦的。‘九分甜’也算半个我带过的工作室,我用着顺手。” “至于说服沈先生的内容,一周后我们会拿出来,到时您看过之后再决定,如何?”木落紧跟着问。 看两人这一唱一和的默契,沈琛默然片刻后起身,说:“提醒一下木老板,我喜欢守时的人。” “放心,放心!”甜甜马上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了,忙朝木落挤挤眼,“绝对准时交稿!我们‘九分甜’一向守时!” “是,请沈先生放心。”木落再次附和。 对这双重保证,沈琛也未置可否,冷着张脸就往外走。 “那我也先走了,你不用送了,加油!”甜甜也起身,经过木落身边时给他鼓了鼓劲,才急匆匆向前追去,“沈琛你等等我啊——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吗?” “嗯,先回博物馆开车。” “不过,那个……我可能需要回……” “我先送你回家,你收拾完了下楼。自己掌握时间,我今晚没事。” “好,好!今天去哪儿吃啊?还是上次那家吗?其实我还是更喜欢……” 衣着俏丽的她跟在西装笔挺的男人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念念叨叨地说个不停,目光从未离开过男人俊朗的侧颜,直到玻璃门将明亮的笑音隔在室外。 再看不到她的身影,木落重新坐下,喝了口冷茶,只觉舌尖苦涩非常,一如心头。 “甜甜姐果然还是喜欢他穿西装的样子吧?真羡慕呢。” 3 “小落,你果然没让姐失望!这套表情包很有‘网红’潜质,不管是单独推广,还是搭配推文,都好使!” 一周后,甜甜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查收到了木落发来的表情包策划案。 要在一周内拿出沈琛满意的答卷,时间不允许他们设计太复杂的东西,所以她后来与木落几番商讨,才定下将系列的主题表情包作为第一套线上试行产品。不过内容创意方面,她是完全放手让现在的“九分甜”团队去发挥的。 “姐过奖了。” “真的不错,我这就拿去给沈琛看,你就等着签约吧!条件你放心,亏待不了你,回头出合同了给你传去。”她看着不断出纸的打印机,眼前浮现出木落此时的腼腆笑容。 “嗯,那就拜托姐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后才结束通话,正好打印机也完成了工作。甜甜将表情包策划案与样图整理好,就熟门熟路地哼着小曲儿进了隔壁办公室。 “老板,这些是我选出来的……” “嗯?陈助理在啊,你们有要紧事在谈吗?”她见沈琛刚从陈识手里接过本挺厚的册子,在门边停步笑问。 沈琛略一摇头:“田小姐有事就先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甜甜走上前,笑盈盈地随意往桌边一倚,将资料夹放到他面前,“就是小落那边按时把东西发过来了,我刚先替你过过眼,很不错,很有市场潜力。” 闻言,沈琛似并无喜色,只瞥了陈识一眼,说:“陈识,你先出去吧。” “是。” 没瞎的都看得出陈识出门时的那份欲言又止,但很可惜甜甜压根没注意他的神色,一门心思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畅想中,眼前全是美好蓝图。 “你快看看啊,绝对是一套爆款神表情!过两天再配合上新推文,肯定又是一波新热度——正好我今晚在君来酒店有个圈内的饭局,就是打算去攀点交情,互换资源的。”她嘴角上扬地催促着沈琛。 对上她写满期待的闪亮眸子,沈琛微微敛眉,沉吟一声,才低头审视资料。一页页资料在修长指节间被翻过,他都只把一张脸肃着,纹丝不动,愣是把志在必得的甜甜闹得心中没了谱。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既然他迟迟不表态,她就主动发问。 沈琛没有立刻回答她,无声地把资料夹盖上,徐徐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时,眼底才浮上一层薄薄的暖意,说:“我已经让陈识筛选并且联系了几家经验更丰富的工作室,对方都有合作意向。这几天你跟我一起去走走,考察一下哪家更合适,由你来决定。” 嘴角弧度消失,甜甜改变姿势,站直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朋友之间帮忙归帮忙,但版权问题还是要处理妥当。木落又是你学弟,就更不能亏待。我会出高于行业均价的价钱买下‘九分甜’之前设计出的IP形象,方便后期研发。”沈琛依旧神色淡淡,眉目间那份沉稳气质不动如山。 他将资料夹交还给她,后者却立刻转手往桌上用力一摔,拔高音调质问:“沈琛,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经过考量,我决定不与‘九分甜’合作,会另找一家更合适,也更有实力的工作室。” “考量?你考量什么了?”甜甜显得有些焦躁,“木落是我带进这个项目的,我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沈琛拧了眉头,看着她在桌前来回踱步,像一只随时都会对他发起攻击的刺猬。为了别人,将她的刺朝向他吗?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生硬:“我想我那天在工作室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觉得这套表情包说服不了你?OK!你没接触过国内网络文化,可能不了解,会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技术含量?有什么营销潜力?但你不知道这套表情包是木落他们一连熬了多少晚才……” “我只看结果。努力的人很多,但机会没有那么多。” “可我已经告诉你结果了啊,我可以负责任地再和你强调一遍,凭我的判断,它能火,能大火!” 这不是沈琛第一次打断她,可唯独这次,甜甜感到不可置信,愤怒,甚至寒心。她不善掩藏情绪,将这些全都层层叠叠地覆在了眼底,他也自然瞧得一清二楚。 “甜……”沈琛不禁抿唇,起身绕到她身边,一字出口,竟难有下文。商场沉浮多年,他以为自己不知犹疑,可方知犹疑,便已乱了心神。 甜甜转向他,冷冷地与他对视,语调听起来反而平静了,只说道:“如果沈先生还相信我的眼光和能力,就请尊重我的专业判断,和‘九分甜’合作。” “与一些更高端的工作室多接触,比始终安于只和自己熟悉的小团队合作,对你来说更有裨益。”沈琛选择将语气放缓,从别的角度说服她。还不曾有任何一场谈判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失控,也许是从她一而再地用“木落”二字与他划清阵营开始。 尽管,沈琛心里很清楚,他从未想过要与她“谈判”。 甜甜闻言,却是一怔,退后半步,自嘲地扯起嘴角:“呵,说了半天,原来沈先生现在是看不上我们这种‘小人物’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是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一个有实力的全新合作伙伴,对你,对博物馆,或许都是不错的契机。”除了努力保持陈述事实的口吻,以期她能平复情绪,不做偏激的理解外,沈琛发现自己别无他法。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怎么发展用不着你操心!” 然而气头上的甜甜却只当沈琛这份“谈判式”的冷静是对她最大的挑衅,就像是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在意,也都是她一人的自作多情! “要么准备和‘九分甜’的合作协议,要么就出一份和我的解约协议吧!” 撂下狠话,她将手一抄从桌上收走资料夹,扭头就摔门而出,直接下班。 下午三点四十分。 气冲冲地走出博物馆的甜甜低头看着手机屏最上方的时间,忽然就迷茫了。木落的头像还排在微信列表第一个,十几分钟前,她才刚刚在学弟的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却…… (??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她重重一叹,当机立断去了附近商圈的美食广场,化悲愤为食欲,但转化进度条才刚刚完成至百分之四十,“烦心事”就找上门了。 “糖啊,今晚七点半君来酒店的约没忘吧?业内数一数二的MCN负责人也来了几个,你准时来,我给你介绍,保管有用得到的时候!” 发来语音的是甜甜的同行好友,美妆大V,圈名“妆大小姐”,真名路迢,实打实的白富美,家里不差钱,当初入这行全为兴趣,不计回报。用她最初在微博私信上勾搭甜甜,求带进圈时说的话来形容,那就是“玩票”。 但有时候,越是这种人,越容易撞大运,加上她又肯花钱砸推广,很快就超越甜甜成为百万级大V,至此也成了圈内一时间盛传的谈资。大伙儿都道这叫“教会徒弟,碾压师父”,按照套路,往后两人多半只剩表面和谐,背地里却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却偏偏,甜甜是个不爱眼红的主儿,深信各人有各人的缘份,她带路迢入圈不过举手之劳,几句口舌,没什么好在意的。而路迢呢,又秉持着“苟富贵无相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做人准则,红了以后反而与甜甜更加亲近,但凡能共享的资源,绝不藏私。一来二去,甜甜深感这姐们儿够仗义,够直爽,就从所谓“师徒”,成了“闺蜜”。 “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 甜甜放下手里的饮料,一行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才发出去。 “感冒还没好?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是,我心里不舒服。” “别啊!你以前不是整天就和我说什么,人心里再不舒服,这钱还是要赚的。赚钱了,心里就舒服多了嘛!” “而且这次的饭局你不是念叨很久了吗?就等着多发展点人脉关系,好为你最近搞的那个博物馆IP造势?” 路迢一连追来两条语音。甜甜听完,咬着吸管纠结了好一会儿,也只给出四字批复: “我再想想。” “你在哪儿呢?不方便发语音?让我听听你心里到底是有多不舒坦。” 若是与路迢不相熟的人,必定会认为她这语气咋咋呼呼的,没走心。甜甜却知道越是对交心的朋友,她说起话来才越荤素不忌。虽然有时听来不太顺耳,却是句句比实心球还实在。 杯中饮料见了底,甜甜喝掉最后一口,终于还是踌躇着起身,回了条语音:“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吗,妆大小姐!” “哎,要不你还是在家休息休息?真不想去,也别勉强自己。这些资源我接触到了也一样,少不了你的。”路迢倒好,好不容易听人答应了,又自个儿立场不坚定地给往回劝。 “打住打住!不带你这样来回劝的啊!”甜甜看时间也不早了,出商场就直奔地铁站,边走边又补了句,“放心吧,我是自己想去的。” “那就好,七点半见!” 甜甜听着会心一笑,正想找个表情发去,眼中的光却因此黯淡了些。她又想起了一个小时前与沈琛的那场争执,好像是独角戏,她气恼难解,他却波澜不惊。仿佛只是为了一套表情包,一次合作案,又确实不仅仅于此。 这矛盾,恐怕早在他们两人间埋下过不少伏笔了。只是,她到底硬不下去心肠,还是不忍放弃来之不易的资源,还是想为博物馆多争取些什么…… 想着想着,竟在不觉发怔间错过了人行道的两次红绿灯,隔了这么久再单独回个表情,以她俩的关系没必要这么刻意,甜甜于是收神,将手机揣进风衣兜里,回家的一路都再没取出看过。 只是当她真进了家门,摸出屏幕上连条未读短信都没有的手机时,仍免不了心头失落。 “还真是……我不找他,他也不会找我了。” 她喃喃着卸了妆,换上衣橱里的旧校服,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坐了一会儿,调整心情,然后如往常每个周一至周五一样,在六点半准时握着手机,走进从来房门紧闭的客卧。她通常会在里头待上五六分钟,有时会更久些,出来时,她面上总是带笑的,尽管掺杂了几分忧心,几分疲惫,可更多的却是怀着暖意的欣然。 “我让司机去接你啦!你可以再慢慢打扮半小时后下楼!”微信里,路迢的头像重新跳回第一位。 “你要是男的就好了。”甜甜牵了嘴角打趣,同时走向卧室。“嘁,是男的也不给你当男朋友——而且你最近不是在追那个谁来着?博物馆的代理馆主?” “别提了,今天刚和他吵了一架。” 冷空气开始在11月的S市肆虐,甜甜懒懒地应着她,拉开衣橱,目光扫过,最后停在了新买的红色高领毛衣上。穿点亮色,显得人精神,情绪也能跟着提振些。 “哎哟,你不是说光对着那张脸,就什么气都消了吗?”路迢故作夸张地问。 “这次不一样,原则问题,而且还事关一个我最喜欢的学弟。我自己可以消气,但我不能对不起学弟啊。” 考虑到夜里降温,甜甜略一琢磨,又拎出件长款V领型黑色开衫,正好压一压红的跳脱感,又能让人显得沉稳些。这个圈子虽然年轻,可谈生意聊合作,还是给人留下靠谱稳重的印象比较好。 “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争吵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哦。”路迢以啧啧声作为这条语音的结尾。 “好了,不和你聊了,占着我一只手。我要换衣服了,酒店见。” 不愿再想这心烦意乱的事儿,稍犹豫了几秒,甜甜索性按下关机键,然后抓紧时间脱掉校服,把自己从头到尾捯饬过一遍,挽了个手包出门。 4 晚上九点半,君来酒店三楼的大包厢里,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可杯里的啤酒却是常倒常新,喝得甜甜浑身暖和,飘飘然竟觉壮志满怀,还能再喝三百杯! “我还是第一次见‘一颗糖’本人,原来是这么海量的小姐姐,哈哈。来,再干一杯——” “真论起来我……嗝!我那几十万粉丝真上不了台面,以后还得,嗝,靠大家伙儿多多提携,多多帮忙!” “田小姐太谦虚了,我听路小姐说最近市内的新晋网红博物馆就是你从零给做起来的,厉害啊,打算跨领域发展?” “那算什么网红啊?还差、差远了,嘻嘻……来,林总,我就先干为敬了!” “好!够爽快,我就喜欢和爽快人合作,以后有合适的资源一定想着你!” 要说没存了几分借酒消愁的心思,那是假话。甜甜仰头喝完一杯,又不顾身边路迢的阻拦伸手去够新瓶来开。 “你疯啦?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 “喏,现在不就这么能喝吗?” 更何况,这感觉还挺痛快的。甜甜不以为意地挣开她,她也想通了,应酬应酬,哪有不喝酒的?既然来了,就得把场子喝热,又不是去什么高端沙龙。她从前啊,就是瞎清高,饭局时候特立独行喝酸奶,高冷不说奉承话,所以一场应酬下来,谁都没记住她,甚至觉得她不合群,以至于这些年她混得总比同期入圈的人要矮上一截。 “你要喝着开心我不反对,可你这样子分明完全不对劲!”路迢压低声音。 “嗯……是不对劲啊。”脸上越烧越烫,甜甜承认换作平时自己根本不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但人偶尔也需要不对劲一下。就今晚。” 被她用无辜的眼神巴巴地望着,路迢也没了脾气,干脆帮这个喝得连瓶口都快对不准杯子的家伙倒满。 “随便你吧!” 又这样推杯换盏地喧哗了一个多小时,夜里十点半左右,饭局才陆陆续续散了。 “哎?都不喝啦?林总再喝点儿呗!” “小路你这……你这朋友真是太能喝了。时间不早了,嗝,赶紧回去吧,改天再联系啊……” “好的,好的,您慢走啊。小心着点。” 路迢目送林总在司机的搀扶下出了包厢,饭桌边就只剩下她和甜甜两个人了。 “你就老实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就来啊。”路迢用力拍拍好友的脸蛋,看她这烂醉的模样真是让人放心不下,“等我回来一起走,听懂没?” “嗯,嗯,去……” 半趴在桌上的甜甜像赶苍蝇一样把路迢挥走,可路迢前脚才出包厢,关上门,她后脚就忘了自己刚才答应过什么,撑着起身,甩甩脑袋,两眼勉强聚焦,抓过包晃晃悠悠地往门边摸索过去。 包厢里都是酒气,门一开,甜甜猛然间吸到一口清新空气,带来片刻的清醒感。也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钟,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左手边的走道里站着个人,距离近到能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调气息。 她努力站稳,偏过头,重影之下,还是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男人眼底沉冷的霜色。 他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立在那里,西装笔直,一丝不苟,与白日里那个强势又不动声色的沈琛没什么不同。但他居然会出现在这儿,等在这儿,又似乎是有什么不同了。 甜甜眯起眼,成功把两个“沈琛”合二为一,然后才把舌头捋直,问:“你、你也来这儿应酬啊?” “只是来找你。” 找她?甜甜好似理解不了他的意思,抬手敲敲有些发钝的脑袋,想一脚迈向他,却一个踉跄直接带着满身酒气倒进了他怀里。 淡淡又疏冷的雪松味道顷刻间充溢鼻息,随后头顶便传来沈琛的一声无奈叹问:“喝了多少酒?” 明明算不得什么软话,却把甜甜的心给听软了。 “还不是因为你!呜呜呜……” 憋了整晚的委屈劲跟着号啕哭声一起爆发,醉酒的人根本不存在脸皮这种东西,甜甜可以说哭得毫无形象可言。好在此时走道中正巧无人路过,高档酒店的隔音效果又好,既没惊动对面包厢的客人,也没人途经把沈琛当作流氓见义勇为。 没料到她会突然在公众场合哇哇大哭,沈琛有片刻默然,而后还是犹豫着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低语:“抱歉,其实有私心的是我。” 谁知他话音才落,怀中人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又往后晃悠着靠回门框。看起来还是醉的,但甜甜此刻迷离的眸子里折射出了比包厢顶上琉璃灯还炫目的亮光。 只见她靠稳后,便歪头蹙眉,起先是抿唇做思索之色半晌,很快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掩嘴抖着肩膀窃笑了几下,最后才双手往腰侧一叉,打着酒嗝,严肃认真地申明自己的立场说:“我、我郁闷了这么久,才不、不是‘抱歉’两个字……就可以哄好的!” “我先送你回家,你再慢慢告诉我怎么哄?”沈琛知道喝醉的人思维不能按常理判断,尤其是甜甜这种喝得烂醉,又不肯乖乖去睡,还前一秒哭后一秒就笑起来的类型。 “不、不要——你、你过来!”甜甜摇摇头,固执地重复了好几遍,“现在就能哄好,不要回家!嗯,对,就现在!” 沈琛也怕她站不稳摔倒,当即也不多想就依言大步跨到她身前,正要伸手扶住她,却不料被甜甜出其不意地握住领带,用力往下一拽—— 吻上他温热薄唇的刹那,闭眼踮脚的甜甜嘴角一翘,比想象中的感觉还要美好。 “喏,学会了没?就这样,以后一次争执就换一个吻,谁都不亏本……” 晕乎乎地顺势倒进沈琛怀里,念叨着失去意识前,她突然理解了《太阳的后裔》里柳时镇大尉的那句经典台词,他在吻过姜暮烟后说“我是心里想了一千遍才鼓起一次勇气的”,这种借酒壮胆的法子果真不错呢。 从初初触及她冰凉的唇时瞳仁微缩,到拥牢怀中偷袭成功、心满意足后呼呼睡去的人,沈琛愣过之后,也无声地笑了,眉眼柔和地低头凝视甜甜片刻,便将她拦腰抱起,转身欲走。 “站住!你是谁啊?刚才就看你鬼鬼祟祟地站在走道里,快把我的糖放下,否则我叫安保了!” 从洗手间匆匆赶回的路迢正巧见到这一幕,立刻脑补出醉酒少女无力抵抗衣冠禽兽的剧情,一路“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将他截住。 沈琛见状,微敛眉回忆起甜甜给自己灌输过的朋友圈,才问道:“你是甜甜的朋友,路小姐?” “咝……你知道我?”路迢一怔,眼珠转了转,摸下巴打量起他来,“等我看看,你好像也有点眼熟。” “或许她也向你提起过我,沈琛。” “啊,对!就是你,我想起来了,那个博物馆的代理馆主,她偷拍过你照片给——”路迢急忙捂住嘴,好像说漏了。 沈琛忽略她后半句,点点头,又问:“你陪她一起来的?开车?” “是啊,司机就在楼下等着了。我刚才就去个洗手间,这会儿准备回来带她走。”路迢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不离他的嘴唇,颜色有些可疑,和甜甜今晚的口红是一个色号…… “嗯,我看她落单,只当她是一个人来的,放心不下。既然是有你陪着,也好,那就麻烦你送她回去了。”沈琛垂眼,目光在甜甜酡红的脸颊上扫过,才沉吟道,“她这样,我……多少有些不方便照顾她。” 这男人居然一副要避嫌的模样,再联系上甜甜之前描述出的老干部形象,那唇印子就只能是她主动的杰作了。路迢完成推理,心中暗笑:“听说你们闹别扭啦?哎,我可从没见过我家糖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看了都心疼。不过呢,我家糖也很好哄的,适当地牺牲色相,就有很可观的BUFF加成哦。” “我帮你抱她下楼。”沈琛面无表情地抬步越过她,很明显没兴趣和一个他眼中的外人谈论这类问题。 “哎哟!” 可才走到电梯前,就听得身后夸张的叫唤,沈琛停步,半回身,挑眉看向弯腰捂肚子的路迢。 “那个我可能晚上东西吃多了,有点吃坏肚子了,我这……咝,真不行了,忍不住了我,估计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完——还是你送她回去吧,拜托了啊!” 一口气说完,路迢也不等他反应,就一溜烟跑了,还是朝洗手间相反方向跑的。沈琛是腾不出手揉眉心,抿紧了唇,难得无奈。 怀中丢不出去的“烫手山芋”折腾着扭了一下,却换不出个舒服的姿势,揪着他的西装领不满地嘟囔:“我要床,脖子难受……” 一声轻笑,电梯门打开,沈琛抱着她走进去,轿厢里的暖色光线映柔了他的眉眼。 梯门关上,他知道她听不见回答。 他还是启了唇,喉结微动:“好,就快到家了。” 第五章 1 人有三急,宿醉的人也不例外。 甜甜连眼睛都没睁,头重脚轻、连滚带爬地从被窝里出来,趿着拖鞋,两扇门接连“砰啪”响过,人已经冲进洗手间了。 脑子是放空的,她迷迷糊糊地冲了水,对着镜子洗手,半耷拉着眼皮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典型的醉鬼,只脱了开衫就睡,毛衣的高领揉皱得没了样子,脖子不舒服,脸色也不好看,眼圈下还发青。头还有些发沉,于是甜甜拿热水拧毛巾敷了一会儿脸,才觉得舒爽许多,就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 “砰——” 门才拉开,瞬间又被甜甜猛地关上。 一定是她打开方式不对!这客厅沙发上怎么还坐着个男人呢?! “冷静,冷静!”甜甜搓着脸深呼吸,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应该喝到断片儿才对……我记得我自个儿还能走,路迢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就走出了包厢,然后……然后就——” 吻了沈琛? 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甜甜不敢置信地触着自己的下唇,和那个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冷峻清冽不同,他的唇灼着温存的热度,真真切切地烫进了她心里。 想到这儿,甜甜重新打开门,无声地走出去几步,然后站定凝望沈琛。他端坐看报的样子,像极了这房子的男主人,她恍然觉得他的鼻梁上还差一副考究的老花镜。那仿佛是数十年后的情景了,沈琛已两鬓斑白,却还依稀能从五官上窥见年轻时的风采,他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每个清晨都会早早起床,准备好早餐,接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边看报,边等待爱睡懒觉的妻子苏醒。 那时候的她老了很多,少女心却还被他保护得很好,活蹦乱跳的,还是喜欢吃糖,还是爱写段子,还是会为了形象不肯戴老花镜。她总会在起床后依偎到他身边,央着他为自己读报。他的嗓音依旧那么低沉迷人,再枯燥的新闻报道都不觉冗长…… “怎么?”兴许是她盯得太久了,沈琛终于放下报纸,扭头看她时唇边含了几分平和笑意,“还没清醒?” 她摇摇头,双唇翕动了几下,一时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桌上有养胃的粥。以后别再喝那么多酒了,受罪的是自己。” “哦……”甜甜应着,挪到餐桌边坐下,两三口粥下肚,才吞吞吐吐地问了句废话,“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就一直没走?” 沈琛颔首,随手将报纸一叠,往边儿上暂放:“嗯,某人扯着我的领带不让走。况且你睡得很不安稳,光上半夜就连人带被摔下床三次。” 这听起来确实是自己会做的事。甜甜汗颜。 “抱歉,未经你允许就开了机,还用了你的指纹解锁,不过受人之托照顾你,总得给路小姐报个平安,以免她担心。”沈琛也没打算得到她的回应,只是从茶几上拿起她的手机,踱到桌边递过去,沉声解释,“其他的,我没看,只是今早手机响了好几次,我扫了一眼来显,好像是你爸。” 下意识又是一声“哦”,甜甜用没拿勺的手接过,随意瞄了眼时间,下一秒就两眼瞪大,惊呼着弹起身:“我的天!都十一点了,真是喝酒误事,今天周六我怎么给忘了!” “出什么事了?”沈琛微讶。(??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你别管我!”甜甜哪里顾得上和他细说,连粥也不喝了,丢下勺子就跑进卧室关上门一通折腾,再开门时竟又套上了那件高中校服。 “你……” 沈琛还没问出口,门铃声就一声赶着一声地响起来,急得很。 “叮咚!叮咚!叮咚!” “谁啊这时候——”甜甜暴躁地挠了挠头发,大步向玄关走去,结果冲猫眼一瞧,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她非但没有开门,还折返回客厅,叫苦不迭,“他怎么还来了,真是完全乱了……” 突然想到什么,甜甜停下念叨,神色紧张地对着掌心哈气,发现全是酒味,急急在茶几上的零食里找出颗强劲的薄荷味口香糖塞进嘴里。然后,她四下里瞅了一圈,连推带搡地把沈琛往卧室里塞:“是我爸来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来不及说那么多了,要让他看见你就更乱了,你快进去躲躲,别出来啊!” 被藏进卧室里的沈琛挑眉,却还是在她央求的注视下点点头,算是应了。 甜甜于是双手合十又朝他拜了拜,才嗒嗒一阵小跑去开了门:“爸,你怎么还找到这儿了?” “你妈都快急死了,我能不来吗?我说甜甜啊,你这从昨晚到刚才都怎么回事,打你电话也不接?你迟了两个多小时没到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甜甜大约是遗传了父亲的大嗓门,田建业光是站在门外,那说话声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卧房中沈琛的耳里,“我只好扯谎你昨晚又单独给我打过电话了,说学校又发了很多练习,行李太重,自己搭车不好带,让我去接你,这才稳住你妈,赶紧出来找你!赶紧的,现在收拾好没?快跟我回去!” “对不起爸,最近太忙了过得糊里糊涂的,忘记今天是周末了。您就站这儿再等我一下,我提了行李就来!” 既然老爸没闻出来,甜甜也就不提自己喝酒宿醉的事儿了,随口瞎掰个借口,又返身跑回卧室关门,从床底拖出个行李箱,重重往床上一放,打开,然后手下一顿,不好意思地对还立在卧室门边的沈琛眯眼笑笑:“那个……你能不能先转过身去?” “什么?”沈琛不明所以。 “我要装些衣服进去……有的可能比较贴身,就包括你现在还不太合适看的……那种。” 貌似听懂了的沈琛呛咳着将脸别向一侧,攥拳抵在唇边,觉得转身面壁古怪了些,索性闭上眼:“可以了,你放心。” 啧啧,话音中带着三分别扭,原来冷面老干部也会害羞,要不是赶时间,甜甜还真想趁机再撩他一撩。但心中无限感慨并不阻碍她手中速度,三下五除二,她就将衣橱扫荡了一遍,还故意胡乱地往行李箱中塞,皱巴巴的充当穿过要换洗的衣物。 “好了。我爸还在门外,你还是待着别出来啊。” “嗯。”沈琛应着,睁眼看向拖着行李箱走过自己跟前的甜甜,没有再多问。 手都按上门把了,甜甜又扭头补充叮嘱他:“啊,对了,你周末这两天也别来找我,就当没我这个人。有什么事儿都等我回来再说。” 沈琛听了失笑:“好。” “甜甜你好了没有?箱子重不重,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马上就来了!” 不敢再耽误,甜甜最后递给他一个“感谢理解”的眼神,跑出主卧,然后一阵风似的刮进客卧,再刮出来时又多了样“装备”——看起来沉甸甸的学生款双肩书包,这才与屋外的父亲会合,匆匆离开。 “你妈又打电话来了!” “我来接,我来接……喂,妈……” 随着防盗门“砰”一声关上,公寓内总算重归平静,沈琛徐徐踱步而出,面色淡淡地凝视了那扇门片刻,便靠坐回沙发,继续闲读日报。 2 周日晚八点半,甜甜拖着行李,背着书包,打开公寓大门的瞬间就傻眼了。 “我的天,你是……雕塑吗?” 气定神闲的“雕塑”没立刻回答她。 于是,她一左一右丢开两样箱包,凑近弯腰,定睛一瞧。哦,报纸日期是今天,否则她真要怀疑这个叫作沈琛的男人根骨奇葩,能从昨天上午到现在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读着同一份报纸,整整三十二个小时! “刚从父母那里回来?”沈琛从报纸版面间抬眼,见她还穿着校服,看似问得漫不经心。 “是啊。”甜甜从他手里抽掉报纸,“所以我说,报纸有那么好看吗?你就不能换点别的东西?我这回来乍一眼,一大活人就这么静悄悄坐着,屋里没一点声音,怪吓人的。” 订报纸对她来说只是为了获得生活仪式感,与上面的内容无关。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什么新闻是用手机刷不到的呢? “我不习惯未经同意就动别人的书柜。” 甜甜将报纸一卷,指向正对着沙发五步开外的大屏液晶电视,表示无法理解:“看电视啊!这么大一屏幕,你当我买回来当摆设的啊?” “打开过。欠费。”沈琛答得言简意赅。 好吧,她好像确实也有那么两三个月没打开过电视了,都在网上追剧……甜甜随即尴尬一笑,重新将报纸捋平了,给大佬递回去。 “不看了。”沈琛拿过放到茶几上,站起身问,“晚饭吃过了吗?正好我让陈识带了不少食材,还放在冰箱里。” “所以你真是一直在这儿没走?不是走了又回来的?”甜甜震惊了。 沈琛眉峰一动,反问:“不是你临走前让我别出去,等你回来吗?” “我觉得你好像断章取义了……”她摊摊手。 “可能吧。”沈琛不置可否地应着,也没下文,就这么双手插在兜里,立在与她一步之遥的位置,眼波淡淡。 “嗯……”甜甜见状挠挠头,一脸讪笑,略显心虚,“我晚饭已经吃过了。你在我这里耽误了两天,赫克特那边肯定压了一堆文件没处理吧!要不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咱们明天博物馆见?” 她清楚他在等一个解释,可她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说,只能只字不提。 沈琛闻言抿唇审视她片刻,而后用下颌指了指客卧的方向,沉声说:“那个房间,我觉得里面或许会有我想要的答案,但我还没有打开那扇门。” “啊,那就是个普通的客卧啊。”甜甜眼珠一转,想着与其被动接招,倒不如主动撩到沈琛先受不了地撤退,“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和我卧室里的那张不一样,两个人睡很舒服的那种哦……” 说完,她还故意暧昧地冲他眨眼。 谁知,沈琛这次竟面不改色,只兀自继续往下说:“我希望由你来说,关于每天五点的闹钟,常备的高中校服,从那个房间里背出来的书包,还有你父亲的那一番话。” 不管用?那就再来一剂猛的!怎么着也得硬着头皮给糊弄过去! 一咬牙,甜甜一步迈到他跟前,脚尖对着脚尖,抬手抚上他心口处挑逗,把话说到露骨:“沈先生确定这么好的夜晚要聊这么严肃的话题?想留下一起试试床就直说嘛。” “田小姐,你也确定?” 正当甜甜自感演技油腻,鸡皮疙瘩出了一身时,却被沈琛过分低哑的嗓音引得惊讶抬眼,只见他嘴角微勾,然后用极其从容优雅的姿态,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儿,缓慢摘去右手的黑色皮手套。 随着皮手套被完全脱下,甜甜双眼微微瞪大,移不开目光。 这指节修长的手,大概是沈琛全身上下唯一看起来不那么完美的地方,因着长期不见光,肤色比常人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青色血管在皮肤之下异常清晰分明。 甜甜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还记得那次晨跑时问到他为什么总戴手套时的不愉快,下意识地想后退,却撞到了茶几。 “小心。” 