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小男友》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绿茶小男友 作 者:Shineo 女导演姚陌醉心事业 加之混迹娱乐圈命多桃花,向来被朋友调侃,不知道什么妖艳祸水能稳住她一辈子 姚陌:谢拒祸水,清香醇和的绿茶不香吗? 篮球联赛结束,A大官网放出活动照片 其中有一张抓拍:外形清隽的齐远声跃起投篮,篮球幻影成抛物线 之后一个星期,篮球场围观爆满 两人意外同居—— 某天,姚陌朝齐远声勾了勾手:“想演戏吗?” 齐远声愣了两秒,目光游移:“这不合适吧……” 就在齐远声颤颤地解开一粒扣子时, 姚陌老师执起教鞭,认真考察他的声(声乐)台(台词)形(形体)表(表演)。 好心漂亮女导演×贤惠(?)白切黑小狼狗 非主流娱乐圈,男女主拿错剧本系列_(:3」∠)_ 【小剧场】 那天前男友回国,约姚陌见面。 路上收到齐远声的短信:“卤牛蹄筋还要炖2小时,到家刚好~” 姚陌老早就馋这个,眉头拧巴,告诉他今晚有事。 过了一阵子,齐远声打电话,嗓音仓皇:“姐姐,我腿受伤了……” 姚陌赶回家, 齐远声瘸着腿,一脸纯良:“他会不会生气啊?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们了。” 1.排雷:姐姐非C,大7岁 2.吐血毛遂自荐,请小天使来康康→ 内容标签: 甜甜文 时尚流行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陌 ┃ 配角:齐远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海王女导演和她的绿茶小男友 立意:不忘初心 第1章 夕阳的余晖被汽车推远,像困倦的枯叶蝶匍匐在地平线。 季夏天最为诡谲。 忽然响起惊雷,一场急雨浇垂了芭蕉。 姚陌从停车场乘电梯上来,大堂玻璃淌着断线的水珠,一片灰蒙蒙。 骆佳欣说五分钟内到,黏糊的要她来门口。 姚陌这几天正闲。 演艺圈就是这样,忙的时候每天睡眠不足5小时,一整天满打满算跑两趟厕所,不忙的时候葛优瘫,不知今夕星期几。 前天姚陌在家闲得买了一个缝纫机,想跟服装组的小芸学着缝东西。买回来后打开摸了会儿构造,拍两张照片,那阵好奇的劲儿过去,便撂角落吃灰了。 姚陌拉片时,缝纫机就摆在不远处,她瞧一眼,两眼,没一点负疚感。 按照骆佳欣的说法,有些女人天生是个沙场点兵的料,不适合捏针刺绣。 姚陌听了觉得挺骄傲,“老夫聊发少年狂,关西大汉射天狼。” 骆佳欣:“是啊,老将军风餐露宿惯了,我何来的勇气敢到您这儿蹭饭呢?” 两人盯着眼前黑乎乎的一团,已经辨不出以前是什么食材。 只得点了外卖。 嗒,嗒,嗒,高跟鞋清脆敲击地面。 穿过旋转门,雨幕响声呼啦在姚陌的耳畔爆炸。 “曾哥对我……好像有点敌意。他是不是多想了,我只是兼职,不会影响他的评级。” 左前方站着两个避雨的身穿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 一人发黄的指间燃着烟,另一人声线稚嫩,断断续续说着。 吃导演这碗饭,姚陌脑子里好似装了一层滤网,日常看谁总先解构一番。把人设、矛盾掰碎了,洒在一张坐标轴上。 一听这话,视线便斜过去。 他个子很高,穿鞋186往上,衬得旁边的另一抹黄如同矮墩墩武大郎。 头顶安全帽,从侧脸只能看到挺拔的鼻梁。鼻子盘踞一张脸的正中位置,一般来说鼻子好看,颜值差不到哪去。 他的声音含一种特殊的磁性,让人联想到寺庙后清澈的山涧。 如果非要下定义,应当属于少年气。 另一人三四十岁年纪,鼻孔喷出两柱烟雾,听了这话立马怒说:“他又抢你单了?老曾这个人就是这样!上周还收到一个一星差评,我把话撂这,他这样下去迟早出问题!他不会找你干架了吧?” 姚陌站一旁打算看会儿戏。 那男生似有所觉,睇过来一眼。 眼神很轻,宛如懵懂的小鹿。 她在打量自己。几乎是在视线触碰的瞬间,齐远声便反应过来。 态度是学术的,画家在画她的画。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像慵懒地伸出爪子的猫。 齐远声滞了两秒,扭过头,耳朵动了动。 他捕捉到对方的一声轻笑。 但又像是错觉。 雨里缓缓走来一个撑黑伞的男人。 瞧着也就二十岁出头,全身裹进及脚踝黑衣,如同一个烤糊的法棍,迈着猫步到姚陌面前。 经过精心捯饬的头发,硬生生将颜值拔高到七分。身上散发着混合须后水和古龙水的淡香。 那人却恍若不知自己造型奇特,反倒翘起臀愈发造作地收了伞。 姚陌不认识。 以前遇见的来导演组毛遂自荐的素人,有的扮成小丑,有的来段武术,一上来劈个叉,比这夸张的多了去了。 一时也不惊讶,等着对方表露来意。 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您好,请问您是姚陌女士么?” “是的。” “我是您花了9988预订的男伴Louis。” 姚陌:“?” 不待她发言,一阵香风袭来,眼前一暗一明。 只见那位Louis忽然迅速敞开了长外套,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跟露阴癖似的。 语气邪魅:“还满意您所看到的么?” 里头是一身鲜红的夏季篮球服。 他特意撩起下摆,展示出轮廓分明的腹肌。 姚陌定在原地。 一秒。 两秒。 不远处外卖小哥们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她是想看戏,没想到自己成了戏中人。 此情此景,他们仿佛在完成一项不可描述的接头。姚陌化身饥渴的地主,对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出来卖身的猛男伸出魔爪。 姚陌后退半步,“你们老板有没有跟你普及,在街上随意对女士敞开大衣,是会被……踢裆的。” 成熟的漂亮姐姐扬起眉梢,似笑非笑。 Louis把不准她的意思,肌肉虬结的小腿晃了一下,目光视死如归。 “不知道联系你的人姓康还是姓骆?” “……是康女士。” 姚陌揉着眉心,特意在对方的篮球服和腹肌上停留几秒,“你跟我来吧。” 临进门,那个年龄大的外卖员感慨:“唉,这年头当鸭可比咱们挣钱多了!” 姚陌咧了咧嘴。 老马将烟头滋在烟灰缸内,眼神飘了两转,扼腕的告诉齐远声:“不是我说,小齐你的身材不会比刚刚那男的差啊!” 齐远声眼珠子转回来,将脸撇向一边。 这里是康璐璐的一处住房,大手笔的现代化装修,全自动得让人感觉不真实。电梯一开就是她的地盘。 康璐璐朝门口吹了一缕二手烟,发出浑厚的一声“Louis”,随即捏了捏姚陌的手腕,“多谢帮我家Louis带路啊。” 姚陌:“……” 原来这就是她的作用。 骆佳欣手搭在姚陌肩上,“怎么样Louis是不是你喜欢的款?” 姚陌翻了个白眼,“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能一直喜欢篮球少年?” “那可说不定,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哎,刚刚效果如何?我们特意叮嘱Louis在周围有人的时候问你那句——” 骆佳欣粗着嗓子模拟:“女人,还满意你看到的么?” 所以说是榜上有名的霸总名言呢。姚陌回忆方才的场景,她乍一听见立马战略性蜷起脚趾。功力可见一斑。 康璐璐:“你俩说什么悄悄话?陌陌快过来,迟到了先自罚三杯!” Louis这个七尺男儿在她面前显得小鸟依人,柔柔弱弱的问:“这位姐姐叫陌陌?” 姚陌豪爽地端起高脚杯,“是啊,我还有个弟弟,叫探探。” 四人品着五星级酒店的外送。 姚陌手机振动,是同事来电。 去阳台接电话。 问的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姚陌一面回答,一面远眺A市夜景。“这首歌有问题,最好换成我们身边的故事,增强观众代入感。” 手里的本子投不出去,修改个十几次,一遍比一遍用力,已经分不清优劣。就像陷阱里团团转的困兽。 姚陌已经许久没有掌控片场了。 何夜无月,何处无夜景,但少闲人如她。 吹了一会儿,身体发凉。姚陌拉开推拉门,刚迈过一只腿。 听到屋子里既惊又喜还急的一句:“小陌,你要去法国了?” 绿色的微信图标左上方显示着三位数的未读信息,对强迫症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姚陌同学,恭喜你通过了初试!】 最新的一条,来自留学中介Rabbit老师。 她顶着一个萌萌哒的兔子头像,一连发了两个祝贺的表情包,还有一张截图。截图是法语成绩单,熟悉的26个字母排出了不熟悉的队伍。 附有翻译,通过。 姚陌过了一会儿才问:【谢谢。什么时候考试?】 Rabbit老师:【等通知到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Rabbit老师:【考试要去法国,记得腾出时间哦/加油】 康璐璐小口尝着饭后点心,问:“被录取了真去读啊?” “你要做这么多准备,打算辞职么?” 姚陌看了看三双好奇的眼,干巴巴的“啊”一声。 “我还不一定能考上呢。”她抚着下巴,“考上就去读,指不定毕业作品就能冲进戛纳。” 骆佳欣:“会做梦是年轻的表现。” 职场上三人能互相出谋划策,感情上一个比一个糟。 英年离婚康璐璐,母胎单身骆佳欣,加上一个多□□业狂姚陌。 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姐妹一起走,谁先找到真爱谁是狗。 姚陌命里多桃花,可都是烂桃花。在下楼的电梯里想起自己崎岖的情路,她还短暂的叹了口气。 这处楼盘以奢华闻名,位于富得流油的朝霞区,姚陌住在万峰区,有一小时车程。 另两位在交流期货,她便提前走了。 空荡荡的街头。 姚陌已经微醺,叫了一辆车。 A市前段时间出台了节能新政策,夜间熄灭一半夜景灯,配上倾盆大雨,很有雨夜杀人案的味道。 夜色凉爽沁人,姚陌撑起伞,慢慢晃到屋檐下。 这时,她看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高个子外卖小哥从楼层阴影里走出来。 瞬间警觉,调出手机拨号界面,朝后退了一步。 “您好,抱歉打扰了。我的电动车出了些故障,手机也没电,请问可以顺搭一程吗?” 他尚未褪去学生气,比她高了一个头,佝着背,隔着水帘看得出眉清目秀。披着雨衣,雨水沿着雨衣褶皱流到地面,说话时指了指身后停在路旁的黑乎乎的车影子。 姚陌审慎地在他鬓角衣尾转了三圈,沉默片刻,盯着手机说:“可以。” 仍隔三四米远。 对方似乎也知她的顾虑,道谢后又站成了一棵树。 电动车塞不进后备箱,只能搁在原地。 姚陌靠着后座车窗。 齐远声一身潮湿,脱下雨衣后冲进副驾驶。 姚陌:“我到了之后再改目的地,你到哪?” “A大。”他转身瞧她,很爽朗,“谢谢。” 姚陌抬眼,没想到竟是学弟。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哪个校门?”她问。 “正门就行。” 过了会儿,学弟说:“抱歉,我没带现金,请问可以支付宝或者微信给你吗?” 他想起手机没电,补充:“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口述就可以。我记性很好。开机即转。” “不用,顺路而已。”姚陌眨眨眼,调侃:“再说了,我可以报销的。” 他的视线偶尔通过后视镜反射过来。联想到下午在公寓前的乌龙,姚陌嘴角上扬,眼底便带了玩味。 两人的目光再次在后视镜交汇。 齐远声跟做贼似的,不自然地扭过头。 姚陌愈发觉得好笑。少年的心思恰似柳宗元笔下空明澄澈的小石潭,一眼见底。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窗外车灯被拉成许多条金线,将整座城市联结成一座金色的鸟笼。 两人萍水相逢。 拉开车门,雨停了。姚陌探下一只脚,明灭不定的道了一句“再见”。 下了车。 再见只是无意义的语气词,太多人说了再见却再没见过。 后头工作清闲下来,姚陌宅在家里点外卖。她这两天想吃黄焖鸡米饭,迅速下单。 电话里外卖员的声音有那么一丢丢熟悉。 姚陌穿着家居服,顶着鸭舌帽,再次和齐远声见面了。 “是你!”他率先道。 眸子弯成月牙,像把室外的阳光偷渡了进来。 她眯眼想了一会儿。其实这时候才看清他的正脸,是个俊俏小伙子。剑眉星目,颇有几分白古的味道。 但比白古略粗犷。 姚陌的笑发自内心,“我也记得你。” “我……” 她却懒得有更多交集,“外卖收到了,谢谢哦。” 姚陌拿过塑料袋,朝他挥了挥手。 晚上姚陌点的是披萨。第二天又点了黄焖鸡米饭。 来送外卖的小哥是同一位。 安全帽下稚嫩的脸。 姚陌刚开完视频会议,脸上带妆,下楼不慌。对他说“谢谢”后,以为他会再说点别的。 但这回换他跑出大厅,朝她挥了挥手。 提在手里,今天的黄焖鸡米饭似乎分量比昨天要足。 姚陌解开包装,发现里面放了一瓶绿茶饮料,附赠一张便利贴:祝您用餐愉快!:P 少年大抵练过书法,仓促写出的字偏大,行云流水,还挺好看。 之后一连十来次,姚陌点餐后总能收到一瓶赠饮和一张便利贴。 每一次都不同。 有旺仔牛奶、冰红茶、苏打气泡水…… 他配送的不止那家鸡米饭。 那段时间,她买的房子装修透气后已经可以入住了。 姚陌想告诉这位没说过几句话的学弟,她要搬家了,而且他欠的车费早就还清。 但这次下楼,换了个配送员。 她问:“以前的那个小齐呢?” 男人皮肤和眼睛一样黑,疑惑地睨她一眼:“他啊,他回学校去了。” 实际上,姚陌偶遇过许多回忆起来会有些拉扯的人。火车上化妆高明的演员,青旅里0元徒步大半个祖国的男孩。 她经常听一些流浪歌手弹唱,在地下通道和天桥。 有些人风尘仆仆,嗓音清越,有些人漫不经心,说他唱的是自己的灵魂。 这些遇见往往只是一笔添花。 小石子投入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归为平静。 第2章 入夜后闹吧人很多,男男女女放肆的释放荷尔蒙,灯光和音乐闪烁动次。那节奏让齐远声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是被捶的地鼠。 他挤到吧台,跟侍应生要了一杯最便宜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东西还没上来,已经有两个熟女、一个精神小妹过来搭讪。 “第一次来?” “小帅哥,要跟我们一起蹦迪嘛?” “能认识一下么小哥哥!” …… 齐远声耐着性子婉拒,瞥一眼舞池里摇头晃脑的群众。另一阵浓郁到刻意的香水味袭来时,他决定去男厕所躲躲。 “你怎么在这呢?” 一个熟悉的柔媚女声响起。 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木质琥珀香调。 姚陌上前隔开齐远声和其他女人们。 “姐妹们这我表弟,还没成年呢,第一次来这玩,大家悠着点,别欺负新人啊。” 她煞有其事地一手搭他肩上,眨了眨眼。 “真的假的?” “你这叫截胡!” “你们觉得他长得帅吗?”姚陌一派笃定地指了指他,指尖最终朝向自己,“我长得美吗?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这角度背光,能看清个鬼。 “但是……” 质疑是一方面,大家毕竟是老油条,见齐远声不动声色,凝神望着姚陌。便也知道今晚的邂逅凉凉了。 “Fiona你和Edward之间断干净了?就敢肖想小鲜肉。” 如果没记错,Edward是个法国人,姚陌心说难怪上次去巴黎感觉法国人的英语口音有点熟悉。 熟悉的连读和不容易听懂。 Fiona脸一僵,拉着另一同伴走了。 姚陌仰脸浅笑了下。 齐远声应当回一句“谢谢”。 但他屁股像被恶作剧黏在了高脚椅上,那妖孽顺便还施法黏住了他的上下唇。 姚陌不以为意,完成解救烂桃花缠身的弟弟的任务,在一旁高脚椅坐下,与侍应生熟稔交谈。 似乎齐远声与清风明月无异。 其实他窘迫的模样让姚陌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酒吧的场景。 她还不如他,是从踏进酒吧开始就畏畏缩缩,又新奇又无所适从,表面镇定,眼底透露了新手的身份。 现在俨然成了老油条。 姚陌点了一杯长岛冰茶,侍应生擦着笛形啤酒杯,笑着调侃,眼神直盯她的唇:“姚姐得有一个月没来啦!” “工作忙。” 齐远声与妖孽斗法半晌,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他伸展拳头,张嘴灌几口怪味道水,一杯见底,扭头见她一人独酌。 手心微潮,拿纸巾蹭了蹭。 过一会儿,他忸怩开口:“又见面了。谢谢你。” 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 姚陌抬眼。 在昏暗灯光下盯了四五秒。 转回头,“是你啊。” 她没想到两人还有再见面的一天。收回视线后又望了一眼,见对方目光灼灼,甚至带着点笨拙。 “还在兼职吗?” “不、不在了。学业忙。” 也难怪那些人招惹。 学弟取下安全帽后五官的优势全被凸显。剪着寸头,很是清朗。窄窄的双眼皮,眼睛亮而清澈。 明明干过很苦的活,却有一张没承受过生活重压的脸。 他搭在吧台的手肘虬结有力,随着她的视线,肌肉还鼓了鼓。 “成年了吗?”姚陌问。 其实,她今晚是不抗拒一场艳遇的。受伤的人有权利哭,姚陌暂时哭不出来,可以选择放纵。 这显得她方才的帮助别有用心,更可能打碎外卖小学弟一片纯良的送水记忆。 但是谁叫学弟主动凑上前了呢。 齐远声点头,过两秒补充:“我20了。” 姚陌笑,红唇抿一小口酒,难以捉摸的回一句:“喜欢看电影吗?” “喜欢,我以前是话剧社的。” 他盯着自个儿膝盖笑了两声,拧过头满脸认真。 “现在呢?” 齐远声认真瞧她两眼。 姚陌来Blue Ice前换了个口红色号。晦暗灯光下黑发乌眉,红唇如火烧火燎,很有视觉上的冲击力。 他们明明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齐远声却感觉被陌生的气息缠绕着,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齐远声!齐远声!喂,你先来了怎么不进卡座?”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叫他。 齐远声来不及说什么,被蓝天和詹子佑架走了。 这两人也真是瞎,忽略了坐在齐远声身旁的姚陌。或许因为他和她隔得远,又彼此对着吧台正坐,看起来不像在搭话。 齐远声睁大了眼,无辜地回头。 见姚陌冲他缓缓挥手。 一段戛然而止的邂逅,因为没有画上句点而残缺。但有时候遗憾也是一种美。对此,姚陌向来顺其自然。 “等……” “等不及了,缺你一个游戏开始!” “我……” “你什么你,你先自罚三杯!” “哎……” “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干了!” 齐远声刚半起身,立马被压下去。 篮球队个个壮汉,别指望硬碰硬。齐远声时不时瞟一眼吧台,姚陌刚来没多久,应该不会马上走。 “王亦宸没来啊?” “他晚点到。” 昨天刚打赢了A市理工大学,大家情绪高涨,啤酒当水,鸡尾酒当可乐。不知谁撺掇着玩真心话大冒险。 几轮过后,桌上啤酒瓶缓缓停止旋转,指向了齐远声。 他对面是詹子佑,齐远声叹了口气,说:“做个人吧。” “以前我不能选,现在我只想做条狗。” 齐远声:“……” “看见那边那个金发美女了么,你去跟她说,你一晚上全套服务只要998,问她愿不愿意收了你!” “哇呜!” “刺激!我看行!” 其余人宛如发情的猫,疯狂起哄。 齐远声面露难色。 “说不定我成就了一段姻缘呢!”詹子佑手里转着酒瓶,眉毛眼睛笑成一团。 齐远声沉默片刻,“……唔,我可以自己选对谁说这话吗?” 不待詹子佑回答,队友们异口同声嚷嚷:“可可可!要录音!” 齐远声绕着舞池溜达了一圈。 回头看,两个队友在做鬼脸,一个很愤怒,其他都大拇指朝下,只差把“你怂不怂,鄙视你哦”写脸上了。 他脚底换了个方向,若无其事地朝吧台走去。 侍应生嘴甜,姚陌听了几个前苏联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杯子里的酒已经见了底。 “姐姐。” 去而复返的齐远声鼓着嘴。 姚陌转过头,不无惊讶的看过去。 “我一晚上全套服务只要998,你、你愿不愿意收了我?” 最开始他的表情比Louis听到踢裆时还要视死如归,到最后三个字却带上点小颤音。 夜渐深,耳旁音乐震耳欲聋,他们离得很近。 因为刚刚笑出了泪花,姚陌眼里亮闪闪的。尚未被酒精荼毒的脑瓜运转,想起两人初见时,Louis所说的那句“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么”而导致的乌龙。 难怪当时齐远声脸上有两分耐人寻味。 如果他也从事这个行业,就说得通了。 眼前少年白白净净,手臂搭在吧台,颇有长身玉立的头牌风骨。 姚陌默了片刻,表情古怪道:“可以是可以。” 众所周知,接下来为转折,很可能伴随一句“但没必要”。 齐远声拇指摩擦着手机,一股混沌的气体在喉咙里打转,只待下一秒就吐出:“Bazinga!这是一个整蛊游戏!” 姚陌忽然左手虚掩口鼻笑了一笑,问:“有体检报告吗?” 巧了,前段时间篮球队刚做全员体检。齐远声愣愣地点头,双手比大脑更快,划出了手机里的体检报告。 姚陌半伏在吧台,模样慵懒,像在逗趣一只小奶狗。 齐远声望一眼她指尖的丹蔻,将手机铺在吧台上,轻轻推了过去。“姐姐,其实我、我朋友……” 她眉毛微微扬起。 一看,靠谱三甲医院,还挺正规。 身高185公分,体脂率9.7%。各项无异常。 “对,你走了那你朋友们呢?” “他们……等着看热闹吧。” “哦。”很有说服力的样子。“那走吗?” “走?”去哪?? 姚陌拾起一旁的手提包。 “诶诶诶!你们看,齐远声怎么跟那个小姐姐走了!” “等下,他们是要去哪儿?”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畜生!” “妈的这难道是什么新潮的把妹方式?” “草!我也要玩这个游戏!” …… 清晨,齐远声眼皮颤了颤,室内一派静谧。 伸手探向身旁。 已经空了。 齐远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姐姐?” 浴室里没有人。房间内空荡荡、乱糟糟。 似梦一场。 顷刻间,他的睡意烟消云散,来回转了两圈,扑在床上“唉”了一声,懊恼今天怎么睡过了头。 齐远声滚了个边,眼尖的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白色信封。 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沓红票。熟悉的毛爷爷露出了看破红尘但笑不语的表情。 一旁摊开的酒店信纸上写着:服务周到,但技术有待提升。江湖有缘再见。 飘逸的撇捺显出几分仓促,又分明透露出写字的人吃干抹净后赶紧跑路的心理。 得,合着真成个鸭了! 齐远声将信封和信纸摇来晃去看了个遍,没见个地址、电话。 这茫茫人海,还怎么再见。 他手指戳了戳脸,复杂的心情,仿佛第一次吃鱼腥草,嘴角瘪着,奇奇怪怪憋得慌。 齐远声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扔,精准的进了垃圾箱。 随即,齐远声淋了个澡,很快套上T恤和外套。 他头发都是自然风干,迎着朝阳,随同露水一起蒸发。今天因为不可抗力已经到了晌午,估计踏出酒店就能干干爽爽。 临走前,齐远声踱步至垃圾桶前,干巴巴地搔了搔头,舌头抵着下颚,风一样捡起小纸团,冲出了房间。 第3章 “停。我们看这一段,中间如果不加故事线显得太苍白,缺乏说服力。” 姚陌化着淡妆,一袭都市OL风,捏着激光笔点向泛荧光的大屏幕。 有人提出异议:“可是上一期林艺宣那儿没加。” “对。”孟江楠一手转着笔,视线在姚陌和孙钰爵两边打滚,最后定格孙钰爵脸上,“考虑到时长和主题,我认为我们应该舍掉这一部分故事线。” 姚陌调出对比界面,“上一期我们要的是话题性,目标是热搜,但这一段不加以后极可能是祸害。” 咖啡见了底,她舍去近在手边的矿泉水,吞一口行政小妹妹刚送上的热茶,烫得差点当场吐掉。 缓了两秒。 荧幕上正播放着三位选手之间的PK,其中两人泪洒当场。可以料想播放后会引起轩然大波。 虐粉。 对面孟江楠与同组的习芸凑一起商量,边说着边点头。姚陌细看视频素材,瞥向孙钰爵。 他翘二郎腿,左手轻抚眉毛,虽然盯着大屏幕,眼神却失焦。 姚陌停驻半秒,凉凉地收回视线。 “这期砍掉故事线,后续放进VIP版本。” 孙钰爵发话后,剪辑组迅速分类。 孟江楠嘴角翘了翘,呷一口咖啡。脸上不骄不躁的,附和了孙钰爵一句“好”。 会议结束后,姚陌坐回工位,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卡片大小的铁盒子,一连倒了五颗巧克力豆。 全塞嘴里。 很快,她被叫去了孙钰爵的办公室。 昨晚上开了空调,被子蒙住肩膀,姚陌暗自甜(wei)蜜(suo)咂摸小鲜肉的味儿。记忆里少年略显生涩又强撑着,大腿肌肉绷成磐石,头发丝尖汗珠滑落。 饶是姚陌自诩有原则,最后也化作缠绵的和风。 其实……她应该留个联系方式的? 正在这隐秘时刻,手机铃声震耳欲聋的响起。 孙钰爵冷淡到刻意的声音传来:“有两名选手的公司对故事线提出异议。” 美好的场景碎成一地残渣。 导演组熬到凌晨五点,一头栽被窝,下午紧接着开会,人手一杯咖啡续命。 临了,姚陌的意见还被驳回。 她在孙钰爵办公室门口停了一秒,敲门。 “小陌,刚刚在会议室,希望你能理解。” 孙钰爵靠在老板椅上,一派宽宏的说。 “您说的有道理。”姚陌恭敬坐着,心里想的是“但我说的更有道理”,明面却再谦虚有礼不过了。 姚陌长得标致,一张鹅蛋脸,桃花眼微微上挑,明艳而勾人。但气质娴静,端坐不动时宛如画里江南水乡的柔美佳人。 初相见便印在了孙钰爵心间。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姚陌的另一面。 她浅笑时,什么都好商量,一旦面无表情,倔性子便冒了出来。 拍戏时更不拘小节,简直像被摘下了鬼畜眼镜(大雾),谁来呛都不怕。坐在摄像机后方,跟黑`社`会大哥大一个姿势,好像下一秒就能吆喝着带剧组一起去抢地盘。 和孟江楠是截然不同的。 孟江楠社会阅历不足,以前被家人保护得好,眼底总带三分跌跌撞撞的童真。双手扣住孙钰爵的腰时,整个肩膀都在颤抖,会喃喃的用湿润的眼神说:“我需要您的保护”。 作为被甩的那方,孙钰爵再怎么表现大度,心里都是豁达不足,不爽有余。 “我知道这并非你的本职工作。”他拧着眉,一口官腔,“但既然来到我们团队学习,我作为负责人,也是希望你能从中成长,把握社会热点的风向,提升自己的编导能力。” 话说得挺多,但越说眼神越游离,孙钰爵最终也不看姚陌了,盯着电脑屏幕。 “好的。” 这句社畜最常说的仅仅两个字的回应,顿时变成一根银针,轻轻一戳,气球爆炸。 她伪装的恭敬把孙钰爵气笑了。 “真是奇了,扔进市场连个水花都没有的综艺还少吗。”顿了顿,孙钰爵瞥姚陌一眼,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的继续说,“我们分手你都没这么大反应。” 当时他坐在她对面,不过转两圈戒指,沉默三分钟,就得到她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分手?” 他惊了,下意识否定:“小陌,你多想了。” 姚陌像是知道他会这样回应,很快说:“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孟江楠青睐有加吧?” 孙钰爵后来独处的时候琢磨,用“青睐有加”已经是她留了颜面,或许“别有用心”更贴合语境。 他哪受过这种当面的指认。 很快反击。 后背紧贴椅背,解开一粒扣子,下巴微抬:“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小陌,我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你的内心。即使在床上,你的灵魂也像是抽离在半空的。” 孙钰爵有些忘记姚陌听到这话后是什么表情了。 他只记得他胸口的痕迹深刻又沉重。 他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备受打击。 不可思议是因为在她面前,他心里的小九九竟然隐藏得那么拙劣。几乎是刚起了苗头,就被她察觉。 备受打击是因为她不够爱他。或者说,他竟然不值得她付出更多的爱。 竟主动提及两人的分手,孙钰爵有些懊恼。 过去的已然过去,他还在提这一茬,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倒像还在挂念她的。 所幸姚陌只是疑惑地瞥他一眼,显然没有多想。 只是她的眼神在说:“这话还用问,我当然关心综艺,不然还能关心你?”。 孙钰爵差点气厥过去,挥了挥手,“你走吧。” 姚陌眼见着孙钰爵脸上风云变幻,赶紧退出去捎上门,晃了晃脑袋。 坐回椅子上,一发力浑身肌肉酸疼,主要分布在大腿、后腰和左臂,像一群活力四射的小鸡仔,叽叽歪歪提醒姚陌前天晚上,不对,直到凌晨四点多的荒唐。 姚陌揉了揉眉心。 不怪她没健身,只能怪那一夜她没有拒绝他,他们之间过了火TvT 一连念了三声“南无阿弥陀佛”,驱散了那些不可描述的念头,姚陌戴上眼镜审视频。 这一开始工作,便不知时间如何匆匆了。 一旁漆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显示姚裴的来电。 她的私人手机常年调静音。 放在桌面不知疲倦的亮了一会儿。像是知道主人不会给出回应,在姚陌的脖子发酸前,光熄灭了。 变成了最近通话上的一个“1”。 姚陌划开屏幕,点进未接来电消除了这个红点“1”,将手机屏朝下摁在了桌上。 没过多久,工作手机嗡嗡振动。 姚陌喝了口咖啡,杯底磕木桌,沉钝的一声。 她慢吞吞地拿出手机。 “爸喝醉了,秘书看错号码拨给你。” 姚谦的嗓音有一种冷冰冰的质感,即使和从小最疼爱的亲生妹妹打电话,也不会带上有热度的语气词。通过手机听筒沉沉传来,让空调房里的姚陌打了一哆嗦。 “……哦。” 蔡秘书跟了姚裴十年,还能看错她的号码? 姚陌也不戳穿。 姚谦继续说:“舅舅叫你有空去帮王亦宸拍个宣传片。” “没空。” “他说你们姐弟来往越来越少,他很心痛。” “他一上酒桌就心痛,充分证明是喝酒导致的。让他把酒戒了。” “唔。”姚谦语气平缓,“我听说王亦宸每个月的零花钱涨到了3万。” 电话那一头有人轻声同姚谦说话,他应了两句,对姚陌说:“看你刚正不阿,不再劝你了。再见。” “等等啊,王亦宸今年大几了?”姚陌呐呐问。 “大二。” “他要拍什么宣传……”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 姚陌:“……” 姚陌点进微信想问问情况,才发现今天早上王亦宸就给自己发了消息。 【老姐,这里有个生意想和你谈一下~】 捏着手机怔忪两秒。 她今年二十七,这个年龄在导演界算萌新,在职场则很尴尬。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小姐姐们都知道姚陌大龄未婚,暂时没有生小孩的打算,但在职场性别问题上,常常是不自觉就有了偏向。 去年一个业界有名的大佬在饭局上提了嘴招现场副导演的事,在场的一共就仨男士,姚陌眼巴巴盯着,对方加了句:“要男的。” 最后花落姚陌的师兄家。 姚陌明白姚谦的心思。 他想帮她快点走出这段低潮期的迷雾呢。 这人做事就是个山路十八弯的,高中时姚陌有一回成绩退步几十名,周末躲在房间里,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嗵嗵嗵的脚步声。 走过去,走过来。 像是铁了心要骚扰她。 姚陌打开门,怒气冲冲道:“你走来走去的吵死了!” “我要去约会,穿哪件?”姚谦两只手提着几个衣架,面无表情。 姚陌帮他搭配了一套酷酷的休闲风,随口问:“是和悦婷姐姐约会吗?你们去哪玩?” “是。恐龙游乐园。” “……我也想去!” “不行,你是电灯泡。” 最后姚陌死乞白赖跟去了。 玩了两回激流勇进,考试都变成了浮云。 王亦宸发了个猫咪表情。 姚陌:【时间,价格】 王亦宸:【视频不到十分钟,价格四位数?】 姚陌:【886】 王亦宸:【五位数,不能超过5.5!】 就是最多5万的意思。 姚陌:【可以商量】 王亦宸:【你跟姚谦哥说的一样!只是看上了我的钱!】 姚陌:【果然是大学生了】 王亦宸:【???】 姚陌:【自我认知很清晰】 王亦宸:【……】 第4章 恰逢新一届篮球联赛即将开幕。 A大篮球队的指导老师宫旭东焦头烂额。团委临时给了个任务,说是这次篮球队的宣传片将参与A大这一年的校园宣传片角逐。 一共有九个学生组织参与。包括校学生会这样的大型组织。 但篮球队都是群打球的憨憨,一没外联二没传媒,能搞出什么花来。 训练时他把这话跟大家提了一嘴,说着擦了擦额角的汗。 没想到王亦宸毛遂自荐。 “宫老师,我可以!我表姐是个导演!内行呢!” 宫旭东手背在身后,严肃道:“王亦宸,你表姐愿意接这个活?” “可以的!学校给了多少预算呢?” 宫旭东比了个“2”。 “两万啊?姚陌一定狮子大开口,但我不是吃素……” “两千!” 王亦宸待在原地,鼻孔放大了三个来回,看了看宫旭东,又看了看宫渔,忽然站直:“这个任务交给我嘞!” 宫旭东一走,大家拍着篮球自由活动。 其他人围了上来。毕竟娱乐圈+导演+女,总能让人浮想翩翩。 “我表姐啊,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导演吧,长得平平无奇,拍过几部平平无奇的片子,得过几个平平无奇的奖项。” 王亦宸这样回答。 其余人兴趣丧失了一大半。 等别人走了,王亦宸很哥俩好的把胳膊搭齐远声肩上,“兄弟,你对第一主演感兴趣么?我是看咱们关系好,绝不会让你吃亏。” “哦。” 齐远声表示,对平平无奇的宣传片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既然搞了就好好搞。这是王亦宸他老子的口头禅。 王亦宸有模有样的安排了一场饭局。 当晚,万达广场举办着什么嘉年华活动,家长带小孩簇拥成众。 齐远声和王亦宸经过,迎面几个女生眼底一亮,边推搡着边一步三回头。 王亦宸知道这年头流行什么小奶狗。 很不巧,齐远声就是这一类。这厮爱打篮球,个子高,皮肤白,在女生中出奇受欢迎。 他扯着嗓子喊了句:“美女,别肖想了,我兄弟还未成年呢!” 在江湖浪子王亦宸看来,按照齐远声这个开窍速度,他老婆估计还在幼儿园! 但近日,王亦宸对齐远声改观了。 这事应该从王亦宸过五关斩六将,最终靠人民币战士夺得一席板凳位开始说起。那时篮球队第一次团建,他在人群中多看了宫渔一眼,从此坠入尘网中。 上回队友们去酒吧玩,王亦宸因为陪宫渔喂流浪猫,晚去了十几分钟。 没曾想竟然错过了一出大戏。 那天中午烈日当空,王亦宸下楼取外卖,正好撞见齐远声回宿舍。 他擦过王亦宸,率先上了楼梯。 王亦宸在身后嚷嚷:“齐远声!草,官方,你快跟我说说昨晚上怎么回事儿!” 齐远声一步两个楼梯,健步如飞地把他甩在了身后。 他嘴巴上了八道大锁,王亦宸撬不开,只能靠脑补。其他队友们添油加醋描述,阳光下齐远声额角的汗珠仿佛在诉说前一晚被掏空后的体虚,以及他留下的外强中干的背影。 让王亦宸看齐远声的眼神都增添了几分怜爱。 “哎不对不对,我兄弟……” “滚啊。” 这话不是来自美女,是来自他兄弟齐远声。 “得,说实话就是这么不招人待见。”王亦宸脸上肥肉拧巴一团。 其他人还没到,王亦宸说:“他们估计在地铁上呢,我给发个定位。” 拿手机顺带掏出一个小盒子。 里头装着卡地亚手链,点缀一圈碎钻。 王亦宸宝贝地摸摸,发出鸭叫:“啊,一想到这待会要出现在我女神的手腕上,我就立地成佛了!” “是吗。” 齐远声胳膊长,趁他放进盒子没有防守的刹那抢过来,往半空抛了两下,“你不是说做人没有七情六欲还不如死了好?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来帮你保管。” “齐远声!” 王亦宸去抢,齐远声朝后弹跳,手长腿长的,他摸不到边。 “给你变个魔术。” 齐远声摊开手心又捏紧,朝王亦宸耳旁抓,左右手交替几圈,伸出两个拳头,转个方向摊开手。 手链不见了踪影。 王亦宸气得跳脚:“你是丢我身上哪了!齐远声你他妈注孤生别拉我下水啊!” 他瞎,真的。这人哪里值得怜爱了! 手机响起来。 聚会的另外几人说没找对路线。对接的是女神宫渔,王亦宸一秒变得温柔老实,嗯啊应了几声,说立马去接他们。 挂电话后想扯皮,但又怕女神等急,只得骂骂咧咧先走了。 齐远声爱莫能助地努了努嘴。 他双手撑在脑后,慢悠悠走进商场。 他们定的是一家杭帮菜馆,古风装潢。位于七楼餐饮区。 出电梯后还得绕一圈。 齐远声正在看楼层分布图,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时而柔妩魅惑,时而暴躁二狗,什么意思?合着你在骂我是穿着丝袜的萨摩耶呢?” 他上一回听见的这个声音,比现在要疲倦和沙哑。 当时酒店的窗帘厚重,严丝合缝阻挡了熹微的亮光。 齐远声知道这个点是他这么多年习惯的起床时间点了,额头挨着枕头,困倦的半睁着眼,近距离凝视她的下颌线条。 她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皮,说:“睡吧。” 他睡了。 醒来人走茶凉。 姚陌张牙舞爪的说:“死猪不怕开水烫,越是没钱我越浪。” 齐远声循声望去。 原本抿着唇,变成嘴角上扬。 “你就嘴硬吧。”骆佳欣说完,日程表提醒待会有个视频会议,“查一下邮件,拍卖会见哈。”很快便挂了电话。 “拜。” 打开不常用的gmail邮箱,前两封是拍卖会的通知和邀请函。 姚陌写完回执,点开第三封。 “Dear Mo, Congratulations! I am delighted to inform you that…” 她通过了法国学院的复试。 心情很平静。 路过消防栓的镜面,姚陌下意识瞧了两眼妆容。 这时,她发觉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清爽的短发,俊眉挺鼻,还是冷白皮。 有点……熟悉? 镜子里的两人视线相碰。 齐远声歪了歪头,显出几分稚憨。 两秒后。 姚陌眨了眨眼。 很快,两人对坐于可以眺望护城河的窗前。雕梁画栋,四周萦绕着冉冉的白雾,如同置身烟雨江南。 “你……” “我……” “你先说。” 齐远声视线朝下,咬下唇睨她一眼,“姐姐和我,还是朋友吧?” 这,“嗯!”姚陌缓缓颔首。 站在姚陌的角度,她这次赴王亦宸的约,只是初步见个面了解下情况。 而齐远声的出现则是跑道上忽然横生的一条杆子。 她下意识安置他。 吃好,喝好。 站在齐远声的角度,王亦宸那个劳什子宣传视频跟他没什么关系,来了摄影师他也照常打球。今天他就蹭个饭,——当然,这顿饭吃不吃,问题不大。 两人各怀鬼胎,端坐两边。 另一边,王亦宸气呼呼地拍了拍手,引起脸上肥肉共振。搜刮遍了也没找到手链,料定藏在齐远声身上。 “你们说说有没有天理!我今儿回去我就、我就……” 詹子佑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就把臭袜子塞他床上。” “有道理!” 齐远声这厮有洁癖,不仅收拾自己那一块儿,大扫除时会把每个人桌子底下都清理一遍,擦衣柜、洗窗帘,堪称寝室里最勤劳的小蜜蜂。 思及这份情谊,王亦宸瘪着嘴,好像不那么上头了。 正好宫渔和几个女生快赶上他们。 队友甲:“你们发现了没,齐远声打球永远不缺女生送水!” 王亦宸眼珠子一转,音量不由得放大:“算了吧,也就那群女孩儿不了解他,我们可盐可甜的官方弟弟这辈子没想娶老婆。” 所以女神快死心吧,迷途知返! 宫渔什么反应,王亦宸没见着,但他被自个儿的机智逗乐了,抹一把嘴。 到了包厢,宫渔脆声问:“王亦宸你不是说齐远声先过来了?” “是、是呀,人去哪了呢?你们先点着,我去找找!” 在微信上给齐远声发一串[刀][愤怒]的黄豆表情:【人呢!!!】 没回。 王亦宸去一趟男卫生间,溜达了半圈,正打算不管齐远声那个拉后腿的,视线被雷达拉着往3点钟方向转,他眼睛瞪成了铜铃。 有三两个顾客路过,宛如拨动的云雾。 逐渐显出交谈的亲密二人。 处于说话当口的是男生。 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搭在大腿上,上半身不自主前倾。 那灰蓝阿迪裤子黑T恤,硬朗熟悉的侧脸轮廓,是齐远声没得跑。 王亦宸的角度只能看见女人的背影和小半张侧脸。属于御姐那一挂,身姿柔妩,一袭贴身针织衫勾勒出曼妙曲线。 古筝演奏着高山流水。这里离包厢隔着两条拐道。 他们桌前上了两杯柠檬水。 一杯只是浅酌,一杯见了底。 第5章 不是吧,阿sir。 齐远声开窍后坐火箭了?从幼儿园直升博士后??? 出来吃个饭都能有艳遇。 王亦宸抚着下巴啧两声,第一反应:掏,手,机,拍,照! 不同角度一连拍了十来张,他鬼使神差开启录像模式。 离二人越来越近,听见以前不近女色的室友谄媚道:“我来变个魔术吧!” 王亦宸胸口抖两抖,直觉自己患了魔术PTSD. 齐远声拿起一块方巾,大大方方展示空白两面。 他双眼微微下弯,拥有属于魔术师必须练出来的“我真的没有搞鬼哦不信你看”的纯净眼神。 从王亦宸录的角度,恰能看清齐远声的手偷偷滑向小机关,但发觉换了衣裤,脸上飞快划过一丝窘迫。 齐远声灵机一动—— 揭开方巾:一块单独包装的高纤饼干。 包装上印着“篮球队专用”五个黑字。 一看就是病急乱投医,身上唯一拿得出的物品。还不能称拿得出手。 原以为是塑料假花。 不料更无语子。 姚陌嘴角玩味地上翘,换了个坐姿,伸手拿过饼干。她的手点着精致的美甲,宛如葱白,指尖微糙,与他炽烈的掌心接触。 这块饼干放身上挺久了,带着他的体温。 她尚来不及说什么,齐远声已经飞快缩回手。 他眼神朝上,双手包住膝盖前后磨了磨,飞快睇她一眼后,舌尖濡湿下唇,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同样的方巾,同样的场景。 这一回,齐远声的手心躺着一条卡地亚经典款互扣双环手链。 姚陌眉尾后扬,这手链可不便宜。她不认为眼前涉世未深、勤工俭学的学弟,会送419的异性这样的礼物。 就算送了,她也不会接受。 齐远声半收拢手掌:“可惜这个不是……” “齐远声我他妈要你狗命!” 斜后方蹿出一头黑熊,将人带下椅子,两人平地扭一起。 这是姚陌的视角。 话没说完、形象受损、这人发什么疯…… 这是齐远声的视角。 自己是多么雄赳赳气昂昂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啊! 这是王亦宸的视角。 “王亦宸?!” 忽然,王亦宸听到一声拔高却威严的呼唤。 他停滞了,缓缓扭过头。 姚陌双手抱胸,站在离他俩两米的位置,抬下巴睥睨。 次元壁破了!他、他嫡亲的表姐和他大学室友竟然在调情??王亦宸搔了搔头,好一会儿眼睛才恢复正常大小。 他气势弱一大半,只差作个揖,后退半步:“姐。” 王亦宸这边收了手,齐远声也停住,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你们是姐弟?” “啊,”王亦宸哼唧一声,“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姚陌,也就是我们这次的导演大人。姐,这我……这我室友,齐远声。” 他和她的表弟竟然是大学室友?!姚陌感觉上帝揭开了眼前的帷幕,顿时金光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只差一秒钟。 她的那句询问“你包月的价格”已经冲上了喉咙眼。 滋啦。 心里那刚冒起的老牛吃嫩草的苗头全给浇没了。不仅如此,剩下的残渣打包,通通被她扫进垃圾桶,上锁,滚下悬崖。 姚陌干咳两声,脊背挺直,“公共场合禁止追赶打闹,王亦宸你突然蹦跶什么?” 俨然一股教导主任训话既视感。 新仇旧恨,加上眼前来了姐姐撑腰,王亦宸赶紧凑上前,中气十足的把手链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遍。 齐远声挪开眼,“我没打算把你的手链送出去。” 两人本就是打打闹闹菜鸡互啄,都没恶意。 混过职场的姚陌脸上挂起公事公办的笑:首先祝已经拿到手链的王亦宸早日追到女神;然后认可齐远声的魔术和人品。最后承上启下,拜拜了这场闹剧,去吃饭! 两人走在前头,齐远声小声问:“怎么写?” “啥?” “她的名字怎么写?” “哦!姚就是一个女一个兆,陌就是一个耳朵一个百,一百块钱的百。” 说完,王亦宸搡齐远声的背,掐着嗓子冷笑:“碰上我姐算你倒霉,从小追她的男生从桥头排到桥尾,现在几个少男的芳心还在院子里晾着,已经成腊肉咯。” 想到方才的场景,他啧两声,“被撩了吧!” 到底是谁撩谁,抑或是互撩, 王亦宸早已抛之脑后。 对姚陌和齐远声先入为主的认知,让他将齐远声摆在了可怜的那一方。 怨气平复七成,王亦宸一手扶住齐远声的肩:“今天这事没完,货币的作业交给你了!” 齐远声咧出虎牙:“没问题。” 篮球队和啦啦队人均比较吸睛,走进包厢叫人如沐春风。 “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也是A大校友喔!” 姚陌挎着Celine 皮包,不疾不徐的从两个大男生身后走进,打扮简洁利落,桃花眼上扬,笑道:“大家好,我叫姚陌,你们可以叫我姚陌姐。” 静了两秒。 几个男生哇哇嚷道:“草,这就是王亦宸口中的平平无奇?” “是姚陌学姐?”宫渔眼前一亮。 “你认识我表姐?” 王亦宸特意咬重了后三个字的发音。 “嗯,姚陌学姐的毕业作品就拿到了A市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呢,太厉害了!” 王亦宸倒是听说过姚陌以前的一些事迹,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但因为不同行业,他没太关注,此刻不禁后悔不迭。 众人落了座。 詹子佑立马凑上前:“姐姐!小姐姐你好!我叫詹子佑,是队里的小前锋!”他伸出右手,虚虚的与姚陌握了握。 这个握手姿势传递出绅士的风度,姚陌脸上挂笑,把学弟的小心思瞧在眼里。 王亦宸警觉:“姚陌你要小心詹子佑,军训半个月他可换了三个女朋友!” 是吗。 年轻人啊。 同样的场合姚陌没经历过上百也有几十次,迅速以诙谐言语打成一片,分享了许多趣事。 比如图书馆那只猫馆长活了八年,是个德高望重的老猫了。 比如副校长浓密的三七分其实是假发。 …… 齐远声想坐的位置被詹子佑抢了。 月白的灯光映舐姚陌的面颊。她在同别人说话,左边坐着詹子佑,右边是王亦宸,再右边是宫渔,然后才轮到齐远声。 她聆听时会望着对方的眼睛,若是对方不好意思,又会立马掠过去。 那一瞬间齐远声感到一阵陌生的吸引力。 让他忆起幼年第一次玩磁铁石,一手捏着一块,逐渐靠近时指尖所感受到微弱的力道。 又像放风筝时,被人拉那条牵引的线。 这感觉有些奇怪。 不能被简单的归结为万有引力。 服务员端上一盘牛气冲天,瞩目的大牛角上系着红绸带,配上鲜嫩的牛腩。 王亦宸大叫了一声“好”,斟满酒杯:“牛气冲天!这就是咱们的开机仪式哈!” 姚陌淡定的笑。 这个表弟从小跟着他爸,别的没学会,最擅长的是应酬。还总是花钱的大头。所以她榨他油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齐远声呼啦站起身,借拿酒的名义挤到姚陌附近。 王亦宸问:“你不是不喝酒嘛?” “喝一点没事。” 詹子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上回喝一点,可出了好事。” 王亦宸知道他指的是酒吧那件事,想起哄,顾及宫渔在旁边,转而低声冲齐远声挤眉弄眼:“兄弟,你那天还能保持五点起的魔咒嘛?” 齐远声不同于当代熬夜青年,向来5点起,而且空荡荡的衣柜一季度三件换洗衣服。 让王亦宸新奇。 齐远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斜睨姚陌一眼。 王亦宸拍他肩膀,“你不用担心,我姐就是你姐,都成年人了,她理解的。” 这回姚陌也开始咳嗽了。 齐远声的生物钟是5点,鉴于5点时他们仍在运动……那天他的生物钟自然没法保持(*/\*) 姚陌当即解围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回头把剧本和预算给我。” “哎!”王亦宸吆喝,“来,咱们几个喝一杯!” 依姚陌多年识人的精准目光来看,齐远声嘴角的那一抹弧度,透露了他内心的三分闷骚。 奇怪的是,这种骚并不让人讨厌。 是一种坦坦荡荡的骚。 姚陌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齐远声喝的急,很少喝啤酒,苦涩冲鼻。加上心里藏着小九九。 不由得咳了两声。 姚陌:“酒量不行你就少喝点。” 还真不是。 齐远声从小偷喝自家酿的酒,糯米酒高粱酒桂花酒,泡红枣枸杞的。他尾随着爷爷,总能找到藏酒的地方。 小时候打从心里觉得难喝,只是看爷爷喝,他想学。 这么多年酒量也练出来了,不说千杯不醉,喝倒几个大学同龄人可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他不乐意参与酒桌应酬,在外鲜少碰酒。 嘴里平复一圈,齐远声侧过身子。见姚陌微微抬眼,面容关切,他怔了一瞬,不自然地扭过头,差点维持不住表情。 耳畔响起宫渔和王亦宸的对话: “不行不行,这酒好难喝!” “你以前没喝过,第一回 尝这个当心头晕,少喝点。不过放心好啦,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保你安稳回寝室!” 齐远声默默拿起几杯不同颜色的白酒和啤酒。 第6章 等姚陌吝啬的将注意力分给齐远声,他已经窝在了座椅上,俊脸发白,阖眼耷拉着头,桌上一排空酒杯。 王亦宸拽他衣服,“啊这,这么快就不行了?不会是装的吧!” 这会儿宫渔和两个姐妹结伴去了洗手间。 王亦宸恶声恶气。 被夺手链也就罢了,宫渔一整晚目光都挂齐远声身上。王亦宸眼眶发红,拧着齐远声衣领开始穷摇。 他本就膘肥体壮,壮实的胳膊比得上姚陌的大腿,挤压着瘦削的、动作迟缓的齐远声,像金刚打芭比。 姚陌看不下去:“王亦宸,你怎么这样对你朋友?” “哪那么容易醉啊!” 王亦宸趁机拍了拍齐远声脸颊。很快浮起一层红印子。 齐远声半睁开眼,神情迷离,眯着看两秒王亦宸,扭过头又安静靠坐着了。 姚陌的视线长久停驻在他身上,“你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从小花天酒地。” “我……” 王亦宸还想反驳,手机振了几下,响起铃声。 下一秒,黑砖块划出一条抛物线直逼姚陌。 其上亮着“虎爹”两个字。王亦宸之父,姚陌之舅也。 王亦宸喝酒上脸,这段时间扯了一大堆借口,想办法从他爸手里搜刮点钱,要是被王晖知道他还能在外海吃海喝,那些票子可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突然被家长查岗……姚陌接了个烫手山芋。 手机仍在响,她正襟道:“这是你的私事。” “我不,我接了电话就说表姐带我来花天酒地!” 姚陌:???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这臭小子去哪鬼混了!嗐!还转成语音,做什么腌臜事不能让你老子知道?” 中气十足的怒吼自听筒传来。 姚陌拿远了十公分,调成内放。 “喂,舅舅。是我,宸宸来我这了。他去洗澡了呢,手机撂桌上我给接了。行我待会跟他说一声。啊什么?要打视频电话?呃……我会转达给王、亦、宸的。” 姚陌咬牙切齿说完最后九个字,挂电话后视线阴渗渗。 王亦宸双手合掌,咬着嘴唇颤了颤,飞快溜进去。 A大宿舍区有门禁,这时候赶回去能搭上末班车。 王亦宸是回不去了,发愁的是,齐远声可怎么办?他虽能动,却很迟缓,神情懵懂,仿佛堕入了五月清晨朦胧的雾。 最后被王亦宸一路搀扶。 姚陌拦了几辆出租车,付完车费送其他人离去,懒倦的告知王亦宸:“去我家可以,你负责照顾好你朋友。” 这两年A市楼盘均价直逼6万。无数A漂望而却步的今天,姚陌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老早买了一套房。现在房价已经翻了两番。 在寸土寸金的A市拥有一隅属于自己的温暖巢穴实属不易。 毕竟这里空气冰凉似刃,可以割裂并肩行走的两人,直到另一路口,才发现身旁人早已散了。 这一片小区齐远声不熟悉。 开门开灯后,王亦宸费了老大的劲儿将齐远声扔在沙发上,叫苦连连:“我就晃了你几下,好家伙,你把老子累得够呛!” 齐远声悄悄睁开一只眼。 看到王亦宸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坏笑。更多的是好奇,打量这室内。在姚陌望过来前闭上了眼。 姚陌只觉得醉酒后还能这么乖巧的男生委实少见。 不哭不闹,也不发酒疯,只是身子使不上力而已。何况他这精瘦的身材,又能有多重? 好吧,相对她来说是重了点,但王亦宸和齐远声差不多高,体积还更庞大。 瞧把王亦宸累得,满额头豆子大的汗珠。实在是虚胖! “给他擦擦,你俩睡客房。” 姚陌递过去一根冒热气的毛巾。 王亦宸躺一旁,不情不愿滚起身,被小盒子硌到腿。 拿出没被送出去的礼物,悲从中来。索性拣起毛巾往齐远声脸上一盖,俯身下手很重,像在拿磨砂纸磨墙。 姚陌:“你轻点行不行?” 王亦宸:“男人哪那么娇贵!” 齐远声委屈的嘟囔:“疼……” “王亦宸我发现你这人特没有同学情。” “你行你来!” “我可不管你俩了,要是把我这弄脏了我就跟你爸告状。” “姚陌!”都市性感女郎为何化身小学鸡??王亦宸鼻孔都扩大了。 这时候手机传来视频通话的恐怖呼唤。他抓起手机翻出沙发,掬一把水拍了拍脸,镜子里没那么夸张的红了,这才熟门熟路跑到一排书架前。 那边王亦宸在应付王晖,齐远声坐着忽然嘤一声,扭两下,摸摸脸和脖颈。 姚陌问:“不舒服?” “脏。” 还真像个小孩。 撒娇似的,眼睛一只被枕头遮住,另一只迷糊盯着她。 一时很难想象,身上覆着一层薄薄汗水的、跳跃着力量的他,和眼前呆萌的他是同一人。 姚陌半蹲下身子,继续王亦宸的活,动作轻柔地给齐远声擦了脸、手、脖。 再不能多动一下。 一方面是,姚陌一开始用看男人的眼神来看齐远声,两人还度过了荒唐的一夜。现在急转弯换成看弟弟的眼神,她没那么容易矫枉。 尤其眼前这位学弟秀色可餐。 她的手隔着毛巾擦到他笔挺的鼻梁时,禁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打量他的喉结、五指、手腕。越看越带杂质。 不得不自己踩了个刹车。 另一方面是,社畜姐姐真的很累。倦鸟归巢后这种累只会成百上千增长,就像加了酵母的面团。 她任齐远声看她,她也看着齐远声。 姚陌正在思考,如果今夜没有王亦宸搅局—— “卧槽!姐,柜子里的床单怎么不是粉的就是绿的?” 不行的,她是有原则的。 * 早上七点,生物钟促使姚陌睁开双眼,从洗手间出来,听到厨房传来刀与砧板的碰撞。 “早,昨晚睡得怎么样?” “早!”齐远声借酒醉将王亦宸踹到床沿,所以回答是:“很棒!” 年轻就是好啊。再一次感慨。 姚陌回过神,见齐远声眼神往左右飘忽不定,似乎不敢正视自己。 她走去倒了一杯水。 他朝后退了一大步。 喝完水,姚陌低头见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真丝吊带。室内空调吹凉风,锁骨一览无余,轮廓顺着V领隐没。 哦,难怪呢。 眼里浮起一层笑意,却不想捉弄齐远声,反倒后退了半步。姚陌好奇的问:“你在做早餐吗?” “嗯。” “酒醒了?起这么早?” “我习惯五点起。” “真巧,我习惯五点睡。” 忙时五点睡,七点醒一次,防止有突发事件,没有就继续睡。如果十二点前能睡,七点醒了便起床健身。 “……真的?”齐远声面带疑惑,切火腿的动作慢了下来。 所以上一次结束时过了他的生物钟,但又没到她的生物钟,导致两人错过了好些天。 “骗你有肉吃?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想偷吃一块,伸手前记起眼前这位是自家表弟的同学、大学学弟。而且,她还没刷牙。 姚陌耸耸肩:“我去洗漱,咱俩先吃早餐,甭管王亦宸。他不睡到十二点不会起的。” 齐远声应:“嗯。” 又加了一个字:“好!” 走出洗手间,姚陌纳闷了:家里哪来的火腿?? 不对,她家里也没有鲫鱼、豆腐、蘑菇、生姜、大蒜…… 姚陌洗漱完,换了一套家居服。 王亦宸的鼾声忽高忽低,有时还来个急刹车。她没叫他,齐远声也不会主动叫王亦宸,两人在餐桌对坐。 一盆嫩白的鲫鱼汤。 三个盘子里已经铺好了煎得微焦的鸡蛋和火腿。 烤面包机“叮”一响,吐司的麦香缓缓放了出来。 姚陌脚趾轻点着地面,忽然对自家厨房产生一种陌生感。 “这都你早上出去买的?” “嗯。”齐远声提了提薄荷绿衣领,像献宝的水獭,“没换洗衣服。”所以出门买了新的。 姚陌点头。叉一口煎蛋,一面嚼着一面发出“嗯~”的满足喟叹。 “火候把握得不错。你鸡蛋在哪买的?街对面的沃尔玛?” “对!我跟着两个奶奶一起买的,她们帮我挑的蛋。早上有折扣,买一送一!” “……” 鱼汤熬了一个钟头,尝起来鲜味儿在舌尖打旋。 姚陌一连喝了三碗,忍不住问:“你还做兼职吗?” “有的,我经常会兼职。”齐远声嘴角浮起腼腆的笑意。 “你这厨艺可以当我的兼职厨师了。”很快,她解释:“啊我开玩笑呢。” 齐远声没回应。 他风卷残云般吃完自己这一盘,盯着给王亦宸准备的份,舌尖舔上唇:“王亦宸还没起,我代他吃了吧。” “吃吧,他醒了点外卖。” 随即,齐远声拿叉子将煎蛋卷三折,一口包在嘴里,另一只手拿着吐司蘸草莓酱。 姚陌细细咀嚼一块吐司的当口,他很快解决了两人份。 见怪不怪了,毕竟可能还在长身体。 姚陌望一眼水槽,“哎,你把碗洗了?” 碗筷勺堆了一个星期,就等周末时被主人临幸一番,还它们一个清白。 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齐远声搔着头,搭配他那俊俏的外形有种反差萌:“抱歉我顺手就洗了,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怎么说呢。就是更想让姚陌问包月的价格了…… 第7章 这段时间,姚陌去珠三角出了趟差,顺道和骆佳欣一同出席拍卖会。 珠三角对姚陌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她的舒适区在长三角和环渤海,一是故乡,一是自个儿选的定居地。 骆佳欣就不一样了,号称没有腿的鸟,长着翅膀四处飞,但不会停下来。出差常常连续24小时没见过黑夜。 工作后第一年骆佳欣还做过香港代购,后来一是那边优惠力度没那么大了,二是薪水上涨,骆佳欣的时间成本随之上升,才弃了这个副业。 姚陌之前的艺术品投资交割全靠骆佳欣打理。 坐在车上刚闭眼,手机响起来。同事在对面叭叭了一大堆,姚陌总结出来就俩字:快来。 “师傅,改个道儿,我去CUN剧院。” 从机场到公演剧院有很长一段路程,她只吃了点飞机餐,过了半个小时胃里开始翻滚。 姚陌抱着一种“万一从裤兜里翻出100块钱”的心理搜刮了一遍手提包。里面只有iPad、口红、气垫、钱包、钥匙、证件和一瓶辣椒水。 这会儿还在环城高速上。 她捂着肚子,忽然特想吃新疆的馕,好大一个,嚼完顶一天。 “师傅,还有多久下高速啊?” “20分钟。” 忍忍也不是不可以。 胃里叫了又叫,分泌的胃液嚣张地搞破坏。姚陌怀疑自己胃病加重了,这个情况在她刚工作那一年比较常见。 