后腰被他牢牢扣住,是那只未戴手套的右手,明明隔着毛衣与校服外套,甜甜却还是觉得触感真实。 她上身微仰着,睫毛轻颤,视线撞进他漆黑的眼底。原以为会就此沦陷,谁知沈琛竟在瞳仁微缩过后毫无预兆地将眼一合。 这是什么操作?该在这种时候先闭眼等对方吻上来的,难道不都是女主角吗?这家伙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主动出击的那方。甜甜瞧着他时而蹙眉,时而舒展眉心,以为他是在做心理斗争,御姐之魂燃烧,当即潇洒一勾唇,缓缓踮起脚,一寸一寸地贴近他…… 可就在只差最后半寸之遥时,沈琛那黑曜石般的眼又骤然睁开,折射出清冷的幽光。非要做个类比的话,甜甜觉得此刻与他对视的惊悚程度,大概跟大学结业考试时才刚刚拿出小抄,却猛然发现监考老师就站在身后盯着自己差不多。 这么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着又僵持了几秒钟,甜甜看他完全没有吻上来的意思,脚尖也踮得累了,终于放弃,落下脚跟,撇撇嘴,小声嘟囔:“搞什么嘛,欺骗我感情……” 也不晓得沈琛有没有察觉到她刚才的意图,他只是垂眼静静地凝视她片刻后,语调沉稳而平淡地吐出一句话:“那房间被你布置成了高中教室的样子。” 闻言,甜甜先是一愣,随即气得一把推开他,后退怒视。 “你还说你没进去过!” 可令甜甜万万没想到的是,沈琛这一次却没有选择立在原地,而是一步步走近她,而后抬手,抚上她的头顶,温和的目光中有足以溺毙她的波光。 “因为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病不得不一直扮演高中生,许多事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有时难免会觉得遗憾吧。” “你怎么……”她呆呆回望他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事实上,两年前由木落扛包参与的那场大学毕业旅行,甜甜是半途而废的。父亲一通电话打来,说母亲忽然中风,当她买机票连夜赶回市里时,手术已经结束。万幸的是母亲逃过了瘫痪的严重后果,生活能够自理,可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却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极大困扰。母亲的记忆与情绪都出现了障碍,她的记忆停滞在了女儿高三住校的那一年,且极易为一点小事而感到焦躁不安。 甜甜和她父亲曾试图让她接受女儿已经大学毕业的事实,为其重拾被遗忘的四年时光,可每当第二天醒来,父女两就会发现前日做的全部努力都是徒劳。久而久之,他们都放弃了改变她认知的希望,甜甜转而选择改变自己,搬出家里,租住公寓,买了黑板课桌将公寓的客卧布置成自习教室的模样,每天六点半放学时间与母亲视频,让其安心。而每周六上午准时收拾“行李”回家,周日晚上再穿上校服离家去学校,也正是甜甜仿照自己高三那年生活的一部分。 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可甜甜心里却要着强,从不对人提及。 在木落面前,她是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霸气学姐;在路迢面前,她是自由恣意、无拘无束的“一颗糖”;在其他外人面前,她是年纪轻轻就小有名气的网红段子手,仿佛只需要每天在键盘上轻轻松松敲几下,就可以坐等广告流水哗哗进账了。 甜甜总记得自己初涉全职段子手这条路时的孤立无援,那时还没有志趣相投的路迢,木落在她眼中只是学弟,是还要指望着自己的后辈。而那些她真正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肯定与鼓励的家人呢,就连最亲的父亲,都不曾真正理解、支持过她,所以她暗暗发誓,自己要过得比任何人都更逍遥快活,自在洒脱,才对得起独自一人咬牙吃过的苦。 甜甜爱她的母亲,谈不上委屈,更没有怨怼。唯独感到可惜,可惜自己本可以在图书馆中取一本有缘的好书,消磨上整日时光;可以在咖啡馆里点一杯卡布奇诺,随手记录傍晚霞光带来的灵感;更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归期不定的旅行,在万里路上收集素材,她想去的地方,想见识的风土人情太多太多了…… 然而两年下来,她却渐渐习惯了只在S市生活,习惯了在背包中放上一件旧时的高中校服出门,习惯了用每天下午五点的闹钟提醒自己无论身在何处都立刻折返公寓……或许沈琛说得对,她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抱歉,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沈琛看她眸光几番变幻,终究撤开了手,低声道歉,“只是没想到会从这件校服上读到你的记忆。” “你说啥?”甜甜这人脑袋一转不过弯,说话就容易带出东北大碴子味。 沈琛嘴角上挑,问她:“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总戴着一副手套吗?” “是……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从校服上读到记忆?她真看不出沈琛还是个奇幻文学爱好者。 “去博物馆吧。”他说。 “现在?” “对,就现在。” 3 尽管沈琛这种不给她换套衣服化妆出门时间的提议很糟糕,很“直男”,但甜甜还是为他忽然伸手牵住自己的举动而选择了向高颜值势力低头。 尤其是,他用来握住她的,还是那只摘下了手套的右手。 沈琛掌心中传来的热度,就算被松开已久,甜甜这一路都仿佛还能感受到渗入肌肤之下的丝丝余温。 “进来吧。” 到博物馆后,沈琛直接把她领到了三楼的库房前,解了门锁,率先踏入开了灯。库房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板箱,一部分是因在长期的展览中耗损而收回封存入库的展品,但更多则是刚刚从匿名捐赠者处寄来的。自从推文一夜火爆后,这类快递就源源不断,每天都能收到十几件,许多都还来不及归类拆封,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堆着。 如果没有那场争执,甜甜本意就打算在周五下午带人把这些快件都整理出来,挑出背后藏有高识别度故事的纪念物,分门别类收纳好,以便策划、举办相关的主题展。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甜甜犹疑地跟进去,左右张望,没什么特别的。 沈琛从角落的工具架上取了剪子,递给她:“你随便挑一件拆开,把里头的东西给我。” 这大晚上的,带她来体会拆快递的乐趣?甜甜尽管无语,但还是依言接过了剪子,就近拣了个包装不那么严实的小盒子,拆着方便。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火车票的票根?”甜甜从里头取出一沓厚厚的票根,看得出主人很珍惜它们,没有一点儿折角卷边。她随意地将票根递到沈琛面前,“喏。我随便挑的。” “嗯。”沈琛低应着,用右手接过的瞬间眉头一皱,随即立刻紧闭起双眼。 甜甜微愣片刻,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他又已无声地睁开了眼,只是面色多了几分沉重。 “她和她的丈夫在还是恋人时曾经十分相爱,两个年轻人为将来能更快在大城市买房定居,而选择分隔两地,努力打拼。男人舍不得花钱,就买最便宜的火车站票,一站就是一天一夜,只为换得周末能有半日陪在她身边。整整一百五十张车票,见证了他们异地恋的岁月。” 随着沈琛那娓娓道来的话音在库房中响起,甜甜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她捻着寄件人附带写来的小卡片,震惊于他口中的故事正与卡片上的讲述吻合! “女人天真地以为那会是最难熬的日子,却没想到当距离拉近,两人住进同一个屋檐下,男人却变了,变得忙碌,仿佛眼里只有工作,甚至连一周半日的陪伴都成了争吵过后才能获得的施舍……她开始焦躁不安,怀疑男人变了心,曾经珍藏的票根一遍遍地提醒他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争执,然后在争执中绝望、死心,直到一周前,她选择结束了这段婚姻。” “你、你——你等等啊!”甜甜一把从他手里夺回票根,然后环视一周,匆匆忙忙往仓库深处扒拉出个中等大小的纸箱拆开。是个玻璃碎裂的立式相框,她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抽走写有故事的便笺纸,确认再没任何提示信息后,才将相框往沈琛眼皮子底下递去,神色微妙地盯着他右手轻抚上相框边沿。 “……这是一对因有着收集相框这份相同的特殊喜好而相识相爱的年轻恋人。”指尖触及冰冷金属镶边的瞬间,沈琛再次紧皱起眉头闭目,抿唇默然片刻后,便沉声将侵入脑海的画面串联成了故事,“在正式交往那日,他们共同买下了一个相框,约定明年纪念日往这个空白相框中放上一张合照,并再次挑选新的相框,等待下一年这日装进新的合影。这是他们买回的第四个相框,还来不及等来纪念日合影,男孩就和前女友复合了。女孩伤心愤怒之下,摔碎了这个相框。” 甜甜瞠目结舌,手里的便笺纸飘落在脚边。那上面几行清秀字迹,倾诉着的故事与沈琛所说一模一样。 “你……真的能、能读到记忆?从这些东西上?”她说话很少这么磕巴,还保持着伸手递相框的姿势。 “十岁那年的一次偶然,我发现这双手触摸到某些物件时,自己就会被迫感受其承载的情感记忆,看到物主的相关过往。只有戴上手套,才能‘隔绝’。”沈琛颔首,将相框放到一旁,“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戴着手套的原因。” 甜甜收回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抽了口冷气,发现周遭事物没变化,才确信今晚经历的一切都是现实,而非梦境。不过,到底是大风大浪都编过的段子手,她揉揉大腿,很快就接受了沈琛这个天赋异禀的设定,转而双眼发亮地凑到他身边,举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打量,边打量边好奇地问:“我觉得这技能挺好的啊,为什么要戴着手套把技能关掉啊?” “因为我读到的不是普通记忆,而是极度消极悲伤的情绪与回忆。我第一次发现这种能力,也是源于一件失恋展品……” 当时,沈琛的父母刚办理完离婚手续不久,沈振南将国内的全部财产都留给了妻女,自己则打算带儿子回去接管家族企业赫克特集团。赫克特集团本属于赫克特家族,多年前,沈琛的曾祖父在海外打拼时与赫克特家的千金相恋并结婚,感情甚笃。由于曾祖母是家族独女,所以一代代传承下来,赫克特家族的旁支尽管仍占据极大股份,每年享受着巨额分红,却渐渐退出了集团权力核心。真正拥有集团实际掌控权的,都是沈家人。 这也正是沈琛父母婚姻破裂的导火索。出来历练的沈振南早晚有一天要回到集团,而韩月却在国内有自己的事业,曾经的她是一名事业心极强,也极优秀的拍卖师。沈振南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举家移民,却遭到当时已怀上沈宁的妻子的强烈反对,只能暂且耽搁下来。 可之后的四五年间,父母的刺耳争吵声,妹妹的不安哭声,却成了沈琛童年时光中最常听到的声音。早慧的沈琛能听懂争执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或是歇斯底里的撕裂,或是冰冷锐利的疏离。最爱的父母总是处在无休无止的对峙中,沈琛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沉默地关起门来,轻声哄着被吵架声惊醒的妹妹。 当然,他偶尔也会羡慕沈宁的尚不知世事,什么不愉快的记忆都不会留下,以至于十岁那年,当父母告知他离婚决定时,他只是抿唇点了点头,在终于解脱的负罪感中,平静地接受了。 然而那一年的沈琛怎么也没想到,那根本不是解脱的开始…… 4 “啪!” 瓷瓶碎片散了一地,十岁的沈琛跌坐在其中,血水从撑在地上的右手掌心里淌出来。他满面惊惧,双目失神地瞪大,无数冰冷破碎的画面掠过眼前,左手紧紧攥拳抵住额角,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正在经历某种巨大的痛苦。 “小琛?快起来,哪里受伤了?妈妈看看!” 一只由悲愤与绝望化成的无形之手狠狠攫住心脏,咚咚咚,咚咚咚,剧烈挣扎的心跳声在耳鼓中无限放大,令他头晕目眩,如坠深渊。直到熟悉的呼唤声穿过脑海中的轰鸣,沈琛才艰难地仰起头,瞳仁渐渐找回焦距,母亲温婉的面容写满紧张与关切。他张口,音调中带着不可抑止的颤抖:“妈……” “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妈先帮你止血,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还处在震撼中的沈琛被母亲扶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就那么怔怔地伸着手,任由她取来药箱,拔了扎进掌心的小瓷片,处理伤口。 心绪渐渐在掌心传来的刺痛中得到平复,半大的孩子勉强仔细回想两分钟前发生的一切,犹豫着再次开口:“妈……” “怎么了?消毒是有点疼,忍着点啊。”母亲低着头,专注地给那道血口子擦着酒精。 “对不起,我把那个瓷瓶打碎了。”话到嘴边,小沈琛左手悄悄攥紧,改了初衷,“我只是……快要和爸爸走了,想再帮您做点事,整理那些寄来的展品。” 母亲手下一顿,摇摇头叹道:“傻孩子,妈会向寄来它的人说明情况,好好道歉的。更何况有些东西,或许摔碎了,才是最好的归宿。” “妈,你为什么突然要办那个博物馆?两个舅舅都不同意,外婆虽然支持您,可我觉得她最近总是在叹气。” “伤心物与伤心事,总要有个伤心地来装着。这样伤心人,才能更快走出去。”母亲闻言莞尔,握住男孩还小小软软的手,“小琛年纪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小沈琛皱眉,尝试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我不喜欢那些东西。刚才那个瓷瓶……” “好了,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这些东西等博物馆建好了,会有人帮妈妈都整理好,搬进馆里的。现在就让它们待在纸箱里吧。”可母亲却打断了他,只当他是孩子心性,起身摸摸他的脑袋,“在这儿等妈换件衣服。咱们去医院请护士姐姐给你包扎。” “嗯……” 就这样,他的困扰被一笑置之,伤口没有大碍,可那块从掌心拔除的小瓷片却转而扎到了小沈琛的心里。 为什么在拿起瓷瓶的瞬间,属于别人的陌生过往会侵占他的全部思绪?那些强烈的、浓烈的,甚至极端的情感为什么会像洪水一样将他灭顶?不甘、怨怼、愤怒、悲伤、绝望……能形容的,无法形容的,统统感同身受。关于亲情、友情、爱情,关于遗忘、失去、背叛、反目,那种传递到每一根神经的刺痛,又是从哪儿来的? 彼时的沈琛在意又不安,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半夜悄悄起身,没有惊动母亲,再次来到堆放展品的杂物间。门口处的碎瓷片早已被阿姨清扫干净,好似白日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一步步走近那些纪念物,迟疑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伸出了手…… 一件,两件,三件……每触及一件物品,小沈琛的脸色就煞白一分,那些在脑际掠过的画面裹挟着无边无际的痛苦回忆,如同黑夜里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躲不过,逃不开,绝望的窒息感严丝合缝地钻进骨髓,无情地吞噬着他的心神,折磨着他的意志,直至双膝一软,两手撑跪在地,冷汗顺着他的下颌大颗大颗地砸落。 分明只是旁人的记忆,可其中蕴含的情绪却不容抗拒地在他的身心肆意侵略。 从震惊到恐惧,汗水凉透,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小沈琛打了个冷战,不知所措地抬眼,望着满屋子的展品扭曲成可怖的模样,终于转身逃离…… “那后来呢?” 当年他才十岁,就算他是沈琛,也难以承受属于成人世界的情绪吧?甜甜心疼地用指腹抚上他右手的掌心,那上面确实有条很淡很淡的疤,若不是他说起,她根本注意不到。 “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以至于清醒过后还幻想着那晚的经历会不会仅仅只是个不存在的噩梦。”沈琛叹口气,“不过,我也不是碰到每样东西都能读取到相关记忆,有时是些老物件,有时可能仅仅是枚毫不起眼的硬币,甚至是景区里的废弃指示牌,都会让我被迫感知消极的情绪记忆。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这双手是个不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爆炸’,也因此害怕过、怯懦过。 “但好在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面对多了,反而琢磨出些规律来。触摸普通的物件是不会读到什么的,只有那些对物主而言意义非凡的东西,才能承载强烈情感。只不过在触碰前,我无法判断它们是否意义特殊。” 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惊惶,随时都有可能被痛苦情绪淹没的忐忑。尽管他如今谈来轻描淡写,可甜甜听着,心里还是闷得难受,只能抿唇扣紧住他的手。能让沈琛用“怯懦”二字形容的过往,她无法想象…… 察觉到她的动作,沈琛话音一顿,试着抽出手,却发现那只小手执拗得很,只好暂且妥协,继续往下说:“找到规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直到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只要戴上手套,情感记忆就无法‘传递’。虽然读取那些带有痛苦的回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足以动摇心神,但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我还是养成了常年戴手套的习惯。” “所以,”甜甜从刚刚起就始终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此刻却突然抬眼直视着他,问,“你从小受那些消极回忆的影响,对感情的态度也很悲观,是吗?” 沈琛微怔,似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沉吟片刻后,才坦然颔首,答道:“或许吧。感受得多了,很难不受影响。至亲无法选择,但其他感情,我或多或少抱了几分敬而远之的想法。” 谁知甜甜听完,竟然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难怪我撩了这么久,你还能把持得住。看来我还得再加把劲儿。” 沈琛无言,用空着的左手揉了揉眉心,真不该指望她能正经过三句话。 “哎呀,就是调节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嘛。”看他一脸嫌弃,甜甜也不以为意,嬉笑着转到他眼前,“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带我来这里交换秘密。和你的这个惊天大秘密比起来,我那个实在是不值一提。” 沈琛却摇摇头,看向她的目光里泛出异样柔光:“没有人的秘密不值一提。别忘了,我是能感同身受的。” “唔……对不起,因为我又让你经历糟糕的情绪体验。”她从单手交握,改为双手牵着他的大掌,配上校服,还真像极了认错的学生。 她将脑袋埋得很低,没有遮挡的一截洁白后颈暴露在库房的灯光下,反而朦胧了沈琛的视线,一时晃神,半晌才强自移开目光,开口还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却不知为何染上了几分沙哑:“不,说来也奇怪,从你这件校服传递来的情绪,除了淡淡的忧虑与失落,更多的却是温暖与爱意。从前那些闪过的画面都是黑白的,或是冷色调的,而你的记忆里,充满色彩斑斓的影像。所以不仅不糟糕,反而是很美好的体验。” “真的?”甜甜诧异地抬头。 他颔首:“嗯,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既然我的校服是特别的,那是不是说明,我对你来说也是特别的存在?没准这是老天给你的暗示啊!暗示我就是你的幸运星,就是你命运的转折,是你前世今生都注定的那个人!” 被她莹亮的杏眼满怀期许地望着,沈琛心头竟感觉分外熨帖,忍不住勾了嘴角,话音带笑:“田小姐的歪理越来越让人信服了。” “嘁,这算什么?”给点空气就膨胀的甜甜当即拍着胸脯,放出豪言壮语,“我还要让你从此相信爱情呢!” 沈琛静静凝视着她笑意招摇的面容,抬手为她掸去沾在肩头的落灰。 忽然希望,一切真如她所言。 第六章 1 医院里的护士发现来病房看望沈宁的,除了她那过分沉默寡言的哥哥,竟多了个过分絮絮叨叨的“嫂嫂”。 当然,“嫂嫂”这称谓,目前还是甜甜自封的。当事人沈琛对此态度不明,勉强算是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至少陈识是这么认为的。 甜甜充分发挥自己的话痨本性,每次来往床边一坐,牵起昏迷不醒的沈宁的手,一唠嗑就是一小时起步,上不封顶,压根就没同来的沈琛什么事儿。医生说了,沈宁目前只是陷入植物人状态,远比昏迷超过三个月以上的植物人有希望苏醒。甜甜坚信,多在沈宁耳边念叨她在意的事儿,肯定有用,烦也得给她烦醒。 “我和你说,你找我真是找对了!你猜现在博物馆的官V有多少粉丝了?你肯定猜不到,四十多万了!啧,你这简直是名副其实的‘躺赢’,但一直躺着也不行,我心里有情绪的哦,要累成狗也得大家一起,不能你是馆主就搞特殊,对吧?而且最关键的是,决策层得有三个人,否则我和你哥一人一票,僵持不……” 唠叨声戛然而止,甜甜拔高音调的惊呼炸响。 “她、她、她——手指刚才动了一下!沈琛!”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叫医生!”正在一旁看文件的沈琛闻言身躯微震,叮嘱着起身,疾步出了病房。 “老板,我有事……哎?”陈识正巧刚从外边回来,见其步履间难得失了从容,张口没能喊住他,于是一脸莫名地走进病房,却见甜甜的样子也不对劲儿,双手交握身前,神色紧张又焦灼,在床边踱来踱去,视线始终不离床上的沈宁,嘴里还念念叨叨。 “甜甜小姐,这是怎么了?咝……”陈识问着,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冷气,“不会是沈宁小姐的身体状况出了什么问题吧?” 甜甜站定,狠狠白他一眼:“你少乌鸦嘴!小宁刚刚有苏醒的迹象!” “真的?那太好了!老板表面上好像比谁都沉得住气,馆里的事儿、集团的事儿都照管不误,但我知道一天天过去,他心里比谁都急,国外的专家不知道联系多少回了,一批一批地请来会诊!”陈识听了也是精神大振,由衷欣喜。 但素来大大咧咧的甜甜此番却意外敏感,微蹙着眉:“但愿不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老板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只要有迹象,就是好事。” 陈识的宽慰声未落,沈琛已领着医疗团队进了病房,甜甜二人急忙让开位置,病床很快被四五个白大褂围得密不透风,其中一名主治医生从兜里掏出医用手电,俯身撑开沈宁的眼皮探照。 “会好起来的。”甜甜也看不懂这些,悄然走至沈琛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声说。 隔着手套,沈琛只是无声地回握住她。 检查持续了三五分钟,室内只有仪器声和几名医生简短交流的低语,从他们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甜甜这一颗心揣着,七上八下,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看错了,沈宁的手指根本没有动,大动干戈,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怎么样?”见主治医生终于转身看向这边,甜甜耐不住上前一步。 “病人的意识确实出现了恢复迹象,虽然仅仅是处于微意识状态,但可以说是相当大的进展,我们会尽快就目前的情况和国外专家进行探讨,制定出新的治疗方案,密切观察,及时调整。家属能配合的,还是尽量多和病人做唤醒式的交流。” 甜甜一喜,急急追问:“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在不久后会醒过来?” “这个我不能保证,只能说希望比之前又大了一些。” 医生保守的回答似早在沈琛预料中,他并不如甜甜那般失落,只是目光平静地颔首致谢:“我明白这并非易事,有劳邓医生了。无论如何,感激不尽。” “沈先生客气了。那我们就先走了,病人再有新的反应,务必马上通知我们。” 主治医生也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重新拉上口罩。陈识将几人送出病房外几步才折返回来,带上了房门。 “陈识,你刚才说有事找我?” “是……”陈识应着,瞥了眼甜甜。 “啊,我先去一下洗手间,你们聊。”甜甜一愣,随即识趣地就要出去,手腕却被沈琛扣住。 她微讶回眸,从他平淡话音中听出暖意。 他说:“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对田小姐保密的。” “甜甜小姐,不好意思啊,就是没想到你们俩……进展这么快哈哈。”陈识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在沈琛的眼神警告下才压平嘴角,轻咳两声,“老板,是这样,我这两个多月将沈宁小姐的社交圈仔仔细细排查了个遍,还真锁定了一个可疑人物,大有蹊跷。” “什么人?”沈琛眼光一凛。 “沈宁小姐在大学期间,有个交往了三四年的男友,名叫周颢。这个周颢是她同校不同系的学长,就读于金融专业,曾任过学生会的副主席,也算半个风云人物。所以学校里有不少人都知道当初是周颢主动追求的沈宁小姐,两人也很快确定了恋人关系,经常同进同出。可奇怪的是,从车祸到现在,周颢这个人始终没出现过。更反常的是,我查了沈宁小姐的手机以及全部社交账号,居然都没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别看陈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汇报起正事来却丝毫不含糊。 “那会不会是已经分手了?分手后互删联系方式,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也不少见。”甜甜摸着下巴思索。 陈识无奈地摇摇头:“不能确定。沈宁小姐是走读,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同学,现在又已经毕业,所以我找同班的人打听情况,她们也不是很清楚两人是否还在交往。” “继续查,把周颢前前后后近半年里的行踪都查清楚,无论是否和小宁有关,都搜集起来分析,看有无能够联系起来的可疑之处。”沈琛脸色紧绷着,眉越敛越深,“做事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з(?`*)?棠(灬? ε?灬)芯(??????????)??????最(* ̄3)╭?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陈识正色点头:“是,我明白。” “不管怎样,已经查出头绪了,早晚会有结果,最重要的是沈宁的情况有了起色。只是还需要更多时间,别太着急。” 沈琛为甜甜的柔声关切松了松眉头,侧首看她:“谢谢你。” “知道了你的秘密,当然要对你负责喽。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甜甜扬起脸,没心没肺地弯弯眉眼。 母胎单身狗陈识表示不配在这个病房里拥有姓名,正把自己这只“电灯泡”的亮度调到最低往外挪,口袋里的手机却不配合地响了。 “什么?好,我知道了,你先应付着……”陈识在两人一齐投来的目光中接起又挂断,然后神色微妙地对沈琛说,“是老林的电话,说馆里来人了。您的两位舅舅,他们指名要见沈宁小姐,商量博物馆的事,恐怕来者不善。” 沈琛冷哼:“果然这就耐不住性子了。” “什么情况?他们和博物馆有什么关系?”甜甜扯扯他的衣袖,完全不明就里。 “小宁的情况才有好转,我不放心。陈识,你先留在这里再照看半日。”沈琛决定去会会他们,牵起甜甜往外走,“我们路上说。” “……我还以为这座博物馆是前馆主一人独资建造的,原来还有两个股东舅舅啊。可既然他们这么多年都对博物馆的存亡不闻不问,现在怎么忽然又主动找上门来了?他们和沈宁有什么可商量的?”直到车子停进车库,甜甜才算将失恋博物馆的复杂股权问题弄了个明白。 原来,沈母离婚那年,可以说是韩家的多事之秋。沈琛的外公刚刚去世不久,沈母执意拿出自己当拍卖师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并请求沈琛外婆动用一部分沈琛外公的遗产,投资创办失恋博物馆。沈琛的两个舅舅并不理解体谅小妹,以遗产也有自己一份为由,几番争执阻挠之下,竟提出分家。 一方面,沈琛外婆深知自己这个小女儿脾性,看似柔婉,决定之事却断然不会改变,只希望成全她,能让她尽早走出婚姻失败的困境。另一方面,她对自己两个儿子的自私冷漠也是心灰意冷,索性变卖了家中全部值钱的古董,以他们必须拿出一部分分得的财产入股博物馆为条件,当真将这家产提前给散了。 为防二人会在事后寻借口联合发起减资退股,在自己丈夫的遗像前,沈琛外婆让他们向其在天之灵立下誓言,永远不得以任何形式撤资。 既然日后退股已是不成,沈琛的大舅、二舅便盘算着这钱花都花了,就不能太被动,索性要求出资认购博物馆各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这使得沈母只拥有百分之四十八的股权,失了绝对控股权。 这些年来,他们既不肯继续投入资金,也不愿被稀释股权,所以每每沈母提出增资扩股,两人都会合伙反对。而增资又必须有三分之二以上股东同意,这就导致多年以来沈家母女二人都只能以借款形式向公司注资,没能增持股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前这座博物馆在他们眼中无利可图,自然不管不问,如今找来,想必是因为看到了大赚一笔的机会。”沈琛说着,往她那儿俯身,替她解开安全带。 他喷洒的温热气息近在咫尺,让甜甜无法思考,下意识地把没听懂的地方重复了一遍:“大赚一笔的机会?” “嗯,恒丰资本前几日发了邮件到沈宁的邮箱,表示有意以现金收购形式,溢价收购博物馆的全部股权。我那两个舅舅生意不在金融圈,消息应该没有这么灵通,所以多半是有恒丰的人直接与他们接触过了。” “恒丰?收购?”这个消息将甜甜刚冒出的美丽念头打得烟消云散,睁大眼睛看着他直起身下车,等他绕过来替自己打开车门,才继续不满地问,“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一点儿没有和我提起过?”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就现状来说,会有些棘手罢了。你不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沈琛挑眉。 甜甜闻言,一弯腰下车就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望向他,故作谄媚:“你这么厉害,我当然相信啊!” “那今天就权当看场戏。”像是早知她会有此反应,沈琛勾了勾嘴角,抬腿时余光落在她的耳饰上,一只娇俏的小黑猫,如它主人一般的狡黠模样。 “我看戏的眼光可是很挑的。”甜甜跟着他往停车场外走,眼珠滴溜溜地转。 “两个舅舅表现如何,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有你最爱吃的爆米花,无聊可以吃点。”沈琛淡淡应她。 甜甜诧异:“你、你刚指使谁去买的?陈识不是留在医院了吗?” “馆里员工拿的都是我开出的工资,不是只有陈识可以跑腿。”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老板的思维模式,甜甜干咳两声:“嗯……我觉得拿工资为博物馆做事当然天经地义,但为我买爆米花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下次还是不要叫他们了吧?也不是非得吃,怪过意不去的。” “嗯,那以后我们一起去买好再回来。” 尽管沈琛听后依旧目不斜视地继续走着,仿佛只是随口应下,可甜甜脑海却因此浮现出二人像许许多多的小情侣那般,手牵手漫步在超市里挑选商品的画面,那是多么平凡却温馨的人间烟火。 一句“以后”,一声“一起”,莫名暖心…… 2 甜甜与沈琛二人才到博物馆门前,就见等在门厅的财务老林迎了上来。 “沈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人在哪儿?” “直接闯进了馆主办公室。我解释馆主出国探亲了,那两位就是不信,说就在这儿等她回来,态度很强硬。”老林是馆里的老人了,谈起沈琛的这两个舅舅也是连连摇头,“您说这二位也是的,多少年了都没来过一次,多难的时候都没帮衬过韩馆主,今天一来就喊着要我配合把资产盘点清算好转让……” 沈琛耐心听完,略一颔首,沉声道:“嗯,不必理睬,你去忙你的吧。我和他们谈谈。” “您不会答应他们吧?”沈琛最初来时,是让陈识协助老林清算过资产的,老林难免有几分不安。 “安心啦林叔。”甜甜闻言,笑嘻嘻地瞟一眼沈琛,扬眉,“有我这个金牌文创人在,博物馆前景一片大好,沈先生肯定舍不得转手,是吧?” 当然了,甜甜压根没指望某人会搭理自己。如果沈琛回答“是”,那就不是沈琛了。老林倒是被她给逗笑了,眼角褶子登时舒展开来,就放心按照原计划出门办税去了。 沈琛则携着甜甜径直上楼,等她从小许手里捧过爆米花,才到房门虚掩的办公室前,步履从容地推门而入,先声夺人:“两位舅舅,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会客沙发上,背对门方向靠坐着的两个中年男人,闻声惊讶地站起回身看去:“小琛?” 沈琛这两个舅舅,除却颜值一言难尽外,一个毫无衣品,一身棕色长款风衣把矮冬瓜的身材完全暴露,另一个目测身高倒能接近一米八,然而体态发福,走样严重,愣是把西装的剪裁感给穿没了。 跟在沈琛身后进来的甜甜只瞅了一眼,就忍不住暗笑这韩家二老偏心,把颜值都生给了小女儿,完全不给两个儿子留啊。 “怎么是你啊!”大舅韩亮最先反应过来,十分热络地大步走近,用满脸赘肉堆出笑容,“这模样,比几年前见,真是越来越有大财团CEO的范儿了啊。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和我们说一声?你父亲这是打算让你回国发展了?” “父亲想念小宁,正好集团也准备拓展亚太区市场,将总部设在中国,所以我就和小宁换了换,她出国,我回来顺便能替她打理一段时间的博物馆。”沈琛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拍向自己肩头的手,言简意赅地解释。 矮个子二舅韩熠见兄长嘴角笑意一僵,忙出声上前化解尴尬:“哎呀,现在是你做主就更好了!我刚才还和大哥说,担心小宁那丫头死心眼又不懂事,劝不动。现在换了外甥你,毕竟都是商人,相互理解,这道理就容易说通了!” “谈不上做主。只是照着小宁的想法照看着博物馆。”沈琛答完,就侧首冲甜甜眉眼温和地低语,“站着不累?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吃。” 心知他是有意晾着两人,甜甜心领神会,眼珠一转,状似无心地笑说:“两位股东从来不管馆里的事儿,想来也没什么可聊的,叙旧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吧?我等等就是了。等没外人了,我们两个坐下来好好聊。” “大外甥啊,这位小姐是谁,你不打算给舅舅介绍介绍?”好歹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不至于听不出她话中带刺,韩熠皮笑肉不笑地将尾音上扬。 “田小姐是一位十分优秀的文创从业者,我们博物馆重要的合作伙伴,博物馆能‘起死回生’,全靠她运作得当。”沈琛这才将视线从甜甜身上移回。 “原来如此,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简单啊。”韩亮漫不经心地客套了句,明显不愿再绕弯子,顺势切入了正题,“不过田小姐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运营已经起了作用,恒丰集团向我们馆抛出了橄榄枝,诚意十足,预计溢价百分之五进行收购。” 甜甜听完,冷淡地应了声“哦”,懒懒地往办公桌边一倚:“我只拿流水分红,又没馆里的股份,所以收购案和我没关系,知不知道都没差。”说完,她还往嘴里丢了颗爆米花,嚼得咔咔作响,做足了傲慢无礼的姿态。 “你——” 韩熠当即眉一竖,却被韩亮拦下。 “确实和田小姐关系不大,所以田小姐大可不必在此旁听我们商量这事。” 听着韩亮这话倒有些四两拨千斤的味道,甜甜不禁点点头,心道老大就是比老二要强些,姜还是老的辣嘛。但她也不恼,笑眯眯朝沈琛的方向睇去一眼,自然有人替自己出头。 “于情,我和小宁都很尊重田小姐的意见;于理,我与田小姐签署的合作协议中,田小姐对博物馆的一应事宜都有知情权。”沈琛说着,解了西装扣坐在办公椅上,双手交叉靠在身前,哂笑着与二人对视,“况且,两位舅舅多年不曾过问馆中事务,对博物馆的情况知之甚少,如今有负责博物馆运营的田小姐在旁参与商议,你们不觉得更有助于提高沟通的效率吗?” “好,好,好!小琛,你要是这态度,那也就别怪我们做长辈的说话难听了。当初建这博物馆,我和你大舅可从来没同意过,无非是看在你外婆的面子和你母亲又刚离婚不久的份儿上,成全她的心愿。否则,谁会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投进这个砸多少钱下去都没一个响儿的无底洞?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不在了,还留着博物馆做什么?白白放过这么好的套现机会?”韩熠也看出自己这外甥是存心要让人下不来台,也不再惺惺作态,直截了当道。 “看在外婆的面儿上?成全我母亲的心愿?两位舅舅还没老,这记性却是不行了。您二位莫不是当初没逼着外婆分家?最后也没分到家产?拿出那么大一笔钱占股的动机,恐怕也和顾念亲情无关吧?”沈琛闻言,微微眯起的眼中冰霜覆盖,上身前倾,话音森寒,“你们有何颜面大言不惭地拿外婆与我母亲说事?” 甜甜不禁停下吃爆米花的动作,心道他是真动怒了,什么“人都不在了,还留着博物馆做什么”,拿逝者做文章,加之沈宁也尚在昏迷中,这话无疑触了沈琛的逆鳞。 “这……”韩熠也被他骤然转厉的神色震慑住,嘴皮子碰了几回愣是应不出声,甚至在他凌厉的逼视下出了一掌心的汗。 “哎,小琛,你二舅不会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就没少被你外婆骂,但绝对没别的意思,你听过就算了,也甭放在心上。”韩亮讪笑着出来打圆场,艰难地迎视沈琛,“不过话说回来了……他这……话糙理不糙啊,这座博物馆对你母亲意义非凡,但对你、对小宁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负累这么多年,图什么呢?不如抓住这个机会转手。再说了,我记得几年前你回来那会儿,不也是不希望小宁接管博物馆吗?” 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话说到沈琛心坎里了,见其面色稍有缓和,韩熠以为有戏,急忙跟着帮腔:“是啊,咱们不趁着博物馆现在热度正高,赶紧脱手,还等什么时候?难道真以为这博物馆还能一直做下去不成?赔本都赔多少年了,现在好转也不过就是一时的!恒丰资本雄厚,给他们收购去,对博物馆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啊!” “等等,等等!”甜甜将爆米花桶往桌上重重一放,站直,两手往腰上一叉,不满地扬起下颌,“您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博物馆的热度为什么就不能持续下去?我还打算让它再创新高呢!” “呵呵,田小姐有信心是好事,年轻人总是热血澎湃的,但有时候也得承认现实就是如此啊。等那些粉丝的新鲜劲儿过去,可就什么都不剩了。”在大外甥那里拼不过气场,韩熠把矛头对向甜甜。 只可惜他找错了人,当她“一颗糖”在段子界是吃素的吗? 甜甜眼波流转,当即笑得人畜无害:“现实就是,永远会有人十八,但不会有人永远十八。粉丝一波接一波总会有的,两位股东恐怕是等不到他们新鲜劲儿过去的那一天了。” “小琛,你、你看她这怎么说……” 韩熠气结,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琛抬手打断:“我认为田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文创行业并非夕阳产业,反而正值上升期,前景不可估量,两位舅舅不必太过悲观。与其操心太多,心事太重,倒不如保重身体,多拿几年分红更实际。” 顿了顿,沈琛才又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对了,您大概是忘了我从事金融。所以博物馆被恒丰收购后是好是坏,似乎还不用您来告诉我。” “沈琛,你长大了,当大集团的总裁了,是看不起你这两个在国内倒腾小买卖的舅舅了。”韩亮听罢这冷嘲热讽之辞,视线在甜甜与沈琛二人间一扫,终于冷笑出声,“今日故意联合这女人来给我们难堪,好手段啊。” “我敬两位舅舅是长辈,幼时也曾真心待过我与小宁,本想好好招待,晓以利弊。只是您二人先提起旧事,言语之中颇多令我实在难以不介怀之处。这也使我不由得设想,倘若今日坐在这儿的不是我,而是小宁,那还真不知她要被两位长辈如何逼迫为难。”沈琛起身,目光沉冷,音若金石,掷地有声。 “逼迫为难?同意收购案难道只有我们得利不成?凭小宁占股能得的钱,今后去投资做点什么不好?”韩熠一连三句反问,也是急了。 “我正式告知二位,博物馆将回拒恒丰的收购。既然这么多年都当着‘甩手股东’,不曾过问小宁母女二人支撑博物馆的不易,那两位舅舅就不妨不管到底,更不劳关心今后小宁如何,我这个做兄长的自会为她打算。”沈琛面上再无喜怒,语调淡漠地抬手送客,“一会儿我还有要事,就不送两位了,慢走。” 陈识不在,甜甜主动抢到门边充当小弟角色,扭开门,用过于真实的虚假笑容送客:“二位慢走——” 韩亮拉住还想再争的弟弟,默默摇摇头,拽着他往外走。只是走到门边时,他挑眉扫来的眼光让甜甜浑身不舒服。 “井水不犯河水也好。他不卖,我们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嘁,你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关上门前,她听到韩亮压低的话音,回身重新抱起爆米花桶,嗤之以鼻。 谁知,沈琛却点点头,吐出四个字:“是有办法。” “什么?”甜甜拿起的爆米花又丢了回去。 “恒丰集团在业内声名狼藉,几乎每年都会对看中的‘猎物’发起恶意并购,并购成功后再以资本运作方式获益,完全不顾原企业的定位、企业文化与经营理念。”沈琛说着,绕过办公桌为她倒了杯温水,然后走回递到她手边,“全资收购被拒,恒丰应该很快就会改变策略,转而先收购我两个舅舅手中相加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权,从而达到控股的目的。到时再通过各种手段逐步稀释小宁手中的股权,只是时间问题。” 甜甜接过水杯,嘴角微扬,摩挲着粉色搪瓷杯上印着的一颗糖图案。那晚过后,沈琛便默许她在这儿另备了个自用的杯子。专门定制的款式,糖果上写着一个可爱的“甜”字,摆在他的办公桌前,让他看到这颗糖时,就能联想到另一颗“糖”。 “谢谢。”她抿了口水后,问,“不过他们卖自己的股权,不用经过小宁同意吗?” “半数以上股东同意,他们即可把自己的股权转让给股东之外的第三方。当然,小宁可以提出反对,但如果她不能以等价出钱收购他们手中的股权,那么反对就会自动被视为无效。”沈琛沉吟着敛眉,“先不说小宁现在的情况无法出面,就算我能代她行使股东权力,以个人之力要与恒丰竞价这百分之五十二的股份……几乎没有胜算。” 连他都说没胜算,甜甜不由得懊恼地瘪嘴:“啊?早知道我刚才不那么毒舌了,说不定他们还会顾及一点你们……你不阻止我就算了,还在旁边给我递柴火!” 沈琛轻笑着摇摇头:“如果真还顾念亲情,这些年早就顾念了,也不用等到现在。商人逐利,只要钱足够,他们的决定就与其他的都无关。” “那现在要怎么办?”甜甜一脸苦恼。 “其实他们所图简单,我们的对策也可以很简单,从钱下手就可以了。如果不出我所料,今后,若恒丰联系他们购买股权,他们一定会提出加价。一来,你那番话让他们意识到博物馆的热度与市值或许真的还能不断提高,那么现在出手可能太急;二来,当恒丰只能把他们作为收购案突破口时,卖方占优,他们自然有了坐地起价的资本。” 甜甜点着头思索片刻,歪头问他:“嗯……我是不是可以简单理解成,就相当于是买了只股票,他们觉得博物馆这只股还能再涨,等到涨停再卖最赚,所以短时间内还会观望,不会轻易答应以现价卖给恒丰?” “没错。”沈琛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继续往下说,“所以,我们要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就必须尽快提高博物馆的价值,从而抬高恒丰的收购成本,使得收购案拖延,乃至终止。不过,博物馆要想继续做大,确实需要良性的资本注入。我会同时让陈识着手准备资料与文件,向赫克特集团提出投资案。” “寻求赫克特的投资?”甜甜瞪大眼,有点不敢想象这种一步登天的操作。就算是家族企业,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吧。 沈琛嘴角藏了缕笑:“前提当然是我们的品牌价值需要再上一个台阶,我才有可能在董事会上说服其他董事。下午我们就去一趟木落的工作室,把合同给签了。” “好……啊?”甜甜下意识应完,才察觉出不对,连珠炮似的发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签约了?你什么时候决定和‘九分甜’合作的?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找更资深的工作室谈谈看吗?” 其实上次争执过后,冷静下来想想,甜甜觉得沈琛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多少还是偏心了,若真要毫无私心地择选合作伙伴,那就至少应该多找几家工作室和木落他们一起试稿、比稿,而不是光看他家的不错,就敲定下来。因此这一周多,沈琛不提这事儿,她也不好意思主动问,只当他已经在让陈识联络接洽其他工作室了…… (??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恋(*≧з)(ε≦*)整(*  ̄3)(ε ̄ *)理(ˊ?ˋ*)? “我和木落一致认为谈合作少不了磨合,如果你在的话难免左右为难,所以就没告诉你。”沈琛微俯身,从左侧抽屉取出合同,递到她面前,“这几天我们已经谈定了,合同昨天刚刚做好,你看看。” “不看不看!”甜甜气鼓鼓地推回去,“你们背着我都谈好了,我还看什么看?真是的,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合伙把我蒙在鼓里了?” 沈琛失笑:“真不看?不怕我这个甲方挖什么陷阱让你学弟跳?” 想打趣她?甜甜灵动的眸子贼溜溜一转,双臂钩上他的脖颈,踮脚贴近他耳畔低语:“那也没什么啊。反正我早就跳进你的陷阱了,他下来一起做个伴儿也好。” 老司机开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在话下,只是这开往的方向略显古怪,愣是撩得沈琛哭笑不得。 “怎么样?刚才有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退开一点,期待地看他。 拉下她的胳膊,沈琛正色开口,却答非所问:“我的陷阱很小,只能待一个人。” “哎?”可能是他的神色过于严肃认真,甜甜眨眨眼,一时间居然遭遇了理解障碍。 “走吧。”沈琛见状,一扯嘴角兀自越过她身侧,“正好去附近吃个饭,再去工作室。” 怔怔看他踏出门,甜甜才意识到这家伙方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也顾不上抱起剩下的半桶爆米花就追了出去:“不是,你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一点儿都不字面!你快翻译成简单易懂的情话!” “不是情话。” “明明就是!你难道不觉得和‘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一个人’是同一种句式吗……” 甜甜明丽的话音随背影一起消失在了楼道尽头,鸦雀无声的大办公区突然炸开了锅,十几颗脑袋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吵嚷。 “这架势甜姐一定是追到沈先生了!愿赌服输,一人一件礼物不许耍赖啊!” “都没正式对外宣布过恋人关系,不算不算——” “哇,他们俩这狗粮都连续撒多少天了,还需要官宣吗?反正这对CP我站定了!” “我也觉得成了,只要甜甜在,沈先生哪怕还是面无表情,整个人也会比平时温柔很多,真是虐狗的爱情啊……” 3 博物馆正式与“九分甜”达成合作,以捧心小和尚形象制作的“小馆”系列表情包很快最终定稿,并通过微博、公众号等渠道投向网络。甜甜可谓痛下血本,动用了不少人脉关系,连路迢的资源都压榨了个干净,多方操作之下,总算使得表情包一经推出,便呈风靡一时之势席卷网络。 为此,她又趁热打铁,一连宅家三日,撰写了一篇《失恋是本难念的经,小馆这就念给你听》,配合表情包的使用,转发过百万,吸粉十余万,令失恋博物馆的话题热度再上了一个台阶。 “田小姐今天还没来馆里?” 周四上午,办公室里挂钟的时针指向十一点,沈琛不知第几次刷新手机页面,上边正显示着昨晚凌晨发出的那篇爆款长文。今天官博还没更新过。 “您放心,自从得知甜甜小姐又要闭关创作,我就按照您的要求每隔两小时就拨一通电话过去。虽然没能说上一句话,但都是活人挂断的,绝对没猝死。”陈识觉得“某知名网络作家猝死”这个梗自己大概可以用来调侃老板到光荣退休,“估计是又连着熬夜,在补眠吧?” 似笑非笑地扫一眼自己这位越来越皮的陈助理,沈琛慢条斯理地启唇:“听说很多为整理文件熬夜加班的助理也很容易因过劳而猝死。” “咳、咳咳!”陈识惊呛,急忙讪笑认错,“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记得!” 沈琛颔首表示满意,看了眼腕表:“去买点菜,然后在车里等我,我处理完手里的文件直接去田小姐的公寓。” “老板,我又不是菲佣,买菜不是我的工作范……” 声音渐弱,陈识很快在沈琛的盯视下认命地闭了嘴,转身出了办公室,心道真是惹什么都不能惹正犯相思病又不肯承认的总裁啊。还一口一个“田小姐”,也生疏得够刻意的,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此时此刻,陈识口中可能“在补眠”的甜甜,却顶着大黑眼圈在卧室床上翻着烙饼,嘴里念念叨叨的,也正是他的老板。 “什么人嘛……还真就一通电话都不打,一条消息都不发啦?”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从床最左边滚到最右边,再从最右边滚回最左边,每完成一个来回就瞄一眼床头柜上毫无动静的手机,怨念值噌噌上涨,“你照办就照办吧,可我这博文都发出去大半天了,怎么着也该来找我了啊!” 在“闭关”前,甜甜特地通知沈琛不要出现,谨防热恋情绪占据上风,破坏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的失恋情怀。但沈琛这人,居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口是心非”这种算不上毛病的毛病存在。若非还有陈识一天到晚打来的“请安电话”,她都要认为那家伙已经趁机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十几个来回的翻滚过后,甜甜终于累了,呻吟着无力躺平。天知道她从前熬夜赶稿后,总能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吃个早午饭就继续缩回被窝里看看剧、发发呆。可她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因为梦见沈琛打电话说人已经在门外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之后就……心心念念地等啊,盼啊,再也没有睡着过。 “不管了,再不睡我真得猝死了……为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一点儿都不值……” 埋怨声渐低,眼皮渐渐发沉,甜甜终于在迷迷糊糊间再次拥抱了那个有沈琛的梦境。 像拍连续剧似的,她梦见自己接到沈琛的电话后以龙卷风般的速度将自己捯饬好,打开门,他手中提一大袋食材,笑意温存地说要为她准备熬夜过后的营养早餐。接着场景变换,一身家居服的沈琛站在灶台前,有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有水冲洗过食材的哗哗声,还有油在锅中被加热的刺啦声,而她则托腮坐在餐桌旁侧首笑看,看厨房里蒸腾的白色雾气将他身影氤氲出最温柔深情的轮廓…… 一切美好得像梦,又好似不只是梦。 “咚咚咚……” 是梦里的声音?甜甜努力攥住那一点清醒的意识,翻了个身,揉揉眼,竖起耳朵听外头时不时传来的响动,无一不与梦境重叠。 这青天白日的,小偷应该没这么嚣张吧?偷完东西还顺便到厨房做几样小菜填饱了肚子再离开犯罪现场?难道真是沈琛来了?甜甜隐约记得自己喝醉那晚被他送回来时,好像是稀里糊涂把门锁密码都告诉他了…… 想到这儿,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地,挪到虚掩着的卧室门后,从门缝里往外扫视,大门玄关处的鞋架上多了双男士皮鞋,沙发靠背上搭着件熟悉的高定西装,再看向那厨房中忙碌的背影,毫无疑问是沈琛了。 只不过,现实中的他穿着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还系了她当初买回来纯粹当摆设用的粉嫩色系围裙,居然有点……嗯……反差萌? 甜甜抿唇憋住笑,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不发出一点儿动静地踮脚迅速摸进对面的洗手间。她可不能就这么蓬头垢面地出去见他。在镜前捯饬着自己,思绪却渐渐飞远。交换秘密那晚,她满心欢喜,只觉从前都是自己在一步步靠近他,而当他在她面前摘下手套时,她感到沈琛也开始愿意主动走向自己。 两人之间的感情明显变得不同了,可又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呢?博物馆里的同事们都在打赌她与沈琛到底是什么关系,而这个问号其实也同样打在甜甜心底,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让她难以忽视。 或许,人都是贪婪且得寸进尺的。得了他一笑,便想得他一吻;得了他一吻,便想得他欢喜;得了他欢喜,便想得他倾心。而这一切之后,便是名正言顺的携手相伴。 千千万万个所愿,也不过一句:她,是他的谁。 怀着这份心念,她对镜中的自己牵动嘴角,推开洗手间的门,一步步走向厨房,轻轻靠近他。 下厨时的沈琛没有戴手套,甜甜忍不住从后环上他,微凉的指尖点落在他的手背,惹得他切菜的动作一停。 “起来了。”沈琛没有回头。 低应一声,她将脸贴在他微躬的脊背上,声音糯糯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猜你要睡到挺晚,就迟些来。” 甜甜听完,郁闷地退开,转到侧面问:“所以就因为这个,你今天才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嗯,早晚会见面。没必要吵醒你。”话音落下,刀锋与案板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节奏规律,听得出男人的刀工不错。 沈琛生性内敛少言,两人相处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甜甜一人讲得眉目生动。可每当从他深不可测的眼中望见自己清晰分明的倒影,一颦一笑都在其中,她便会心满意足地扬唇。而此刻,沈琛垂眸专注于手中料理,没有了眼神的交流,甜甜心头又被那份不确定悄然占据,神色黯然。 可这个不喜欢表达的男人啊,又于不动声色处藏着极尽的细致,身边人突然静下来,他便停下手中动作,扭头用目光笼住她,温声问:“怎么了?” “啊……没什么。”甜甜眼神闪烁一下,躲开与他对视,扫见案面上的黄瓜,索性就地取材,将削了半截的黄瓜当作话筒,一清嗓子:“沈先生,我想我有必要采访你一下。” 沈琛诧异挑眉,等她下文。 “你不觉得自己在并未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就这么贸然进入年轻的单身女性公寓,不太合适吗?” 没有立刻回答她,沈琛定定地凝视她半晌,才微拧了眉:“第一,我没有采取非法手段入室。第二,你认为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甜甜闻言一弯腰,直接从他臂下强行钻到他身前,再从他两臂之间挤上来,抵着灶沿与他面对面,语调极快地追问:“关于第二点的意思,能请你再解释清楚一些吗?!” 女人背后是窗外大片朦胧月色,窗内水汽晕染她精致明丽的五官,纤长的睫毛沾上点湿意,一颤一颤的,仿佛就颤在了谁的心头。沈琛眼神愈暗愈深,放下菜刀,取走还挡在中间碍事的半截黄瓜,两手撑到甜甜腰侧的灶边,上身前倾,如缓慢的语调般一点点迫近她。 “这样还不够清楚吗?” 两人的身体因这个姿势而紧紧贴着,甜甜屏住呼吸,一脸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眼睁睁看着沈琛的唇错过她的脸颊,附到耳边:“听陈识说,博物馆里那些年轻人都在赌我们是不是男女朋友?” 那些年轻人?所以您老今年贵庚?还以为沈琛撩人功力深藏不露,却在这种时候提陈识,真是分分钟打回原形……甜甜本想重重“嗯”一声表达不满,可不知怎地带出些软软的鼻音,又多了三分娇嗔的意味。 仿佛能感知到她在自己看不见的情况下,万分嫌弃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沈琛勾唇,继续往下说:“他赌我们是,赌注是一周的下午茶。” “哦,那他们能喝到下午茶吗?”甜甜故作不在意地问。 “当然——不能。” 刻意拖长的字音,喷洒进冰凉耳朵的温热气息,像极了挑逗。甜甜抖了个激灵,忽然觉得腿有些发软,于是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启唇:“你……你真的是沈琛?还是我还在做梦?” “看来你做了个好梦。”沈琛眼角微挑,撤开禁锢她的双臂,后退半步,又挂上了云淡风轻的神色,“肚子饿不饿?去外边坐着等吧,很快就好。” “唔,那我就不问要不要帮忙之类的客套话了。”肚子发出咕噜声,甜甜对自己的厨艺有自知之明,为免血光之灾,乖乖听话走了出去。 和梦里一样的角度,她就坐在餐桌旁,托腮笑望着沈琛忙碌的背影。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穿得了高定西装,围得了粉色围裙的男人,她上辈子肯定不止拯救了一个博物馆那么简单吧?恋人关系终于从沈琛口中得到了证实,她既高兴,又遗憾,眼中笑意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甜甜扪心自问,从正儿八经爱上沈琛起,就已经有了这辈子都听不着几句甜蜜情话的觉悟了。可这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也免不了偶尔意难平。 “非要这么别扭吗?拐着弯给我答案,就说一句喜欢我有这么难吗?”她收回视线,喃喃自语。 真想听沈琛对自己郑重地告白一次啊…… 之后甜甜都有些心不在焉,这不是她第一次尝沈琛的手艺,可与他相对无言地吃完一餐饭,却还是第一次。她能感到他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带着几分探究,眉头因思虑而微皱着,可直到端了碗筷进厨房清理,他都没有开口问她。 一个过分耐心且沉得住气的男朋友,毫不吝啬地表现着对她的在意,还真是让人没脾气。 听着厨房里的流水哗哗,看着他挽袖弯腰,将餐具洗得干干净净,甜甜撇撇嘴,觉得这种事由自己主动提没趣,憋在心里又不爽。于是,她索性甩甩脑袋,起身进了小储物间一阵翻找,又在客厅倒腾了好一阵子,为饭后的娱乐活动做准备。 等沈琛解下围裙从厨房出来时,客厅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型家庭影院的模样,茶几上摆放着饮料和零食。 沙发正对面的大投影屏是甜甜入住时一早就安装上的,只是工作忙碌,许久没用过了,还有投影机也被收进储物间里生了灰。甜甜清理完,好一番调试,才确信这玩意儿没坏。 “你来得正好,帮我把灯关上——”甜甜将手中U盘插进投影机接口,扬起脸对沈琛笑,“吃饱喝足看场电影,绝佳享受。” 沈琛依言关灯,又拉上客厅的帘子,在一片昏暗中坐到甜甜身边,语调放松地问:“什么片子?” “当然是能让你相信爱情的爱情片喽。”甜甜主动依偎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脸在他柔软的毛衣上舒服地蹭了蹭。墙壁亮起来时,她的话音也伴随着影片的背景音乐再次传入他耳中,“好吧,其实是我打算过段时间在博物馆举办一个线下交流会。我想为活动挑选一部治愈系的经典电影,上网搜了一些剧目。这部《P.S.I love you》据说可以让人恢复感动的触觉和兴奋的热情,所以就自己先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用上,你也给参谋参谋。” “好。”沈琛应着,抽出胳膊直接将她半揽进怀里。 “不过,你这种人是不是对爱情电影完全没兴趣啊?”甜甜在他胸前抬头。 沈琛听了低笑:“我是哪种人?” “就是那种……严肃、古板、正派、不苟言笑,和网络文化有代沟,外加满脑子都是金融理论啊投资收购啊商界风云啊什么的工作狂。”甜甜掰着手指头数落完,自己都忍俊不禁地抿了唇。 “那这种人听起来确实很不讨人喜欢。”沈琛又笑了,胸膛一震一震的,下了断言。 “嘁,大概是我口味独特吧。”甜甜的脑袋被他的大掌拍了拍,哼哼一句,便转了视线投向画面,很快就被电影开头中夫妻两人拌嘴的台词给逗笑了。 两人至此无话,光线变幻,明明暗暗,投在白墙上的人影却始终安然相拥。 电影改编自一部同名小说,女主角霍莉在丈夫盖瑞去世之后,悒悒不乐,但在她30岁生日前,她收到了盖瑞寄给自己的信,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全是患上绝症的丈夫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为她写下的,无一例外地签署着“附注:我爱你”。盖瑞在信里为她计划着失去他的日子该去做些什么,引导她走出悲伤。而霍莉则在丈夫的指引下开始旅行,回到了两人最初相遇的地方——爱尔兰的威克洛国家森林公园。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有仿佛油画家笔下才能调出的浓绿青草,有来自谷底浮动温软湿润的风,还有霍莉和盖瑞的浪漫邂逅…… “这取景地真美。等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一声慨叹,甜甜沉浸在爱尔兰的美丽风光与音乐渲染的感人故事里,有时也会在剧情起落的间隙偷瞥一眼沈琛那在光影镂刻下越发冷逸无俦的侧脸。 爱尔兰之旅让霍莉明白了丈夫的用心,他想让她不要害怕再次陷入爱情。而在电影的最后,霍莉带着她的母亲再次踏上爱尔兰的土地,并开始给盖瑞回信。 “Dear Gerry, you said you wanted me to fall in love again, and maybe one day I will. But there are all kinds of love out there. This is my one and only life, and it''s a great and terrible and short and endless thing, and none of us come out of it alive(亲爱的盖瑞,你说你希望我再投入地爱一次,也许有一天我会的,可是爱有很多种,而这次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美好、糟糕、短暂、永无止境的一次,我们谁都没法活着走出来)……” 甜甜不愿轻易表现出伤感,便假装打了个呵欠枕进沈琛的臂弯,浅浅合眼,眨去那些微的湿润。 “I’ll write to you again soon. P.S…… Guess what(不久我还会给你写信。附注……猜猜会是什么)?” 电影原声继续回荡在客厅里,低沉如夜色。没有结局的结局,或许只有霍莉自己知道,选择面对丈夫的死亡能否成为全新的开始。 “回屋睡吧。”沈琛从投影画面上移开目光,侧首轻语。 闭上眼的甜甜竟真觉得困意袭来,懒懒地应着:“嗯……你要走了吗?” 他答时有半刻犹豫:“我等你睡着再走。” “沈琛,”甜甜低低唤他,困倦的双眼难以睁开,细眉颦蹙,手不安地攥上他的衣摆,“你喜欢我吗?