一只手在包里掏来掏去。 其实没打算真能找出个什么,但总要用心理和动作来暗示为胃:别吵了,我是很把你当回事的耶! 结果还真给姚陌找到了个夹缝里的小零食。 一块单独包装的高纤饼干,包装上印着“篮球队专用”五个黑字。 刚翻出来,姚陌想都没想,立马撕开塞嘴里。嚼完咽下,摸着胃部心里想的是:都给你了,真的没有了。 她这时才腾出心力打量手里的包装。 “篮球队专用”五个字对姚陌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大学是啦啦队成员,房记成是篮球队后卫,两人当时号称神仙眷侣。 难怪嘴里残留的味道这么熟悉,都多少年过去了,包装也没什么创新。 比起学生之间的恋爱,篮球队跟赞助商的合作可真要长情得多。是不是从另一方面论证了,“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说? 肚子里逐渐偃旗息鼓。姚陌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神经缓缓舒展。 她怎么会有这饼干的呢? 哦,来自齐远声。 上得球场,下得厨房的……外卖小哥?419对象?或者说,王亦宸的室友。 他身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如果鼻梁再高一些,便损害了眼睛的纯净,如果手指再长一分,则损害了腕骨到指尖的线条。少自然更不能少的,再多却也不必。 姚陌抬手扇了扇风。 她果然年纪大了,是个肉食性动物了。 盯着饼干包装发呆两秒后,姚陌将其收进提包。 CUN剧院分四个门,尚未到正式演出,只开放了一个入口。 姚陌绕过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站姐,出示工作证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后援会和指定合作商之间在吵花墙的事。 她没太在意。 进剧院转了一圈。 恰逢午饭时期,后勤推着午餐车来了,姚陌不挑,领了一盒盒饭去后台吃。 几个女人一面讨论着最新的路易威登时装秀,一面走进来。 高跟在地面魅惑地敲击。 隔着一层帘子,姚陌听出其中有孟江楠,编剧组两位,选管组两位,其余不认识。 话题转了几个弯,一人问:“呀,江楠,你这项链是P家最新款嘛!” “这得好几万吧!” “哎呀,还是定制的!J&N,嘿嘿我就不在背后说老大了。” 孟江楠任大家打量,脸上浮起小女生的娇羞。“我和老孙是认真在谈,你们全那么古灵精怪,可饶了我吧。” 孙钰爵&孟江楠? 这两人竟然公开在一起了。 姚陌小口嚼着香芋扣肉。外面的人没想往里探,继续绞尽脑汁的夸赞。 说来也可笑。办公室恋情有利有弊,姚陌当时却一腔孤勇的想证明自己,两人跟做贼似的,遇到决策时不断强调孙钰爵不要偏心,还老催他避嫌。 其实有人庇护不好么,你要踩的路别人已经踩过,为你保驾护航,为你夯实前路。 可惜姚陌太坚信“公平”二字,命运所赠与的暗中都标了价码。 桃花朵朵开,又朵朵谢。 * 拍卖会是第二天晚上,姚陌随骆佳欣出席。 有骆佳欣在,姚陌正式化身树懒,只打算走个过场,就连礼服都是骆佳欣准备好的。 国内艺术体系发展不完善,还处于比较封闭的初级阶段。 骆佳欣去跟一个艺术经纪人聊事,姚陌一人逛着昏暗空旷的展厅。 她喜欢地域色彩浓重的展品,以前在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逛玛雅文化展,其中的宇宙观念、权力两性和宗教信仰与国内大相径庭,姚陌愣是在馆内徘徊了三天。 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姚陌。” “哎,范涟,你怎么在这?” 范涟是姚陌的师兄,后来被大佬蒲恩挖过去当现场副导演了。 “我知道你今天要来。” 展览室虽人来人往,大家都轻声细语,唯恐嗓门大一点导致有失身份。姚陌双手环胸,盯着范涟瞅了两秒,说:“你跟我来。” 到了室外,范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相框。 星空下的戈壁滩,一片澄澈,左下角中间摆着碍眼又亲切的摄像机,星河璀璨得像后期P上去的。附赠蒲恩签名。 蒲恩是国内第五代导演中的翘楚。范涟被他挖走后,姚陌头一回对一个男人产生了嫉妒之情,整整一个月都泡在酸涩与不满的浅水滩里。 “搞什么,来炫耀?” “你拿着。”范涟将相框塞进她手里,“师妹,我有部电影想找你合伙。” “你这就已经从蒲前辈那出师了?”姚陌打趣。 “不是,蒲老师的爱人帮他接了个本子。” 他说话大喘气,等了半天没下文,姚陌抬眼见范涟在偷偷睨自己,无语道:“然后呢?” “蒲老师说他把不准这个本子。” 蒲恩都说把不准,这得多难。 “但是值得一拍。” 经过市场几十年淬炼的老谋深算的眼力,值得信赖。 “原话是,可以给年轻人一个尝试。于是,给了我来负责,我现在在组建人马。师姐你要是来,那我就如虎添翼。” 姚陌略迷茫地皱了皱眉头,“是个什么本子?” “科幻。” 话音刚落,“你想都别想。”姚陌后退半步,坚定地推出左手掌。 国内科幻市场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吗? * 一连好几天,齐远声情绪不太对劲。 再简单不过的三步上篮,篮球离了手他原地愣一秒。 望着望着月亮,有时候忽然笑出来。 回了寝室,齐远声邀着王亦宸肩膀套近乎:“你家亲戚可真多啊,都在A市?我怎么记着你大一就到处走亲访友的。” 两人一副哥俩好。 “什么呀,我家就姚陌一人A漂。大一时找她拿东西,坑了我四千块大洋,有没有天理!” 齐远声笑眯眯:“我好像记得这事。” “对吧,回来后你们都安慰我来着。” 齐远声还真想起来,那天王亦宸请整个寝室去A大后街啃小龙虾,吃了十斤,一千多块钱。 王亦宸抹了把头顶,拿起switch,毫无察觉室友突如其来的关心背后。“货币的作业——” “放心,答应你的不会忘。” 他呼了口气,肩膀松坦,“姚陌以前也是啦啦队的,图书馆还有照片呢。” 齐远声支着耳朵,对“姚陌”两个字有些敏感。 校历在图书馆三楼。 静谧得很。 齐远声很快找见了姚陌那几年的篮球队记录册。 她顶着一头蓬松的卷发,浓眉红唇是欲,故意化港风妆容,白色蕾丝背心裙却增添几分清纯。 直直撞入齐远声的视线。 这里寂得能听见血流的加速。 齐远声揉了揉脸:“怎么回事啊。” 话一出口,低喃也那么突兀。他惊得左右看几眼。 再翻一页,大合照。 姚陌穿着啦啦队制服,依偎在一个灿烂大笑的男生怀里。 大抵是她前男友。 路远走过来,“齐远声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慌忙塞进去,掩饰般拿起另一本地图册。 路远是齐远声另一位室友,计算机系的数据狂人。外号萝卜,来源于机器人的英文单词:robot. 除了萝卜,其他三只都是金融系学生。 501寝室的四匹狼各有代号,分别为:官方、萝卜、少爷、猴子。 王亦宸是少爷,因为他最壕,实打实的人民币战士。 肖明道是猴子,江湖人称“小明道”,跟明道有那么一丁点像,175的中等个子,这身高放外面倒还行,但寝室里俩篮球队的,便显得不够看了。他话少,最大的特色是衣柜里有十几件一模一样的卫衣。 那剩余的官方二字自然落在齐远声脑袋上了。 这个代号来自于大一军训。 每晚要写军训日志。 彼时齐远声是一颗水灵灵的小白杨,站姿笔直,莽莽撞撞朗声问教官:“报告教官,请问日志要写得官方一些还是非官方一些呢?” 全班陡然失笑。 教官哭笑不得,以后见了他嬉着打招呼:“官方。” 那之后开学不久,学院主页更新了新一届学弟学妹的照片。 一群男生女生在听华尔街巨鳄的讲座。 齐远声仰着下巴,笑得正好露出八颗牙。照片里边缘几名学生被虚化,摄影师的心思昭然若揭。 自此齐远声成为“官方”的代言人。 出差的夜晚,姚陌和骆佳欣各自带着笔记本办公。 姚陌:【给我几个主角人选】 王亦宸躺床上收到这条消息,懒洋洋地嚼着口香糖,回复:【你看我怎么样?】 对方秒回:【不行。】 王亦宸:【……是亲姐?】 姚陌:【不是,表姐罢了】 王亦宸从鼻子里哼一声,舔了舔牙,最终还是正经回复:【我兄弟齐远声,就上次和我一起去你家那个,外号官方,官方代言人首选】 姚陌正想夸他【正直】,王亦宸附加一句:【跟我同框时麻烦把他P丑一点】 王亦宸惴惴不安的等了一会儿,姚陌没回应。 他打了一局游戏后切回微信。 姚陌:【那有点难】 姚陌:【要加钱】 王亦宸:【……】 第8章 姚陌拉了个乐意接私活的助手,姓田,是A大研二的学生。两人一大早到校园里采景。 田助手在体育馆后方玩航拍,姚陌背着工具,先去篮球场馆。 远远的,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齐远声穿着红色篮球服,黑白发带使得前额的短发竖立,增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痞意。他在原地高抬腿、拉韧带,乍一看去让姚陌想起了来回蹦跶的愤怒的小鸟。 姚陌向来很有爱美之心。中学时路上遇见好看的人了,总会在本子上随手画两笔,或是溢出一些优美的形容词。 她打开手机摄像头。 走廊麻麻黑,正值周末,无人来往。 咔嚓那一道白光显得尤其瞩目。 呃…… 昨晚姚陌大腿上被蚊子咬了两个红点,拿起手机想拍下来看看,又懒得起身去开灯,便开了闪光灯。 后来一直没关。 正舒展左臂的齐远声看过来。 “嗨。”□□湖姚陌坦然走上前,“来欣赏欣赏我的拍照技术?” 似乎她本来就是要抓拍给他看的。 齐远声瞳仁很黑,没问她为什么偷拍。她这么说了,他便探身仔仔细细看。 他身上有一股树叶与牛奶混杂的味道。让清晨也显得燥热。 应该是爱干净的男孩。毕竟王亦宸也是从小打篮球,从学校回到家,身上总带着一股汗馊的酸臭。 姚陌鼻头翕动,吸了一大口气后,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经历过事后的两人难免尴尬,接触时不自觉开小差。视线自然而然的胶着,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上一次聚餐后,姚陌以为一切更清风朗月,没想到见了面又变得草长莺飞。 想将关系扭转到一条正常的轨道上去,却很难卸下对他的初印象。 相反的,一切更像扬汤止沸,反倒让贫瘠的山坡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齐远声右边脸颊嘟出一个小包,收回去后乖巧道:“拍得比我本人好看。” “是吗。”会吹彩虹屁的帅气弟弟谁不喜欢。姚陌说,“是你长得好。” 齐远声眼珠子转了一圈:“真的拍很好。姐姐能把这张照片发我吗?我们加个微信。” “好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姚陌调出二维码,在他扫码时才后知后觉,怎么这么容易就加上微信了??? 齐远声的微信头像是一个放大的卡通人物,姚陌不认识。 姚陌的头像是单人照,离摄像头两米远,以墨蓝的海边为背景,人与自然和谐于一体。画质偏糊,依稀能认出是她本人。 加上好友后,齐远声迅速发了条消息:【姐姐好,我叫齐远声】 齐远声:【可爱猫猫.jpg】 姚陌一面备注,一面抬头笑说:“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呀。” 他话语轻快:“按理我应该先打招呼。” 她回复:【弟弟好,我叫姚陌】 打完觉得有点严肃,在后面加一个长波浪。 齐远声:【(*/\*)】 姚陌:【天线宝宝转圈圈.gif】 齐远声:【可爱兔兔发出猛男的嘤嘤嘤.gif】 “噗。”姚陌立马保存了这条表情包。 “咱们约的是九点,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姚陌问。 齐远声一面活动脚踝,一面很随意的回答:“我习惯早起,过来碰碰运气。” 体育馆这一带绿化极好,夏天白天蝉鸣晚上蟋蟀叫。气温下降了,依然有蚊虫叨扰。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姚陌胳膊上已经被咬了两个包,说道:“我们先进去?顺道你带我熟悉熟悉。” “好呀。”他很欢快的回,伸出手臂,却没看她,“我来背包。” “不用,没多远了。” 齐远声便没坚持。 走了两步,耳朵微动,问:“姐姐以前也是篮球啦啦队的吗?” “嗯,好几年前的事。” 穿过廊道,体育馆内豁然开朗。 金箔般的光透过玻璃温柔的洒下。 姚陌连忙放下黑包,取出单反,打开镜头。一连串动作快如闪影。 她退几步找画面。 平常略显懒倦的气质一扫而空,像摁下了变身器。灵巧又沉浸,一会儿半蹲,一会儿站在观众席上。 目光是从容的,专业的。 齐远声站在一旁,心里孱弱的小芽奶叫着冲破了土。 这里曾留下的大学记忆在丁达尔效应的光柱里,缓缓如柔纱,将姚陌包裹。 她感慨:“房记成,这里真的没怎么变哎。” 无人应答。 姚陌回过头,见齐远声眉头微蹙。 “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表情可不像没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他胳膊和小腿上被蚊虫叮咬后红红的一片。 正想说话,入口传来几声嘈杂。 大部队陆陆续续来了。 王亦宸给姚陌带了一杯她心心念念的食堂现磨红枣豆浆,说:“老姐,篮球队的新logo文件给你没?” “没有。小文件微信,大文件邮箱发我。” “小的很,不到2M。我手机里没有,官方你那呢?” 齐远声在一旁拍着篮球,“有的。” “行,那个,齐远声微信发我吧。” 詹子佑大叫道:“什么?齐远声已经加姐姐微信了么!王亦宸你快拉个群,我们也要加姐姐的微信!” 噗。姚陌喝着豆浆,丢下一句“交给王亦宸了”,便和田助手看早上的成果。 齐远声在后方瞪詹子佑。 詹子佑昂起下巴,混不吝道:“咋滴,你一人搞特殊?” 他嗓门大,齐远声瞧了姚陌一眼,进入工作状态的她仿佛摒弃了五感,眼里只有小小的长方形画面。他后退几步,转而去球场上玩了个三步上篮。 姚陌坐在观众席,手搭在膝盖上平静的欣赏。以前跟着篮球队耳濡目染,球场如人生,很能看出各人的性格。 蓝天是队长,已经大三了,略成熟些,打球求稳。 詹子佑平常花架子多,上了球场酷爱抢断,出手也浪,最常投三分。 王亦宸虎里虎气,却是个传球小达人。 齐远声比其他人白几个度,是人群中最闪的星,属于稳中求胜的主,接了球第一瞬间寻找队友,运球跳步的动作很熟稔。 …… 至于那些喜欢搞出肘小动作的,往往进不来篮球队。 田助手搭好镜头。 豆浆吸到底,发出又干又空的滋滋声。 姚陌忽然想起来,她方才是不是把齐远声叫成了房记成? 这……还真是挺冒犯人的。 目光随着齐远声矫健的身影转了一圈,胸口有些零碎又幽微的暖。待会,跟他道个歉吧。 姚陌下球场补拍,齐远声站一旁,眼神放空地揪着护腕。 她以为他在紧张待会做主角的事,语气很轻:“其实没关系,一条没过就多拍几条。你以前不是演过话剧吗?” “啊,你还记得啊。”齐远声停下来,搔了搔头。 “小心!” 在篮球距他的脑袋只剩一公分距离时,齐远声截住了球。 回头看詹子佑一脸挑衅,一时起了比试的心思,便毫不相让地拍着球,与他对峙。 詹子佑:“要比么?” 其余人起哄:“Battle!Battle!Battle!” 姚陌吹了声口哨。 齐远声:“行啊,来就来。” “要不这样吧,谁赢了谁拿C位。” 詹子佑拥有硬汉外形,在女生中颇受欢迎,但因为齐远声的脸型更上镜,又有王亦宸推荐,才让他拿了第一个镜头和合影C位。 姚陌瞥向王亦宸。 见他双手拢在嘴巴喊口号,嘴巴张成了小丑鱼尼莫。其他人也满不在乎。便随他们去了。 詹子佑是篮球队的学长,技术过硬。齐远声这人气质波澜不惊,如同偶尔粼粼波光的水,大部分时候湖绿见底。又是白斩鸡身材。 至少在外人田助手眼里,这两人没什么可比性。 计时三分钟。 哨声刚落,齐远声已经抢过球投了个三分。 啦啦队的几个女生舞着手机旁观。 讲道理,姚陌早已过了那种对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与荷尔蒙的男生心动的年纪。 送水,递毛巾。 在观众的目光汇集下旁若无人的亲昵。 对她来说,这是锁在柜子里、并且柜子上已经铺满了一层灰尘的记忆。 但当计时器响起来的刹那,姚陌从颤动中回过神。 树叶般的视界里,齐远声处于正中心位置。他赢了,恰巧多那首发的3分。一身绚烂的齐远声冲詹子佑说了句“哥你以后少抽点烟”,语气熟稔又轻快。 他忽然转过身,伸展双臂,冲姚陌的方向比了个心。 宛如一棵水灵灵的苋菜。 姚陌脸颊一热。 她前方的啦啦队爆发了一阵惊叫,几个女生在叫“宫渔”的名字。 姚陌后退半步,低下头打量摄像机。 直到后来拍长镜头时,她仍觉得有些上头。 休息时间,姚陌坐在长椅上,齐远声递过来一瓶水。 他镜头感极佳,简直比一些科班出身的小生还要好。姚陌毫不吝啬的夸了几句。 “可能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他谦逊的这样说。 类似的经历? 需要演戏的……兼职?男公关?姚陌脑子里回味两秒,直率道:“挣钱的途径有很多,有些路是不归路。” “姐姐……”齐远声直起身子,下唇颤了颤。 “缺钱的话,可以找王亦宸,当然也可以微信找我。” 朋友找王亦宸借钱,他基本不带拒绝的。 齐远声那双好看的眼睛半眯了起来,下巴内收。 难道有歧义? 姚陌补充:“考虑做模特或者演员吗?你身材不错,有合适的项目我可以推给你。” 慢腾腾的金乌改变了树荫的间隙。 许久,齐远声笑容扩大,露出一口白牙,但顾忌其他同学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地面静笑。 回过头说:“姐姐心地真好。” 姚陌“唔”一声,不置可否。起身去了一旁。 “姐。”王亦宸微微弓着背,小声叫了句。 姚陌正与田助手收拾器材。 王亦宸目光游移地瞥向田助手,半晌,搓手道:“咱们去训练我想搞个排场,钱不够用了咋办。” 他们最后几个场景定于X山,下周六篮球队一同攀登训练。 齐远声正好走过来。 “这个简单。”姚陌盯着摄像机,开玩笑说:“拉个外联吧。冠名赞助。” 她随口一说。 晚上,姚陌和田助手沟通完剧本,打算刷会儿朋友圈再去洗澡。 漫不经心下滑。 忽然看到一张篮球少年图。 齐远声用的是科比投篮姿势,鹰隼般的视线紧盯着球框,双臂的肌肉蓄势待发。让人想变成缠在他手臂上的黑色护肘。 配字也很简单【室友抓拍(^-^)V】 姚陌盯了几秒钟。 继续往下,刷到了最新的朋友圈。返回时又点开大图。 保存! ε=(ο`*)))唉。 第9章 A大距X山两小时车程。 姚陌和田助手把这次拍摄当成一趟出游,有说有笑地走向中巴车。忽然两个人影拍着篮球直撞过来。 田助手拉起姚陌胳膊躲避,结果自个儿被撞了肩,洁白的鞋面也多出一块黑脚印。 “对不起对不起!”齐远声和王亦宸慌忙收住,一副犯错后乖巧愧疚的模样。 田助手脾气好,摆了摆手。 走近中巴车,只见车身刷了一层广告,五颜六色,是一个外卖APP的推广。 姚陌原地打量几眼,好笑的问:“王亦宸,你还真拉了个外联?多少钱?” “嗐,托齐远声的福。钱没多少,不过呢你们的器材磨损、搭轨道这些全报销!我还想了个激励机制,要是我们这片子能拿奖,给姐和田助手追加奖金。” 姚陌差点笑出声,心想敢不报销。 “托齐远声的福怎么回事?” “他之前兼职做外卖员,估计人比较受欢迎,跟经理聊了聊,很快就签了合同。” 姚陌思索片刻,“可以给他抽成。” 一路从高楼大厦到低矮郊区,再到落叶山林。抵达X山的训练基地。 基地的饭菜是大锅饭,姚陌吃得少。 白天勘察取景点,消耗又太大,到了晚上忍不住出来觅食。 然而荒郊野岭唯一的小卖部早已打烊,姚陌只能溜去厨房看有没有包子馒头。 自己下厨是不可能的,不如挨饿。 山林里零落的亮着几盏晦暗小黄灯,照得影子稀稀落落。不远处一片漆黑的丛林更显得狰狞可怖,如同深渊巨兽。 姚陌一手揣着手机,踩着石板路。 脑海里想着江户川乱步的本格推理,过了一会儿,跳跃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 多的是戏,要么是犯罪的,要么是恐怖的。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走几步,那人也走几步。随她快慢。 结合这静谧的环境、纷杂的脑补,姚陌的七分胆量缩成了三分。 离厨房尚有十来米,已经能听见厨师和门卫聊天,她加快步伐。 但下午漫山遍野寻过一遍,小腿肚直跳,一个不察,姚陌便朝前方扑去。 “小心!”身后的声音说道。 冷气流入侵,已经拽出了秋天的尾巴。姚陌晚上加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触感微微有些扎。 她站稳后,齐远声松开手。 姚陌从惊慌不定中恢复,被齐远声扶着显得有些懊恼,脾气没上脸,语气总归是不好的:“你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我、我饿了。” 实际上,齐远声晚饭吃得多,余光看见姚陌只堪堪吃了几口米饭,夹了几个菜便放下碗筷,思量着她待会会饿。 篮球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锻炼了,齐远声对这周边很熟悉。除了一个小卖部,没别的觅食场所。 他带着巧克力和饼干去找姚陌,正巧碰见她出门。 便鬼使神差的一路跟了过来。 姚陌瞥一眼齐远声鼓鼓囊囊的卫衣口袋,问:“零食?” “是。”他掏出来一个巧克力,“姐姐吃吗?” 姚陌想了想,“我们先去厨房看看。” 清理干净的厨房没余下白面馒头,但可以自己开私灶。 姚陌扯着羊毛衫,正想回头跟学弟再来一次金钱交易,就听见齐远声毛遂自荐:“我来做吧,姐姐想吃什么?” 那一瞬间姚陌的心情是粉红色的,带有马卡龙的甜,棉花的熨帖。 很爽快的回复:“好啊,谢谢你。” 齐远声煮面条,姚陌在一旁回了几条工作上的信息,怀着恶作剧心思打开摄影功能。 她选了一个光线不错的位置定点拍摄。 面条下锅后,身旁的人毫无动静,齐远声叫一声:“姐姐?” “嗯。”熟悉的应答。 漫不经心的。带了点特有的沙哑。 锅顶弥漫着粘稠的水汽,麦香随之蒸腾而出。静谧空旷的厨房只有他俩。 齐远声吸了吸鼻子,“那天,我技术很差吗?” Σ(⊙▽⊙”a 啊……果然男人都会在意这些的吗。 姚陌想起她当时留的那张调侃的纸条。盯着手机,含糊不清的“唔”一声。 打了两个鸡蛋,加青菜的面条,简简单单。吃起来味道却还不错。 两人很快吃完。 齐远声随姚陌一同散步。 这回他学乖了,聊的都是些A大的、王亦宸的趣事。 “你别出去找工作了。” 走到基地的游乐区,姚陌一条腿搭在树上,整个一行侠仗义的女侠,“不介意的话,来我这当厨师,一个月多少钱你出个价,我能接受这生意就做了。” 齐远声一时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 “不行就算。” “998!”他脱口而出。 “啊?” 这三个数字组合在一起,怎么那么熟悉。 等等。 合着他陪`睡一夜,就抵得上做一个月的饭菜? “其实不要998,是姐姐的话,98就行!”见姚陌凝神思索些什么,齐远声甩出了跳楼价,飞快瞅她一眼。 然而话音刚落,一股自降身价的廉价感油然而生。 就像是苹果手机的售价去掉一个零头,600块带回家,任谁都要盘算是不是买到了山寨货。 眼珠子转两圈,齐远声小声加了一句“只周末有空”来挽救。 “喂,你确定这里有秋千?” 风送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詹子佑跑在前头,“有的,门卫跟我说新修的游乐区!看,就在这儿!” 另一个沉稳一些,是蓝天。 两人竟然在树林月色下荡起了秋千。 姚陌和齐远声站在一棵古老的榕树后,两人对视,都没走出这棵树。 “哎,蓝天,你觉不觉得姚陌姐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看哪个美女都眼熟。” “不是啊,你想想咱们之前在Blue Ice那一回。我越想越不对劲,咱们找到齐远声那臭小子的时候,他旁边是不是坐着一个美女啊?” “不记得了。就算有,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齐远声不是玩大冒险去跟妹子说自己是鸭嘛,根据当晚的方位,那就是之前坐他旁边的美女。” “那可能他当时看上人家了?不是,你这时候说这些干嘛?” “蓝天你怎么那么木呢!” “我没明白。” “你不觉得那个美女就是姚陌吗?” “……卧槽,不能吧。” 两人瞎聊了一会儿,跟小学生一样把这里几个器材玩了个遍才离开。 月牙弯弯高挂,两人默默无言。尽染的层林被暗夜涂抹上不同程度的黑。 原来他并非所谓的男公关,只是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她被耍了。 姚陌并没失去什么,相反,她从其中获得了欢愉。 只是原本一场满分的萍水相逢,被一笔划过。小小的污渍。 若是姚陌今年20岁,她会生气和质问。但此时此刻,姚陌的视线轻飘飘掠过齐远声。“哦,是我多想了。” 她刚刚竟然还在与他聊兼职的事。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姚陌反应太过平淡,却像一道沉重的惊雷,变成铁杵锤在了齐远声身上。 他追在后头,“姐姐。” 她没应。 叫了第二声:“姐姐。”想解释,但苍白的词汇空空如也,要他怎么说——本就带了私心。 晚风徐徐,却带着霜降的凉意:“没事,早点回去休息。” 之后的拍摄很顺利。 姚陌认真起来一张酷酷的冷脸,指导大家时语气多了一丝公事公办。 反倒是齐远声,老是NG。 给外卖APP拍中插,他应该笑着指向手机屏幕:“有外卖APP,生活大不相同。” 然而笑容太勉强。 王亦宸在一旁吐槽:“官方你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APP抢了你女朋友诶!”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拍摄结束的庆功宴上。 齐远声盯着玻璃转盘心不在焉。 王亦宸满身酒气,半倒在齐远声身旁,说:“官方,给你个任务,待会我要是不行了,你送我姐回家,我看她像在喝闷酒,怕不是被职场PUA了?” 姚陌人缘好,跟大家打成一片,男生女生敬酒来者不拒。怕是吃不消。 待齐远声点了点头,王亦宸赶忙蹿去了宫渔那边。 “姐姐,对不起。” 迷迷糊糊的,姚陌听见齐远声轻声说。 有什么好对不起?姚陌唱了句:“我这一生漂泊四海看淡了今朝~~” 匆匆过客知多少。 好不容易扶进房间,姚陌却将齐远声一推。 他毫无防备,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床边。 两人面面相觑。 “你想知道、想知道你的技术好不好吗?这种事情,要实践了才知道。” 姚陌的指尖冰凉,沿着脖颈,所经之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与其说酒精麻痹了脑袋,倒不如说酒精壮人胆。 “从小,我妈就说我善解人意。”她喝醉了酒,眼角的媚意宛如滑动的丝带,一圈一圈将齐远声缚紧。 “她不知道,我不仅善解人意,还善解人衣。” 齐远声:“……” 齐远声固然不谙此道,但潜意识里有一股劲儿拥有拉扯他四肢的力量。 他本能的认知,419对于都市里饮食男女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破天的大事。但他要是今晚没有把持住,心里那个贪婪的汲取阳光雨露的小芽,将被连根拔起,丢进暗无天日的臭水沟。 齐远声慌忙站起身。 姚陌歪了下身子,半边小腿垂下床。 他的双手一片濡湿,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齐远声将姚陌摆正。随即火速冲去洗手间,往脸上掬了两把凉水。 盯着镜子好一会儿。 齐远声的目光被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吸引了。 他记得,姚陌脸上是带妆的。 而睡觉前是一定要卸妆的。 齐远声仿佛找见了新的方向,一时不需多想别的,不纠结,拿出手机搜索那些瓶瓶罐罐的用途。 好在他会法语,所以认识三分之一的产品。 英语过关。 日语的,是些什么东西?汉字倒是认识,意思不一样。 等齐远声端着湿毛巾和卸妆油来到主卧,姚陌已经睡着了。 齐远声搔了搔头。 站在原地看一会儿,根据美妆博主的步骤,给姚陌卸妆、洗脸,涂上水乳。 好像不是很难。比酿酒容易多了。 凝望着熟睡中的姚陌,齐远声这样想。 手机振动起来,王亦宸来查岗了。 不久,门开,门合。 温柔的夜将这一处彻底笼罩。 * 坏了!昨晚上没卸妆! 姚陌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连手机都没找,掀开被子下了床。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照了三遍,确认自己脸上没有化妆品残留。 姚陌扶着洗手台,开始艰难的搜索昨晚的记忆。 嘶。是齐远声送她回来的。 王亦宸真是重色轻姐。 脑海里闪现了几个残缺的画面,似乎是自己求欢……遭拒? 姚陌双手摁着太阳穴,很快得出了推理: 1.回到家,她第一时间去卸妆,因为不可能是齐远声帮的忙,也不可能是她在半半床上躺了一会儿自个儿苏醒; 2.卸妆后,他搀扶她到床边,她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他拒绝; 3.第二天,天亮了。 姚陌有些不开心了。 她妆前妆后差别有那么大吗? 直接把学弟吓跑啦? 但要是齐远声没跑,两人再次逾越界限,她八成会远离他们。 总之,就是一个双输的选择。 所以说喝酒误事。 第10章 齐远声这边厢没想这么多。 翌日,货币银行学课堂。 老师点着幻灯片,随口夸奖:“上次的作业完成情况非常好。其中有两位同学均精准梳理了乔治·索罗斯狙击英镑和引发东南亚金融危机的过程,有机的将自己的童年融入历史浪潮之中。只是我意外发现,这两位同学都用扑克牌十二点来解说索罗斯的金融玩法,是巧合么?” 王亦宸大笑:“哈哈哈哈哈打牌,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件事吧?” “齐远声,王亦宸,下课后来一下。” “……” 王亦宸“啊”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其他同学移开了看热闹的眼神,老师也开始讲今天的课程后,他像长锈的机器人一样,缓缓转过脖子,“金融危机是……打牌?” “科普写法。”齐远声一脸认真。 让王亦宸挑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坏水。 可真要王亦宸自己写这个小论文,他写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让肚子看起来能撑船后,王亦宸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换成……麻将呢?” 齐远声想了想,这个问题真没营养。 他很认真的回应:“这次是我疏忽,亏欠你的,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 齐远声话音刚落,王亦宸反倒不好意思了。 毕竟是别人帮他交了一篇难搞的作业,是情分而不是义务,态度又这么谦逊温软。王亦宸掏了掏耳朵,小声嘟囔:“我就不叫姚陌把你P丑了叭!” 到了晚上,王亦宸又变成上蹿下跳搞事的胖猴。端着牙刷杯子,趿拉着鞋走进寝室,声如洪钟:“齐远声,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 “你星期五那天空出来,我安排去看电影咯。” 近期有一部备受瞩目的末日电影要上映,王亦宸想请宫渔一起看,到时候丧尸一出,小手一牵。 顺便约个会吃个饭。 美滋滋。 作为从小被人追捧的女生,宫渔怎么可能看不出王亦宸的意图,委婉拒绝了。 她话里留有余地:【如果是四个人的话就还好啦~】 又一句:【问了下,依婷有时间(*▽*)】 舔狗王亦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来找醉翁真正在意的齐远声。 齐远声仰头望灯:“你的意思是你、我、宫渔、陈依婷四个人?” “对。” 第二天,齐远声晨练结束,照例给大家买了热乎乎的早餐。 上宿舍楼前路过宣传栏,整片窗口贴着显眼的辩论赛海报。 齐远声瞥一眼。 爬上四楼拐角,忽然起了个念头。 运动过后最好洗个热水澡,能够活血和舒缓肌肉。但A大宿舍热水供应只从下午5点到晚上11点。 齐远声快速冲了个凉。 浴室淅沥的水声停止,他的念头成了形。 上午没课,寝室里就猴子已经起床,另两位还在酣睡。 齐远声小跑去社科院那边的操场。 詹子佑拍着篮球,无奈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要哥哥帮忙?” 齐远声笑起来左脸颊露出一个很浅的梨涡,增添了几分狡黠。 “哥你能不能约陈依婷周五晚上出去玩啊?” “不能!” 詹子佑上学期追了陈依婷一个月,女方态度模糊,一直是不主动也不拒绝。 詹子佑这种游戏人间的浪子怎么受得了。 追满30天,眼见前路漫漫,连夜发了两条拜拜微信,去酒吧买醉走人。 现在依然到处撩骚。但陈依婷是詹子佑心中一大痛,只要出现,便提醒他的失败。 今天A市又飘忽不定的降温了。路过的寻常学生都穿着长衣长裤,就詹子佑和齐远声露出了修长的四肢。两人属于运动系,走路时都会不自觉做投篮动作,更别说在场上。 齐远声防守很强,一手拍着球,步子踩得仿佛加了特效的凌波微步。 两人就地打了一场篮球。 詹子佑没收住劲儿,把球投出了界。齐远声态度很好的抢先一步去捡球。 詹子佑叉腰站在原地:“我要王亦宸那个万代高达。” 这就是同意了。 齐远声朗声笑,举起手臂比了个“OK”。 周三篮球队训练。 啦啦队的场地在体育馆另一头。 詹子佑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往齐远声旁边坐了下来。汗流进眼睛,他龇牙咧嘴抱怨:“人压根不理老子。” 细听之下,还有一丝丝委屈。 齐远声是听不出来的。 “哥你的口碑也太差了。” 詹子佑拿毛巾扫他背,“你个臭屁孩,能破处还靠我呢,懂什么。” 齐远声摸了摸鼻子:“你毛巾好臊。” 气得詹子佑要踹他。 齐远声这时候不骄不躁,既然要一石二鸟,怎么能急于一时呢? 就这样到了周四晚上。 王亦宸垂头丧气找到齐远声:“明天电影取消了哈。” “怎么回事?” “陈依婷去不了了。” 齐远声神情不变,手搭在王亦宸肩膀上:“可以叫别人。” “怎么没叫!还找了于敏,她要参加辩论赛,你说气人不气人!” “好吧。” “唉,你也知道,宫渔玩得最要好的就她俩嘛。” 齐远声拍了拍王亦宸的肩,嘴角朝下瘪,一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爱莫能助。 “要是还有你俩都认识又得空的女生就好了。”齐远声状似无意的感慨。 “没了!唉,要是我当年报的是艺术院就好了!都怪我爹,说什么不能和表姐……哎?!” 王亦宸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手机,抛出两个无人接收的媚眼,“姚陌是不是认识我,也认识宫渔!” 齐远声温和点头。 王亦宸当即解开屏幕锁,电话刚接通,喜不自胜道:“老姐你有没有时间呢?我这边有个终身大事要跟你商量!” * 姚陌醒来一照镜子,额头又睡出了红印。 她去洗手间补个妆,回工位打开电脑。 这两天姚陌给骆佳欣推荐了一部末日电影。 姚陌:【电影看了吗!第二部 最近要上映了耶!】 过了会儿。 骆佳欣:【看了一点,看不下去】 姚陌:【再见,我们就到这】 姚陌:【爱得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骆佳欣:【……】 实习生小戴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说话声音细细的:“组长,剪刀手说成片出来了,一审通过。” “行,我马上看。” 一期节目两个钟头,整合了20多个摄像头。工作那几天,跟拍摄像师的微信步数从来不低于3万。 后期组再爆肝两天两夜,才传到姚陌手里。 到了姚陌这一层,审过后还得呈交孙钰爵最终定夺。 好在这会儿正是收工大吉前的下午,就像处于晨昏线上的地球,眨巴两眼,熹微的光便来了。 姚陌戴上眼镜,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看了仨小时。 在茶水间遇到了孙钰爵,姚陌被茶烫得龇牙咧嘴,率先道:“等等啊,我马上审完。” 孙钰爵欲言又止,姚陌的手机响起来。 她像逃过一劫,指了指来电。 甫接通震耳欲聋的一句扩放——“老姐你有没有时间呢?我这边有个终身大事要跟你商量!” 孙钰爵:? 姚陌:…… 孙钰爵脚步停顿一瞬,视线毫无顾忌探过来。似乎在疑惑:这么快就要找下家了? 他心里清清楚楚,姚陌这人,拍摄、讨论都易燃易爆炸,面对感情却总是漫不经心。这样的人可能很快走出一段感情,走进另一段感情。 但很难维持一段“终身大事”。 姚陌强忍住对咋咋呼呼的表弟和劈腿前男友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了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非常淡定地先走一步。 直到拐了个弯,才感到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视线消失了。 调低音量。 手机那头说着什么,她没仔细听,走到安全通道,恢复几分漫不经心,“什么事?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吧。” 王亦宸气得差点厥过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如此美化了一番电影,再这般强调了二人的情谊。 王亦宸在这边忍辱负重,齐远声坐在另一头切芒果。 浓郁的芒果清香溢出,带来热带潮湿又热烈的风。齐远声拿着刀,动作娴熟地切井字。 像是对这通电话的结果毫不在意。 王亦宸愤愤然想,要是这俩人能针尖对麦芒,谁先掐住谁,可就太好了。 王亦宸滔滔不绝说个没完,知道是四人一起后,姚陌问:“齐远声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啊,好哥们一呼百应!” “哦。你把时间地点发我。” “我跟你说这部片子真的口碑很好的,我最亲爱的表姐……哎?好!太好了谢……挂断了?” 王亦宸喜形于色,给宫渔发了消息。 这时,一块切好的芒果被推向他的桌边。 “刚刚姚陌姐问我了?”齐远声耳朵动了动。 “问你怎么说,你没说啥啊,这不是同意了么。”王亦宸飞快抓过芒果,嘴里鼓鼓囊囊:“谢了哈。” 吃完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齐远声打扫时会顺手帮其他人扫,固然是帮忙,同时更为了他自己的生活环境。 但这样削好送到嘴边的吃食, 怎么像是,老师给幼儿园小朋友发的小红花奖励? 齐远声已经坐在桌边,低着头全神贯注写高数题。 王亦宸想到明天要交作业,仰天长叹,很快没了别的心思。 第11章 他们约在大悦城。 姚陌习惯准时,提前五分钟到地标。 齐远声已经到了。 他双手插裤兜,笔直站在雕像前,不急不躁的,宛如一棵高大挺秀的白杨。 姚陌远远认出来,不急着打招呼。 这样的场景熟悉得惹人沉醉,站在原地笑看,大片大片火烧云拥挤在天际,色彩煜熠。 残血夕阳下鹤立的少年。 有个父亲牵三岁小女孩的手,女孩扎着蝴蝶结,手里捏着气球细细的线。路过齐远声身边,气球的顶同他一样高。 小女孩回头睨他。 齐远声冲她微笑,抬眼瞧见姚陌,怔了一秒,小跑过来。 他身高还挺有压迫感。 前方来往的人群不见另两人踪影。 “你来挺早。”姚陌说,“他们迟到了哦。” 连续几天高压工作,早已将一些儿女情长碾成碎片。她有意忽略两人之前的一小段插曲。 齐远声把不准姚陌的意思,但没生气了就好。 右手搭在裤子上擦了擦,“王亦宸在追宫渔,很珍惜独处时间。” 听了这话,姚陌微微昂起脖子,眼底揶揄,“合着我俩就是工具人?”走过场的电灯泡罢了? 沉默一瞬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姚陌意味深长的说:“这样的话,待会我们多给他们创造机会。” “好。”齐远声应了。 街头亮起霓虹灯,两人站在雕像旁。 姚陌收到一条工作上的讯息,低头敲字。齐远声直视前方,眼珠最狡猾,时不时瞄向旁边,但占身高优势,不容易被发现。 王亦宸和宫渔姗姗来迟。 宫渔走在前,叫了声“齐远声”,面容急切地招手。王亦宸人高马大,却像个被驯服的大狗熊,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倒真是王亦宸在故意拖延和宫渔相处的时间。 “姐姐。”宫渔打完招呼后淑女的站在了一旁,间或瞥两眼齐远声。 女生的心思,即使不诉诸言语,也会通过眉眼表露出来。 好一个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过来人姚陌看在眼里,默默品味这点青春的裙摆。要不要替表弟扼腕?自然是没必要的。她紧了紧袖口的衣带,抱着看戏的心情翘起唇角。 步入商场去电影院的这一段路,四人的队形发生了几次微妙的变换。 原本姚陌的规划是:姚陌,王亦宸,宫渔,齐远声。 一开始的确这样排布。 她发挥了知心大姐姐的作用。在察觉宫渔的眼神往糖炒栗子停留后,一扯王亦宸衣角,示意他赶紧称两斤板栗。 王亦宸后知后觉,低声问:“姐你饿了?” “……你买,别废话。” 姚陌朝宫渔那儿斜眼睛。 他这才“哦”了两声。 待王亦宸憨憨的举两个褐色纸袋回来后,姚陌接过其中一个,用眼神点赞。也算他识相,还记得自己有个姐。 这时队形发生了改变:齐远声,姚陌,宫渔,王亦宸。 姚陌剥开两个栗子,嚼开满满温涩粉糯,好吃是好吃,但懒得再动手了。 她将纸袋塞给齐远声,意思是——你吃吧。 一旁宫渔和王亦宸自给自足,王亦宸手笨,好不容易剥出个完整的,全献殷勤给了宫渔。 这一幕仿佛青涩的果子,咬一口,微酸,回味起来才甜。 姚陌张嘴叹出无声的“唉”。 眼前忽然出现一颗剥好的栗子。 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全能弟弟!但那怎么好意思啊喂! 而且两人心里还有堆积的残雪没铲除……姚陌轻轻摇头。 她推回去。 大理石地板贴着商场新一季的活动广告。 齐远声二话不说,丢进了自己嘴里。 姚陌其实有点馋,舔了舔牙,心想,再坚持一下,她应该就收下了? 过了会儿,眼前又出现一颗剥好的栗子。圆圆鼓鼓,完整灿黄,没有一丁点黏连的壳,也没有一丁点损伤。 要不……就吃一个吧? 毕竟对方已经两次示好。 姚陌终于伸出了贼手,吃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谢谢。” 这种事情就像穿了一双崭新的鞋子,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溅到脏污。然而一旦鞋面哪一块小区域弄脏后,小心思被一点一点蚕食,直到新鞋与旧鞋无二,走路也便恢复了往常的不羁。 前三颗投喂是最不好意思接受的,后来姚陌吃着吃着,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电影院。 入口排起检票进入的队伍。 姚陌抱臂欣赏完几幅海报,脑海里对文案和排版打分,便落在了人群后方。 影院狭窄,按照排队,他们待会的座位情况应该是:齐远声,宫渔,王亦宸,姚陌。 姚陌对这个安排无感。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两人一桶爆米花,她得和王亦宸分一桶? 哪知道走进影厅前,齐远声忽然脱离队伍:“不行,我得去个洗手间。” 王亦宸搔了搔头,“那你快点啊。” 望着齐远声远去的背影,王亦宸福至心灵。 室友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 曾记得,新生见面会时!辅导员评价齐远声“讷于言而敏于行”,后来辅导员自戳双目。 但现在王亦宸真心实意觉得!齐远声就是那种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很为哥们好的人。 他们在最佳观影区的四位连座。 走到正中间,王亦宸美滋滋的对宫渔说:“你和我姐坐在这两个位置吧,视野好,我和官方坐两边。” 他瓮声瓮气,但安排得绅士,宫渔没拒绝。 随即,王亦宸坐在靠近宫渔的那一边。 姚陌在后边听见了,疑惑的重复:“官方?” “是啊,齐远声外号叫‘官方’。” 王亦宸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你们寝室有点意思。”姚陌乐不可支地喝着可乐,宣传片剪出来后又能巩固齐远声“官方”的位置。“你大一时候不是来找过我几回,怎么没带上室友?” “你还好意思说!我每次找你你都薅我羊毛,带上室友不得被你薅秃了嘛?” 控诉完,王亦宸羞赧地扭过头。 两位女士发出杠铃般的嘲笑。 齐远声来的时间刚好,姚陌笑得眼底闪光,胳膊拍了拍她身旁的座位。 只是他坐下后,忽然接收到王亦宸饱含深情的一眼。 齐远声不明所以,往靠背缩了缩,问姚陌:“姐姐看过第一部 吗?” “看过。” 他微微歪着头,像垂下耳朵的小兔子:“我没看过。” 没看过第一部 来看第二部,说明确是陪王亦宸来了。姚陌撑着下巴侧看他,“看来真是工具人啊。” 他笑。 姚陌吃人嘴软,好脾气道:“一二部关联不大,我可以先小声解说一下。”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部能够牵动观众的精湛的商业电影,主要讲的是末日,人类感染病毒后变成丧尸,幸存的人类不得不堤防丧尸,同时抢夺有限的生存空间。其中穿插着人性的高光时刻。可以说又挣了肾上腺素,又挣了眼泪。 齐远声注视姚陌的眉心,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 灯光晦暗,他的目光肆无忌惮。惹得宫渔一回头,二回头,眉头蹙了起来。 电影很快开始了。 坐在中间视野好,旁边还有学弟投喂。 末日丧尸片玩的就是心跳,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给主角们放几个丧尸玩玩。 影厅里不时响起惊诧声、吸气声。 后一排的小女生“啊啊”尖叫,她男朋友在一旁哄“宝宝不怕不怕”。 姚陌看电影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总忍不住分析故事节奏。两小时时长,前30分钟第一幕结束,第二幕增加了两个次情节,价值发生了正负交替。 别的观众:啊啊啊啊啊又有丧尸!好可怕! 姚陌:一个两幕次情节结束了。 而她右边的宫渔同样全程分外冷静,紧盯着大荧幕,双目炯炯有神。 姚陌抽空望一眼王亦宸,黑乎乎的,看不清,可以想象他两腮失望又委屈的肥肉。 然而就在这时,宫渔没有害怕,王亦宸却发出了“呜哇”和“嘤嘤”的奇怪声音。 姚陌揉眉心。 作壁上观的她去抓爆米花,意外碰到齐远声的手。她的手指头盖在他手背上,擦过一厘米距离。 他的手很瘦,指尖直接触到嶙峋的筋骨。姚陌指头颤了一下,收回来。 听见他很快抓几颗爆米花。 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慢悠悠伸手。 灯骤然亮起有些刺眼。 姚陌撑懒腰,扭头见齐远声在看自己,懒洋洋道:“年纪大了,久坐伤腰。” “年纪大吗?这跟健身更有关系。”他一脸对年龄的不以为然。 王亦宸意识到自己刚刚出糗了,急忙道:“对不起啊宫渔,我没有别的意思。刚刚真的是被吓到惹。” “我理解的啦。不过你这个大个子,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王亦宸默了片刻,嘟囔:“我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板栗凉了,爆米花还剩小半桶。宫渔不想吃,王亦宸去扔掉。两人打打闹闹。 齐远声跟在姚陌斜后方,隔得不远不近,他问:“你觉得地球会有那一天吗?” “末日吗?” “嗯。” 姚陌:“人类的末日不一定是地球的末日。” 说完这句话,姚陌是没指望听到齐远声给出有营养的回应的。她平静的收回视线,打算掠过这个话题了。 没想到齐远声兴奋的回:“你也这么觉得?” “我们的末日是人类对自身恐慌的投射。实际上,如果人类忽然从地球上消失,五年后大自然就能凭惊人的修复力,让植被覆盖公路和高楼。” 王亦宸和宫渔正朝这边走来。 齐远声接着说:“我小时候在一个到处都是树的城市长大,在森林里跑来跑去,那边有很多小动物,我还遇到过野狼。四岁后回国,国内的树长得不太一样,但有田野和池塘,夏天白天有知了,晚上有蟋蟀。” 姚陌眉尾后仰,重新看着他,见他眉飞色舞,清隽的脸分明流露出几分童真。 她想起之前读过的一个概念:“我看过一本杂志,上面说如果地球的历史是24小时,人类出现的时间不过三秒钟。” 齐远声点点头,舔了舔上唇,显然还想再聊。 宫渔惊叹:“哇,没想到齐远声你的童年这么精彩!我还以为池塘里捉泥鳅只存在在歌里。” 王亦宸随即附和:“我的童年也很精彩,从小我的游戏机和装备就是班里最棒der!” 宫渔撇撇嘴:“你这叫被电子产品荼毒!” “科技不就是给人类带来快乐的嘛!” “就你最俗。” 宫渔眼里放光,牵着齐远声的衣袖惊呼:“那里有奶茶呢!我们去给大家买奶茶吧,不能总叫王亦宸请客!” “等等,我的意思是……”王亦宸还想挽尊。 眼看着他们一同去买奶茶,俊男靓女,光瞧后脑勺就觉得赏心悦目。他不禁悲从中来:“齐远声那狗子到底哪比我好?为什么!难道女生都只看脸的嘛!” “你这样自问自答,我很难接下一句。”姚陌毫不留情。 王亦宸继续自顾自的说:“唉,世风日下,女生小时候喜欢帅哥,长大了喜欢帅哥,变成阿姨了还是喜欢小帅哥!” “……是啊。” 变成阿姨的姚陌私以为,有道理。是戳中阿姨隐秘的心事没错了。 姚陌:“你知道高三毕业那年你来A市,我见你第一眼想到的是什么。” “唔知。”王亦宸脸上的肥肉颤了颤。 “你披上了一层臃肿的皮,我怀念的是那个瘦高的你。” “……” 姚陌的话化作冷冷的冰雨,在王亦宸脸上胡乱地拍。 而姚陌本人眼睛一亮,打开手机备忘录,啧了一声,“还挺押韵。” 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他委曲求全选择了四人行。 最终敌不过眼中倩影。 一个人的离开,总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写完姚陌通读一遍。唉,这么烂的文案,难怪自己遇到事业瓶颈。 导演的多项能力包括叙事、组织情节、现场、文学感悟、造型表达、剪接等等。 而她,果然叙事和文学功底不得劲。 第12章 四人决定去吃三汁焖锅。 路上姚陌几次把手按在肚子上。齐远声默默搜了一下,得出的可能是——生理期? 涉及知识盲区。齐远声茫然摸后脖。 这时间已经过了饭点,不用等排号,进去后还能找一个好位置。 姚陌和宫渔坐一排,齐远声和王亦宸坐对面。 三汁焖锅最讲究的是其中的酱料,和着红薯、土豆、胡萝卜滚刀块,配上顾客选中的肉类,煸炒,闷煮。 开盖后那味儿直叫人食指大动。 姚陌没等到那一步,坐下来直接问服务员:“能不能先给我上一个馒头?” 服务员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先看了看其他一头雾水的人,问:“现在就要么?” “对。” 王亦宸:“哇姐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她苍白地瞪他一眼,“你们等待会菜成了再上饭吧,我撑不住了。” 齐远声问:“姐姐不舒服?” “胃里难受。” 过了会儿,服务员拿来一个碟子,其中装着圆圆鼓鼓的白面馒头。 姚陌小口咀嚼着撕扯下来的馒头块,喝了一口热水,笑着跟大家解释:“你们别小看馒头,这发酵食物在胃病的时候就是保命的。” 胃里的痛是阵痛,偶尔像有一把利剑在里头旋转。 说话时痛得姚陌的眼皮抽搐了几下。 “可是咱们刚刚不是吃了东西的么?爆米花。”王亦宸搓着手,也不再开玩笑了,“你这是怎么搞出个胃病的啊……” “周期性的病。还不是为了挣钱。” “咱家里好像也不缺你挣的那点钱。” “我可不食嗟来之食。”顿了顿,“成片预计下周五之前出来。” 王亦宸急忙摆手:“不急不急。” 黄油融化后,服务员添加了姜、蒜,陆陆续续倒入蔬菜。 转小火,加第二道酱料时,姚陌撑不住了。她脸色白得吓人,抓着馒头的手抖了抖。她也没打算忍。 在她起身之前,齐远声忽的站起身,“我送你去医院。” 姚陌伸出左手挡住:“不用。我先走一步,你们吃得开心。” 今天A市限号,姚陌没开车。没开也好,看她这架势哪能掌握方向盘认路。 哪知道她刚进电梯,齐远声冲过来。 “你怎么跟来了?” “送你去医院。” 这人,还有些执拗。 摁了一楼,恰好一位阿姨推着老奶奶进电梯,轮椅被卡住,冲了两遍进不来。 “奶奶我来帮您。”齐远声低下身子,冲老奶奶笑一笑,两只手握住两边的金属杆,几乎将老人与轮椅直接抱了起来。 阿姨惊呼:“哎唷,谢谢小伙子!” 他两根胳膊真称得上铁臂,随着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同部位的肌肉发力,能看见白皙的皮肤下有组织的配合。 老奶奶波澜不惊:“真是个壮小伙。” 电梯门合上后,阿姨和奶奶便一直用看自家儿子/孙子的眼神打量齐远声。 一面对姚陌说:“这是你弟弟吧,啊一个俊后生!” 姚陌手捂着肚子,虚虚的应了几声。就算有些对齐远声引以为豪,也有心无力,注意力全锁在胃里。 刚通过中老年女性副本,来到了中年男性副本。 A市司机特别能侃大山,从今儿天气聊到国际视野。齐远声先发制人,一上车就说:“师傅开快点,我们急着去医院,人命关天的事。” 那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捂着肚子面如纸色的姚陌,嚎了一声:“好的嘞,您可别小瞧我飙车的技术,走两条小巷子,包你们屁股没捂热就到了。” 他没吹牛,车速果然不得了,还完美避开了三个红灯。 抵达医院门口,司机舌灿莲花:“小伙子对媳妇儿好点,怀胎可不容易!祝二位早生贵子!” 姚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消化内科。 姚陌熟门熟路,描述症状时随意蹦出三五个医学名词。 值班医生戴着一副金属框圆眼镜,白大褂配衬衫,鼻梁从镜框中翘出,看起来容易使人联想“衣冠禽兽”四个字。 他视线从电脑抽离,冷冷说:“再这样三餐不定,你下次来直接住院输液吧。” 齐远声走进来恰巧听见这句。 “不会的,放心好了,我会注意的!距上次都几个月啦!”姚陌朝医生合掌卖乖。 齐远声视线极佳,隔老远认出名牌上的“裴泓”二字,黑着脸:“或许裴医生的技术有待提高。” 姚陌倏地扭过头暗示他收敛一些。 可是这位医生态度很差哎。齐远声转移视线。 裴泓不怒反笑,指着齐远声问姚陌:“这个也是你表弟?堂弟?” “不是,他是我表弟的同学。” 原来两人认识。齐远声闭了嘴,站在姚陌身后,跟一尊大佛似的。 表弟的同学?“行啊姚陌,你的弟弟们脾气都挺大。”裴泓身杆后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人说症状,一人开药。齐远声就站在后面安静听。 医院消毒水味道很熟悉,姚陌是常客。 齐远声手里拿着单子在取药。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们还没多熟,姚陌却不反感齐远声企图向自己靠近的行为。只是不要再进一步,她给不起再多。 齐远声将药递给姚陌,嘟囔:“难怪姐姐说要来人民医院。” 他们明明离协和更近。 对照医嘱,吞完药,姚陌灌了一杯温开水。 齐远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斟酌了须臾,有点孩子气的说:“裴医生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哪是看你有些奇怪,他是看我,觉得我是怪阿姨。” 齐远声安静了几秒钟,“那他肯定是多虑了,姐姐还很年轻,永远18岁。” 他的小心思昭然若揭。姚陌转过头,坐在椅子上他依然比她高出一截。站起来更加。 姚陌比了下两人的身高,感慨:“你好高啊。” “裸高一八五。” 这身高走在北方倒还好,在南方简直一览众山小。不过现在生活水平提高后,新一代的平均身高增长了不少。 姚陌问:“你是不是小学就长我这么高了?” 她接近165,在女生中中等偏上。回家乡后见小学生排队放学,后排的几个小学生和自己差不多高。 谁知齐远声思索片刻,说:“初三。” “哎?” 姚陌记得王亦宸初三都快一米八了。 齐远声对着墙壁比了几个位置,“我小时候不长个子,初中毕业时到这吧,身高不到一米七。” 比划完了,他坐下来一条腿伸直,很自在的继续说。 小城市没什么消遣,除了游戏厅就是篮球场。 齐远声以前喜欢泡书店和游戏厅,有篮球后就像长在了篮球场上,打坏过两个篮球架。高中三年宛如雨后春笋,简直能听见他骨骼生长的声音,拔节似的直长得超过一米八。 姚陌发现听齐远声说话是一种享受。 首先是声音好听,不说温润如玉吧,宛如竹林里潺潺流出的溪涧。而且他自小生活在大自然,人又生得挺拔,总觉得他说话会带来仲夏夜的凉风,吹散一些焦虑。 “尼萌好!”迎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妻,很有礼貌地指着单页上的地址问路。 开头一句中文,随后换成了蹩脚的英文。 一连问了两遍,齐远声很机灵地回了几句英文安抚。他对这一区域不熟悉,打开手机地图。 “You see, the map on the phone looks like this: go along this road, then turn left, walk about 300 meters, and it’s just across the street…” “Sorry…I beg your pardon” 一连重复两遍。 “すみません。”姚陌瞥见丈夫手机上屏保,说道:“この道路に沿って歩き、左折し、通りを渡ったところに約300メートル歩きます。” 送走了这对来自日本的友人,姚陌抬眼见齐远声盯着自己发呆。 她扬起下巴,“怎么?姐姐这么大年纪,会一门外语很吃惊?” “啊不是。姐姐说日语的声音,”他琢磨了两秒,“比平常温婉。” “……你这好像不是在夸我?” “我的意思是……” 齐远声急了,姚陌已经扯着笑往前走去。 他送她回了小区门口,姚陌在脑海里叫了个停,催齐远声回学校。 齐远声提醒:“一定要按时吃药啊!” 他眼里的光仿若璀璨燃烧的星星,那是年轻人才有的力量。偶尔她目不转睛瞧他,他会像听见动静的小兽动一动耳朵。 她陪他在路旁拦了辆车,齐远声打开车门又回头看了一眼,下嘴唇不自觉包住上唇。 “早点回学校吧。” 他这才钻进了车。 出租车的暗影没有带走一丝云彩。 今天的副本可真够多的。 姚陌转过身做了决定,要减少和王亦宸他们在三次元接触。 第13章 四人约会结束后,宫渔发了一条朋友圈:【这朵花深埋在我心里】 配图是他们今天去的商场外的雕塑,加了灰色滤镜,油然而生出一种青春疼痛感。 王亦宸这种终极直男搞不清楚什么意思,愁眉苦脸,自认为非常正确的找上了参与本次约会的另一位当事人。 “看不懂。” 齐远声泼了一盆凉水。 “要不我去问问姚陌吧。” 