两个人要因为喜欢在一起……才是爱情啊……”她多怕自己从未走进过他的心,多怕一切温存只是场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 沈琛闻言,清冷沉寂的眸中有微光闪过,而后凝视着她,缓缓开口:“If you were the enbodiment of love, I willtrust you unconditionally(如果你就是爱情,我将无条件相信).” “我英语渣渣……听不懂,简单点……”她渐弱的话音越发如同梦呓。 “P.S.I love you.” 意识蒙眬之际有低沉沙哑的呢喃在耳畔徘徊、缱绻。那究竟是电影里剧中人的台词,还是身侧意中人的告白呢?甜甜迷迷糊糊地想着。 而下一秒,唇上便被印下温热一吻——方知答案。 第七章 1 12月末的星期六,一夜冬雪过后,晴空像洗过似的湛蓝,这对甜甜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不必一早就穿上校服,拎着拖杆箱离开公寓,而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先任性地赖在床上玩半小时手机,再照例发个短信约沈琛来公寓共进晚餐。 她知沈琛不喜人多喧闹,平时已是应酬颇多,因此两人很少出门约会,就窝在小小的公寓里吃一顿家常菜足矣。饭后消磨时光也极为随意,有时他们会共看一部电影,而大多数时候却是甜甜抱着笔记本电脑或码字或看剧,沈琛则坐在她身旁,单手支颐,静静翻阅那些纯外文的大部头著作——他特意存在她这儿的,聊做消遣。 如果甜甜沉迷工作,不声不吭也不动作,沈琛便会在期间起身为她添一杯热水,削一盘水果递到手边。但要是甜甜看剧,那这一晚上耳根子就不得清净了,咔嚓咔嚓的吃零食声不算,她还时不时便要扭头与他吐槽剧中情节,叽叽喳喳,后者总是微笑倾听,然后用修长匀称的手指替她拨拨挡到眼睛的刘海…… 没有游乐园的热闹欢笑,没有压马路的羡煞旁人,却别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浪漫安逸。一如甜甜那日凝望客厅中端坐看报的沈琛,就能遥想到两鬓斑白的几十年后般,触手可及的幸福相守,便已胜却无数。 “今晚?今天是周六。”没多久,沈琛就回了信。 “对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甜甜抿唇笑笑,她又没喝醉,当然记得今天是周末。 “好。想吃什么?”他不许她多吃外卖,但凡来公寓,都会买菜来做。 “不用。今晚我给你露一手,你准点到,等着吃就行了。” 这次他回复得有些慢,最后居然只发来八字箴言: “万事小心,别炸厨房。” “什么嘛……”尽管他看不到,甜甜还是瞪着眼拿手指戳了戳屏幕上他的名字,才一骨碌起身下床,为今晚的约会做准备。 正儿八经下厨,她确实不行。可架个火锅总没问题吧?梳洗完毕的甜甜忍不住对着镜子给自己的机智竖起大拇指,随意用面包牛奶对付了“早午饭”,迫不及待换衣出门,到附近的超市买电火锅和食材。 沈琛不爱吃辣,可甜甜吃火锅却是无辣不欢,所以她没犹豫地买了鸳鸯锅。一清淡、一麻辣,两种锅底放进购物车,火锅料没什么可挑的,每样都来点儿,下次才知道他的喜好。包装好的涮羊肉与净菜也是冬日火锅必不可少的,顺带捎些酱料与几罐啤酒就齐了! 购物过程总是让人愉悦,可当结算完满满两大袋的食物,再加上还得背一锅时,甜甜不禁苦了一张脸。 口袋里手机振动,一看是路迢打来的微信电话:“糖啊,在做什么呢?你之前让我找的东西,我都给搜刮出来了。是我派人给你送过去,还是你干脆来我家坐坐?” 甜甜一听乐了:“大小姐你真是及时雨!我这正愁买了一堆东西自己拎回家够呛呢,你让人送过来吧,先来家购连锁超市接我,再一起回公寓。” “怎么,今天不是你的沈先生买菜?自己动手?”路迢嬉笑着问。 “吃人嘴短,我也得礼尚往来一下嘛。哎呀,我不多说了,还在出口这儿打包呢,后面排队的该急了。你叫人快点儿啊,我在超市门口等。” 甜甜语速极快地叮嘱完,之后一番折腾不提,时间在张罗布置中不觉飞逝,天色渐暗,直至时钟指向七点。 准备就绪,甜甜舒出一口气,才在黑暗中坐下休息没两三分钟,门铃就响了。 “叮咚——叮咚——” 她却不去开门,反而抓起手机,跑进洗手间又确定了遍妆容与衣饰,然后关灯,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铃又响了几回便停下了,按动密码键的滴滴声取而代之,接着“咔嚓”一声,门开了。 与此同时,甜甜落在手机播放键上的拇指按下,客厅里蓝牙音箱的灯带一闪,悠扬舒缓的提琴乐曲流泻而出。 推门踏入的沈琛看到餐桌上的烛台与烛光,就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音乐中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黑漆漆的洗手间,勾唇提步,徐徐走近。 而洗手间门后的甜甜却是纳了闷,心道这家伙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不惊喜也不意外,那好歹也该出个声吧? 她满腹不解地探出个脑袋,往右转,餐桌旁没人?再往左转,一张脸却骤然放大在眼前! “啊——” 甜甜大惊后仰,沈琛眼疾手快地一手揽回她的腰,拉到自己身前,保住了她那下一秒就要磕在门框上的后脑勺。 “在自己家怎么也冒冒失失的,嗯?” 他垂眼看她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小嘴微张。他对口红色号没有研究,但那唇在烛光下漾出的光泽,却让他不禁联想到了需要细细品味的顶级红酒。 “你、你拍惊悚片呢!你不吓我,我能这样吗?” 始作俑者居然还教训起她来了,甜甜没有看到沈琛微动的喉结,只是愤愤地从他怀中挣出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扯掉音箱线,打开顶灯,还故意把每一步都踩得哒哒作响。只有桌上的蜡烛与她作对,吹了一次居然没灭。 她才要再试一次,眼前却伸过沈琛的手。他握住甜甜的肩,将她的身子掰向自己,深黑的眼中含着浅浅笑意:“烛光火锅,挺不错的创意,别熄了。” “我看你不怎么喜欢。”甜甜哼哼着,赌气别开视线。 “嗯,土不土洋不洋的,确实很难讨人喜欢。大概是我口味独特吧。” “你还学我说话来笑话我——” 甜甜抬手作势要打,却被沈琛握住手腕,往身前一带,俯身低头便在粉唇上轻轻辗转了一个吻。 半晌,两人分开后,甜甜还是难掩吃惊,红着脸质问他:“你、你哪儿学的这招?!”莫不是晚上跟着她看多了肥皂剧学来的? “路小姐教的。”沈琛答得不假思索。 “啥?”也许是刚才忘了呼吸导致的缺氧,她有点蒙。 “你喝醉那日,她告诉我你很好哄,适当地牺牲色相就可以。”男人回忆着点点头,神色带着几分促狭。 这都什么损友啊……甜甜呻吟着抬起胳膊,把脸捂了个严实。 沈琛好笑地盯了她一会儿,才牵着她的手,拉开椅子,引她坐好。 餐桌不大,他在对面坐下,隔着火锅蒸腾出的白气,笑看才入座又开始保持没脸见人姿势的某女,不由得问:“我饿了,你不饿吗?” 尽管捂着脸,但还是能听到锅底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阵阵辣香直往鼻子里钻,甜甜被他这一问勾起了馋虫,咬咬唇,下一秒,牛肉丸就被她手中银筷夹着伸进了红油油的麻辣锅底中。 也不顾对面传来的轻笑声,美滋滋地吸着气将又烫又辣的丸子拆吞入腹,劲道正宗,甜甜满足地扬起脸,冲沈琛挑衅地一抬眉:“你也吃啊。你那边的是菌汤锅底,我还多放了枸杞,合适中年人养生。” “……” 短暂无语过后,沈琛神色淡淡地取筷,夹了羊肉片,随即长臂一伸—— “我们这些年轻人才吃的麻辣锅底,老干部吃不来的!”见他竟是要越线来涮自己这边的辣锅,甜甜一筷夹住他的,瞪眼。 “很多事不喜做,却不代表做不来。” 也不知这个在国外长大的家伙怎么会把筷子用得比刀叉还顺手,甜甜的筷子在两个回合后就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羊肉片入了沈琛的口。 甜甜一瞬不瞬地观察了他十几秒,面不改色,和他吃鹅肝酱时的神情也没什么两样。她平时见他从不吃辣,还以为是半点儿都不能沾呢。 见她肩头一沉,小脸上写满“挫败”二字,沈琛又夹了牛肉丸在锅里涮了涮,放进她碗里,温声哄劝:“好了,是我不对。还是说说你的好消息吧,和今天没回家有关?” “嗯哼。”一颗牛肉丸可不够收买她。甜甜吃完,又用下颌指指一旁的虾滑,沈琛立刻会意,下锅汆好,蘸了酱料送到她嘴边。 耐心等她吃下,满意地眯着眼呷口啤酒,沈琛才笑问:“可以消气了?” “唔……勉勉强强吧!”甜甜咂巴咂巴嘴,见好就收,跟着一清嗓子,“沈先生,恭喜你。你女朋友成功在你的准丈母娘眼里高中毕业了——更准确地说,大学也快毕业了,正在做毕业旅行。” “伯母的病情有好转?”沈琛是何等头脑,哪怕她刻意卖着关子,说得没头没尾,也明了了大半。 “嗯!我再也不用装高中生了!”甜甜用力点头,眸子亮闪闪的映出他的身影,没有一点儿阴霾,将母亲的情况娓娓道来。 就在昨天,她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也不知怎的,母亲一觉醒来记忆就恢复到了中风之前,还问起甜甜的毕业旅行玩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传照片回来。 母亲的病情这么些年都没有好转,可自从沈琛前段时间联系来的专家会诊过后换了新疗法,短短不到两月,就有了逐渐能够克服情绪障碍的迹象,不再如从前那般,一旦甜甜过了时间没出现,哪怕只是几分钟,都会无法自抑地焦躁难安。如今连记忆情况都大大改善,这对甜甜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天知道,她曾经认定那件高中校服要被自己穿到老了。 “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义有多重大……沈琛,谢谢你……”说着说着,甜甜竟哽咽住了。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受,不必再背负至亲那太过沉重的“关切”,不必再战战兢兢地怕被旁人窥见“秘密”,不必再扮演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尽管她从未将母亲的病视为负累,可今早睁眼的刹那,她却觉得如释重负,为终于可以完全活成自己真正的模样而感谢上苍。 “我都明白。”烛光里,她眼中泪光闪动欲坠,沈琛伸手,怜惜地握住她的,眉目间的暖意融去了三分冷峻,“还有,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谢谢。” “嗯。”带着鼻音点点头,甜甜略低头,揉去眼角湿润,然后咧嘴一笑,“那谢谢不说,谢礼还是要的,一会儿饭后给你。” 心知她要强,沈琛便只当未见,颔首替她下了些青菜在锅里,叮嘱:“辣锅上火,多吃些菜。” “知道啦,沈老干部!” 2 饭后,沈琛收拾完厨余回到客厅,就见甜甜费劲地将个大纸箱子从卧室一路拖出来,看样子还挺沉。 “快来帮我——”听到脚步声,甜甜抬头冲他招招手,“放到茶几上。” 沈琛依言将原本茶几上的东西都暂时挪去别处,将整个箱子架上去,之后就被甜甜笑眯眯地搂过胳膊,并肩坐到沙发上。 “按理来说呢,这种时候女主角都会让男朋友猜猜里头是什么,然后男主角象征性猜错几样,她才肯揭晓答案。但我觉得做人应该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所以决定直接告诉你答案!当当当——” 早已习惯她爱耍贫嘴的小毛病,沈琛眼中三分含笑,七分纵容,却在箱盖揭开的刹那全部转为难以言喻的微妙。 “这些……就是你说的谢礼?” 刚才弯腰抱起箱子时,他能感到里头装了不止一样物件,却想不到这些物件涉及的领域竟如此之广:古早小灵通,秃顶半边的芭比娃娃,街边十元能批发一打的奖牌,一看就很畸形的针织手套……还有狗狗的磨牙棒? “对啊。都是我从路迢那边搜刮来的。”甜甜单手拨拨刘海,还挺自豪。 “路小姐的?你要这些来,送给我?”沈琛感到匪夷所思,作势要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 “不是送你!是拿来给你摸的——啊呸,”甜甜拍开那手,觉得这话哪儿怪怪的,不由得迁怒地剜他一眼,“我意思是,拿来给你读取物件上情感记忆的!” 沈琛平白被瞪,当真无辜,只得苦笑:“让我读她的情感记忆做什么?我需要了解她吗?” 他这种对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兴趣的表现,甜甜很满意,就又恢复了笑眯眯模样挨近他的胳膊。 “不是让你了解她啦,是希望你能读到一些让你有愉快体验的记忆。我想过了,你小时候发现自己这份特殊能力后,就一直在触摸那些承载太多伤心事的失恋纪念品。那也许现在多读取些愉快、幸福的记忆,慢慢地,你就不会总只读到那些消极悲观的情绪了?就可以不必总戴着手套了?”她微微垂眼,边摆弄他的手,边说。 “那为什么是她的?”沈琛也没评价她这思路,只是挑眉问。 (??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这我当然不是乱找人要来的东西。路迢虽然比不了‘中国锦鲤’,也不是杨超越,但打从娘胎里出来,二十几个年头里就都是顺顺利利、毫无波折的,几乎没有遭遇过任何不愉快,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很完美!所以这些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物件,我想里头被倾注的情感记忆都不会太差!”甜甜显得自信满满,随手拿出一件玩意儿,“先试——呃……”被秃顶芭比丑到,她有些嫌弃地换成那块廉价是廉价了点儿,但还算中规中矩的奖牌,递到沈琛眼皮下,尽量露出体面微笑,“还是先试试这个吧?” 沈琛不置可否地打量一遍那块做工粗糙的金牌,并不接。 “作为你女朋友的我都不介意,你还别扭啥啊?”甜甜看他不动,索性要替他将手套给摘了。 后者轻而易举地避过“魔爪”,问:“就不能用你自己的物件?” “不行,不行。我这人家世一般般,运气也一般般,附着在东西里的情感记忆肯定没有路迢的好。”甜甜听完连连摆手。 “但你的意义不一样。无论痛苦还是欢喜,顺遂抑或坎坷,我只想更了解你,而不是旁人。”说这话时,沈琛凝视她的双眸,仿佛是有星辰倒扣的万顷碧海,千般柔色隐于粼粼波光中,叫人忘了言语,也忘了呼吸。 这家伙,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吧?不过是这段时间耳濡目染了些偶像剧,就变得这么会说情话了?甜甜自诩撩人技术一流,但自己却也是个不经撩的,当即就脸颊微烫地别开视线,嗫嚅:“那你平时在这公寓里进进出出的,就都没摸到过什么有记忆的物件吗?” “都戴着手套。况且你的东西,总得经过你的同意。”沈琛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成为恋人,不代表失去个体的独立,他依旧尊重她的全部隐私。 像是被顺毛的猫咪,甜甜忍不住贴近那只手的主人,笑嘻嘻说:“其实不用你去读那些记忆,我们有的是时间,听我一点点和你说更生动。要相信段子手的诉说是会让许多原本平凡的故事都变得更有趣的。” “我很期待。” 在沈琛低沉的笑声中沦陷,甜甜想顺势歪进他怀里,结果屁股一挪,被奖牌硌到,登时清醒过来,将整个箱子都朝他那边推了推。 “别岔开话题!赶紧的,摸摸。”她催促。 闻言,沈琛仍是笑着,却取了一旁的箱盖要盖回去。 “你干吗!”甜甜不满地将他那只手按住,抬眼一瞪,却被眼前画面搅乱了心中一池春水。 只见沈琛也不抽回左手,只略偏过头,喉结在修长的颈上稍动,从来弧度肃冷的薄唇微启,叼住右手手套,然后缓缓咬下。 甜甜找不到一个词能完美形容此刻沈琛散发出的男性魅力,但她至少还保留了一丝理智,能找到一个词来准确形容此刻的自己,那就是——失去原则。 “那么左手就拜托田小姐了?” 她感到有温热的指腹抚过耳垂。沈琛尾音带着轻笑,瞥向还被她捉得紧紧的左手。 “哦、哦……”甜甜觉得刚刚真应该听他的在吃完麻辣火锅后喝点茶,那现在也不会这么口干舌燥了。尽管脑子乱了些,但她手底下动作还挺快,三两下就摘了手套,结巴着递给他,“好、好了。” 沈琛含笑接过,把两只手套叠齐,交还到她掌心:“既然是你摘下的,以后就由你来保管。” “什么意思?”甜甜呆滞地回视他。 “其实前段时间就不需要了,只是十多年的老习惯,一时没有改掉。” 不需要了?她用眼神向他确定。 “嗯。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博物馆仓库里,被我读取了情感记忆的两样失恋展品吗?上周他们被从库里取出展出前,我又尝试触摸了它们。”沈琛顺势将她的手裹入掌心。 “然后呢?你就别卖关子了!” “同样是见证了每一次争执的票根,也同样是那个被物主亲手摔碎的相框,我当日只能触碰到那里头消沉悲痛的情感过往。可如今,我一样也能感受到这两对恋人曾拥有过的欢愉时光,所有闪过脑海的画面都恢复了本应有的颜色。”他一叹,眼神飘得有些远,“其实你的想法不无道理。现在想来,或许是经历了父母长期的争吵冷战与最后离异的缘故,我当时对情感的存在本身就缺乏信心,可能因此导致获得的读取能力不全,才使我从纪念品中读到的情绪都是片面的。之后,我越是惧怕排斥,就越是难以脱离心魔……” 成年以后,沈琛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情感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尤其不相信男女之情,冷淡惯了,便也不愿再去改变。 直到遇见这个叫作田甜甜的女人,这个穿着高中校服就敢贸然闯入他生命的女人。 现在,他正握着她的手,这双手很纤细,因为长期与键盘为伍而起了几处薄薄的茧子,让他怎么也摩挲不腻。 “那现在呢?是不是因为我,你有信心了?”她笑眯眯地邀功。 “对,你是大功臣。”沈琛先是顺着她一笑,随即感慨道,“我也算明白了,不管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失去时免不了伤痛,却也磨灭不掉曾经的美好。当悲伤被时光冲刷殆尽,这些纪念物中更多存留下的是对爱的感激,对成长的思考。” 甜甜愣愣地瞅他三秒,而后扑哧一笑。 “笑什么?”见她忍俊不禁,沈琛有些莫名。 “你这么文艺地抒情,画风不对。”她转转眼珠,目光灵动,“不过这段话挺不错的,我再加工加工,可以发网上做宣传语。” 沈琛闻言屈指在她脑门儿上一敲,姿态轻松:“我只是把那些物主寄于物件中的领悟说出来罢了。” 甜甜揉着额头“哦”一声,然后低头盯着膝上叠放的那副手套,一时没了动静,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注视着她的侧颜,问。 已经忘记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听又清冷的声线中总会带上浅淡的柔情。甜甜将手套捧到心口处,嘴角微翘,接着扭头冲他说:“你等下!” 说完,她放下手套,起身奔进了卧室,里头柜门一开一合,沈琛站起回身,就看到甜甜将那身高中校服抱在身前,朝自己这边蹦跶着靠近。 “那——既然这样,作为交换,这校服就给你保管了。”站定在他面前,甜甜将双臂一伸。 尽管她很想模仿一下沈琛的句式,但手套可以说是被她摘下的,这校服要说是被他脱下的,咳咳,就有那么一丁点儿歧义了…… “好。”沈琛点头接到手中,几分郑重划过眼底,“我会好好保管的。” 甜甜瞧他那严肃的神色,掩嘴笑说:“这感觉居然有点儿像是在交换定情信物。” “要说是定情信物,倒也不是不可以。”沈琛挑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从那天晚上起开始对我动心的?”原来就是随口一调侃,没料到他也不否认,甜甜不由得微讶。 “或许吧。也可能是更早些时候。”沈琛勾唇,答得模棱两可。 甜甜不甘示弱地噘起嘴,闪亮的眸子斜睨着他:“反正我一定比你早!” 下一秒,她便被眼前人张开双臂拥入怀中,沈琛的低喃声落在她耳畔,成了最美的夜曲。 “无论早早晚晚,都会有此时此刻……” 也许,他们不曾有幸在同一天,同一秒爱上对方。 但他的黑手套,她的白校服,注定相遇。 这就是最好的缘分。 3 “带你去旅行?下午就出发?他主动提的?” 窗外飘着细雪,屋里暖气将玻璃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雾。 窗台下亮着的手机屏上是微信通话的免提界面,路迢的激动三连问一字不落地传进甜甜的耳里。她双颊微微泛红,兴许是因为整理行李箱而忙活得热了,又或者仅仅因为谈起沈先生难得的浪漫而略感羞涩。 “是啊,我当时看电影的时候也只是随口说了句以后有机会要去取景地看看,没想到他就给记在心里了。是突然了些,但他肯定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稍微整理些换洗衣物,出个人就行。” “这不叫‘突然’,这叫‘惊喜’,OK?人家挺上道的,挺罗曼蒂克的嘛。”路迢夸了句,又问,“不过博物馆那边没问题了吗?” 又沉吟着从衣橱里挑出两件风衣,甜甜才回答她:“嗯,沈琛找了做投资的朋友与恒丰竞价,他那两个舅舅都掉钱眼儿里的,觉得手里攥了潜力股,两边抬价,两人之间也相互打听着比价,唯恐卖得早了自己吃亏。所以恒丰资本发起的收购案迟迟得不到进展,再加上收购成本一再抬高,似乎有停摆的迹象。危机算是暂时缓和了,他就说我这段时间辛苦了,带我出去放松放松,当作庆祝。” 沈琛这招无非是利用了二人一心求财的心理,造成掣肘,让恒丰无法顺利展开收购。但若想彻底解决资金问题,摆脱恒丰的虎视眈眈,还是需要为博物馆找到一个实力雄厚且强势的资方。因此最近就算在公寓休息,他也没少和赫克特总部那边的人视频会议,盯着投资案的进度。 毕竟两头隔着快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这边入夜了,那边才开始上班。 “那很好啊。安心去,也不在这一周。你平时就是舍不得给自己放假。” “不过我们两个都去爱尔兰了,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沈宁……”甜甜抿唇。 路迢一听咂舌:“你傻啊!那万一沈宁一辈子不醒,难道你们两个自己的生活就都不要了?就守着她,远点的地方哪儿都不能去?这不可能的!” “呸!呸!呸!乌鸦嘴!”甜甜急忙放下手里在叠的衣服,拍拍实木做的床头柜,“沈宁有很大可能会苏醒好吗?” “我这是真朋友,为你考虑才说的大实话。先前我还担心他会因为他妹妹的情况委屈了你,现在看来他心里还是分得清的。意外已经发生,珍惜还能相伴在眼前的彼此才是最重要的,别再留下遗憾。” 路迢难得这么正经又语重心长,甜甜于是又坐回床边,不由得回想起昨晚的沈琛,褪去了商场上锐利的锋芒,敛起了傲然睥睨的气势,也仅仅是一个渴望轻轻揽着恋人,将下颌抵在她肩窝寻求难得静谧与一丝慰藉的普通男人。 一个,她愿将此生朝暮尽付于他的男人。 “唔……他说了,他当初总以为沈宁一直会等着他,于是一再将工作排在前头,总以为忙完了还来得及,可等到出事才发现,过去所亏欠的陪伴很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永远无法再弥补回来。所以他不想重蹈覆辙。” “那就好,毕竟你也算没亏待过沈宁,隔三岔五就去医院陪她唠嗑。都快比你家沈先生跑得还勤了吧?” “他要博物馆和集团两头顾着,难得休息的时候也是来陪我,给我做饭,那我不去多看看小姑子,还叫别的女人去钻空子啊?”甜甜半开玩笑道,“婆婆过世得早,不存在婆媳关系问题,按照套路,公公一般对儿媳妇也都没什么意见,就剩小姑子勉强算只‘拦路虎’。我趁她昏迷时候把感情培养好,等她醒来就不会对我为难挑刺了。” “我的天,你可还没嫁过去呢!”路迢在电话那头直道她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甜甜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一笑说:“说不准就快了呢。”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等等……我、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路迢起先还一头雾水,直至被灵感击中,“他难道是想向你旅行求婚?” 好像是一声拍大腿的响儿,路迢越发亢奋的话音继续传来:“这很有可能啊!那些商界大佬做事从来不会都只有一个目的,心眼儿多得很呢。本来为庆祝博物馆反收购成功这理由我听着就挺牵强的,就是一时也没想到哪儿不对劲。但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这次旅程绝对不会只是纯游玩那么简单!” 这应该算“英雄所见略同”? 甜甜双眼一亮,语速和心跳一起不由自主地加快,却仍是压着嗓门低问,仿佛门外有人在偷听似的。 “你也这么想?” “不过从你平时的描述,和我那天与他的短暂接触来判断,你也别对这种直男的求婚方式抱有太大幻想,估计最多也就是从电视剧里学点演烂了的手法,毫无创意那种,藏来藏去都在甜品里,你懂的。” 甜甜咂摸咂摸嘴,点完头才想到路迢根本看不见,又开口附和:“这倒是。我之前还和他吐槽过把求婚戒指藏在甜品里的做法,但他左右想不出别的,就听我那么一提,大概还是学着用那套吧。” “方式方法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钻戒几克拉。”路迢贼笑。 “庸俗!”甜甜笑骂一声,听见门铃响了,瞥一眼床上没收拾完的行李箱,忙不迭说,“不和你说了!应该是他来接我了,我们先去吃午餐,再去机场,我得抓紧时间整……” 谁知路迢比她还先挂断通话,紧接着对话框弹来一条信息: “真爱生命,远离狗粮。” 于是,她边满心荡漾地跑去为沈琛开门,边也嘚瑟着回了她八个字: “发放狗粮,从我做起。” 狗粮?呵。 六天后,远在都柏林的甜甜再回顾当时路迢发来的这条消息,顿觉啪啪打脸。 异国情怀的博物馆是很独特,威克洛山脉的风光是很美丽,跟沈琛出来旅行是很安心,但问题来了,狗粮去哪儿了?起先两天,她几乎每餐都点不下三种甜品,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就为了给某人藏求婚戒指制造便利。到了第三天,沈琛仿佛收到暗示般,开始主动为她加点甜品。然而,除了差点被这些甜点吃到积食外,什么都没发生…… 没错,她是批判过那些把戒指藏在甜品里的人做事不现实,也不怕女朋友直接一口给吞下去。但她吃得非常优雅,非常淑女,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了啊! 每舀一勺,她还给对面沈琛一个放轻松的微笑,希望他不要担心安全问题,只管找个机会吩咐侍者往里藏就是了——藏得再深,她也吃得出来! 奈何沈琛他就是,不藏。 甜食吃多了有害牙齿健康,于是在历经了抓耳挠腮的几日旅程后,甜甜开始在牙疼的深夜里辗转反思,会不会真是自己和路迢想多了?沈琛就只是单纯带她来观光赏景,享受异域的慢节奏生活。 也是了,认真论起来,他俩从相识到现在的月份,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以老干部努力揣的心态,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向她求婚…… 盘子剩下的小半块牛排被甜甜一脸怏怏地拨来拨去,还是不愿接受自己很可能自作多情这个事实。 “是不是主菜不合胃口?”沈琛将她的心不在焉都看在眼里,放下高脚杯,出声问。 “啊……嗯,我们是不是,”她回神,支吾两声,试探着问,“明天就要回程了?” 沈琛颔首:“不过我没有订太早的航班,你可以睡到自然醒,来得及。” 那这就是在都柏林吃的最后一餐了。她一叹,无意识地又拨弄了下凉掉的牛排。 “你这样吃不饱的,要不要试试这家的甜品?” 面对他这副好皮相,甜甜噎住片刻,还是说服自己,扯出个笑容点头:“好啊。” 于是沈琛一招手,侍者走近,弯腰附耳,听着他低声交代完,才离开。 “你和他说了什么?”甜甜暗喜,却还要装作随口一问。之前几次点甜品他可都没有特意与侍者耳语。这次一看就是另有安排,有戏啊。 “没什么。”他应着,淡笑着呷一口酒,举手投足,都是彬彬有礼。 好嘛,既然他要云淡风轻地揣到最后,那她也陪着。 甜甜自以为看穿,于是“哦”一声,也不再追问,直到侍者将甜品上桌,才又偷瞥了好几眼沈琛的表情。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那就只能吃了! 爱尔兰人平时习惯吃英式西餐,因此沈琛为她点的是英国传统甜品,Trifle(查佛蛋糕)。一勺,两勺,三勺……Trifle有很多层,可她耐心地一直吃到最后那层——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藏不了戒指的果冻层,也还是什么惊喜都没出现! “你就……只点了这一道?”她还抱着最后一丝丝幻想。 “准确来说,只是让他们先上一道,剩下的打包。” 对他给出的严谨回答,甜甜只感到绝望:“所以你刚才,就只是交代侍者另外再做几样甜品带回去?” “嗯。”沈琛点点头,还笑问,“你看看菜单上,还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也可以再让他们装好。” 原来是真的,没什么啊。 “没有了……”甜甜有气无力。 沈琛看她,沉吟道:“我总觉得你这几天心里有事,怎么了?” “你真不知道我怎么了?”她小脸板起来。 似是探究地望她一眼,而后沈琛徐徐摇头。 这男人到底是什么钢铁蹄髈啊!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甜甜心中咆哮,将刀叉往盘里一丢,“叮”一声发出抗议的脆响。 “我吃腻西餐了,我要吃大猪蹄子——” 4 夜里十一点,甜甜精神饱满地出了机场。 整个航行过程她都暗自负气着不去主动搭话,结果这家伙也闷着,埋头看资料,无聊之下,她就犯起困来,一觉睡到了飞机降落。 睁眼时,她的脑袋就安安稳稳地枕在他肩头,梦中那股淡淡的雪松香调萦绕鼻间,就如同现在,男人俯过身来为她解开安全带时,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总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将她的全部感官吸引。 但这并不能缓解甜甜的挫败感。 公寓车库内,她磨磨蹭蹭下了车,默然看着沈琛从后备厢里取行李。她只带了一个拉杆箱外加背包,见他又弯腰拎出一箱,才忍不住问:“你把你自己的行李搬出来做什么?一会儿不开这辆车回酒店?” “嗯。去爱尔兰前我就已经把酒店房间退了。”沈琛神色淡淡地瞥她一眼,关上了后备厢,将背包往拉杆上一搭,兀自拉着两个行李箱往地下室的电梯间走。 “退了?”甜甜追到他跟前,给他看自己写满“what”和问号的脑门儿。 沈琛脚步稍顿,却答非所问:“父亲在国内的房产要么已经出售,要么就是在离婚时赠予了母亲。这次回来匆忙,所以我在国内暂时没有买房,只订了酒店。” “对啊。没房子你还把酒店退掉,住哪儿?” 他挑眉,用下巴指向自己的黑色行李箱,表示答案显而易见:“你公寓。” 放着顶级酒店的顶级套间不住,金口一开就理所当然地要搬来和她一起挤单身公寓? “你这玩笑可不好笑……”甜甜嘴角抽搐。 “不是开玩笑。”沈琛面上没多少笑意,目光深沉,显然不是和她商量,而是在告知决定。他说完,提步越过她继续往前。 没等来求婚,还得被迫割让自己有限的生存空间?凭什么不是他请她搬去豪华套间住啊? 这简直就是—— 残酷、无情、无理取闹啊! “沈琛,你必须给我一个正当理由。酒店退了你完全可以再订,凭你的财力和人脉我不相信你订不到酒店,哪怕是在这大半夜! “喂,你听到没有?我现在是非常严肃地在和你说话!你给我停下…… “陈识到哪儿去了?出了电梯你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现在、立刻、马上给你订好酒店! “不是,我们现在算什么?我喜欢你是没错,但你以为带我去旅行一次就可以得寸进尺吗?那你就错了,我这个人还是很保守,很正派,很——啊!” 甜甜一路追进电梯,又从电梯追过走廊,噼里啪啦地对他进行高分贝轰炸。谁知这厮突然停下,鼻梁撞上脊梁,那感觉真是“欲语泪先流”啊! “你没事吧?”沈琛转身,看她眼眶泪花打着圈儿,眉头一蹙,忙抬手要替她揉。 好机会!甜甜忍痛一躲,趁他落空时的不留神,抢到门前把指纹一对,放弃行李闪进屋里,跟着后腰一使劲,“砰”一声门就抵上,反锁了! 成功让沈琛吃到闭门羹的甜甜只觉鼻子也不那么疼了,得意扬扬地学金星老师比了个“完美”,然后伸手往墙上一探,开了灯。 光线入目的一刹那,甜甜屏住了呼吸—— 是谁弄的这一屋子玫瑰花?!不知道她花粉过敏吗?! 她急忙回身就要夺门而出,可手才碰上门把,就发觉不对劲了。这花没有香味儿,否则这上百朵装饰在各处,她一进门就该疯狂打喷嚏了。 假的?可看着又挺真的。甜甜带着好奇心走近餐桌打量,摸了摸上边被摆成心形的一簇红玫瑰,原来是特殊加工过的永生花啊。 毫无疑问,准确知晓她出门行程,并有能力在期间派人来布置这一室玫瑰花艺的,只有沈琛了。 原来惊喜在旅途的终点。 此时此刻,要是沈琛没有被自己连带着行李一起关在门外,或许就会温柔地从身后圈住她,在耳边说些动人的情话,又或是霸道地将她抵在门边,轻轻细细地吻她? 可现在……她都干了些什么?无数种可能的浪漫场面都被她的自作聪明给搅黄了!甜甜捂脸,无力地呻吟一声,然后认命地、灰溜溜地走回门前。 “嗨……” 门打开,沈琛神色倒还平静,似乎坦然接受了现实,甜甜则无比尴尬。 “你能不能、能不能忘掉刚才的事儿……咱们重来一遍?”她知道自己这个掩耳盗铃的请求很蠢。 “不用,还没开始。” “哎?” 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沈琛一挑眉,牵过她的手腕进门,将甜甜带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面对面站定。 “这些玫瑰花只是陈识出的主意。我替你准备的,还没开始。”他一手执着她的手,另一手指向窗外。 甜甜顺着他所指望去,正要追问他外边的夜空有什么不同,就见一枚闪耀着的“钻戒”缓缓升至了远处广场的上空。 “那是……什么?”倒吸一口气,星星点点的光汇入瞳仁,奈何距离太远,她不清那连成钻戒图案的,一个个闪烁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 “无人机。” 伴随沈琛那磁性声线传来的,是指尖的微凉触觉,甜甜低头看去时,左手中指上已多了枚与半空中那“戒指”一模一样的钻戒。 就好似,是他将天边的戒指摘了下来,然后亲手为她戴上一般。 这浪漫的联想毫无预兆地让甜甜鼻头发酸,她使劲眨眨眼,却眨不去泛起的雾气。 她了解过这种无人机的灯光秀,别看只是组成这样一枚样式并不繁复的钻戒,却也需要几十架无人机按照预定的轨迹编队表演、悬停。光是排斥各种干扰项,反复多次试验,都足够耗时耗力了。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求婚。远远比她想象中要盛大。 “你、你是怎么想到的啊?”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家伙不开窍不知道,一开窍不得了啊。 “只是设法按照你说的做。”沈琛眼中似有皓月星波,唇边笑意若隐若现,“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耀眼的地方。” “我说的?”甜甜心虚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吐槽时随口说过“藏来藏去多费劲,放在最耀眼的地方才好”之类的话。 没想到他居然都记着,还这么用心地给“实践”出来了。 “嫁给我,好吗?” 甜甜还在愣神,沈琛却已退开半步,单膝跪地,握着她的手,沉声问。 “哪儿有你这样的?顺序错了,应该是先问我同意不同意,同意才给我戴上戒指。”甜甜好笑地低头纠正他,可沈琛眼神灼灼,厉害得很,笑着笑着,她自己反倒先臊了,目光四下游弋,不敢再与他对视。 可片刻后,她的下颌就被站起身的沈琛屈指轻轻挑起。 他就这样游刃有余地细细描摹了一遍她的眉眼,勾唇缓缓道:“没有错,因为你一定会同意的。” 抬杠的话还来不及出口,他的唇就已重重压了上来。 气息炽热,不同于往日的清浅,在甜甜心上翻起了惊涛骇浪。她下意识闭起眼,然而黑暗却让唇上的触觉更加敏感。 可几乎就要迷醉的甜甜,忽然感到一丝牙疼,于是在身子短暂一僵过后,义愤填膺地将他推开: “不行!你得先给我说清楚,既然你没把戒指藏在甜品里,为什么还要我吃那么多?你知不知道我要再多吃几天,就得去做烤瓷牙了!” 仿佛对她这种不解风情的做法很无语,沈琛拧着眉头,胸膛起伏了几下,半晌才用染上暧昧的低哑嗓音答她: “我只是看你到了都柏林以后就显得特别喜欢吃那里的甜点,每餐都点几份。又联想到你平时常备着糖,以为你偏好这些甜品。” 这回轮到甜甜无语了。这男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有理有据、无法反驳的? “所以,”沈琛发烫的掌心再次托住她的后脑,危险地眯起眼,“现在可以了吗?” “算、算是……可以了吧?”感受到他压迫性的目光,甜甜象征性地做了两秒的心理斗争,随即主动踮起脚送上芳泽。 沈琛当然没有让她失望,揽过她的腰,开始加深这个吻。甜甜的双手搭在他肩上,戒指上完美切割出的钻石光芒与窗外的那些无人机发出的蓝色冷光遥相辉映。不容拒绝的掠夺让她不自觉地十指屈起,弄皱了他从来平整得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 然而正是情浓时,一段熟悉的旋律突然响起且不断重复,将两人硬生生从唇齿交缠的痴醉中拉回了现实。 默认的来电铃声,是沈琛的手机无疑了。 甜甜微喘着气将他推开些,双颊酡红,声音发软:“你、你电话——” 第二次被迫中断,饶是沈琛涵养再好,眼中也闪过恼意,遂脸色阴沉地掏出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吐出一口浊气,很快调整了情绪接听。 “邓医生。是我。” 沈宁的主治医生这么大半夜的打电话来?甜甜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好……谢谢,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尽管沈琛在简短的回应中竭力维持平稳的语调,却仍是带着些颤,像在克制压抑着某种情绪。而他挂断电话后注视着她的复杂目光,更让甜甜确信这绝不是一通普通的来电。 “医生说什么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宁她……”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将她打断,沈琛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像害怕失去般,很用力,很用力。 “她醒了。”她听到男人几近哽咽地一遍遍重复那三个字。 甜甜愣了片刻,随即抬手在他背上一捶,又笑又骂:“你!你这人吓死我了!醒来是好事啊!你那什么表情啊,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只因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了颈窝。 “沈琛……”刹那心软,松开拳头,甜甜也紧紧回抱住他,温柔专注。其实她明白的,那种不敢奢想,不敢祈求,却毫无预兆地被幸运之神眷顾时的心绪,欣喜若狂到潸然落泪,感激上苍到患得患失。 这一刻,才是人最脆弱的时刻。 “是,她醒了。”她也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 她在告诉沈琛,不要害怕相信,沈宁真的醒了。 男人紊乱的呼吸在她一声声的低喃中平复,沈琛到底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沈琛,再无法控制地表露情绪,也不过短短数十秒。他放开甜甜,歉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抱歉,我得马上去医院一趟。” “我陪你一起去!”她拉住他的手。 沈琛一笑,将那只小手顺势牵到唇边吻了吻:“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我可是夜猫子,夜晚对我来说才刚刚开始。”看他还要拒绝,甜甜使出撒手锏,直接就甩开他跑到玄关前了,“我要去小姑子面前刷好感,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 “答应你可以。不过,”沈琛从沙发上取了条搭着的围巾,将她半张小脸给裹了个严实,才一字一顿道,“只许对我刷好感。” “Yes,sir!保证刷爆!” 第八章 1 随着表情包的走红,“九分甜”工作室陆续制订了更多实体周边的研发项目,比如日历、手账本、胶带、火漆印以及各色小饰品,复杂些的还在设计阶段,制作快的已经在官方淘宝店与博物馆内上架销售,受欢迎程度之高,颇有些供不应求的意思。 而同一时间,一场筹备已久的线下失恋研讨会,也在失恋博物馆如期开始了。 要不是为趁热打铁,迷信星座的甜甜真不愿意将研讨会放在水逆期间办,为防出什么幺蛾子,她还特地把手机锁屏图都改成了“水逆退散”符纸。 关于水逆,有一种说法,大致意思是水逆的本质实为促使人们回顾过去,它会将过去的人和事带到你面前,也就是所谓的“翻旧账”。“旧账”被翻,有好有坏,可能因为反思而让之后的路更好走,也可能因此拖慢生活中的许多进度。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这个说法无数次应验在了甜甜身上,这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次被水逆带到自己面前的“旧人”,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半封闭的研讨区里,懒人沙发随意摆放着,人们随意走动交流不受拘束,吧台上各色饮料和糕点免费供应,边儿上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吧椅,年轻的短发女人抱着把黑色大吉他坐在那儿,半偏着头拨弄琴弦,本应挂在耳后的短发垂落,遮住一半面容,铆钉高帮皮靴一只斜搭在踩脚圈上,另一只则在地面上踏着节拍。 甜甜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地铁站里撞上并泼了自己一身可乐的摇滚风女神。打扮还是那么帅气,连倚着吧椅的姿势都那么随性洒脱,唯有稍显沉郁的吉他声悄悄泄露了主人的心境。 在“失恋研讨会”上重逢,还真算不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甜甜招呼着几个来参加研讨会的人在最新的展区转了一圈,然后从吧台另一头取了杯饮料,边呷边犹豫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 其实偶尔她也会设想,假如去博物馆那天自己没有被泼一身可乐,没有换上那一身校服,自己与沈琛的相遇相识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还能不能交换秘密,走到今天?会不会就像买彩票似的,同样的数字换了不同的顺序组合,结果就被改变了? “甜甜小姐?” 耳边陈识的声音将她从遐想中拉回现实。甜甜暂时收回目光,问他:“你怎么来了?沈宁那边怎么样?” 醒来后的沈宁恢复得不尽如人意,身体是醒来了,可魂儿竟好似都丢了,一句话不说,对外界的反应冷漠麻木,被问起车祸发生前后的事便只痛苦地捂住脑袋摇头。就连一向依赖的哥哥沈琛呼唤她、安慰她,她也仅仅是两眼无神地回望他片刻,然后就缩到床角,将脸埋进胳膊,拼命要将自己藏起来。 好端端的一个人,当初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到她灵动的样子,如今却眸子空洞,甜甜看着都心疼。 因此在做过身体机能的全面检查后,医院就为沈宁安排了一次精神科专家的联合会诊,就是今天下午。博物馆这边甜甜抽不开身,所以没有陪沈琛去医院。 “晚上十点有个视频会议,集团那边昨天半夜传过来的资料不少,老板要先看完,沈宁小姐那边又走不开人,所以时间比较紧,不能过来了,让我先来送你回公寓,说你今天做线下活动大概也忙累了,回家早点休息。”陈识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至于沈宁小姐的情况,恐怕有些棘手,我从医院离开时会诊还没有结束,她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甜甜听了不禁抿唇,沉默片刻,才低叹一声:“不管怎样,人醒来总是好的。之后我们都陪着她,会慢慢好的。” “但愿吧。”陈识想起从前偶尔也在视频电话中看到沈宁的烂漫笑容,心中也满是唏嘘。 连陈识的神情都难掩黯然,甜甜觉得自己此时更应该陪伴在沈琛身边,当即道:“我不回公寓了,你载我去医院。”那个男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轻易显露情绪,深邃的黑瞳里仿佛什么都刺不进去,连一个为他抚平眉头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不太好吧?”陈识有些后悔自己管不住嘴了。来时老板还特意交代别提会诊的事,省得她跟着操心。 “没什么不好的,我就是想他了。我保证随便哄几句,他就不记得找你算账了。”甜甜不以为意地挑眉,斜眼睨他,语气不容拒绝,“不过我想和朋友打声招呼再走。你应该不着急吧?” “呵呵,不着急……我也要去办公室取几份文件给老板带过去。”陈识扯出个勉强又难看的笑容。眼前这位比医院里那位说一不二的脾气,也是不遑多让。 甜甜于是笑眯眯地拍拍他肩头,催促他快去,自个儿则又取了杯新饮料朝摇滚女神款款走去,然后将玻璃杯往吧台上不轻不重地一放。 听到响动,拨着吉他弦的手一顿,摇滚女神抬头,视线在甜甜脸上只停留片刻,便认出了人来。 “是你啊。”只见她左侧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单手摘下墨镜,潇洒地一甩头发,“我记得你。原来你在这儿工作?” 对视上的刹那,甜甜突然产生了个滑稽的想法:沈琛下辈子要是投胎做了女人,生得就应该是这样一双冷艳的眸子。 “算是项目合伙人吧!我叫田甜甜。”甜甜眼珠子一转,目光又落在通体纯黑的吉他上,自然而然地聊起来,“你呢?我看你那天就背着吉他,你是玩音乐的吗?” “莫琳。暂时在音乐酒吧驻唱。西林路的‘无醉’,有空可以来玩。我请客。”女神说话的风格和衣着一样酷酷的,一拨吉他补充,“哦,对了,我更喜欢别人叫我英文名,Mesue。” Mesue?黑百合,还真是合适她的气质。甜甜这才发现吉他上有一朵漆印的黑色百合,图案不大,她之前远看才没有留意到。 “我看你很喜欢这把吉他?”莫琳见她走近后倒是过半时间都在盯着吉他,不由得笑。 甜甜忙摆摆手:“我不懂吉他啦,就是觉得和你很配。” (??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它是我的老伙计,陪我好些年了。比男人靠谱。”莫琳勾唇。 听她主动提起,甜甜也没再犹豫地问:“那天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男朋友吗?你来这儿是因为……” “是。还没失恋,不过也快了。所以先来这里看看失恋是种什么感觉。”她细眉一挑,语气就像学生在谈论如何完成老师布置的预习作业那样平常。 还是预备失恋这种操作?甜甜眨眨眼,将她话里的信息量消化完毕,才笑道:“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会有差异吧?不过你觉得有帮助就好。我相信帮每个失恋者走出困境,拥有重新去爱的勇气,也是馆主创办这个博物馆的初衷。” “挺好的。”莫琳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个玩意儿来递给甜甜。 “放大镜?” “你们这儿不是可以捐展品吗?这个就是我给自己准备好的失恋纪念。”莫琳眯起眼回忆,言语间倒是坦然,“我男友是我学长,在和他恋爱之前,我喜欢了他很多年。那时候他有女朋友,我无意破坏他人的感情,所以喜欢归喜欢,却没和他有过多少私下接触。直到半年前,他恢复单身,常来‘不醉’喝酒,听我的音乐,与我闲谈。一切似乎是缘分到了,自然而然,我们就在一起了。” 甜甜眼神认真,摆出倾听者的姿态:“然后呢?” “然后——”莫琳拖长音,耸耸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这半年处下来,我发现他和我当初所见、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其实并不一样。” 不一样?甜甜沉吟着一琢磨,觉得沈琛恋爱前后也不太一样。闷骚本质暴露得越来越频繁,套路段位也越来越高。让她失去了当初在情商方面对其全方位碾压的优越感。 相处时许多细节带来的感受并不好形容,莫琳蹙着眉措辞:“学长时的他,看起来沉稳大气,干练端方,游刃有余。可现在的他,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似乎变得汲汲营营。前几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显得焦虑不安,人在我面前,却总心不在焉的样子。” 甜甜摸摸下巴,问:“他什么都不对你说吗?”照她这么描述,这男的确实不对劲,肯定有事瞒着。 “嗯。所以这恋爱恐怕是谈不了多久了。”莫琳与众多来到这所博物馆的失恋者相比,实在冷静得有些过分了,“我和他也没留下什么意义特殊的物品,索性买了个放大镜,提醒自己下次看人要仔细慎重些。” 她说完,见甜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反而笑问:“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疑惑我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他?否则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伤心难过?” “呃……”被看穿的甜甜心虚地拨拨耳边碎发,“是有那么一点不理解。” “老实说,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我就始终觉得哪里有问题。哪怕最开始那俩月他可以说是知冷知热,无可挑剔。”莫琳也不生气,坦率又直白,“那种感觉,非要说出来,可能不太恰当,和跟个‘假人’在谈恋爱差不多?” 神色虽还有些懵懂,但甜甜隐约明白了几分她的意思:对莫琳来说,这份爱情并未给她带来足够的信赖感与安全感,所以她在付出感情时也就相对理性,有所保留。 “甜甜小姐,你好了吗?” 正要再开口,陈识却已取好文件回来喊她了。甜甜忙应他一句“马上”,转而对莫琳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改天我去酒吧找你。”才转身,又想起什么,回头冲她一扬放大镜,“这个我收下了!我帮你写展品故事!” 莫琳没有回答,而是一笑后重新低头拨弄吉他,用音乐告别。 “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是你朋友?但好像都没听你提过。”陈识等着甜甜走近,视线却是越过她打量着莫琳。 “嘁。”甜甜闻言,抱臂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嗤之以鼻,“喜欢的类型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看谁都眼熟的搭讪方式。 “这哪儿跟哪儿啊?”陈识用眼神控诉其冤枉好人,随即又皱眉细细看了莫琳几秒,还是满脸疑惑,“我是真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她,但我又并不认识她。” 甜甜压根不听他解释,自顾自边往外走边说:“哦。我之前也只机缘巧合和她见过一面而已。等她和他男朋友正式分了,我就可以考虑帮你牵线了。” “那我先谢谢了……”陈识无力地跟上去。 “好说好说!毕竟我追沈琛,你也是出过大力气的功臣嘛!”甜甜背对着他,不在意地挥挥手。 曾经只有一个老板“仗势欺他”的日子多美好啊,现在又多了一个!陈识真搞不懂自己又不爱吃菠菜,当初还瞎出什么大力! 2 “很好……慢慢地吸气,想象空气从口腔沿着气管到达腹部……” 路上堵车,等甜甜赶到病房门口前,护士已推着护理用车从里头出来,医用托盘里有使用过的注射针管与针头。 听孟拾骞正引导沈宁做着呼吸训练,甜甜就知道她必定是在会诊的过程中又出现了过度焦虑反应,下意识将步子放轻,放慢,来到沈琛身边。 沈琛见了她,似也不意外,只是无言地牵过她的手包裹掌中。 天色渐晚,外边风大,甜甜指尖还是冰凉的,此时被他这么暖着,只觉心头也跟着微微发热,与他相视一笑,而后同时将视线投回病床。 在孟拾骞徐徐又温润的嗓音中,沈宁渐渐放松了下来,从双目惊瞠到微闭,最终倦意染上眉眼,呼吸转为睡梦中的平稳。 “她怎么样?”孟拾骞才转身,甜甜就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睡着了,我们出去说吧。” 孟拾骞说完,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率先走出病房。这是个书卷气很浓的男人,海归不久,目测二十六七岁上下,瑞凤眼优雅而敛神,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一身熨得平整且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浅笑时有单边梨涡,温雅迷人。 “根据沈宁目前的情况,已经可以确诊为出现了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个体对超载的心理事件应激产生严重的焦虑反应,临床表现包括反复体验创伤事件,如做噩梦、闪回等,也会出现保护性反应,如情感麻木、认知回避,以及一系列的唤醒症状,例如惊恐反应、过度警觉、入睡困难。还常会伴有负性情绪与负性认知,简单来说就是充满悲伤、愤怒、内疚感等等。沈宁的症状可以说都十分典型,必须及时进行有效的干预和治疗,否则将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严重影响。”空荡荡的走廊很静,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孟拾骞的话音因此听来格外清晰。 别看他年纪轻轻,其师承却是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的精神领域权威史密斯医生,否则沈琛也不会放心让他做沈宁的精神科主治医生。甜甜之前就听说今天的会诊,史密斯医生也会靠远程视频连线观看全程。想必这对师生过后还会针对沈宁的病情再做深入讨论。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吗?”甜甜抿唇。 “我需要了解创伤性事件的细节,才能更好地进行诊断与治疗。”孟拾骞敛眉,“但沈宁现在的状态,什么都问不出来。” “你指的是车祸细节?”她又问。 孟拾骞却摇摇头:“因车祸而产生创伤后应激的病例我也接触过不少,他们大多不会出现负性认知,可沈宁却有着明显的负性认知表现,而且很复杂。认知理论认为,个体在头脑中存在一套关于整个世界和社会的模型及信念,像是死亡和疾病不会轻易地降临在自己头上,自己有能力实现生活目标等。当创伤经历所提供的信息与这些模型和信念不一致,个体就会试图同化这些与预存模型不一致的新信息。新的信息成功整合进已存在的模型,就不会出现问题。但若整合不成功,就会导致病理性创伤后反应。PTSD就是其中一种。” 随着甜甜仿佛写在脑门儿上的“蒙”字越来越大,孟拾骞总算意识到了些什么,清清嗓子,话锋一转:“用常人可以理解的方式通俗地说,不成功的信息加工会造成心结的产生。我认为沈宁的心结根源,不在车祸。” 这下貌似懂了,甜甜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忘偷瞥一眼沈琛。后者面无表情的,看起来他俩平时都是这么沟通的,没遇到理解问题。 忽然有种站在了智商鄙视链最底端的羞耻感…… “此前我就在调查车祸当日发生过什么,只是迟迟没有进展。”沈琛沉吟着应道,“既然是治疗,我会再想其他办法尽快弄清楚车祸原因。” “好。刚才护士给她打了镇定剂,应该能安稳睡几个小时。这段时间我都会住在医院,有任何情况随时让人来喊我。”孟拾骞说着,习惯性单手一扶镜框。 沈琛颔首致谢:“让孟医生费心了。” “沈宁她——”像是有什么话差点冲口而出,又被孟拾骞一顿之下咽了回去,只变作淡淡一句职责所在,“作为医生,帮助病人摆脱疾病折磨,谈不上费心。” 这叫甜甜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直到人走远了,她都还在琢磨刚刚孟拾骞那句未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怎么了?”沈琛见状不解。 “没什么。”甜甜于是暂时收回思绪,仰脸冲他一笑,“你饿不饿?我刚才让陈识去买晚饭了,一会儿就能吃上。等吃饱了再看资料,开会。” 沈琛应着好,揽着她回到病房坐下,问:“活动还顺利吗?” “效果棒棒哒!”甜甜卖萌,说来就来。 “那吃完饭我让陈识送你回去。”沈琛唇边微微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不要。我就在这儿陪你。” 夜里九点,甜甜侧枕着沈琛的腿,整个人乖巧地蜷缩在病房的沙发上,黑色风衣将她裹得严实又暖和,还拢着她爱的男人的气息。抬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沈琛。” “嗯?”男人应声中带着放松的慵懒,一手拿文件读着,另一手则漫无目的地在她的柔软发间流连。 灯光投射出的阴影将沈琛的面容修饰得更加立体迷人,甜甜抿抿唇,还是轻声道:“我觉得……孟拾骞对我们家小宁有意思。”这是俨然以嫂嫂自居了。 为她梳发的手一顿,沈琛将视线从文件上移到甜甜被暖气哄得红润的小脸上。 “你今天下午那么盯着孟拾骞打量,就是因为这个?”他扯扯嘴角,带了些戏谑,像是准备好了要听个笑话,“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认真的!”甜甜不满地在他腿上拧了一下,不过舍不得用劲儿,倒像是挠痒痒。 沈琛遂挑眉颔首:“洗耳恭听。” “在这点上你真应该相信我的观察力和敏感度,情感领域的网红段子手不是白当的——孟拾骞几次对小宁做心理治疗,他看小宁的眼神绝对不简单,不单纯是一个医生看患者。还有今天下午,他最后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中间停顿了一下,之后才说出来的肯定不是他原先的想法。”甜甜说得煞有介事。 “他们认识才一周多,而且几乎没做过什么像样的正常交流。”沈琛话音一顿,又推翻了前面所言,“他们恐怕还谈不上认识。” 谁知甜甜听了,立刻转为面无表情,对沈琛指了指自己左手上那并不存在的腕表,然后压着嗓子模仿他的声线:“田小姐,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小时。” 这情景再现,看得沈琛嘴角一抽,屈指在她脑门儿上一叩,小惩大诫:“他们和我们的情况能一样吗?” “也是啦。”甜甜揉揉脑门儿,“但你也别担心,我觉着不是坏事,至少孟拾骞现在连家都不回了,就住在医院二十四小时待命。VIP病号有特殊待遇是一回事,但是会不会真上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要不影响他的专业判断,其他我不会插手。” 甜甜太了解这男人了,嘴里说一套,背地里估计扭头就该让陈识去做背景调查了。 “我看他说话就挺专业的。”想到这儿,她轻笑出声,顺势抓过他那只敲自己脑门儿的手,放在面前当作玩具似的摆弄来摆弄去。 纵容着她的幼稚行径。沈琛不置可否地一颔首,又将目光落回那些英文资料上。 “我话还没说完呢。”甜甜见状,又不安分地举高手挡在他眼前不让看,“小宁心结根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关于那个周颢,陈识还没查出点什么吗?” “除了他大约从半年多前开始频繁出入一家酒吧外,目前还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沈琛索性放下文件看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现在和那家酒吧乐队的女主唱在一起。” 甜甜听了,咬着唇思索良久,忽地找到新思路,兴奋道:“不对啊!我们调查周颢简直舍近求远啊!你不是可以靠特殊物件读到物主的过往记忆吗?小宁随手的那些东西,你都试过没有?” “都试过了。包括她家中的物件,还有博物馆办公室里所有可能的东西。”这法子她能想到,沈琛又怎么可能没试过? “难道就没有一样东西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吗?这不应该啊……”甜甜纳闷又郁闷地一瘪嘴。 “倒也不是。也有一本特别的相册,只是读出的是童年记忆,与车祸无关。”瞧她一张小脸皱巴巴犯愁的样子,沈琛笑了笑,抽手揉揉她的发顶,柔声哄道,“好了,累了一天,困就早点睡吧。等明天精神了再想主意。” 虽然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想到,实在让甜甜很不甘心,奈何她就吃沈琛这一套,随即低“嗯”一声,两手乖乖藏进风衣,闭上眼。 病房里霎时静了,又只剩下翻动资料的轻响。男人专注工作时的眼里没有星光,只有夜幕,沉寂而深邃,唯有偶尔瞥向腿上枕着的那团“黑球”时,才会划过璀璨光芒。 那“黑球”的睫毛颤啊颤的,小嘴不自觉地微抿,一看便是在装睡。 沈琛也不点破,只是腾出只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背。谁知才拍了一会儿,甜甜突然睁了眼,还睁得和铜铃似的圆溜。 “怎么了?”他停下,问。 “我想到了!”她激动地弹坐起来,风衣滑落到腰际,“会被赋予小宁相关记忆的物件,并不一定非得是小宁的啊!周颢既然曾经和小宁交往过那么久,也许他那里会留下点什么!我们不管车祸这事究竟和他有没有关联,先去诈他一诈。” “怎么样?”一口气说完,甜甜才笑眯眯地望着沈琛,问。 那眼巴巴邀功的笑脸背后藏着怎样的企图,对沈琛来说不难看破。 “好主意。田小姐果然聪明。” “就嘴上夸夸啊?”甜甜嗔怒地一嘟嘴。 “嘴上可不止能夸夸,还能……” 没有后文,甜甜整个人直接被沈琛拢进风衣里吻住。 昏暗中,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这老干部,居然学会耍流氓了啊…… 3 周颢是外地人,生在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中,靠白领薪资在像S市这样消费水平极高的一线城市打拼并不容易,只能租住在靠近四环的一处旧商品房小区里。小区门禁不严,甜甜和沈琛这两个生面孔简单做了登记,就被放行进入,等在楼下。 “一会儿我玩输出,你辅助就行。”甜甜拽拽身边男人的袖口。最近她迷上了《王者荣耀》,行话张嘴就来。 沈琛多少耳濡目染了些,也能听懂,从善如流地淡笑,说:“你出的主意,自然你说了算。” “沈先生,我觉得你最近真……”甜甜正要开口夸奖几句,目光却瞟到他身后匆匆走向楼道的平头男人,忙不迭出声喊住,“哎,周先生,请留步——” 来之前她看过周颢的照片,陈识传来的。平头国字脸,没什么气场,放人海中分分钟“溺死”都没人发现的类型,只觉沈宁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毕竟与沈琛是亲兄妹,妹妹的颜值水平可不比哥哥差多少。 穿着咖色风衣的男人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走近的二人,目光在与沈琛对上时几不可察地一颤,才露出疑惑之色,问:“你们两位找我?” “是。关于沈宁的事。”甜甜故意说得很含糊,笑盈盈的眸子落在他脸上。 “沈宁?沈宁她……”周颢面上有一瞬僵住,努力保持平稳的语调听来反而带着极其不自然的生硬,“她的什么事要找我?” 哪怕掩饰得再好,那细微的慌乱也逃不过有备而来的观察。甜甜心下断定这周颢身上大有蹊跷,唇边笑意却是越发无害:“天气这么冷,周先生不请我们上去坐下慢慢聊吗?他是沈宁的哥哥。”她话音顿住,眼珠一转,才又补充,“我们知道周先生和小宁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不该冒昧打扰,但实在是有不情之请,所以……” “啊——没什么打扰的。只是你们突然找来,我确实有些没回过神来……”周颢目光在她说话期间变了几变,原先深重的疑虑在听到“分手”二字后消散不少,笑了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这天看起来快下雪了,楼上请吧。” “多谢。”于是沈琛道着谢,将甜甜的手一携,随他上了楼。 踏入房门时,甜甜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除必要家居外一切从简,典型的单身青年居所,没什么特别之处。周颢请两人在餐桌边坐下,自己则进了厨房。 “周先生好像一点儿都不好奇,我是谁?”甜甜看他打开冰箱取了两罐矿泉水,闲聊般自顾自往下介绍,“我是小宁哥哥的未婚妻。” “噢,小宁还和我在一起时,是提过她有个哥哥在国外,还常说她没告诉哥哥我们的事,想等哪天我们两个都有空了,就一起飞去她哥那边,给他个惊喜。不过倒确实没提过她还有个准嫂子。”周颢关上冰箱门,走回餐厅,“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可以招待,喝点水吧。” “谢谢。”甜甜不动声色地接过他递来的水,状似无意地接话,“我是在沈宁出事后才认识他哥的,所以她没提过我也很正常。” “出事?她出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甜甜就是觉得周颢的震惊带着迟来一拍的刻意。 “看来周先生还不知道。” 沈琛语调平淡,可一双沉冷锐利的眼却似乎能让任何谎言无处遁形。他没有接周颢递到眼前的那瓶矿泉水,后者只得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下意识地低头拧瓶盖躲闪视线,握着瓶身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曲着。 “我、我应该知道吗?” “哎呀,她哥这人总是这样一脸严肃的,明明没别的意思,就是寻常说句话,有时候都害得人怪紧张的。我没和他在一起之前,也这种感觉,习惯就好。”甜甜仿佛是出来打圆场的,冲周颢安抚地一笑。 