王亦宸斟酌着问出自己的疑惑。过了一个钟头,姚陌没回。他叹一口气,“我姐可能睡了。” 齐远声也这样猜。 他对王亦宸多了几分感同身受:“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做好自己该做的不就得了?” “我还可以做什么呢?” 齐远声思索片刻,“要想追上一个人,首先要抓住对方的胃。” “可是原话是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王亦宸认真说,“我们老家都男主外女主内的。” “21世纪了,你不会还憧憬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吧?” 齐远声半开玩笑,发出了干巴的平常男生之间打闹的那种嘻哈。 “这不是社会分工么?” “……” 王亦宸变成了一头忧郁的胖子。 他打了一会儿游戏,想好了:他也要早起,给女神送早餐! 结果第一天,宫渔慢吞吞下了楼,嗓子略沙哑:“王亦宸,谢谢你,以后你不用来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喜欢齐远声,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已经心有所属,让你看笑话了。” “啊?”王亦宸张大嘴愣了一会儿,“心有所属?他喜欢谁?” “你是顾忌我的感受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的表姐啊!” “不是,我真没看出来,对不起,我瞎!” 他这话说出来,宫渔心里愈发难受,眼眶微红。 饶是王亦宸也察觉到这个氛围绝对不利于他继续追女神。 读高中时他谈过几场恋爱,那时候的恋情更像哥们之间的脸面,只要有人起哄,管他心动不心动。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他一见钟情栽了一次,就这一次,怎么这么难。 王亦宸马不停蹄地告辞了。 回到寝室,齐远声不在。 他气冲冲问路远:“齐远声呢!” “在篮球场的几率是37.5%。” “哼!” 路远继续一板一眼:“顺便帮我扔一下垃圾。” 王亦宸踢一脚门框,回头提起垃圾闯下楼。 天气转冷,奔跑在校道上,迎面的风似剪刀。 好家伙,可给他在更衣室撞见了。 王亦宸质问:“你个混蛋,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想追我姐?你可别想骗我,我王亦宸纵横江湖……” 话没说完,他听到一声“是”。 齐远声只在最开始诧异地瞥了王亦宸一眼,旋即淡定回应。 王亦宸睁大了眼。 齐远声假装从桌子上捡起他的眼睛,给他塞回去。像是怕他没听明白,又插了一刀:“是的。” 齐远声上学早,开窍晚,认为早恋不过是扮家家酒的旧瓶装新酒。还认为爱情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存在,但不一定发生——而发生的最初,他搞不清。 现在搞清了,没什么好遮掩。 “做梦!”王亦宸愣了片刻后反弹得更厉害,“你竟然想当我姐夫?你想占我便宜?” 齐远声无奈道:“王亦宸你能不能别给自己加戏。” “不行,你太小了。”此话略一深思便有歧义,见齐远声面有愠色,王亦宸急忙补充:“我说年龄!年龄太小了!姚陌比我们大七岁呢!” “大七岁怎么了?七岁很多?” “不是说多不多,可男人一般都是找比自己小的啊。” “我不认可。你这是刻板印象。每个人喜好不同,你不能随意替别人做决定。” “好好好,那我不替别人做决定,我替我表姐做决定。就我知道的她的前男友,我算算啊,高中有一个,大学有一个,工作后两个还是三个来着?还不包括我不知道的。”他掰扯了一会儿,“要么是同龄人,要么比她大几岁,从没见过她和比自己小的谈恋爱!” 齐远声:“嗯。可那些不都分手了吗?” “分手了又怎么样!” “分手说明不合适,这难道不是进一步论证——也许姐弟恋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王亦宸憋了半天,蹦出一个“草”字。 “齐远声你脸疼不?”王亦宸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边脸颊,“你不是说和异性没有共同语言、想不通人为什么要恋爱,你不是自诩独身主义么?” “嗯,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值得。” “……” 转移到篮球场打球,齐远声投了个空心球,“那个寒假实习,我想我可以和你一起。刚好最近在想怎么开这个口,谢了老弟。” 王亦宸看上了一个寒假实习项目,为了保证自己在寒假也能吃上热腾腾的早餐,他曾经三次拉拢齐远声均惨遭拒绝。 万万没想到,最终以南辕北辙的方式达到了目的。 王亦宸梗着脖子:“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王亦宸,我们来讲讲道理。你是希望愿意帮你打扫愿意给你抄作业愿意带早餐的人当你姐夫,还是希望一个不认识的没有共同语言的精英男当你姐夫?” “……那还是你吧。” 来A大学金融的主要分为三类: 要么是分数够高,认为报别的专业太亏;要么是听家长的建议,学金融来钱快;要么是自己感兴趣。 学院里经常能看见西装革履、妆发精致的学长学姐抱着笔记本匆匆来往,在校园里画下青春的圆舞。他们属于顶尖的投行、会计师事务所,履历拿出来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齐远声属于第二者。 每学期绩点名列前茅,但他对这个专业是抵触的。 桌上摆的除了课本,少有本专业的书籍。偶尔老师要求研讨,他才会去图书馆借两本参考资料。 甚至平常看计算机类的书都比金融类的要多。 路远时常调侃:“官方你转我们系得了。” 王亦宸记得齐远声大一加了两个社团,一是篮球,一是话剧。刚开学时还表演过一个法语音乐剧,后来因为什么原因退出了,他无从得知。 齐远声从不掩饰自己对金融的无感,这次却主动说要留下来实习,真是爱情的魔力。 很快,王亦宸啧啧两声,忍不住为齐远声默哀。 * 姚陌:【链接:https://*&$ 提取码:lcny】 姚陌:【成片出来啦,大家自由享用】 “……We are arriving at A Uni station.”镜头的开始是熟悉的地铁站播放音。 校门口人流熙攘,航拍校园。 画面缓缓切入到恬静又朝气的校园。 采景的这栋老教学楼建于上世纪,造型古朴。教室依然沿用民国时期的桌椅样式,颇有特色,业已成为一个A大知名景点。 窗外鸟声啁啾,小猫傲娇地一摆尾巴。 齐远声从座位上站起身,对镜头微微笑,怀里抱着一本书,说起大学生活。 边说着,齐远声从座位走出教室。 走廊的穹顶高大深邃,他走了两步,画面无缝切换为举着篮球的詹子佑,往前走,食指转着篮球,一副唯我独尊的臭屁模样。 “打篮球,已经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詹子佑身后的背景从老教学楼无缝切换到体育馆。他微微惊讶,又对镜头一笑。 蓝天在前方从詹子佑手里抢过篮球,向上跳跃。 灌篮! 篮球着地拍两下,哨声吹响,激烈的篮球赛开始了! …… “卧槽,好热血好青春!”王亦宸双手环胸,连连点头,椅子腿朝后一仰一仰的。 齐远声新建了一个私密文件夹,命名为“姚陌”,将视频拉了进去。 “这把你拍得也太帅了吧!”王亦宸愤懑说,“官方,我给你一个亿。” 齐远声:“?” “咱俩交换身体。” “……” 坦白说,齐远声的镜头并不多。 如果单独剪出他出现的画面,不到50秒。 但他太显眼了。 姚陌审片子时常忍不住在他跃起投篮时暂停,欣赏了一会儿再继续播放。 宣传片比赛第一轮角逐是网上预热。 王亦宸为了完成外卖APP的KPI,用官方号上传到微博和视频网站,又在校园BBS上发了帖子拉票。 一夜过去,播放量已经上万。 这下篮球队火了。 A大男多女少,但架不住隔壁师范大学女7男3。 一时间,体育馆门口来往的人群翻了两番。 宫旭东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大家越来越爱体育了,是好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过了一周,宫旭东跟保卫处打了招呼:“啊那个,还是稍微控制□□育馆的人流量吧!我们还得搞篮球联赛的训练呢!” 至于齐远声本人的生活,受到了更大的影响。 走在路上偶尔会听见窃窃私语就罢了,上课回答问题的命中率显著提升,这让人怎么逃课…… 齐远声窝在食堂的角落吃一盆麻辣香锅。 不远处承重柱上挂着电视,里头连续播放各大宣传片。 好巧不巧,又到了篮球队那支。 齐远声顿时疾风扫落叶,飞快吞了几口饭。 前桌两个女生仰头看电视,没注意到他,在这一方僻静角落疯狂磕CP。 女生甲:“啊啊啊啊你看,我说了吧,詹子佑和蓝天是一对!你看蓝天从他手里拿过篮球时双方眼角宠溺又邪魅的笑意!” 女生乙:“不对不对,你要看詹子佑和齐远声之间的互动,火花四溅,是真的是真的!” 女生甲:“你的镜头语言是白学了吗!齐远声和导演才是一对der!你看这个运镜,如果这都不是爱!你看他的三分温柔三分讨好四分手足无措的眼神!” 齐远声忽的站起身,神思恍惚地去放了餐具。 女生乙:“你就可劲胡诌吧!是小说看多了?” 女生甲:“唉,最近熬夜看小说,下巴长了三颗痘痘。” 第14章 停妥车后,姚陌趴在方向盘上小憩了一会儿。 前段时间她去法国参加了最终面试,预计这周就能出录取名单。最强的拦路虎是语言——只会说一点日常法语的姚陌感到头顶一凉。 电梯抵达一楼,有居民进来。 姚陌退一旁,眼神无意间往外一瞥,竟给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透过玻璃,他站在冷风里来回踱步,一手提着袋子,另一只手摩擦着衣角。 她忽然有些生气。 今天有赴宴,姚陌特意精心打扮过,光是头发就花了一个小时,搭配十公分的细高跟,走路气势汹汹。 她的脚步声响起三拍后,齐远声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喜悦挂在眉梢,一双无辜的眼睛乞怜。 “齐远声,你怎么在这?” “姚陌姐姐!” 两人同时说。 姚陌又问:“你怎么在这?” 齐远声回:“等你啊。” 一楼大厅的灯明快的亮着,室外的夜黑得稀薄。 听王亦宸说宣传片势如破竹,这值得高兴。 但姚陌前阵子又琢磨剧本又准备考试,几乎切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乍一瞧齐远声,联想到他以前往外卖里附送饮料、耐心等候的场景,欣喜有之,同时暗暗为这不打招呼、毫无遮掩的青睐感到几分不自在。 “我从停车场直接回家,要是刚刚没看见你,你岂不是扑了个空?” “没事,我跑过来的。” 这是事情的重点吗?? 姚陌住的地方离A大不算远,但坐公交也要个十几二十分钟。她自己平常一公里远都恨不得打车,更何况这么长时间的车程了。 “你就一时兴起?”姚陌往地面盯去,声音缓和了些,“来有什么事吗?” 齐远声能说什么。 说他那一回跑出食堂便来这转悠了几个圈?后来才从王亦宸口中得知她这段时间不在国内? 少年剃头担子一头热,精力多得用不完,在体内横冲乱撞,被期待又不安的心情掩埋。 不会多想,也不必多想。 就连去超市逛货架时,推着推车,手指头都忍不住在横杆上打节拍。 哼的歌贯穿东西,从街头蹦迪小苹果,到摇滚莫扎特的Place je passe。 齐远声没戴耳机,偶尔嘴里溢出两句,很快收敛。 货架上摆着一排薯片,他选的时候会挑一下生产日期。忽然一阵白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拍摄咔嚓音。 被一个女生偷拍了。 她身边还有一个同伴,两人面露尴尬,眼睛皱作一团,手机紧紧捏着始作俑者小方块。 她们已经满肚子道歉和彩虹屁,结果齐远声眼前一亮,像忽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一阵风似的扫去了别的货架。 所以,他现在手里提的这一袋子,正是零食大集合。 “网上很多人推荐这个面包,忙的时候可以吃一块,有效改善胃酸分泌哦!” “这个饼干也不错,好评率高达99.4%。” “巧克力需要吧?姐姐太瘦了。” …… 他一包一包从袋子里挑出来,献宝似的呈给姚陌。 姚陌有些理解为什么古时候那些才子佳人话本里,深闺千金总被风流文人吸引了。 深闺里见不着旁人,所遇所感皆一成不变。 才子化作划破夜幕的利刃,往死水里投入小石子,轻易拨动心弦。 或许只有纯粹的校园恋情才拥有这么干净的眼神。 齐远声可以奔跑长长的距离,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不在乎是否能见到、什么时候能见到。 但她却已经行驶过长长的路,只能在颠簸间回望了。 都市恋情与校园恋情不同。 中学时不经意对上一个眼神,心就怦怦乱跳,躲老师躲家长,偷牵一次小手,第二天吃午饭还能笑出来;大学时可以为了对方逃课,一起混社团,在宿舍门口依依不舍,浓情地亲吻,抱在怀里规划两人的未来。 社会里不一样。 他们要上班,要养活自己。 时常你要加班、我要出差,相处起来克制而周全。也是喜欢对方的,只是长久的情深会损耗心力,不妨淡如水。 有激情——更多是在工作上,和床上。 但心弦被拨动后不一定拥有甜美的终点。 “姐姐,我喜欢……” “别喜欢。” 姚陌这话说的并不斩钉截铁,相反,她语气非常柔和。像是一个亲切的前辈坐在壁炉前娓娓道来她的人生经验。 但空气却在刹那间冷凝,湿漉漉的水汽化作雾凇。 她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充满疑惑的目光轻触她的脸庞。 姚陌视线探向塑料袋,又转回他身上。 齐远声干涩地笑了两句,“我说我喜欢吃薯片。” * 早上五点,齐远声准时从床上起身。 两层窗帘遮蔽严严实实,白色的天花板一片灰暗。 他没有带手机上床的习惯,一醒来直接下床去洗漱。猴子、少爷和萝卜仍在深睡,鼾声此起彼伏。 出了宿舍楼,齐远声绕远去了大操场。 入冬之后,A市温度急遽零下,晨练的人数也随之降到最少。只有一群体育生和国防生常年混迹在大操场上。 最后一圈400米冲刺,齐远声遇到了两个体育生,都是大二的,上次运动会他们还杠上过。三人暗地里你追我赶,一起冲到了终点线。 晨练结束,齐远声去最近的食堂买早餐。 离大操场最近的是二食堂,这里以包子闻名,蟹黄汤包、叉烧包、水晶包,口味齐全。 回到寝室大家都已经起床,因为今天第一节 是专业课,从男生宿舍走到逸夫楼要21分钟,必须踩单车。 上课,吃饭,上课,锻炼,吃饭,做作业,练球。 啊,他这平平无奇的一天。 躺在半半床上,齐远声双手撑在脑后,这样想。 路远在敲代码,他最近要做个什么绿茶检测程序。 机械键盘声冰凉地敲击着耳膜。 王亦宸回寝室后收拾衣服,一头扎进澡堂。再进门满身水汽,肖明道跟他招了招手,“少爷,官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情绪不太对。” “没看出来。” 肖明道机智提醒:“我们当面说他,他毫无反应。” 王亦宸这才定睛看去,哎哟,还真是有点问题。 王亦宸大发慈悲,往齐远声的床上扔了一包薯片,正中他的头。 可以确认是出问题了。 要搁以前,早在半空拦截下了。 王亦宸瞧齐远声这样子怪不适应的,半是试探半是好奇的问:“齐远声你怎么了?” 没搭理。 “你小组作业搞定了?” 直接关系平时分的作业,绝对是王亦宸最最关心的东西了。他自认为祖坟冒烟了才考上A大,四年唯一目标就是不挂科的顺利毕业! 可惜他在意作业,齐远声不在意。 为了抱住齐远声的大腿,王亦宸不抛弃不放弃,兄友弟恭的问了一句:“是关于姚陌的事?” 齐远声这才睇他一眼。 好吧,看来真的是。 王亦宸:给他一个切入口,他就能探听所有人的心事! 听齐远声轻描淡写的说完,王亦宸不由得推人及己,思及自己在追宫渔路上踩过的坑,受过的苦,走过的弯路,一股心酸,两行清泪。 王亦宸拍了拍齐远声的肩膀:“兄弟,你甭担心,我就是你忠实的助攻!有我在,万水千山只等闲!” * 早上七点,姚陌被生物钟唤醒。 她打开屏幕锁。清爽干净的手机屏幕,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短信新微信,邮箱的图标没有出现红点。 OK,一切顺利。 姚陌脑袋沾回枕头,没多久又入了梦乡。 再醒来已是正午,拉开窗帘,白光亮得刺眼。室内很暖和,屋外却是一片光秃秃的凛冽。 要是每天都可以睡到饱就好了呀。 依然没新信息。她将手机撂床上,起身去刷牙洗脸。 冰箱里又空了。姚陌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发牢骚,唯一可食用的是……茶几上那一大袋零食。 来自齐远声。 她昨天送他到门口。 齐远声走得慢吞吞,也不知是在配合姚陌的速度,还是自发如此。两人跟没事人似的。 天虽然很冷了,夜晚却星空灿烂。 他不让她离开暖气房,迈着大步子走进小区的窄径,宛如披星戴月的旅人。 膨胀食品的碎裂声把姚陌拽回了现实,犯不着跟自己的胃作对。她拆了一包饼干,和着温开水吃完。 晚上和骆佳欣相约在Blue Ice。 太久没来,吧台侍应生已经换了人,看起来二十岁的小男生,中等个子,不认识姚陌和骆佳欣。 “上次来还是夏天。” 也是在这里,同样的位置,姚陌遇见了齐远声。 “我想我是时候谈一场恋爱了。”身旁的骆佳欣哀嚎。 “怎么了?” 骆佳欣出身小县城的公务员家庭,家境小康,凭本事在A市打拼了四年多。 普通人家的姑娘来A市工作,头两年便会开始搜罗未来的人生伴侣。一线城市生活成本高,两人携手,能互相分担帮衬。背了房贷后更不消说,一个人几乎无法在这座城市落脚。 运气好点的,找个A市土著,生活水准能上升一大截。 百万A漂,身边三年就是一个大清洗。 而骆佳欣人前光鲜亮丽。上可讨论萨特的存在虚无,下可卖煎饼果子搞摆摊经济。 可惜是个母胎solo。 她继续说:“前段时间我老板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你猜怎么着,是个叫得出名字的谁谁家的儿子,有一点不太好的,他离过婚。可惜他们家太传统了,我们认识没多久,他希望我婚后能多顾家庭。Excuse me?” “你要找事业有成的,哪个不大男子主义?这都是在男权社会里厮杀到金字塔顶层的人儿,还能整天给你阿弥陀佛?” “有道理。这件事帮我认清了自我,我现在就想多挣点钱,以后也像璐璐那样谈一场姐弟恋。最好小奶狗是贤惠型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尊重他的劳动成果,每个月开工资……” 姚陌听她越说越没谱,嫌弃地灌了两口酒。 她们喝到走路都晃晃悠悠,踏出大门差点摔倒,一个小男生搀扶了骆佳欣一把,反被她摸了几把手臂。 小男生很淡定跟姚陌说:“我送你们到车站。” 姚陌一脸瞧了好几眼,认出这是刚刚在吧台打工的侍应生。脱下制服后依然颇有辨识度。 她夸道:“你的私服很有质感。” 小男生坦然接受了。 骆佳欣一听姚陌这话,冰凉的手趁小男生不注意伸进了他的羽绒服,囫囵摸了两把,晕乎乎道:“是挺有质感。” 您可是都市精英呐! 姚陌眉心一跳,冲过去抱住骆佳欣一条胳膊。 小男生的瞳仁是一片如墨的黑,不见一丝情绪波动。似乎并未因此而生气、害羞,更没有起色心。 姚陌松了一口气。 她思维更清明,拖着骆佳欣回了自个儿的住处。 刚进屋子,她哥的电话打过来。 “工作如何?生活如何?学业如何?” 来自姚裴的三连问。 “没事啊哥。”姚陌用脚关上门。“法语老师也找好了,联系的是A大法语系的老师,王亦宸帮我说好了。” 第15章 A市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苍茫又突然。 齐远声跟往常一样在操场跑步。打扫的叔姨们比他起得还早,天空仍是灰青色,就将闪着白光的雪扫成了几堆。 吸——呼——呼—— 齐远声踩着往常的节奏跑完1200米,有人临时加入,隔着白色跑道线,夹在了他的内圈。 齐远声头都没回,视线定点盯着前方。 身旁的喘气陪他经历了两个圈,忽然原地停下。 齐远声戴着耳机,像是全然错过了这个插曲。 过一会儿,他去器材旁拉伸,一个女生咳嗽一声,手指点着金属杆子:“听说你寒假也在N.W.实习?” 女生扎着利落的马尾,一双有气势的丹凤眼凌厉扫来。 目光在冰雪天气是实质的,很快转移到齐远声的胸,咳,腹,算了,扭过头。 齐远声摘下耳机,点了点头。 “早啊,赵娅。” 他的笑容让赵娅想起一个并不恰当的词——“萤囊映雪”。眸子闪着口袋里萤火虫的光,皮肤白细像雪。整个人冒着健康蓬勃的热气。 让杆子上的雪粒都融得更快了些。 赵娅虚虚的应了一声,问:“你被分到项目A还是C?” “还没分。” “那你尽可能去C,那个项目油水比较足。” 赵娅是他们班的团支书,中学开始炒股,大一就进银行实习了,说的话有分量。 “我寒假也在N.W.实习,”停了两秒,她一字一顿道:“项目C。” 这一说,不免漏了几拍心跳。 齐远声跟班里的女生接触不多,但经常帮男班长搬东西,和谁说话都灿烂和气,很得小女生欢迎。 她跟在他身旁,一直走到食堂门口。 齐远声掀开门帘,等赵娅走进后自己再进。赵娅仍在与他分享行业内幕,齐远声搓着校园卡,说:“谢谢你。不过我想我会去项目A。” 他勾起肩膀擦过脸颊,“我只是个打篮球的,不想996,混个经验就行了。” 竟然是这样想的? 赵娅极快松开眉头,说话前嘴角却不自觉朝下撇了撇。为他的不思进取,亦是为自己的一腔错付。 但或许,这只是一种当面委婉的拒绝? 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推翻了她之前的演算。 “哦,那好吧。我原本想我们是同学,可以互相照应。”赵娅很快给自己搭了道梯子。 她买了一个麻球,“我先走了。” 赵娅疾走两三步,身后打粥的小姐姐喊道:“同学,你的粥!” 齐远声没说出口的是不想996的原因—— 他的寒假已然拥有别的安排。 * 下午起床后姚陌发现下巴长了一颗红光发亮的痘痘,外加俩黑眼圈,不得不涂两层遮瑕。 只存在在微信里的rabbit老师发来了盖章的录取名单。一版pdf格式,另一版jpg格式。 姚陌伸出两根指头,放大图片。 “Mo Yao”赫然在列。 姚陌报考的法国电影学院录取率极低,一百个申请的人里能有五六个。 这时候可不能和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的高考做比较。导演本就属于小众行业,经过国内和美国分流,选择去法国进修的人数愈发少。因而这个录取率已经让姚陌驻足了半个月。 再加上申请者中不乏小有所成、拿过几个奖的导演,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捋了捋自己的简历。 还是康璐璐帮介绍的靠谱中介。 又有书读了。姚陌抿嘴看了一会儿,翘起二郎腿哼出几个音节。 她算看透了,她这不愿伺候人的性子闯娱乐圈,就应该磨炼技艺,这样话语权才在自己手里。 骆佳欣和康璐璐很快发来贺电,姚裴冰冷的表示:全力支持。 姚陌和法语老师约在一家Costa。 姚陌先到,抱着电脑在原地啃一些专业资料。工作日的咖啡厅人不多,偶尔有写字楼的行政来这取了一大袋咖啡,脸上写满稚嫩和疲惫。 姚陌一人占据了一张长桌,随着内心越来越“宾至如归”,双腿时而交叉时而抻直,几本书和文件散乱地堆在一旁。 王亦宸发来消息:【姐,你好好学习哈!】 姚陌:【?】 王亦宸:【这次法语老师长得挺好看,合适可以勾搭一下嘛】 姚陌:【……】 她的法语老师是他帮联络的。 姚陌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大美妙的念头。 莫非……? “嘶”了一声,姚陌揉着眉间,急忙收拾一下,顺便合上电脑。 正将手里的《演员自我修养》装进包里,一个甜美的嗓音响起:“请问是姚陌吗?” 一个留着空气刘海的圆脸女生肩上背着帆布袋子,半弯腰问道。 “我是。您好!”姚陌止住动作,笑容咧得很开。原本应当开心的,但肌肉恢复平静时心头又好像浮现一丝缺憾。 两人握了握手,互相介绍。 眼前这位老师是外语院新入职的法语老师,毕业于巴黎第四大学,古典文学专业。 两人有说有笑的开始了今天的法语课程。 翻开书页,姚陌忍不住望了一眼Costa门口。 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推开门走进,个子高高瘦瘦,一点餐却暴露了公鸭嗓子。 听法语老师说着元音、半元音和辅音,她心尖上好像被一只小蚂蚁咬了一口。 * 很快寒假便来临了。 姚陌给法国助教回完邮件,她和骆佳欣、康璐璐三人小群里的消息已经满得溢了出来。 最先是康璐璐分享一张豆瓣帖子的截图,里头说华中的城市出现不明病症,可能存在人传人。 骆佳欣:【这……我问问】 康璐璐:【我的家庭医生说如果情况为真,可就严重了】 骆佳欣:【OK】 过了8分钟,骆佳欣回复:【我老板没详说,但是最近他取消了几个出差的行程】 康璐璐:【事关国计民生,早做打算】 姚陌缓缓加进去:【?】 骆佳欣分享了一篇相关症状的科普文章。 姚陌本来没放在心上,晚上刷牙时记起来这事,打开浏览了一遍。也不知真假,顺手转发给姚裴。 半个月后,王亦宸回了老家,每天往朋友圈扔一些泡吧、遛狗的视频,视频里他的肥手不见骨头。 姚陌忍不住评论了一句:【再喝就更油腻了】 宫渔回复她:【哈哈哈哈哈哈姚陌姐瞎说什么大实话】 过了五分钟,这条动态不见了。 王亦宸私聊姚陌,郁闷道:【姚陌你是不是人】 姚陌:【?】 王亦宸:【要不是你发一些虚假消息,我爸也不会催我回家!我本来是要留A市实习的哎!】 他回这句话时,姚陌刚到小区门口。迎面晚风刺骨,掀起亚麻色波浪卷发的发尾,像起舞的海藻。 她都能想象舅舅声如洪钟吼王亦宸的全过程。 有人想回家,却没有家。 姚陌将碎发拢在耳后,整理了一下帽子。给王亦宸回复:【舅舅年纪大了,你多陪陪他】 王亦宸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虽然理是这个理,但谁要听这种话啊喂! 许久才翻了个白眼回:【。。。】 肚子传来些隐约的痛感,姚陌没当回事,慢慢走到家门口。 正在解锁,邻居门锁发出声响,咔嚓的开门声。 姚陌后背一凛,就跟受惊的狐獴似的,眼神往左右瞟两眼,很快支起身子,打开门钻进去。 包放在鞋柜上,她喘了几口气,气息匀称后点开手机,给王亦宸发:【你现在不在A市吧?】 消息还没发出去,王亦宸那边先发来一条:【虽然我走了,我留下了一个好哥们,他现在就住在你隔壁哟/调皮】 姚陌:??? 他的好哥们?? 齐远声? 姚陌刚刚还以为隔壁长期没住人进贼了…… 胃里的一阵翻搅把姚陌拖回了现实。 不至于吧,她不过是漏吃了一顿药。等等,好像直到现在也没记得吃…… 她换双拖鞋,打开冰箱,迎面只有打碎的冷气,一瓶水都无。 姚陌舔舔牙齿,掰出两颗药,直接咽了下去。 差点没噎死。 姚陌啃着一片烤面包,慢悠悠地烧热水。 家里只剩最后一片面包了,零食已经告罄,她昨天没发现。这时候已经华灯初上,走出小区吃夜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走出去的这一趟路就要消耗多少体力,不如赖家里休养生息。 这样想着,姚陌觉得很有道理,出口来了句:“对头!” 至于隔壁,当年她买房子时,姚裴和王晖也跟着过来,担心她初出茅庐认不清房地产的弯弯绕绕。后来一眼瞧中这边的房子,索性两姐弟成了邻居。 只不过王亦宸玩性大,装修后来住的日子屈指可数。 之前姚陌资金紧张,还想着要不要把他那房子物尽其用,给租出去了最好。 两间房子共用一个半露天的十来平米的大阳台。 姚陌得去,她要给骆佳欣的月季浇水。 前段时间骆佳欣养的月季叶片发黄,说是缺乏阳光。 骆佳欣说:“姚小陌这个阳台坐北朝南,空气流通好,实乃风水宝座。” 往常这阳台一直是姚陌独占,她摆了一张圆桌和两个木椅,甚是惬意。今天把门一开,后知后觉想起来,齐远声在隔壁的话,不会狭路相逢了吧? 事实证明,没有。 姚陌这边想了一会儿,很快抛开思绪,泡了杯枸杞玫瑰花茶,坐在沙发上看剧本。 时间流逝,不知滑过多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16章 姚陌瞧了眼监控,是个戴白色NY鸭舌帽的男生,露出小半张脸。 “哪位?” “姚陌姐吗?我是王亦宸的室友,叫肖明道。” 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王亦宸提过一嘴。 是他住在隔壁? 姚陌拍了拍脑袋,嗐,多想了吧,王亦宸那厮又不是只有齐远声一个好哥们。 “什么事?” “想问一下姚陌姐吃过饭了吗?”肖明道抬起脑袋,表情如温润的玉,“王亦宸说你有胃病,一日三餐要规律。” 这张脸,并不是全然陌生的。 或许长得好看的面孔大多千篇一律。姚陌在圈子里混久了,对这些已经有了免疫。 “吃过了。”她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零食柜子和冷硬的冰箱。 门外一片安静,肖明道却没走。 姚陌索性打开门,他问:“要不要再吃点?”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 难道是借住王亦宸的房子而不好意思所以想讨好一下王亦宸的表姐?这没必要。 但咕咕叫的肚子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状态。 事实证明,一片面包固然可以让胃不那么难受,却不会有饱腹感。 她又不是要保持身材的明星╭(╯^╰)╮ 王亦宸这房子姚陌进过几次,冰冷的家装,寥寥的人烟,就算刻上“福”字摆上红木,也是岑寂得很,能唱一曲凄凄惨惨戚戚。 姚陌扣上两颗扣子。 装修是中国古典风,王晖本来想两姐弟全整这个风格,一套红木为主,一套紫檀木为主,可惜被姚陌一口否决了。 这会儿迎面走进,里头灯火通明,暖气逼人。窗明几净总比盖满白布要赏心悦目得多。 姚陌不由得解了一粒扣。 饭厅里,一阵蒜蓉粉丝扇贝的香气扑鼻而来。 吹油烟机吱吱开着,翻锅声很快响起。 姚陌这时意识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并且,几乎不需要任何犹豫的,不用看清对方正脸,就能猜到那人是谁。 齐远声。 除了他还能有谁。 齐远声将地三鲜舀进盘子里,转过身瞧见姚陌,原地怔了一秒钟。很快他眉眼舒展,如晨曦间跳跃的小鹿。又是无害且从容的脸。 当初就是这颜值,害得她与他之间直接放开了弓,一箭正中靶心。 然而射错了靶子。 “姐姐。” “好久不见。”姚陌说。 齐远声点了点头,端着两盘菜走过来。 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又忘性大。 要是工作伙伴,被她上次那么一说,指不定能半年不和她联系。 可是眼前笑意坦荡的齐远声,分明无所顾忌地擦过她身旁,还露出一个炫耀洁白牙齿的微笑。 肖明道在一旁布筷。 许是菜香惹人垂涎,姚陌的胃不争气地分泌出胃酸。刚吃了药,却又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疼痛。 肖明道问:“菜好了,开吃?” “没,再等等,差最后一个。”齐远声说着又钻进了厨房。 姚陌:“你们什么时候回老家?” 肖明道:“我爸明天接我。” 唔,看来寒假实习的不是他。 往肖明道那瞧一下,又一下。流露的几分熟悉感分明是存在的。 姚陌问:“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厨房里忽然传来碗底与大理石的撞击。 肖明道瞥一眼齐远声静止的身影,“姚陌姐那时候喝醉了,可能认不出我了。” 姚陌当场来了个瞳孔地震。 又是喝醉?她、她她,没有这么禽兽吧? 和她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另一人。 哐当。 锅铲搅合铁锅。声音传达出浓浓的愤愤不平。 姚陌小心翼翼开口:“在哪?” “Blue Ice啊。”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齐远声已经怒气冲冲地蹿了出来,“剩下一个菜缺配料,今天就这些了!” 姚陌晓得她这是入了陷阱,绞尽脑汁思索片刻,终于记起来:“你是那个小侍应生?” “是的呀。”肖明道冲她狡黠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就是那个骆佳欣喝醉后帮忙扶了她一把的侍应生小朋友啊。” 她这么心急火燎解释什么呢……有什么好解释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肖明道点了点头,转而对齐远声说:“那咱们开吃?” “哦。”过了会儿,齐远声小声说,“汤还在煮。” 姚陌左手扶腮,有些无奈。视线从美食低空掠过。又觉得有点……好玩? 肖明道很会聊天,姚陌也涉猎广,两人不至于敲着碗筷等饭。 “汤好了!”齐远声朗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端着一盆山药乌鸡汤出来。 浓郁的香给所有交谈画上句号。 姚陌吸着鼻子,只想下一秒就扑上去开动。 齐远声真是长于此。 虽说下厨不过就是菜肉、调料、烹饪方式的随机结合,但同样的过程,经由不同的人之手,那菜尝起来必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别。 但齐远声的厨艺,会让人觉得——他是真的深谙这门技艺。 他在尊重厨房。 姚裴对姚陌这番话的评价是:“嘴刁就嘴刁,不必找玄学借口。” 饭桌上的两位男生都是金融行业,姚陌前段时间资金被套牢,这次便开始取经。 国奖获得者肖明道解释一番后推荐了一支股票。 齐远声紧接着推荐了一支,跃跃欲试的想再说几个。 姚陌:“好好好,我小本生意,两支已经够用,现在还套了钱呢。” 他有时候就像一条人来疯的狗狗,不抚几下压压头,分分钟把主人撞地上躺着。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齐远声嘟囔又念了几个,索性直接给姚陌发去一张截图。 他俩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姚陌问他到学校了吗,他说嗯,两人说着要去洗澡了,晚安早点睡。 之后再没联系。 此时齐远声愣头青一样发来一张股票APP的截图,就像是,两人之间的坚冰刹那间碎了一地,不远处迎来重归于好的曙光。 * 这段时间姚陌友情参与的综艺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与电影不同,综艺节目能即时捕捉市场反馈,最快的淬炼出对人性的把握。 干这一行除了收获一个残缺不堪的肉`体、忽上忽下的收入、日夜颠倒的睡眠以外,还有一番铁石心肠。 一样东西,给观众看的,叫“景观”。 幕后切实发生的,不一定叫“真相”,也可能叫“剧本”。 姚陌望着桌面一个套一个的文件夹,缓缓吁出一口气。 用孙钰爵的话来说,姚陌对工作有点耿。这个字可以理解为正直,但孙钰爵的意思显然是刚直,刚极易折,太倔了。 他的原话是:“恨不得像前苏联的赫鲁晓夫一样,脱鞋敲桌子抗议。” 姚陌可不认为自己会这么粗俗。 但这性子无疑是一块秤砣,坚定不移地摞在了“实力”这一方——性格诡谲?可以啊,拿作品说话! “期待下次合作。”临走前,孙钰爵朝姚陌伸出友好的手。 双手交握。 他捏得紧合,姚陌眉尾一颤,便要挣脱。 孟江楠不知从哪窜出,黏在孙钰爵身后跟姚陌打了个招呼,说些客套话,旋即亲昵的问孙钰爵两人今晚去哪吃饭。 松开的手,五指摩挲。 姚陌笑了笑,浑不在意地转过身。 姚陌采购了一个星期的粮食,拎着塑料袋走出沃尔玛,前方靠墙站的人影倏地立直,迎上前。 范涟嘴里乖巧的连连叫:“师妹师妹,我来帮你提吧!” “不必。你来这干嘛?” 超市门口摆着一个烤红薯摊位,削了皮的红薯表皮金灿灿,微微发焦,甜腻的香气在鼻尖打转。 “师姐想吃烤红薯吗?我来给您买个红薯!” “上面刷了蜂蜜,太齁。” 范涟的手僵了两秒,飞快夺过了她提的袋子。 看他这身流浪汉装扮,姚陌无奈:“没吃饭呢吧?” “没。” 她带他去附近的一家老馄饨店。 范涟豪气地点了虾仁馄饨,配上蟹黄汤包和糕点,最新鲜的鱼汤。 服务员问姚陌:“姚姐姐还是跟以前一样么?” 她点头。 范涟急忙摆手,剁着菜单嚷:“我刚刚点的两人份!师妹不用担心,够吃,够吃!” “……” 服务员刚转过身,范涟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 “师妹!我把合同给你带过来了!咱们合伙做事,谁也不会亏待谁。” 明明发微信、邮件就能解决的事,他竟然亲自跑过来这趟。 也不知道是蹲捎,还是凑巧。 姚陌做事是耿,范涟做事是轴,非常较真,不达目的难罢休。再带三分傻气,偏偏这性子很受大佬青睐。 “你……你放我这,我得空了看看。” “行。” 说完正事,范涟的脸便埋进了碗里。最后范涟吃完自己点的那些,又加了一碗玉米鲜肉馄饨。 还是姚陌付的账。 “行了师兄,我给你拦个车。” “不用了我坐地铁!” “车费我出。” “哦,那好吧。” 两人正说话呢,姚陌见齐远声背着包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蓬松的黑色羽绒服,内搭牛仔蓝的衬衫,鼻子上竟然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出几分芝兰玉树的书生气。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 姚陌是头一回见齐远声穿衬衫。习惯了松松垮垮的运动服,乍一换为成熟精致的衬衣,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不过眼下她得先送走范涟这尊大佛。 视线艰难地挪回。 哪知道齐远声转了个方向,径直朝他们走来。 第17章 “早啊姐姐。” 姚陌正在应付范涟督促她快点看合同的碎碎念,耳旁响起潺澈的打招呼声。 她抬头点了下下巴,“早。” 齐远声两条腿没急着动,反倒徐徐抬手,煞有其事地扶了扶眼镜。 “咦,是裴医生吗,来关心姚陌姐的身体?对了,姐姐你的胃病怎么样?这个病一时半会难以完全治愈,需要长期调理的。” 什么? 齐远声把范涟错认成裴泓了? 姚陌侧过半张脸,胸口像滑过了一根头发丝,带来一种极度轻浅的奇怪感。因为滑得太快,她一时没有抓住。 范涟急忙问:“师妹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胃病?跟蒲恩老师一样!他每天被师母训呢。你什么情况?到没到胃溃疡的程度?” “没什么大事。”姚陌虚虚抬手,“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兄,范涟,这位是我表弟的同学,齐远声,四舍五入就是我弟弟。” 齐远声笑着伸出手和范涟握了握,“原来是姐姐的师兄,幸会!” “你长得不错。”范涟很实在的夸了一句,“师妹你觉得他这形象可以演秦灿不?” 范涟眼神下翻,回忆剧本里秦灿的人物小传,左手摸着下巴,久未修整的胡渣抖了抖。 姚陌说:“齐远声是A大金融系的学生。” “牛逼啊。” “所以你觉得。”他会去拍戏吗? 这个答案姚陌也不知道。 齐远声的目光藏在眼镜后方,他没答话,像是对这个答案浑不在意,任凭姚陌在画纸上涂抹。 “哦,高材生。”范涟很不情愿地转移了注意力,视线还往齐远声的下颌盘旋两秒。 范涟蓬头乱发,外套袖子起了一圈球,跟在金融行业上班、特意捯饬过的齐远声一比,显出一些怆颓。 不看脸的话反倒是范涟更像男大学生。 并且是熬夜打游戏后趿拉着拖鞋搔着头下楼取外卖的男大学生。 范涟本人毫无意识到,姚陌催道:“行了,给您拦个车,回头我再联系你。” “这个点正是高峰期。”齐远声上前一步,“范涟……哥的目的地是哪,要不和我拼个车?” 两人一合,还真顺路。 姚陌便眼睁睁看齐远声和范涟有说有笑地进了后座,齐远声追加了句:“姐姐放心,我保证把范涟哥安全送到目的地。” 姚陌:“……” 还挺自来熟的。 姚陌提着东西,慢悠悠往回走。电梯内只有她一人。 电子数字一层一层跳跃。 姚陌忽然明白了当时是哪里不对劲。 裴泓作为医生,和范涟的外形区别并非一星半点。 毕竟他们一个常年坐班,一个在太阳底下暴晒,肤色差距是一回事,气质也大相径庭。 裴泓身穿惨白得透出湖蓝色的制服,说话彬彬有礼,语速比常人慢半拍;范涟则是个傻大憨,搭一件脏兮兮的外套。 寻常人怎么会混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 更何况齐远声记忆力铁定高于寻常人的。那次在山上拍宣传片,姚陌临时改了几句话,他读了两遍就完完整整背下来了。 把时间轴往前拽一段,姚陌回忆了两人的相处。 噗! 齐远声可真是白长了他那张小白脸,竟然是个绿茶! 通过一个错认,一则是很好的话题切入点,二则可以顺理成章得知范涟的身份,三则但凡范涟和自己有点暧昧关系,得知自己的病都会加入考量(姚陌身边不乏因为脚气、梦游这些毛病分手的情侣),四则能表达齐远声的关怀。 一石四鸟,妙哉,妙哉! 当然了,也或许这只是姚陌主观的臆断。 姚陌能确定的是,她竟然不为这点小心机生气,相反的,甚至有一丝温暖的纵容。 姚陌心里仿佛放进了一只划桨的小船,忍不住低头笑了两声。 她谈过几场恋爱,又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见多了好看的皮囊。 大家高矮胖瘦各不同,但过着差不多的生活,灵魂是模糊的。正是因为这一点,面对爱情,这个人可以,换成那个人似乎也无所谓。 每个人都可以被替代。 可是今天的小小插曲,反而让“齐远声”三个字在姚陌这的痕迹愈发鲜明。 好像忽然抹去了玻璃上的蒙蒙雾气,五官、轮廓逐渐清晰立体。 啊,不能排除的是,可能还看脸叭…… 衬衫真乃荷尔蒙利器。 那之后两天,姚陌和齐远声没什么交集。 偶尔姚陌给花浇水,会瞧见隔壁屋子里的橘黄色灯光。姚陌装修时打成了落地窗,但王亦宸那边要保守许多,一米高的墙横亘,暖黄显得愈发遥远。 大部分时间邻居静默一片。 有时候姚陌吃着外卖,脑海里闪过“隔壁有大厨”的想法。 晃一下头,硬气地啃一口汉堡。 法语老师回老家后,姚陌的课程改为线上。 久未读书,大脑如同搁置一年的单车,链条生了锈得上油,车胎瘪了得打气,之后再骑个几公里才能磨合好。 姚陌咬咬牙,索性加大力度,买了法语网课。 她采取沉浸式学语言的方法,看到裙子叫一声“jupe”,吃早餐前想了半天,说出“le petit déjeuner”才开动。 有时候做梦,梦里自己都在说法语——当然吐不出几句复杂长句。 齐远声是在周六的傍晚再次出现在姚陌的生活里的。 打开门,齐远声端着一盘拔丝香蕉。 “给我的?”在他开口前,姚陌问道。 “嗯嗯!之前工作好忙,今天才得空下厨。” “唔,好久没吃这个,我就不客气了!”姚陌接过,“盘子我待会洗干净了还你。” “不……”短促的一个字发出一半,被齐远声吞了进去。 “好,姐姐发消息给我,我来拿。” 香蕉,banane。 拔丝香蕉,……法语里有对应的词吗? 姚陌听完一节网课,洗了盘子,把课程进度保存在屏幕上后,给齐远声发消息:【吃完了!】 姚陌右手摸索着沙发边上的收纳袋,从里头掏出一面化妆镜。 镜中的自己没有化妆,唇色浅浅的一点朱。气色很一般。 姚陌迅速描了个眉毛,抿一层口红。 等等,这是在做什么…… 她捏着金属手柄,手指倏地松开。镜子跌落在柔软的沙发上,弹了个身。姚陌拾起来,塞进了原来的位置。 好在齐远声似乎没发觉她的小心机。 “姐姐怎么样我第一次做这个好吃吗?”齐远声端起盘子,不无期待的问。 中间一点停顿都没有。 姚陌下意识模仿他的语气:“嗯嗯太棒了甜如蜜流进我心。” 齐远声:“……” 姚陌心里那个小人儿叹一口气,暗想,她最近怕是学傻了。 今天的第二次走岔路。 齐远声把不准姚陌的意思,过了会儿,小声问:“真的吗?” 他隐约了解,姚陌肚子里不缺骚话。可以说,这是她的才华的一部分。 他至今都还记得她之前那几句: “时而柔妩魅惑,时而暴躁二狗,什么意思?合着你在骂我是穿着丝袜的萨摩耶呢?” “死猪不怕开水烫,越是没钱我越浪。” …… 加上今天的“甜如蜜流进我心。” 齐远声脚尖在地面点啊点啊点。 “真的。” 姚陌这么一说,齐远声不再怀疑了,视线跟弹弹球一样抛了一圈,瞥见电脑屏幕上的法语课程,他朗声道:“其实我会说法语,姐姐要练口语的话,找我!我巴黎腔。” 说完,齐远声随口诵了一段:“On ne voit bien qu''avec le coeur. L''essentiel est invisible pour les yeux.” 这是《小王子》里的经典语录,翻译成中文是——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姚陌:“……” 姚陌没想到齐远声真的会说法语。 而且,以她最近刷了几部法国电影的耳朵来分辨,他说得很不错。 在咖啡厅时她曾怀疑王亦宸捣乱,让齐远声当自己的法语老师。 那个念头只是一时滑过的流星。 毕竟哪有那么巧? 齐远声说他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姚陌一直以为是泰国越南之类的地方。会说法语,有可能是……非洲? 但口音不像。 姚陌意识到,她以前可能大概也许,以貌取人了?∑(Д) 然而他们每次相遇齐远声都在努力挣钱…… 比如外卖小哥,比如男公关(不是 她直接问:“你之前说小时候在国外长大,是在法国?” “嗯,里昂。” “……很好的城市。” 里昂是法国第二大的城市,姚陌之前和骆佳欣说要去,可惜骆佳欣当时的项目出了纰漏,她去不成,姚陌也懒得去了。 这座城市便成了湖中洛神般的存在。 可能是那盘拔丝香蕉太美味,姚陌走出了今天的第三条岔路。 “你说想教我法语?” “不一定是教呀,我们可以用法语聊天。” “好,可以试试。” “你现在学到什么程度?” 姚陌逗他:“能认26个字母……?” 齐远声面不改色,视线飘向茶几,又飘回来,“那你背一遍。” 好傻。 姚陌干巴巴地念了一遍26个字母。 法语和英语的字母相同,发音类似,只有小部分不一样,需要重新记。 最后的“Z”吐出,突如其来的一块大石头闷在了姚陌的胸口。她在干什么? 姚陌的视线凝滞在桌角。 “发音没有问题。姐姐会说一些日常法语吗?”齐远声斟酌着,“要不我们从梳理26个字母开始,这节课先讲前13个,我顺带会说一些读音规则和语法,姐姐你可以做下笔记。” 停顿须臾,齐远声的语气愈发轻柔,“太快或者太慢都随时与我沟通。” 第18章 “姐姐?” 姚陌回过神来。 齐远声抿着唇,眉头皱了一下,似乎不太开心,“姐姐把这几个单词读一遍。” 姚陌凑过去从容地念了一遍,没有错误。 毕竟从小一心二用的技能可不是盖的。 齐远声神情也没能和缓下来,嘴角僵硬地继续一本正经道:“e在词末一般不发音。” 他今天里头穿着一件烟灰色衬衫,脱下防风的外衣后,肩膀将衬衫两头撑得满满的,圆方的弧度恰到好处。因为暖气足,他解开了两颗扣子,隐隐约约从V线见到锁骨。 姚陌望了一会儿,见齐远声左手放在第三颗扣子上,才转过头。 桌案的手机发出了熟悉的振动。 手机是盖在桌案的,齐远声视力再好也看不见来电人。 只能悄悄估计又是姚陌的现男友。 于是他说:“如果是男朋友的话,还希望姐姐能跟他说清楚,上课被打断是会影响效率的。” 姚陌盯着“骆佳欣”三个字,嘴角上翘15度,煞有其事回他:“是,我去跟他说清楚。” 至于齐远声为什么误以为姚陌已有男友,还得从几天前,姚陌同意了齐远声来帮自己练法语的请求来说起。 自从开了这道口子,没过多久,姚陌的早餐也被齐远声承包了。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早上反正睡不着,给我一个人买早餐也是买,两个人买也是买,顺带给姐姐捎豆浆油条包子,又能花多少钱呢。你胃不好,老吃外面地沟油多不健康。而且啊,姐姐你想,我下厨难掌握一人的量,两人刚好吃完不浪费。” 姚陌琢磨,最后一句太假了,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好胃口。 前面的话没毛病。他一个人吃也是吃,加她一双碗筷不碍事。 到时候再付给他一些劳务费就行了。 姚陌右手转着笔,在齐远声躲闪着殷切的目光下,跟个老旧的门板一样,嘎吱点了点头。 然而,钱——还真是个问题。 齐远声从来!不和姚陌提劳务费!给钱也没收!! 姚陌扯着话题的毛线团,到了“劳务费”这儿,齐远声立马用“再说吧”踢开。 有一回姚陌开了门,转身去拿耳机,其实是等齐远声拿走书桌上那一沓装在信封里的票子。 但是他没拿。 不得已,姚陌在微信上发红包,威胁一句:【相处要有来有回哦~】 齐远声这才收了。 一次最多200元,这得发到什么时候去。 齐远声杵姚陌面前好大一只,没露出什么攻击性,反倒润物细无声就承包了姚陌的早餐和晚餐。 杂七杂八的原材料累计的开销不少。 姚陌可不像一些舔着肚皮的大老爷们,张口就来一句“家庭主妇能有什么事儿,每天清闲得很,能有上班累?” 这些柴米油盐的琐碎事,不仅仅在于每瓶老抽多少钱,还在于生抽还是老抽,什么牌子入味,什么牌子调色。要想做好一道咖喱牛肉饭,忙上忙下能投入2个小时。 这些东西,跟姚陌隔了一座长江大桥的距离。 姚陌吐槽自个儿:“我往常一个人在家总是点外卖。哎,我是不是在你面前做了个特不好的表率啊?” 齐远声放下碗筷,竟然炯炯有神的回:“不会啊,姐姐要是不点外卖的话,我也不会和你重逢了吖。” 姚陌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老脸红了长长的三秒钟。 齐远声不收钱怎么办呢? 姚陌品着半熟芝士,灵机一动。 她出门常常只拿大钱、信用卡和手机,偶尔替换到的零钱,顺手就扔鞋柜上的小猪罐子里。 打开罐子,一张一张铺平清点,足有一千出头。 第二天齐远声再来,姚陌施施然一手撑在鞋柜边,盯着齐远声的眼睛。 齐远声今天带的早餐是他自己包的水饺,抱着焖烧壶,后退半步时右脚脱离了拖鞋,脚跟踩地,被姚陌堵在了墙角。 姚陌指向小猪罐子,“这里面的钱是给你买早餐买菜用的,没多少,都是些零钱,你要是不拿,我以后可就不受您这恩了啊。” 呼,惴惴的心跳恢复正常,松了口气。 齐远声赶忙点头。 原本时间轴就这几天,日历撕一天少一天,齐远声和姚陌再过不久就要各回老家。 却没想到,这趟旅程即将抵达终点时,一场疫情遽然来临。 姚陌刚跟姚裴通完电话,齐远声一下一下敲着阳台的门,视线乏乏朝下,像刚淋过雨的金毛。 她开门让他进来,拿干毛巾蒙他头顶,“怎么搞成这样?” “天然气坏了。” “给物业打电话了么?” “打了。”齐远声用他那双无辜透亮的眼睛瞟了姚陌一秒,“物业说疫情警告后天然气公司就放假了,现在没法来修。只能等。” 那以后做饭可怎么办? 嘴里自觉浮起了酸菜鱼的味道,酸辣可口,鱼肉鲜嫩……姚陌想了想,“这样吧,你以后来我这边下厨。房子密码是123580.” “唔,好的吧。”齐远声叹了口气,“我先去洗个手。” 他衣服上刮过几道黑印记,怕是修理时蹭上的。 姚陌记起来,浴室的水也靠天然气加热。 “你洗澡也在这边洗吧。” 洗手台上哗啦的水声倏地停了,齐远声回得慢吞吞的,似是有些犹豫:“我可以洗冷水。” “没必要,身体好也不是这么折腾。” 催促齐远声去拿睡衣洗澡后,姚陌坐回电脑前拉片子。 不知过了多久,姚陌隐约听见门铃声。 正值传染病初期,谁会来串门? 怕是听错了。 没一会儿,只穿着睡衣的齐远声探进半个身子,“姐姐,居委会来人了,有东西要填。” 居委会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婶,戴着蓝色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站门口。 齐远声热情得有点憨,说:“朱姨,我先去吹个头发,那个公众号我已经关注了,会随时报备的。” 他口中的朱姨眼角鱼尾纹加深了一半,“好呢,小齐你办事我放心,你加了朱姨微信,有什么可以微信上联系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 姚陌和齐远声错身而过,她注视着他,用眼神比出个问号。 齐远声抿唇比了个“加油”。 姚陌:??? 朱姨眼睛瞪得像铜铃,上下将姚陌打量个三遍。 要换位羞怯点的小姑娘,能被她的激光扫得脸红红。 姚陌抱着手臂一站,当没注意朱姨八卦的眼神,将头发抚到耳后,很有礼貌的问:“朱姐姐?是疫情的检查吧?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户主姚陌?” “是我。” 随即,对方嘴里就跟噼里啪啦倒豆子说了一大堆小区的注意事项,声音撞得姚陌的耳膜一鼓一鼓的,一面拿出一张表递给姚陌。 无非是些姓名、年龄、现有人口、联系方式之类的信息。 填完之后还得关注个公众号,再被拉进一个户主群。 姚陌填完,手指滑过上一行,“刚刚齐远声怎么没登记?” “一户登记一人就够了!多了我们也联系不过来。” “不,他住隔壁的。” 朱姨狐疑地瞥姚陌一眼,“我看小齐刚洗完澡呀。” 都不用姚陌领会她言语间的意思,朱姨便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放心吧!我不是什么老古板,更不可能嘴瓢到处乱说。甭管你俩是姐弟关系,还是姐弟恋关系,同居还是合租,你们都是自由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看看你们这栋楼还住着一个上市公司总裁的小蜜,她大大方方,好像还怀了孕哟!没关系的,你们这些事我看的多了!你们自由恋爱自由同居,我能说什么?” 姚陌简直想生出两双手,一双用来捂住耳朵,一双用来揉太阳穴。 她艰难的解释了一句:“他真住在隔壁,天然气坏了,只能来我这洗澡。” “你的意思是这层楼你们一人住一边?” “对。” 姚陌瞧见了能掰明白的曙光。 “嘶,你们是共用大阳台的吧?这特殊时期,他每天得来你这做饭洗澡吧?街坊邻居的,互相帮助是一种美德。 “姑娘,听我的,把握住!你要没单独回老家,我可就把你们登记一块儿了,你俩就是一家人,有了什么情况也好互相帮衬!这也是给我们基层工作者减轻工作量!” 姚陌:“……” 所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对不对。 终于送走了朱姨,体感比跑了一公里还累。 吹完头发后的齐远声一脸清爽地走出来。 刚洗过吹干的头发干净蓬松,增添了一丝放荡不羁的气质。 姚陌忽然意识到,齐远声的头发比初见时长了一些。 不再是个寸头了。 怎么说,虽然以前抗住了平头对颜值的摧残,但多点头发的修饰,就如同锦上添花,只要不是地中海,必定是有益无害的。 她甚至想伸手摸一摸。 齐远声问:“朱姨走啦?” “走了。” “姐姐你别担心,这个疫情应该不会持续很久的。” “我不担心。” “我明天去超市多买点物资囤起来。” 这好像与你上一句相悖啊。姚陌想。 室内再度回归寂静。 姚陌点开微信,有来自王亦宸的消息:【姐,户主群里说今晚要检查春节居住情况,你到时在家吧?】 24分钟后,王亦宸发了第二条:【问题不大,我跟齐远声说了这事,他帮衬着你】 此时距王亦宸发第一条消息过去了两个钟头。 姚陌:【……】 她是不是,被摆了一道? 第19章 第二天早餐时间, 齐远声过来时,姚陌正和骆佳欣煲电话粥。 他能自由进出她家,姚陌听到声响也只是回过头, 眼神接触一瞬便收走, 指了下厨房,示意他可以自由用。 姚陌继续和骆佳欣说:“好吧, 我最爱你了。” 齐远声迈出的一步缩了一半距离。 骆佳欣这几天在姚陌老家B市附近调研, 原本打算结束后直接回自个儿老家。 上高铁前一天接到母亲的电话:“你叔叔的同事的弟媳的儿子在B市, 你们见一面吃顿饭。” 骆佳欣:“我不在B市啊!” “你没钱坐车去吗?” “……” 成年人的相亲,就是把自己当一头死猪在案板上称斤算两。等应付完,骆佳欣悲催的发现, 自个儿老家作为疫情重灾区,已经全面封城了! 草(一种植物)。 住在B市最豪华的酒店, 守着无语凋零的心。 ……然而酒店即将停业。 没想到她骆佳欣英明一世,竟然落得如此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 骆佳欣下楼混自助,撞见一个帅如神祇的男子。 女人对美男的花痴与年龄无关,当即给姚陌发消息:【遇到大帅哥了!你们B市人杰地灵啊】 姚陌:【是】 姚陌:【我就是个最佳例子】 骆佳欣:【……】 姚陌:【你在B市?】 骆佳欣:【对, 被困这了】 姚陌:【你等等】 三分钟后。 姚陌:【我刚给我哥打了个电话,他在君悦, 你是不是也在?】 骆佳欣:【对……】 姚陌:【去我家过年吧】 姚陌:【打电话?】 两人在电话里互相捋了捋彼此最近的生活。 “如果早知道你在,我一定提前回家了呀。穿越千里和你见面。” 姚陌斜倚在沙发上,语气粘稠的说。 “没关系,你就当提前见我家家长了嘛。” …… 两人持续橘里橘气, 齐远声只听到末尾几句亲昵的交谈, 表情越来越怪异。 好看的眉毛换了几种形态,最后扭成一个“八”。 没多久,姚陌将手机撂沙发上, 回头见齐远声神情不自然,还恍若不知地瞥了他一眼。 早餐是齐远声蒸的包子,馅儿也是自己配的。 姚陌咬两口,“呜,这个肥瘦比例太到位了!” “姐姐今年过年也不回家吗?” “不了。”她抬眼,“也?你不回?” “我怕带回去病毒。” “唔,你可以下学期抽时间回去。跟父母说清楚,别让他们担心。” 齐远声顺着这个话题很快延伸到下一阶段:“姐姐也是。姐姐的男朋友过年也在A市吗?那个,我在姐姐这边洗澡的事,男朋友会……生气吗?” 姚陌正细嚼慢咽。 面粉发酵得恰到好处,柔软地顺着喉咙管滑了下去。姚陌舌头舔了舔最里头的智齿。 齐远声在试探。 话里有话。 姚陌写剧本时,会编织若干或趣味横生或剑拔弩张的场面。双方像在打乒乓球,你来我往,重点在于接住对方的球,寻击打路径,方向最要出其不意。 姚陌笑了笑,“他刚好出差,这段时间不在A市,现在应该见到我爸和我哥了吧。” “……” 不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齐远声眼神发干,愣了好一会儿,喉结不甘地上下动了一动。 姚陌将这一幕收归眼底,低头嘴角上翘两秒,想收,脸颊有些抽,收不回来。 所幸齐远声还没回过神。 首先,有“男朋友”表明姚陌处于一段具有排他性的感情中,任何手持道德之剑的人都会因此谨慎前行;再者,齐远声这几天委实有些飘,竟然敢逗她?怕是下一步就要登堂入室住过来了。 他的试探得寸进尺,她何不顺着这力道,述说他脑补的故事呢? 就这样,姚陌与齐远声各怀心事的继续迈向同居之路。 上完法语课,齐远声收拾桌面,将每晚伏案整理的备课本拢在手臂上。 见姚陌换下了家居服,他问:“要出门?” “是,买年货呢。” “昨天我说我去买的!要不和姐姐一起去吧,我力气大。” “行,加件衣服跟上。” 齐远声如同弯道超速疾驰的赛车,冲去隔壁拿外套。 当他锁上门,探进半个头,姚陌还在玄关磨叽。 齐远声问:“姐姐,走吗?” “等等啊,我拿口罩。” 往年欢庆拥挤的超市,起码减少了一半客流量。 音响依旧播放着喜气洋洋的新年歌,刚进门的体温检测和无处不见的口罩人,仍然无声诉说着这片大地正在遭受的创害。 齐远声去拿推车,斜前方传来争执,再一转,原地等他的姚陌不见了。 正走向争执的那一处。 “怎么回事啊?” 保安扯着嗓子,穿过口罩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不戴口罩禁止入内!” “你让我去哪儿找口罩?跑了五六家药房了都。”一个鬓角染白的老大爷抱怨道,“就一次两次不碍事!” 齐远声推着车,车轮距离姚陌留有十公分距离,见姚陌拿出一盒口罩。 她从里面取了两个径直递过去:“大爷用这个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吧?别把病毒带给家里人了。” 两人选购年货。 姚陌只会选水果和零食,拿自己喜欢的,或者贵的,一般出不了差错。 她陪齐远声走去买新鲜的菜、肉,见齐远声拣起一个冬瓜,又拣起一个,一连比对了好几个。 姚陌随手挑一个,说:“买这个。” “这个不好。”齐远声头一回直接否定她,“表皮太老了。” “哦……” 外行人姚陌不说话了。 她干啥内行呢? 摄像。 姚陌点出视频模式,一面跟齐远声逛,一面录影。 “五花肉的要点是肥瘦均匀,色泽明亮,摁一下有弹性。这个肉上面不要有皮筋,也不要有血。” 姚陌:“哦……” 她还是回应一下以示礼貌吧。 “姐姐想吃舒芙蕾吗?刚好可以做草莓芝士舒芙蕾,要用马斯卡彭才够味。货架在那边!” “你还会做西点?” “以前做过一次,但是可以学。” “行啊,买!” 不知不觉便挑了整整一车。 扫描后等着付款,姚陌停下手里头的摄像。 刚点开支付宝界面,只听“叮”一声响,机器已经吐了一张付完款的购物清单。 (O_o) 姚陌瞪齐远声,齐远声摇着手机,眼睛弯弯。 没有出钱…… 还没有出力…… 明明是蹭吃蹭喝的好事…… 姚陌却感到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 两人一路往回走,齐远声穿着羽绒服更是鼓鼓囊囊好大一只。姚陌可说不出他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话了,冬天这一身打扮,即使仍是行走的衣架子,也架不住外套蓬松。 齐远声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 姚陌走得出奇的慢,落下两三米。他分不出手去拉姚陌的袖子,只能逐渐放缓速度。 走回小区的这一路,碰见了好几个没有口罩的行人。 难怪姚陌出门前说要拿口罩。她一路分发,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偶尔漏一个小年轻,不好意思地笑笑。 最后一个口罩给了这条街道的清洁工大婶。 任务完成,进了小区。 大厅外立着一个垃圾桶,姚陌顺手丢了空口罩盒子。 正巧另一个同一栋楼的姑娘瞧见,说:“姐妹你没口罩啦?”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盒,“送你吧,我不怎么出门,家里还有。” 姚陌愣了一秒,轻柔地推回,“我家里也还有呢,谢谢啊。” 那姑娘笑笑,便收了进去。 * “所以确定过年不回来了?”姚谦的嗓音透过扬声器,像几朵小雪花滴在了姚陌的耳朵上。 雪花汲取皮肤的热量融化。 姚陌吁了一口气,慢吞吞说:“不是我不想回,疫情这个样子回家太难了。一路上接触那么多人,不知道有没有潜在患者。” 不用掰着指头算,姚陌一年拢共回一趟老家。 按照这几天新闻里披露的病毒汹汹的架势,怕要个半年才能恢复。这意味着,她很可能到明年春节才能再踏上归程。 姚谦“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后理性战胜情感,“你一人在A市,没问题?” “我每一年都是一人在A市。”姚陌回。 另一头沉默了许久,挂了电话。 应付姚谦只需要B级。过了一个钟头,手机来电显示“姚裴”二字。 这位才是SSS级。 “坐明天11点的飞机回来。” 电话刚接通,姚裴威严的直接下命令。 “凭什么?”姚陌变成被踩了尾巴的狮子,“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我不是你的下属,你要天上的月亮我就得给你摘下来么!今年过年我不会回去。再说了能不能买到票还是另一码事!” “票买了。” “我不回去,谢谢。” 两人谁也拧不过谁,掐着手机隔着一千多公里,互相无能狂怒。 挂了电话,姚陌原地深呼吸三口气。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类似的争执。有些亲戚当说客,强调这就是父亲深沉如山的爱。 姚陌当场冷笑一声:“屎裹了一层巧克力还是屎。” 指责姚陌的那个亲戚,家里生了老幺便一直偏心最小的孩子,大孩子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有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泪水涟涟:“你们根本就不爱我。” 亲戚无奈回应:“我们怎么会不爱你,我们只是不会表达。” 可算了吧。 不爱就是不爱,不会表达不过是借口。 姚陌拿这经历回怼了亲戚,惹得姚裴勃然大怒。 她连夜提箱子跑回A市。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 再年少一些,姚陌也曾颤颤巍巍地探出过沟通的小脚。 但姚裴从未把她当平等的个体对待。 她发一篇300字小作文,得来他三个字:“有想法。” ——意义何在? 爱一个人就是会忍不住对ta好。如果不好,那就是不爱。 没有语言也应当有行动。 姚陌不信浪子回头,更不信不会表达的爱。 可惜她从姚裴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冷漠。 齐远声去送蛋挞,意外听见姚陌一改往常的温和,大声又急躁的说着什么。 啪嗒。拖鞋踩击木板。 发出声响的齐远声被惊到,弓着背,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离去了。 姚陌走进客厅,也不遮掩。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灌进胃里。 她转过头,是想轻轻嗤笑一声,将自己和父亲的矛盾轻飘飘揭过去的。 却见齐远声咬着大拇指的骨节,很快地放下。 “姐姐。”幽邃的瞳仁紧盯着她的,问:“怎么了?和男朋友吵架了吗?姐姐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我可以帮姐姐分析的。” 齐远声像是很快就越过了道德的边境,调整一套新的方案。 姚陌眨了眨眼,方才升腾起的怨气和怒气被一阵绿意盎然的春风吹散了。 她脑海里蹦出一个词。应该是刷社交软件时无意间看到或者听到的。姚陌还不太了解出处和意思。 臭弟弟。 第20章 让时间肆意流淌了一会儿, 姚陌抿出一个笑,“谢谢。有些事一时半会儿难讲清,我们会有机会吃着美食聊聊心的。” 齐远声枝条般的视线伸向姚陌, 地面, 又伸向姚陌。 他一面套上隔热手套,一面点点头说:“姐姐说的有道理。我刚刚太唐突了。” 齐远声在烤栗子, 桌上还摆着一盘金灿灿的葡式蛋挞。 姚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流理台, 毫不吝啬的夸赞:“你手艺真好。就算以后金融危机失业了, 也不愁找不着工作。” “真的?”齐远声耳朵微动,后脑勺朝后靠了一公分。 “是啊是啊,齐大厨。” 齐远声离开后, 姚陌熄灭了客厅的灯。 温燥的暖气将她包裹。 室内的一切分外熟悉,但少了个人, 总感觉喉咙口一阵不舒服。就好像拼图缺失一块,黯然了原本圆满的整体。 打开手机、电脑,各大社交平台的首页如出一辙。 姚陌对非典的印象很模糊了,倒有几次流感的记忆, 全校广播督促大家勤洗手讲卫生。 关了吊顶灯后,室内余下一盏台灯, 和手机屏幕溢出来的长方形荧光。 姚陌睡不着,半躺在半半床上刷新数据。 疫情的实时动态显示着现存与累计的数字。 每一个人,每一条生命,透过网络缩小成了数字“1”, 又透过网络牵扯无数人的心灵。 姚陌索性起身打开了电脑。 身为一名敏锐的艺术从业人员, 她得做点什么,不让愤郁的心情堵塞住神经。 写完已经过了凌晨1点。 不工作的日子,姚陌极少熬夜。这可以算破天荒的一次。 她通读了一遍给范涟的电影写的两个场景。 脑海里蹦出新的灵感, 再度低身,刷刷刷飞速打出一个一分钟小剧本。 临睡前又刷了一遍数据,半是担忧半是清明地躺在了床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第二天法语课如常。 “法语里有很多连读。”齐远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比如我的朋友们,mes amis...” 姚陌问他:“不舒服吗?” “没有。”齐远声抽出卷着纸的手指头。 过了会儿,他说:“都是家里的事。” 姚陌转移视线,望着书上的“Comment allez-vous”。 或许齐远声也正被疫情下的全民焦虑和回不去家乡的乡愁桎梏。 姚陌起了身,“来吧,同为异乡人,姐姐给你一个拥抱。” 齐远声的眼睛很黑很亮,睁大凝望她一会儿。忽的直起身,两根指头拧了一下衣角。 “隔空拥抱也行。” 姚陌说着收拢双臂,似乎要抱住空气。 在她的胳膊肘靠近时,齐远声挤过了缝隙,环住姚陌的肩膀。 像在拥抱冬日暖阳。 齐远声身上散发着热气。 这样的姿势下,姚陌抱住的是齐远声的腰。 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迸发的能量,掐起来表面是软软的,肌肉组织是硬硬的。能分外鲜明的感觉到他矫健身材下的线条轮廓。 姚陌甚至听见了齐远声有力的心跳声。 宛如敲在耳畔的钟摆,庄严又激昂。 或许这个拥抱的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 但黑夜的孤寂、城市的狂躁,包括喜庆节日在愁思下的反差,无一不挤压着本就逼仄的神经。 他的唇是滚烫的, 当齐远声的喘息沿着姚陌的耳垂蔓延到脖颈,一切仿佛加上了重庆森林的滤镜。 姚陌盯着天花板,正想反守为攻,却见齐远声起身,胸脯起伏道:“可以吗?” 这个时候还需要问吗…… 你们愣头青是怎么回事啊喂! 见姚陌没回答,齐远声往前一步:“姐姐,你的男、男朋友……” “没关系的。”她忽然说。 他面露疑惑。 ——没关系?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男朋友,还是已经分手了? 姚陌恶趣味道:“我们圈子里不在乎这个。” 她很是好奇齐远声的反应,不由微微歪过头,将视线置于明晃晃的光亮中,才能看更清楚。 “这样吗。”齐远声垂眸,过了两秒,“那还是再等等,等我在姐姐心头的重量再重一些。” 姚陌:“……” 什么叫“心头的重量”? 姚陌当了一回盯裆猫,神情古怪地微微侧过头。 室内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姚陌从余光只能瞥见套上T恤后的齐远声,他在原地逗留一瞬,缓缓退出了房间。 年轻人怎么回事?? 姚陌摸索着拉开了抽屉。 床头柜里放着女士烟,康璐璐送的,味道不冲,就是抽着玩的玩意。姚陌很久以前跟康璐璐抽过两回,后来拍戏时压力大了才来一根。 没找到打火机,她不上瘾,消了点烟的欲望。 姚陌扫到另一边的安全套,稍微往昨天想了一想—— 超市里安全用品的货架,是不是已经搬空了啊? 毕竟是国计民生的大事。 不行,她思绪太发散了。 姚陌揉着左边脸颊,忍不住喃了句:“搞什么。” 她在搞什么? 以及,他在搞什么? 纯情爱恋吗? * 很快除夕之夜便来临了。 姚谦一大早发来一句:“新年快乐。” 姚裴杳无音信,姚陌不会主动,对方更不会。两人的微信记录上滑两三次就能到顶。 齐远声套上一件新买的围裙,煞有其事在厨房鼓捣了几个小时。 姚陌一会儿靠在沙发上追剧,一会儿听骆佳欣直播姚家过年的情况。不知不觉有些困倦,挪了下靠枕的位置,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厨房已经没了动静,天色渐晚,室内没开灯,如同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面纱。 姚陌下意识叫了句:“齐远声。” 没人答应。 她坐起身,身上的毛毯滑落。 姚陌捏着毯子的一角,脑海里浮现齐远声为自己盖上毛毯的一幕。因为她那时已经熟睡,自然没有印象。只能凭多年导演的想象力,去爬取当时的光影。 姚陌是怎样的睡姿?齐远声是不是还系着围裙? 他有没有注视她? 刚睡醒的姚陌脑子有些涨,眼神迷离的思索。 奇怪的是,这一切都很模糊。 唯独能描摹出齐远声俊朗的面容。 取下毯子,赤脚踩在地毯上,第一秒有些凉。 姚陌双手摩挲着胳膊,往厨房和卫生间都看了一遭。 没人。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炒年糕、四喜丸子、爆椒鱼头、凉拌三丝,还炖了一个猪蹄火锅。 乍一看去,一家三口吃都绰绰有余。 难怪齐远声忙活了这么久。 齐远声在隔壁吗? 姚陌有点想去找他,想下一秒能看见他。 她往脸上喷了点保湿喷雾,照镜子时发觉阳台上有个人影。 姚陌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先映入眼帘的是齐远声的侧脸。 他微微张着唇,好奇地盯着眼前的高心卷边月季。 然后是胳膊,举着他专门买的浇水喷雾瓶——那个简易的小型植物暖房也是齐远声买来自己搭的。 再一回想,前两天骆佳欣提起她的月季,还说让姚陌保留好尸体。 姚陌当时怎么怼的? “骆佳欣你少在这磕碜人,我以前那是不养花,我要是养,那小花朵保准蓬勃阳光积极向上。” 挂电话后姚陌才想起来她已经三天没浇水了! 然而植卉生命力顽强挺拔! 哦!原来是齐远声在照料! 还搭了个小房子? 室外寒风凛冽,齐远声随意披着一件外套。 姚陌只知他有做这些杂事,倒是头一回亲眼见他浇花。 窄窄的双眼皮将眼睛撑出了完美的弧度,零碎的发须与弯黑的眉毛,又增添几分英气。 齐远声向来是好看的男孩。 左胸口内那颗兢兢业业的心脏,忽然产生了一秒钟的痉挛。 像是姚陌走在平路打了个趔趄。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 右手发痒,很想拿起个随便什么设备,记录下眼前的一幕。 可是这时齐远声抬起了头,见到姚陌,五官舒展开,被星星亲吻过的双眼写满了“开心”。 姚陌伸出去的右手抬起来,冲他摇了摇。 她往前走两步,正要拧开阳台门,齐远声先她一步把门打了个反锁。 姚陌:? 齐远声在外面哈了口气,大声说:“冷!” 好吧。 姚陌抱臂站在原地,静静等齐远声做完阳台上的活。 等他扭开把手,带来一阵寒气时,姚陌恍然想起——她终究是忘了拿设备记录。 客厅的投影仪不常用,两人要在餐桌上吃年夜饭,姚陌索性抱着笔记本,放在了前方的桌台上。 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带来喜庆的背景音。 她以前跨年没这个习惯。 但今年足够特殊。 放着歌舞升平的节目,姚陌和齐远声相对而坐。 猪蹄火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旁放着几盘洗干净的蔬菜,随时能烫进去。齐远声选中几块好肉,夹给姚陌。 猪皮炖得绵软,入口即化。 姚陌问:“喝点酒吗?” “好。” “你酒量不行,就喝一点点。” 前天姚陌想吃法餐,齐远声是个胆大的,姚陌是个不怕费东西的,为了做牛排酱汁,姚陌开了一瓶和齐远声同一年诞生的红酒。 做出来的酱汁味道不算绝好,依然让姚陌食指大动。 红酒的余量正够他俩今晚品一品。 “新的一年,希望姚陌姐能够开开心心,一直美丽,一直有戏拍!Meilleurs vux pour cette nouvelle année.” 致以美好的新年祝愿。 “Merci.”道谢后,姚陌也想了几句祝酒词。 玻璃杯碰在一起。 清脆的响声。 第21章 A市市区不能放烟花, 天空是墨蓝色的。 姚陌端着一杯红酒,懒懒地倚在窗户旁,“别收拾了, 明天再说吧。” “待会跨年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齐远声取下手套坐上沙发, 视线往姚陌那探了几次,收回来看联欢晚会。 过了一会儿, 骆佳欣的电话打过来。 “那是曹阿姨, 我爸的姘头, 照顾他很多年了。她在的话跨年我就不打电话了。”姚陌也不避讳齐远声,“我哥长得帅吗?还行?我看了二三十年,没感觉。” “好的, 我知道你最爱的还是我,我也爱你。” 挂了电话, 齐远声转过漆黑的后脑勺,幽幽道:“姐姐,你的好朋友过年住你家?” “啊对。” 齐远声嘴角耐人寻味地半勾,“男朋友也在?” 姚陌没说话了。 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怕是王亦宸已经和齐远声互通有无了。 气skr人! 姚陌面无愧色,更没有谎言被揭露的恼羞成怒。在齐远声高大的身影朝她推进之时, 姚陌转了个位置,坐在垫子上。 杯托磕碰木茶几,沉闷的一声“嗵”。 压迫感消失了。 齐远声旋即坐在她对面。 “你们实习工资有多少?”姚陌浅啜了一口。 他们最初的几次见面,齐远声要么在兼职, 要么在去兼职的路上。 以生活习惯分析, 姚陌敢断言,齐远声出身绝非困窘,相反的, 他气质清隽,拥有勤劳的双手,但骨节并不粗大,干净纤长的五指显露几分养尊处优。 就像现在,姚陌的视线触及齐远声盘坐的脚踝。 突出的线条围成一个弧度姣好的小山坡,没有一丝伤痕,皮肤细白。 跟姚陌那一群往美容院砸钱的朋友们不遑多让。 ——他一定是被呵护长大的孩子。 齐远声说了几个数字。 姚陌:“唔,果然是金融。”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外卖行业是新兴产业,最开始是肖明道玩风投,外卖APP的A轮融资我和肖明道就在现场。” 姚陌听得一知半解,好在齐远声对这些一笔带过。 “高中做过侍应生,毕业做过网吧管理员。最惨的一次啊,我帮曾哥送一份外卖,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老路线出了一场车祸,我绕道去另一边。迟了半小时,在电话里被狠狠批评了一顿。后来顾客取消的那份外卖成了我的晚餐。那一天,应该还遇见了姐姐吧?” 姚陌问:“第一次见面那天?” 齐远声凝视着姚陌,许久没说话。 时钟的旋转咔嚓咔嚓,久得姚陌都眨了眨眼。 齐远声手搭在膝盖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应该是姐姐印象中的第一次见面吧,我印象中,要更早一些。” 更早一些吗?比酒吧还早,比康璐璐的公寓楼下还早? “你拿错酒杯了。”喝的是她的酒。姚陌略一指出,继续问:“你印象中是哪一次?” 齐远声两腮鼓了鼓,不自在地将酒杯一点一点推回原处。 “姐姐有参加A市大学生电影节吧?” 怎么会没有,她毕业那年荣获最佳导演奖,此后亦有他奖,当过嘉宾。 齐远声第一次遇见姚陌,是在A市大学生电影节上。 四处张贴着电影海报,琳琅满目的声色光影。 人声喧闹,那一阵子齐远声过得浑浑噩噩,走进放映厅时脑子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这里接下来会播放什么电影。 然后他用一个半小时,见证了一个高中女生的青春和努力。 文艺片情感非常细腻,天空的蓝总笼着一层暗灰。开头以女孩的母亲之死为切入点,高中恋爱与友情是明线,原生家庭是暗线。她在校园里从容恣意,回到家缄默无语。 最终女孩付出了成长的代价,奋力跃入无边的远方。 齐远声身旁的女生兴奋地叫:“导演是不是偷看了我的高中日记?” 电影结束后,主创人员出来接受采访。 姚陌就在其中。 她穿着一套米白色的女士西装,袖子挽到胳膊肘,拿着话筒露出沉着的笑。 上台才一分钟,台下观众已经被姚陌逗乐了三次。 “灵感的来源?想写一个勇敢的女孩。 唔,我们读书时,家长说你要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家长说你要找个好工作,最好在体制内。等找了好工作,可以考虑买房买车,结婚生小孩。 这样的人生轨迹是不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然而当你如他们所愿结了婚,某一天愕然回想,好像……掉坑里了? 我22岁那年意识到,去他妈的!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别人随意评价我的生活,但他们并不会为我的生活负责,只有我自己自负盈亏。” 放映厅的主色调很深,IMAX大屏幕也陷入黑暗。 姚陌笑得轻松自在,仿佛在和大家把酒话家常。 她拿话筒的手势跟旁人不同,是握住毛笔的指法。恰巧电影里的女主角最后在毕业晚会,也是如此握住话筒表演。 齐远声捡重点描述了一下,问:“别人问问题,姐姐都会很认真盯着对方看,还经常点头,是在鼓励观众吗?” 姚陌莞尔道:“你当时有没有提问?” “没有。” 其实是想要提问的。 后来齐远声去找姚陌,拾到了她系在手腕上的丝巾。 齐远声隔得三四米远,见姚陌摸着手腕左右瞧了几眼,这时走来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拥住她的肩膀,两人亲昵地吻了脸颊。 饮完杯中酒,姚陌很久没有再说话。 “姐姐,你的手好冷。” 连接笔记本的音箱在放肆地颤动,里面迸出辞旧迎新的话语,无数人一齐倒数:“十、九、八、七……” 齐远声伸手将姚陌的碎发拢到耳后,他上半身前倾,凑上前像是要和她贴贴。 姚陌握住他悬在桌边的手,拉向自己这边。 两人的气息严丝合缝地交叉在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们仿佛在一片清澈得可见白沙的湖边泛舟。 时而齐远声掌握方向,时而姚陌夺去船桨。 气温攀升至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夏,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阳光透过水波折射,柔柔的映出了水底交错蓊郁的荷梗。 但顽强的小鱼, 被雨点和湖浪冲散,却执著要越过防线,拾取那一道独一无二的锦图。 宽大的荷叶上积聚着几颗晶莹的水圆。 姚陌起了童趣,弹一个指蹦,滚动的珍珠便落在了她的眉心。 齐远声低下头舔了舔,说:“咸的。” 温暖的室内,电量告罄的笔记本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充电图样,随即一片漆黑。 音箱在那一瞬间像被人捂住了嘴。 ——或许在这样的时刻,确实应当做到非礼勿言。 等颅内的白光如潮水一样缓缓散去,姚陌半起身,进入了一种贤者状态。 还有一个好玩的念头是:齐远声真tm是一个成长型选手!草! 齐远声提溜着打结的小雨伞,在空中晃晃,有点傻的说了句:“没漏。” 侧脸露出个小梨涡。 姚陌捂脸,“看来你真的补课了。” 他凑上前,手扶在姚陌的后颈,两人就着对方的姿势调整了自己的,抱在一起。 一点也不困。 贴这么紧,不一会儿姚陌便感到了异常。 呵,男人。 姚陌想了想,精益求精的加了个前缀:二十岁出头的男人。 姚陌当天晚上睡得尤其香。 齐远声睡姿良好,不踹人,不踢被子,反倒是姚陌更容易踹开被子导致着凉。姚陌甚至不知道他打不打鼾,合理怀疑齐远声没好好入眠。 顺便拉踩王亦宸那种冲天大响炮。 而且一大早齐远声就起床锻炼了。 姚陌刷牙时忍不住有些佩服他的意志力。 她正漱口,齐远声凑过来。 姚陌反应过来前,已经被他贴上来搂住腰蹭了蹭。 热乎乎,带点运动后的潮意。姚陌侧过身子,拿起洗面奶说:“要洗脸了,别挡。” “哦好。” 齐远声迈出了不舍的步伐。 姚陌补充一句:“这段时间你可以先住我这里。” 还可以省电省暖气。 * 大年初二,姚陌闲不住了。 范涟的嗓音隔着电波,透出几分呆萌:“师妹,你考虑得怎么样啦?” 两人半点不寒暄。 “你为什么能做到这么锲而不舍?” “啊?有吗?” “有。” “哦。我做了一个to do list,给每个时间点布置不同的任务,到点去做就行了。我用的这款app还不错,界面简洁……” 范涟天马行空地说了一大堆,冷不禁让姚陌有些羡慕。 当年他们系有一门课叫视听语言,任课老师亲自认证:“要是这世上多一些范涟这种憨憨就好了。” 姚陌摸着发烫的手机,问:“范涟,你为什么找上我啊?” 他想都没想便答:“你大学时候不是说要拍一部领先全国的电影么?” 可是那时候还年轻还很中二啊喂! 手机的热度传递到脸庞,“有吗。”姚陌小声缓解尴尬。 “有!”他大声说。 “我有些好奇,你当时为什么选了导演?” “高考录取的是这个呗。” “……” 范涟一字不变的重复:“师妹,你考虑得怎么样啦?当成大学小组作业,一起写剧本,一起拍电影。” “明天给你答复。” “哦。哎?好好好!” 姚陌望着电脑屏幕放空了半分钟。 白色的word文档,一排一排小四号宋体字,排列规整。旁边散着的几张白纸上,画着简易的分镜头画面设计。 应该接下这个活吗? 姚陌双手交叉,大拇指抵在太阳穴上。 第22章 对范涟说出“好”字之后, 姚陌乘胜追击,紧接着开始讨论剧本和备案。 范涟急着去下饺子,拖到最后没了脾气, 郁闷道:“我的师妹是个事业狂。” 姚陌:“她的师兄让人不省心。” 范涟:“……” 齐远声敲门, 端来一盆草莓。颗颗饱满,红得鲜艳欲滴, 上面缀着刚洗过后的水珠。 姚陌问:“你出门买的?” 齐远声目光瞄过电脑屏幕, 点了点头, “抢的。” 姚陌竖起大拇指。 特殊时期能有这战斗力,真乃斗士也。 另一头范涟似乎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难得的说话中断, 沉默了三秒钟。 姚陌冲齐远声使个眼色,继续走事业线。 当姚陌撑起懒腰, 迈着闲适的步子走到客厅,齐远声正在看一本书。隔着两三米瞧见封皮,姚陌一眼就认出来,是《演员自我修养》。 “你很喜欢影视吧?” 姚陌严格遵守一天八杯水的原则, 往陶瓷杯里掺热水的时候问。 齐远声放了一页书签,合上书后起身黏到姚陌身旁, “喜欢。” “我不是说你喜欢看影视。上次拍宣传片你身上有一种特质,练过表演?” 齐远声没有回应,双唇紧抿,眼睛不再盯着姚陌了。 少有的凝滞, 好像有人忽然往清水里掺了一大把面粉。 姚陌便不强求, 喝完水轻飘飘加了句:“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她下巴点向沙发上的书。 两人闷在家里朝夕相处,已经跨越一道坎,之后就有种狂飙突进的架势。 齐远声属于敏而好学的类型, 刚开始还很愣头青。 有时候直接问姚陌的感受,“可以吗”、“舒服吗”三个字打破美好氛围;有时候突然撒一句娇,姚陌花了两天适应这种反差萌,头一回差点笑岔气。 姚陌私以为,齐远声比自己还会哼唧。 有一次两人都在用笔记本,姚陌开会结束,给姚谦拨视频电话,没通。再给骆佳欣,也没通。 她便起身去休息视力,远眺一阵子。 结果给她看到了什么? 好家伙! 震惊!齐远声竟然没在做作业!没在看PPT!而在逛那个大名鼎鼎的P站! 姚陌缓缓走过去,带点小调皮,一只手搭在齐远声肩膀上。 惊得他整个人跳了起来,手和脚尴尬得不知道往哪儿摆。 姚陌笑意盈盈:“看什么好东西呢?” “我在……学习……” “啊?” “技巧……” 姚陌满头黑线 ̄□ ̄|| 你们年轻人都这么好学的吗! 当天姚陌耗费半个夜晚感受学习成果。 之后再也不评价年轻人的上进了,甚至还想找资源鼓励一番(bushi)。 第二天,姚陌处理完邮件,补完法语,看完一本书。齐远声见她忙完了,拿起iPad说要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是一个很无聊的游戏,这里有36个问题,我们互相回答。” 齐远声已经做了问题卡,拿在手上像一叠扑克牌。是他的手写字迹,认认真真书写铁画银钩。 周围零食水果纸巾备好。 姚陌眼睛眯起,战略性后退:“什么类型的问题?” “姐姐放心啦!这些问题都无伤大雅。不想回答可以过。” 齐远声清了清嗓子,“第一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上,你最想和谁共进晚餐?” 姚陌小的时候还真苦恼过这个问题。鉴于她还苦恼过到底是去哈佛还是去剑桥,所以之前的苦恼可以一笑泯然。 思索片刻后,姚陌给出了一个当下的她努力后,能够跳起来触及的对象。 “原艺。” 齐远声的眼珠子定住。 姚陌好脾气解释:“没听过吧?正常。制作人不像导演,不干我们这一行可能不太了解。原艺是我的业界前辈,很多年前毕业于A市艺术学院。那时候A大艺术院还没被并入A大,叫A市艺术学院。所以她算是我学姐?说远了,原艺女士是我眼中的金牌制片人。这个问题可以过了?” “嗯嗯,轮到我回答。咳,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姚陌。如果谁都可以选,我依然选这个。” “……”姚陌嘴角翘了翘,“敢情你每天都在实现梦想。不选比尔盖茨、巴菲特?” “不选。” “第二个问题该我先回答。你想出名吗?通过什么方式?”齐远声手指翻转着卡片,“想过,演戏。” 姚陌更没什么好隐瞒:“想过,拍戏。” 一直到第八个问题,“说出三样我们的共同点”,姚陌猛然记起来,这所谓的“36道题”是个怎么一回事了。 传说这是能让人迅速相爱的36个问题。 由心理学家亚瑟·阿伦提出,能够促进双方深度了解,互相分享后增进信任与共鸣。 她微微走神。 “第11个问题,用4分钟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你从小到大的经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姚陌看一眼手表,“我五分钟后有个会,咱们下次再聊?” 虽然是疑问句,却已然不容置喙的样子。 齐远声神色不变地颔首。 姚陌把自己丢进黑暗的房间,一会儿摁亮手机屏,一会儿熄灭。 她喜欢他吗? 是有感觉的。 他呢? 他是喜欢自己的。 姚陌对这种眼神足够熟悉。 多么浪漫,多么残酷。齐远声想和自己相处,找到了相处的方式,但这种相处的终点却是两人的分离。 毕竟她迟早会出国,他迟早回到校园象牙塔。 在这片具有时间限定的孤岛,即使相互依偎,也能听见倒计时的钟声。 * “这两天练功夫,随手给你剪了个混剪。” 齐远声有点懵,“给我?” 其实就只有简简单单1分钟的短视频。 配上动次打次有节奏感的背景音乐,一帧一帧踩点。多亏有齐远声打篮球的素材,每到一个节奏的爆发点就来一个投篮,搭配逛街、洗菜、下厨,用镜头将一个大男孩的美好全方面记录了下来。 加之姚陌科班出身,精通采光运镜分镜,随手拿手机拍亦自有一股风味。 再有后期滤镜,一切锦上添花。 齐远声耳朵小幅度地摆了一下,仿佛微风拂过林叶。 他声音压很低:“拍得太好了。我没有这么好。” “怎么会?”姚陌毫无吝啬地继续说,“你有很多特点,我只是拍出经过我选择的一部分。更多宝藏值得发掘。” 齐远声在播放第二遍。 姚陌:“你有抖音号吗?” 齐远声愣愣地摇头。 “可以把视频放上去运营一下。我只是提建议。” 齐远声无可无不可,反倒更关心另一样,指着屏幕说:“姐姐,我想要这个视频。” “U盘给我。” 齐远声美滋滋地看了几遍。 之后哼着小曲儿,鼓捣了一个抖音号,迈出试探的小脚。 齐远声臭美地问:“姐姐,我发抖音上万一出名了怎么办?” “你不是想被更多人看到吗?” 他吞了音,嘴唇嗫嚅,过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小心翼翼说:“从小他们都不支持我演戏。” 带着些不被理解的委屈。 或许不被理解与委屈是青春的常态。但这熟悉的渴望又怯惧的眼神,在那一刻击中了姚陌。 透过齐远声纯净的脸,她看到了高中的自己。 或者还可以更早一点,初中的自己。 那时候是怎样用表面的叛逆当铠甲。 姚陌很幸运,毕业作品即获了一个小奖。然而电影行业的长路,注定了毕业后的最开始两年步履维艰。 四面八方的质疑、假借关怀实则打压,如同潮水般席卷: “你说你女孩子回来考个公务员多好啊!” “再不济也要去个外企,至少每天坐办公室吹空调,你这皮肤被日晒雨淋都糙咯。” “早点结婚生子,你们那个圈子里太乱了,以后当心嫁不出去的!” …… 最厌恶的,是姚裴那一脸“你迟早会被社会磨平棱角”的笃定。 所幸姚陌也收到了许多善意和帮助,因而一路走来跌跌撞撞,亦有所得。 只是姚陌没想到,瓶颈来得这么快。 所以她接受了范涟的邀请。 “看到这几个杯子了吗?这个是陶瓷杯,这个是玻璃杯,这个是不锈钢杯。 不锈钢杯适合部队,不怕摔又轻巧,紫砂壶适合喝茶,陶瓷杯是小布尔乔亚的东西,造型外表定然要足够精致。不同的杯子各司其职——当然也可以一杯多用,但总有最适合的。 别人的评价就像刻在杯子上的大字,在这个星巴克的陶瓷杯上刻一个‘部队专用’。他们固然可以用,但又笨重又容易碎, 军人不喜欢,陶瓷杯也委屈。 你觉得你喜欢走这条路,适合走这条路,就走下去。当然,不走也没什么。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姚陌以前跟演员说戏,讲不同角色的人物小传,梳理生平情况。有时候起了兴头,她仍然克制住,呷口咖啡让对方自个儿品味。 齐远声大抵是不同的。 洗漱过后齐远声止不住地刷视频。 有了齐远声的颜值和姚陌的技术,双剑合璧,这条视频毫无意外地乘上了火箭。 ——当然,还因为过年大家都宅在家里,太闲了。 姚陌吹头发前瞧一眼,短短时间点赞已经过了6000。 齐远声扔掉手机,窜过去说:“我来吹吧。”跃跃欲试的样子。 姚陌收回了伸向吹风机的手,坐下微微摇晃脑袋,将长发束向一边。 姿态并不刻意,却带有浑然天成的柔媚。 齐远声咽了口唾沫,调出个温和的档位,用手轻柔地抚摸姚陌的发。 待到湿发半干,他半是试探,半是憨憨地说:“姐姐,大家都在夸我。” “不出意料。” “我点赞了几个有眼光的人,他们夸了摄影师。” “……哦。” “有人说想给我生猴子。” 姚陌颦眉,“小孩们开玩笑呢。” 齐远声临睡前又刷了一会儿抖音。他头一回玩,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有点上瘾。 被姚陌催了一句,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 钻进被窝后拱来拱去,姚陌怀疑小孩今天是不是吃兴奋剂了,揉了揉他的头顶,“这么精神?” “很开心!” 行吧,她今天也有精力(*/\*) 夜里社区暖气出了故障,凌晨临时断几个钟头。 姚陌畏寒,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喊了句:“齐远声,帮我盖下被子。” 自从和他睡一张床后,姚陌换了略薄一些的被子,现在不够盖。 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下床走动的声音,没过多久,被一个暖和的大个子盖住了,貌似还听见了一句土味情话:“我要当你的一辈子。” 姚陌:“……” 她睡意消了三分,齐远声热乎是热乎,耐不住毕竟140斤往上的体重。 姚陌拧了个身,推开齐远声的脸颊,“别闹,睡觉。” “暖气坏了。”齐远声翻到另一头,给姚陌加了床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先加层被子。” “好。” “抱着。” “唔……” 暖气五点左右才再来。 齐远声早起把半只鸭放进水里解冻,顺便漱了个口,随即抱着姚陌睡回笼觉。 姚陌悠悠醒转,齐远声已经亮着大眼睛了。 她见他凝视着自己,两人视线相碰,他还有些害羞地转了个眼神。 “你怎么还在半半床上?” “怕你冷。” 冷个鬼!姚陌抽出手和脚,她说在梦里怎么都觉得热呢!被捂出了一身汗! 等姚陌从被子里解放了自个儿,旁边那人却缠了上来…… 姚陌瘫在床上。 齐远声换上整齐的家居服收拾。 静谧观赏了一会儿,姚陌朝齐远声勾了勾手:“我说,要不要来场演戏?” 齐远声愣了两秒,目光游移:“这不合适吧……” 要玩什么play捏? 第23章 姚陌闭上双眼思索。 齐远声已经一只腿撑在了床上, 凑上前亲她一口。 姚陌猛地睁眼瞪他。 齐远声立马原地站在床边,过了一会儿,他想通了, 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颤颤地解开一粒扣子。 却见姚陌忽然起身, 丢下一句“等等”之后便风驰电掣般出了房间。 再回来,手里已经执起一根……教鞭? 齐远声嘴角微撇, 问:“姐姐, 你……是S还是M?” 姚陌:??? 姚陌超无语的回了一句:“你是GG还是MM?” “葛格。” “我看你是美眉。” 齐远声眼珠子转了一圈, “那你是S?” 姚陌:“……” “请收起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想演戏吗?想的话我倒是可以调`教你一番。” 都怪齐远声满口ghs,姚陌说出“调`教”这两个字都觉得不对味。 齐远声立正稍息站好,报了个到。 姚陌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 “嗯”了一声,手里把玩着教鞭。 “相声是‘说学逗唱’, 戏曲是‘唱念做打’,今天检查你的表演,也是四项——‘声台行表’。 所谓的声台行表,是指声乐Voice, 台词Speech,形体Movement, 表演Acting。 之前了解过吗?” 齐远声同学乖巧点头。 “好,我去洗漱,你先准备一下。” 姚陌转个身,听见齐远声弱弱补充了一句:“可是还没吃早餐呢……” “哦, 我给忘了, 那吃完早餐开始。” 为表郑重,姚陌固定机位后打开了摄影机。 齐远声的身高、四肢,比例, 姚陌已经很熟悉。 因为热爱运动,他讲话中气十足,强弱音跨度广,声音张力足,长手长腿的,四肢协调。 个子略高,不能再长了,不然会限制戏路。 弱项在于一般造型练习。姚陌击掌号令,齐远声听到拍掌就得换一个造型。他反应倒是很快,但姿态有些陈旧的近似。这方面疏于练习。 也情有可原。 齐远声撷取了音乐剧《摇滚莫扎特》的一个场景:莫扎特向亲王辞职,并演唱歌曲《Place je passe》。 我走过的路。 “唔,这个难度不小。”姚陌打开Excel分数表,“确切来说,是难度很大。你确定要选这首歌?” 对方无回应。 抬头见齐远声已经凝神,定点注视前方,正在进入才华横溢不畏权贵的年轻莫扎特的状态。 姚陌很想说,这首歌即使单纯在KTV唱,也很难出彩。 音调高,气息长。 而在表演之际,要求边唱边跳,还得尖叫转圈,真假音气声交替,同时需演绎出关键点——骚气。 齐远声真能稳住吗? 一口吃成大胖子?亦或是拥有真正的实力? 姚陌左手抵着下巴,有些拭目以待。 “Moi,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Je vous remets dès ce soir ma démission. Vous entendez, mon prince Je suis libre! Libre!” 我,沃尔夫冈·阿马德乌斯·莫扎特,从今晚起向您辞职。明白了吗,尊敬的亲王大人?我自由了,自由了! 姚陌:台词有感情有轻重,表情到位,手势有些僵硬,因为紧张?害羞? 齐远声怒声说完最后一个单词,姚陌点开伴奏。 他大叫一声,跳起来,庆祝这反叛的自由。 如激烈雨点的摇滚弦乐充斥在这一方天地。此时若是有聚光灯,定然是追随齐远声熠熠发光的双眼的。 第一句歌词倾泻,姚陌低头“哇”一声:逐渐进状态了,没想到他唱歌也不错。 齐远声动作幅度真不小,从起居室跳到了饭厅,仿佛身旁有来来往往支持他的人。齐远声行礼致意,起身面带青涩与桀骜。 穿插多个跳跃的舞蹈动作。 姚陌:有舞蹈基础,不够轻盈。这里的狂傲感较单薄。等等,他在朝我抛媚眼?(严肃皱眉)张力不应该只有这样一种方式体现。 “Nul n''est ici-bas dieu pour les hommes digne de foi——” 在这人世间,没有任何人是人类的上帝是值得信仰的。 在没有和声的状态下,齐远声的嗓音最大限度放开。竟然飙上去了! 姚陌:仍有进步空间,胜在气息绵长,没有大喘气。多加练习会更好。 看得出来齐远声对这一段非常熟稔,到了哪个节拍该做什么动作,一切如鱼得水。 姚陌原本靠在沙发上注视,后来随着他跳跃,她靠去了墙边。 可谁知,齐远声临时改弦更张,直直闯入姚陌的近前,手掌猝不及防撑在了墙上。两人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他的胸脯起伏。 姚陌:什么时候偷画的眼线??要更浓一些,才追得上莫扎特的邪魅妆容。 齐远声的气息喷到姚陌脸上,痒痒的,像有人拿着猫尾巴搔鼻子。 她的呼吸也缠上了他的脸。 齐远声眨巴一只眼睛。 姚陌后知后觉,她就这样被……壁咚了? 震惊是真有,她已然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收敛表情,还是眼里捧着他鬓角的汗意。 齐远声一边仍在吟唱。 “Place je passe. Je suis roi de mes rêves, souverain de mes idées.” 我走过的路,我是我的梦想的国王,思想的统治者。 乐声渐消,齐远声站回中央,动作浮夸地行了个绅士鞠躬礼。 右手舞成花。 姚陌意识到,这不只是一场考试,她很真切的看到了一场表演。 这个男生……有毒。 姚陌完全推翻了以前对齐远声的印象,什么阳光篮球少年,什么绿茶弟弟。 这一瞬间,姚陌认为齐远声就是一个才气逼人的年轻人,对世界不屑一顾,他人的看法如浮云,眼前只有自己脚下走过的独一无二的路。 “你练过。”姚陌直言。 齐远声喘着气,一面拿湿纸巾擦脸,一面笑嘻嘻颔首。 他脱去了莫扎特的那层外衣,回到了齐远声的模样。 姚陌微微侧过头,躲避了齐远声饱满的视线,坐下来敲着键盘,“挺好。” 最初的评测后,接着迎来一系列训练。 对于演戏,齐远声适合是挺适合,野路子也是真的野。他以前就是被一腔热忱撑着,从来没有专门的系统的训练。 时不时让姚陌扶额。 这对于姚陌来说也是一种锻炼,能够发现别人的问题,提供针对性的帮助,本身就需要洞见。 隔着巨大的落地窗,里面分享着一屋两人三餐。 两位主人公时而宁静地读着法语课本,时而四肢舒展表演一段情感激烈的矛盾。 就在齐远声上演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中的丈夫忍痛卖掉金表这一幕时,天空飘下了第一片晶莹的雪花。 晚饭是榴莲披萨,齐远声第二次做,进步了不止一点点。 姚陌喜欢吃芝士,也喜欢榴莲,所以料很足,搭配成厚厚的一层,比点的外卖披萨整整高了一倍。 果肉如同凝脂,浓浓的芝士奶酪,入口弥香。 “下雪了。”齐远声惊呼。 “A市每年都会下雪。” “C市极少下雪,倒是多台风。”齐远声说。他的故乡临海,视线时不时飘向窗外。 姚陌开完电话会议,雪已经停了。 齐远声正在玩switch。 姚陌揉着太阳穴,从房间出来。 齐远声赶紧关了游戏界面,像模像样拿起书,翻到书签那一页。 他刚扫完第一行字,感到肩膀上多了一个推力。 姚陌大喇喇斜靠在他身上,仿若浑身没了骨头。 没等齐远声询问,她先说:“让我吸一会儿。” 随即姚陌扑倒了齐远声,趴在他的胸口。静静躺了许久。 “姐姐,怎么了?” “出品方真的好难搞。” 姚陌抬起头,扯了个呵欠坐去一旁。 现在法定节假日业已结束,小区内陆陆续续有住户回来在家隔离。姚陌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从过年期间和范涟蒙头改编,到咨询更多的专家和更多给钱的大佬。 “柠檬水,喝不喝?” “不喝。”姚陌怏怏不乐。 往下眺望已是一片银装素裹,齐远声忽然说:“姐姐,你过来。你坐在这里,看看窗户下面。” “白茫茫。”姚陌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搬来这边不久,但已经看过十年A市的冬天。 “你等等。” 齐远声说着加了一件冲锋衣,戴上口罩。 “你干嘛去?” “等我啊姐姐。” 门关了。 姚陌坐在落地窗前。 什么情况? 过了三分钟,姚陌觉得这个姿势真的很傻。她等了一会儿,终于瞧见花园里跟个大黑点似的齐远声。 他选了一个位置,远远的冲她招手。 姚陌下意识拿起手机。 只见齐远声以选定的位置为心尖,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随即,他迟疑几秒钟,在爱心旁加了一个“YM”。 雪地爱心,YM,齐远声。 姚陌的眼睛原本是累,现在泛起些针扎似的酸涩。 等齐远声回来,姚陌往他身上喷消毒液,嘴角上翘着说:“这个行为是很可爱,但也是真的幼稚,你知道吗?” “知道。”齐远声瘪着嘴,情绪都写在脸上。 过了会儿,姚陌平和的补充:“不过我感觉好像被充满了电。” 第24章 齐远声比照抖音做了电饭煲蛋糕, 味道可嘉。 他的抖音号坐拥10万粉丝,上一个画爱心的视频点赞量更是上百万。千里之外的王亦宸都刷到了,回头给齐远声发了满屏的“草”。 齐远声的厨艺并不总是带来可喜的结果。 前段时间他尝试自个儿腌制酸菜, 买来陶罐鼓捣。结果姚陌吃完上吐下泻。 这之后不待姚陌发话, 齐远声把他酿的葡萄酒全给倒了。 姚陌看着都挺可惜。 姚陌工作起来不遗余力。 管两人有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针见血指出毛病。 齐远声弱着嗓子:“我晚上一个人练习没毛病……” 姚陌:“真实的舞台上后台工作室在喧哗, 道具组要搬东西, 观众席上随时有人品头论足。OK, 如果你说你不上舞台,你拍戏,但是身边也挤满了工作人员, 甚至你的粉丝。” 定是要将缺陷之处练至饱满的。 姚陌和齐远声的生活像在玩什么通关游戏,一人是射手一人是魔法师, 互相探索新地图。 今天两人的游戏是:挑战一整天不说话。 互相用手脚比划。 吃饭之类的不成问题,想沟通长难句,可以用手机。 齐远声演了一段卓别林的默片。姚陌用手比划出分数,更深入的大段评语打在电脑屏幕。 书房里亮着灯, 桌子斜上角摆着几本物理学的书籍,《时间简史》、《果壳中的宇宙》。 姚陌高中是理科生, 此后却一直与文科打交道,连sin、cos、tan的关系一时半会都搞不清了。偶尔遇到公式,还要找齐远声一起推导。 姚陌戴着防辐射眼镜,脑海里回想着这段时光经历的点滴, 视线融化为一泓泉水。 过了会儿, 姚陌梳理了一个大矛盾。 这已经困扰她三天,需给主角团添加一个巧妙的障碍,要贴合主题, 还要彰显主角的特性。 姚陌想了许久,灵感乍现时,脑海里同时浮现出齐远声坚韧的模样。 临睡前,姚陌忽然记起一件事,一扯齐远声的衣袖。 齐远声正在铺床,以前姚陌的床单换洗由阿姨处理,姚陌上一回弄得笨手笨脚,后来就全撂挑子给齐远声了。 齐远声拍着枕套,扭头用眼神回应:什么事? 姚陌指向齐远声,双臂交叉表示“禁止”,意思是:你不许。 齐远声眉峰上扬,脸庞却迅速柔和下来,带着一丝讨好,像是在说:不许什么吖姐姐? 姚陌靠在合掌上,这是睡觉的姿势,过了两秒,大拇指相贴,表示亲吻,最后指了一下齐远声,指了一下自己。 完整的这段话可以翻译为:你不许在我睡觉时亲我。 齐远声扒住姚陌的肩膀,一脸:没看懂。 姚陌重复一遍,这次把亲吻的动作换成了嘴唇亲手背。 齐远声仍然:没看懂。 姚陌微笑脸:你就装吧。 齐远声凑上前,往她脸颊上吧唧一口:懂了,是这个意思吗? 姚陌继续微笑脸。 睡觉了还亲是什么小学鸡行为? 早起给个吻真是丧心病狂! 再这样下去姚陌还怎么心安理得地睡他…… * “所以裴总,我们下周五见?” 姚陌挂了电话。 A市严格控制聚集人数,各大餐饮行业还未开门。几人约在裴天宇郊区的度假住处。 据说那里有些玩处,可以呆上两天一夜。 姚陌思索片刻,决定带上齐远声。如果他真想进圈子,早点去认人没什么不好。再说,恐怕其他人也会携男伴女伴出席。 到了客厅,却见齐远声脸色发白,视线不安地注视着虚空。 姚陌直觉出事了。 齐远声定神,叫了句:“姐姐。” 姚陌走去抱住他,齐远声很自然地将头贴在她胸口。 “我爷爷……生病住院了。我必须回去,戴多久的口罩都要回去。” “好。”姚陌摸着他的头发。 齐远声走之前往冰箱里塞了许多处理过的食材,有的只需用微波炉热一下,有的后期加汤料即可。 各种面包点心,也足够姚陌捱几天。 姚陌合上冰箱。她早已习惯一人独居,一本书,一杯茶,一躺椅,便是一个惬意的下午。 阳光半透过窗帘,往地面铺了一层金粉。一时间,这房子有些空旷。 花了二十个钟头,齐远声终于安全到家。 迎接他的是两大喜讯:第一,爷爷的病有所好转,再住两天院,可以回家疗养;第二,他那忙得见首不见尾的母亲请人准备了满汉全席,全家团圆大吃一顿。 连续几天,齐远声跟打卡似的,每天给姚陌发一些饭桌图片。 并且他家里有个小农场,还可以发小视频解锁不同的动物角色。 姚陌:【地主】 齐远声:【……】 他发去一只羊,羊抬头咩咩叫。 齐远声点开自己发的视频,手机传来叫声,正在吃草的羊抬头又傻气地叫了几句。 齐远声老家附近还有一片大池塘,他钓一天鱼,又全放了回去。 姚陌:【……】 齐远声:【好想姐姐在这里啊】 齐远声:【给姐姐做酸菜鱼】 齐远声:【不不,还是换成藤椒鱼吧】 看到“藤椒鱼”三个字分泌唾液的姚陌正在准备明天的赴宴。 A市近期出现两起输入病例,原定的一趟游玩改为一场饭局。 姚陌跟着导航绕几条道,口罩捂得脱妆了,下车前打开小镜子补妆。 两道同时响起的锁车声。 好家伙,裴泓裴大医生! 他来倒不叫人惊诧,毕竟是制片人裴天宇的外甥。 当年正是裴总在酒桌上跟姚陌说:“你要没男朋友,我给你介绍一个。” 两人才约了个饭。 吃完姚陌内心没什么特别,无可无不可。倒是裴天宇在某一次会谈结束后,又找上姚陌。“你对裴泓什么看法?” “挺好的。” “那你怎么不再联系他了?” 姚陌回过味来:得,这人是个闷骚? 裴天宇观姚陌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略一颔首,“小姚啊,我是看你俩真挺合适的。” 是挺合适。 都,很,忙。 裴泓一台手术能做10个小时,姚陌去塔克拉玛干沙漠拍场戏能一周不看手机。 两人最终没谁提出分手,聚少离多,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姚陌与裴泓同行,二人均没说话。 直到听见一些隐约的喧闹,裴泓问了句:“你最近过得如何?” “挺好的。” “小陌来了。” 听见这人声音,姚陌脊背立僵。 孙钰爵眼含笑意,触及裴泓时,那笑意转了个弯,变成了看戏。 孙钰爵承认,他和姚陌之间,是他先动的心思。 送花送香水都不领情,姚陌拒绝办公室恋情。追了半年后迎来一场凛冬,孙钰爵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在楼下堆雪人示爱,姚陌穿着厚厚的棉袄,终于说出那句“好”。 现在两人都成姚陌的前任,狭路相逢。 人生中总有几个想拔腿而逃掘地而遁的场合。 姚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上了饭桌。 孙钰爵瞟一眼手机,兴奋道:“我们有老伙计来了!范涟,走,跟我去接你学弟去!” “学弟?”姚陌看向范涟。 范涟面有难色:“我刚得知,房记成学弟今儿也来。” 姚陌:“……” 去他妈的。 房记成,姚陌的大学恋人。 她只知道他大学毕业后赴美国留学,混进了几个大牌的模特圈。最近美国并不安生,他竟及时赶了回来。 房记成在A大跟齐远声一样,永远是篮球场上最耀眼的存在。 不同之处在于,他更了解自己的荷尔蒙优势在哪。 反观齐远声,有时候顶着那张俊脸做一些奇怪的表情,姚陌直想惊呼:“孩子你能不能有点包袱!” 这样看来,两人虽都是运动健将,齐远声比房记成更……淳朴? 或者,一言以蔽之,赤子之心。 姚陌唇角爬上些许笑意。 她端起茶,缓缓晃荡。 一丝苦涩从心口缓释,沿着血管抵达了姚陌的舌尖。 “姚陌。” “房记成。” “好久不见。” “是挺久。你隔离了吗?做检测了吗?” 房记成:“……” 妈的,这是一场什么聚会?前男友茶话会吗? 不对,前男友火葬场。 谁撺掇的这狗日的饭局! 姚陌意图将话题转到电影上,裴天宇那老狐狸却一直讨论姚陌的婚嫁问题,气得她想站起来破口骂一句:“你个gay有什么立场劝婚啊!” 合理怀疑裴天宇是迫切想将他们老裴家的基因传下去。 姚陌脸上神色不变,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 孙钰爵时不时还会火上浇油:“姚大导演还没收心呢吧。” “比不上孙总佳人在旁,我道德感和事业心都很强。”姚陌自然不会惯着他。 孙钰爵:“……” 姚陌并不认为女性多谈几个男朋友是掉价的行为。比起这个,男性更应该想想,不断与罪犯共情,认为家暴、强`奸等案件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不是一件又掉价又腐烂的行为。 只是她隐约察觉到,裴天宇在给她施压。 唯一的局外人裴泓的到来,仿佛洪水堵塞中的出口,汪洋大海上的浮木。 裴天宇希望她抓住。 向裴天宇拉投资的事,很可能黄了。 姚陌想告诉范涟,但他闷头吃得津津有味。 姚陌一时说不出。 因为各大前男友搅局,姚陌的心情一路跌落谷底。 结束直奔康璐璐家。 晚上两人一同与骆佳欣视频。 骆佳欣:“陌陌,我和你哥就是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两人面对面玩手机。我快回A市了,你爸和你哥喜欢什么,总得给他们送点礼物。” 康璐璐接过话头,说她和小鲜肉的共同语言也是越来越少。经常除了上床就是吃饭,吃饭时互刷手机。 骆佳欣讪讪:“我和姚谦本来就陌生人……” 两大闺蜜同时吐槽吃饭刷手机。 对姚陌来说,若一段关系沦落到每天各刷手机,这段关系便没了存续的必要。 齐远声每天从早到晚都会骚扰姚陌。 奇怪的是,他今天没再叨叨自己的菜单了。 欲擒故纵? 还是说,已经到了耐心的尽头? 姚陌很少发表性别方面的刻板印象。她摁亮了屏幕:【为什么那么多男性在女性面前无话可说,一直玩手机打游戏?】 三分钟后。 齐远声回复:【可能其他男性会吧,反正我不会】 姚陌:【……】 姚陌:【少点彩虹屁,多点真诚】 齐远声:【我没有玩手机嘛/委屈】 齐远声:【对游戏也不上瘾,说不玩就可以不玩!】 * 齐远声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怕两个行李箱的滚轮发出声响,他一手提溜一个,轻轻放在了玄关。 瞧见姚陌的拖鞋的刹那,齐远声发出了一声悲鸣:“Oh no!!!” 姐姐竟然不在! 去主卧和书房都找了一遍,真的不在! 齐远声泄了气。 他老老实实整理行李箱,顺便将因为打扫阿姨回家过年,自己也回家过年,而显得有些脏乱的房子打扫一遍。 齐远声很想在微信上问一问,姚陌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但是说了就没有惊喜了! 姚陌一夜未归。 第二天,齐远声听见门铃声。 飞奔去打开房门,瞧见一束鲜艳似火的红玫瑰。 和有点熟悉的……裴医生?! 第25章 裴泓属于单眼皮帅哥, 年近而立,不工作时看着有些吊儿郎当。但当他皱起眉头却颇有威压,遇到性格棘手的病人无往不利。 齐远声视线像刷子, 细细扫过每一处尘埃。对裴泓的眉头视而不见, 甚至多了些骄矜。 裴泓往内探一眼,确认是姚陌家, 视线拂过齐远声的脸。 “姚陌不在?” 齐远声脊背挺得笔直, 神情严肃:“不在。” 直觉叫齐远声全身炸毛, 现实里他有礼有节。 “你是?”裴泓想了想,“她弟弟?” 齐远声摇头。 “那你怎么……”住在这里。 话不需说完,裴泓心下有了思索, 这才留神打量一番齐远声。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对方最大的闪光点是个子高和年轻。 姚陌所在的圈子里, 不乏这二者兼而有之的异性。 裴泓以前想过这一茬,只是不在意。而今想认真再续恋情,却当面撞上姚陌的小相好,不免两分不满, 两分失望。 他们圈子里讲究台面。 ——怎么样,都不至于带到家里。 “姚陌真是越来越没边了。”他低声啐了句。 “喂!裴医生, 你大可不必讲这种话。难道你没谈过小女朋友?” 低级手段,直接谎言昭告:“我是姚陌的男朋友”;中级手段:暗示。 齐远声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势,好整以暇扶着鞋柜。 裴泓显然顺着他的意思捋了捋,“我不与你多说。” 话音刚落, 裴泓抱花打算转身, 电梯门开,姚陌走了出来。 她先看见的是正面对她的齐远声,杏眼睁大, 因这片空间另有一人,姚陌便只是用眼神对齐远声表露了自己的困惑。 “裴泓,你怎么会在这?” 瞧见裴泓怀里的那束玫瑰,姚陌即刻明了对方的意图。 在齐远声如同孟姜女的眼神中,姚陌随裴泓下楼。 花依然握在他手中。 “怎么想到来找我?” “昨天那个饭局,我并不知情。” “哦。多大点事。” “你的新本子写得如何?” “就那样。” “姚陌,我……” “我不久要出国留学。” 姚陌的话似一把刀,硬生生切断了裴泓做一夜思想工作后,抹上两层发胶来吃回头草的行为。 “这花给你。” “我不要。” “你不收我只能给小护士,给谁第二天都能传遍省人民。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我不得不忍痛扔掉这束花。” “行,那我收了。带回家让小孩做鲜花饼。” 裴泓摁开车锁,略一沉吟,“只是玩玩?” “没想那么远。” 玩玩都叫远,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是姚陌,你现在还玩得起吗? 裴泓进了车,降下车窗,不死心地再问:“你出国多久?要我说咱们都这么忙,还可以再试试。” 尾音上翘,带有他一贯的满不在乎。 “一路顺风。”姚陌温柔道。 姚陌进门的刹那,齐远声跑过来瞧见她怀里的花,表情不开心了,嘴角下撇,接过来就想扔垃圾桶。 姚陌说:“别扔,放着好看。” 在齐远声扭捏前,姚陌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吖。” 姚陌拿眼他。 齐远声摸了摸鼻子,左脚往后退半步。 后来那束花被齐远声分插在了三个花瓶里,起居室、饭厅和卧室各放一个。 他瞥那些花的眼神,就跟大度的大房似的。 齐远声回了A市,两人再度同居,却不复过年时的闲暇纯粹。 许多事可以排上日程。 挑选过后,姚陌发送出齐远声的简历附视频,分别投递一剧组男N号,一平面杂志。齐远声坐拥的抖音几十万粉丝基础,也将成为导演的考量。 作为幕后人,姚陌并未暴露自己。 她认为凭自己实力走的路才最踏实,同齐远声说这事时,姚陌调侃:“我可不会找关系哦。” 话还没说完,这孩子已然倏地站起身,冲过去熊抱住了姚陌。 剧组先给面试通知。 姚陌带齐远声去挑一身行头。 他衣服不多,却有诸多种类,但姚陌忽然很想给齐远声送点什么。即使看在他将特产装满28寸行李箱,趟过漫漫长途带来A市的份上。 给范涟回完消息,姚陌从全身镜里见着此时的自己,粉面含春威不露,淡然又妩媚。 谁能想到一个小时前她接连被两个制片人回绝? 齐远声走出更衣室。 仿佛一个行走的模特,大正步走到姚陌面前,眼含期待。 店员惯会看人眼色,目光投向姚陌,像在看包养小狼狗的富婆。 姚陌嘴角漾起几丝笑意,“挺好,就这一身。” 两人一同进电梯,姚陌在23层,齐远声在17层。 原本还紧挨着,上到1楼,电梯内涌入一大堆人。人人戴着口罩,空气有些憋。其实即使戴口罩,也不宜这么多人聚集,但对于社畜来说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们被挤散了。 抵达17层时,齐远声回过头寻姚陌的眼神。 她自然在给他鼓劲,他往外,她加油,两人跟拍战争片似的,愣是将短短几秒演绎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 时值4月,草长莺飞,忙于生活的人群戴着口罩,各个省份的数字逐渐只有个位数的变化,一切都向着阳光盛开。 但姚陌与范涟却屡屡碰壁。 另有三位曾跟范涟碰过面的制片人,都以疫情为由回绝了合作。 姚陌本身不看好“拍第一部 科幻片”,是多年接触影视圈子的直觉告诉她,这部著作极具吸引力,耗费心力的成片一定能助他们跻身年轻导演前茅。 