男人看起来深不可测,可他身边的未婚妻笑容可掬,并无恶意,周颢眼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两遍,似在评估着什么,片刻后才又重新松了口气,随即换上担忧的神色问道:“那小宁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与其说是询问,他此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倒更像在刺探。沈琛将他的反映全部收入眼底,沉声吐出两个字: “车祸。” “什么?那她现在怎么样?” 这回轮到甜甜出马了,只见她一抿唇,眼眶中已有了泪光,摇头低叹:“一直昏迷着,医生说……说……再不醒来恐怕就……”为这一场哭戏,她昨晚不知道对着沈琛练习了多少次,浪费了多少洋葱找感觉。 周颢闻言,先是一愣,之后仿佛也受到极大打击般,跌坐下来。手中的矿泉水瓶被放到一边,他慢慢抬手抵住额头,痛苦地闭上眼:“说实话,自从小宁毕业时和我分了手,我就刻意控制自己不去关注她的生活,打听她的近况,怕徒增伤感。所以我也已经很多个月都没联系过她了。可没想到再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却是,这样的噩耗……” “唉,看来周先生对小宁还是有感情的啊。”甜甜顺势感叹,感叹自己没有天分,苦练一晚才勉强比得上周颢的临场发挥。 “无论如何也爱了她那么多年……”周颢苦笑一声,像是哽咽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我们这一趟还真来对了。”甜甜说着挽过沈琛的胳膊,“之前她哥还不同意我来打扰你的。” 周颢一顿,抬头,不明白地重复:“来对了?” “嗯。你也知道他们兄妹两个长期分隔两地,现在突然出了事,更是一句话都没留下。所以我就想着,你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小宁留下的物件……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希望你能把它们交给我们,能让他当个念想,所以才说有个不情之请。”甜甜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徐徐开口,“当然要是你舍不得,我们也不勉……” 她话音未落,就被周颢摆着手打断:“不,不,虽然我也舍不得,但能理解沈先生的心情。沈先生是小宁的至亲,怎么都该比我这个前男友有资格保管她的物品。只不过当初分手时,我不想睹物思人,也没什么留下的,只有一对对戒,一起戴了将近四年,她的已经摘下还了我,我却总是狠不下心处理掉。现在交给你们,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з(?`*)?棠(灬? ε?灬)芯(??????????)??????最(*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他说罢起身,快步打了个来回,便摊掌伸至二人面前。 这情侣对戒款式简约大方,谈不上多昂贵,但保存得极好,光泽不减新戒,其上还精心镌刻了“NH”的字母,正是沈宁与周颢姓名的拼音首字母。 甜甜与沈琛交换过眼神,笑着取过,收进包中:“我想有这个就够了,谢谢。” 目的达到,两人也无意多逗留,随即一道站起向周颢告辞。后者又面色沉痛地慨叹了几句世事无常,希望沈宁能早日醒来,就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走了。 成功按计划拿到可能承载记忆的对戒,本应高兴,可回到公寓的甜甜却忍不住又担忧起来:这份情绪记忆毕竟事关沈宁车祸真相,会不会让沈琛的读取能力再次出现偏差…… “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 沈琛一眼就读懂了她所想,淡笑说:“放心。既然已经选择摘下手套,我就不会再走回头路。”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甜甜信他,便也不再顾虑,扬唇一笑,将对戒从包中取出,放进他掌心。 对戒主人不同,沈琛此刻同时接触,就导致来自两枚戒指的记忆画面同时涌入脑海,交替更迭,纷至沓来,无有罅隙,足可以令信息接收者产生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更遑论,这两段记忆所倾注的情绪复杂、强烈至极,如同反复降临的噩梦,震荡心神,又似难以见底的旋涡,吞噬意志…… 见沈琛眉头深锁,似在极力克制,握着对戒的右手越攥越紧,用力到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甜甜忙将双手覆上去,容色切切地出声唤他:“沈琛?沈琛——” 像被惊醒似的睁眼,沈琛扭头对上那双总是莹亮澄澈的杏眸,那里面万顷无波,仿佛藏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将他的心绪渐渐平定。 “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她看进他眼中的寒霜,沉冷刺骨,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郁。 沈琛唇边勾起冰冷弧度,音若金石,一字一句:“好一个周颢!” 果然和他有关吗?甜甜也跟着皱眉,咬唇问:“他做了什么?” 闭眼深吸一口气,当沈琛半晌后再睁眼,已恢复了往日镇定,只是瞳中仍是暗得透不出半点儿光:“周颢大学时代确实不乏爱慕者,但他并不是真心爱小宁才与她交往,而是因为在那些爱慕他的女人中,小宁的家境最为殷实。周颢为让小宁能对自己死心塌地,始终扮演着温柔体贴的男友。直到小宁毕业前夕,他听说她已经为博物馆补贴进过多家底,便提出将博物馆拍卖,却没料到从来都很顺他心意的小宁这次居然不肯。周颢表面上没有再提,心中却很不悦。于是不久后,周颢发现一家酒吧驻场乐队的女主唱就是曾经暗恋过他的学妹,便起了脚踏两只船的心思,并同时向两者隐瞒另外一人的存在。” “这浑蛋!也太渣了吧!”甜甜听完拍案而起,因为实在太生气,下手也没控制力道,震得掌心生疼,倒抽一口冷气,“咝……” 沈琛牵过她的手,边替她轻揉着,边沉声继续道来:“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新女友’,周颢开始欺骗小宁公司经常安排出差。直到小宁出事那天,她是一个人去看电影的,怎么也没想到,前排坐着的正是周颢和那个女人。眼睁睁看着周颢与旁人举止亲密,低声耳语,神色温柔,她不知所措……” 说到这儿时,沈琛的胸膛又起伏了几番,读取情绪记忆等同于身临其境,更何况至亲之间本就血脉相连,沈宁的那份悲伤绝望足以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牵动。 “早些认清渣男的真面目也好!”甜甜反手握住他,与他十指相扣,心疼地绕到他身侧,用另一手轻抚过男人的眉心,“以后小宁有我们两个在身边,我们帮她把关,找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只会过得更幸福!” “好。”沈琛给她一个宽心的笑容,可一旦提及周颢,神色便又冷峻下来,“周颢没发现后排的小宁。后来那个女人在中途临时离开,小宁一直忍到电影散场,才追出影院质问周颢。悲愤之下,她当着周颢的面,删去了手机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摘下对戒丢还给他,然后情绪激动地开车离开。周颢也开车去追,追到那个十字路口时,他亲眼看到小宁的车子冲过红灯,发生车祸……” “可笑的是,周颢在解释时口口声声说只是一时糊涂,最爱的还是小宁。可在他目睹小宁被撞飞出车厢落地后,第一个想法是害怕,害怕沈家人会把这件事的责任算在他头上,害怕背人命,害怕小宁从此伤残赖上他——他为了不产生牵连,甚至没有为小宁拨120,而是直接掉头离开!”沈琛眼底溢着怒色,与恨意卷起惊涛巨浪,“现在想来,那个路口的监控视频中确实出现过周颢的那辆车,并且在小宁发生车祸后很快掉头离开。与对戒中承载的记忆内容对得上。” 甜甜听得眼眶都红了,是气恨,更替沈宁因为这种人而出了车祸感到不值、委屈。 “那他今天见到我们居然还能……还能……那些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可恶!”她恨不能现在就杀回去狠狠扇周颢几个耳光! 将对戒放回桌上,沈琛冷笑一声:“哼,起初无非是心存侥幸,后来则是为了利益铤而走险。车祸刚发生那几天,周颢一直惴惴不安,但一段时间后,他见迟迟没有动静,便推测或许小宁始终没有醒来,加之她恰巧删掉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包括我在内的亲人都对他们的关系不知情或是知之甚少,才使得没有人得知这起客观上的意外事故其实另有内情。否则,不可能没人找上门来。 “不过他也担心小宁早晚会醒来,曾经一度想放弃和女主唱的恋情,向公司申请外派,去国外避一避风头。然而有趣的是,这个念头才刚萌生,女主唱家中管家找来,被周颢撞见,他这才得知这个‘新女友’家世也非同一般。其祖父在古董界地位颇高,只是她志在音乐,所以和家中关系冷淡,少有联系。于是分手的话都到嘴边了,周颢又给咽了回去,为能攀上这根高枝,少奋斗十几年,选择冒险留下。” 这么一说,周颢的种种所作所为,以及今日与二人见面时的表现也就都说得通了。他只当沈宁仍旧未醒,二人也没有怀疑到他头上,这才敢谎称自己早和沈宁分手,还将旧情难忘的前男友角色演得入木三分,没有几分过硬的心理素质还真是做不到! “不过,你怎么对他的想法这么了解?”甜甜稍显不解地眨眨眼。 “出于被找上门时或许能用来打感情牌的想法,周颢一直将这对戒指随身带着。因此所思所想都被记录了下来。当真是人心可悲,面目可憎啊。”沈琛神情语调,无不讥讽。 “这家伙居然连进屋找对戒都是做戏的?” “假如我没有这双手,可能就真应了周颢所想,永远被蒙在鼓里。但很可惜……”沈琛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的手,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取出手机拨号。 甜甜扫一眼屏幕,是陈识的号码,知道沈琛这是要出手了,便只静立不言。 “陈识,从现在起不管动用多少资源,用什么手段,查一查周颢在他公司经手过的全部项目,必定有手脚不干净的地方。我要让他在金融圈身败名裂,无法立足。”沈琛危险地眯起眼,“查到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老板,难道你是已经确定……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保证他在这个圈子里蹦跶不了几天了!我现在就着手去查!” 电话那头陈识只半句话的工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立下军令状。 “他不就是图财图利,想飞黄腾达吗?那我就让他穷途末路,变得一文不值!” 沈琛放下手机,凛冽的眸光仿佛可以刺破天边厚重的层层雾霭。这是甜甜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真正的杀气,其实他从不缺乏雷霆手段,只因商场上那些利益,多些少些,不过身外之物,他身虽在其中,逆鳞却不在。加之性子寡淡自持的缘故,久而久之,倒叫旁人看来只余下不怒自威,却忘了雄狮哪怕安坐,也依旧是雄狮。 兴许是被盯得久了,沈琛心有所感地侧首,发现甜甜正用少有的复杂目光凝视自己,不禁放轻了语调。 “吓到你了?” 甜甜微翘起嘴角,摇摇头,蹲下身,将脑袋枕在他腿上低语:“我知道你只是很难过,很歉疚。” 毕竟,再怎么样他都无法倒流时光,让沈宁免受这一次伤害。比恨意纠缠更深的,恐怕是心底那丝丝络络的疼。 沈琛听后微怔,终于不再掩饰眉眼间的疲惫,与她于无声中深深对视半晌,才勾唇逸出一叹: “知我者,田小姐啊。” 4 沈宁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 梦里的母亲温柔善良,又坚强地独立支撑起整个家庭与博物馆;梦里的哥哥不苟言笑,却还是肯听她闲聊没营养的话题;梦里那个雨天里捡到的小奶猫,尽管不能跟她回家,但那个收养它的胖哥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小奶猫的照片塞进她家的信筒里;梦里的周颢懂她爱她,支持她的梦想与事业…… 可梦,终究只是梦。 眼前的光影飞快剥落,黑暗袭来,她曾经一心一意,信赖着、爱着的那个人,在她大学毕业前夕,变了。 6月的蝉鸣声很大,她在聒噪的蝉鸣中向周颢倾诉博物馆遭遇的困境,渴望像往常一般得到他的鼓励。然而,在得知博物馆亏损出的资金漏洞越来越大后,周颢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了,他严肃地劝说她将其拍卖,告诉她毕业在即,应该尽早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你不是……”沈宁盯着他发愣半晌,才不可思议地问,“一直都支持我经营博物馆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早不是学生了,你也很快就要踏入社会。难道你要把你母亲留下的那些钱全部都倒贴进去?我工作赚钱也不容易,别再那么理想主义了,小宁,我们都活在现实里,现实容不得我们这么挥霍。” 那是沈宁第一次感到眼前人的陌生,那种急迫又焦虑的神色,竟只为了一个“钱”字。她认识的周颢,是个翩翩君子,与她因博物馆结缘,志同道合,常与她谈论博物馆给予人的精神慰藉的价值,远远大于金钱与物质。她认识的周颢,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是许多学妹的梦中情人,虽谈不上多么英俊,却总是自信从容,一派端方正气。 不,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知道突然说这些,你可能会接受不了,毕竟你还没有真正走出过校门,感受过这个社会有多么现实……”也许是因为察觉沈宁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周颢又缓和了脸色,揽过她的肩膀轻拍,神态与语气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但请你相信,我也是为你好,为我们的未来着想。要把日子过好,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不是吗?” “我……阿颢,你能再给我些时间吗?其实我已经有想法了。哪怕只是一个可能的机会,能让博物馆走出运营困境,不再亏损,甚至能略有盈利,我都想再试试。”从前她总觉得周颢的决定都是对的,凡事都愿意听他的,顺他意,可唯独这次,沈宁想坚持自己选择的路。 “小宁——能有办法,你母亲会不去试吗?别再折腾了,把家底折腾光了,你过得了苦日子吗?听话。” 后来,沈宁还是没有听话,也为自己的“不听话”付出了代价。 被单上苍白消瘦的手紧紧一攥床单,车祸那日的回忆再次毫无商量地侵入了她的梦境…… “阿颢,你不是……去出差了吗?”沈宁不知道自己追上周颢时,是怎么笑出来的。电影散场前,她擦干眼泪,补了眼妆遮掩眼眶的红,装作若无其事,就像只是在地下车库与他偶遇。 “小宁?”周颢看到她,眼中的慌神转瞬即逝,笑意取而代之,“我出差提前回来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居然碰上了。真是抱歉,最近的项目都不凑巧,总要跑外地不能陪你,让你一个人逛商场……” 三年多了,对沈宁来说再熟悉不过的温和笑容,如今却显得如此刺眼。她握着包的手悄然攥紧,极力控制自己,继续笑:“没事。不过你出差回来,不是应该先去一趟公司吗?” “哦,是啊。我已经回过公司了,先来商场给你挑点礼物再去找你。” 周颢说得很自然,语调平常,沈宁竟有一瞬可悲地希望他所说的,就是真的,刚才自己在影院亲眼看到的一切,才是假的。 “那你买了什么礼物?”她笑得眯起眸子来,不让他发现眼中的水雾。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对耳钉。”周颢从暗袋里取出包装精美的小礼盒,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沈宁垂眼,看着那礼盒,苦涩一笑:“阿颢,你忘了吗?我怕疼,没有打过耳洞,戴不了。” 她认得这个小盒子,在影院里周颢已经掏出来了,结果那个短发女人正好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没有送出去的礼物,用来圆谎,真是物尽其用啊。 周颢闻言笑意一僵,噎住许久才忙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歉:“抱、抱歉,小宁……我真是最近出差忙糊涂了,就只是一眼觉着和你气质很配,所以——” “不应该是和刚刚跟你一起看电影的那个女孩更配吗?”沈宁却忽然抬头,打断他的同时也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周颢,你太可怕了,你居然可以这样直视着我撒谎!” “小宁,你误会了!”周颢大惊,再次上前试图牵住她,却被她扬手避开。 “误会?误会什么?是误会你骗我去出差,其实是在和别的女人约会,还是误会你现在为了继续骗我,打算把买给她的礼物送给我?”沈宁摇着头后退两步,只觉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变得陌生又虚伪,可笑之极。 印象中的沈宁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望向他的目光中有幸福的光不断闪耀,而从未像现在这般,带着浓浓的嘲讽直刺而来。周颢急忙将那装着耳饰的礼盒丢开,语速极快地解释起来:“不,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我只是怕你多想。那个女人是公司一个重要客户,她一直纠缠我,态度暧昧,可我是项目负责人,为了生意上的合作不得不和她接触,只好答应陪她出来看了场电影!仅此而已!” “所以也只好精心挑选礼物送给她?” “于公我不好得罪她,但于私我不能对不起你,所以才想着拒绝她的时候送个礼物权当赔罪,没有别的意思啊!”他还在辩解,那眼神竟也显得急切又真挚。 “我不是瞎子,是她缠着你,还是你主动亲近她,我看得出来。”沈宁冷眼看他,嗤笑出声,“周颢,你把我最后对你的一点信任都毁了……” 终究逃不过哽咽失声,她闭目攥紧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启唇,一字一顿:“我们分手吧。” “沈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颢一刹那拔高音调,快步上前握住她肩膀,却在短暂的对视后选择了放低姿态,“小宁……别这么冲动,是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三年多的感情,难道你能说舍就舍了吗?” “我能。”沈宁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两个字,音量不大,却透着决绝。 说罢,她在周颢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掏出手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删掉了两人之间的全部联系,短信、微信、通话记录以及朋友圈里所有与他有关的动态。最后,拉黑号码。 “小宁,你……” “现在想想,从你频繁‘出差’起,就已经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吧?一份已经变质的感情,是我太迟钝了。”沈宁自嘲道,一点一点,将对戒从右手指间摘下,举到两人之间,“我们曾经对着这枚戒指起誓永不欺骗对方。现在,你能实话告诉我,这些年,你真心爱过我吗?” “我当然……我们……我们明明一直好好的!”周颢看看她,又扫一眼地上的礼盒,两手焦躁地抵住额角,最后竟将责怪的目光投向了她,“我劝过你很多次,如果不是你执意要继续往博物馆那个无底洞里贴钱,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更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戒指从无力松开的指尖滑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沈宁向后一个踉跄,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都在顷刻间被尽数夺去。 “小宁?你怎么了?”周颢一个箭步扶住她。 她抬眼,心中只剩一片凄然:“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原来从一开始,他“爱”上她,就是有条件的,一旦条件没了,“爱”也就没了。 周颢却以为她是平静下来了,忙俯身捡起那戒指,替她戴回去:“小宁,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我最爱的还是你!你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忘记今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如果博物馆你实在舍不得,那我们就再想些别的变通的办法,转手以后你未必不能继续管理它,对不对?” 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夜里,他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一次次地哄骗她的吧?他又用这般温柔小意的模样,哄骗过多少女人呢? 沈宁笑了笑,挣开他,再次将那刻着“NH”的银戒摘下,然后狠狠地、用力地砸向周颢! “我不稀罕!” 相爱时越是热烈、毫无保留,离别时就越是义无反顾。趁着周颢蹲身去捡那戒指,沈宁扭头大步离开,从走到跑,最后躲进自己车里。 “小宁!你等等我!” 她听到周颢喊了自己一声,跟着是引擎启动的声音。 转动车钥匙,沈宁甚至顾不上系安全带,只记得泪水不断模糊视线,可后视镜里周颢的那辆车却始终清晰可见。 甩开他!永不相见!那是当时沈宁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于是她不断踩着油门,加速,再加速,直到恍惚间冲过了一个信号灯闪烁着的路口——是红灯! “砰——” “不——” 尖厉的呼喊划破深夜的静,要不是沈琛反应够快将她捞住,甜甜免不了滚下沙发摔个屁股蹲儿。 她稳住身形抬眼,投在病床被褥上的月光格外惨白,笼着惊坐而起的沈宁,单薄的身影越发凄寒。 “小宁,你怎么了?只是噩梦而已,别怕。”沈琛俯身到床边,伸手想要安抚面无血色的妹妹。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谁料沈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挥开他的手,然后哭喊着捶打自己的脑袋,一下比一下使劲,“不是的,不是我的错——” 手上的输液针头被挣掉,沈琛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然后狠心钳住她的手腕,痛色覆满眼底:“小宁!冷静一点,别乱动!” “你守着她,我去找孟拾骞!” 情绪过激到伤害自己的情况,这在沈宁身上还是头一次发生。甜甜见状,仅剩的一点儿睡意也被吓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激发了地震逃生的洪荒之力,甚至顾不上找鞋,穿着袜子就冲出病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一分三十秒后拍响孟拾骞办公室的门。 “孟医生!孟医生醒醒!小宁出事了——” 被惊动的孟拾骞匆匆起身,没来得及穿上白大褂,赶到病房时,先一步抵达的护士已经分别按住了沈宁的手脚,沈琛也在一旁协助,试图让她从焦躁不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求你们别在这儿,求你们……” 沈宁微弱的哀求传来,甜甜知道她又想把自己藏起来了。 “先不要用镇静剂。”孟拾骞拦住已经拿起注射针管消毒的护士长,挨到床头,俯身察看。 汗湿的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沈宁大口大口地喘气,尖瘦下来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睁到最大,戒备地盯着来人。 “沈宁,这里是医院,很安全。”孟拾骞的语调平淡却笃定,伸手覆上她的眼睛,“不要逃避。你只是梦到了发生过的事情,它们都真实发生过,或许其中的一些人和事会和你曾经所认定的信念不同,让你感到困惑,无法接受。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错只错在那件事的某个其他环节上。所以,告诉我,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好吗?” 也许是黑暗反而给沈宁带来了安全感,她胸口的起伏渐渐变小,攥紧的拳头微松,不再挣扎。但她并没有回答孟拾骞的问题。 “小宁?”护士见沈宁状况稳定下来,都松手退开,沈琛得以走近床边,试着唤了她一声,“哥在你身边。” 沈宁身子震了一下,之后便又没了动静。 “孟医生……”甜甜担忧地望向孟拾骞。 “沈宁,听我说,回忆不代表再经历一遍这件事,记忆存在的情况下,当时的情绪却不会被无限期保留,甚至会消失。现在集中精力,视线跟着我的手指,不要害怕去想象,去回忆那件事。”孟拾骞先是将掌心上移到她额头,循循善诱,之后撤开,手指在沈宁的视野范围内规律晃动。甜甜查过相关资料,知道这是PTSD治疗方法的一种。 可沈宁却眼神发直,无动于衷。 尽管两日前甜甜与沈琛查到了她的心结所在,却依旧找不到打开这个结的办法——沈宁用沉默与不配合,抗拒了所有的心理疏导与认知行为治疗。 “唉……”孟拾骞等待半晌,终是低叹着直起身。 谁都没想到,一张从他外衣兜中掉落出来的照片,在沈宁眼中划亮了刹那的光。 “小……橘?” “小宁你说什么?”甜甜反应最快。 沈宁的手还因之前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着抖,却摸索着将那张落在自己被侧的照片拈起,贴到心口处,开口仍是艰涩: “我好想……抱抱小橘。” 第九章 1 孟拾骞初一那年,可没现在这副英俊模样,总会被医院女护士们暗送秋波,也没如今这般聪明头脑,总能得到医界前辈与教授的认可。 相反,他既胖又笨,还特倒霉有一个永远都打败不了的“别人家的孩子”。哦,不,准确地说,是自己家的,比他大两岁的哥哥。 “孟同学,你哥哥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你是他弟弟,不说一样优秀,但总不能不及格吧?” “拾骞啊,爸妈不需要你以后像你哥哥那么出息,但至少得上个一本大学吧?回家多用点心,主动找哥哥请教,让他多教教你!旁人还请不来这样的‘家教’呢!” “你哥哥”是孟拾骞从父母、老师口中听到的,最高频的词汇。 孟拾寰又高又帅气,继承了老孟家的优良基因,是被青睐追捧的初三学长。孟拾寰聪慧过人又勤奋好学,早晚有一天能继承老孟的衣钵,成为业内赫赫有名的律师。 但身为孟拾寰的弟弟,他好像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会,连同学都会在每次宣布考试成绩时笑他没一点像他哥。 所以假如“会丢脸”能作数,那或许他也不算什么都不会了…… 期中试卷发下来那天,接受了一番家常便饭般的“评头论足”,孟拾骞将卷子胡乱往书包里一塞,想学着那些老师口中的“坏学生”把包往肩上一甩搭着,然后单手插在裤袋里,酷酷拽拽地走出校门。 但才出班门,他就被楼道里那面立着的仪容仪表镜给“劝退”了——这动作换作他哥偶尔做来,绝对痞帅痞帅的,但他这个矮胖的弟弟,孟拾骞自己都看不下去。 于是讪讪地将书包老实背好,一如既往地、灰溜溜地走出校门。孟拾骞的步子很慢、很沉,家里有样样优秀的哥哥在,父母对着他除了叹气就是叹气,仿佛到哪里,他都逃不开哥哥的阴影。活成别人的影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别人的影子都不如…… 乌云不知何时悄然压了下来,本还亮堂的天色眨眼间暗了下来,以至于孟拾骞还来不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让泪水倒流,老天爷的一个喷嚏就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真是“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孟拾骞顿时清醒不少,选择务实地就近躲雨。可当他站在书店门前窄窄的屋檐下,努力往里缩着身子时,忽然感到无比心酸。作为胖子,就连避雨都比别人要辛苦。 “喵……喵……” 才默默心疼了自己三秒,大雨滂沱中,孟拾骞耳朵一动,竟听到几声稚嫩又微弱的猫叫。 他循声扭头看去,隔着道巷口的店铺拐角处,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橘色小奶猫趴在下水道井盖上,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可怜巴巴地蜷缩着瘦弱的身躯,雨水因风势打进来,它的毛发全湿透了。旁边有个大纸箱子,也被溅湿了大半,应该是遗弃它的主人留下的。 无家可归,孟拾骞瞧着它,莫名对语言不通的猫科动物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小奶猫大概最初是被放在纸箱里的,因为好奇外边的世界而爬到箱口掉了出去。现在却因为太矮小,爬不回去了。 孟拾骞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帮它,一个穿着粉色小裙的小姑娘却先他一步,从对面街的文具店里推门出来,撑着伞跑了过去,在奶猫身前蹲下。 大约是三四年级的小女孩吧,皮肤白皙,扎得精致的辫子上别着糖果发夹,像个芭比娃娃。 女孩抬手在小奶猫的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摸了两下,嘴里说的话淹没在雨声中,孟拾骞并没有听清。只是看到她将奶猫抱起,放回纸箱里,然后从书包里取了支铅笔,一笔一画地在纸箱正面写了好几个字。 写完后,女孩起身就要走,可才迈出两步似又不放心地回头一望,见那纸箱也并不能完全为缩在里头的小东西遮风挡雨,于是咬咬唇,将手中的伞往地上一放,挡住纸箱,自己则双方举过头顶,冲进了雨幕…… 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孟拾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忍不住冒雨跑过巷口,来到小奶猫躲避的檐下。那里的檐更窄,他几乎大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只能把书包往前背着,以免课本报废。 “我很‘乘’,请带我回家吧。” 低头定睛看清纸皮箱子上的一行大字后,哭丧着脸一下午的孟拾骞忍俊不禁。这小丫头,还写着错别字呢,就想学别人做好事了。 反正无事,孟拾骞蹲下身,掏出块橡皮,打算将那多出来的一撇一捺擦掉。他正偏头擦得仔细,冷不防一声娇喝:“你做什么?” 跟着后领子就被一股力道往上拽了好几下,好在力道小得可怜,否则猝不及防,孟拾骞没准得向后一个屁股蹲儿跌到满是水洼的地上。 他向前挣开来,而后起身回转看去,就对上那粉裙小女孩愤愤的目光。 “小妹妹拽我做什么?”他哭笑不得。 “你干吗擦我写的字?”她气鼓鼓地叉腰质问。要不是两人的身高差距实在太大,她不得不费力仰着脸说完,这小模样倒还挺有气势。 “哦。”原来是为这个,孟拾骞应一声,让开身子,“那你发脾气前也该先看看我擦掉的是什么。” “哎?这个……这个字……”看清之后,女孩也意识到自己写错字了,脸蛋羞得有些发红,变得吞吞吐吐。 孟拾骞承认自己一个初中学长,在小学生面前找学习上的优越感很不地道,可瞧着她嘟嘴的样子可爱,便忍不住抬手摸摸那小脑袋,调侃着笑问:“‘乖’和‘乘’字都写错。小妹妹,你语文平时能考几分啊?” “我、我就是写完没检查!检查了能改过来的!”小女孩猛摇头甩开他的手,然后一脸倔强地瞪他,觉得自己被冤枉了,“我语文考试每次都是前几名!我……我学得很认真的……” “呃,我就开个玩笑,没说你不认真学习……”孟拾骞眼见小丫头不禁逗,还越说越委屈,便将双手举到耳边急忙解释。但对方似乎听不进去,眼眶都红了,他暗暗叫苦,脑筋飞转才又匆匆开口,“真的!你字写这么好看,一看就是班里的好学生!” 小女孩心中委屈到一半,又转而被疑惑占了上风,忘记要哭,眨巴着眼问他:“真的吗?可老师说我的字有点幼稚……” “字幼稚是因为你还没长大啊。等你长大了,字也就跟着长大了,就不幼稚了。”孟拾骞一看哄对方向了,再接再厉继续扯。 “原来是这样!那我等它慢慢长大就好了,就不用练字了!”小女孩一听乐了,拍着手欢喜。 好像教坏小孩了。孟拾骞汗颜,挠挠头又设法给圆回来:“啊……那个练字还是要练的,可以让字快点长大,更好!” “那……好吧。”小女孩当即嘴一瘪。 孟拾骞于是看准时机,一清嗓子,挑开话题:“对了,你怎么又跑回来了?想把小猫带回去?” “不行……我不能带回去。”小女孩摇摇头,“妈妈一碰到小动物就会很痒很难受,还会生病打喷嚏。” “你妈妈那是对动物的毛发过敏。这确实挺难办。”孟拾骞摸着下巴沉吟。 “可我又真的很喜欢小橘,它一个人在这里好可怜。”小女孩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小奶猫取了名字,说着低头从兜里翻出几颗糖果,“我刚才去给它买东西吃了,可是我没有很多钱,只够买这几颗,它吃完以后要是还没人把它带回家怎么办……” 孟拾骞看她要把硬糖丢进纸箱里,忙不迭伸手拦下:“别,别!猫不可以乱吃糖的,会得病,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奶猫!” “啊?我……我不知道。”小女孩像做错事一样,忐忑地缩回手,“那它要吃什么啊?我不懂……” “我也不是很懂,只是有个朋友养过,所以听他说起过一些。”孟拾骞笑笑。 “那大哥哥可以养小橘吗?” “我……”孟拾骞很想说自己在家都不怎么招待见了,再带只被人遗弃的奶猫回去,岂不是更遭嫌弃?可望着眼前这双比水晶还澄澈莹亮的眸子,里头闪着满怀期许的光,自顾不暇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手在眼前晃过,女孩还眼巴巴地瞧着他。 孟拾骞回神,低头看看奶猫,又看看她,犹豫着问:“你为什么想我把它带回去?说不定雨一停,这里经过的人多了,就会有人愿意收养它呢?” 时至今日,小女孩将两手往身后一背,笑盈盈给出的回答,孟拾骞仍旧能一字不落地背诵全文。 “因为小橘太瘦了啊。如果你来养,应该也能养成你这么白白胖胖的吧?嘻嘻——” 2 “所以……长大后,小橘便成了你?” 在值班室里听完孟拾骞的故事,甜甜憋着笑,想起他们留在沈宁床头那张照片里的大胖猫,贵妇躺式晒太阳,好不惬意。 “橘猫本来就是猫科里的大块头,很容易养胖的。”孟拾骞讪笑一声。 “那你是怎么从胖子变成现在这样的?有什么减肥秘诀没!”甜甜双眼大亮,身子前倾,每一个减肥成功人士都值得敬仰! 沈琛看不过去地给了她一个“别跑题”的眼神。 “还不是因为吃你做的菜,害我整个冬天胖了五斤!”甜甜不满地白他一眼。 “咳咳,怎么瘦下来的,我也说不清,也可能是学医比较累,累瘦的?”孟拾骞清清嗓子,一语带过,说回正题,“我把橘猫带回家后,爸妈果然不同意我再为养猫分心学业,反倒是我下定决心要把书念好。我就和他们打了个赌,下一次月考如果能进班级前十,就让我养。” “结果你发愤图强,就真进了班级前十?”甜甜自以为深谙情节发展的套路。 孟拾骞摇头:“是年级前十。” “一只猫改变命运。”甜甜咂舌。 “与其说是小橘,倒不如说是沈宁改变了我的命运。”他垂眼莞尔,梨涡浅浅。 “可不对啊。”甜甜点点唇,又问,“如果你们之后一直都有联系,为什么她好像并不认得你?” 孟拾骞耸耸肩:“我和十几年前的模样确实出入挺大的,初中同学都不敢认。而且偶遇的那个雨天,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也没想过以后还能见面。后来也是一次巧合,发现她和我住在同一个别墅区,叫沈宁。于是我偷偷把小橘的照片塞到她家的信箱里。她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很开心,之后总时不时留意信箱,我不忍心看她失落,就开始每月往信箱里塞小橘的近照,并且在照片背面记录下小橘的成长点滴,鼓励她好好练字,好好学习。” “既然你一直就很关注她,那为什么不当面给她?”甜甜不解。 “一开始是因为……自己胖吧。后来就出国了,只是习惯性地往旧地址寄照片,也没得到过什么回应,就猜想她或许是搬家了,根本没收到。” 孟拾骞自嘲一笑,尽管知道沈宁那时候词汇积累少,用“白白胖胖”来形容自己未必有恶意,可心里多少有些受伤。所以总想着等自己瘦下来再带着猫去找她,结果这一等,直到出国学医,他都还是胖胖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两人再遇,她竟从那个有些婴儿肥的小公主变得如此形容消瘦,连最小码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都松松垮垮。 “又或者,她长大了,其实早就不在意小橘的事儿了,只剩下我还惦记着吧……”孟拾骞一叹。 始终沉默旁听的沈琛突然沉声说:“她没有搬家,也没有忘记。小宁出事后,我去过别墅,整理了她房间里的东西。其中有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是这只橘猫的照片。这件事她大学时也曾经和我提到过一次,说你在照片里的留言从来没有提到过要见面,怕你是不希望她打扰你的生活,就没有回过信。但她一直很感谢这些定时出现的照片,让她感觉自己在和那个哥哥一起养小橘。” 甜甜记得沈琛那晚在病房提到过一本能读取到记忆的相册,想必就是这本与孟拾骞有关的橘猫相册。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是电视剧里才有的,那种男女主角莫名就因为某种误会而错过了?”她托腮,心道这也可见孟拾骞着实是“男大十八变了”,沈琛在记忆里见过,这些天面对面都没能认出来。 “嗯……”孟拾骞也愣了愣,一扯嘴角,“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他拍的新照片,不知该怎么给她,便只得先揣在兜里。若非今晚的意外,恐怕这个十几年的老习惯最后也会被相见不相识的陌生打败。 “所以现在误会解开了,可千万不要再浪费时间错过彼此了啊!”甜甜突然励志地在身前一攥拳,怂恿孟拾骞,“男主角,你要加油啊!” 闻言,沈琛十分无奈地揉揉眉心,说:“孟医生别介意,她是职业使然。” “我觉得田小姐说得挺有道理的。”孟拾骞笑意随和,目光却很坚定,“不过我现在要做的,是以医生的身份全力治好病人沈宁。等她健健康康出院那天,再看男女主角的缘分能不能走下去吧。” 沈琛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片刻,才唇边含着淡笑,略一颔首:“孟医生能这么想,我才没有请错主治医生。” “那小宁现在想抱橘猫,是不是应该把小橘当作打开她心扉的突破口?”两个男人都这么认真了,甜甜也不由得正色问。沈宁在人与人的情感中受到了伤害,因此转向在动物身上寻找慰藉,也说得过去。 孟拾骞望了眼窗外已经蒙蒙亮的天色,点点头:“宠物是不能带进来的,我会向医院申请特批。” “那我们去把家里的相册带过来?”甜甜拉着沈琛的胳膊,起身,“小宁醒来能先看那些照片,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孟拾骞也跟着站起来,说:“后面两天是我轮休,能在病房陪着沈宁,不会出问题。你们可以回去安心休息休息。” “那辛苦孟医生了!” 甜甜一听,抢在沈琛之前开口应下,然后就撒娇似的眼巴巴瞧他。她只是偶尔来陪他,并不累,但她心疼好几晚都没怎么合过眼的沈琛。 “好吧。”沈琛挡不住她的眼神攻势,最终妥协,“我们回公寓。” “那回去你要陪我躺着,哪儿都不许去,更不许看文件、开视频会议!”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甜甜说完就一手挽过他的手臂,拉他转身,另一手举高一挥,“小宁就拜托你了!谢谢孟医生!” 卧室床上,甜甜侧枕着沈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抬手,隔空从他的眉宇一路描画到薄唇,笑意痴痴。“距离产生美”这条定律,在他身上可不起作用。 可转念一想,她又笑不出来了,凭什么沈先生眼下一片青灰,倦容疲惫,小宁也在医院饱受精神折磨,而罪魁祸首周颢却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不知道陈识调查周颢的进展怎么样了,她有些等不了一个月后了,非得现在就先给周颢点教训,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不过具体怎么做,她还得再想想。堵到人家门口实施暴力行为,把自个儿搭进派出所喝茶实在不值。但不找上门,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给约出来呢?由她出面,周颢肯定提防着不答应。买通他朋友把人骗出来?这似乎难度又有点大…… 琢磨着琢磨着,一阵困意袭来,甜甜便昏昏沉沉地合了眼,半梦半醒间,周颢那张脸浮现在脑海,忽地和地铁站中,莫琳身边那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居然就是他——莫琳的男朋友! 她霍地睁眼,暗骂自己忘性太大,也怪周颢长得太普通,以至于她初看陈识传来的照片时,把那份眼熟感归结到了大众脸的原因上。 怪不得陈识那天在博物馆觉得莫琳面熟,那些跟拍照片里可不就有二人出入酒吧时的照片吗?尽管是远距离拍得模糊,但如今再仔细一回想那浑身上下的打扮和气质,可不就是莫琳?可不就是沈琛口中所说,周颢在交往的酒吧乐队的女主唱吗? 全对上了! 这个发现令甜甜一下睡意全无,分分钟心中就已有了盘算,于是蹑手蹑脚地起身,取了衣服走到卧室外,最后往里瞅了眼,确保沈琛睡得还沉,才安心地轻关上门。 在客厅的茶几上给他留了张字条,甜甜简单梳洗打扮一番,就出了门。多亏之前参加线下活动的人都登记有联系方式,她很快从手机里调出信息,划到莫琳那栏,复制号码拨出。 “喂,莫琳,我是博物馆的甜甜,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莫琳那边声音嘈杂,似乎是乐队在试音,“今晚准备来酒吧玩?” “改天吧。我找你是有正事,为了周颢的事,他就是你那天说的估计很快就会分手的男朋友,对吧?”甜甜也不与她绕弯子,直入主题。 “你认识他?”莫琳微讶。 甜甜走出小区,三言两语揭发了周颢:“他骗了你。当初他与你交往的同时,并没有与大学时的女友沈宁分手。而沈宁,也因为撞见他劈腿,出了车祸,昏迷了好久,直至前段时间才醒来,却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症。” 电话那头的莫琳沉默半晌才开口,语调依旧平静:“我们见一面吧。你来‘无醉’,白天没什么人。” “好。” 听莫琳的口吻,就知这同盟算是八字有一撇了。挂掉电话,甜甜招手拦下辆出租车坐进去,又拨了木落的号码。 “小落啊,姐借你工作室的地盘一晚上,干大事,肯不?” “甜甜姐发话,借几晚都成!”木落先是爽快应下,之后又犹疑着补充问了句,“不过,干什么大事啊?” “绝对正义的惩治渣男行动——” 3 晚八点半,鹤嘉广场商圈好似才刚刚喧嚣起来,商场里游人如织,相比之下,只剩几处窗口还透着灯光的办公写字楼就显得清冷许多了。 不过,今夜的“九分甜”工作室有甜甜坐镇主持大局,可注定少不了热闹。 “你还好吧?”躲起来前,甜甜忍不住担忧地望着莫琳。在酒吧得知事情原委后,她要求去医院探望了沈宁。走出医院时,莫琳买了一包香烟,接着一通电话将周颢按甜甜计划的那般约了出来,以自己到工作室谈合作为由,让周颢晚上准时去接她。可那之后,从医院到工作室这一路,再到现在,她就只从那包烟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夹着,却不抽,也不言语。 斜倚在桌边的莫琳闻言,便将那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一边眉毛高高挑起,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似乎意有所指:“放心,对这种人渣我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 “来了来了!”木落在电脑前密切关注监控视频,一见来人,便迅速发出指令,“都准备好!甜甜姐快——” 甜甜应声闪进办公室半掩着的门后,“虎哥”何栋负责埋伏在进门口,斩断后路,其余人则三三两两,若无其事地坐回电脑前,假装目不斜视地忙碌着。 一时间,室内只剩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键盘声,直到周颢推门入内,才有一瞬短如错觉般的中断。 但周颢显然没察觉不对劲,只简单环顾一圈,冲唯一抬头看来的木落略一颔首致意后,就径直走向莫琳,柔声询问:“生意谈完了吗?顺利吗?” “嗯,给产品预告片配个原创背景音乐而已。我和阿崽、faiy商量一下就行。不过我手机没电了,你手机先借我发个消息给乐队。”莫琳站直身子,态度一如往常。 “好。”周颢二话不说就掏了手机给她。 谁知莫琳拿过手机,却放进了兜里,收敛淡笑,退开半步,启唇:“周颢,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了?这么严肃。”周颢先是微讶地看她一眼,接着不以为意地一笑,要去牵她的手,“想问什么也不用当着外人的面吧,我先送你回去。” 莫琳扬手撇开他:“不用。” 于是周颢的笑意转为无奈,点点头说:“好吧,你问。” 莫琳不比沈宁那般好说话,我行我素惯了,常是说一不二。她话一少,他就知没得商量了。 “你第一次在‘无醉’见到我,和我说沈宁已经和你分开了,是真的吗?”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周颢一愣。 “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这套早准备好的说辞,周颢也不是第一次拿出来用了,“她当时快毕业了,我们志向不同,所以……” “啪!” 好响亮一耳光!莫琳出手极快又狠,把周颢当场就给扇蒙了。 “你知道沈宁9月时就出了车祸吗?”她却没理会他的惊讶,面无表情地发出第二问。 “Mesue,你好端端的做什么呢?我也是前几天才知——” “啪!” 莫琳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刚才是左脸,现在是右脸。 “你——”周颢更震惊了,抬手却不知道该捂哪边脸,只着恼地拔高音调喝道,“你疯了?” “你是真的爱我吗?” “啪!” 这次莫琳甚至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话音才落,周颢就猝不及防地挨了第三个巴掌! 啧啧,指印根根分明,弹吉他的手果然比她这个敲键盘的手有力气。原来这就是莫琳说的“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好样的!必须留念!始终隐在门后暗处的甜甜举起手机,咔嚓咔嚓一通连拍。 “谁在那里面乱拍?” “是我。” “你……你不是……”周颢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要走,却发现后路早被拦住。 何栋“虎哥”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那块头,那“社会大哥”的气场,顺便一挽袖子露出下午特意贴上去的“右白虎”文身贴,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周颢吓得脸色彻底白了。 “你们要做什么?就不怕我报警吗?”重新转回身的周颢厉声呵斥,手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 莫琳冷笑着扬起刚“借”来的手机,问:“没手机,怎么报警?” “Mesue,你不能……你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和他们一起来整我啊!”周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扯出难看的笑容向她伸出手,语气半是恳求,“先把手机还我,跟我一起离开,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自己回去解决,好吗?我——” “不好。”甜甜打断他,坏笑道,“要是只为了吓吓你,我们摆这么大阵仗把你骗来,又诓走你的手机做什么?想得太简单了吧周先生。” “是啊,怎么也得整出点动静来,听个响儿,才有意思。”何栋把指节掰得咔咔响,“哥儿几个说是不是啊?” “对!”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坐在电脑前,当即响应号召围过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今晚留下来的都是小伙子,连小胖哥章华都能靠吨位压折周颢的腰。 唯一还坐在电脑桌前的木落打了个OK的手势,探出头来,笑得像只小狐狸:“甜甜姐,我从监控确认过了,这层楼今儿已经没人了。一会儿把摇滚乐放到最大,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你们别冲动!沈宁出车祸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啊!不是我的错啊!”周颢彻底慌了,欲哭无泪地将双手高举过头做投降状,“我也很心痛!” 甜甜气炸,一把夺过莫琳手里的那部手机,狠狠砸到他脚边,喝问:“劈腿不是你的错?劈腿被撞见还想蒙骗沈宁,也不是你的错?心痛?你心痛的表现就是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再回过头来继续欺骗莫琳,与她交往?就是在听到我们说小宁可能成为植物人后松一口气,进而开始大编谎话,撇清关系?” “那是因为……因为……”周颢急得满头冷汗。 (??з(?`*)?棠(灬? ε?灬)芯(??????????)??????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真心爱过沈宁,也没有爱过莫琳!你自私自利,眼里只有利益!”甜甜言辞越发犀利,字字掷地有声,“从一开始,你就只是贪图沈宁家境,发现博物馆始终在赔钱,你就起了三心二意的念头,偏巧那时让你碰上了莫琳!你知道她喜欢过你,就编出志向不合的屁话,脚踏两只船!沈宁出事后,你本已打算放弃与莫琳的关系,出国避风头,却因为无意间得知莫琳家世不凡又选择留下!” 丑恶嘴脸与卑劣心思被赤裸裸地示众,周颢脸色煞白,不敢置信,乃至于语无伦次:“你……怎么会……你知道……”可饶是如此,他还心存侥幸地想要上前去拉莫琳的手,“不,你别信她胡说!我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你想想我对你……” “我有眼睛有脑子,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辨真假。”莫琳脸上写着不耐烦,双臂交叠在身前退开两步,扭头对甜甜说,“我不想和他废话了。” 甜甜冲她点点头,随即给何栋递了个眼色。 “兄弟们,还等什么?”早等不及的何栋一脚踢开地上的手机,从身后钳住周颢的肩膀,喊道,“胖揍这渣男!” 甜甜再次举起手机,按下录像:“开始!” “不是,你们不会来真的吧?咱们有话好好说!”周颢垂死挣扎,“我都可以解释的,不,救——唔!” 也不知是谁先脱下了臭袜子,往周颢嘴里一塞,之后所有的哀求讨饶与鬼哭狼嚎,就都化作了绝望的“唔唔唔”…… 4 反复回看长达五分钟的硬核视频,甜甜是越看越满意,谅那周颢自己缺德在先,吃了这哑巴亏也不敢声张。工作室的小伙子们活动完筋骨都乐呵呵地散了,两位女士则分别由木落与陈识开车相送。 木落送甜甜,陈识送莫琳。 既仗义又靠谱的甜甜,把从今晚起恢复单身的女神送上了陈识的车,还不放心地又去了一通电话提点某人。 “陈识啊,你们到哪儿了?Mesue家远吗?” 才挂掉老板电话的陈识发现又进一通,一按蓝牙接起,就听到甜甜的殷切垂询。 “莫小姐不回家,要去酒吧。”陈识瞄一眼时间,回答,“她今天调了驻唱的场次时间,现在去正好赶上。快到了。” “哦……那她现在看起来心情怎样?”甜甜又问。 闻言,陈识向内后视镜里瞥了瞥,后排的年轻女人面容沉静,侧枕着椅背闭目养神,左手臂边靠着从不离身的黑色大吉他。他不清楚她微抿起的唇上抹了什么色号的口红,看起来很高冷,却有着连街边飞闪着晃入车厢的耀眼霓虹灯光也夺不去的颜色,叫他险些忘了移开眼。 “应该……还好?”半晌,他才咽咽口水,压低声音,越说越没底气,“哎,其实我看不出来。” “Mesue属于有个性又低调的女神,当然有什么情绪也不会轻易让你看出来喽。但说到底谈了半年恋爱的男友是人渣,心里肯定不舒服。你要找机会安慰她啊!” “哦,好。” “我说大兄弟,你这什么反应?到底对Mesue有没有意思?可不是谁都像你家老板那么幸运,能碰上我这种倒追不舍的。想摆脱单身,你得主动出击!” 也不知道莫琳是否睡着,有没有在听他讲话,心虚的陈识只敢应得含含糊糊:“那你能给我点建议吗?” “第一,别张口闭口‘莫小姐’,叫她Mesue;第二,投其所好,从音乐入手试着找个话题和她聊一聊;第三,在酒吧等乐队唱完夜场再送她回家。” 陈识听完,不禁对甜甜肃然起敬:“我记住了。” “最后再送你十二字箴言:真情实感、融会贯通、懂得变通。”电话那头的甜甜仿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祝你早日‘脱单’,拜拜——” 情感段子手的教学时间结束,“无醉”也近在眼前了。 停好车,陈识又把甜甜传授的三点建议与“十二字真言”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才回头看向莫琳:“莫……Mesue,‘无醉’到了。还剩点时间,你饿不饿?要不我先去附近给你买点东西垫垫肚子?” 莫琳显然没有入睡,一听声就睁了眼,眼底一片清明:“不用了,阿崽他们应该给我留着外卖。今晚谢谢你。” “不用,不用。”没想到她这么利索,说完就自己推门下车,陈识急忙解了安全带追出去,“哎,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莫琳回身问。 “也没什么……”陈识福至心灵,自认为成功将甜甜给的后两点建议运用得当,“就是我能进去听音乐吗?我是说,听你唱的。” 不料,莫琳闻言却反问他:“酒吧对外营业,客人要听,当然是可以的,怎么还要问我?” “我当然不是想当普通客人啊!” “那你想当什么客人?”莫琳斜睨着他挑眉。 “不是,不是那种普通……我的意思是……我没别的意思……”陈识从前跟在老板身边,虽比不上老板出类拔萃,但好歹也经历过生意谈判上不少的唇枪舌剑,竟第一次觉得自个儿嘴拙,越描越黑,“算了!我就在车里等你吧,等你工作完再送你回家。” “扑哧!” 正当陈识选择放弃治疗时,莫琳却忍俊不禁地弯了嘴角,侧颈的曲线在路灯的暖黄光晕中平添几分柔和,眸光却破开了那光晕,更加张扬。一如黑百合绽放的瞬间,神秘而惊艳。 陈识看愣了。突然明白为什么甜甜一口一个“女神”叫莫琳。 “甜甜是我朋友,你又是她朋友,当然不能算普通客人。进来吧,我请客,亲手给你调一杯。”莫琳说完又是一笑,也不等他反应就背着吉他转身朝酒吧走去。 在原地怔了两秒,陈识才猛地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跟上,不忍谢绝她的好意,又不得不提醒道:“我开车……不能喝酒。” “没关系,我调的酒也没人敢喝。” “那更要试试了,我下次不开车来喝——” 身边人不假思索的回应让莫琳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这个貌似总是笑嘻嘻的男人。说是偏见也罢,是刻板印象也好,她始终认为男人应该严肃些才显沉稳,至少也得做到笑不露齿。若不符合,便全无好感。 可眼前这个笑起来就露虎牙的二愣子,似乎瞧着还挺顺眼。 就在陈识被盯得发怵时,莫琳终于唇一挑,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 “好啊。” 而另一边的公寓楼下,甜甜下车,弯腰扒在驾驶位的车窗上冲木落伸出拳头:“今天辛苦啦!够仗义!” 木落会意地攥拳与她一碰,然后笑说:“我也很高兴甜甜姐有事时能想到我。” “那我先回去了,开车小心哦。”她站直,挥挥手。 “姐——” “嗯?”被喊住的甜甜微讶地回身,“怎么了?” 他一咬唇,踌躇着问:“姐,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啊。尤其今晚特开心,特解气!”甜甜笑眯眯地用力点头。 “他呢?他对你好吗?”木落抬眼看向那栋再熟悉不过的二号楼,十一层的灯光亮着,应该是那个人在等着她吧。 甜甜不以为意地拍拍胸脯:“你姐我看上的人还会错吗?”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车内车外的距离,分明那么近,却远到木落失了凝视她的勇气。 “你小子抽什么风呢,搞得好像多久不能再见面似的。”甜甜没留意到他垂眼的黯然,只好笑地问,“我这不为了周边,隔三岔五都往工作室跑吗?认真说起来,我们可比从前见面见得勤了!” 木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深吸口气,向车窗外的甜甜扬起笑脸:“没什么。就是春节不是快到了吗,家里给我介绍了个女孩,还挺不错的,所以我想可能之后有段时间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甜甜姐你随叫随到了,所以有些放心不下……” “相亲相到喜欢的啦?这是好事啊!”甜甜听后又惊又喜,语气还带了些欣慰,“你这想法是对的,姐和你再亲那也是女人,走得太近人家姑娘难免介意。而且恋爱了,肯定得以女朋友为重嘛。姐不用你随叫随到,照顾好自己,别瞎操这份儿心了,多放心思在人女孩儿身上,我学弟可不能是‘钢铁直男’!” 木落牵动嘴角,眼里笑意并不真切:“嗯,我记住了。” “得了,那等哪天你们关系确定了,也带来我见见。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 甜甜说罢,乐呵呵地一拍车门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那份“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还真有些复杂,她还来不及品出个所以然来,家门就已经在眼前了。 一想到那个在客厅中边读书看报边等待自己回家的男人,哪怕仅只一门之隔,竟也能生出归心似箭之感。 世间情愫千万种,只相思一种,最是古怪。她抿唇笑笑,对上指纹开了门。 “回来了?和路小姐玩到这么晚?”客厅里的沈琛果然在第一时间从书本中抬眼望来。 “啊……”甜甜借着脱鞋和关门的动作,避免在撒谎时与他对视,“是,我们逛完街就吃了个晚饭,然后还看了场电影。”她中午离开时,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就只留字条说是路迢约她出去玩。至于现在,她也还在考虑要怎么给他个惊喜。 沈琛闻言挑眉,慢条斯理地说:“哦?那就奇了,路小姐下午时候正巧路过公寓,想顺道来找你。看你不在,就没进来做客。” 甜甜瞬间笑脸一垮:“所以你全知道啦?陈识肯定也早顺手把我卖了。” “倒没细问。”沈琛摇摇头,放下书,“只是你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我得确认有可靠的人送你回来。我本来以为你联系陈识,是为了让他接你。” 甜甜见他空出两手,主动向自己展开怀抱,便知他没生气,赶紧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直接往他腿上一坐,眉眼弯弯地搂上他脖子。 “陈识也老大不小了嘛,我替你操持操持得力助理的人生大事。他对Mesue有意思,我就趁机撮合撮合,让他送Mesue回去。我坐小落的车就行,都一样。” 然而某人觉得很不一样,只是当下也不表露,只问道:“Mesue?” “哦,你应该在周颢的记忆里看到过,就是那个乐队的女吉他手加主唱莫琳,英文名Mesue。说起来,我和她也挺有缘分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是因为衣服上被泼了可乐才穿的校服吗?就是因为在地铁站里撞到了她,是她手里的可乐。正好她上次又去了博物馆参加失恋研讨会,就又遇上了。” 沈琛眼神专注地听完,然后问:“那你今天和她去做什么了?” “陈识真什么都没跟你说吗?”甜甜诧异。 “我自然只听你说。”他浅淡一笑,替她拨开眼前碎发。 沈先生这撩人于无形的功力见长啊!轻描淡写一句话,就集信任、宠溺于一身,还搭配上眼神与笑容攻势,甜甜一颗心忽然就在胸腔里聒噪起来,以至于不得不丢盔弃甲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回沙发上,才勉强保持思路清晰。 “其实我之前在地铁站就匆匆见过周颢一眼,转头就忘了他长相,所以看照片时候也没记起来。结果中午快睡着那阵,不知怎么就突然把两张脸给对上号了。于是我约了莫琳,帮她认清渣男的真面目,之后嘛……就做了点大快人心的事儿!”她说完神秘一笑,巴巴儿地把手机递到他眼前,调出视频,“喏。” 对上她邀功的笑,沈琛沉吟着接过,才按下播放键,就是一声号叫—— 视频里的周颢狼狈不堪,抱头缩在角落,惨遭群殴,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果真是简单粗暴又大快人心。 “看着解气吧?前面Mesue还啪啪啪一连扇了他三个耳光!可惜Mesue事先没给我透露,出手又太快,等我反应过来就只能拍几张‘成品照’了。”她伸手,又调出那几张周颢半捂着脸的照片,脸颊上的“五指山”清晰可见,“哎哟,不行了,这玩意儿我看一次笑一次,哈哈哈……” 沈琛显然也想笑,却又习惯性端着,只攥拳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沉吟再三,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担忧:“你确定陈识和Mesue合适吗?” “合适呀。Mesue御姐范儿,高冷有个性,陈识像只大金毛,每天傻乐傻乐的,正好互补。” “他那不是傻乐。”沈琛无奈地一揉眉心。要知道,公司里不少人都把陈识形容成“笑面虎”。 “哎呀,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处处看不就知道了?”甜甜嘻嘻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转而抱住他胳膊抗议,“我说你这重点有没有搞错吗?我找小落又借场子,又借人手的,费这么大劲儿替小宁出一口恶气,你就只关心陈识了?” “你和木落倒是投机。” 她本是为了求夸奖,谁知某人听后竟是嘴角一平,一脸漠然冷哼一声,扭头重新拿书看了起来。 这醋坛子打翻得猝不及防,饶是她田甜甜自诩心思细腻,思路敏捷,也不禁怔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于是她改了姿势,往沙发上跪直,比他稍稍高出一截,然后挪到他背后空出的地方,纤细的胳膊就从后面缠上去,腻着他。 “沈先生——”甜甜凑到他耳边,拖长话音撒娇。 沈先生耳朵动了动,心却好像不为所动。 “你在意啦?生气啦?”没办法,自己撩的男人自己哄,她觉得很幸福。 这次她贴得更近了,沈先生的喉结动了动,开口但惜字如金:“还好。” “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才找小落帮忙的。你别吃醋啦。”时至今日,她若还不明白当时选择合作工作室时,沈琛口中所言及的“他的私心”,那甜甜也就没脸在情感领域混了。 “嗯。” 这算什么反应?甜甜噘嘴一瞪这个目不斜视的家伙,又很快没脾气地继续哄:“我和小落要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那不在认识你之前就早成了吗?况且刚才他还和我说,最近相亲相到一个挺中意的女孩,应该是准备发展了!” 这下沈琛总算“高抬贵眼”,将脸一偏,无声地凝视她半晌,才低叹着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我都明白。” “明白你还这样。”甜甜鼓起腮帮子。 “人非草木,我也不能免俗。”沈琛自嘲一笑。 “也是啦。”甜甜一歪脑袋,“我以前就经常和小落说,如果哪天有了女朋友,就要与其他异性保持适当的距离,包括我在内。和避嫌无关,只为让恋人感受到他的这份爱与尊重是独一无二的。现在想想,这点上应该是男女平等的才对。” 沈琛却笑着摇摇头:“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你原来的样子就很好。” “我有分寸的!”甜甜适时地结束这个话题,从口袋里翻出块糖来,剥了糖纸递到他嘴边,“不说这个啦,你试试我新买的糖,是不是很甜?” 沈琛打小就没有吃甜食的习惯,对糖不反感,却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每当甜甜兴致勃勃地让他尝试新品糖果时,他就不忍拒绝。 “一般,有点黏牙。” “那我这颗糖呢?”甜甜俯身飞快在他唇上一啄。套路成功。 某人稍怔,随即屈指在她额前一叩,宠溺又无奈地吐出两个字: “黏人。” “那我要黏上来了,被我黏住就甩不掉啦——” 娇小的身影笑闹着扑向男人,男人则将她牢牢接住,抱起,走向卧房。 很快,二栋十一层的那一点光亮熄灭了,楼下木落眼底的那颗星子便也跟着坠落了。