姚陌跟行业翘楚董其昌眺望街道,聊了一会儿。 得知这年头谁也没好到哪去。 董其昌今年原本有部贺岁片要上映,结果被疫情这么一搞,前期投入打水漂。 并且他手头两部片子压了三年还没出,董其昌哂笑:“原本花大价钱请的小鲜肉都成老腊肉了。” 姚陌随之叹气。 董其昌:“哎,我听说原艺今天也在这栋楼,你要不要干笔大的?” 姚陌:“你的意思是……” 董其昌:“我帮你问问她在几层。” 另一边,姚陌要找的原艺和姚陌在意的齐远声,就在17层狭路相逢了。 齐远声正在试戏。 场景很简单:作为普通上班族的男N号在后备箱意外发现一具女尸,受到极大的惊吓,报了警。 无实物表演,齐远声需演出开后备箱、看到尸体、拨手机的状态。 Action! 齐远声的视线在空气中停留了四秒,脸色登时煞白。 他拧着脖子往左右扫视,四周无人,但他的额头已掉下一滴冷汗。 齐远声颤颤巍巍伸出手,越来越近,他眯起眼,对方……已无鼻息。踉跄着后退两步。 这是他的车。可是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后备箱? 齐远声掏出手机,犹疑地摁了三个键。 脑海里经历一场理性与恐惧的博弈。他会被当成犯罪嫌疑人抓起来吗?会蒙上不白之冤而坐牢吗? 左手不时抓一下头发。 怎么办? 最终指尖发白,重重地摁下拨出。 报警! 主面试官是副导演,与左右两人眼神交流,微微点头。余光发觉另一人,副导演往后一瞧,却见一贵客立在门口,竟没人知会他。 “原总,您怎么来了?来来来!原总请上座。” 原艺一席利落的女士西装,踩着高跟鞋。岁月在她姣好的面容留下了痕迹,却带不走其暗夜蔷薇般美艳又凛冽的气场。 她一向待人温和,偶当面无表情时,才会露出利刃般的威慑力。 此时的原艺显然心情不佳,视线毫无温度地扫过桌上张贴的剧组信息。 副导演心里犯怵。 他跟原艺打过几个照面,按理说原艺并非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上位者,又和他们这部剧没什么交集,怎么会一副要下威风的样子。 齐远声表演结束,无人点评,也没人叫他下场。他便老老实实站在前方。 原艺冷冷盯他三秒,扭过头却笑道:“武导,这个小伙子跟我这边有点关系,我就先带走了。” 齐远声跟原艺认识? 副导演忙又扫两眼简历,一时把不住原艺是要他们录他,还是不用他。 原艺说:“他还读书,是从校园里逃出来的。” 这就是别用的意思了。 副导演斟酌着回了一句:“小孩还上学呢?那得好好学习。” 原艺微微一笑,示意他们的猜测没错。 她遽然转身,却抛下一句:“跟我来。”分明不容拒绝。 话是跟谁说的,在场的人都知道。 只见齐远声面无表情跟了上去。 一间关上门的办公室。 原艺坐在老板椅上朝前点下巴,齐远声随即坐下。 两人无声对峙,久远得如同丛林里耐心等候狩猎的狮子,耳郭朝后,谁也不愿相让。 许久,齐远声道:“妈。” 她从容回:“你怎么想的?” “我想演戏。” “哦?翅膀硬了。” “没这个意思。只是追求自己想追求的。” 原艺略微调整坐姿,嘴角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像一把温柔的刀:“这其中还包括比你大七岁的女人?” 第26章 姚陌趴在方向盘上等了一会儿。 董其昌与姚陌去17层寻原艺, 对方的秘书说原总正有重要会晤。 不是不失望的。或许是这些日子踢过的铁板太多,姚陌内心已经有一种微漠的愚钝。 她有些困,调整座椅后便睡了一会儿。 不知多久过去, 姚陌听见敲车窗声。 姚陌猜测齐远声的临场发挥一定很差。 因为齐远声挤出的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姐姐。” 齐远声系上安全带, 姚陌轻声道:“没事啊,这就是个面试, 我们总要大浪淘沙才能淘到金子的嘛。” 他沉默地望着她放在车前的哆啦A梦玩偶。 来这里时, 两人一路的颜色是天际初晓的鱼肚白, 一抹朱砂滴进池塘,淡淡的红晕开,心情跳跃又希冀。归途却泼了一桶墨水, 原本象征希望的红被无限稀释,直至消失。 哪里不对劲。 不管结果如何, 齐远声都不应当是这样的。 在姚陌心里,他是闪耀炙热的光的小太阳。怎么能随随便便一盆水,就偃旗息鼓了? 姚陌不死心,问:“真没表现好?聊会儿。” “可能, ”齐远声犹犹豫豫开口,“这条路不适合我。” 这话姚陌不爱听。 毫不掩饰脸上划过的轻视, 姚陌撇了撇嘴,视线紧紧遥望前方起伏的公路。 A大开始上网课了。 由于网课会录屏,教授们纷纷认真备课,网络一节课的信息量堪比教室两节课。 有时姚陌想沟通, 齐远声忙着赶ddl;有时齐远声守着一桌子菜等了一晚上, 姚陌却直到凌晨才回来。 身上还带着酒气。 “就他妈离谱,老子凭手艺吃饭,竟然被当成交际花!”姚陌脸颊飘起酡红, 嘴里骂骂咧咧。 她在齐远声怀里仿若娇小精致的布娃娃。他胳膊揽住她的腰,小小的一把。 平常表现得很强大的姐姐,其实也很瘦小。 “姐姐好辛苦……” “万事开头难嘛。”说完,姚陌吐了。 第二天姚陌醒来,齐远声不在家里,这个点有可能在外面晨练。他这几天恢复了晨练的习惯,会在附近一所国际学校的操场上跑几圈。 床头柜放着一杯柠檬水,姚陌一饮而尽。 康璐璐的电话打过来:“你想清楚了吧?” “清楚了。” “我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当下没到时机。你想想,洛夫克拉夫特创造出克苏鲁神话,多么伟大的作家,却在贫困病痛中死去。还不是因为他的思想超前了时代。” “璐璐,我明白你意思。” 姚陌洗漱完,发觉早餐也已经准备好。 看来齐远声并非出门晨练,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不过也好。 姚陌当下心情正差,难保他的言行不会正好撞枪口上。 姚陌和范涟约在一家火锅店。 往常不管几人同行,姚陌总点鸳鸯锅,这回她直接勾选:“麻辣锅”,麻辣程度:最辣!!! 范涟目瞪口呆。 “师妹你没事吧?” “没事啊,暂且不得不分出心力养家糊口的散伙饭罢辽。” 范涟搔搔头,“明年经济复苏,一定可以!” 近期《蔡文姬》舞台剧向姚陌递出了橄榄枝。姚陌很乐意去磨炼一下自己。 然而当她接受时,同时意味着——她前几个月的工作溃败如山倒。 出品方给出的预算是两个亿,范涟和姚陌团队计算出的花费预估三亿都兜不住。 这之间的差价…… 对于几乎一个段落一个段落咨询专家改出来的剧本雏形,姚陌内心充斥复杂的不舍。即使她知道,第一版剧本距离最终敲定的剧本,还差成百上千个日夜。 叹了口气,姚陌决定另辟蹊径:“唉,坦白讲,国内现在很多技术还不成熟,比如VR、UI,你也不想大家都说是两毛钱特效吧?我去找技术路径,你去找省钱法子,分工合作!” “好!咱们可以先做分镜,骑驴看唱本。将一切模拟出来,减少后期投入!” 两人吃得满头大汗。 不想喝酒,姚陌倒了两杯热茶。 辣痛爆满整个口腔,在热茶的刺激下,更是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大病初愈,就连眼睛都冒出了水珠子。 “师妹,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排舞台剧?” “没什么印象。” “哦。”顿了顿,范涟说:“我们也是这样合作的。” 吃完一顿不算散伙饭的散伙饭,范涟要送姚陌回去。 姚陌说:“算了吧,明天太阳出来,咱们又是新的社畜。” 年近而立,若是以买房为立脚的依据,两人都早已在A市站住脚。但仍然难以避免,被时代与资本的洪流裹挟,这种裹挟感是清醒的,个人只是长城下一只蚂蚁。 到家后姚陌后悔不迭,吃这么辣一定会疯狂长痘。 她滑着鞋底蹚到厨房,一连灌了两杯水。 齐远声:“怎么没开灯?” 厨房的壁灯亮起。 咦,原来她进门这么久都没开灯。 “你上完课了?” “嗯,刚提交作业。” “什么时候开学?” “下周。” 沉寂了两分钟。 齐远声走近双手环抱住姚陌,声音极轻,唯恐惊扰了蒲公英的种子:“姐姐,我没过初选。但是没关系,我学的是热门专业,以后不愁找工作。身边同学的平均月薪甚至在博士生之上。” 他的小心翼翼并未带来丝毫抚慰。相反的,往姚陌本就摇摇欲坠的骆驼上加了一根稻草。 她挣脱开,手指捏紧玻璃杯,“你的意思是要放弃这条路?” 良久。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姚陌坐在沙发上。 齐远声贴在她左边。 “当时我问你是不是认真的,我们就坐在这里。我是看着你的眼睛问的,你的回答你还记得吗?” 齐远声如同长锈的机器人,缓缓点头。 “所以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些,也是认真的?” 若是方才还只长锈一年,这次机器人已经锈了五年,不如返厂维修。齐远声嗓音微颤,说:“是。” 姚陌眼前的齐远声的外壳仿佛霎时间破裂了,从里面爬出不一样的,她不愿过多接触的新物质。 对梦想夸夸其谈却轻易言弃。 人一辈子很短,能选择的活法亦很有限。姚陌只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个残酷的筛选。 失望从她的眼底倾泻而出,如瀑布冲击着齐远声。 齐远声侧身道:“姐姐,我还可以有别的活法。” “无法反驳。” “你放心好啦。” 姚陌颔首,却隔开了和齐远声的距离。“既然如此,你们快开学了,我想你可以着手准备回学校的事了。” “姐姐!”他失声叫道。 “我们的关系是导演与演员的关系。你选择不再走这条路,我想不出继续下去的理由。” “只是导演与演员的关系吗?” 齐远声的瞳仁很黑,此刻点缀着灿星,牢牢地封锁着姚陌的出路。 姚陌缄默须臾,说:“你是认真的?是不是在你们看来,娱乐圈光鲜亮丽,顶端演员一部戏的片酬,很多家庭一辈子都挣不到,所以喜欢表演,初心不过是为了挣快钱?” “不管在哪个圈子,更多的都是在底层,金字塔底端的大多数,勤勤恳恳日复一日耕耘的人。” “对不起。” * 齐远声带走了他的东西。 干干净净。 姚陌用手指测量,毫无浮尘。因为过于干净,看起来像是打扫过一遍。 姚陌走到练功室,整面墙的大镜子纤毫毕现的照出了她的萎靡和黑眼圈。 她实在很难想象,难道齐远声以前说给她的故事是骗人的吗? 正如梵高所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曾有一段时间,姚陌的火和齐远声的火仿佛同频存在。 焰纠缠起舞成花。 那一天齐远声第二次表演《Place je passe》,这次场地换成了练功室,以前姚陌练舞蹈、瑜伽和表演的房间。 落地窗凝出如血的残阳。 齐远声表演完已是满头大汗。 两人坐在红橡原木地板上,齐远声喘着气,见姚陌盯着他膝盖处碗口大小的疤痕。 他嘿嘿一笑,也不难为情,顺着说起童年。 姚陌这才知道,原来齐远声由爷爷奶奶带大。 齐远声的爷爷是当地的银行行长——无怪乎他报了金融,现已退休,守着家里的农场,每天打理打理菜园子;奶奶是一名教师,比爷爷大五岁。 说到这齐远声特意停顿了三秒钟。 两位老人均是出过国的知识分子。一开始爷爷在英国读书,奶奶随之陪读,后两人一同到法国进修,正是在法国生下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他们爱好音乐,爱好书籍,爱好一切追求美美与共的事务。 家里至今还存着产于1928年的哥伦比亚留声机,满柜子黑胶唱片。 齐远声就在这样肥沃的文化氛围里汲取阳光雨露。 最小的时候,他在法国。父母因为忙于工作疏于照顾,直接将他送进了一所戏剧学校,里头专门教一群小屁孩演戏。 齐远声读小学时回国。 城里来了个戏班子,戏台就搭在他回家的路上。他们四处唱戏挣钱,唱的是昆曲,主要唱《牡丹亭》《桃花扇》一些痴男怨女戏。 齐远声放学后不归家,钻进后台跟着戏班子学唱戏。 昆曲可分为南昆和北昆,齐远声学的是苏州白。 可惜没几个礼拜,他被爷爷提了回去。 后来齐远声看到精彩的场景,悄悄一个人练习。 《指环王》里咕噜与弗罗多争夺魔戒的那一片段,齐远声既演咕噜,又演弗罗多。 好不刺激! 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流了许多血,留下一道很深的印记。 可把两位老人家吓得够呛。 姚陌:“后来为什么没有走这条路?” 齐远声:“家人不支持。而且现在的圈子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姚陌不认可,“不管外面穿什么衣服,内核不会变。导演和演员拿作品说话。” 齐远声羡慕她,她总是这么坚定,即使坚定到有些理想主义。 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时间不算许多,却觉得彼此能靠很近。 镜子里还有一对她和他,嘴唇一寸一寸靠近,直到太阳都被这一幕和谐,跃过了昏线。 第27章 骆佳欣被调去了法国分公司, 不日赴任。 几个月不见,姚陌产生一种烂柯人的荒谬,“什么时候走?” “下周。” “这么突然?” 康璐璐在一旁小酌, 神情怡然。 事后, 姚陌问康璐璐是否了解个中详情。康璐璐一语点破:“情伤与利益。” 姚陌捕捉了前头的“情伤”二字:“和谁??!” 电话另一头传来康璐璐的笑,过了会儿, 她惊讶于姚陌真实的迟钝:“你不知道?” 姚陌大摇着头, 口齿含混道:“不知道。” 这下康璐璐语塞了。 难得的语塞。她斟酌两秒, “你分析这段时间的故事。蛛丝马迹被你忽略罢了。” 挂电话后,姚陌画了个时间线。 康璐璐的意思是姚陌应当知晓骆佳欣的情伤来自于哪。这意味着姚陌肯定认识男方。 几乎在一条坐标轴刚画出来,姚陌怒拍大腿。 “王亦宸, 姚谦和你佳欣姐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姐!你跟我打电话是不是要说齐远声……啊?他俩不是在谈对象么?” 姚陌:“……” 她略显不安地来回踱步,“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我没提过嘛?” “没有。” “不对呀!嗐, 我跟齐远声说过这事儿啊,你俩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嘛,他还能不跟你说?” 他、还、真、没、有、说! 很久之后,王亦宸还在另一头“喂?喂?喂?”, 顺便时不时表露八卦的嘴脸。姚陌挂了电话。 囿于父母婚姻的阴影,姚谦与姚陌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虽然拥有优越的外貌与家境, 姚谦三十岁的生涯只谈过一段恋爱。与同班的季悦婷分分合合,谈了十个年头,最终分手。 前段时间季悦婷在朋友圈po出自己与未婚夫的照片,姚陌看见了姚谦的点赞。她当时还想着, 一定要抽时间和姚谦聊聊情感问题, 他整日端着一张冷脸,谁也不知他心中所想,胆子小一点的分分钟就被吓跑了。 怎么看姚谦都不是会轻易走进一段感情的人。姚陌放心地推骆佳欣在自己家过年。 万万没有想到, 这两个人会看对眼! 姚陌躺在沙发上发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叫醒她的是手机来电。 “师妹,好消息!你猜我昨天遇到了谁?原艺!她表露了对我们剧本的兴趣哎!” 姚陌支起身子,“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原艺吗?” “圈子里还有几个原艺?是是是!如果中艺国际愿意做合作出品方……” 姚陌的情绪很快萎靡,理性占上风:“就算原艺感兴趣也没用,现在技术不达标。” “可是这仍然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呀!” 自然是好消息,不啻为定心丸。 电影有希望,生活有力量!姚陌浑身一哆嗦,查看邮件里的留学说明。她一直没提交延迟入学申请,热血瞬间上了头:“我要出国师夷长技以制夷!” 后来姚陌见过齐远声,两次,一次在小区楼下,一次在A大。 姚陌走在母校的林荫道,被落樱砸了头,香气扑闪。抬起手臂拍照,却听见耳边蜜蜂嗡嗡嗡。 身旁几个男生女生巧笑倩兮摆出赏花姿态,视蜜蜂如无物。 为了美不得不做出牺牲……然而姚陌怕虫子,当即离开樱花树下。 A大校园逐渐盈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食堂不能聚众吃饭,一张桌子只能坐一人,食堂外整齐摆满露天餐桌。 往前十多米是三食堂,午餐时间,学生有条不紊地晒着太阳吃饭。 那一群笑声爽朗的大学生。 姚陌在第一时间攫取了齐远声的身影。 他们六个人占据了六张桌子,三男三女,讲话你来我往,跟唱山歌似的。 其中一个女生多点了一碗汤,递到齐远声的桌前。 他没拒绝,说了句“谢谢”。几人继续聊篮球队的事,隔得太远,不必顾及形象,扯着嗓子互相吆喝。 时间好像在一瞬间被拉长了,又像拉面一样对折。 一下回到了他们最初的样子。 吃完后六人擦擦嘴,戴上口罩。 自行车就停在后方三十米的车棚。 姚陌静静的,注视着那个女孩跟在齐远声身旁,走路还会蹦两下,吵闹却又活泼,他打开锁,她自然地坐在了齐远声的自行车后座。 夏至的A市是最宜居的城市,车风吹鼓了白衬衫,撩动了身后女孩的长发。 女孩将手缠绕在齐远声的腰上。 他没有拒绝。 极其细碎而少有的,姚陌的心口爬上几只觅食的工蚁,用针毛试探时有些痒,用口器啃食时,她只想蜷缩成一团。 她许久没体会过这般触动心脉的威胁。 但这感觉太微弱,宛如风中一盏残烛,离燎原的大火尚远。 想上前,却也不敢。 倒不如选择离去。 姚陌点了一碗炸酱面,坐在齐远声方才坐过的位置。 塑料的比热容不高,已经毫无上一个人的温度。 她吞着面,听见几个女生讨论篮球队。 她们说到了姚陌拍的宣传片。 那真是可以翻来覆去看几遍的高颜值篮球少年,片子拍摄手法精湛。导演编剧不愧是科班出身,镜无虚晃,每一个画面均是最佳角度。 无意间被恭维的姚陌:心情曲线忽然上爬,果然事业才是最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这部短片画面唯美青春,完美击中喜欢看男生打篮球的少女们的幻想!分分钟代入各大校园文,bgbl任君挑选。 顾影自怜的姚陌:可惜到她这已经是都市文了。 话题一转,说到了齐远声的抖音: “你们看到他画爱心那条视频没?我天,他有女朋友了?” “没听说过诶!” “赵娅,你俩不是一个班的嘛,又在一家公司实习,有什么内部消息,说出来大家乐呵乐呵。” “我之前听见几个男生调侃他被富婆包养?” “不会吧!” “我不相信,他看起来不像这种人。” 赵娅状似漫不经心的评价:“齐远声的综合条件在我们系绝对排得上前三,可惜家境仅为小康,难免存了点速成的心思。然而欲速则不达。” 说完,赵娅认为自己的评价很中肯,十分淡定地抿了口西红柿鸡蛋汤,仿佛在指点江山。 但走向却逐渐奇怪: “其实这样想想还挺励志的,我也要好好挣钱,以后包养小鲜肉!” “这件事的真假我们都还不知道诶。话说回来,男性平均年龄低于女性,而且某功能与日俱减,女性三十如狼似虎,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姐弟恋更为合理。” 如狼似虎的姚陌:……? * 一开始,齐远声没把冷却时间当做什么很严重的事。 齐远声去找过姚陌。等啊等,直到熟稔的门卫告诉他,姚陌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他还去过公司,没用,姚陌也不在。 她这个工作性质就是可以天南海北的跑。 王亦宸:“我说官方同学,你和我姐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了这么久,你一直不吭声,是不是把我当一次性筷子,用完即扔?” 齐远声:“没有。” 直到王亦宸又说:“好吧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们之间已经掰了。” 齐远声倏地从床上翻下来。 他不走扶梯,两支胳膊撑住围栏落地。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么?姚陌去法国了。” 齐远声脚往后搓半步,眼角颤了颤,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嗓音,腔调如同拨壳抽丝的豆角:“你说什么?” 王亦宸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丢开游戏手柄,双手无措地搓着。 “你别急哈,又不是不回来了!” 过一会儿,齐远声已经稳下来,面无表情,宛如一个幽灵飘回了床。 他们曾经亲密无间,齐远声以为已经心贴心,徐徐图之不必说破,可是姚陌轻易便脱身而出。 明明他只是做了折中的选择——让她失望,却能够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 齐远声不可置信,同时倍感委屈。 浑浑噩噩两天后,他在微信上蹉跎了一个上午,抓着最后的浮木,发过去一条【姐姐】。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 被一个年轻男生鲁莽地拦住后,康璐璐手指已经放在了安保铃上。 “抱歉康总,我没有恶意,只想向您打听个人。” 男生面容白净,五官俊朗,西装裤与衬衫沾上了奔跑的尘土,领口因动作幅度过大而不自然地褶皱着,身上仍有未经社会的稚气。 实习生? 康璐璐一手抚着包,淡淡地收回眼神,“打听谁?” “我想,我想问问姚陌,姚陌姐现在过得怎么样?” 齐远声掩下眼底的落寞,朝康璐璐抿出一个善意的笑。 高跟鞋的声音突兀又嚣张的响起。 康璐璐凑得极近,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浮起玩味。她眉眼精致,身上萦绕着迪奥冰火奇葩白毒香水,前调是茉莉与甜橙,芬芳晶莹清澈。 “你就是那个弟弟?” “是。”齐远声缓缓后退半步。 康璐璐围他绕了半圈,“难怪,我们都说姚陌鬼迷了心窍。” “她什么时候回国?” “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 第28章 三年后。 前一天的欢送仪式闹到太晚, 集齐了五大洲的好友,房东塔图太太将她珍藏的1936年的奥比昂庄葡萄酒都贡献了出来。 姚陌压根没睡多久,闹钟疯狂尖叫, 一连三个才把她混沌的神志拉回现实。 直到花洒里的冷水温柔又凛冽地抚过面颊, 姚陌打一个寒颤,想起接下来的行程—— 是的, 她终于要回国了! 巴黎直飞A市的公务舱一片宁静, 或办公, 或休憩。 姚陌问空姐要了条毯子,有过丰富的外拍经验后不挑剔睡眠环境,脑袋一歪又陷入了梦乡。 姚陌临近下午一点上床睡觉, 五点起来洗漱收拾奔赴戴高乐机场赶飞机。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阔别呆了三年的巴黎, 毫无伤春悲秋的旖旎心情。难怪外国人喜欢开派对,嗨起来后谁管什么人间欢喜不欢喜。 睡得迷糊时,毯子挣脱一大半。身旁伸出一只小麦色的手,斯斯文文地帮她掖毯角。 姚陌眉头舒展开, 又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恰好是吃早餐的时间。 拍戏时常面临日晒雨淋, 姚陌日常的胃口比同龄女性略大一些,对吃食也不那么讲究。当她解决了自己那一份,身旁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刚吃小半口,矜持地擦擦嘴便停了手。 感受着胃里的蠕动, 姚陌感慨:她也是从这小女生的年纪过来的呢。 读了会儿报纸, 仍感到女生的目光时不时投过来。 姚陌抬眼,正巧撞上对方好奇的探询。她对折上报纸,顺带拿下了眼镜, 问:“怎么了吗?” 女生夸张地摆手,上半身后仰,视线却仍勾住姚陌, “请问您是姚陌导演吗?” “是的,我是。” “姚导!我是您的粉丝!OMG啊啊啊啊我好激动。” 女生半捂住嘴,从包内的夹层取出一张《湖畔的人》的剧组合照。 这是姚陌初来法国时协助大导演皮埃尔拍的一部文艺片,正是在这部片子里她学会了如何最佳运镜。姚陌万分感谢皮埃尔导演,这比大学时生啃镜头语言的书要深刻一万倍。 细细扫过合照上每一张洋溢喜悦的脸。 拍摄的那段时间其实姚陌过得很不好。原本踩着骆佳欣的影子来到法国,没想到一人求学巴黎,一人常驻里昂。都是大都市,交通不成问题,但一同逛了西欧的几处景点,姚陌仍然问不出那一句“你和我哥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加之语言与学业的问题如催命符,阴翳盘旋在异国的天际。 初至剧组,她时常需借助翻译软件。 难以言表的还有夜深人静的孤独感。姚陌不愿意去承认,夹杂着一点点想念。 但那个被想念的对象在姚陌这,算不上亲情,算不上爱情,更算不上友情,总之就是三不像。有时候在厨房想要拿个什么东西,会下意识喊一句“齐远声”。这时口腔塞满绵密的酸涩,像是柠檬水忘了加蜂蜜。 都是第一年的心情了。 淡淡地收回视线,姚陌温和道:“谢谢你的喜欢。” 应对方的请求在合照上签名后,姚陌大方分享了些拍摄趣事。 姚陌初出茅庐时享受过受人追捧的待遇,后来情随事迁,新作品无以为继。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遇到小粉丝——虽说皮埃尔导演说过,巴黎圈内可有不少人想与她合作,他们多看中她身上的东方积淀,与西方艺能相结合,酿出超越时空的醇香。 “我叫阮以瑾,大三学生。”阮以瑾伸出右手,“偶像,咱们认识一下?” “姚陌,是个导演。” 双手交握。 阮以瑾皮肤均匀细腻,肤色看得出来经常在沙滩晒日光浴,唇角浮起小梨涡,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眼里全是坦荡荡的对姚陌的欣赏。 姚陌得知阮以瑾虽是个大学生,却已成为专栏作家,闲暇写几篇影评,对国内外电影颇有心得。 姚陌是睡饱了,阮以瑾是精力旺盛,两人一路畅聊。 巴黎到A市的直飞旅程历经十多个钟头。 很快,飞机抵达下降点,对准跑道降速,打开襟翼。正值A市的下午,没有夜灯霓虹景象,整座A市笼罩在一层米白色的纱布里。 几分钟的失重感将姚陌从沉默中拽出。 逐渐接近地面,姚陌一时失语,静静眺望下方。 阮以瑾在一旁活泼地问:“姚导有人接吗?要是没有我们可以送你一程哦!”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双眼弯弯自问自答:“我是不是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姑且胡乱一提,我知道的,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姚陌笑说:“你很可爱。” 推着行李车走向出口。 姚陌中途回来过一次,但直接去的老家,并非走A市这条航线。所以这真是阔别了三年。 空气中涌动着A市特有的枯木与灰尘的味道。 离出口尚隔着一段距离,姚陌瞥见了前方的阮以瑾。她只有一个20寸的小箱子,个子高挑,看起来非常轻松。 阮以瑾招手道:“齐远声!这里!” 几乎是这三个字的声波振进耳蜗的刹那,姚陌僵住了。 刚踏上这片土地就遇到熟人吗? 她后退了半步,隔着一根承重柱遥遥望去。 是齐远声。 他穿着一套休闲装,POLO衫配牛仔裤,松松垮垮的,染上几分混不吝。看起来更瘦削了,肩膀比以前愈发宽阔,脸上愈发棱角分明,眉毛与下颌角的弧度已经书写着成年男子的韵味。 只见齐远声熟稔地接过阮以瑾手中的行李,一个不防,她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姚陌完全退到承重柱后方。 噫,有时候人生很奇妙。 比如姚陌这三年在浪漫的法国竟然维持着单身,完全将自己醉心于学业和事业。而齐远声,他已经汇溪流为大河,逐渐主动地把握了爱情的妙音吗? * 康璐璐最近无聊开了个咖啡厅,据说是为了完成男友中学时的梦想。 骆佳欣怀疑她为美色所惑,往文青发展。 姚陌说,文青不可能,披着文青皮的狼人还差不多。 今儿骆佳欣回国,两人特意来会会康璐璐的新男友。 等候好一阵子,康璐璐的小鲜肉男朋友打来电话,竟爽了三人的约。 “好大的架势。”姚陌嗤道。 见他本就是噱头。很快话题回到三人身上。 骆佳欣在法国找了个德国男朋友,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金发蓝眼,身材高大,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每当他抹发胶之后,姚陌都会对他未来的发际线表示担忧。 骆佳欣无奈地挤眉弄眼,将刺头丢回给姚陌:“说真的,房记成是不是想跟你死灰复燃?” “有吗?” 姚陌回国后第一个见的故人是范涟,紧接着在餐厅遇见了身旁另有女伴的房记成。“你回国了!”他当时非常惊讶,那表情,怎么说,好像翻出一张在兑奖期限内的100万彩票。 之后就开始朋友圈交流了。 骆佳欣:“你翻翻你这几天发的朋友圈,哪条他没点赞?” “男人心海底针。”姚陌顺着她的话题,“我上次找出老缝纫机,拍了张照发朋友圈,你猜怎么着,房记成评论了。” 对这个横贯整个大学时期的前男友,姚陌印象最深的是两人最后一面。 毕业前房记成决定出国,叫姚陌下宿舍楼,草丛里蟋蟀闹个不停,姚陌爽快地吐出一句:“那就这样呗。” 男人有时候真好笑,会认为女人牺牲自己的事业是理所当然。 他盯着她半分钟,恨铁不成钢的来了一句:“你太要强了。” 两人就这样拜拜。 骆佳欣也是很尴尬,穿着睡衣下楼取外卖,撞上这场面,压根不敢动,最终被蚊子赠送了大腿上的七星连珠。 “他说了什么?” “一个字,呵。”想必是不相信姚陌会放下摄像机去做女红。“我赶紧锁了。共同好友太多。” 康璐璐:“你和范涟定下良辰吉日了吗?” 姚陌差点吐酒,“您这个语文水平太赞了!” 康璐璐不置可否,品一口酒:“等我生日宴会邀请何广仲过来,你们到时候聊聊。剧本压这几年,你和范涟不急,我都替你们急昏头了。” 何广仲是导演转制片人,圈内颇有话语权。 康璐璐的生日宴会就在一周后。 别墅内亮如白昼,隔着第一道大门,便能听见其中如奶油一般甜蜜的欢声笑语。 康璐璐本人是个传奇女子,和前夫离婚前后一直在A市富婆排行榜榜上有名,属于A市艺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平常靠分成也能过上优渥的日子,但喜好投资,常常像冤大头一样被各类经理人联系。 姚陌安安静静地喝着一杯柠檬水,心上却如同被压了个秤砣。 半个小时后,受邀的何广仲到来。 “何大制片人来了!”立马有人惊呼。 何广仲穿着黑色的夹克,戴着棕褐色前进帽,走进来稳稳当当和几个人握手,一派徐徐。 康璐璐笑道:“老何来了。” 他身侧还站着一位窈窕的女伴。等人群散去后,姚陌探眼,这一瞧可不得了,竟然是熟人! 王若羽怎么也来了!还是陪同何广仲来的。 姚陌在心底小声叹了口气。 或许很多人在学生时期都会遇到一个“死对头”,对方和自己实力旗鼓相当,外貌不相上下,交际棋逢对手,但就是……玩不到一块儿去。 姚陌和王若羽就是这样的对头。 大学时她们在隔壁寝室,姚陌学号在尾巴,同寝的另外三个均来自商学院,加上她本身话不多,和班里其他同学隔了一层帘子。 这种距离增添不少朦胧的美感。 男生寝室讨论班上的女生时,姚陌的人气竟高过了王若羽——这并非什么值得较真的事,可其他人总爱拿她俩来比较。 姚陌和房记成在一起后的一次班聚。大圆桌围着一圈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班里另一同学说漏嘴:“啊姚陌你知道吗王若羽暗恋房记成!” 恰逢王若羽走进门,正对姚陌,两人面面相觑。 自此,军训时一起打报告去喝水去上厕所的友情一去不复返。 王若羽今天穿一袭孔雀蓝长裙,长发垂肩,美得一如往昔。 她视线清清冷冷的朝着姚陌,跟何广仲耳语了几句,便见何广仲朝姚陌的方向看来。 姚陌心里一声卧槽。 随即,王若羽施施然走来,“好久不见。听说你去法国勾搭了皮埃尔,厉害,厉害。” “她是女人!”姚陌顿了顿,“哪比得上你,勾搭了何广仲。” 王若羽拎着裙子怒吼:“他是我二叔!” “……” 见姚陌吃瘪,王若羽心情明快了些。 她在姚陌身旁的意式真皮沙发落座,双腿优雅的并拢,略倾斜身子发动第二次攻击:“依然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 王若羽向来路径清晰。大学时的她便可以傲然站在讲台上,梳理好莱坞模式,坦诚自己以后会走商业片的道路。 搞艺术的人大多喜欢标榜自己的特别,即使被社会鞭打,内心某一个角落仍渴望搞一出白月光电影混个名堂。 但王若羽丝毫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她看得清楚,站得也够高。 姚陌携带的驴包露出剧本的一角,王若羽那玲珑心思,瞧见的瞬间便了然一笑。 “原来你还在写本子。” 姚陌瞥一眼。 王若羽悠然道:“想找我二叔看看?” 这话才是戳喉咙眼了。姚陌不痛不痒的问:“你二叔带你来这里,就为了让你跟我叙旧?” 自然不是。为的是康璐璐手里的股份,她的话语权。 王若羽轻哧了一声,扭过头打量别墅内的摆设。 人到齐了。 康璐璐举起高脚杯:“今天是我康璐璐的生日,祝酒词,我想想……就祝大家能够拥有美好性`福的生活一万天!” 康璐璐嘴里吐出的xing福,只可能是两性方面的福。 一万天,换算27年多。想得倒挺美。 刨开生理期、疲累工作日,从成年到正常死亡能享受一万天的人,怕是百里挑一。 其他人不管听没听懂,跟着起哄:“说得好!” 姚陌心里有一股劲儿在别扭,仰头喝一杯酒,豪情壮志地加入了何广仲的群聊。 紧绷一夜的肩膀终于松懈。姚陌退去花园找骆佳欣,经过回廊,又撞见了一个熟人。 姚陌竟不知,他这三年进了这个圈子。 像是已然对社交礼仪里的虚与委蛇产生免疫,齐远声一派闲适,与几位有重量的人交流。不卑不亢的模样还挺唬人,似乎他与他们属于同一层次。 她驻足片刻,他丝毫未曾注意她。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姚陌倾身瞧了瞧眼角的细纹。 岁月不饶人,当她再浮现熟悉的笑容,眼角的肌肉记忆自动帮她开路,小细纹宛如墙角的藤蔓,提醒着姚陌已是进入而立之年的女人。 蓦地想起“君生我已老”,镜子里的人忽而自嘲。 目的已达,逐渐酒尽人散。 其外熙熙攘攘的高级轿车一辆一辆开走,像一个又一个暴走的蟑螂,被囚禁在铁皮壳子里。 姚陌面无表情地一路开到停车场,下车高跟鞋滑了半寸,姚陌差点摔倒。她翻开明天的日程表,确定要去见中艺国际的负责人,目标是吸引1亿投资。 不管其他如何,姚陌和范涟的《启明星》都将在今年年底前开机。 姚陌想着事,又微醺,走路不免摇晃。贴身的礼服勾勒出一身曲线,踩着高跟摇曳生姿,如同洛河的洛神,步步生莲。 车位距电梯有四十来米距离,小区治安极好,姚陌毫无防备,竟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到了墙边。 紧接着,黑桃A香槟的清雅果香,伴随急促的鼻息,呈碗状向姚陌俯压逼近。 她使劲踩向那人的脚尖,听到一声沉钝的闷哼。 姚陌立即使出撩阴脚,对方却像早知她会出这一脚,半空阻止,再一往前,两人已经胸脯相贴。 那人没松手,反倒环住她的肩膀,双唇接触。 他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灵巧的舌头便探了进去。 借着一束车灯,姚陌终于看清,眼前这人竟然是在宴会上对她视而不见的齐远声。 她心下大骇。 挣脱也挣脱不开。而且不知这人去哪学会了这一招,带有攻击性与不容拒绝——原本令人讨厌,但换成保持了貌美如花的齐远声来做,姚陌却能欣然接受。 姚陌双手抚过他的胸口,蜿蜒向上,抱住了齐远声的脖颈。 他喉结发出一声咕噜。 两人如小别的情侣,炙热的话语消失在唇齿的厮磨里。 良久,齐远声头往后隔出几公分,喑哑道:“哪怕是养一条狗,姐姐也应该产生感情吧?” 第29章 是什么神奇的化学物质在起作用, 两人聚在一起,仿佛天雷勾动地火。 在玄关,姚陌揪住了齐远声的头发。汗水渗透布料, 一处深色印记。 她脖颈后仰。 一切分外熟悉, 不论是彼此的温度,还是房子的摆设。甚至这季节, 都像使用了剪辑视频时的波纹删除, 将中间三年彻底摒弃, 头和尾交接在一起。 姚陌今天很累,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的身体拥有记忆,不会因为床侧另躺了一人, 就陷入失眠的困境。或许对那人已经熟悉,偶尔她侧过身子, 身后就有火热的胸脯贴上来。 再度醒来时是凌晨三点。姚陌是被冻醒的,两条胳膊冰凉,腿也伸到外面。她翻了个身,重又钻进被窝。 这时姚陌发现, 齐远声并未躺在身旁。 黑暗中,齐远声站在阳台, 冷风吹过额前的碎发。姚陌再没见过他留寸头的呆纯模样了。 左手指间猩红的一点,他任其燃着,却没有去吸一口。 夜色仿佛被齐远声手中的烟头烧出了一个洞。 姚陌想起来,她之前曾站在同样的这个位置, 静默的凝望过他。 上一回齐远声在浇花, 这一回却在毒花。好在姚陌的阳台早已一片贫瘠。 他脸上少了肉感,多了成年男性的棱角与紧致的下颌线条。以前的力量感缺少凌厉,现在却成功让她感觉到男性的震慑力。 站了片刻, 姚陌摩挲着胳膊回房间继续睡觉。 齐远声瞧见姚陌的背影。抬起左手抽烟,烟灰却落在手背上。 很烫。他纹丝不动。 姚陌走后的第一年,齐远声很多次健身跑到小区门口。 依然是兴起而来的奔跑,没有目的,没有想法。他甚至没有进小区,站在街对面。 远远眺望那几个小小的漆黑的窗口,里面盛满属于他们的记忆。 人生仿佛陷入一片虚无。 原艺打来三个电话,齐远声没接。爷爷打电话,他接了。说话的人是原艺:“真的不能互相体谅?” “妈。” 叫出这一句,两人顿时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过了会儿,齐远声哽咽道:“我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也失去过。” 那是四岁的夏天,齐远声没有等到父母接他放学。 随他一同等人的最后一个伙伴是Adele,最后Adele的妈妈开着一辆老奔驰600SEL,说可以顺道载他回家。 齐远声不走。 Adele手舞足蹈:“你怕我妈妈是坏人?你爸爸是警察,警察会抓坏人,你也跟你爸爸一样厉害的!” 忽然间雷雨倾盆,齐远声上了车。 家里没有人。 齐远声去厨房喝水,见地上碎着一个玻璃杯。喝完水,他盯着碎片看了一会儿,决定要清理掉这堆垃圾。 三分钟后,他收获了一根血流不止的大拇指。 一个小时后,他得知他父亲在抓坏人的过程中牺牲了。 齐远声问:“妈妈,什么是牺牲?” 原艺:“mourir,你爸爸他死了,他永远离开我们了!” 直到小学毕业,齐远声得知,原来他父亲不是警察。他是一名家喻户晓的演员。 因拍摄事故,他的时光永远凝滞在了片场。 * 姚陌早上醒的时候齐远声已经离开。 往常都是她在床上抛下别人。这感觉有些奇妙。 姚陌听着晨间新闻慢慢洗漱,待会她与王亦宸有约。 约在一家火锅店。这店新开业不过两个月,姚陌一听名字,感觉有故事——王宫火锅。 这起的什么名儿…… 王亦宸一手揽住宫渔的胳膊,一脸“你怎么问这么浅显的问题”,说:“王宫火锅就是我们的孩子,取爸爸和妈妈的姓有什么不对嘛。” 姚陌:“……” 王亦宸吨位减少不到十斤,却四处吹牛,一说自己绝对没以前那么虎背熊腰,二说他眼睛比以前大了一倍。 姚陌凑近一看,怒骂:“你真是浪费了我们的桃花眼基因!” 他身旁陪着纤细的宫渔,二人俨然是美女与野兽。 王亦宸大四的时候参与了一个什么创业项目。这几年政策尤其支持年轻人创业,有各种房租税收方面的优惠,更有丰厚激励金。据说王亦宸一开始只图个新鲜,后来投入的沉没成本越来越多,被迫开始上心。 毕业后王亦宸原本打算是要么进个大平台长见识,要么回B市享受上一辈的果实。 没想到他直接成了个小老板。 至于宫渔,毕业后没直接就业,现在在准备二战考研。 姐弟插科打诨间,将三人的三年交代得明明白白。 头顶一盏不够明亮的灯,岑寂的映出姚陌知性美丽的脸。王亦宸去上洗手间,宫渔就在这般静默的灯光下,嗅着空气里扑鼻的底料浓香,问:“姚陌姐会后悔吗?” “嗯?什么?” “你们刚刚完全没有提过那个名字。明明他不论跟你,还是跟王亦宸,都是非常亲密的人。” 姚陌靠在椅背上,喝下半杯甘蔗荸荠水。 王亦宸像是刻意避开了“齐远声”三个字,可是宫渔也在用“那个名字”指代。难道他们之间产生过什么纠葛? “我见过他。”宫渔露出个笑,带有些微自嘲。“他很好,你走以后他开始运营社交APP,很快坐拥了一大笔粉丝。现在在本校读硕士。” 姚陌想提醒宫渔,她是王亦宸的女朋友,而自己是王亦宸的姐姐。 身后已传来脚步声。 “在聊什么?”王亦宸坐下后随手握住了宫渔的手腕。 姚陌没有顾忌,坦荡地直接问:“齐远声这几年怎么样?” “挺好。”王亦宸夹起一块虾滑放进宫渔的盘子里。 “跟我说说,别打太极。” 王亦宸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拿起漏勺在红汤里寻找失落的土豆,漫不经心道出了更多关于齐远声的故事。 大四上学期大多学生忙着保研与秋招,王亦宸为了表明自己背水一战的决心,已经连续在办公室睡三个夜晚。虽然他只能起到鼓舞人心的美丽废物(?)的作用。 第四天结束,王亦宸耗光换洗袜子和内裤,不得不赶回学校。 在写字楼底下,王亦宸遇到了一个好看又矜贵的女人。 来者自称是齐远声的妈妈。 “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忽然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姐姐找我!”王亦宸被宫渔掐了一下,他嬉皮笑脸继续说:“不过齐远声的妈妈很有气势,我在她面前不敢造次。” 姚陌蹙起眉头,对王亦宸讲故事的水平是满意的,但对他造悬念的方式不满意。催道:“然后呢?” 齐远声放弃了保研名额,也没有就业。他选择了考研。 考的还是那劳什子哲学硕士。 可真奇了怪了,他桌上明明堆满金融与计算机的书,怎么跑去学那穷酸专业? 王亦宸劝他未果。原以为跨度这么大,齐远声只是个陪考。没想到竟给他考上了。 “姐?回神啊。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王亦宸看向宫渔,下巴往前点。 宫渔说:“你们去,我回去看书。” 于是姚陌随王亦宸去了A市鼎鼎有名的T.N.大剧院。 剧院呈多边形,拥有多个入口。姚陌以往都从南门进,第一次走东门。 过安检后下一层楼,走廊两边摆放着数个制作精良的易拉宝,其上为话剧与音乐剧宣传照,国风、西洋各类型均有。 姚陌习惯先拿本小册子,总览近期演出名单。 【旧仰剧团,表演《玩偶之家》】 她极为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齐远声不是学哲学……” 王亦宸竖起食指,“你跟我来。” 观众席的灯光全开,舞台上显得尤为亮堂。 齐远声正在舞台上演他的角色,他创造了角色的小动作,并为此改掉平常的行走言谈。 道具灯光舞美有条不紊。 王亦宸说,考研结束齐远声忽然铁了心说要去演音乐剧。在寝室排练的是一首法语歌,中文名叫什么……吻我? 姚陌摇头,“是《纹我》。” Tatoue-moi. 短短时间,他竟已成了独当一面的A角。 表演结束,跟齐远声对戏的一个女演员同他有说有笑,小指头勾住了他的衣角。齐远声不动声色地错了个位置。 有演管小妹妹送水,递给齐远声时特意停留说了会儿话。从女孩的表情可以猜到,她在崇拜他,鼓励他。 她的眼神多么熟悉,姚陌曾被这样的眼神凝望过。 齐远声接过水。 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许会贫几句嘴。当下却显得冷冷淡淡。 就好像组成他这个人的原有成分里勾兑了一些冰渣。 姚陌甩掉脑海里关于风月的记忆,去工作室与范涟一同做前期准备。 他们已经做了《启明星》的5000多格分镜,这之中推翻过两版,一版是出现了科学硬伤,另一版切入点瑕疵。拍摄方案和通告单业已印成白纸墨字,尽可能将前期准备到极致。 模型室堆满了各类受力模型、场景模拟,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姚陌低啐了声,说:“下周出差去实景地。” 到家已是十点过半。站在电梯内,姚陌累得闭上双眼,一副肌无力的模样斜斜站着。 走出电梯,门口竟蹲着个人。 即使蹲着依然很大只。 姚陌惊得忘了眼疲劳眼干涩,眉头扬起,问:“你怎么在这?” “我不知道进门密码。”齐远声倒是一副理所当然。 姚陌:“……” 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来堵她? 第30章 姚陌猜测, 齐远声有可能生气了。 因为她在床上说了句:“我看微博上说男人25岁之后面临枯萎的困境,你今年23,是不是开始走下坡路了?” 原本两人默默耕耘, 齐远声忽然鼓大了眼。他长相并非凌厉那一挂, 这个表情更显得呆萌。 姚陌翘起唇角。齐远声在身后傲娇地“哼”一声。 后来姚陌去浴室,他也跟着闯进去, 真像一只骄傲的雄孔雀。 这倒没什么, 毕竟不是齐远声的痛脚, 他很乐意证明自己。 后来范涟发来几个男演员的视频。 剧本《启明星》讲述的是未来地球环境恶化,人类分化出两派,一派是守旧派, 一派是寻生派。守旧派认为科技是人类灭亡的原罪,摒弃了高科技, 希冀留在地球;寻生派秘密研究各类技术,包括脑机接口、人工智能、航天工程等等生路。 但不断缩小的生存范围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电影将采取双线叙事。一条线是寻生派宇航员漂泊在宇宙寻求新家园,一条线是守旧派的少年们奔赴真理,揭开精神胜利的虚假外衣。最终二者殊途同归, 宇航员穿越虫洞进入高维空间,向奔赴科学的少男少女传道。 双方拯救了全人类。 少男少女大多十五六岁, 正朝阳时分。 姚陌点开看的第一个男孩脸上挂点婴儿肥,动作慢半拍,眼神却颇有灵气。第二个唇红齿白,走在校园会被女生偷偷回头看。 …… 姚陌歪着头看得认真, 齐远声趴在一旁装睡。过了会儿, 他变成个渴望吸引主人注意的大狗,假装不小心伸手搭住她小腿。 见姚陌没拒绝,得寸进尺地伸出第二只胳膊。 姚陌:“别烦。” 她的原意是早看完早睡觉, 然而工作时的姚陌语气是公事公办的,难免显得略凶。听在齐远声的耳里立马换一个味儿——他耽搁了她看小鲜肉的视频? 两人本就没解开的梁子复系上一个水手结。 第二天起床仍旧一室冷清。姚陌甚至毫不惊讶,该干啥干啥,直到当晚往酒桌上一坐,大脑宕机的同时却忽然悟了! 昨晚上……齐远声态度软化,或许原本是想找自己好好谈一谈? 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姚陌后知后觉。 一时又好笑又无奈。 酒桌上坐着三方人马,一是姚陌、范涟代表团队班子,一是主要出品方明天股份,一是中艺国际。另有牵线人一名,国家一级演员蒋伯承,担当润滑剂。 “姚陌导演,我可是你的老粉丝!”蒋伯承毫不掩饰对姚陌的欣赏。 管他是不是客套话,姚陌恭敬地起身敬上一杯酒。 “姚导,你从出道就跳过了新人阶段。你的电影表面上走欧洲学院派的路子,但是内核思考的是东方命题,尤其光影运用非常有分寸。和皮埃尔导演的那部片子叙事极简,却蕴含了很多层次。我可真是很喜欢。” 姚陌喜上心头,交流几句,目光略微挥洒向坐在主宾位置的原艺。 原艺坐着,神态外貌与时尚巴莎的封面图无二。绰约大方的外表下隐藏着强悍手腕与高屋建瓴。当她说话时,甚至需要极为人情练达,才能察觉到她收敛了本身的锋利,避免别人因此手脚难安。 姚陌万万没想到,之前关在家里告知齐远声的那句“在这个世界上,最想和原艺共进晚餐”的戏言,短短三年就已经照进现实。 原艺怀着浅浅的笑意,间或提几个技术和资金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但因为姚陌与范涟准备充分,擦着不存在的汗趟过了难关。 但姚陌却很快敏锐察觉到,原艺不喜欢自己。 甚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不满。 到底是哪里不对盘,姚陌不得而知。相反,从成功女性的角度,她可是很喜欢这位女强人的。 这份察觉在洗手台前得到了验证。 用包里的备用卫生巾应付了提前三天的经期,姚陌“嘶”一声,盼望待会腹痛来得晚一些。 水流温和淌出,身后原艺迈出隔间。 两人站在镜子前。 姚陌转身致意,眼神接触两秒。 对方下巴微点,面上不曾带笑意。不仅如此,一双看破风雪的眼略一打量姚陌,这好奇心含刺,而原艺没有掩饰。若是寻常人,内心早已“咯噔”。 疑惑有之,姚陌报之一笑。 鞋袢有些箍人,姚陌佝身调整松紧。短上衣随其伸缩,露出了一小块背。 细白的皮肤上,两抹红印尤为明显,宛如皑皑雪地落下的两瓣刺目的红梅。 原艺瞳孔缩小,刹那间她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锁定两秒很快转移。侧过头,喉咙有些哽,竟忍不住咳嗽一声。 水龙头温热淅沥的水抚摸着原艺的双手。 她窥见了一些隐秘的东西,而这,是鲜少与孩子接触的原艺所陌生的。 镜子里容颜仍在,但每年花在脸上的几十万已经是固定开销。 她的儿子,前不久好像还嗷嗷待哺,会在回国后因为不会默写拼音而被叫家长。 在她建立商业版图时,他居然那么迅速地、在遥远的故乡成长为了一个,挺拔的、帅气的、优秀的大学生。 一个男人。 “姚导的私生活很精彩。” 原艺的语气太平和,姚陌分辨不出这个陈述句是简单的表述抑或暗含着讽刺。她的第一反应是脖子上的遮瑕脱妆了。 齐原艺擦着手,说:“月经期别穿这种上衣。” 在姚陌思绪朦胧地低头看衣服时,原艺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回到饭局,姚陌跟范涟对上眼神。 只见他两边脸颊红成了猴屁股,一手往后打,仿佛要揽日月,起身就开始背古诗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姚陌:“……” 敢情在这追忆高考必背知识点呢。 总的来说,今日行程顺利。 可以确定蒋伯承将出演一个角色,至于是当守旧派里少男少女们的导师,还是当宇航员,他还没做决定。 蒋伯承殷切站在原艺身旁。二人虽年纪大了,仍保持着翩翩的身材和风度,瞧着挺登对。 送上车前,原艺的目光渺渺投向姚陌,却未置一词,进了后座。 * 摸清齐远声的想法后,姚陌的打算是等今晚他来,她暂且放下手头的事,同他聊一聊。 过去的三年、当下的境况。 况且姚陌不得不承认,她好奇在飞机上遇到的阮以瑾和他之间的关系。 然而当晚,齐远声没出现。 第二晚,没出现。 第三晚…… 明天要出差的姚陌心血来潮,一人去了欢乐谷。 激流勇进外排着漫长且蜿蜒的队伍。 姚陌并不着急。 既然选这一天放松,排会儿队又何妨。 一手捏着气球柔软的线,一手握着冰淇淋,头顶戴着猫耳朵。路过镜面,姚陌照了照,什么而立之年,她明明就是个女大学生!(bushi) 至少可以冒充一下! 排在姚陌前面的是一群青春靓丽的大学生,男女生穿着清凉,除了两对情侣,其他都是男跟男女跟女站一块儿。 他们似乎集体出游,一来一往说话很是畅快。 身处影视圈有一点好——姚陌出门在外,总能听见别人聊到她的熟悉领域。要么是电影电视剧,要么是娱乐圈谁公开恋情谁出轨…… 垂头听了会儿,冰淇淋啃了一半。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吆喝:“齐远声不是在演戏嘛,他是网红,问他他准知道!” 她推着身旁一个高挑的女生,眉眼写着“红娘”二字。 “不好吧,齐远声正跟阮以瑾打电话。” “等他打完呗!” “唉,齐远声表面上平易近人,感觉挺难走近的,凌笑要加把劲~” 原本清风朗月的偷听的姚陌戴上了口罩。 齐远声挤在前面的人群,绕过S型通道时,女生们问他门斯言谈没谈女朋友。 齐远声正色庄容地颔首,“我发消息帮你们问。” “真的嘛!你们认识?” “你有门斯言的联系方式咩?” 他手扶着围栏,虽一脸认真,眉毛却低了下来,“有啊,我已经发给他了,你们要看吗?” “要!给我康康!” 齐远声坦然举起手机。 几个女生期待地凑近——只见齐远声在微博私信门斯言:【你有女朋友了吗?】 众女生:“……” 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凌笑的笑容是爽朗的笑,她向几个女同学,她们吃瘪的表情真的很好玩。 凌笑虽然甫进A大便一眼关注到齐远声,却并未幻想二人的邂逅。只是室友们撺掇,她乐得顺水推舟。如果舟不就她,她能留有余地。 随着她们向拐角靠近,与齐远声那群男生的距离逐渐拉远。 凌笑特意维持了美好的表情,以甜甜的笑容与别的同学聊侃。 忽然,余光里的齐远声不对劲。 凌笑望去一眼。她的本意只是假作不经意的一眼,但视线黏附在了齐远声身上。无所谓。因为凌笑知道,他这时候不可能注意到她了。 齐远声呆站在原地,径直看向斜后方。关注、热切、复杂的情绪几秒钟从面容交替而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抽离了。 笑僵在脸上。第六感告诉凌笑,这条舟不可能属于她了。 她转过身子,沿着齐远声的目光,寻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随意的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蓬松的马尾。她与凌笑之间隔着三个人,正揭开半边口罩,皱着脸不情愿地舔着融化的冰淇淋。 第31章 天很热, 冰淇淋融化得真快。姚陌索性啃了一大半,满口冰爽。 她跟着队伍缓缓往前,再次抬眼见齐远声正穿过人群, 嘴里连连说着“不好意思让一让”, 几个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不远处与他一块儿来的同学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见姚陌注意到他们, 有的收回视线, 有的继续瞪眼, 有的还招了招手。 姚陌取下口罩,朝他们“嗨”了一声,跟没事人一样。 齐远声眼珠子转一圈, 贪婪地盯着姚陌微红的脸颊,问:“你怎么在这?” “来游乐园还能干什么。” “一个人?” “不是。” “?” “男朋友去买冰淇淋了。” 齐远声:??? 眼看着齐远声的两腮即将愤懑地鼓起来, 姚陌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假的。” 前方几个女生似乎在讨论他俩。 大家还等着齐远声解释一下,双方认识认识,没想到齐远声赖后面就不想走了。 “我天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齐远声诶。” “那个妹子到底什么来头啊草草草!” …… “这什么意思,我们笑笑是没机会了嘛?” 凌笑急忙说:“体面点。” “就是, 君若无心我便休!”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后面瞟。 啊啊啊啊啊!齐远声随手取下了她背在身后的小包, 背在他左边肩膀上成了个小小小包! 啊啊啊!齐远声用身体拢出了一个区域不让别人挤到她! 是爱情吧?是吧? 啊啊啊啊!齐远声的眼神好苏!就是那种“看见你之后我的眼里没有了世界上的其他更没有了自己”的眼神! 就在一路脑补中,他们排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每一辆激流勇进的水车能容纳的人数有限,而齐远声他们那一群人恰好能坐满后面的一辆车。 这时,选择权交给了主动排到最后的齐远声手里。 其他人目光火辣辣。 齐远声非常淡定:“我们坐下一辆。” 随即, 那些八卦的视线转移到了姚陌身上。 姚陌:这个夏天更炽热了呢! 同行的车里另有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两人恨不能黏在对方身上,两层雨衣完全无法阻挡肌肤相贴的温度。 这对情侣就坐在姚陌和齐远声身旁。 眼见着过了一个陡峭的关卡,情侣互相抱着尖叫大笑, 一连啄了三四口。而一旁的齐远声和姚陌面无表情:“……” 情侣瞥过来几眼,似乎在好奇:“这对是不是快分了?” 下一个山坡,齐远声忽然从椅子上滑过来,长臂揽过姚陌。姚陌没挣扎。 溅起的水花很高,零碎的水珠如断了线的珍珠四溅,其中有一颗最为调皮,停留在姚陌的眼睫下。 齐远声忽然俯身亲了她。 还不够。 他微微错位,轻柔地舔走了那颗水珠。 情侣恍然大悟,投之以过来人的目光:“还在暧昧期呢!” 结束之后姚陌决定和他们分道扬镳。 她打算过个桥去玩太阳神车,听见身后一身浑厚的“姚陌——” 齐远声的嗓音变大变圆,结实地闯进了姚陌的耳膜。 这是一种有些新奇的体验。姚陌不是没听过齐远声叫自己的名字,但往往只是轻声呢喃,或是连着“姚陌姐姐”。而大庭广众之下,他喊出她的名字,带着些急切,莫名逗乐了姚陌。 姚陌好整以暇等他跑过来。 齐远声爬上几个楼梯,与站在顶层的姚陌平视。 两人眼睛在一条水平线时,视角与平常是有很大的差异的。比如齐远声的鼻子、嘴唇与饱满的下巴不再那么瞩目,取而代之的是直挺的山根,以及一双最引人注目的有神的双眼。 “你等等我,我跟他们说一下。” “哎。”姚陌叫住他,“你和同学出来玩就好好玩。” “我不要。”这句话带点孩子气,说完齐远声又跑了。 不管多久,姚陌依然惊讶于他蓬勃的生命力。 这位同学到底是为什么可以这样精力十足地跑来跑去啊。而姚陌本人往往完成一天工作后,恨不得家里有个机器人卸妆洗脸洗澡护肤穿衣一条龙服务,她只要闭着眼进入梦乡即可。 头顶太阳偏移,这一处阴影缩小。姚陌踱去一旁,撑起了伞。 “这位姐姐。”那个戴眼镜的女生走过来。 “嗯?” 对方神情拘谨,一双手抓着衣服一角,瞧一眼姚陌,咬着下唇转移。姚陌侧过身子,气质如泉水一般温和。 女生问:“你是在和齐远声谈恋爱?” 姚陌回:“有什么事吗?” 女生抿了抿唇,视线扫一遍四周:“齐远声很可能是个渣男!虽然很不想这样揣度同学,但我们见过他和几个异性关系亲密。他在学校里有公认的女朋友,叫阮以瑾……”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善意提醒。” 两个男生在搡齐远声的背。这大概是一趟团体出游。 姚陌望了三秒钟,从另一头走下桥。 从太阳神车下来,姚陌一把老骨头快要散架,腿软的扒着围栏深呼吸良久。 “姐姐又要把我抛开吗?” 身后齐远声的嗓音凉凉响起。 姚陌回头睇他,随即留个后脑勺继续平复心情。那边递过来一瓶水。 姚陌灌了两口,认真道:“好了齐远声,你今年是23岁,不是13岁。什么抛开抛弃的话,你去跟不谙世事的小孩说。” 所谓的“抛弃”,里头含有一个因果关系。而男女关系的抛弃,往往很单纯——双方必定都有问题。 齐远声在姚陌这里耍委屈,可不会因为让她产生愧疚感而占到上风。 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恶人,先、告、状,在姚陌这是无用功。 没过多久,齐远声嗓音恢复理性和正常,说:“那我们开诚布公来谈。” 他们坐在肯德基外。 四周带小孩的家庭很是喧嚣,几个小孩互相比划着纪念品,戴上面具假装鬼屋里的怪物。 “我想我们是时候给这段关系下定义了。”齐远声摩擦着手心,“简单来说,我们需要一个名分。” “……是单一性和排他性的吗?” “是的。” “哦。”姚陌吸着可乐,“那阮以瑾是怎么回事?” 齐远声峻峭的眉峰微微上挑,嘴角的笑忽然裂开,整张脸变成一个微笑萨摩耶。 姚陌:“……”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绝对称得上幸灾乐祸的爽朗笑声飘荡,差点掩盖住了小孩的玩闹。 “她是我堂妹!亲的!” 姚陌:“……” 许久。时间仿佛固化成了实质。 “我好想你。” 唔。 是这几天没见吗?姚陌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三年。 “这三年我想了很多,以前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但是我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齐远声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和我一样?” 这时候的他又露出了两人初识时如小鹿般的纯净。 齐远声不像在开玩笑。 两人因为王亦宸而熟识,现在俨然摆脱了他那层关系,姚陌可以自由的遵从本心。 姚陌不语,齐远声后退一步,把头凑在她视线所及之处。 “男朋友不可以吗?” “不然准男友也行。” 姚陌:“……” 真行,一下从正式员工到了预备员工。 “啊!”齐远声忽然想起。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文件袋,手里捏着几张登机牌,“你三年没见到我,我却不是三年没见你。” A市→巴黎。 巴黎→A市。 齐远声嬉皮笑脸,很轻松的样子。一时辨不清对这段往事是喜悦还是难过。 再早一些,姚陌很能看清齐远声所思所想,她毕竟在社会上比他多摸爬滚打几年,识人之术不可少。近些日子却越来越难读懂他了。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姚陌心底一隅新开垦的土地在朝他开放,还是因为齐远声根本没在用成人的那一套利益置换的思路来同她相处? 那是怎样的心情,即使相隔大半个中国,想见到对方,可以立马买一张机票奔赴在对方的楼下。 可是姚陌只要想到去机场、等飞机、坐飞机、从机场到对方楼下的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就算点开了买机票的APP,也会冷静地按Home键。 她失去了这种浪漫。 从很早的时候就失去了。 不是因为她比他早进入社会。在她仍处于学校象牙塔的时候,她便失去了那种浪漫。 姚陌的成长曲线是陡峭的,会忽然近乎直线上升和下降。 或许是从王路蕊得知姚裴出轨,开着车去寻那一对背弃家庭的恶人,却在路上出了车祸失去生命。 是这一天开始的。 姚陌失去了母亲。 旧的姚陌死去了,一个新的姚陌如同保护罩,护住了内心的纯净。 骆佳欣曾调侃她是海王。 姚陌认为自己一次只喜欢一个,不养鱼,很有原则。 她决心做一个无所谓的人,尤其是对爱情。随时可以侃侃而谈、抽身而出,这样不论经历什么,都不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这些思绪对姚陌来说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来回。 她是磨叽的性子吗?显然不是。 第32章 姚陌微微一笑, 满面风情。齐远声的眸子如黑曜石般闪亮的企盼着。两人之间的牵引被拉成了一根极细的弦。 手机却震耳欲聋地响起来。 姚陌切断了来电。 很快,对方再次不死心打过来。 齐远声双手捂着额头,“接吧。” 姚陌走远到了另一头。 电话里王亦宸宿醉尚未完全清明, 说话时大鼻子, 满口乱扯了一通。 眼见着齐远声像个鸭子左右不停摇摆踱步,姚陌忍不住催:“没正经事我要忙了。” “别!”王亦宸终于说到重点:“我和宫渔要订婚啦!” “哦。”她心里算了算, 王亦宸宫渔和齐远声同龄, 今年都23岁, 对姚陌来说有些早。“恭喜。” 她之前在法国时便几度听说王亦宸死皮赖脸抱得美人归,如今终成正果。 王亦宸又叽里咕噜倒了一大通,最终嘟囔:“要是你和齐远声都没个对象, 能不能一起来参加我的订婚礼呢?” “为什么要我和他一起参加?” “因为,因为……” 半天没给个所以然, 姚陌直接回:“我联系一下。” 她盯着自己的左手,没有做美甲的指甲简简单单,是自然的白中透粉,有点长, 干活不方便,该修剪了。 “真的嘛?那我就放心嘞!听我的准没错!嘿嘿。”王亦宸虎着嗓子, “我之前说起齐远声的妈妈,她你认识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唔?” “原艺,你们圈内的大佬吧?我搜索了一下,还有她的百科呢!” “……你说是谁?” “就是那个中艺国际的原艺!没想到吧!我说齐远声这小子看起来最多是个富农, 谁想得到家里竟然这么大架势。这不是妥妥的助力嘛?” 挂断电话后姚陌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游乐园的风送来棉花糖的香甜。 齐远声一只手抓着一根, 左边是白色的,右边是粉红色。姚陌拿走了粉红色那一个。 他笔直站在她面前。 姚陌犹豫两秒钟,最终略矜持地收敛下巴:“准男友的话, 可以。” “啊啊啊啊啊!真的吗!” 他忽然抱起姚陌的腿开始转。 几乎在齐远声跳起来的最初,姚陌便察觉了他要来一段偶像剧情节,她内心是拒绝的,然而双腿还没来得及往后迈出一步,整个人就已经腾空了。 转着爱的魔力圈圈,被一群吃瓜游客围观。 齐远声以前个子高,但后来可能又拔高两厘米,或者今天穿了内增高。姚陌的视线比他还高,在一阵眩晕中僵硬道:“放我下来。” “哦!对不起我太开心了!这个包我都背三天啦!” 等姚陌稳稳落地,齐远声的解释劈头盖脸袭来:“原本我不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姐姐你说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孩’,我听了有点怕,一个冲动……那什么,告白的仪式我之后会补的!一定会补回来的!你们都说生活要有仪式感!” 待这仿佛酒神上身的狂喜结束,齐远声开始讨价还价:“试用期多久?一个月?” 姚陌露出神秘的微笑。 “根据劳动合同法对于试用期的规定,三个月以上不满一年的,试用期不得超过一个月;一年以上不满三年的,试用期不得超过两个月;三年以上固定期限和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试用期不得超过六个月。” 齐远声:“……” “既然不得超过,也就是小于等于,一般都是取等号,所以你就根据你的期望来选择一档吧。” “那好吧……” 他瘪着嘴,却给不出反击,只能小声说:“那就六个月。” 齐远声轻拿轻放,提着行李箱进门,悄悄摸进卧室,打算给姚陌一个惊喜。 好巧不巧,姚陌正在收拾出差的衣物。 齐远声没穿鞋,袜子踩在地上没个声音,姚陌浑然不知,一面思索着行程,一面折叠裤子。 行李箱与收纳袋明晃晃摆在一旁。 最开始,齐远声的脑海里滑过了最为糟糕的可能,比如姚陌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甚至可以搭配日韩剧里常有的癌症元素,最终他或她得了不治之症,迎来HE之后很快变为BE结局。 但这毕竟只是感性上脑,略加思索便知道不应当。 于是当姚陌抬起头,见齐远声一只手捂着胸口,迎来她的注意后下唇夸张地颤抖,仿佛伤春悲秋的林妹妹刚刚葬完花回来。 姚陌:“……” 齐远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哪怕多骗我一阵子也好。” 她冷静地拉上行李箱拉链,“感情里总有先来后到,毕竟我们都是已婚之人。” 淦,怎么像一首偷情讴歌。 齐远声微微一愣神:“有道理,不如享受当下。” 姚陌将行李箱拖到一旁,“我明天要出差去……你脱裤子干嘛??” …… 吃到准男友的爱心晚餐和早餐后,姚陌在飞机上半点不累。倒是一旁范涟捂着肚子,说赶飞机没吃上好的,只在候机室囫囵点了一份快餐。 “你怎么脸色这么好,衬托得我灰蒙蒙的。”范涟握拳,“一定是我没吃好!飞机餐快来!我要吃飞机餐!” 电影即将开拍,这时候选择谈恋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毕竟刚在一起就面临几个月的分离,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当事人姚陌似乎并不担心这一点,安静地在白纸上画两幅火柴小人的画。 范涟吃完飞机餐,说:“休息一会儿吧,到了那儿有你忙的。” “我在休息啊。” “你这画的不是分镜?”他凑近一看,竟然是火柴小人在一个火柴盒一样的房子里的温馨日常。 范涟蹙眉,“你又谈恋爱了?” “差不多。” 谈恋爱还有差不多这个选项? 范涟没多嘴,眼神犹疑地左右乱飘,最终闭上眼靠在后座小憩。 这次拍摄基地在海滨城市。 第一天吃海鲜,好开心!连吃了一周后,姚陌觉得海鲜性寒是很有道理的……她躺在床上觉得双脚有些凉,起身做拉伸时骨头咔嚓咔嚓叫。 许久不健身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齐远声打电话时,姚陌正在健身房听一个肌肉虬结的健身教练掰扯办卡的优惠。 “你在哪呀!”他用一种卖萌的声音问。 “咦——在健身房。” 对方停顿了许久,“哪个商场的健身房?” 话音刚落,另一头响起一个礼貌的女声:“您好,客房服务。” 那声音不像是隔着门板,倒像说话的人离齐远声不远。姚陌登时明白了,他现在估计在她房间外的走廊上转悠。 齐远声走远一些,手遮挡听筒,欲盖弥彰道:“健身是好习惯,我就随口问问。” “哦。可是你在A市,这么远,就算知道我在哪个健身房又能如何?” 他语塞了两秒:“给你点健身餐。” “不用这么麻烦,这里有。” 齐远声不吭声了。 过了许久,他再度小声说:“姐姐太坏了。” 姚陌走出健身房,斜前方的休息区坐着一个赏心悦目的大高个,正被一名男士……搭讪? 那名男士穿着紧身的衣裤,臀部上翘,蜂腰宽肩,满脸热忱。 不会吧。 群里有人调侃过这里的blue、热拉注册量虚高,原来大街上这么容易遇到的? 异乡人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做一些奇怪的事。姚陌忍不住拍一段齐远声含笑推拒的片段,旋即将衣角打结,摇曳生姿地晃了过去。 “怎么这么早?” 她左手抚上齐远声的胸口宣誓主权,笑不露齿,上身前倾。“这位是?” “额……”齐远声惊讶于姚陌此时的主动,愣了一会儿,指向那位搭讪的男士,“他是这家健身房老板,问我有没有兴趣当教练。” 阿西吧! 姚陌眼神微闪,一脸平静地与对方握手。 回去的路上齐远声一直嘴角上扬。 经过健身房的拉伸,姚陌浑身都是劲,走起路来带着一阵风。 忽然,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雨丝。 当姚陌感受到水滴的湿润时,她的头顶已经多了一层遮盖物。 齐远声双手举起外套,还得低头弓背,因为他太高了,若是单单双手撑在两人的头顶,雨水会随着风飘洒在姚陌的脸上和脖子上。 这里的雨和风都带有一丝海水的潮腥。 打在树上、棉料上、沥青公路上,发出沙沙的奏鸣。 姚陌微微抬眼,两人遮蔽在他的外套这一小小的空间。齐远声姿态很低,又像游乐园那次,目光在同一水平线相遇了。 那一刻,彼此在对方的眸子里见到了黑夜下的灯光。 虽然还在朝酒店的方向慢慢跑去,却时不时会往旁边看一眼。 眼见着齐远声的头发逐渐被雨水分成一绺一绺,他却咧着嘴很开心地露出洁白的牙。 衣服上方细弱的啪嗒啪嗒,像是一块古老的怀表,兢兢业业地计算着流逝的时间。 酒店瞩目的招牌近在咫尺。 齐远声忽然对姚陌说:“我想亲你。” 他喉结上下滚动,视线往左右瞧一眼,移回来的刹那两片唇不自觉抿起。影子已经凑过来。 第33章 一大早姚陌被齐远声抱到了卫生间, 站着刷牙时才逐渐从挠人的睡意中清醒。 姚陌今天上午要和范涟去实地看一看场景,下午一同乘飞机返回A市。 齐远声已经洗漱好了,靠在门旁露出半个脑袋。 他虽然修的是劳什子神秘莫测的哲学, 其实大把时间花在了音乐剧的排练上。 昨天齐远声还来了一段, 姚陌认认真真指点。别说,齐远声这几年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 据悉, 他已经有过丰富的舞台经验, 再练基础的无实物表演或是即兴表演都随手拈来。 但到了这一步仍有陷阱——许多演员过于依赖技巧,最后丧失了那份自然的灵性。 姚陌指出这一点,两人又闹了一阵。 随即剧情走偏。 待姚陌描完眉毛, 门铃被摁响了。 “师妹走起啊,咱们一块儿吃了早餐就出发, 跟司机联系过……唔,这位?”范涟眼神朝上翻了翻,“齐远声?” “范涟哥你好!” “你好。” 姚陌仍穿着睡衣,从齐远声身后凑出来, “师兄你先去,我五分钟后就到。” 范涟极快地将二人打量, 盯着点亮的手机屏幕说:“哦好。” 关上门,齐远声眼珠子转两圈,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在范涟哥面前离你远一点。” 姚陌:“……” (O_o)?? “为什么?” “在范涟身上我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 “对姐姐的欣赏。” “……”姚陌打着腮红, “哦, 也行。”回答那句“离你远一点”。 “不行!”齐远声慌忙改了口径。 范涟一路什么都没问。他不是那种八卦的人,姚陌很快将早上的插曲抛之脑后。 一直到回酒店的路上,两人聊完计划管理, 空气忽然沉默。 范涟说:“师妹你生日快到了吧。” “是吗?还有一两个月。” “今年就30岁了。” “嗯。我18岁的时候简直不敢想象30岁的我会怎样,年龄的衰老让我感到一阵恐惧。但是真的到了30岁的门槛,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很舒服,比我十几岁为青春痘和高考而烦恼的状态要好得多。” 范涟不置可否。 姚陌唇角抿了抿。 他一张嘴跟个破瓦罐似的,哪像今天满腹心事的拘谨,还提醒姚陌她的年龄。 对这类情绪问题,姚陌只有三分钟热度,很快不想了。 直到下了车,两人站在电梯里,范涟眼皮往下耷拉,姚陌福至心灵。她貌似好像大概可能……曾经跟范涟提过一嘴……一个秘密约定。 心里咯噔一下。 那时候是同门聚餐,一群人吃烤肉,配上啤酒橙汁。 姚陌酒量尚浅,干掉半箱酒走路直晃悠,硬撑着和范涟把每个同学送到寝室门口,最后范涟送姚陌。 那天晚上苍穹无星,黑灰交杂,一大片一大片,像是开启地狱之门的前一刻。 范涟问姚陌毕业后打算在哪发展,姚陌说死也要死在A市。 她刚和房记成分手,语气总带两份愤青。其实难不难过都能挺过去,而且眼前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森林。有什么无法割舍。 范涟毕业后便是一直留在A市。 姚陌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 走到寝室门口,该离别了。 姚陌当时整块脑子浸泡在酒精里,范涟又在那喋喋不休,仿佛是怕突然没了话题。她于是说:“娱乐圈这么难长久的吗,要不等我35岁,咱俩男未婚女未嫁,就搭个伙过日子?” 22岁的时候以为自己足够成熟,30岁的时候回想过去不仅噗嗤而且咯噔。 气氛显得略沉闷。走出电梯,姚陌和范涟是相反的方向。 “歇会儿,下午就回去了。”说完,姚陌甩散了脑海里的杂思。 * 轰隆隆的暑假来临了。 姚陌早没有暑假的概念,听齐远声提起才“哦”一声,“你回老家多陪陪家人。” 等齐远声真的回了老家,姚陌一大早经历睡过头、不吃早餐、痴迷手机三大毛病,取外卖时接到康璐璐的电话,说要约打牌。 忽然,姚陌打了个寒颤,惊觉—— 怎么回事?! 她这副状态,就像是妻子回老家后邋里邋遢整天下饭馆和赌博的中年男性? 姚陌!你以前7点钟醒的生物钟藏哪去了! 姚陌吃着外卖,对自己忿忿不平。 齐远声这个准男友的存在,真真是温水煮青蛙! 意识到这一点,姚陌就跟变颜色的迪迦奥特曼一样,恢复了事业达人状态。 姚陌去了工作室。 不管是不是暑假的周末,剩余的时间,她可以梳理一条故事线,整理回复邮箱滞留的邮件,去楼下的健身房练几组普拉提。 姚陌的办公桌拥有靠窗的极佳视野。偶尔眺望玻璃外生生不息的车水马龙,会对这座城市多一点热爱。 当一个人迷惘时,她应该学习,或者工作。这两样东西永远不会遗弃你。 或许范涟也是这样想。 听到动静,姚陌抬眼正巧与范涟的视线相撞。 “我正要联系你。”范涟背着一个笨重的斜挎包,走路显得有些内八,“杨晟经纪人说他档期冲突,秦灿这个角色他演不了了。” “什么?咱们合同都签了!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了俩小时剧本呢!” “人愿意赔违约金。他本来就是其将娱乐的陈信推进来的人。我听说好像是王若羽那边要拍一部兄弟情,杨晟拿了一个主要角色。现在的小年轻更喜欢这个,男演员也好出头。” “行吧。消息确定的话,咱另选。” 姚陌可就头疼。她一烦酒桌文化,二烦没契约精神。 抱怨也没用了,解决问题才是首要的。 俗话说,周末本没有工作,加班的人多了,也就来了工作。 在模型室商量着事,一个画师说:“姚导范导,其将娱乐来人拜访了!” 姚陌在搜A市科技馆的失重体验,范涟隔着窗户一看,来者竟然是陈信老总,金主爸爸。 姚陌和范涟秒换脸,满脸堆笑。 实际上导演只有混到李安陈凯歌那一步了,才有能耐与金主爸爸对掐。 比如金主爸爸表面寒暄致歉,实则要再送个人进来,范涟脸色一变,姚陌思索间已经上前应下了。 两人翻黄历选了两个开机的黄道吉日,最终范涟勾选了靠后的那一个。 这样刚好,姚陌还能在家安稳过个生日。 就在她已经规划好清闲飘逸又短暂的假期时,王亦宸打电话:“姚谦哥来A市啦!” “……为什么是你告诉我?” “因为我比较可爱比较好说话?” 姚陌:“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王家人的自信。” 王亦宸:“……” 姚陌从美容院直接赶回家换衣服,姚谦来一趟很不容易。她能猜到,八成是出差,顺便来看看表弟和亲妹妹。 打开门。 “Surprise!”巨大又喜悦的嗓音迎面扑来。 “齐远声?”姚陌一面放包,一面换鞋子,“这才八月初,你怎么就回来了。” 不在家里多陪陪家人。 齐远声手里拿着一个泰迪熊,拇指陷进毛绒绒,说:“我要给你过生日啊。” “生日?嘶,明天?” “对呀!”他脸上写着“没想到吧我可是把你的生日牢记在心哒”。 心里不是不感动。 但两件事似乎凑在了一起。 姚陌捏了捏齐远声的脸颊,“你真是很用心了,不过现在我有点事,今晚不能陪你。你自行安排,我先去换套衣服。” 走之前,姚陌回过头,顺走了齐远声手里的泰迪熊。 这一方空气里仍萦绕着姚陌身上的清新,却掺杂着微不可闻的“秘密”。 发生了什么? 齐远声之前排演过福尔摩斯,右手抓着空气模拟一个大烟斗。 接下来,让我们将姚陌回家的场景倒回,慢动作演绎一遍。 走进门面临他的“惊喜”,姚陌后退了半步,瞳孔扩张,思绪突然被打断。 看样子齐远声的回来是惊>喜。 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给一个大大的拥抱,毕竟久别重逢。而是先考虑他竟放弃陪家人而提前回来,是很贴心不错,似乎多了些理性。 说着话的同时动作很急。 至于“现在有点事”,姚陌手头最重要的除了筹备的电影还能有什么。要只是事业的应酬,根本没必要专门回来换衣服,她穿休闲装上酒桌不止一次两次。 并且开机在即,姚陌的计划表上打满了“√”,可见准备工作到位。 最重要的是,她甚至完完全全忽略了!他今天穿着她曾经赞不绝口的白衬衫! 有!问!题! 姚陌换了一身西装领收腰连衣裙,精神头很饱满,揽镜自照,调整了两处刘海。 齐远声问:“《启明星》什么时候开机?” “月底。” 她答得漫不经心,打开鞋柜。换上一双尖头方根鞋。 看起来气势十足。 “我先走了,晚上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别等。” 齐远声默默上前抱了抱姚陌。 目送姚陌进电梯后,他火速换鞋,乘下一趟电梯鬼鬼祟祟地尾随其后。 第34章 等着红绿灯, 齐远声乘坐的士离姚陌相隔一辆车。 A市的司机依然很能侃,一会儿说自己曾经帮公安跟踪一个逃犯,一会儿以过来人的口吻指导两性关系。齐远声含混应了几声。 车子停在酒楼入口。 “12号。”姚陌说道。 这是一家川菜馆, 装潢不很华丽, 甫一走进已能闻到辣香。难怪对面就是肛肠医院。 姚谦到来,自然会订包厢。 姚陌这个哥哥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 可算不像以前那样冷成冰块, 站在哪里哪里就开始飘雪。毕竟除非家里真是很厉害的“Old Money”, 大部分生意人都需要真实地上战场去体验,筚路蓝缕,和上下游打交道。 姚谦刚接手公司时仍是旧思维, 第一个项目就在工商局那吃了瘪。 后来发现他吃瘪的原因很简单,仅仅在于后起之秀没提前打招呼吃个饭, 对方立马下了他的威风。 姚谦告诉姚陌,在B市他们表面上草木知威,手握小城市的垄断行业,实则吃老本, 不和黑白两道打好关系,随时可能被切断路。 电话里他的语气有些疲惫。 那时候姚谦和姚陌还会互相说一说彼此生活里的故事, 后来逐月减少。少到关于姚谦的一些传闻,姚陌甚至要过年回去听一些老同学提起,才能得知。 原来他同他上学时看不惯的几个混子交好了,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商人。 原来他和季悦婷姐又处于薛定谔的分手状态。 …… 现在姚谦不似以往沉默寡言, 但话依然不多, 语速很慢,每一句话都在思考下一句。 至于为什么选川菜馆,必然是姚谦的菜谱轮到了川菜。 他是个讲究人儿, 每个月会固定轮流尝一遍传统八大菜系。美其名曰营养均衡,本质是热衷于这种有规律的生活。 实际上姚谦沉迷工作时,压根不知道自己咽下肚的是猪肉还是羊肉。 他很拼,总能将事情打理妥帖,使人如沐春风——这句话在骆佳欣身上也能适用。 “哥。” 姚谦穿着万年不变的定制衬衫,丹凤眼不怒自威,因话少又不常笑,沉默时嘴角弧度略微往下。直到姚陌那张快乐的脸映入眼帘了,才拉出一个月牙。 “成老妹了。” “那你就是老哥。” 王亦宸哈哈大笑:“你俩搁这说什么土味称呼呢?” 宫渔既已接受了王亦宸的求婚,便起身礼貌地称呼了“表哥”与“表姐”。 另一边齐远声刚进店,服务员迎上来:“请问有预约吗?” 齐远声面不改色,“我和刚刚那位女士一起的。”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挺拔的身形一步步宛如走在阳光普照的灌木林,四周飘荡着木叶的醇和。 非常具有欺骗性。 服务员愣了愣,又瞟齐远声一眼,“好的,请跟我这边走。” 12号包厢敞开着门。 当齐远声瞧见包厢内正要落座的姚陌,脚底一拐,说:“就前面是吧?不用带路了,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看见了同桌的王亦宸、宫渔,心下不免疑惑,这有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 齐远声掠过包厢正门口,终于瞧清了主座的人——一个成熟稳重的帅气男人。 霎时,一阵危机感袭击了齐远声。 他忍不住用右手摩挲下巴。下飞机回到姚陌家后刚刮的胡茬,摸起来平整光滑。 其实他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啊! 里头传来“生日快乐”的欢声笑语,齐远声坐在包厢外的普通餐桌,随意点了一盘盖浇饭。 咀嚼着饭菜,口腔细胞前赴后继的疼痛终于唤醒了纠结的大脑。 这川味酸辣鸡杂,真的很够味…… 酸气与辣香如同一簇光焰,在氧气的助力下扑腾进鼻腔。唾液腺勤恳工作,齐远声却起了退意。 他们家都不怎么能吃辣。 饭后,王亦宸熟门熟路:“这附近有家新开的酒吧,这会儿不急,要不要去喝点酒?姚谦哥咱也享受一下A市的夜生活不是!” “行啊。” 姚谦答应了,姚陌自然会去。 她告诉过齐远声今晚可能晚归,手机依然揣兜里。而齐远声一次又一次摁亮手机,嘤嘤嘤…… 酒吧里放肆倾泻着白日不能做的梦。 姚谦送给自己的礼物,姚陌只瞥见“股权转让”四个字,惊疑不定地收进包里。待之后询问他。 王亦宸从洗手间溜达回来,表情神神秘秘说:“啧啧啧,我刚刚好像看见我一老同学在这儿。” 这有什么稀奇的。 姚陌搅着吸管。 “不过也不奇怪,他以前和我一个寝室,向来超级受女生欢迎的嘞!” 等等。 姚陌动作戛然而止,见王亦宸冲自己挤着眼里的沙子。宫渔面色微变,很快庆幸酒吧里灯光晦暗。 姚陌不慌不忙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姚谦唇角后扬,轻描淡写地说:“你同学?可以一起。” 王亦宸:“我去叫他!” 王亦宸绕过拐角,姚陌已经环臂立在那儿等他了。 “带路。”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齐远声好不容易落座吧台,竟然被几个初来酒吧的学生搭讪,其中既有女同学,又有男同学。 若是对方妆化得浓一些,或是语气更强硬一些,动作更狂放一些,齐远声都能找到法子摆脱。偏生对方几人洋溢着青春的色彩,满是胶原蛋白或者青春痘的脸上仍会划过对酒吧魑魅魍魉的不安。 叫他唯有给予冷漠。 “小哥哥,能加一下你的微信么?” “没有必要。” “扫我的。”姚陌的嗓音横插进去。 如果齐远声是一只兔子,就能瞧见他耷拉的耳朵一瞬间抬起来。 “为、为什么扫你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们觉得呢?” 姚陌微微歪头,齐远声极配合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为什么帅哥都有女朋友了啊啊啊啊啊! 几人怯怯地对视,一个女同学不屈不挠地伸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哎……” 直到走出四五米,齐远声刮刮姚陌的手腕:“真的加微信了吗?” “你说呢。” “没有?” “加了,给他们扫了我的个人公众号。” 齐远声:“……” “先不说你今天怎么来这的,待会不要暴露我们的关系。” “为什么呀!” 兔子眼睛红了! 姚陌拍一下他的胳膊,“因为主座坐着我哥!” “哥、哥?” “不用叫哥哥,你跟王亦宸叫哥就行。” 齐远声以前听王亦宸谈起过。 据说姚陌的哥哥名叫姚谦,兄妹俩名字来源于“阡陌交通”。经过高人掐指一算,“阡”谓田间纵路,暗含曲折狭窄之意,尤指他的情路坎坷,不如改为“谦谦君子”的谦。 姚陌能在外头自由自在追梦,跟这位主动留在本地遮风挡雨的姚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齐远声只觉得姚谦硬核。 这会儿乍一听说要见的是大舅子,肚子里开始翻滚,后背像有针在扎。 而姚陌像对他的紧张一无所知,忽然扭过头,扯过白衬衫一角,似笑非笑:“今天穿挺帅。” 说到这个真是磕碜人! 她竟然现在才发觉他的打扮! 齐远声原本想伸张正义,可是思及很快将见到大舅子,便暂时不去追究姚陌的后知后觉了。 西装领的裙子美好地勾勒出姚陌的脖颈与锁骨的线条,她凑很近,齐远声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 离卡座愈近,姚陌弹开了。 王亦宸收到眼色,主动揽下作介绍的工作:“这位是我本科室友兼篮球队队友,我最亲密的朋友,帅气与我匹敌的齐远声。这位是我最……” “少用形容词。”姚谦凉凉睇过去。 “……我表哥,姚谦。” “哥,你好。” “你好。” 四目相对,两人硬生生将光怪陆离的酒吧演绎出了朝堂之上的庄重。 姚陌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只小猫咪”,将手提包往姚谦的方向挪近一寸。 王亦宸缓和气氛,“好啦好啦,来酒吧就是买个乐子嘛,咱年轻人的世界!” 侍应生过来点燃了B52轰炸机。这种鸡尾酒喝法独特,小玻璃杯里注入了三层不同颜色的酒,喝的时候将酒点燃,进嘴里号称冰火两重天。 非常适合入门级选手短饮。 杯沿一圈火焰红蓝相间,姚谦捏起一杯,连着吸管递给姚陌。自己熟稔一口闷。 见状,齐远声也拿起一杯,喝得太急,嘴里冷热交加,奶油咖啡君度在味蕾放肆的爆炸。 姚谦与姚陌聊了会儿家长里短,跟王亦宸说起结婚冗杂的准备。 毫无预兆的,他问:“齐远声?名字熟悉。你有跟亦宸一起创业?” “没呢,哥,我现在读硕士。” “唔。”姚谦思索须臾,“你的名字我见过。” 姚陌默默端起蓝色夏威夷。 “之前的创业创始人有你的名字。没做了?我看收益尚可。” “因为……我当时忙着考研。” 齐远声小心翼翼应对。 几杯酒水下肚,齐远声的胃部传来一阵一阵抽搐。 初始时,他还能忍住。只是那疼痛中逐渐生出一只手,以一分钟一次的频率,将他的肠子揪成一团。 姚陌压着嗓子:“王亦宸。你同学好像不舒服。” “好了齐远声,别装了噢!”王亦宸手臂搭在齐远声肩上,“不是,我跟你们说,我这个同学酒量可好了!喝半斤二锅头面不改色!” 齐远声讨好地笑笑,额角却渗出了一滴汗珠。 “有吗?”姚陌蹙眉,“以前他不是不能喝吗?我是说,我帮你们拍宣传片那会儿。” “那时候,哼,你问他。” 姚陌顿时明悟——这混小子,竟然一开始就起了狼子野心玩装醉! 她微微眯起眼,瞥一下齐远声,见他正襟危坐。 两人对以前的事意会不语。 姚谦和王亦宸谈生意上的事。 宫渔一晚上不怎么说话,齐远声来之后两人也只是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但这时她的眼神一个劲瞟向齐远声。 不对劲。 姚陌再度与齐远声视线相交,只见他脸色发白,简直与白衬衫一色。 她倏地起身道:“齐远声不舒服,去医院。” 检查结束,齐远声是胃粘膜损伤,没什么大碍。 在医院待到半夜。 “胃部刺激过重?吃了辣又喝了酒?我寻思你这路径怎么和我这么一致呢?”姚陌搬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似笑非笑,“或者我换个方式来问。你晚上一个人怎么跑酒吧去了?” 齐远声先是盯着姚陌的眼睛,继而变为嘴唇、脖子,最后挪到了医院的窗户。侧着头眨眼,很是心虚。 第35章 第二天姚陌陪齐远声在小区内晨练。 按照姚陌的想法, 一年一度的生日当然要轻松悠闲。齐远声持不同意见——生日这天应当是另外364天的蓝本,聚焦于健康、快乐、专注。 这三点可以细分为:吃得健康,做得快乐, 跑得专注。 最终二人殊途同归, 姚陌跑完步被拉着散步。 小区绿化极佳,春夏秋冬盛开着琳琅各异的花朵。楼间距很远, 闹市中难得的宁静。间或遇到一些锻炼的老头老太, 和蔼地跟齐远声打招呼, 更热情的还会问一句:“这是小齐的对象啊?终于见着喽!” 姚陌:“……” 连续三次之后姚陌表示,她意已决,立马打道回府。 这时, 今天乘高铁回B市的姚谦打来电话。 “哥。还有别的礼物?可是你昨天的生日礼物已经给到了呀。已经到小区门口了??行,我现在马上去接你。” 当姚陌转过身, 却见左前方30米处,一个熟悉的冷面男子酷酷地收起手机。 姚谦真是太谦逊!他哪里才到小区门口,都快走到姚陌住的那栋楼了。 “快走!”姚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了齐远声。 好在齐远声脑瓜子灵活,从她所言所行已分析出一二, 顺着姚陌的力道便滑了出去。他先是小跑两步,离开危险区后, 背影宛如一个路过的路人甲,慢慢踱步而去。 “哥!” “你来挺快。” 姚·福尔摩斯·谦凝神望向齐远声的背影:“那个人,眼熟。” “A市现在帅哥美女遍地走,你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很多身材好模样也好的少年啦, 毕竟这附近还有高校。” “是吗?”姚谦盯着姚陌的眼睛, 低头思索两秒,忽而一笑。 姚陌:感觉这笑容有些阴恻恻呢。 “是什么礼物啊?” 姚谦递来两个大纸袋,“老家特产。不如我帮你拿上去。” “呃……” 楼上决计会暴露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姚陌飞快眨眨无辜的眼, 正琢磨怎么应付。 姚谦忽然说:“还是算了,我赶高铁。” 姚谦行程匆忙,是要赶回去给姚裴庆生。 “这次怎么没带司机呢。”姚陌嘴里在嘟囔,却紧跟着,送姚谦到小区外,拦了一辆出租车。 “生日快乐啊。” 与自己的父亲同月同日出生,对姚陌来说忧大于喜。这意味着少了一个可以过的喜庆日子,同时意味着两人脾气性子出奇一致,犟着互不相让。真像拉在绳子两边的两头倔牛。 都说老回忆过去的人,大抵是对现状不满意。高中时的姚陌读到这一句话后,为了让以后的自己满意,一直不断在路上奔波。 砥砺至今,终于可以逃出年少时的噩梦。 终于拥有生活的底气。 在姚陌心里,自家哥哥是比父亲更重要的男人。重要到目送他上车后,一时少有的鼻尖酸涩。 即使曾经那么亲近的亲人,也难逃互相读不懂对方的心思。 深邃的情感被时间打磨,最终囿在相隔几百公里的远方遥寄节日祝福。 出租车渐行渐远,从车窗伸出一只手。 那只大手迎风摆了摆,似乎在同她告别。 指尖轻轻拂去眼角的一点水渍。姚陌跟没事人一样转过身,走回小区。 门卫室后方蹿出一个人,离她还有一厘米时蓦地停住,拍拍胸脯说:“没发现!” 姚陌被齐远声脸上的认真逗乐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是让你堂堂正正和我哥吃饭的。” “哦!” 齐远声拿过她提着的袋子,反应有些冷淡。 姚陌瞧了瞧,他耳朵尖微红。 也不知是对于见家长这一说过于紧张,还是压根没想过这档子事。 “要不要搬一些东西过来?”姚陌问。 齐远声现在仍是学校和姚陌家两头跑。 A大的硕士寝室待遇佳,标准两人间。齐远声的室友学生物,整日早出晚归,在实验室007,衬托得他有些闲。两人仅为点头之交,齐远声外宿的第四个夜晚,室友才发过来一句【你今晚不回寝室?】。 或许因为处于“准”男友阶段,齐远声来回只带三套换洗衣服和牙刷。 一天、一天。 等来了姚陌松口那一天。 她的意思其实是,要不要和我同居。 齐远声张着嘴。 “不想?”姚陌语气凶凶的。 “不是不是!可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得到礼物的却是我?”他眼皮上缩,峻峭的眉尾弯得分外柔和。 姚陌侧头浅笑,“那你同意吗?” “好啊。” 齐远声big胆地摸了摸姚陌的头。 慢慢走近楼,齐远声将左手的袋子移至右手一边。姚陌只顾走路,想着电饭煲里熬着小米粥,运动完肚子咕咕叫。 忽然右手`被`干燥的指尖挠两下,试探位置过后,大手包裹住了小手。 一个精致的6寸小蛋糕摆在桌子中央。 姚陌酷爱芝士,齐远声特意做了芝士焗红薯玉米,意面撒上一层芝士碎。 只不过齐远声从小跟爷爷奶奶保温杯里泡枸杞,牛奶当水喝,实在改不了注重“养生”的毛病,所以其他丰富的菜色分别是: 荷叶粉蒸肉、上汤娃娃菜、鱼头豆腐汤。 一桌大杂烩。 齐远声下厨讲究本味本色,口味清鲜,注重时令和菜色之间配比。比如这荷叶粉蒸肉,就要在农历七月间吃,味道最佳。 姚陌从前好荤腥麻辣,出差乐意去西南,尤其走在成都春熙路上,火锅飘香,在马路另一头就能闻见,实在是天堂! 没想到硬生生被齐远声的手艺掰成了清淡控。 “许个愿吧。” 姚陌闭上眼后,齐远声的视线变得尤其放肆。 喜欢是一种很玄的感觉。最初或许只是双方气质的契合,因这个契合产生了好奇,去探寻关于对方的故事。包括她外在的经历、外貌,内在的驱动力、梦想。 有时候,会思考对方怎么那么强大,又那么脆弱。 这份复杂的心情倘若体现在童话世界,那则是: 齐远声有时候想当为姚陌摇旗冲锋的骑士,有时候又想将娇小的她团在手掌心。 姚陌眼皮微微颤动。 她皮肤层很薄,细看能瞧见些许血丝。 姚陌脑海里首先过一遍对事业的友好期许,比如顺利开机到杀青,不要出什么幺蛾子,金主要安排尽可能安排,重点是主旋律,拿龙标这一关…… 盘算到最后,大脑满屏漆黑。 姚陌总算想了更多。 比如希望姚谦更幸福。 也希望齐远声更幸福。 她不是一个时常祈求上帝恩赐的人,但这种时候,就像羁旅之人打马桥边,马儿饮水,人趺坐草地整理旅途的清单。 睁开眼乍一瞧见齐远声。 与初见时无异,剑眉星目,略带点白古的味道。但满眼期许分明柔和了五官,将一切笼上一层自然色的梦幻滤镜。 姚陌心跳加速几拍。 简单的生日,姚陌一本满足! 甚至拍照更新了常年潜水的朋友圈。 【多谢[蛋糕]】 九宫格,无自拍。 很快,范涟评论:【没吃完打包明天给我带点呗?】 姚陌:【明天请你吃饭】 范涟:【我的目的达到了[奸诈]】 姚谦评论:【那个小男生做的?】 姚陌:QAQ 怎么肥四! 王亦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柠檬]】 姚谦:[评论已删除] 戳进姚谦的对话框打了又删,最后姚陌发过去:【?】 姚陌:【哥你说啥?】 姚谦:【包。】 姚陌:【???】 姚谦:【早上,你的包在他身上。】 姚陌:【……】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姚陌揉着太阳穴回忆,她出门确实因没有口袋放手机带了个腰包。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姚陌自以为糊弄过姚谦,没想到他火眼金睛地识别了背影熟悉的男生身上挎着熟悉的包。 双重巧合,便不是巧合。 姚谦研究人的艺术,姚陌研究影视的艺术。彼此隔行如隔山。 这一场,姚陌败了! 好气。 但在亲哥面前还是要保持微笑。 第二天该是齐远声回学校收拾一箱行李的时间。 然而他回校后的下午,姚陌接到A大研工组老师的来电:“请问是齐远声的姐姐吗?他在校期间和一个男生打架,对方父母要求私了。” 第36章 “齐远声!我完犊子了!” 阮以瑾在电话里夸张地嚷嚷。 作为土生土长的ABC, 两年前的阮以瑾连“我不喜欢放酱油”都说得磕磕绊绊,能发出灵转的大舌音小舌音,却捋不平舌头学平上去入。 她爸妈寻思, 这还是语言环境的原因。 于是放她在A大求学几年, 阮以瑾已经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顺带掌握部分国骂的精粹。 阮以瑾的爷爷和齐远声的爷爷是一对兄弟, 两人年轻时留学法国, 面临人生的抉择走了不同的道路。齐远声爷爷为爱回国, 阮以瑾爷爷小几岁,意气风发地远渡重洋,现在一家人定居洛杉矶。 作为远亲的堂兄妹, 齐远声受阮以瑾父母之托,帮他们偶尔照顾一下这位堂妹。 齐远声从衣柜抱出一排衣服, “又被人跟踪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逸夫楼……不是被人跟踪,那什么,我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阮以瑾遇到了一个变态求爱者。 说“变态”,主要因为对方持续不休地藏藏掖掖, 夜以继日地跟踪她的生活。 一开始只是放在女寝收发室的普通情书,变成了语气狂热的明信片。再然后自制明信片, 用的全是阮以瑾的偷拍视角照片。 阮以瑾上校园bbs发帖求助,却助长了变态男的恶趣味,他愈发兴奋地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邮箱同她联系,发一些阴沟里肮脏的话。 “他就像躲在暗处的一个臭虫!Sooo weird!”这是之前阮以瑾在电话里对齐远声的轰炸。 为了躲避这个变态, 齐远声曾经伪装过阮以瑾的男朋友, 无果。 阮以瑾申请去法国交换了半学期,无果。 这种如蛆附骨的恶心成功激怒了阮以瑾。 “是谁?” “你还记得我大一时做过家教么?” “那家的男主人?” “不是,是那个小孩俞桓。” “……” “我带着这个名字核对监控, 身形有九分相似。他会写两种字迹,我翻了他同学很久以前发的微博,和明信片上一模一样!俞桓今年读大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考上的也是A大吧?” 齐远声最终在巷子口拦住了俞桓。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深棕色运动装随时可以隐没在人群中,一眼看去,只是个普通的眼镜男孩,长相平平无奇。 俞桓盯着手机上的红点,一直走到穷途,却没有见到阮以瑾。 站在俞桓眼前的是齐远声,比他高了半个头。 实际上前段时间,俞桓调查过后得知齐远声并非阮以瑾的男朋友。那么他和别的女性同居便不是劈腿。 齐远声很可能是阮以瑾的亲戚,表哥堂兄云云。 啧,仍然很非好感呢。 俞桓皱起眉头。 他平常很宅,房间里总要拉上一层窗帘,肩膀不自觉前屈。此时努力挺直腰杆,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抬头时唇角讥笑。 另一边,齐远声对俞桓的厌恶也不遑多让,目光如鹰隼打量他一番。 齐远声估摸着时间,问:“所以前段时间在小树林偷袭我的也是你?” “是又如何?” “一次又一次骚扰阮以瑾的是你吧?” “不!不是骚扰。” “我已经报警了。”并且揣着录音笔。 这话完全没能震慑到俞桓。 他问:“以瑾呢?” “她跟警察一起来。” “你等着,我这里可不是没你的把柄,等着吧。”俞桓笑了笑,转身就要逃。 齐远声飞快大跨两步,常年锻炼身体使得他动作灵敏,俞桓刚逃了两米便被他制住肩膀。 俞桓并非孱弱之辈,幼年学过几年武术,扫腿直攻齐远声下盘。齐远声被迫挡他的腿风,随即采取胳膊锁喉的战术。 哪知俞桓立马鬼喊大叫:“杀人啦!救命啊!杀人!” “喂!要打架是么?” 巷子口走入三个男人。 齐远声和阮以瑾商量后选取的最佳地点,极适合瓮中捉鳖,这时候他们手执棍子,一步一步逼近,倒让齐远声成了那只鳖。 他一时犹疑——这三位和俞桓是一伙的吗? “我们在处理私人问题。”齐远声说。 那三人却没想讲道理,打头的人挥舞着木棒朝齐远声扑去。 齐远声松开了俞桓,另外两人随即加入混斗。 他们没什么功夫,打架仅凭一腔荷尔蒙,很难从齐远声手里讨到好处,相反,被他借力揍了几拳。 这时,第三波人姗姗来迟。 俞桓大喊一声:“快跑!” 那三人常玩跑酷,互相搭一脚,拉一把,竟然翻过了围墙。只听见几声狗吠,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 当老师和警察抵达现场,狭窄的空间只剩下齐远声、俞桓与地上杂乱的木棍。 齐远声老老实实上前跟研工组和学生组的老师解释,可是老师们怒目圆睁,警察叫了句:“这下手够狠。” 他回过头,只见光照下,俞桓左脸肿成了馒头,几滴鲜红的鼻血滴落在胸襟前。 阮以瑾左手捂着嘴,缓缓对齐远声伸出一根大拇指。 他们提供的证据可以从道德层面证明俞桓变态,却无法获得法律上的保护。 遇到这类事,不论老师警察,行事第一原则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联系学生家长。 不巧的是,齐远声的老板这几天赴日本开会。 但要与俞桓的父母抗衡,必须叫个有说服力的人。 “真没个联系得上的?” 研工组老师狐疑地瞧了瞧齐远声,翻出学生的紧急联系人名单。“这不是有个‘姚陌’吗?关系,姐姐,亲姐表姐堂姐?都可以。” 齐远声面色微白,“老师,她很忙。” “呵,那你就不该犯下这种错。” 学生组的老师正语重心长地教育阮以瑾和俞桓。 老师们或许不认识姚陌,而阮以瑾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她站得离齐远声不远,悄咪咪靠过去,拿胳膊肘撞他一下,率直问:“什么姚陌?我爱豆吗?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又可爱的亲戚了???” 齐远声的神情不啻为刚被雷劈。 他轻轻“嘘”了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苦着一张脸:真的没想到,第一次唤女朋友来学校竟是因为打架斗殴! * 下了车,碎砖缝隙里挤出茵茵绿草,伴随叽喳的鸟语说着这里的冷清。 姚陌读大学时路过哲学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是因为这里离艺术院太远,二则没交过哲学院的朋友,很少往这边跑。 微信里齐远声发来一些关于跟踪的聊天记录、备忘录截图、明信片照片。 看得出来他在悄悄跟她里应外合,来不及解释,只能先给出一堆杂乱的资料。 其中夹杂一张齐远声对着浴室镜子的自拍。 洗完澡后肌肤吸饱水分,那肌肉,那皮肤……他是不小心发错还是故意发错?姚陌保存了这张图。 “老师您好。” 办公室里十分诡异。 姚陌第一时间确认齐远声。接到电话时她在手机里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句“是整齐的、远处的、声音的,这三个字的齐远声吗?”,现在一看,OK!是本人! 所幸他脸上依旧白净,只下巴有小擦伤。 反观对方……好家伙,鼻青脸肿。 俞桓挂了彩,上唇肿得老高,左边嘴角破了,鼻头红红的。不知道哪个老师用上自己珍藏的紫药水,乍一看去俞桓像在演鬼片,触目惊心。 不对,万一齐远声的伤口在身上呢?这实诚孩子,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原则吗?她相信他遇事冷静,不会平白无故打架,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对不对,怎么跟熊家长一个思路了??? 姚陌应该先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齐远声只虚虚地探她一眼,很快低着头,俨然做错事的熊孩子。 阮以瑾眼睛眨啊眨啊眨,整个人像只躁动的小黑犬。她喜欢阳光浴,之前做过美黑,站在齐远声身旁对比鲜明。嘴巴也快脱缰了,大喇喇伸手跟姚陌打招呼。 真是个心大的,被那样跟踪还能露出笑容。 姚陌点了点下巴,示意阮以瑾安心。 跟两位老师和两位警察打过招呼后,大家七嘴八舌。 姚陌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剔除掉每个人的主观偏向,梳理完正想调解呢,门口传来一声极其粗犷的呵斥:“我倒要看看谁竟然敢打我儿子,等着坐牢吧!” 跟老师们说话时,姚陌面容三分温柔三分正色,嘴角微微上翘,眼神里充盈着愧疚、认可、欣然。 当俞桓的父亲放出狠话,姚陌略一抬头,便换了一张颜色。 “好大的口气,事情尚未摸清就说起了坐牢。按你的逻辑,过错方是不是一定得去坐牢?如果过错方是你儿子呢?” 有些人像弹簧,你强他就弱。 姚陌话里掺杂着些许不屑,气势十足,似乎对“齐远声没犯错”这一点胸有成竹。 那男人本就来迟一步,出于对儿子的无条件袒护才吼出那句话。待他瞧清了姚陌姣好的脸,闷气消去两分,语气也温和不少:“好吧,就当是我说过头,请老师说说事……谁打的?!” 齐远声与俞桓各执一词。 到底谁说的是真相呢? 姚陌:“没监控?” 老师:“那边偏僻的角落,房管局明年要拆迁了诶。” 警察:“四周只有一家奶茶店和便利店,我查过,门口都无摄像头。” 俞桓之父:“这还用查??我儿子脸上的伤还能作假?” 齐远声:“是那三个男生打的,他们是同伙。” 俞桓之父:“你们诬陷我儿子偷拍,偷拍什么,阮以瑾又不是美若天仙,长得跟个黑炭似的!两个愤怒的年轻人打架下了狠手,叔叔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很能理解!警察同志,我这边的意思是对医院做个伤情鉴定,我儿子这样子……” 他说个没完。 不能讲道理就真的很难善了。 姚陌挂着温柔的笑,要是范涟在一旁,一定虎里虎气指出:“师妹又笑里藏刀了。” 她正待截过话头,被齐远声扯了扯衣角。 他微微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只录音笔。 齐远声真的很喜欢看姚陌说话,尤其是为他据理力争的样子。 她学识渊博,总能做到妙语连珠,即使处于困境,也能在尘埃里寻出一缕粲然的星光。 有时候,他甚至因此不安。 如果能多赐予他一些时间就好了。他一定可以追赶上姐姐的脚步。 所以齐远声想到了可以用录音证明,却迟迟不愿拿出来。反而站在原地,视线如贪婪的藤蔓,攀岩爬上姚陌淡定从容的面颊。 齐远声露出与姚陌如出一辙的笑,摁下播放键:“差点忘了还有这个证据。” 那表情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第37章 “我们已经报警, 请警方调查之后给个合理的结果,如果予以立案我们配合调查,不予立案还请给到不予立案通知书。” 己方占据上风, 姚陌自然要乘胜追击。 俞桓他爸面色铁青, 脖子上动脉抽了两下,冲着俞桓另一边脸就是一巴掌。 他打算在办公室打孩子, 在座没人能同意。齐远声当即人高马大地直接把他架了出去。 两位老师的教育箴言憋在喉咙眼。 他们离去的时候, 俞桓的视线幽幽望向阮以瑾。阮以瑾无所畏惧, 掰着手指扬了扬拳头。 姚陌领着齐远声和阮以瑾,像母鸡带两只小鸡,径直来到一家A大校园里新开的咖啡厅。 “好吧, 我想我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这之前,”阮以瑾眼里冒着小星星, “我可以先八卦一下偶像姐姐和齐远声是什么关系嘛?人家真的很好奇!” 齐远声擦着桌子,率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阮以瑾以迪士尼动画里的夸张方式,缓缓张开嘴,瞪大眼。“我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我好开心!” 姚陌压下她的激动:“现在最紧要的是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听完两人多个方面的描述后,姚陌给了阮以瑾一些出行建议。辣椒水已经是管制物品, 但姚陌收藏过自制辣椒水的帖子,点击分享。还可以买钢尺来防身等等。 哪知道阮以瑾淡然挥手,“这个不用担心,我会KungFu!” 姚陌:“?” 齐远声点头:“就是你理解的功夫。” 桌子底下, 齐远声用鞋尖碰了碰姚陌的鞋尖。 姚陌瞥过来一眼。 他状若无事地缩回去。 三人喝着咖啡一时不急着走, 目光在熟悉的校园流转。 姚陌感慨:“现在的小孩越来越好看了。” “他们大部分都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齐远声说。 阮以瑾投来奇怪的目光。 姚陌笑,“好看的原因, 一是营养跟上了,二嘛,大家逐渐会化妆打扮了。” 她语调拖得很长。 两个男生从他们这一桌擦过,她竟然流里流气吹了声口哨。 齐远声:“……” 阮以瑾:“哈哈哈哈。” 齐远声:“你不要被他们的皮相欺骗了,根据我校红十字会统计,他们不乏有一部分有多个性伴侣。” “哦?” “而且不能百分百保证婚后一定忠贞!” “哦。” “比如说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男生,其中有一个现在是理学院的研会主席……” 齐远声腮帮子微鼓,姚陌被逗乐了,“所以说,我们齐远声真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阮以瑾表示听不懂。 齐远声听懂了她在暗示他白莲,他索性坐实这一点,直起腰,双手捧着下巴,装出个祖国小白花的模样。 望进姚陌的眸子:“我当然!我是真诚的。” 真诚。这是姚陌进社会后最爱的一个词。 他目光恳切。 两人相处的所言所行确实证明着这份真诚。 但真诚与年轻人的一时新鲜并不相悖。 姚陌轻轻一笑,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 阮以瑾弱弱地举起手:“那个,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 从出租车下来,齐远声取出后备箱的行李,姚陌接到了骆佳欣的来电。 原来是她从法国酒庄寄回来几箱红酒,康璐璐派人拖一箱给姚陌。 刚挂断,康璐璐来了电话,“陌,我身边儿就小陈抽得了时间,你待会要不叫保安帮忙搬一下?” 小陈是康璐璐的女助理。 姚陌听见身后行李箱的滚轮声,爽快道:“行,小事。” dbq!但是齐远声真的很好用! 姚陌推着行李箱,齐远声抱着红酒的木箱子,一同站在电梯内。 姚陌忽然笑开,原本只是低声的“呵呵”,笑着笑着转头瞧见做苦力的白杨木桩子齐远声,变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齐远声则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他在老家经常帮爷爷奶奶干这些杂事,搬木雕,组装家具,挑着水桶往池塘里倒鱼。浑身力气大,不多干活留着精力去打架吗? 两位老人家对小孩儿灌输的大多是经他们筛选过的东西方思想。偶尔喟叹说耗尽女性精力的是家务,耗尽男性精力的是烟酒赌博,齐远声必须三不沾。 他对这三样也不惦记。 林子里一棵大橡树被雷劈死了,齐远声锯断了树,打磨木板成家具木材,买来环氧树脂和油漆,自己做了一个小书柜、一个浴室柜,外加围栏。这就是高一暑假的社会实践作业了。 这样的生活不香吗? 见姚陌笑,齐远声也“嘿嘿”笑两声。 她指纹开锁,等他搬箱子进门暂搁在地上,踮脚要去亲他下巴。 结果齐远声回过头问:“这箱子放哪?” 姚陌便撞上了齐远声的伤口。 他吃痛地“嘶”一下,不忘双手扶住姚陌的肩膀,“你偷袭我,我要袭回来。” * 一来二去,开机的黄道吉日来临。 前一天晚上姚陌又得收拾衣物,可微信群里一群人发言,姚陌总归得冒头解决几句。 齐远声跃跃欲试:“我来装行李箱!” “那好吧。”她戴着耳机去了另一房间。 姚陌顺手组织一场视频会议。 结束后梁海私聊她:【姚导,我担心到时候拉后腿T T】 梁海是歌手转演员,出道早,今年不过20岁,加之外形出众,很是拥有一群小粉丝。这次选角考虑到他的人气成分,姚陌和范涟还吵了一架,范涟是铁了心的爱豆无用论,姚陌则认为他带有时代的偏见。 姚陌:【先别预设】 梁海:【但是我保证绝对不会忘台词!】 姚陌:【很好,这已经是很多演员的难关了】 梁海:【谢谢姚导】 梁海:【我会加油的![奋斗]】 梁海:【我经纪人催我放下手机了0.0】 梁海:【明天见[害羞]】 姚陌:【好,别紧张,我会提前说戏的】 她揣着老干部的语气聊完天,收到范涟的鸡汤短信。 【一个人可以完全打败自己,也可以完全成全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告诉你,只要你自己的坚持不懈,没准就会有奇迹的发生,不是每一位成功人士的条件都是最好的,他们都拥有自己的坚定意识,他们都是一些从逆境中翻盘的人士。】 姚陌看完浑身一抖,被鸡汤震得膝盖以下全麻,站起身不得不攀着桌子。 齐远声已经完成收纳。 姚陌略一打开瞧一瞧混个眼熟,拈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自己烧水的折叠开水壶,多喝热水!” “这个呢?” “阻门器!住酒店必带,防止别人强硬闯门。” “呃……” 行8,反正不占地方。 总之面临小别,姚陌和齐远声必然要极尽温存。 只可惜笔端不能描绘那一番场景。 自高中毕业十多年来,姚陌上下飞机从不需要接送。到齐远声这破了例,他坚持说她行李多,必须随行。 于是齐远声陪着姚陌拿登机牌、托运行李。 临走之时姚陌说:“你在学校也好好学习哈,下次我们讨论康德。” 齐远声:“……好。” 姚陌:“那我走了?” 齐远声:“嗯,拜拜!” 他抱一下亲一口,很爽快放开手。 姚陌总感觉哪不对劲,看了一眼,他眼里分明流露出不舍,一眨不眨盯着她的方向。 齐远声见她回头笑着摆摆手。 怎么说,有点不符合齐远声的人设。 他离别的时候其实还挺啰嗦的。见识过齐远声两次回老家前碎碎念的姚陌如是说。 今天怎么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有……新鲜感了? 姚陌的心思往情情爱爱上纠结一般不会超过七分钟,忙起来时间真是白马过隙。 开机仪式上,姚陌问范涟:“秦灿这个角色你确定扶持新人的,给我一份情况表。他今天来了吗?” “那当然来了。” “在哪呢?” “我问问哈。诶,他不是在那边嘛?” 姚陌顺着范涟指的方向一看。 好家伙,昨天在机场跟她并不依依惜别的齐远声,身边正围着几个女生说话呢! 第38章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色横幅“电影《启明星》开机启动仪式”。横幅挂得挺高, 底下每个人忙碌着行来蹿去。 齐远声原本径直走向姚陌,她背对着他,身旁是盖上红布的摄影机。 “姚导!”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一个愉悦的男声。 姚陌的注意力便被那个男生夺了过去。 齐远声身旁正好散坐着几个化妆师, 窃窃私语: “梁海来了诶!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拿到他的签名!” “听说他脾气挺好,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范导超级严格,之前有实习生偷拍直接被他解雇了, 完全没得商量。” “那我们下次趁范导不在的时候拿照片去找梁海。” 齐远声问:“姚导呢?” 几个化妆师安静了一瞬, 默默打量他。看齐远声的气质和外形, 分明就是圈内人。只不过这张帅气的面孔却很陌生,众人一时把不准,只能他问什么, 她们答什么,尽量别捅娄子。 毫无意外, 姚陌口碑比范涟柔和一丢丢。 齐远声听得很开心,满脸亲和,夸一个女生的妆容,顺手帮她们搬走拦在休息室的几箱水。不久化妆师们便已经觉得这个男生有点可爱了。 齐远声极具热忱地努力融入剧组, 交流氛围十分友好。 过了会儿,化妆师们忽然鼓着眼表情僵硬。 齐远声乐了。转过身瞧, 姚陌站在一米之外,一只手握着纸卷,两臂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这个方位。 齐远声叫道:“惊喜!” 姚陌:“……” 他每次的惊喜都好冷哦。 没有扑进怀里的拥抱。姚陌平静对视, 四周很多双眼睛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齐远声心里泛起一圈空落。 “欢迎,范涟说得对,你很适合‘秦灿’这个角色, 先好好准备。” 开心! 他双眼下弯,如果说人的情绪充电满分是10分,齐远声这时候有8分。 经过几年练习,齐远声对自身演技有了一定的信心,不再是一腔热血满头乱撞。 不由得浮想联翩。 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近在咫尺,他伸手就能握住。结束了一天劳累后耳鬓厮磨…… 然而,齐远声所幻想的两人住在同一间房、晚上亲亲抱抱,全都是泡沫。 因为!姚陌!第一天晚上!根本没回酒店! 第二天齐远声抵达片场时,姚陌正跟梁海说戏。 姚陌:“你要找到情绪的突破口,等你到了那种状态,所有的停顿节奏都会在正确的位置。你是个歌手,我举例子,假设你起调高了八度,整首歌就变了,之后怎么唱得上去?” 昨天齐远声对照小册子,一个一个检索每个人的履历,免得叫错人。 不得不说,梁海是个高知名度的偶像。他多次获得过亚洲新歌榜年度金曲奖,两次登上春节联欢晚会,获得过最佳新人演员提名。 嗯,值得欣赏的同龄人—— 但是为什么老找姚陌? 范涟不就杵旁边吗? 齐远声不是主角,戏份少,闲下来仍然经常赖在剧组。 虽说姚陌腾不出时间,至少齐远声可以陪她一起吃盒饭。他了解她的口味,每回都能抢到最合姚陌心意的盒饭。 某一天齐远声回A市后,姚陌和范涟对照剧本讨论下一步怎么拍。 