他收回视线,车窗缓缓上升,隔绝清冷月光。 车子驶入远处不见尽头的夜色,少年仍是那个少年,却不能再是那个默默爱着她的少年了。 第十章 1 整个2月对周颢来说可谓是暗无天日,沈宁之事东窗事发,和莫琳分了手,又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无法见人。他行为有亏在先,传出去终究难堪的还是自己,便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他一面连着春节向公司请了半月的假,一面又以要在S市加班为由骗家人不回老家了。 可万万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才养好伤回公司没几天,就被人事约谈调查,最后甚至连主动请辞的颜面都不留给他,直接把他炒了鱿鱼。在这金融圈里待久的人哪个没有些手段?不过是心照不宣地戴着脚镣跳舞,谁都不会越了雷池。但周颢到底年轻,做事急功近利欠了缜密,暗地里为完成业绩、获得升职机会而玩的那些花样犯了禁忌,故而真查起来难免要阴沟里翻船,反丢了工作。 独自来到一线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最怕青黄不接,只出不进。过去那点可怜积蓄耗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个城市的高生活成本吞噬殆尽。唯一让周颢感到庆幸的便是年关刚过,正是跳槽高峰,精英流动之下,各公司多多少少都会空出些岗位,只要他自己不挑挑拣拣,再应聘个中小企业的普通职位过渡半年,理应不难。毕竟他无论是学历还是从业资历,都还算拿得出手。 然而投出去的一份份简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周颢坐不住了,直接对着招聘资讯一家家公司上门面试,纵然表现算不上出类拔萃,却也自认中规中矩,可那些公司的HR却出奇一致地以种种理由将他婉拒。 他在一次次被拒之门外中蹉跎,转眼3月将近,周颢心急如焚,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像一只困兽。桌上的泡面从泡好到变凉,他一口没动,只是握着手机,不断重复着拇指上划的动作——手机通讯录里存了不下两百号人,可真到有难时,却没几个用得上。 直到“马六”这个名字,跳入眼帘。 周颢想起来了,这个老乡全名马六甲,因为名字逗,所以只让大家叫前俩字。大自己几岁,去年听人提起过他,据说已经是圈内有头有脸的猎头了。但这人……他有些后悔当初对待马六的态度,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按下这个号码拨过去。 “喂,是马哥吗?我是周颢——对,对!您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怎么不记得?我刚来S市时,是你请我吃的饭嘛。”对方似乎正在饭局上,背景嘈杂都是劝酒声。 “啊哈哈,马哥记性真好。当时我刚工作,手头紧,没能招待好马哥,不如今晚再一起聚聚?我给补请回来!”周颢讪笑着,不免有几分心虚。 那顿饭还是周颢两年前请的。那时马六不过是个三流大学肄业的混子,在老家晃荡了几年,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就来了S市闯荡,两手空空,一清二白。而他周颢呢,一流大学毕业,又进了S市数一数二的金融公司,正是春风得意时,哪里看得上马六?只是碍于老家那边亲戚的面子,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馆子,花个几十块便将其打发了,之后便也再无联系。却忘了这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风水轮流转,马六混出名堂了,他却落难了…… “那倒不用,现在请我吃饭的人多了,整天都吃得老油腻了,反而有些想念你请的那碗红油抄手,挺正宗哈。” 也听不出马六究竟是真心还是暗嘲,周颢只得呵呵赔笑两声。 “怎么啦?找我有事?” “是这样,马哥,我最近想换个工作。您看您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介绍介绍?能成事,我肯定重谢——” 电话那头的马六“哦”一声,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颢竖起耳朵,判断对方似乎是出了包厢,喧闹声小了很多。 “马哥?” “小周啊,不是我不帮你,是哥也没办法。” 话到这份儿上了,周颢也豁出去了:“马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的态度?我给你道歉,是我当时有眼不识泰……” “别,别!哥真没那个意思,你当初看不起我也是很正常的事儿。但你肯去机场接我,又请了我一碗抄手,就比旁人强了,这份情哥是念着的。只是……” 周颢不自觉地在马六的欲言又止中屏住呼吸站起了身。 “唉……哥给你提个醒吧,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周颢一蒙,顿了好几秒才又出声问,“马哥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圈里封杀我?” “赫克特可是海外的实力财团,如今进军国内在即,没有哪家公司愿意轻易得罪……哥只能透露到这儿了。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赫克特?喂,马哥?马哥——” 没想到马六会直接挂断电话,周颢听着忙音发怔好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什么,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名字。 “国际知名金融集团赫克特现任执行董事……沈琛。” 看清照片的那一刻,周颢颓然跌坐。他早该想到的,沈宁姓沈,她说过她有个在国外当总裁的哥哥。只因想着他们兄妹分开已久,将来生活也互不干涉,他就没有细问过。 穷途末路。 周颢呻吟着抬手盖住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悔恨?绝望?又或是不甘?但他知道,再是不甘,要迈过这个坎儿,他都只能回头去找这对兄妹。不管以什么方法,哪怕将尊严踩在脚底,都要获得他们的原谅,请沈琛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沈宁的号码已经被他删掉,周颢试着回忆,结果不是空号就是拨错人。他想了想,又抿着唇拨了莫琳的号码,拨不通,应该是毫无悬念地被拉黑了。 他不认为自己这种小喽啰能在与财阀总裁的直接对话中讨到什么好处,从那天的短暂接触,他就能感到那个男人压倒性的气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选,沈琛的未婚妻,那个策划一切,请君入瓮并录下他被揍全程的剽悍女人——完全颠覆了当日登门时那副笑盈盈、好说话的形象。 但周颢相信女人的耳根子总比男人软些,更何况是沈琛那类习惯了决断的男人。只要能通过那女人见上沈宁,他有把握,沈宁会对他心软。 这么想着,他起身走向洗手间的镜前,仔仔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没能及时熨烫的衬衫领口处皱巴巴的,下巴上胡楂好几天没刮过了,显出几分落拓。他下意识拿起刮胡刀,却又顿住了,冷冷地一扯嘴角,觉得或许这副潦倒模样更合适去忏悔。 最后,周颢只用冷水洗了个脸,就披上外套出门了。 他不知道如何联系沈琛未婚妻,只能去“九分甜”工作室找人。 2 接到木落电话时,甜甜还在被窝里睡懒觉,手往枕边一捞,没人。沈琛应该又是留下字条和早餐后就早早出门忙去了。 “哦……周颢找我啊,还赖着不走……”她迷迷糊糊地重复完,才陡然拔高音调,霍地睁眼弹坐起来,“你说什么?周颢那家伙居然还敢找上门来?吃熊心豹子胆了——” “说是知道自己之前对不起沈宁,想和你见面谈谈。” 甜甜冷哼:“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姐都还没起床呢,吃个早午饭,再捯饬捯饬,怎么也得下午才能接见他了。你就晾着他,让他等。” “姐放心,我保证骗得他一分钟都不敢离开去吃饭,但也绝对不会提供他一滴水——” “不错不错,得我真传!”甜甜满意地点点头,想起来便问,“对了,你小子上次相亲怎么好像没后续了?连Mesue都快重新坠入爱河了,你这进展也太慢了吧?”最近Mesue白天常来馆里,而陈识则是晚上勤跑“无醉”,一来二去,要说这两人没有猫腻,馆里谁都不信。 “什么事儿啊?我正和甜甜姐打电话呢……好了,好了,我这就来了!” 谁知电话那头的木落倒像是被人喊去了,声音远了很多,等再变近时,就换了急匆匆的语气:“姐,我有事得去印厂一趟,先不说了!拜拜!” “哎?”甜甜还来不及反应,听筒里就剩忙音了,“这小子……故意避开话题的吧。少男情怀总是春啊,估计是不好意思和我说,算了算了。” 甜甜兀自失笑地摇摇头,起身洗漱,然后坐到餐桌前。沈琛做的早点花样翻新,中西餐轮流,自从把他撩到手,她的外卖消费额直线下降。但也有坏处,养生老干部不肯她吃深夜麻辣烫,害得她只能每次趁他不在时偷吃,吃完还要注意开窗通风,以免残留气味留下证据…… 于是午后一点半,心满意足地吃完麻辣烫并销毁罪证的甜甜拎着外卖盒下楼丢了垃圾,然后向鹤嘉广场进发,准备看看某个在她眼里连“垃圾”都不如的渣男意欲何为。 一推开工作室的大门,周颢就迎了上来:“田小姐——” “停!”甜甜立刻抬手打断他,“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叫我沈夫人,或者沈宁她嫂嫂都行。” 她只喜欢听沈琛叫她“田小姐”,“苏”到不行。 见她冷口冷面的,周颢勉强挤出点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好。那沈夫人,我们去办公室里谈?你看这儿这么多人——” “人,是多了点。”甜甜先是颔首笑笑,眼神环顾过后,却话锋一转,“但几乎都是揍过你的人,所以你在他们面前应该也没什么可矫情的,你说呢?” 周颢暗自咬牙,伸在半空的手讪讪地缩回去:“是,我其实是想去探望沈宁,但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家医院,又联系不上她哥哥,所以才……” “哦。探望她之后呢?”甜甜一脸冷漠,随便找张椅子坐下,跷着二郎腿看他。 周颢当然不会坐,当下面色沉痛地重重一叹,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支在额角:“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我对不起沈宁。因为我的懦弱,我一直逃避,不敢站出来承认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这场悲剧!” “我希望能在病床前向沈宁忏悔赔罪,不管她骂我还是打我……只要她能原谅我……身为她亲人的你们能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说到最后,他几近哽咽,眼眶也红了。 “那你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了。我们已经原谅你了。” 周颢微愣,还没从酝酿的悲痛情绪中回神,却又难掩喜色,以至于嘴角不受控制地一抽:“沈夫人的意思是?” “你现在求职无门,前途一片灰暗,惨得很合我们心意。”甜甜掸掸衣摆,起身,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我也不会再找机会揍你的,放心。” “从前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多事情从来不想。现在闲下来了,这段时间,我就反思了过去的种种作为。我想这或许就是报应,是我应得的……” 见他居然还演得下去,甜甜眼中笑意转冷:“周颢,既然你在金融圈已经无法立足了,不如考虑转行?你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 “不管你怎么想我,至少让我见沈宁一面,好吗?”周颢放弃为自己辩解,一脸忍辱负重地哀求。 甜甜斜睨着他:“嗯,你只要能见到小宁,就可以用尽花言巧语,甚至跪地哭诉,骗得她以为你是真心悔过,对你心软,然后替你去求沈琛放你一马,对吗?” “当然不是!你误会了,我是真心实意……” “你就是真心实意想保住自己的饭碗,保住自己的前途!”甜甜再忍不了他那恶心的嘴脸,厉声喝骂,“假如你没有丢工作,没有四处碰壁,没有走投无路,你会想起沈宁?想起要赔罪?要忏悔?已经被狗吃干净的良心说长就重新长出来了?笑话!” “甜甜姐骂得好!”早就在围观吃瓜的工作室众人不由得齐齐喝彩。 “还不快滚!别在我们工作室污染空气——” “对!滚!滚!” 也不知道是谁先朝周颢丢出一颗茶叶蛋,准头还不错,正中脑门儿。接着水果罐头、各式各样的饮料瓶也纷纷飞去打脸,如果扔的是生鸡蛋与菜叶,那效果一定更棒。 “别扔了!”被砸中的周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挡着脸左躲右闪,试图挽回,“你们听我说,我是真……” 可攻势越来越密集,罐头的铁皮盖子划破手背,他最终还是消受不了,落荒而逃。 “干得漂亮!”甜甜回身冲他们竖起两只大拇指,然后转头扫视四下,“我帮你们收拾收拾,扫把在哪儿?” 何栋急忙起身过来拦下她:“不用了,姐!要是老大回来知道你在我们这儿打扫起卫生来,那脸又要黑了。” “小落也会黑下脸来吗?我还挺好奇的。”甜甜微睁大眼,有些无法想象。“那不然你就在这儿坐会儿?等他回来让他黑一个给你瞧瞧?” “咳咳……不用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甜甜一呛,心想这何栋逗她呢。以为是表演川剧变脸? “甜甜姐慢走——” 都走到门口了,甜甜又一拍脑门儿回头,笑眯眯地交代:“哦,对了!你们最近也帮小落多分担点工作室的事嘛,让他能多花点时间在女朋友身上。 “就这样,走了!” 殷切叮嘱罢,她就背着手走了,留工作室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老大不还是单身吗?石头里蹦出的女朋友? 离开工作室,甜甜就径直打车去了医院。 这些日子沈琛都是从午餐时间起一直陪沈宁到晚饭前离开,这时候她过去,应该正巧能碰上。 自打橘猫“入驻”病房,沈宁的情绪状态便日渐平稳,再也没有出现过歇斯底里、过度焦躁的症状。虽然她依旧不太言语,只用摇头、点头或是简单的几个单字回应他们,但这样的进步已是十分难得。至少,他们不必再为担忧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而紧绷着心里那根弦。 毕竟大多数时候,只要有小橘在,沈宁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一整天。只要有小橘躺在她怀里,她就能安然睡到天明。 甜甜轻推开病房的门时,被斜晖渲染的恬静画面便顿时跃入眼帘。 胖猫在夕照下眯起眼,慵懒地躺在女孩儿腿上,肚皮半翻。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儿则侧坐在床边,垂眼用单臂半拢着这只奶奶辈儿的橘猫,另一手轻轻为它顺毛、挠痒。 半跪在她身前的孟拾骞笑意浅浅,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猫儿喂着鱼形小饼干。当他抬头与女孩的目光交汇时,专注的眸中便流逸出无边温柔。 这样的守候太过美好,甜甜一时间不忍打搅,正犹豫要不要默默离开时,却在下一秒掩嘴压下惊呼。 也许是女孩终于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善意,居然对他牵动了一下嘴角! “怎么不进去?”沈琛低沉的声线突然在身后响起。 甜甜一惊,忙不迭回身拽过他的手,将他拉到十几步外的走廊拐角处。 “你这干什么亏心事了?”他刚下楼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见她杵在病房门口,跟着又神神道道地把他拉走,只觉好笑,“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让孟拾骞接受一下‘爱的考验’?” “是小宁笑了!她刚刚对着孟拾骞笑了哎!就像这样——”甜甜说着,还怕他不信,现学给他看,“虽然动作太快了,也不算什么像样的微笑,但我确定她是笑了。” 沈琛微讶:“孟拾骞刚才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和平常一样,两个人在一起伺候猫主子。”甜甜先是耸耸肩,随即笑得有几分艳羡,“我猜应该是孟拾骞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用心陪伴打动了小宁!” 见她这模样,沈琛眼中笑意尚不及铺开,就凝成了冷色:“是很打动人。” “你不是吧?这都吃味?”这家伙简直是醋坛本坛了! 甜甜差点儿忘了是在外面,伸到他脸边的魔爪紧急转弯,往下替他理了理领带:“能打动人的男人多了,但我就喜欢眼前这个。”沈琛吃木落醋的那晚,她半夜醒来,趁其熟睡,玩心大起地掐了他脸一把,然后马上装作还在梦里,是无意识行为,又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不给他训她的机会。 这话说得直白,又辅以暗送秋波,沈琛不由得攥拳在唇边一清嗓子,回到正题:“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才因为上一段感情受到这么大的伤害,现在又懵懂不觉地陷入另一段感情。” “那周颢能和孟拾骞比吗?你想想,孟拾骞能在没有任何约定的情况下,坚持十几年给一个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女孩儿寄橘猫的照片,图什么?什么都不图!这品质多难得啊!”甜甜倒像是早想好了说辞,一句接一句往外蹦,逻辑上层层递进,“再说了,你不也调查过孟拾骞了,父亲是知名大律师,母亲是大学教授,虽然没你家有钱吧,但也不至于别有所图。 “对了,说起周颢我就恶心,他今天还死皮赖脸找上我了。” 沈琛闻言冷哼:“大概是有人提点了他。他想来见沈宁?” 并不意外他一猜就中,甜甜下颌用力一点:“他又在我面前演了半天苦情戏,说要找沈宁忏悔赔罪。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混不下去了,根本不是真心知错!否则前几个月都去做什么了?” “那你怎么说?”沈琛勾唇问。 “当然是骂得他狗血淋头喽!这种人,一辈子都别想再出现在小宁面前!”她得意地扬起脸。 “还是田小姐知我心意。”沈琛俯身凑近她,却在最后时刻错开了唇,沉笑低语,“不过,下次别偷吃麻辣烫。” 这家伙是狗鼻子吗? 眼睛都闭好了的甜甜心态崩了…… 3 “没想到你家两个舅舅还挺上镜的啊。人物形象也比那天来馆里时看起来积极正面多了,笑起来多真诚。”从博物馆出来,甜甜才坐上车,就马不停蹄地把录好的视频素材从手机导进笔记本电脑,开始后期制作。 以前大学时候跟黎晖学来的半吊子技术,但应付个普通视频,加点儿特效,还是绰绰有余的。 “发自内心,当然真诚。”沈琛自己系上安全带后,又俯身替她系好,哂笑,“他们听说赫克特很可能对博物馆进行投资后,就再没提过卖股权的事,现在恐怕巴不得与我、与小宁处好关系。” 嗯,看到更大商机了,发自内心地想在大佬手下捞点干饭。甜甜赞同地点点头,管那俩舅舅怎么想的,只要不捣乱成天嚷嚷着卖馆就行。 车子启动,朝医院方向驶去,甜甜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孟拾骞的车也跟上了。 沈宁情绪稳定已有一段时间,前几日更是展露了短暂笑颜。孟拾骞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甜甜便在他的专业指导下,出谋划策并负责执行,将失恋博物馆这半年多来的成长历程制作成视频,预备给沈宁看。 镜头中,数不清的带笑面容,怀揣祝福,留下心声,他们或是因为这所博物馆而重拾爱的勇气,或是从无数的失恋纪念品中找到了重新去爱的理由,又或是在旁人的故事中重构起对爱情的信仰……这些人里,有素昧平生的观展客,有至亲的沈琛,有甜甜,有莫琳,有木落和他工作室的小伙伴们,甚至连韩家俩舅舅都出了镜,为沈宁加油打气。 甜甜边剪辑边回看,自己竟都不免动容,忽然觉得加任何后期特效进去都是多余。这段视频的意义太重大了,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她不能搞砸…… “别担心,你做得很用心,大家也都全力配合,小宁能感受到的。” 沈琛眼角余光见她的唇越抿越紧,趁着路口红灯腾出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 “嗯。”她扭头,睫毛闪动,与他会心一笑间,便有了决定。 两人至此一路无话,甜甜专注垂眸忙碌,直到车停入医院的地下车库,随着她指尖一敲回车,视频处理完毕。 她将所有特效统统删去,只保留了基本的字幕与背景音乐,将博物馆的每一次成长,众人的每一张脸庞,每一句祝愿,以最本真的模样展现。 “你要看看吗?”甜甜将屏幕朝驾驶位方向转去,问沈琛。 沈琛却淡笑着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不假思索:“我相信你。” “好,那我们走吧。”甜甜也不再坚持,相处的默契只在一个眼神便能体会。既已选择交换隐秘,共历风雨,又怎会不全心信赖? 这几个月来,他们曾经无数次穿越过住院部门厅,无数次走过顶层走廊,并不长的一段路,却在今日显得格外漫长。孟拾骞跟在两人身后,三人皆是沉默无言。 春寒已过,医院里的空气却常年比外边的要冷了几度,可甜甜的掌心却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在病房站定,她想起了刚刚下车时,孟拾骞以医师身份再次向两人重申的话。让沈宁直面与创伤性事件关系紧密的博物馆,直面情感的得与失,这将会是一次冒险的尝试。结果可能是沈宁从中领悟到了积极的信念,成功重构认知,拨云见日,皆大欢喜;也可能,信息加工整合再次失败,沈宁的情况不会改善,甚至变糟。 最终,是沈琛推开的门。他深知赌注极大,却必须一搏。 病房内,还是一人一猫的熟悉画面。 沈宁听到动静,有些迟钝地向三人投来视线,眼瞳中没有多少神采。 “小宁,小橘吃饱了吗?”孟拾骞很自然地走到她跟前,伸手边替橘猫挠肚皮边问。 沈宁点点头,低低应了声“嗯”。如果不是病房够安静,恐怕没人能听到。 “那今天让小橘陪你一起看一段视频,好吗?” 这次沈宁犹豫的时间更久,半晌,才答了一个字:“好……” 橘猫被孟拾骞挠得舒服了,“喵呜”一声,从沈宁的膝头跳到地上,懒洋洋地在她脚边一圈尾巴。 将毯子重新给沈宁盖在腿上,孟拾骞随即冲甜甜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笔记本电脑从沈琛手中接过,打开放到她膝上。 伴随着舒缓的轻音乐飘出,呆萌可爱的捧心小和尚从右下角跳下来,正好一屁股摔在蒲团上,然后又有模有样地爬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地打坐…… 这是甜甜特意从“九分甜”工作室之前做好的宣传视频中截取出的片段,作为开头,希望能让沈宁用放松的心态往后看。 兴许是小和尚的憨态让沈宁想起了脚边还赖着的小橘,她起初紧绷的脸部线条果然柔和许多。 没有人出声,孟拾骞已经准备好突发情况的善后,甜甜忐忑地观察着沈宁的神情变化,身后站着的沈琛是她放手去做的后盾。 可沈宁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反应,除了最初眸光的颤动与屏息之外,她只是攥着拳头,安安静静地看到了最后…… “人这一生的明暗与悲欢都常身不由己,唯有爱的能力,只由自己左右。也许你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遭遇,暂时陷入盲区,不愿再接收到任何有关于爱的信号。但也请你永远不要忘记,在盲区之外,总会有一个人,怀揣着一份爱,不惜代价,不计时间,不畏风雨,只为等你,走出来……” “小宁,我们一直在等你。” 一句一段,在纯黑色背景上淡入淡出,最终停留在屏幕上的只有两个字—— “别忘。” 音乐也结束了循环,沈宁却依旧怔怔地盯着屏幕。 “小宁?”沈琛凑近她身边,轻唤了她一声。 “哥——” 沈宁这一扑,是三个人都没料到的反应。她喊着,扑进沈琛怀里,放声大哭。 这不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哭泣,却是第一次寻求一个接纳她哭泣的怀抱,而非将自己藏起来。 震撼过后,沈琛微微俯身拥住妹妹,大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发顶,给她安定的力量。 笔记本电脑倾斜砸落在地,早已无人关心。连橘猫都异常乖巧懂事,安安静静,没发出一点响动。 甜甜向孟拾骞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则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 看来是奏效了。甜甜一颗心稳稳地落回肚子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只等着沈宁将积蓄已久的情绪都释放完再做交流。 “哥永远在你身边,也不会让伤害你的人再出现在你面前。”沈琛没有更多的安慰之词,仿佛只要站在那儿,就是一座山。 “哥,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沈宁还是抽泣,脸埋在他的衣间,声音闷闷的,长达数月的缄默,让她重拾言语时显得有些生涩,“我、我不是为了周颢,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看过妈妈和爸爸……又看过失恋博物馆里那么多失败的爱情,却还傻傻地相信会有不变的心、不变的真爱。我好后悔,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糟……” 周颢的虚情假意与无耻背叛让沈宁多年来的信仰瞬间崩塌。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改变不了既有的认知,内心充满无助与负疚,才会将自己封闭起来。 沈琛耐心听完她断断续续的表达,拍着她的背,轻问:“那现在呢?” “视频里的那段话……我看懂了……我想再、再试试,走出来……” “这就对了!为了一个渣男放弃整片森林不值得啊!”松了那根弦的甜甜立刻暴露出大大咧咧的本质,没多想就脱口而出,随即在两个男人齐齐射来的目光中瞪大眼将嘴一捂。 沈宁则在她的话音落下后身子一震,止了哭泣,从兄长的怀抱中抬头望向她。 自己刚才,没说错话吧?是不是刚恢复的时候,交流起来还是得注意方式方法,谨慎措辞啊?甜甜无辜又心虚,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几秒,才听得沈宁“扑哧”一声,破涕而笑。 “嫂子没说错,我就喜欢嫂子这样快人快语。” “哎?你、你认得我啊?”甜甜惊讶地指着自己。 孟拾骞看不过去地纠正她:“咳,小宁又不是失忆。她一直能感受我们,只是无法做出正常的回应。” “嗯……我知道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嫂子就经常来陪我说话,后来我……我那样的状态,嫂子也没嫌弃我、放弃我。”沈宁说着,主动朝甜甜伸出手,握住,“和哥哥一样。 “还有,谢谢你,把博物馆运营得那么好!” “其实是我谢谢你啦,没有你,我就不会认识沈琛。”甜甜少有的笑得羞赧,为这郑重其事的道谢,为沈宁将她的手又交到了沈琛的掌中。 沈琛与她相视无言,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甜甜的手背,眼中藏着脉脉柔情。 这一家团聚的场面着实温馨感人,身为唯一“外人”的孟拾骞眼中闪过一丝寥落,正要默默退场,却被甜甜叫住,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你走什么啊?”她剜他一眼,转脸朝向沈宁时又已是笑眯眯的模样,“小宁,既然你没失忆——那你说,他是谁?” 孟拾骞的心悬起来,看着被问住的沈宁眨眨眼,又沉吟着思索了好一阵子,却迟迟没有回答,神色更黯然了。 “我想起来下午还要查房,还是……” “等等,等等!”甜甜不死心地再次拉住孟拾骞,真觉得自己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指着他的脸问,“小宁,你不是都记得的吗?你醒来后,他天天陪着你啊。” 沈宁于是又盯着孟拾骞瞧了片刻,才歪着脑袋,狡黠一笑: “孟医生,谢谢你把小橘养得和过去的你一样白白胖胖。” 第11章  不甜不要钱 尾声 沈宁出院那天,孟拾骞抱着胖橘猫向她展开了正式的追求。当然了,追爱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猫进了馆主办公室的门,人却被挡在了外头,只能说这对甜甜早就站定的CP要真正走到一起还任重而道远。 再说莫琳和陈识这对,倒比意料中发展得还要快。莫琳的乐队成了失恋博物馆的御用乐队,但凡有个线下活动都会来捧场造势,沾着博物馆的光,成了半个网红乐队,各家酒吧或长期或临时的驻唱邀请不少,档期排得满满的。陈识则还是老样子,下班后送莫琳去赶场,喝一杯她亲手调的酒,然后安安静静地在角落坐一晚,注视着他的黑百合绚烂绽放。 至于沈琛…… “他要走?我怎么不知道?”甜甜拍案而起,对沈琛的隐瞒很不满意。 “糟糕……我好像不小心说漏了什么。”沈宁无辜地吐吐舌头,然后攀住甜甜的风衣袖子俏皮一笑,“嫂子你就当没听见,好不好?” 甜甜抽开手,一脸冷漠:“坦白从宽,‘帮兄’从严!” 在办公室里颐养天年的胖橘猫好像也被甜甜的气场震慑,瞅她一眼,拖着自己的窝默默躲远了些继续揣手趴。 “其实也没什么啦。一来,我出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基本把博物馆的事务都从我哥那里接过来了。二来,赫克特集团对博物馆的注资评估有了初步结果,董事会召开在即,我哥想回集团总部亲自为投资提案把关也没毛病啊。”沈宁于是一五一十招了。 甜甜一哼哼,表示怀疑:“那既然只是单纯为公事出国,为什么瞒着我?就这么怕我知道?还是怕我跟去?” “因为我爸一直念叨说想见准儿媳妇啊。”沈宁眼珠一转,“你要是跟着一起去了,我哥总不能不把你带回家吧?” 这话听着不对劲,怪埋汰的,甜甜不乐意了:“小宁,你这就没良心了啊!我是长相拿不出手呢,还是才华不够惊人?怎么就不能带回家了?” “所以你敢见我爸喽?”沈宁反问。 莫名噎了片刻,甜甜才脖子一梗,用大嗓门来掩盖小心虚:“有、有什么不敢的?那不早晚也是我爸!”但这么快就要见公公的吗?她其实还没准备好啊…… “嫂子威武!”沈宁忽然亢奋地一拍手,“有你这句话,我支持你跟他一起去!咱们自己买票,他不带也得带!” “好、好啊——买就买!他哪天走?订的什么航班?” “这我也不太清楚。你找陈识哥,这些都是他在安排,不过应该就这两天了。让他给你订一张同航班的票,他要是不答应嘛……”沈宁点着唇沉吟片刻,就笑嘻嘻有了主意,“他是不敢得罪我哥,但现在更不敢让Mesue姐不开心,你懂得!” 甜甜忽然觉得这小姑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沈宁为她握拳加油,目送甜甜出了办公室,就立刻掏出手机拨号。 “陈识哥,我这边搞定了!果然像哥说的一样,要是直接和嫂子说要带她去见我爸,她反而犯倔——就得反其道而行之,用激将法!” “哈哈哈,放心吧,票早留好了。老板真是太了解甜甜小姐了!” “嗯嗯,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别太轻易答应,小心被看出破绽……” 三日后,S市国际机场。 自以为略施淫威就搞定了陈识的甜甜轻装上阵,拖着小行李箱一路小跑,穿梭在人群,非得在登机前抓沈琛一个现行! 她脑袋左转来右转去,搜索目标人物,最终成功锁定了一个气质卓然的男人背影。 叫他瞒着她,她不照样跟来了?哼!甜甜自感得意扬扬,忍不住吹起不成调的口哨,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糖,攥在手中。 甜甜慢慢从身后靠近他,然后抬手在他肩头一拍! 日光从玻璃窗倾泻而下,沈琛就那么正好地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回身的刹那,恍若时光倒流,一如博物馆初见时,他从阴影中走来,眉目沉稳,俊逸挺拔,从此惊艳了甜甜的往后余生。 微愣过后,甜甜在他的注视中笑盈盈地摊开手掌。 “这位先生,买糖吗?仅此一颗,只卖有缘人哦。” “贵吗?”他笑。 “不甜不要钱。”甜甜剥了糖纸送到他嘴边,“但要是够甜,那你就看着给呗!” “好啊。那我用一辈子的时间,买下这颗糖——” 话音未落,沈琛扣住她的后脑,那颗含进嘴里的糖便渡进了甜甜的唇齿间。 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