姚陌加标记时,范涟说:“今儿梁海没来啊,他上一部戏跑宣传,齐远声也没来。你发没发现,他俩来剧组的时间基本是一块儿的嘞?” “有吗?他俩的戏份也不是都排一块儿啊。” “是倒是,小男生关系好吧。” 姚陌稍微分出点精力回忆前几天,惊了。 作为最了解齐远声小心机的人,她脑海里滑过几个大字:齐远声是猪! 果然,下午梁海赶来,脸上挂着厚厚一层妆。 没多久,齐远声来了剧组,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找到姚陌献宝似的:“里头是你喜欢的汤。” 剧组无人不知姚陌和齐远声的关系。 这主要得益于齐远声在剧组时永远安静呆在一旁盯着姚陌,面露傻笑。 外号“齐远声盯”。 一开始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场务闲聊,得出结论:八成是齐远声傍富婆。 过几天,和姚陌齐远声接触渐多,大家的心理变成了:嘤嘤嘤我要努力当富婆! 同姚陌共事一段时间后,大部分人觉得:要不,还是过好我们的安稳日子吧!朝九晚五回家追剧多好呀! 姚陌并非那种会用所谓的“使命感”逼迫别人的上级。拍戏时严肃一些,却很有说服力,遇到什么都是“我们想办法解决”。 像水一样。 而范涟就是火,有一次破口大骂,怒火中烧摔掉剧本走人。结果发现没一个人来追他,也没人联系他,半小时后他又灰溜溜跑回来了。 姚陌早忙忘了上午和范涟聊的那一茬子事。 很久以后齐远声才挠头承认,他潜伏在梁海的超话拿到了他的行程表。 姚陌:“……” 这时候的齐远声双眼下垂,很是心疼姚陌的身体。 他从A市走了三个来回,这段时间姚陌却没休息过一天。 导演组一共23人。姚陌和范涟是A组导演,负责拍摄大部分角色重点场景。 B组拍特写和空镜,VFX视效素材,尚且可以找替身。但A组灯光打演员脸上,用不了替身,一会儿这个行程需要调整,一会儿那个找不到情绪,更不消说演员之间的龃龉。 刨开导演组,齐远声跟道具组最熟。 道具组的几个工人大叔一天能抽一包烟,经常拿一根烟在齐远声眼前晃晃,他摆手推回去,对方便咬住了滤嘴点燃,低啐一口:“拍戏真他娘的累!” 对于道具组来说最难的不是模仿,而是无中生有。 科幻电影的流程对于好莱坞来说俨然如同福特汽车工厂,流程化的原班人马,轻车熟路制作。 反观国内,这方面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启明星》剧组人员鱼龙混杂,姚陌和范涟前期东凑西凑,加上明天股份和中艺娱乐送过来的工作人员,蒲恩和原著作者江一诺来当电影监制,勉强搞出第一个科幻班子。 齐远声又在“齐远声盯”。 B组导演田知农吃着盒饭骂骂咧咧:“张三不是搞美术的么?弄出来控制室这几排按钮歪歪扭扭!我怎么拍!这是气死强迫症!” 张三工作室这几天搭建,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累到极点,当场就开始对骂。 其实大家都是急的。 范涟跟着骂老天不作美,什么时候才出太阳! 场面一时极其混乱。 “砰嚓——” 铁棍砸在水泥地,发出巨大又震耳的响声。 忽然安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看向砸铁棍的人。 姚陌吁出一口气:“行了,大家都辛苦,下午请个工程师过来看看是不是力学没分析到。” 张三工作室的人和姚陌接触得多,心里比较服气,黑着脸没再说什么。 正值午饭时间,齐远声端着汤递给姚陌,她推开:“算了,没胃口。” “你还是要多补充点营养呀!” “我先去看一眼控制室的情况。” 姚陌拍戏时只穿平底鞋,踩着一双阿迪EQT健步如飞。齐远声盖好盖子提着盒饭奔过去跟在后头。 田知农扶平眼镜,问:“姚导和齐远声是一对儿?” 其他人的目光全投过来,脸上写着“你才知道啊”。 范涟直接说:“你才知道啊?” 田知农搔了搔头,“我这几天一直呆棚里呢。” 他之前协助姚陌一起拍摄了A大篮球队的宣传片,早就认识齐远声,可真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成为情侣!自己算不算一个见证人呢?毕竟姚陌和齐远声最初的交集应该就是那次宣传片吧! 嘿嘿,红娘! “田导别搔头了,你这头几天没洗了。” “去你的!” 原本干净整洁的控制室,看上去一团糟。 地上扔着几个敞开的工具箱,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着起子夹子剪刀,几排“太空舰按钮”歪歪扭扭。可以想见拿着摄影机的田知农对上这幅画面会有多崩溃。 姚陌试着摆弄了一会儿。 淦,门外汉完全摸不清门路。 电位器插进去是歪的,换几个方向依然被蹩住。这样导致的槽点在于,所有的按钮各行其是,朝各个方向歪出了一排摇滚舞蹈。 这在电影画面上能忍? 齐远声记在眼里,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要抓却没抓住。 姚陌揉着睛明穴,说:“先吃饭吧,晚点工程师过来。我看不出零件哪里的差错。” “那你喝汤,喝完。” “一起。” 难得室内只有他们。揭开焖烧杯,排骨汤的鲜香扑满鼻端。 姚陌视线不住往旁边瞥。齐远声知道她心里惦记早点解决问题。 他吃得快,起身捡起零件,观察一会儿,安装一会儿。 姚陌快吃完了,喝着汤排解:“其实这都小事。今天大家情绪爆发罢了。” 齐远声手里比对着几个电位器,认认真真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确定是不是这样解决。 “这个是主眼,但是旁边还应该有一个小孔,小孔之后用螺丝顶住,作用是定位。我猜这个是没开限位销孔导致难以定位,所以没法在同一水平线上。” 姚陌:“……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道具组行动力贼强,拍完脑袋赶紧操作,控制室传来一阵一阵机械声。 “怎么样?” 田知农哈哈大笑:“搞定!” “兄弟真有你的!”张三工作室的负责人往齐远声肩上捶了一拳头。 田知农问:“你怎么琢磨出来的这个?” 一圈好奇的脑袋。有人知道齐远声在A大读硕士,或许学的是机械工程一类专业吧! 齐远声和盘托出:“我以前在家里做衣柜会用到这个,那些木板也要打孔定位的。” 其他人:草。 第39章 不日, 蒲恩和江一诺莅临拍摄现场,姚陌、范涟接待交流。 两人一为资深导演,一为原著作者, 却不约而同关注《启明星》的绿屏问题。 “我们的想法是, 尽量少用绿屏。”姚陌说,“后期很难抠, 抠出来少了一分真实感。” “是啊是啊, 而且后期烧钱, 我们很穷的!” 范涟和姚陌一唱一和,直接将两位大佬带去了一片玉米林。 绿叶郁郁葱葱,粗壮的秸秆顶生穗柄, 轻风携来农作物的香蕴。 姚陌挑起一片垂在蒲恩耳朵旁的叶片,拇指摸着绿色脉络, 笑说:“这是我们提前三个月找一群农民播种的。” 原著里末世即将来临,人类重新大力发展农业和畜牧业,但因为地球的诅咒,秋收只得以前的十分之一。 前期几个大场面均须在玉米林拍摄。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里地势不行, 风太大了,没人想过要种苞谷。”然而两位导演都喜欢和大自然死磕——种了再说! 熬了一个月, 玉米长势喜人,可算能交差。 回去后,两位大佬或许被姚陌范涟这种开荒的精神感动了,进上几句美言。 “叮。” 又一笔资金到位。 过几天, 遇到了当地三年难遇的大暴雨。 气候阴沉潮湿, 范涟对着天空破口大骂,只能先拍棚内的一些戏。 而姚陌被范涟抢走了眼镜盒,给她强行放一天假。 一部电影的周期是很长的, 王家卫的《2046》拍了五年。姚陌预估,这次最好的情况是半年能拍完,为电影后期接踵而至的工作匀出时间。 姚陌七点醒过一次,没什么大事,在酒店继续睡到天昏地暗。醒来已经11:34,她爬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洗漱。 不能第一时间玩手机,不然会忍不住坐床上刷半小时。 微信界面和齐远声的聊天还停留在姚陌叮嘱他:【好好查资料】 齐远声:【想你】 姚陌:【看书去,先提前说声晚安,我待会估计睡熟了】 齐远声:【好嘛】 齐远声:【好几把委屈.jpg】 姚陌:【噗】 姚陌:【我看成了“你的几把好委屈”】 齐远声:【……】 齐远声:【小猫咪扭头.gif】 齐远声:【晚安.jpg】 敷着面膜的姚陌坐回床上,席梦思原地弹了两下,她左手在被单上画个大圈,摸到手机。 顿时上演一场瞳孔地震。 两个微信群的未读消息都变成了三位数!!! 还是工作群! 姚陌单手抵住额头的面膜,根据轻重缓急,依次点进不同的群。 首先是艺管组的小甲发了一个帖子的截图,显眼的大标题写着:#曝光某在拍科幻片剧组的潜规则# “这个剧组前不久买过热搜哦,就是一个什么星星。这次是女导演和男网红之间的爱恨情仇咯。 最开始定的是某杨姓男星,不知道女导演做了些什么,咱也不敢问,换成了她喜欢的男网红。要问女导演有什么作品,咱不知道,咱没看过。百度一下有一排奖项,到底是怎么拿到手的捏? 男网红喜欢做些附庸风雅的事咯,每次发视频总有一群腿毛跟着吹捧。其实短视频里演得也就那样,鬼知道滤镜开多重卡了多少次啊。 所以说,掌握权力的老男人老女人变成了恶龙,不管男女都是lsp。” 那时帖子回复量才两位数。 田知农在群里吐槽:【什么垃圾玩意!身正不怕影子斜】 过去两个小时,帖子已经标成了热门。 【干什么,LZ你嫉妒别人有小狼狗?】 【真的恶心,就是因为多了他们这样的人,才导致我国科幻片一直停滞不前的,能不能多做实事!娱乐圈的水为什么越来越臭,就是因为现在越来越不讲实力了!恶心!】 【哦,我以为是卖屁股才点进来的。无趣。】 【你组越来越糊就是因为老有人发一些糊逼,望你知。】 【有图吗?来个大哥给我解密一下?】 姚陌揉着眉毛,一个字一个字将帖子的主楼又读一遍。是没有同她商量过的无意义宣传,还是不怀好意的相关人士爆料? 联系公关负责人,对方正在通话中。 拆面膜后做完锁水的护肤步骤,姚陌手机屏幕显示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齐远声。 “姚陌!”他克制地喊出一句,“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 “这个事情,我,我们……你放心,我来解决。是不是给你带来困扰了?” “有点,但还好。”姚陌笑了笑,“你怎么解决,等我联系公关部吧。” 与姚陌不同之处在于,齐远声很快缩小范围:对方是A大学生。 毕竟A大校园bbs置顶飘红的帖子,前两条都在讨论“被潜规则的男大学生”。可笑,他已经是达到法定结婚年龄的硕士生了好嘛。 齐远声内心呼之欲出一个名字,但光看帖子、查IP却无法锁定。 原本以为这一阵子就过去了。结果两天后和六天后又翻出来新的帖子,旧瓶装新酒。 搞什么?时间符合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意思是要让姚陌和齐远声的关系深入人心? 背后必然有人拱火。 “师妹啊……” 通着电话,姚陌能猜到范涟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模样,“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一开始就是我说齐远声适合演秦灿,我定下他都没跟你商量。” “各自干各自的活吧,就当前期宣传了。” 她头顶已经旋转着一些并不了解却已经刻薄的苛责。 好在姚陌够忙,但又忍不住搜索相关词条。 乍一瞧见网友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姚陌的喉咙其实有些发堵,好像吞药的时候一颗药堵在了嗓子眼,非要灌半杯水方能推入肚。 翻着翻着手机直到眼干涩眼疲劳,把手机撂床上。 姚陌以为自己不会受影响,直到洗头发时面对掌心一团纠缠的长发,忽然蹲下来坐在浴室瓷砖上,沉默了良久。 第二天得安抚众人攒动的情绪,“大家别管网上说什么,我们最后拿作品说话。” 这一天,姚陌决定最后一次刷手机。 又多了一个八卦他俩的微博,其中竟然附有姚陌和齐远声的合照。 那一瞬间的灯光是绿色和蓝色的,看不太清两人的五官,只不过姚陌严丝合缝贴在齐远声身上,背后是群魔乱舞的舞池。 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这段时间姚陌栉风沐雨,一天点七八次眼药水,脑子很久没用来考虑生活上的问题。 过了一阵子,她倏地想起。 这不是姚谦来的那天,她和王亦宸带姚谦去酒吧,齐远声跟踪在后的场景么? 瞧这个角度,八成是当时搭讪齐远声的那群男生女生拍的。 将几条线索重合,姚陌终于推导出是谁与她有不止一次的交集,且结怨。那人的脸在第二次见面时发肿,记忆力极好的她都一时没认出来,只不过一双黑到极点反而发光的眼睛委实惹人注目。 第40章 另一头, 这几日齐远声有时候睡醒,感觉心口突突直跳,万一, 姚陌生了退却的意思…… 他跟路远追踪IP地址, 对方狡猾地利用了校园网局域网,追查结束于A大附近一家监控器损坏的网吧。 直到那张照片浮上水面——就像捣鬼的小孩吹了声口哨, 哈哈哈, 来追我呀。 一切都表明, 幕后黑手正是俞桓。 阮以瑾小霸王花禁不住跳脚:“What the fuck!Give him some color to see see!当智慧解决不了问题时,只有用暴力!” 她当即爆骂一顿俞桓,将对方约出来。 “以瑾老师,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路灯晦暗的光点亮了俞桓的阴鸷面容,仿佛有一把火燃在一旁, 火舌不断舔舐他的眼角。 “你很闲?” “对你,我永远都有时间。” “姚陌是我的禁区。”阮以瑾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伸出食指,“你, 死定了。” 俞桓这次又折腾姚陌又折腾齐远声,委实触犯了阮以瑾的逆鳞。 俞桓尚且不知他的黑暗将再黑八度, 轻蔑一笑:“又是为了他们啊。这个世界能量守恒,他们过得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阮以瑾已经屏蔽了他的变言态语。 嘴里念叨着:“感谢祖师爷匡扶正义,惩恶扬善, 流芳千古传承, 弟子发誓必将武力用于正途。” 月光勾勒出阮以瑾的五官,俞桓眼露沉迷:“以瑾姐姐做什么都让人着迷。” 话音刚落,迎面拳风袭来。 最开始, 俞桓打算让阮以瑾一只胳膊。他不想与她动手,但能够借此身体接触,真是魂牵梦萦、回味百遍。 怀着这份心思,俞桓猝不及防被打中鼻头,两行热流涌下。 他懵了一瞬,下意识去捉阮以瑾手腕,刚伸出几公分,他听见自己的哀嚎。 故事的走向有些诡异。 一小时后,俞桓躺在病床上,被包成了一个木乃伊。 俞桓父亲无能狂怒,说要报警。 阮以瑾充分发挥了在大洋彼岸学会的钻漏洞传统艺能,眨巴着大眼睛:“我、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纯小女孩,是俞桓自己摔下去的。” 好嘛,阮以瑾的拳头都被经年累月练功夫磨平了,说这话却毫无心理负担。她摸准了这个社会里男人们羞于说出“我被一个女性暴打毫无还手能力”的话。 所有人望向俞桓。 他艰难地点头,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是我、自己摔的。” 俞桓在明信片上写“你生长在不缺阳光的加州,走到哪都满载光芒,我是阴暗角落的向日葵,匍匐着永远伸出触手连接你。幻想阳光在花朵之下尖叫和疯狂,这就是你啊,这就是我啊。” 他对了也错了。阮以瑾确实不缺人疼爱,后来居家搬迁去加州。但她长大的地方没有很多阳光,倒有连绵的雨雾。 在天地间氤氲的雾气里,阮以瑾自小学中华功夫,成年后自学了空手道和跆拳道,平常喜爱锻炼,热衷于和齐远声切磋。 所以她并非怕自己的人身安全出问题,而是厌烦。 阮以瑾不轻易动手,不同的人承受力各异,她怕自己不知轻重,一个不小心分分钟送对方进医院。她是情绪派的,上头了什么伤都能制造出来。 没办法,虽然很不想承认,阮以瑾却不得不认可,自己真的是暴力分子。 暴力分子阮以瑾摸透了《刑法》对身体伤害的定义,什么头皮外伤性缺损面积达10平方厘米、牙齿脱落或者折断2枚以上、缺失半个指节,不过是区区轻伤罢了。 在医院排队支付医药费的齐远声感到一丝丝悬空。 刚刚是报仇了吗? 因为太过轻易显得有些魔幻现实,以至于齐远声眨了眨眼盯着和姚陌的聊天界面,一时失语。 齐远声在姚陌面前真诚到呆傻,在学校里则是个人缘好的阳光男孩形象。 但这一次,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放任阮以瑾去解决,自己去兜底。敢说齐远声内心并未藏匿暗黑的心思吗? 毕竟他是了解阮以瑾的。 要是姚陌知道了,可能会抓住齐远声的衣袖穷摇吧。 【问题解决了,我们把俞桓揍了一顿】 不行,这显得他们多么暴力,俞桓反倒像个受害者了。 删掉。 齐远声:【你现在怎么样?不要太累】 齐远声:【别担心,问题源头解决喽[害羞]】 齐远声大方地承包了俞桓的住院费和医药费,回到病房,只剩下他们三人。他搬了把椅子,“把你做过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俞桓仍然死死盯着阮以瑾。 阮以瑾缓缓伸出个拳头。 俞桓眼珠子闪动,咽了口唾沫,“事情要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 手机振动一下,姚陌:【不错】 齐远声唇角上翘。 仅靠网络一线牵,对于齐远声来说,就像青椒肉丝没有肉丝。 他索性当晚直接赶到拍摄地。 从机场打车到酒店已经很晚了,齐远声直接刷卡进了姚陌的房间。里头一片漆黑,没有空调的呼吸。 姚陌不在。 姚陌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到酒店。 梁海与她住同一层,绅士地守在电梯门边,边走边问:“为什么秦朝阳第一反应是愤怒而不是伤心?” 这孩子模仿能力强,可惜共情不太行。 两人索性在走廊边说戏。 这个点谁敢进房间聊剧本,万一闹出“深夜同房”爆料,姚陌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会被梁海的粉丝撕碎。 梁海自小混迹娱乐圈,待人极有分寸,瞧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 门嗖地开了。 齐远声松开把手,很自然地靠在一旁礼貌道:“梁海你好啊。” 表面上,齐远声是宽和贤良的正夫,实际上他对梁海充满敌意。 齐远声翻过梁海的微博,梁海早期会记录下自己的观影听歌记录,其中夹杂着两部姚陌拍的电影! 两部啊整整两部!这还得了! “远声哥来了啊。姚导我不打扰你们了。” “嗯嗯对啊你早点休息不然有黑眼圈呢。”梁海的痛——熊猫眼。 齐远声笑眯眯目送梁海离去,因笑容过于欠扁,姚陌进门时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肚子。 “哎唷,我刚动了阑尾炎手术。”他夸张叫道。 “疼?真的?” “假的嘿嘿嘿。” 齐远声用脚关上门,刚要抱住姚陌,被她推开了。他瞧她一眼,小心翼翼收回手,一想不对啊他没做错!鼓着眼又将视线送过去。 “工作一天臭死了,我先洗个澡。” “啊,要不我帮你洗?” “呵呵!” 洗过澡姚陌擦着头发。前段时间出了这档子事,又要整天混片场,她索性剪了个飒爽的及肩发。 齐远声非常上路地帮姚陌吹头发,嘴里说着他这段时间的进展。 说完心情有些忐忑,每当这时候,他总喜欢压低身子,从下往上瞧姚陌。 既可以偷偷关注她的表情,又可以用仰望的角度显得自己无辜。 “哦,你解决得挺快啊。”姚陌狎昵地扶起齐远声的下巴,“以瑾这么厉害的嘛?” “是的,她学会的第一句古诗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姚陌:“……” “这个环境,你还是叫她多注意自身安全。我这边公关不在怕的。” “嗯!听你的。” 齐远声做饭时讲究精确,几分熟、几克盐、几根葱,待头发严格吹至半干,他把吹风机放在一旁,帮姚陌捶背。 有点撒娇地半试探:“事情过去了,那些人不懂,他们就是嫉妒我们的感情。” #女富婆与小狼狗的潜规则之恋# 女富婆假公济私,小狼狗卖身求钱。 叫人又羡又恨。 姚陌笑说:“我的委屈在于我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女富婆。要真那么有钱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呢!” 齐远声随她笑,悬空的心放回胸腔。 姚陌抻一个懒腰,收回胳膊时却没落在腰两侧,而是往后,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圈住了齐远声。 视线在颠倒的视角中交汇了。 齐远声被姚陌毫无顾忌的眼光瞧得脸颊有些热,低下头去啄她,姚陌说:“你下巴上长了个痘痘。” 在他捂着下巴时,姚陌哈哈大笑,翻个身,扑倒在齐远声身上。 他猝不及防就被她压了满身。 姚陌下巴抵在齐远声的锁骨边,伸出左手将他的头发揉成鸡窝,“别动,好久没充电了。” 她大力呼吸了几个来回。 齐远声身上散发着和她一样的沐浴露清香,还有独属于他个人的味道,仿佛雨后清新的田野。这两股味道掺杂一块儿,姚陌却能轻易区分开。 “我不是猫啊。” 齐远声脖子有点痒,往右边躲了躲。 姚陌捏他白净的脸颊,惊讶叫道:“天呐,我怎么比你黑这么多了?” 对比的是她手背和他脸颊的皮肤。 两人照着镜子,自己的气色明显略逊一筹。 姚陌肤色已经属于正常偏白,比他稍微暗一些。 毕竟生活中齐远声这种冷白皮极其少见。 简单举例,姚陌在游乐场那次听到过别的同学打趣齐远声和阮以瑾是黑白双煞,但阮以瑾也不过是健康的小麦色罢了,在齐远声身旁却黑炭得很彻底。 哼,姚陌才不羡慕冷白皮,她只要自己原本的肤色加一点活力的血色,再白一个度就心满意足。 齐远声很快要素察觉,捏着姚陌的肩膀说:“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日夜颠倒又缺乏运动!等事情步入正轨就好啦!” 社交网络上关于他们的爆料早已石沉大海,姚陌刷着清爽的页面,看了几条社会新闻。 这时,齐远声拿出一个画本。 他站得笔直,微微咳嗽一声,隔老远忸怩地递给姚陌。 “看看这个。” 姚陌:“?”隔那么远做什么。 她接过来瞧一瞧齐远声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是火柴小人啊。 姚陌来回出差画过一些火柴人,往往是随手抽出一张A4纸,夹在会议记录、灵感记录的本子里。这张纸会在她回到家时随着她工作而摊开在茶几上。 被齐远声发现后珍藏。 然后自己画同种类型的画。 画本页面是干净的米白色,用彩色铅笔的简单笔触画着两个小火柴人。 他们的房子是个可爱的火柴盒子。 第一张,男火柴人提着外卖盒子站在门口,女火柴人隔着门伸出手。 第二张,男火柴人躺在沙发上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女火柴人在抖手上的毛巾。 …… 男火柴人站在灶台旁,用筷子夹起一些土豆丝,喂给站在另一旁张开嘴的女火柴人。 都是很普通的细水流长的日常。 当翻到最后一页,姚陌的内心已然柔软得能滴出水来。 “你画的?” “嗯……我不太会画画。” 笔触透出些许生硬和稚嫩,但两个火柴小人在盒子里的爱情故事因此更加真实和可爱。 “很好看。这个本子我收藏了。” 第41章 姚陌将画册装进一旁的箱子内, 齐远声视线钉在她身上。 时间已晚,月亮懒倦地值着班。 姚陌吧嗒吧嗒回复了几条消息,扯个呵欠, “明天蒋伯承来, 后天可以补他的戏份了。” 原本应该更早些,哪知道蒋伯承前段时间腰椎间盘突出进了趟医院, 这才耽搁至今。 齐远声双手平放在大腿, 捋直了舌头说:“我认识蒋伯承。” “你当然认识, 小时候能没看过四大名著?” “不是。我的意思是……呃,我确实看过。” 姚陌:“……” 齐远声藏不住心思,表情被一遍遍拉扯。 她略一思索便知晓他方才差点说出口的是什么。姚陌从未问过齐远声和原艺的关系, 毕竟两人仍停留在“准恋爱”的区间。 自由恋爱的一项准则是,对方有说与不说的自由。 姚陌脱下睡袍, 真丝吊带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跟个光溜溜的鱼似的钻进被窝。 很快的,齐远声熄了灯,火热的身体贴近姚陌蹭了蹭。 姚陌微微前收,说:“睡吧。” 语气平静却沉闷, 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齐远声敏锐地发觉后便伸手箍住姚陌的腰,问:“怎么了?” “有点累。明天还要工作。” 一盏小夜灯的微弱光线铺了一小块区域, 这光爬过被子的丘陵已然非常暗了,悄悄攀在被单上,看这两人分明睁着眼,却不说话。 忽然的, 在这一片深海般的寂静中, 传来一声吸鼻子的啜泣。 姚陌:? 纷乱的思绪迅速奔向各个五官,像一哄而散的吃瓜群众,血液让听觉分外敏锐。 又一声。 身后的齐远声挪了处位置。 姚陌:??? 她猛地转过身, 手伸出被子摸向齐远声的脸颊,问:“怎么了?哭了?” 姚陌要是没摸没问倒还好,她这忽然的关怀打开了闸门,齐远声原本只是鼻塞,流了一两滴泪。刹那之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三年的分别、“准男友”的头衔、异地的思念和这段时间心慌意乱,他一下难以抑制。 姚陌打开灯,见齐远声下嘴唇颤抖,漂亮的眼睛望着她,里面不断溢出亮晶晶的液体。 姚陌:“……” 她微微心虚。 确实,姚陌介意齐远声的隐瞒。这让她感到违和,齐远声在自己面前一直是毫无保留的,但为什么一直隐瞒着家庭情况? 这在白天理性的姚陌面前,压根不是事。反正她今朝有酒今朝醉,两情若是久长时。 但这时候是黑夜感性姚陌。 尤其齐远声几分钟前用画册打开了她的心窗,下一瞬,说起蒋伯承却支支吾吾,就好像“你的心有一道墙,但我发现一扇窗,我正对着窗口`射了一箭”。 如果情绪有心电图,姚陌今晚上的在屏幕上定然是非常陡峭的折线。但起伏很快被姚陌调成了古井无波模式。 所以,她刚才直接闷被窝里,没做出出格的举动吧? “好了好了,别哭了。” 齐远声靠在枕头上,越听见姚陌的声音,眼泪流得越汹涌。 姚陌指尖捻着齐远声的泪。 万万没想到,高中时憧憬的眼含泪水的忧郁系病弱美少男,竟然在她而立之年见着了。这就是命运的神奇吗…… “不准哭!” 姚陌忽然低吼,右手伸出怒气冲冲的食指。 这句突如其来的命令吓到了齐远声。他双眼圆睁,硬生生憋着一包泪。 两人的姿势是齐远声半躺在枕头上,姚陌坐着伏下身靠近他,处于一种女上男下的状态。 而齐远声看姚陌,恰好是仰头45度角。 这个角度显得他眸若灿星、山根饱满、下巴收尖,极有拍照优势,曾经在葬爱家族风靡一时,十几年后依旧明里暗里出现在各自拍中。 上帝为他们摁下暂停键。 三秒后,姚陌欣赏够了,脸上的笑意冲破那一层假怒的面具。 “噗哈哈哈——” 他爆发:“哇呜呜呜——” “别、别哭啊,我开玩笑……齐远声你到底哭什么啊?” “你别不理我呜……” “我没有不理你。”也不是,刚刚只准备一晚上不理嘛。 “你有!” “好吧我有。” “那三年你都不理我……” “……”怎么还扯过去的事了?姚陌摸了摸鼻子,很想叫齐远声就事论事。但看这个情形,她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我我在教堂楼下,看到你和别的男生抱一起……” 嗯?有这回事?她不是单身了三年咩? 姚陌思索半天,简直要拍大腿,那是Yvan向她告白遭她拒绝后,他问能不能给一个拥抱,于是抱了抱。 齐远声乘胜追击:“不要冷暴力。” 姚陌语气减弱:“没有冷暴力吧?” 他当没听见:“我们遇到事情说清楚,当天的事当天解决,好不好?” 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容易解决…… 齐远声继续说:“你看你平常拍戏总是迎难而上,呜,为什么对我这么冷?这段时间你每一条回复都不超过三个字,呜——” 姚陌:“……” 好吧,她被流言蜚语影响到情绪,实锤了。 每一段恋情对于姚陌来说都有一个保质期,保质期结束,一切game over。 何必去解决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意味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有那功夫,不如多拍一段戏!当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双方一拍两散。 她和前任们都是这样处理的。 齐远声逐渐走出我见犹怜的状态,只不过仍然盯着姚陌,像只委屈的大狗。 “哈哈哈哈。” 某一次姚陌拿矿泉水听见场务调侃“齐远声盯”,当时觉得大家太夸张。 她投入镜头时会摒弃环境,自然不知齐远声到底有没有盯着自己。现在看他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率直望进她的眼,上下睫毛湿成几绺。 姚陌乐了,投降道:“好吧,我之前心情不好,向你道歉。你继续说。” 齐远声小心翼翼地追加:“再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一言不发就走了?生我的气就告诉我。” “我没生气。” 齐远声不信。 “好吧,你之前说不演戏,我有生气。但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当时有用心吧?你作为我第一个关门弟子就让我出师未捷,我这老师能不生气吗?” “那前段时间的事情解决后,你心情好些了吗?” “好多了。” 齐远声凑上前吧唧一口啄姚陌脸上,“那就好。我没事了,只要你理我、和我沟通,我就一直没事。” “睡觉吧?”齐远声要去关灯,被姚陌按住了手臂。 她伸出魔女的爪牙前探,他像只小绵羊往后缩。 “对不起,但是,kind of turn me on...”姚陌翻身坐在齐远声腰上。 (划掉)你这是什么奇怪的xp啊! *关灯分割线* 一段高质量的夜生活对于工作压力大的都市女性来说,真是太重要了!!! 餍足过后齐远声帮姚陌按摩肌肉后两人才碎觉觉,早起姚陌浑身轻松,神清气爽。 两人一起刷着牙,姚陌含糊不清道:“哎,你痘痘瘪了?” 不知是因为她的痘痘膏,还是因为不可描述。 反正齐远声眼皮稍微有些浮肿,笑成二哈,说:“托你的福。” 这句话没用错。 蒋伯承要来,姚陌照拍不误。 艳阳钉在空中,她涂了一层防晒拍外景。房车、轿车全停在地平线望不见的远处,工作人员携设备奔赴玉米林。 今天拍齐远声和梁海、纪琰的戏份。 纪琰是新人女演员,也是本片女主角,由姚陌和范涟遴选近千人最终确定。 纪琰今年16岁,留守家庭,仍在读高中,但拍起戏来很是少年老成,前三次都是一条过,姚陌差点抱起她转圈圈。 这一段是秦父去外太空后,秦家三兄妹对“父亲去了哪”产生分歧。秦灿认为父亲是大骗子,这个世界天圆地方,他只是逃了,离开了大家;而秦朝阳和秦小满坚信父亲在拯救人类。 灯光摄影Action! 哗啦! 齐远声踢倒一株玉米,接连几株都在晃荡。“哥!我最后叫你一声哥,我求你睁开眼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纪琰坐在轮椅上,默默听两位哥哥争执。 她的脑子里有许多杂乱的数字,神秘人在教她解读这个世界,她必须理清这一切。 “秦灿你有没有良心!你听我说,唯一的出路是、是……” 梁海拼命酝酿情绪,看着齐远声与平常迥然不同的表情,忽然忘了词。 “卡!” 齐远声和纪琰都是天赋型选手,给了梁海这个娱乐圈前辈很大的压力。 “抱歉导演,我实在找不到那种对父亲和对弟弟的感觉。” 梁海的助理在停顿的刹那冲出来递水,他本人喝了两口,态度很好地合了个掌。 第五次NG后。 “梁海休息一会儿找感觉,齐远声下周要准备期末考试,所以这次先拍齐远声的戏份。” 日头正高,秦灿面无表情地点燃了这一片玉米林。 末世本就灾难四起,山火、地震、海啸,火苗很快在空气助长下卷噬了一排又一排玉米。 近景打在齐远声脸上。 他的眼神一片死寂,脸上却桀骜得很,头也不回地背离火光而去。那感觉,就像在说“Fuck this world I’m gonna die alone”。 一条过。 一个老摄影师在监视器后方感慨:“齐远声这孩子演技真不错。” 刚结束,蒋伯承笑呵呵抵达。他的团队带来三江酒楼的外卖贿赂全剧组,还说宵夜请大家吃肯德基。 不久前,齐远声在自己家里见过一次蒋伯承。 那天齐远声穿着及膝的黑靴子,在池塘边修路。前段时间暴雨连绵,冲垮了水边的泥土路。上面铺着一层沙,齐远声觉得不牢靠,两位老人家都喜欢在这周围活动,万一摔了就不好了。 于是他去石场拖来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还在池塘边加固了几个木头架子。 走到家门口,恰巧见蒋伯承关上后备箱。 他抱着一个长礼盒,从雅致的包装来看极有可能是字画。 原艺站在蒋伯承身旁,不知她如何留意到齐远声的目光,抬眼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嗨。”齐远声上前打招呼。 “这是我儿子齐远声,这是你蒋叔叔。” “蒋叔叔。” 对母亲的男朋友,齐远声不感兴趣。他们恋爱自由,爱咋咋。 蒋伯承早有耳闻齐远声和原艺之间的罅隙。齐远声用三年明志,向原艺和爷爷奶奶摊牌他的梦想。爷爷奶奶表示老了不想管,原艺表示随便别哭。 他几十年阅历自然不是假的。 饭桌上蒋伯承并未公然为齐远声说话,却充当了母子二人的润滑剂。原艺稍微变点脸色,蒋伯承立马举自己拍戏时的趣事。 试图两边讨好。 爷爷奶奶:看透一切.jpg 这时候在剧组遇见了,齐远声随其他人一同叫“蒋老师”。 实际上,此时齐远声和姚陌各怀心事。 姚陌想的是,他仍然没有告诉她他的家世。这一页被齐远声的眼泪揭过去了,可是他们的关系继续往前,必定会再度面临这道关卡。 他们走得到那一步吗? 而齐远声想的是,关于姚陌的偶像就是他母亲这件事,他什么时候告诉她才好呢? 那时候他完全懵住了。 追求的女神竟然崇拜自己的母亲? 齐远声庆幸最初没有说出口。他害怕原艺的光芒会掩盖住姚陌对他这个人的挖掘。如果在她心里,他是“原艺的儿子”,而不是“齐远声”,将很难发生更多的故事。 他如履薄冰捧着这份秘密,希冀有一天他在她面前打开秘密的门,能够得到姚陌的理解。 “我喜欢上一个人,他恰好是我偶像的儿子。” 齐远声觉得,那时候姚陌会开心的。 姚陌一行人为蒋伯承在三江酒楼接风洗尘。 《启明星》的合作出品方包括明天股份、中艺国际和其将娱乐。其中明天股份为版权购买方,起初亦是他们联系蒲恩。中艺国际是姚陌在巴黎时,由范涟谈下来的,蒋伯承为大助力。 三江酒楼是当地知名饭店,豪华的中式园林装修,绕了几圈才到包厢。 蒋伯承依然一副“我是姚陌的粉丝”的架势,聊了一会儿对剧本世界观的见解,手机响起。 他盯着屏幕怔了一秒,和蔼笑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回来后,蒋伯承兴致缺缺,一只手反复摩挲着水杯。 范涟想说预算吃紧的事,刚起了个话,被姚陌踹一脚。 直到酒桌上一片共谱宏图的奉承结束,蒋伯承沉吟:“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请姚导和范导和我交流剧本?” 其他人散去,三人去了另一茶餐厅。 “蒋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姚陌直接问。 蒋伯承不仅是戏中角色,更颇有出品方的话语权。 “其将集团内部决定全面收缩影视板块。” 姚陌、范涟:!!! “怎么会……”姚陌低喃。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内。 财务负责人通知姚陌其将娱乐撤资。 明天股份和中艺国际表明无意追加投入。 资金链气若游丝。 碰壁。 碰壁。 碰壁。 通讯录最后一个可以联系的人是裴天宇。 前前男友裴泓的舅舅。 姚陌回到了A市,趴在书桌前。 跳出来的弹窗显示其将集团小公子破产的消息,桌面正中央放着“启明星”文件夹。 她右手盖住鼠标,却迟迟不愿点进去。 这个文件夹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四处乞怜吃食。而奔走的人群对小孩不感兴趣,小孩饿得大哭。 该花的花了,该定的定了,整个剧组的人靠这个吃饭,从哪去填补如此大的空缺? 这一天姚陌打开了所有的灯。 书房灯火通明,照亮每一处角落。正对的书架上放着一个小金人,那是五年前的千面电影节授予姚陌的最佳导演奖。 她那天站在台上意气风发,以为这是自己职业生涯的起点。 一晃眼五年过去了,她再没有超越过。 许多人都说艺术是极富情感的产物。 可是艺术的过程,往往是高度理性下对情感的处理。所有展现的节奏、外形,都需要艺术家在创作的过程达成精细的取舍。 姚陌是理性的。 一切应该踩着原定的节拍,她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姚陌忽的站起身,拉开五六个抽屉。 她这几年零零散散有几笔理财收入,姚谦送的公司股份,加上A市另有一套租出去的房子。姚陌算着这笔账。 一阵清亮的叩门声。 “请进。” 齐远声还穿着上台作报告穿的西装,一面扣着领带,一面问:“这么晚还没睡?” “几点了?”姚陌瞧手机,已经快1点。 她到底发了多久的呆? 齐远声将提包撂在地上,走去揉姚陌的肩膀。 “不顺利?” “嗯,意料之中。” 她收起散乱的文件。站起身时跌坐在座椅上,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午餐、晚餐和宵夜。 “我来。”齐远声手脚麻利,瞥见几份合同的封面,眸光微闪。 第42章 孙钰爵提前到了, 穿着灰蓝色衬衫,国字脸一眼看去偏严肃,眉头微蹙。 他一会儿瞧一眼腕表, 一会儿望一眼路口。 眼见着熟悉的倩影走近, 孙钰爵嘴角上扬着招了招手。 姚陌抹去了工作时的锐利,目光清亮, 五官因在外淬炼显得愈发明艳, 走来的步伐从容却气势十足。 餐厅播放优雅动听的弦乐, 是贝多芬第13弦四重奏第五乐章,极富感情的慢板。 姚陌无暇听赏,径直坐下后问:“裴总什么时候到?” “再过几分钟。”孙钰爵为她斟上一杯色泽如石榴的红酒。 “好久不见, 更漂亮了。” “呿。”姚陌喝两口水,“你这话可拍马蹄子上了啊, 我风餐露宿,哪里比得上孙总坐在办公室养尊处优,不对,运筹帷幄。” 姚陌话里不知是恭维还是讽刺, 孙钰爵摸了摸眉毛,双手搭在桌上, 嘴唇颤了颤,“许久没见,你就不能温柔点。” 姚陌狐疑道:“对一个劈腿的男人温柔?” “小陌,我……” “好了, 这个话题可以过了。怎么说呢, 孙钰爵,我并不会憧憬独一无二的爱情。这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姚陌举起红酒杯,目光随酒波流转, “女人对男人的幻想是男人捕获女人的利器。” 八分感情,姚陌向来只表露五分,给自己留了三分余地。因而曾经孙钰爵斥她不给他走心的机会。 也因而草草结束一段感情后,她仍可以清醒的自省。 可以对坐餐桌,只聊商务,不谈情感。 孙钰爵喉头发梗,脚往前搓了半寸。 静了一会儿,待侍者上菜,姚陌轻笑,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裴总今天不会出现了吧? “如果裴总要来,你的位置应该靠右一些。并且,这个菜色是最新推出的精选牛排情侣套餐。” 孙钰爵跟着节拍敲着桌子:“这曲子是旅行者1号携带的唱片里的最后一首,属于地球人向宇宙发出的声音。” 孙钰爵喜好阳春白雪,跟个没事人似的。 姚陌却暂无雅致。 敷衍“嗯”一声,“孙总现在可是裴总面前的大红人,我有没有那荣幸听听你对我们电影的看法。” 看法是有,偏负面。 根据当下科幻电影市场做几个SWOT分析,姚陌耳朵都起茧了。 孙钰爵这才尾音一转,跳跃到前一个话题:“不愧是你。今天是我自作主张约你出来,我有私心。但我确有与你做一笔交易的拳拳之心。你不必着急讽刺,听我说说我们能给出什么,你们要提供什么。” “可以,你说。” 早这样摊开谈不就好了。 还配什么红酒牛排,伪装成约会。 其实孙钰爵学历不如齐远声,只不过从小家庭教育他将名利放在第一位,所以他敢也乐于在职场乘风破浪。 姚陌忍不住想,如果齐远声到了孙钰爵这个年纪,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捏着筷子头,眼皮平静地收展。 “我们的要求就这些,请姚导好好考虑。” 姚陌慢慢捋清:“送赵子康进组,那我们之前拍的片子得推翻重来。” 赵子康是裴天宇近期在捧的一个小男生,哭戏全靠眼药水,心痛全靠吼,属于听到那名字姚陌就忍不住摇头摆手的类型。 孙钰爵习以为常地笑一笑,“《游侠》当年因为原定男主犯事,可是重换了个男主完全重拍呢。” 又来了。这个人虽不是资本家,却是资本家忠实的爪牙。 两人不在同一频道,姚陌不免生出几分烦躁。 “作为合作出品方,你们的要求比较繁琐。恐怕明天股份不会同意。” “那就需要姚导从中斡旋了。” 不仅裴天宇借此出风头,出资方式亦含很大的水分。明面上看是公司规避风险,实际上将票房不尽人意的风险丢给了剧组,签订霸王条款。 这就是趁火打劫!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我送你?” “不了,我再坐一会儿。” 孙钰爵左手轻放在姚陌肩膀。与他如毒蛇般的阴冷性子不同,他的掌心温热,却黏腻,总让人以为他下一秒会掏出一张房卡递过去。不得不说,孙钰爵越来越油腻了。 两三秒后,他搭着外套往外走去。 侍者收拾后为姚陌留了一盏蜡烛。 孙钰爵预订的位置极佳。她听到约定地点时是有些惊讶的,这家法国餐厅正是他们分手前姚陌说想吃的那家。 男人心海底针,人均时间管理大师,可以上一秒说爱你,下一秒出现在别的女人床上。朋友圈里孟江楠在秀孙钰爵送的TF口红限定礼盒,而孙钰爵本人却希望和她藕断丝连。 姚陌嫌恶地扯起嘴角。 “姚陌。” 一个冷冽的女声在耳旁响起。 “王若羽?” “真是你啊。” 王若羽毫不见外地落座姚陌对面。 “别装了,你早看到我了。”姚陌进门时瞥见王若羽在和几个女人觥筹交错。 两边座位相距甚远,这会儿王若羽在姚陌落单时打招呼,不消说,是方才她进门时王若羽也瞧见了她。 “是的。你怎么这么无情啊,就这么拆穿了。不给一个客套的机会?” 侍者前来问询,王若羽熟稔报出一串菜名,“这些是新推出的招牌哦,很好吃。” “我吃过了。” “你不吃我吃。刚刚陪她们,没吃饱。” “你买单?” “……你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的?” 姚陌扯了个呵欠,并不解释。甚至深深理解了为什么范涟喜欢找自己蹭饭——不用自己出钱就真的很酸爽! 王若羽也不玩什么弯弯绕绕,垂眼一笑:“听说你和范涟最近过得不安生。” “是啊,挣钱真的好难。有人说电影是艺术品,可它偏偏又是作为商品上映,这中间真的很难权衡。” 姚陌盯着手机,漫不经心地承认了自身的困窘。 兢兢业业的齐远声又开始查岗了! 齐远声:【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呀[不开心]】 姚陌:【在和小姐姐吃饭】 虽然刚刚和前男友吃了一顿。 齐远声:【(╯▽╰)好吧,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啦】 齐远声:【要我去接吗?】 考虑到姚陌和闺蜜们一块儿总忍不住喝酒的情况。 姚陌这样坦诚,反倒让王若羽语塞。 原本在嘴边排队的打趣和嘲弄没了用处,只得沿着食管收进胃里。 “哈!你终于认识到这一点了。我早说过我就是想拍成功的商业片。” “王若羽啊,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清醒的。你想让我说什么?‘如今我们深夜里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 两个老同学委实许久未见了。 初相逢时姚陌产生零碎的喜悦小泡泡,随着时间溜去,一个一个炸灭,消失殆尽。她应该意识到,很久之前自己和王若羽便不怎么对盘。 而现在姚陌陷入泥淖,王若羽是过来落井下石。 姚陌:【不用,我马上打个车就回来了】 一口喝完高脚杯里的余量,姚陌起身抓起包。 忽然,王若羽按住了姚陌的手腕。 “诶,你和孙钰爵是要谈生意,怎么和我就不能谈?” “你?” 王若羽轻轻点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侧头露出脖颈傲慢的线条,“难道我的话语权还比不过孙钰爵?” 姚陌略一思索。 “你代表谁?” “你说呢?” 姚陌眯起眼,问:“何广仲?” “你记性不差嘛,没得老年痴呆。” 姚陌:“……” 姚陌坐下后又过了半晌,语气犹疑地问:“你没开玩笑吧?” 王若羽:“我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嘛?” “难道不像吗?” 王若羽:“……” 侍应生为这里添上一盏灯,王若羽草略翻着企划书。 看着看着,笑意从眉眼溢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姚陌仍是本科时候那心思。 “我不是想挣快钱。现在建立一些精神废墟,轻易就能收割一波吃瓜群众。但要做到伟大,首先需要时间维度的常青。” 听听,多理想主义啊! 这要是在MBTI十六型人格测试里,铁定是nf。 写出来的东西明码标价后,仍褪不去那一层浓浓的理想主义。 王若羽给出了己方的要求。 几乎不必衡量与孙钰爵孰优孰劣。简单来说王若羽这边给钱多、屁事少。并且王若羽雷厉风行,当即与何广仲敲定后天下午详谈。 为了掩住愉悦,姚陌晃动酸痛的脖子。 “等等,我还有个要求。”王若羽笑说,“我,也要加入你们导演团队。” “……” “没的商量。” “这个,还真不是我一个人做决定。” 姚陌心里默默叹气:生活不易,好想卖艺。 王若羽的要求哪会那么简单。 聊完生意,王若羽张开养尊处优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别戴着一个戒指,笑呵呵说:“我这些年养成了一个习惯,但凡哪一部电影大丰收,一定会奖励自己一个戒指。这个是《皆大欢喜》的,这个是《侦探迪翁》的。” 这两部电影姚陌不仅听过,还看过。都是春节档,获得了上亿的票房。 姚陌丝毫不嫉妒。 打个比方,这就像中学时候,姚陌擅长数学,王若羽擅长语文,她王若羽作文写再好,也不影响姚陌继续写数学题。 只不过总有公布年级排名的时候。 过了会儿,王若羽拿手帕擦擦嘴角:“听说你又换男朋友了?” “咱们都这么几年没见了,我换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吗?”姚陌也要擦嘴,却不见了刚刚揉在手心的,擦过嘴角的手帕。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忽然转性呢?” “你什么时候对我的感情这么感兴趣了?” 侍者愣是没从两人的对话中找出一个肯定句。 “随便你。”王若羽站起身,“我未婚夫五分钟内会来接我。” “哦。” “你不会又遇到孙钰爵这种男人吧?” 淦! 姚陌发誓,她和孙钰爵刚在一起时,他真的是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且还披着深情人设的皮! 姚陌傲娇了,说:“我男朋友也来接我。” 第43章 姚陌和王若羽站在街边闲聊的十几分钟功夫, 老天爷已经下了一阵急雨。雨星子叫王若羽花颜失色,她今天穿的鞋不能见水。 十分钟后,雨停了。 又过十分钟。 两人逐渐丧失了话题, 相顾无言。姚陌不是那种非得没话找话的人, 相反的,她时常享受安静的惬意。 于是两位靓丽摩登的女士立在街头, 构成一幅朦胧吸睛的画。 男朋友们未见踪影。 王若羽建议:“要不我们去喝杯咖啡?” 姚陌正想以“今晚吃得足够多了”来拒绝, 王若羽的手机铃声响起。 “又堵车了?嗯, 好,这样啊,周叔来就行, 你忙你的。” 她打电话时走离姚陌三步,挂电话后神色平静。 王若羽:“堵车。” 姚陌:“A市哪一天不堵车, 兴许遇到996下班潮了。” 王若羽庆幸姚陌给的台阶。 她们内心都燃烧着一些炫耀的小渴望,但这部分心理没那么重。因为虚荣心随时要让位于更铿锵的现实。 而现实是,行业内的老同学越来越少了。 王若羽说:“前段时间,我听说同学甲博士毕业了。” “她读的是文学博士吧?” “嗯, 毕业后去考了公务员。” “嗯……也适合她。” “同学乙现在在深市当离婚律师,好像混出些名堂了。” “哈哈哈哈哈, 我记得她报名法考时辅导员都找她谈话了来着!” 停顿须臾,王若羽说:“房记成去做模特了。” 忽然往聊天的柴火上浇来一杯水。 姚陌回:“这是多年以前的事。” “我不怎么关注他。” “好吧。” “我真的,当年……” 斜前方传来一阵急刹车声。男生喘着气,却带有跃跃欲试的喜悦:“姚陌!” 两位高挑静雅的美女同时望过去。 齐远声跳下车, 停稳当后没锁车, 呼哧呼哧迈着大步子走来。 王若羽挑眉:“齐远声?” “哎?若羽姐。”齐远声熟稔地拿过姚陌手里的包,“若羽姐的未婚夫是T.N.剧院的二当家,算是我老板的老板。” 他急忙向姚陌解释。 姚陌点头, “我跟若羽是本科同学。” 待二人都把自己和王若羽的关系捋清后,王若羽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问:“你们是,情侣?” 齐远声看姚陌,姚陌点头,齐远声笑。 王若羽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两圈。 姚陌说:“先走了哈,咱们再约时间。” 此时,隔他们不远的路边停车处,孙钰爵无声地昂起了脖子。 和姚陌告别时,孙钰爵心里盘旋着一股郁郁,这促使他匆忙离席,丧失了一定的风度。 车开到下一个红绿灯,孙钰爵终于将这口气咽下去,拍一下方向盘,绕过路口回到了餐厅楼下。 透过落地窗,他瞧见姚陌恬然坐在原处,无意识地摇晃着手上的酒杯。她这些天当是很累的,聊天后期他才逐渐感知到她的疲惫。但当时两人的话题已经很不愉快,孙钰爵错以为姚陌在赶人。 现在想想,是他多虑。 扪心自问,姚陌和他在一起时,除了不够爱他,其他方面皆很称职。从来不把工作的脾气带到恋爱里,也没通过他获取别的利益——这些都是孟江楠每天在做的事。 或许是失去后才知道宝贵。 然而孙钰爵不得不扮演孟江楠口中的那个完美男友,为她的家庭能提供给他更多的助力。 姚陌说得对,孙钰爵为孟江楠设下一个名为“爱情”的陷阱。 男人的算计不像女人放在明面,却往往掠夺到更多利益,尽管表面看起来符合公序良俗。 只这一次,孙钰爵想过,如果姚陌对他哪怕动一丝情意,他愿意豁出去,再追她一次。 可是没有。 所以孙钰爵气急败坏。 孙钰爵降下车窗,空气有些闷。 他深呼吸一次,打开车门。再抬起头,见姚陌对面已经有人落座。 是谁? 孙钰爵盯着二楼的小小的一处。他靠在车上,过了一会儿点燃一根烟。尼古丁在肺里滤过一遍,烟被掐熄了。 他没分辨出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女人。 中途,姚陌去了一趟卫生间。 那女人坐在那百无聊赖。她好像伸手从桌那边拿走了什么东西,过一会儿,左右看几眼,转头望向窗外。孙钰爵终于认出来,这是近期炙手可热的女导演王若羽。 就在这时,王若羽也发觉了孙钰爵。 两人的视线遥远交接。 王若羽展颜,半点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气定神闲地朝他招手。 反倒孙钰爵狼狈进车,合上车窗。 那之后不久狂风骤雨忽至,孙钰爵见她们在离雨帘一米处闲聊。他顾忌王若羽,因为王若羽属于何广仲那一派,无心接触恐生事端。 可是雨停了她们为什么就傻站在那? 孙钰爵正想开车前去表示自己的绅士,以及向姚陌致歉,他瞧见了一个男生骑着自行车飞快经过车头,风吹鼓了他的外套,如展翅的雁。 让孙钰爵想起大学时候和室友们骑车出校看电影的青春。 随即,他发现那男生奔向姚陌。 姚陌指着齐远声的坐骑:“你怎么骑自行车来的?” “出门前看堵车很严重,所以还是骑车比较好。” “那咱们打个车?” “我的建议是去坐地铁吧!南边两公里发生了一起追尾,现在堵得很呢!” “你车怎么办?” “就锁这儿!明天再取。” “行。”姚陌很久没坐地铁了。她大学时最爱的出行方式就是地铁,又快又准时,除了挤。况且齐远声到来,三人待一起不仅徒增尴尬,指不定会引出什么不对劲的话题。 姚陌转过身同王若羽告别:“那我们先走了。” 齐远声锁车后顺势握住姚陌的手,惊叫道:“怎么这么凉?” 他急忙摩擦着两只手,贴上去整个包住。 “哪有一下就暖和起来的,而且你这样也只暖了一只手。” “那怎么办?” “很简单。”姚陌将另一只手伸进齐远声脖子。 齐远声浑身一哆嗦,“好冷。” “哈哈哈哈哈。” 这里离地铁站有400来米远,正好饭后消食。 下过雨的空气里少了一些浮尘,呼吸间清爽怡人。这些日子的烦恼因着今天的波折而起伏,最终归为平静。 “姚陌。”齐远声忽然叫。 “你今天叫我名字叫上瘾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更喜欢直接叫名字,而不在后面加一个“姐姐”的后缀了呢? 齐远声一字一句道:“你今天承认我们是情侣了。” “是啊。” “那我是不是提前转正了?” 姚陌不说话。 齐远声可算懂了,这时候只能进一步,不能退一步,他急忙提醒:“五分钟前你说过的话。” “行8,你提前转正了。” “啊!真的?” “假的。” “你骗人!” “刚刚说的是假的。” “你怎么这么坏。” “因为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这个走向有点奇怪。齐远声凑过去吧唧一口,A市街头多的是情侣腻歪,所以也没人注意。“我就喜欢坏坏的你。” 姚陌毫不留情:“好土啊。” 齐远声:“……” 又开心又抓狂,最后的结果是心里痒痒。 “不行啊!这样太草率了吧!”齐远声忽然抓了把头发。 姚陌斜睨他,“你的意思是要退回到朋友?” “你……”齐远声气呼呼的,“你等着!我要给你一个big surprise!” “好,我等着。” 鬼使神差的,孙钰爵开车跟上了他们。 他降下车窗问:“小陌,要不要顺载你们一程。” 一瞬间齐远声收紧了牵住姚陌的手。这是孙钰爵可以预见的。 “你怎么还在这?”姚陌蹙眉,好像孙钰爵是个什么不受待见的蟑螂。 孙钰爵不悦,皮子却在笑:“刚刚和你吃过晚餐后,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认为我们可以再聊聊(电影的事),尚有回旋余地。这不,我开车回来,见到你竟然还在。你身边是谁?表弟?” 他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一表明了和姚陌共进晚餐;二隐去了再聊聊,再聊聊什么,语焉不详更引人遐想;三体现出自己的绅士风度——并且还有车,更对比之下齐远声年轻,但穷;四嘛,那就是插在姚陌和齐远声胸口上的一刀了,直指年龄差。 果不其然,小男生沉不住气了。 齐远声丢开姚陌的手,咬住颤抖的下唇:“你不是说和同性一块儿吃饭吗,怎么是和异性?” “啊,我误会了你们的关系。”孙钰爵歉疚道:“小兄弟你好,我是孙钰爵,姚陌的前男友。” “你、你是姚陌姐的前男友?” 孙钰爵煞有其事瘪下嘴:“很不幸,是的。” “你们……都过去了。不就是前男友吗,姐姐现在和我在一起……”齐远声嘴硬说出这一句,却过不去心里的坎,耷拉着头直直往前走。 姚陌急忙拉住他的手。 再次被甩开。 “在你心里我就永远只是个小孩子吗,我恨你像个木头一样!” 姚陌:? 夸张了啊。 孙钰爵:深有体会.jpg 临走之前,姚陌瞧了瞧前方“愤怒”的背影,又瞧了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钰爵,无奈道:“你嘴上积点德吧你。” …… 至于王若羽和姚陌说了些什么,孙钰爵无所谓。 裴天宇并不看好《启明星》。何广仲要碰这片子,就让他当冤大头去。 倒是王若羽如果手里头有本子,多的是投资人抛橄榄枝。如果能与她交好,利远大于弊。 孙钰爵听姚陌提起过王若羽。她们是普通同学,双方信奉不同学派,毕业后鲜少联络。不知道能否帮忙引荐一下。 孙钰爵哼着小曲。 在脑海里反刍,终于厘清了王若羽从姚陌的桌上顺走的是什么。 是姚陌擦过嘴的手帕。 他浑身蹿过一道电流,急刹车引得几个司机骂骂咧咧。 孙钰爵终于读懂当王若羽在招手时,她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她并不害怕被他抓住端倪,连带对他的鄙夷。 这一插曲让孙钰爵感到不可思议。也不对,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直到电梯叮咚一声响,他松开领口,到家了。 打开门,孟江楠会撒娇,给他看她的新战利品。 他仍然会扮演好这一完美男友的角色。 第44章 姚陌跑几步追上齐远声, 齐远声使巧劲甩开她的手。 这样来了两回,姚陌优哉游哉跟在齐远声后面,齐远声尽职尽责扮演那个愤怒的背影。 不到半分钟, 齐远声回过头, 朝姚陌伸出手。 “哈哈哈哈哈!我演技不错吧?” “不错,可以接一些青春偶像剧了。” 齐远声:骄傲昂头.jpg 待两人下地铁站, 姚陌身上一没零钱二没卡, 齐远声教她用软件领取地铁卡。 姚陌暗自感慨科技的力量, 齐远声忽然来了句:“所以刚刚和你一起吃饭的不止若羽姐,还有前男友。” “不是。” “哼,我现在是你男朋友, 我有权利问这些的!” 他大声叫嚣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奶狗啊。 姚陌揉一把齐远声脑袋, “确切来说,我是先和孙钰爵吃了顿饭,再和王若羽吃了顿饭。” “就在这短短时间?” “对。” 齐远声走在后头,忽然伸手摸姚陌的肚子, 吓她一跳,差点用手肘攻击。 “你干嘛?” “你有没有觉得胃胀、不消化?” “……没有, 我没吃多少。” “那你吃饱了吗?” “饱……没。” “回去了我给你做!” 姚陌还能说什么呢。不想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 晚上洗过澡,姚陌扑床上,齐远声在刷手机。 她疑惑:“你怎么在看车?” “我要买车。” “……停哪?”姚陌只买了一个车位,隔壁王亦宸应该有一个。“不是, A市这么堵干嘛心血来潮要买车?A大坐地铁多方便。” 他们居住的万峰区交通便利, 离A市的火车站高铁站均很近,乘地铁最多只需40分钟。离飞机场比较远,但开车去飞机场不一定能有地铁快。有一回姚陌出差, 车停在机场,一结算停车费就花了五百。 齐远声抿了抿唇,眼神很坚定:“我只有一辆车,是高中毕业后用打工的钱买的。” “咦,你有车啊。” “嗯……不过不是什么名贵豪车,我买了一辆小皮卡。” “我还没开过皮卡呢,改天给我开着玩玩。” “好啊,等你跟我回家的时候。” 姚陌眼珠子往左溜达一下,往右溜达一下,雷达感知到自己做了道送命题。 好在齐远声并未纠结这个,指着一辆帕拉梅拉说:“这是刚刚那个孙钰爵的车。” 姚陌:“……” 她就说呢,原来在这等着她。 “我要买一辆比他更贵的!” 姚陌觉得,齐远声大抵是她见过最接地气的富二代了。 接地气到她时常会忘了他妈妈是原艺。 实际上,如果齐远声说自己家道中落,仅靠打工维持生计,姚陌会相信的。并且很乐于包养一个这样的小鲜肉。(bushi) 齐远声对姚陌脑海里的山路十八弯一无所知,翻着一张又一张酷炫的图片,很有斗志地说:“别人有的,我们也会有!” 姚陌摸了摸齐远声额头:“你这样很容易被消费主义绑架啊。” 他熊抱住姚陌。 “今天谈拢了吗?” 姚陌尚不确定和王若羽是否能友好合作,便答:“没,过几天。” * 第二天齐远声说又要陪老板出差。姚陌嘟囔一句:“你们哲学系这么social?还是你老板觉得你这张脸好使?” 齐远声叮嘱几句健康饮食,提着行李箱走了。 姚陌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多想。 而另一面,齐远声回到了老家。 饭桌上坐着爷爷、奶奶、原艺和齐远声。 齐远声嘴甜,从小就讨长辈喜欢。原艺则不多言谈,所以其他三人欢声笑语,她看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奶奶给原艺夹几筷子豇豆,脸上每一个褶子都透出慈祥。 奶奶年少时就是活泼的性子,爷爷属于成熟稳重的老古板。 小时候齐远声问爷爷是怎么追上奶奶的,奶奶说:“像他这种读书人,十有八九满嘴之乎者也,不会下厨不会照顾人的哟。原本我可没注意到你爷爷,后来我在里昂生了一场大病,你爷爷煮汤熬药,伺候我一个星期。那时候我才觉得这男人会疼人,可以嫁。” 冥冥之中影响了年幼的齐远声。不知姚陌听到这故事会作何感想。 而齐原艺遗传她爸,属于沉稳冷面事业狂。 和齐远声单独相处时,母子之间如同隔着一层玻璃,看见对方听见对方,却难以走近温暖。 奶奶:“艺儿嫌我们太老,嫌远声太小,都不跟我们说话嘤嘤嘤。” 原艺:“妈——我在想事儿。” 爷爷:“工作上的事别带到家里。” 原艺:“……”您老人家以前可没少干。 饭后,齐远声来到起居室。 原艺正看书,齐远声的脚步声蹉跎在后方。 她未语先知的嗓音在空旷的室内突兀响起:“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的答案是,不可以。” 齐远声:“我可以献出我的私房钱。” 原艺:“你的基金?提不出来。” 齐远声:“不是,是我攒的钱。” 原艺:“还是不可以。” 对于一对打电话从不超过三分钟的母子,话题至此终止。 齐远声从小独立,能用手抓东西时就学会了自己吃饭。 法国幼儿园上学晚放学早,极重视家人的陪伴。可惜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大忙人,邻居杜马太太的二女儿经常帮忙照看小小的齐远声,以此换取一些零花钱。 即使如此,两个醉心事业的年轻人依然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原艺认为自己为小孩牺牲了太多,比如因怀孕错失一个成为经纪人的机会;而齐父热爱拍武打片、极限运动纪录片,每一次回家,身上都有新的伤口。 齐远声躲在桌子底下,听两人反目,杯盏碎片溅到了他的脚边。 父亲夺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 …… 可惜齐远声那时候太小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已经变得像没有塑封的老照片一样模糊不清。 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一段不甚明朗的记忆。 回国后爷爷奶奶给了齐远声全部的爱,尽全力让他在大自然中快乐地长大。 齐远声决定曲线救国。 第二天,原艺出去谈生意。田婶的女儿生二胎,请了半个月的假。齐远声便陪爷爷奶奶包饺子。 “爷爷奶奶,我处对象了。” “真的吗?声宝开窍啦!谈恋爱了!”奶奶惊呼。 爷爷扶了下眼镜,“你们是真诚的么?” “是的爷爷。” “什么时候领回家?” “这个要等水到渠成的时候。爷爷,你,那个,你把饺子包成包子了。” 饺子下锅煮好,原艺回来恰好赶上热乎。 “远声谈朋友了,你知道么?”齐爷爷低下头,矍铄的视线跳出眼镜投向原艺。 “……知道。” 奶奶端着一盘饺子走过来:“我刚看了他女朋友,很厉害的姑娘,最近在拍一部科幻片?我看她很有先见之明,当下国内影视科技发展如火如荼,正是抢占先机的好时刻。关键在于是否用心。谁做出来,谁就拿到科幻元年。” 爷爷:“我们年轻时候看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你还哭了呢。” “你这记性,记错了,是你热泪盈眶。” 爷爷咳嗽一声,急忙转移话题:“年轻人敢于创造,我们还是得多鼓励一些的。” 原艺:“……” 两位老人侃侃而谈。 原艺终于忍不住了,无奈地摇头,朝楼上喊:“齐远声,你下来。” 齐远声很快冒出个头:“妈,找我什么事?” “吃饺子。” “哦……” 饭桌上,齐远声唯唯诺诺,乖巧少言,愈发助长了爷爷奶奶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原艺放下筷子:“你跟我来。” “哎!” 走两步,她回头:“你们女儿我也投了不少好片子。” “中艺可以追加投资,利益我要,我的要求你也得做到。另外,你的所有值钱的东西给我整理好,堆仓库去,先当我这了,回头你可以赎回去。定价嘛,原价三倍,年利息8厘。” 齐远声:“……” #我去借高利贷了,放高利贷的人是我妈# “妈,谢谢。” 原艺背对着齐远声,停顿一瞬,她说:“我是个商人。” 无需原艺多言,好消息已经以光速传遍《启明星》的管理层。 又将经由闲聊群、朋友圈,传进齐远声的耳朵里。 他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用奶奶的话来说,叫“爱你在心口难开”。 齐远声高中时赴省会参加数学竞赛,第二天便知道排名。那次齐远声拿了一等奖。 回到家,原艺正在菜园子里摘西红柿,说是奶奶想吃。 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对母亲生疏又敏怯,“嗯”一声后咧开嘴往门口而去。 “哎。”原艺叫住齐远声,淡淡夸了两句他的成绩。 很快奶奶听着外头的动静走出来,拆台道:“哎呦我说艺儿今天怎么一大早不在屋子里呢,原来是知道远声回来,特地出来接他。” 原艺提溜着满篮子西红柿,飞快地率先走进屋子。 奶奶大声说:“你妈妈这就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正迈过门槛的背影踉跄了一下。 那么这一次,公务繁忙的原艺竟在家里呆了好些个日头。是不是早有预料,在等齐远声开口呢? 齐远声不得而知。 第45章 拍戏的时间对姚陌来说是矛盾的, 一会儿像射出后欲收回的箭,倏地刺破空气,怎么抓都抓不住, 一会儿像高中思想品德课堂, 老师老生常谈,学生昏昏欲睡。 过程充斥质疑, 包括别人的, 也包括自己的。 直到这一天, 姚陌在倒数第二项打上勾,扫过整张表格,不敢置信问道:“这是咱们A组最后两场戏了?” “你以为。” 不正经的回答。 姚陌敲了范涟一下。 偶回A市, 王亦宸给姚陌送老家的特产。 姚陌想着许久未见,便抽空见了一面。 “这本笔记是齐远声的, 本科时落在寝室了,我今儿想起来,就给他带了过来。” 为了穿上帅气的西装结婚,王亦宸这段时间可算认真减肥, 往健身房砸了一堆钱,从此健身教练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 成效就是, 当王亦宸乍一出现在姚陌面前,姚陌不得不承认,表弟还是有三分姿色的。 尤其那双眼睛,减少肥肉堆积后, 终于能分辨出桃花眼的雏形。 普通的A大笔记本, 遵循高校惯例,要么在封皮印上校名,要么一股脑校名校徽校训全印上。A大属于后者。 毕业这些年, A大的课本换了几个版本,笔记本却丝毫未变。 “什么课的笔记?”还值得王亦宸特意送回来。 姚陌随意翻了两页,瞧见扉页写着两行遒劲熟悉的字: “何为绿茶? ——表面清纯,心机厉害的人。” 姚陌:“……” 叫她发觉了什么? 有求知欲的男人真可怕QAQ 姚陌面无表情的想。 姚陌并非故意窥探齐远声的小秘密,只不过常年的阅读习惯,增进了她一目十行的能力。 轻松扫视间,就已经瞧见了齐远声这一页的总结。 “所谓绿茶,其纲领不过四个字:表、里、不、一。 第一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起来人畜无害,会当面做出拉踩的行为、说出拉踩的话。 第二重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表面清纯柔弱,但表示自己很坚强不需要保护,会用无心之举、明褒暗贬等方法拉踩。 第三重境界: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营造坚强独立人设,以心计引导目标发觉自己的脆弱,会借力打力,用他人的行为和话语达到拉踩目的。 ……” 真是……好棒棒呢。 这件事姚陌埋在心底不表,只等某一天自己占下风时,拿出来笑一笑齐远声。 滋溜! 到了剧组杀青的日子。 陆陆续续和许多演员、工作人员告别。 几天前送走了蒋伯承,年轻一点的工作人员最舍不得他,因为只要蒋伯承在,当晚少不了请全剧组吃夜宵。 还不带重样,今天是K记,明天是如意馄饨,后天是M记,有时候买奶茶,料加得足足的,活像点来一杯粥。据说小年轻们搞了个宵夜群,以民主投票的方式决定当晚吃什么来贴秋膘。 而姚陌和范涟脸皮厚比城墙,完全不觉得蹭前辈的饭有什么不可以。 “好,这一条过了。” 说完姚陌活动着手臂。 她身旁却无一人行动,现场分外安静,收音师能够录下最温柔的空气声。灯光师仍维持着原有的光亮,镜头亦无声浏览着这一瞬的悲欢。 忽然,演完最后一场戏的纪琰发出了第一声哭泣。 “呜啊——我舍不得秦小满!” 仿佛成为人们悲伤的信号。 每一位战友扭头都能瞧见一张泫然欲泣的脸,那便无所谓忍与不忍。 姚陌站起身,双手朝下压了压:“我,我的心情其实同大家一样。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山水终有相逢,期待《启明星》搬上大荧幕的那一天。只不过万里长征,我们这才写完八字的一撇,后期仍有大量的制作。有的人杀青了,有的人可别想逃啊,继续干吧咱们!” 用尽全力终于压下喉咙间的哭腔。 晚上包厢订在夜古都。 姚陌换了套杏色刺绣收腰长裙,将高马尾披下来,本想配一双高跟,可自己压根没带高跟鞋来。点涂口红后,她悠悠赴会。 甫一走进,梁海、齐远声和纪琰三个年轻人围着桌子转圈,齐远声差点撞上姚陌。 梁海拍着手:“姚导终于捯饬自个儿了!真漂亮!” 纪琰推一把齐远声,让两人扑个满怀。 “齐远声你能得到姚陌姐姐的爱真是上辈子拯救太阳系啦!” 姚陌的正色不起作用,只能假装不被他们的话影响:“梁海你今晚没通告?” “推了!” “范涟在哪呢?” 纪琰指向另一个包厢的拉门。 热闹快要将几个包厢给挤爆了。 道具组人多,红着脸直呼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惨绝人寰的剧组! 田知农笑嘻嘻说:“其实你们的活决定于一场重要的会议!是吧?范导和姚导精益求精,这也奠定了《启明星》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基准!” “是的,这一场会议,我们给它起名为1205会议!因为恰好是在1205号房商议下来的!” 姚陌悄声问范涟:“什么鬼?” 范涟:“就是你说太空漫游那一次。” 不知怎么的,大家升腾起对1205会议的好奇。 在一片呼声中,姚陌被迫加入了会议内容再现。 张三工作室负责人狠狠咳嗽两嗓子,提建议:“我们可以画仿真画,你们拍静止画面。” “不行!不够真实!”范涟拍桌子站起身,表示第一个反对,“科幻片要敢想人之所不敢想,做人之所不敢做!” 姚陌心里有一百个嫌弃……然而大家气势轩扬,一副要挺进大别山的架势,让她非常怀疑自己接下来的台词是不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姚陌代入当时的情境,一面思索一面说:“比如极为出名的《2001太空漫游》,最先搭景做出的太空站宇航服沿用到现在。” “可是咱们谁也没见过,不知道地球末日什么样,宇宙飞船就按好莱坞的来?” 设计师们极为夸张地面面相觑,表示很为难。 姚陌:“我们赶鸭子上架的时候还少吗?” 范涟:“去探索想象力的边界吧少年!” …… 十足中二。 齐远声拿出手机摄像,整个人笑弯了腰。 姚陌:“行了行了,要不咱们以这个排一出小品,到时候去哪宣传就在哪演一次?” 范涟:“我看行!” 姚陌:“你确定?” 范涟:“……好像不太行。” 几个场务的大老爷们抱着齐远声痛哭:“你烤的玉米可真好吃啊!” 是了,自从玉米地的戏份结束后,他们时常掰几颗玉米。 齐远声野外生存技能max,简单的树枝草叶在他灵巧的手里成了绝佳的烹饪工具,以此收服了一群小妹小弟。 其中就包括梁海和纪琰。 他们鬼主意多,有时候吃腻外卖,要自己动手。梁海的助理便会贴心地送来木炭、铁网、食材、调料,随即这群小学生开始搞野炊。 有一回,姚陌盯着摄像机呢,鼻端传来一丝孜然的香气。很快那群人被一通臭骂。 后来玉米逐渐变老,烤来不好吃,玉米地便被齐远声卖出去了,给剧组挣来一大笔经费。 这种聚会是少不了喝酒的。 大家醉得东倒西歪,范涟靠着一根柱子嚎:“师妹啊,你别对自己太严格咯……” 姚陌喝得少,把车钥匙扔给滴酒未沾、一直偷拍出洋相的她的齐远声。 齐远声:“回酒店吗?” 姚陌:“不,咱们去干票大的!” “去哪呀?” “Z山。” “去抢劫?” “这么晚了谁给我抢?” “我!” “好,回去劫你的色。” Z山位于市中心偏左,是闻名遐迩的风景区。齐远声以前来过几次,但大半夜开车过来,还是头一回。 坐在副驾驶座的姚陌安静靠在椅背上,半侧着望向窗外。 他忍不住时不时扭头睨她一眼。 山下有庙有湖,还有几个大学生沿着公路边缘打闹。两旁挺拔往上覆盖天际线的法国梧桐,霸道地伸展着美丽的枝丫。 行驶的车辆极少,驶过一段静谧的路,只余下这一辆车。 经过一盏盏卫兵一样的路灯。 他们好像在通往地老天荒。 姚陌降下车窗,夜风吹散醉酒的疲倦。 “从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就到了Z庙。车是进不去的,台阶很多,很高,夏天的夜晚十分凉爽。草丛里飞着一只一只萤火虫,太美了。可惜现在还没到看萤火虫的季节。” 姚陌低喃:“十年前,我第一部 电影在这里采景。” 齐远声放缓车速,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要,那里太冷了。” 于是他们继续探索这一片幽深的森林。 白天的Z山风景区热闹非凡,票价不便宜。下午六点之后,售票员下班,景区开放给全体市民。 姚陌换了主意,激动道:“我们去爬山吧!” 齐远声手背贴姚陌脸:“陌陌你喝醉了吗?” 姚陌摸回去:“宝贝,我没醉。” 脸没有发烫。 齐远声找出一件自己的外套,加姚陌身上。她嗅了嗅衣领,“有宝贝的体香。” 齐远声表示……这谁顶得住啊! 检票口通行无阻,走过架在湖上的木桥,两旁种花的石板路,他们正式进入了山的领域。 黑夜的山是狰狞的。即使白天这里人来人往,被夜幕笼罩后,依然露出最初的神秘和巍峨。而姚陌和齐远声像踏入黑暗领域的两只小蚂蚁。 蚂蚁虽小,却很团结。 偶尔路过古迹,两人无暇顾及。 爬着爬着,抵达人工开凿的山路尽头,眼前只有行人用脚踩出的小路。小路很窄,仅容一人行走。齐远声走在后头,打开了手电筒。 事后姚陌想,她当时精神太亢奋,又喝了小酒,杀青的那股子情绪在身体里乱撞,急需要一个突破口。 不然姚陌怎么敢晚上闯进山里,还不走大路走小路!想想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路上遇到两次惊吓。 一是走到半山腰,挂在树上的喇叭忽然叫起来:“当您听到此条广播,说明您已经爬到半山腰了,加油,胜利就在前方。”三更半夜,分贝极大,吓死个人。 二是继续往上爬,岩石裸露的一截山坡很滑,姚陌和齐远声全神贯注。 这时,草丛里亮起两个灯泡眼,望了他们一会儿。在齐远声发觉时,那动物忽的转身钻进了林子。 他默默把这事揣进心里。 不过,齐远声真是被姚陌迸发的力量吓到了。 她不仅不需要他背,不需要他牵手,而且走在前方健步如飞。热了,解下外套系在腰间。要不是裙子阻挡,她还可以更快些。 他们一直爬到了最高的观景台。 观景台从山上延伸出,脚踩玻璃,玻璃底下悬空很高,露出一片绵绵密密深浅不一的绿。 “看!”姚陌扒在围栏上。 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市区,最高的建筑群是依偎的大灯,一串串明亮的彩灯,沿着市区依托的湖畔绵延而去。 “好漂亮。”齐远声说。 “这底下有多少个家庭,多少部手机,多少家影院啊! 影视,是最贴近每一个人的生活的东西了。 我们通过影视来做胎教,教婴儿咿呀学语,贯彻小学初中高中。 不管是等车坐车、上厕所、洗澡刷牙,都可以在视频里感知不同人生的喜怒哀乐。 十岁的我因为看了一部恐怖片,一个星期不敢睡觉。 二十岁的我在想,通过怎样的方式可以把我的力量投入进去? 三十岁的我,已经牢牢走在这一条路上了啊。 齐远声,你信吗? 终有一天我的名字会印在电影史的课本里。 我会记录下这个时代的一部分记忆,将这部分记忆和情感传递下去!” “我信。”他坚定答道。 姚陌回头粲然一笑。 天上点缀着几颗寥落的星。 齐远声望进姚陌的眼睛,他想啊,他要用一辈子来守护姚陌的梦想。 第46章 “姚导, 公司有进出口贸易的资质咩?” 一大早,姚陌接到公司行政小姐姐的电话,小姐姐在那头说接到海关的电话, 念出几个问句, 明显是照本宣科海关的问题。 姚陌愣几秒,有点傻气地问:“啥?” “诶, 不是姚导买的?说是从法国波尔多寄来的, 价值不菲, 需要补税。” 她最近有网购什么贵重物品吗?还是说,范涟在她不得知的情况下搞了什么大事。日头暖洋洋的,姚陌有些没反应过来, 让行政问一下范涟。 挂电话后耳边的风吹得有一丝吵闹。运动场上持续传来篮球和水泥地面的撞击,露天的场地, 观众逐渐三两成群地汇集。 齐远声和王亦宸回学校后遇到宫教练,宫旭东带着篮球队训练,几个人兴致来了,姚陌正好想找个地儿坐着休息, 乐于见他们多多益善地运动。 他们便组了一局精简篮球赛,只打上半场。 姚陌思索时眼神略放空, 浮在篮球场上空。视线定下来,是齐远声朝她舞动手臂。她抿起唇,笑意还没洋溢到脸颊,齐远声已经双臂摆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他做这些动作怎么一点不会凝滞或害羞? 经历过多次后, 姚陌依然觉得后颈一僵。 她后边的几个女同学男同学忽然扩大音量:“哇他是对着我们方向嘛!待会一定去要个微信!” “你去你去!” “我不去, 让他去啦……” 男同学嗓子粘粘的:“好哦,你们小心发生call me maybe的故事!” 姚陌:“……”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首歌的MV唱的是个什么故事,不就是女生看上了一个大帅哥, 那个大帅哥却看上了自己的男生朋友嘛。 还是觉得齐远声好像一棵苋菜。 水灵灵的,真可爱。 没有得到回应,他频频朝这边张望。 姚陌往前方睨一眼,舌头抵了抵下齿,终于在齐远声再一次光明正大走神时,敷衍地用手指比了个心。 齐远声视力好,眉眼弯起来,下一秒抢篮球的架势像刚吞了一碗菠菜。 啊这个人真的是,衰仔! 姚陌觉得齐远声有点人来疯。 但完全不讨厌。她望着球场,从南边吹来的微风很温柔。 她前天晚上出门理发,他硬要当大尾巴。她索性给他选了个套餐,现在他顶着一头麦穗般金黄的碎发。 果然发型真的很重要,齐远声的气质顿时从清纯憨憨男大学生,变成了邪魅狂狷的恶少。 只不过抖汗时又像只落水的小金毛。 忽然,姚陌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可能—— 从法国寄来的邮件,不会是齐远声送的礼物吧? 篮球比赛以齐远声方胜利收尾,王亦宸方表示不服。最后归因于宫渔不在,影响了他的士气。 姚陌毫不留情翻白眼:“我看你是减肥不科学,导致体虚衰弱了吧?” “姐!你怎么这个亚子。” “宫渔来了。”她站在篮球场的斜对角,姚陌最先瞧见。 这次和王亦宸出来聚,是得知一个重要的消息,王亦宸和宫渔要订婚啦! 是的,比姚陌小7岁的表弟,竟然弯道超车,一气呵成跳进婚姻的坟墓。天知道姚陌被姚谦和姚裴两人明里暗里试探、讽刺过多少次。昨天晚上姚陌没好气地挂断了姚谦的电话。 前段时间姚陌和齐远声在剧组期间,王亦宸和宫渔已经将婚房改头换面,把上世纪80年代的顶尖装修替成了赛博朋克现代化科技感。 姚陌去串门,给的评价是:看着很烧钱,但没什么人情味儿。 随即被王亦宸撵出家门。 不远处宫渔迈进了篮球场,露天的场地,她迈上一个大台阶,修长的身材是吸睛的利器。走几步就到了他们跟前。 而王亦宸减肥颇有成效,身高骨架在,五官又不赖,往宫渔身旁站着,勉强配得上“一对璧人”四个字。 姚陌依然打趣:“宫渔啊,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吃着饭,齐远声接到一个电话。他原本在把姚陌碗里的葱挑到自己碗里,然而刚瞧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动作明显一停滞,姚陌怀疑自己在那一瞬间听到了老旧的木头门板特有的嘎吱声。 齐远声盯了大概两秒钟,面无表情地告诉姚陌:“有件正经事,我去那边接电话。”他一指人少的露台,也不敢继续看姚陌的表情,腾地起身。 这演技也太差了叭。 顺便一想,她之前到底为什么找他演戏来着? 王亦宸提溜着几罐可乐,和打着电话的齐远声擦肩而过,一面分可乐,一面狐疑地说:“姐,齐远声这小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有吗?”姚陌插了吸管,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一只工作很忙的小猫咪”。 王亦宸沉重点头:“你可要小心一点,男人一有钱——”他老神在在。 宫渔冷冷地接了茬:“就变坏。” 姚陌:“……” 她以前没发现,宫渔很适合讲冷笑话。七分美女面无表情抛梗,想想就好玩。 姚陌还发现,这几次见到的宫渔都怏怏的,就好像她的精气神被吸走了一部分。 宫渔说完话埋头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她点的是烤肉饭,里头加了两个洋葱圈,王亦宸在说话间夹走一个。 姚陌眨眨眼,看向狗狗祟祟的齐远声。 宫渔和王亦宸之间或许真的有问题。 临走前,姚陌回过头,宫渔的笑仍堆在两颊,眼眸映着王亦宸一人的倒影。但不是姚陌的错觉——宫渔整个人看起来确实像,A市十月的清晨,覆盖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似雾似霾。 可是为什么呢?王亦宸对她不好吗? 齐远声对姚陌的心理一无所知,在一旁疯狂转移话题,碎碎念叨食堂的新菜色。 宫渔的眼珠子缓缓挪移,和姚陌视线相撞。她根本不敢正面瞧他俩。很快移开了视线。 姚陌忽然觉得,她在巴黎的那几年,或许错过了些什么重要的片段。 * 过几天,齐远声神经兮兮的,问姚陌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店。他随口报出几个名字,都是人均四位数的场所。 然而姚陌的日程表,连续几个傍晚都排着紧锣密鼓的会议。 齐远声若无其事,说:“没关系,可以顺延,看你哪一天有时间。” 话虽然这么说,第三天的晚上,姚陌出电梯便见到齐远声,戴着口罩,正靠墙玩手机。 “我,今天有空,有点想你,就,就来接你了。” “你下次要来可以直接上去,万一我不在呢?” “哦,哦。” 齐远声这么吞吞吐吐的,姚陌觉得好笑。 来自法国的昂贵包裹确实是齐远声的手笔,并且十有八九是送她的礼物。只不过是什么呢?值得他这样跑前跑后报税。 第四天,第五天。 姚陌估摸着如果把齐远声焦急又耐心的情绪装进气球,这气球怕是快炸了。明天吧,明天她匀出半天时间,等他的惊喜。 回程是齐远声开车。 姚陌有些饿了,肚子咕咕叫两句。 齐远声湿漉漉的视线望过来,姚陌觉得这么晚了下厨可不值当,便说:“要不去面馆吃夜宵吧?” 她常去的夜宵面馆是一对母女开的,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离她之前租住的地方比较近。齐远声停车前还路过了那个小区,有些感慨:“我对这里很熟悉的。” 姚陌心想,能不熟吗,送那么长一段时间外卖。 过了一盏路灯,他小声说:“在这边能看到你的窗户。” 姚陌:“……咳。” 面馆不大,但很干净。 姚陌和周姐是老熟人了,寒暄几句,得知她们生意受到影响,但在承受范围内,最不好意思的是由于猪肉涨价,菜品也随之涨价了。 周姐去煮面,姚陌这时才发现齐远声竟然背着一个……书包? 没有桌布遮挡,能清楚瞧见两只手摩擦着衣服下摆。 姚陌单手撑着下巴,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了。 “姚陌!” 红豆就是这样冲出包装袋,倒入玻璃罐的吧。 被他的情绪感染,她的心跳随之加快两分。 “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这,这是我们的,”他从乌漆嘛黑的包里拿出包装精致的礼品盒子,“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情感告诉姚陌:快笑!给我笑! 理智告诉她:憋着!先看看是什么。 齐远声仍然搓着手,简直宛如等发工资的打工人。而姚陌就是黑心的包工头、黄世仁,施施然接过礼盒,慢动作轻轻揭开一角。 合上。 “啊!”他叫了一声。 叫完觉得不妥,用眼神控诉:太坏了!你真的太坏了! 姚陌笑,很随意地打开礼品盒。 因为她已经打开过无数个礼品盒,动作那么熟稔,连眼神都不需要回转,一直逗他。 可是当她低下头。 一时间,姚陌的嗓子突兀地成为了摆设。 她不需要张嘴,就知道自己此时说不出话来。 姚陌认识。 这种项链的品种名为苏托尔。Sautoir是一种长项链,特点是末端有吊坠或者长穗,流行于20世纪20年代。 如果看《唐顿庄园》和《了不起的盖茨比》,想必对苏托尔更熟悉,因为剧中贵族女士们时常佩戴。 搁现在会被人打趣说看起来像个毛衣链。 可是密钉镶嵌的钻石和末端熠熠生辉的蓝宝石,提醒着姚陌……这件事情有点难搞。 第47章 大概过了整整一分钟, 姚陌找回自己的声音。 “太宝贵了。” 她推回去。 实际上她可以伪装不识货,“误”以为这只是几百块钱的普通项链,一笔带过。 毕竟齐远声现在在她这的人设只是普通在读硕士。涉世未深的研究生, 淘到一条中看的仿冒项链, 也说得过去。 但姚陌做不到这样套路齐远声。 “没有!” 生怕她下一句是“我不能收”四个字,齐远声忙否定, “我的意思是, 没你想得那么宝贵。” 他停顿两秒, 头皮隐隐泛热,前段时间排练多次的说词蒸发得干干净净,嗫嚅道:“这条项链, 以前是我爸送给我妈的礼物。” “那不是更宝贵了吗?” “没有没有,他送过很多礼物!” 凡、凡尔赛? “……”姚陌打趣, “好吧,我明白了。” “啊?” “你家里很有钱,不是想被我包养,是想包养我。”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齐远声左手抓着鼻尖揉了揉, “这是‘很多礼物’里特殊的一件,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它能代表我的心意。” 姚陌坚持:“有些突然。” 他提醒她:“我说过了的, big surprise!说到做到!” 呃,是什么梗吗?她疑惑。 一直到齐远声暗示那个场景有她的前男友,姚陌才勉强记起来他之前嫌弃两人在一起的过程不够仪式感。 齐远声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点? 仪式感,仪式感。 姚陌淡定地环顾小面馆, 在这里似乎也——隆重不起来啊? 反差逗乐了姚陌, 但她没有说出口。 摆在姚陌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收下,一是拒绝。 拒绝是将别人的真心摔碎在地上, 收下却又犯了交浅言深的大忌。只因他们的感情尚未到这一步。实际上他们已经相伴而行,足够久远。 和齐远声的恋情,已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最深刻的爱情。 姚陌从不质问自己,她能和谁走到王亦宸和宫渔现在走的那一步。 她食指微微发抖,不得不双手挨着礼盒的角,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我想先确定一下,这个礼物,你有自由处置权吧?” 姚陌想温和处理。却在齐远声脸上打翻了调色盘,他终于明白这个礼物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喜悦。 “你不喜欢这个礼物。”齐远声很确定地说。 “没有不喜欢。”她只是个俗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是在说会不会有一天,你父母找我要回这个礼物。” “这个你放心。”齐远声并不感到轻快,他警惕地睇她,像能预料她的不信任。而他很不愿承认,这份不信任来源于他的年龄。“这是属于你的。我的就是你的。” 情话迎面袭来。 这大概是和弟弟谈恋爱的苦恼之一。 他可以用炙热的怀抱拥住你,毫无防备地落下泪水,用最真挚却也最锋利的话语表达爱意。 可是往往这种汹涌的爱意,剥掉浪漫的外衣后,带来的负担大于甜蜜,忧愁大于心安。 但同样的爱意,也能让人感觉到活着、青春、干净,像沉闷盛夏终于迎来一场急雨后的蔚蓝天空。 姚陌奇异地感到几分迷茫。 “好,我收下。以你女朋友的身份。” 如果有一天不再是这个身份,姚陌会退还这个礼物。 齐远声没有追究她话术里的潜台词。他尚对未来信心十足,只怕姚陌不给他门票。 轻松下来后,之前准备的台词一一浮现,齐远声借着灯光解释。 无甚传奇,不过是爷爷送给奶奶,父亲送给母亲。回国前许多东西无法带回,这次是托邻居杜马太太寄过来。 姚陌试戴,愈发觉得沉重。 齐远声一无所知,因为这对他来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只能看见姚陌精致的五官带着些桀骜,压住了珠宝的贵气,这种复杂的美感让他沉迷。 普通的小面馆里,姚陌宛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齐远声笑了。 他看到窗户在缓缓推开。 * “哇,真好看!” 周姐盛上一碟酸萝卜,姚陌正将项链收回盒内,“跟电视上那些夫人小姐戴的首饰似的。这可以在哪买到呢?” 周姐之前打了几通电话,错过他俩的拆礼物环节,所以不知道这项链的来历。 说完,周姐觉得唐突,急忙找补:“阿藤快结婚了,需要一些首饰。” 有一段时间姚陌在面馆里连着吃了一个月的早餐,和她们混熟了,还曾经送周姐的孩子一些科普杂志。 姚陌问:“阿藤已经满20了?” “21了呢!” 姚陌见周姐满眼歆羡,不是寒暄,想了想,说:“结婚的话买这个不得劲,还是要金首饰金项链,淘宝上有几家不错的店,我找找啊。” 齐远声从洗手间出来,恰见姚陌和周姐聊侃。 她经常被人评价胆大,又何尝不心细? 齐远声站在原地,内心澎湃的情感绵密地将他裹挟,那一瞬间他冲动地想取下一绺姚陌的头发,烧成灰,然后喝下去。 齐远声往后退了几步,点开微博,登录小号。 【原来真的可以这么爱一个人,爱到嫉妒她脚上踩的那双高跟鞋。】 * 出了电梯,齐远声握住姚陌的手指,说:“还有一件事。皮卡你开不了了。我把车给卖了。” 皮卡? 姚陌使劲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齐远声说的是他以前买给自个儿的那辆车。这话题可跳得够快的。 “卖车?发生什么了吗?” 难道是齐远声爷爷或者奶奶生病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其实,我母亲是……你认识的,她叫齐原艺。” 他的语气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这件事的威力不啻平地一声惊雷。 经历了贵重礼物,姚陌以为自己足够冷静。没想到直接从炸弹升级为核弹,而当事人却眨着无辜的眼。 姚陌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她心想,麻了,就算齐远声告诉自己他其实是□□的儿子,她也麻了。 姚陌听到自己的嘴巴尽职尽责回一句:“齐原艺?”她的灵魂却已经麻得葛优瘫了。 “大家一般称呼她原艺,但那是她艺名。” 她脸部肌肉无师自通地动了动:“是我想约饭的原艺老师吗?” “是……” 他说便说了,好像并不把这张牌当做多大的底气,也不觉得揭晓时很重大。 姚陌一时沉寂,很快又想,这才是齐远声吧。 他会上山捉鸟下河捕鱼,独自在山上搭间小木屋,会一季节三套衣服来回换,骑小电驴送外卖,不因此在同学里感到难为情;也会阔绰地花一个月工钱送礼物。 这么矛盾又纯粹。 如果他那么在意汲汲众生的在意,便无法拥有这样的赤子之心。让姚陌欲罢不能。 “对不起,隐瞒你这么久。”齐远声偷偷睨姚陌一眼,“你想和我妈约饭吗?” “不不,我不想。” “这个消息,你知道这个消息很重大吧?” 齐远声点头:“你说过最想和她一起吃饭。不过,她确实挺忙的,我都不怎么见到她。” 姚陌逐渐感到有些为难,她觉得齐远声应该给个预警,不能说炸就炸。她没有丝毫防备。 只能把话题引去她最擅长的领域。 她思路清晰起来:“中艺国际追加《启明星》的投入,和你卖皮卡有没有关系?” 齐远声这时惊觉这个话题非同寻常,谨慎答道:“有一点关系。但主要还是项目本身值得。” “你们达成了协议?” 他点头后“嗯”了一声。 “你……妥协了?”她记得齐远声家里很不支持他进演艺圈。 “嗯。” 姚陌平静地收好礼物,戴上发箍。卸妆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会儿情绪起伏很大,压不住话,索性直截了当:“你不是很喜欢表演吗?我跟你说齐远声,你能好好演一个角色,那是老天爷赏饭吃。一次一次把饭给倒了,你看看老天爷还会不会再给。我不需要你这样牺牲,电影投资是——虽然我不想承认,可就是——完全商业化的行为。” 齐远声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伸出了欠揍的手摸姚陌的头发,被姚陌一巴掌拍开了。 “我没有倒饭。我跟我妈说好了,硕士毕业去公司帮忙,之后读个MBA。她不干涉我表演。” 她狐疑地审视他几秒,“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吗。”他“啧”了一声,不无自恋地说:“我妈常说百无一用是哲学,所以我学哲学这个专业真是学对了,相当于掀了屋顶。” 姚陌:“……” 姚陌嘴角上扯,恢复平静。蓦地又笑开,表情却有点像要哭,“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叫《麦琪的礼物》。” 这故事是说一对贫穷的夫妻在圣诞节那天,分别典当了自己宝贵的东西,给对方买了一个圣诞礼物。妻子当掉一头长发,给丈夫买了表链;丈夫当掉手表,给妻子买了一把梳子。 半夜,姚陌做了噩梦,梦里她竟然在和原艺争执,醒来忘了争执的内容。姚陌喘着粗气,能让她这么气,争的一定是很专业的内容吧! 都怪齐远声过于坦诚,导致她做了噩梦! 再睡却睡不着,姚陌忍不住摇醒了齐远声。 “怎么了?”他摸索着要去开灯。 她拧他胳膊:“原艺是你妈妈。” “啊。” “你妈妈是原艺。” “嗯?” “你脑子里每天在想些什么啊?” 齐远声彻底醒了,却陷入更大的迷茫。他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是他问姚陌才对。 “算了,睡吧。”姚陌躺下了。 这回换齐远声睡不着了 其实姚陌也没睡着,她得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齐远声:关于齐远声是原艺的儿子这件事,不是小事!!!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 第48章 姚陌起床已经错过了新的大消息。据说康璐璐昨晚包了blue ice的场, 原因是她和新男友分手,这位喜爱开咖啡厅的文艺男青年意图卷走康璐璐的钱,被康璐璐活捉。 点开视频一阵轰隆隆在耳边爆炸, 姚陌赶紧退出了。 齐远声从门外探出个头:“醒了?洗漱完来吃早餐。” 姚陌“哦”一声, 脚踩进拖鞋时走了神。齐远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少叫自己“姐姐”了? 康璐璐:【你们能信嘛!他昨天只穿着一条内裤,光膀子走了!】 骆佳欣:【tql】 康璐璐:【其实内裤也是我买的, 但是我仁慈, 你们说对吧?】 姚陌还是头回见康璐璐这么刻薄。她虽然爱玩, 向来是慷慨大方的,这回估计真触到逆鳞了。 姚陌打算送两个彼得兔公仔给康璐璐,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她选中几个款式, 发给了齐远声,让他参谋参谋。 过了会儿, 齐远声:【好了( )】 姚陌:【?】 等等,齐远声的头像怎么变成了她发的彼得兔图片? 姚陌:【……】 姚陌:【我买东西送人的】 齐远声:【出来丢人.gif】 齐远声:【我以为换情侣头像。。。】 姚陌盯着“情侣头像”四个字。上一次用情侣头像,好像是七八年前了?微信上太多公事,她这个头像用了三年, 没想过要换。 想了想,姚陌没有回复齐远声的这条消息。 姚陌刷朋友圈, 恍然明白齐远声为什么突然觉得她想换情侣头像。 她盯着齐远声分享的歌——Taylor Swift的《Lover》。 “Can I go where you go? Can we always be this close? Forever and ever 我能否从此追随于你 我们能否就此亲密无间 直到永远永远” 姚陌播放了两遍,手腕被阳光照耀,细小的光点一路往下跳跃,整个人变得暖洋洋也懒洋洋。 再刷新已经有新评论。 王亦宸:【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对这首歌的评价吗?】 齐远声:【?】 王亦宸:【“尚可, 但不惊喜”】 王亦宸:【“mymymy还没结束已经能猜到后面接lover, 以及lover的唱法”】 齐远声回复王亦宸:【……】 姚陌回复王亦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远声回复姚陌:【/爱心】 王亦宸回复齐远声:【某人当年还说,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谈恋爱】 王亦宸回复齐远声:【真香】 晚上,姚陌有个网络会议, 齐远声在客厅。 齐远声刷着朋友圈,忽然嗷了两声,将脸埋进柔软的磨砂皮沙发里,肩膀微颤,耳朵奇异地晕染出一团红。 手机屏正中央是姚陌的动态。 同是Taylor Swift的歌,《Enchanted》。 她很少发朋友圈,所以这样的回应更显得弥足珍贵。 齐远声揉揉脸,放肆地点开歌。 齐远声有认真思索过男朋友的责任。 他和剧组的很多人打好关系,同时怀着小心思打听了关于姚陌的故事。漂亮、大胆、有才华的女导演,在圈内永远不缺人追。 齐远声的烦恼在于,怎么让自己成为句号。 那份准备已久的礼物,他压根没想过会在狭小的面馆、以那么随意的方式献上。只是他的心已经腌得够入味,再继续下去,就过了最好的季节。 齐远声索性不多想,任事态自然发展。 他听着歌,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幻想自己在池塘边弹吉他,唱这两首歌给姚陌听。 姚陌半阖着门,过了会儿,听见齐远声嗷嗷叫,知道他看见了她的分享。 歌名很合意,她更倾向于使用法语Enchanté的意思。 幸会。 有一次,那时候两人还是单纯的床伴关系。姚陌记得是在星巴克,她点了一杯太妃榛果拿铁,旁边有三两个附中的学生,穿着校服,一面讨论月考成绩,一面挑选甜点。 姚陌多瞧了两眼。其中个子最高的男生,拥有与齐远声六分相似的侧脸。他身旁的女生搭住了他的手腕,说话间视线横过姚陌。 姚陌忍不住笑。 这种青春的感觉如此熟悉。 就连她也会浮想,如果她在高中时——甚至不需要同校,仅仅和齐远声见一面,只是竞赛时的擦肩而过,或许就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让她唱出歌词里的心绪, “你的身影开始踏上通往我心房的道路”。 但并不感到可惜,姚陌清楚自己高中是个什么德性。 动心只一瞬间,相处却是泥泞。 缩小的窗口里高级特效师翘起左边眉毛,笑问:“姚导什么时候养了小狗?” 姚陌:“呃……” 范涟扶了下眼镜:“是一条小奶狗,不过急起来会咬人呐。” * 康璐璐收到礼物后傲娇了一阵子,又忍不住跟姚陌分享八卦:【陌陌,告诉你个大秘密】 姚陌:【你说出来了就不是秘密了吧?】 康璐璐:【口误,大消息】 康璐璐:【房记成回国发展了】 康璐璐:【签的是火龙果娱乐】 姚陌暗暗叹气,康璐璐的消息竟然滞后。看来房记成确实是刚决定回国就联系了自己。 说着,屏幕显示房记成的消息:【明晚有时间么?】 忙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两人的聊天依然停留在他的那句问候。 姚陌:【后期比较忙】 房记成很快回复:【范涟说你们明天休息。】 她缓缓呷两口茶,【有事?】 房记成:【以朋友的名义请你吃顿饭。】 那段校园记忆已经褪色模糊了,离姚陌很远,偶尔回忆大学谈恋爱的赧然,姚陌会忍不住龇牙。 沉默时,房记成继续说:【结婚请柬怎么着也得当面送到你手上吧?】 姚陌:【要结婚了?】 姚陌:【恭喜】 房记成:【都30而立了哈,我爸妈催烦了。】 房记成:【明天?】 姚陌:【行】 姚陌起身撑了个懒腰。 她望向自己不再水润饱满的手背,感受到岁月的齿轮慢慢碾过。 * 摁过一次门铃,没多久便开了门。 范涟举着一大盆草莓,很自来熟地拿脚抵着门,半侧身道:“师妹,给你送点好吃的!” “范导,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工作?” 齐远声跟个守门员似的,很大一只堵在门边。他曲起眉,暗想,范涟偷闲,活儿岂不是给了姚陌?当即变了脸色。 范涟问:“姚陌不在家?” 门大敞开,室内只有齐远声。 范涟搔了搔头,“好吧,她之前说想吃丹东草莓,这我妈寄来的。” 齐远声接过来的动作半点不见外,还想请范涟进屋坐坐,喝点饮料歇一会儿,范涟拒绝了。 临走前,他瞅两眼电梯,忽然扭过头说:“哦!房记成回国了!” 范涟拍脑袋,嘴里咂摸这个名字的味儿。 齐远声原本站在门口目送范涟,淡定得像拿着把蒲扇扇蚊子的卖瓜老人。听了这话,凑出门。 他对这个名字很敏感,第一次听到是从姚陌嘴里,她叫错了人——竟然把他叫成“房记成”。齐远声记得这一着,他手机相册里还有两人的合照,只不过那个男人的脑袋被齐远声打了马赛克。 齐远声问:“他回国了又怎么?” “本来没怎么,我这师妹也不像会吃回头草的人。不过嘛,房记成昨儿可问我今天公司忙不忙。” 齐远声追问:“你怎么说?” 范涟瞥他,笑:“我能怎么说,今儿休息啊。” 姚陌在赴约的路上收到了齐远声的短信:“卤牛蹄筋还要炖2小时,到家刚好~” 牛蹄筋呐……姚陌老早就馋这个,舌尖已经幻想出香味。 可齐远声为什么发短信?有事微信不就好了。姚陌眉头拧巴,告诉他今晚不得空。 五分钟后,又来一条短信:“明天的甜点是草莓芝士舒芙蕾,顺路记得带两盒马斯卡彭哦^3^” 姚陌:“好。” 齐远声秒回:“超市九点关门!!!∑(Дノ)ノ” 非机动车道袭来一阵风,前方一百米即为姚陌的目的地。这时,她看见落地窗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姚陌退在路灯后接到齐远声的来电。听得出他嗓音仓皇:“姐姐,我腿受伤了……” 她心想,你是又搞事了吧。“怎么受伤了?” “撞倒柜角了,肿了。”齐远声补充一句,“不能走路。” 姚陌盯着斜前方的身影,说:“本来打算回家告诉你,房记成约我今晚吃饭,吃饭原因是当面给我结婚请柬。” 另一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屏气,想要听她说更多。 “行了,我马上回来,你伤口记得涂药包扎。” 姚陌赶回家后果然见齐远声瘸着腿,一脸纯良地守在玄关:“他会不会生气啊?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们了。” 安静。 静。 姚陌冲过去拥住了齐远声,双臂吊在他脖子上,额头抵着锁骨蹭了蹭。 齐远声始料未及,好容易站稳。姚陌一勒,他差点摔倒,伤口一阵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腿真受伤了啊。”她脱口而出。 “本来没……”他猛地接话。 来不及逃,就被姚陌捏住了脸颊。 第49章 “所以你们还是决定要结婚?” 问出这句话, 姚陌的视线一直凝重的压在他身上。 王亦宸抖着腿,被姚陌踢了一脚。他视线往窗户外头转几圈,想清楚这是心虚的表现后, 不知从哪借来的勇气, 直接和姚陌对视。 王亦宸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在姚陌拿出照片后, 他便承认了出轨。实际上, 姚陌选中这个餐厅见面时, 他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 王路蕊去世得早,姚裴承诺说不会再娶。但姚陌跟姚谦亲,跟姚裴不亲。 甚至比不上跟舅舅王晖亲。 王亦宸小姚陌七岁, 光着屁股时就跟在姚陌后头追。还曾经口出狂言,说以后要娶表姐当老婆, 被姚谦一把拎着扔出了门。 后来姚陌考上了A大,独自去A市求学、工作,两姐弟的见面屈指可数。王亦宸也被A大录取,这条过年才会见一面的线开始波动。 再之后, 他们之间有了新的交集,这个交集名为:齐远声。 如果姚陌不认识齐远声, 不认识宫渔,今天便不会坐在这里管这个闲事。 “结,怎么不结!”王亦宸大着嗓门。 “那么,宫渔知道你的事吗?” 他沉默半晌, 舌头抵着牙齿, 歪头揉了揉眉心,“她撞见过我俩。” 明明宫渔和王亦宸才是即将结为夫妻的一家人,在王亦宸嘴里, 宫渔成为了一个闯入者,而他和别人才是“我俩”。 “OK,如果宫渔知道这件事,那我没话说了。王亦宸,你以后好自为之。” 姚陌应该感谢房记成,她虽然没能赴会,却偶遇了一出好戏。姚陌拿起包,王亦宸叫了句:“姐。” 她停下动作,只是因为两人确有血缘关系。 他说:“不是,人活着就这一辈子,很多事情别人看不清楚的。” “嗯。”她没有反驳。 走出门,阳光正盛,姚陌并未撑伞,走一会儿,脸上感到烧灼。一辆拉风的大奔驶过,还有其他家用车、快递车、外卖车。 姚陌以前喜欢观察攘攘众生。她今天感受这股活着的气息,忽然想吐。 侍应生续了两次杯,王亦宸依然坐在原地。 他看到自己被剪成了两半,两个他在脑子里拉扯。 一方面, 王亦宸自小跟着王晖上酒桌,其他叔叔伯伯领着不同的阿姨或姐姐来吃饭。和家里的那位不是同一人。实际上不到一个小时前,王亦宸在商场见过他们的老婆。 “男人在外挣钱要学会逢场作戏。”王晖这样说。 学着纾解压力,学着找乐子,在他高中毕业时已经见识过。 另一方面, 王亦宸又感到哪里不对劲。如果忠诚、豪爽、担当,都是构成他的人格的一部分,是他待人的准则,那么为什么在男女关系这个领域,这些准则却不适用了? 关键是——面对男女关系,他身边没有哪个男人适用这些准则。忠贞是用来限制女人的。 王亦宸忽然松了一口气。 类似“别人也这样”的想法,缓解了他的不安。如果出轨是一块巨石,下面已经密密匝匝站了一群人,分给每个人的重量自然会减轻。 他小的时候见过母亲闻着父亲的衣服垂泪,但那已经很久远了。久到王亦宸怀疑这份记忆是否真实。 毕竟这些年来,母亲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她的姐妹举办沙龙、开派对、做慈善,活得很充实。 * 齐远声听说王亦宸婚前出轨的事,在家里唾弃了不少次。看姚陌的脸色,似乎不在意他骂她表弟,于是放了心批判。 齐远声表示要和王亦宸割席,以此自证清白。 他的第一反应是给宫渔打电话,打开通讯录,压根没存宫渔的手机号。 调到微信界面,齐远声想,其实自己不适合说这个事。 之前齐远声决定进修哲学,王亦宸和宫渔轮番上阵劝他。那段时间宫渔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决定要离宫渔远一点,离王亦宸也远一点,退出了创业。 再之前,王亦宸和宫渔还只是普通同学。放假后王亦宸睁开眼第一件事:拿起手机给宫渔发消息! 有时白天分享生活的趣事,却在傍晚才收到对方不走心的一句:【很棒吖】。 两人原本无缘,全靠王亦宸厚脸皮。 齐远声不能坐视不理。 齐远声提醒:“王亦宸,你以前真的真的很喜欢宫渔。” 哪晓得王亦宸听到齐远声的声音更加火冒三丈,就像油锅进水后炸了起来,在电话里一通发火。 齐远声不会惯着他,正好把他前几天背地里骂王亦宸的话当面骂出来。 王亦宸的笑声传来,却恨恨地说:“哦,你以为你的爱情多高尚?” “比你高尚!” 顿了顿,王亦宸低声,像在说一个秘密:“姚陌和你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你家里的资源么?”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知道……” “你母亲是原艺,我三年前就知道这件事了,为什么你觉得姚陌会不知道?” …… 挂电话后,王亦宸单方面宣布这局自己赢了。手里的烟灰已经老长,抖了抖,火点落在裤子上。 他承认自己小肚鸡肠。 那次是仲夏,王亦宸与宫渔一同去海边度假。 海景房的窗口映着柔软的白沙,玻璃窗开出小口子,柔风透过纱窗吹起窗幔。 王亦宸起床,发觉身旁没有人。 起居室传来悠扬却微弱的音乐。 宫渔坐在沙发上,只开了最近的一盏小灯,穿着短裤的长腿交叉,因为常年练舞,肌肉匀称而结实,靠坐在沙发上。她在刷手机,一遍又一遍短暂的音乐,可以分辨出是抖音。 这一段悠扬的古典乐在王亦宸听见至今,已经持续了五遍。 过了会儿,宫渔滑向下一个视频。 一个好听的男声富有力量地演绎着对社会的控诉,边唱边跳。 实际上王亦宸看过这个视频。在抖音上,在T.N.剧院里。 或许是因为久睡,王亦宸嘴里一片苦涩,喉咙发干。 齐远声的歌声播到第三遍时,他走过去,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宫渔的头发, “所以还是忘不掉啊。” 宫渔上半身猛地一颤,问:“你怎么醒了?” “口渴了,去喝水。” 王亦宸跟没事人一样。 他心里想的是,或许他就是宫渔的将就。 第50章 姚谦在电话里问:“电影宣传的时候回来吗?” 姚陌拿肩膀夹住手机, 反手带上门,“和剧组一起,可能抽不出时间。” 另一头安静了片刻。 姚谦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哥要结婚了。” 停顿。 “哪个哥哥?”姚谦说的不会是他自己吧?姚陌需要消化一下…… 挂断。 好家伙, 脾气真大。姚陌盯着中道崩殂的来电,表示习以为常。反正姚谦不是第一次提前挂电话了。 他跟自己女朋友打电话也会这样吗? 这次电影宣传定在C市, 齐远声问她要不要见见他长大的地方。 姚陌一想, 他长大的地方不就是他爷爷奶奶家嘛。赶紧用搪塞姚谦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后台这一处没什么人。 姚陌对着镜子, 浅浅地补了一层口红。 镜子旁贴着《启明星》的海报,梁海、纪琰和齐远声穿行在玉米地里,与几个年轻人相对的是潜行在宇宙中的寻生派。宣发很负责, A大食堂外都贴着海报,齐远声回校戴着口罩和帽子, 还被人认出来过。 电影终稿画下句点,接下来交给市场审判。 姚陌应当信心满满,但宣发一路走顺,她却生出几分忧虑。 这不, 视线收回,姚陌发觉镜中口红漫出一点, 挤过了唇线,“啧”一声,有些不耐提手擦掉。 此次随行的有中艺国际的电影部门负责人王总。中艺国际给出重视,范涟上台的底气都吹胀了。 姚陌发挥不错, 讲起话来妙趣横生, 场内笑了好几次。范涟严肃一些,但性格豪爽。 自由问答环节,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问:“两位导演是情侣么?” 姚陌差点弹出一个大舌音。 宣传部长曾经给出一个方案, 让姚陌和范涟临时组CP,来个导演情侣档吸引流量。 被姚陌和范涟双重否决。 那男生话音刚落,齐远声和梁海、纪琰对视,嬉笑着说:“两位导演一个是男妈妈,一个是女爷爷,辈分不同啊。” 姚陌拿起话筒:“范涟是我师兄,大家看看《笑傲江湖》这些武侠小说里哪一对师兄妹是有好结果的?同一师门,不能搞办公室恋情。” 其他的问题倒都中规中矩。 结束后王总和C市负责人走一块,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老人走中间,王总毕恭毕敬。 她穿着天青色风衣,长裙至脚踝,一双乐福鞋,是一个时髦的老太太,头发利落的侧分,精神头很好。 老人对上姚陌的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不知是否姚陌的错觉,她的眼神在姚陌脸上停驻片刻,带着一丝不含恶意的打量。 几个年轻的演员叫嚣着去吃C市当地有名的餐厅,齐远声请客。 姚陌和范涟闲聊。 三波人马狭路相逢。 梁海和纪琰很能来事,王总介绍后小嘴沾了蜜,直叫:“原奶奶好!奶奶真时尚!” 姚陌疑惑地瞥一眼齐远声,他怎么不叫人? 走到人更少的地方,只剩下他们仨。 齐远声搔头说:“奶奶你怎么来了?” 奶……奶奶? 姚陌已经觉出不对劲了,仍然有被震到。她今天穿的西装配切尔西靴,如果是高跟鞋,怕是平地一个趔趄。 “远声。”奶奶笑得狡黠,视线缓缓转向姚陌,“不介绍一下?” 姚陌飞快地瞧一眼。暗想,淦,阴沟里翻船。C市是他的大本营。 “奶奶,这是我女朋友,姚陌。” “这是奶奶。” 姚陌站在原地,明明面含清风,却感觉脚已经与鞋子不在一个方向,只肖一声令下,就可以拔腿而逃了。 记忆中,姚陌有见家长的经验。 中学时父母来送饭,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和当时的男朋友抢点心还被他妈妈目睹。大学亦有过一次,房记成的父母来A市,他非要拉上她一起吃饭。一顿饭吃得姚陌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她没有结婚的打算,但男方的父母总以一种看未来儿媳妇的目光来审视她。 这让姚陌怎么受得住。 “奶奶。”姚陌叫了一声。 齐远声回国后随爷爷奶奶长大,与两位老人的感情非常深。正是因为姚陌知晓,她打心眼尊重齐远声的爷爷奶奶。有了这份心情,心脏已经在狂跳。 这样,顺势去拜访了齐远声家。 姚陌在路上小声问:“是不是你叫奶奶过来的?” 齐远声顾左右而言他:“这届观众真没眼光,明明是我们更配!” 几人围坐在餐桌上。 让姚陌感到庆幸的是,原艺不在这里。不然她都无法直视齐远声了。 爷爷奶奶果真如齐远声所说的好相处,完全没有问及姚陌的家庭状况,一直分享着齐远声幼年趣事。 爷爷话少,每句话都慢吞吞的,奶奶更活泼一些,会刷抖音快手,对新颖的电影技术很好奇。 田婶添碟子时便大喇喇朝姚陌看了几眼,奶奶逗趣:“小田,人在这住几天,可多的是时间给你瞧。” 语毕,所有人都笑起来。 姚陌觉着自己真成了一个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齐远声坐得离她很近,从桌子底下伸出手抓住了她的,竟然还玩小动作,扣她手掌心。姚陌直接拧他手背。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眉眼的笑意荡漾开,话也很多,像是非得张开嘴,让内心膨胀的喜悦蹦出去似的。 吃完饭后,田婶收拾,姚陌和奶奶坐在沙发上,齐远声抱着一个50L的收纳箱下楼。 “看,这些是我小时候的照片!” 一部分是姚陌看过的。 之前有一段时间,齐远声乐此不疲地给姚陌发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电子版。 姚陌表示自己非常乐意看可爱的人类幼崽。尤其是这小伙子没有长残,会让人忍不住感慨,大自然真是钟灵毓秀。 郊区的夜晚,星星都挤在夜幕上。 灌木丛里漂着萤火虫的光,光是冷的,不似烟头的猩红。蟋蟀和青蛙的叫声不能用悦耳来形容,聒噪才对。 姚陌总觉得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自数不清的爬行动物,下一秒就会溜出一条蛇,打姚陌脚跟爬过。 “姚姚,看!” 齐远声指着田坎的小路。 姚陌不明白。 他忽然喊出来:“噢咿呀——”声音回荡进林子里,收到一片沙沙的回应。 姚陌:? 齐远声:“这个是‘陌’,那个是‘远声’!” 姚陌:“……” 属实小学鸡。 是初恋才能做出的事。 原本只是忍俊不禁,笑出声后变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四周空无一人,她许久没有笑得这么放肆。 她名字的来源即为“阡陌交通”,阡陌指田间小路,纵者为“阡”,横者为“陌”。齐远声倒是记得很清楚。 齐远声没头脑地来了一句:“这里是最好的‘陌’。” 姚陌:“嗯?”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风声。” “还有呢?” “青蛙、蟋蟀,还有鸟在叫。” “走过来一些,青蛙啊,在池塘边。” 姚陌往前走几步,终于见到了齐远声老早便念叨过的池塘。 说是池塘,却更像一个小湖泊。池塘一侧种了柳树,青翠的枝条延伸到水面。另一侧依稀能看清齐远声搭的石头路和木架灯,他还给灯撑了一个小伞,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爱。 水面倒映着天上的那一轮皎月,清辉均匀荡洒。 十分好看。 齐远声说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呆在这思考人生。他小学不怎么说话,经常坐在这里雕木头,还被原艺拉去医院测了智商。 姚陌还记得,齐远声说自己一开始很怕水,一遍一遍被扔进这个池塘,才练就了很好的水性。 正这样想着,身旁已经传来入水的声音。 他脱掉外衣和长裤后便跳了进去。 姚陌惊了:“你不怕有蛇吗?” 齐远声回头一眼,眼底有着贱兮兮的笃定:“它们怕我还差不多。” 姚陌:“……” 啊这,您小时候不是纯良小可怜,而是远近闻名的恶霸吧! 齐远声的动静打碎了月亮。姚陌站在一旁,都市久待,享受此时清新的空气。 忽然,水面没有了齐远声的踪影。 他会潜水,姚陌一时便没在意。蚊虫飞蛾遍地飞,但她出门前喷了很多驱蚊水,能够静静欣赏夜色。 又过去一段时间,齐远声依然没上来。 “齐远声?”姚陌往前走,已经离水面很近。一连喊了几次,她有些急了。 齐远声冲起身,水珠子溅到她衣服上。 姚陌后退两步,抖了抖,嗔道:“别吓人。” 齐远声张开右手,“看这个。” 他的手掌心放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还有一块金锁,上面刻着出生年月日和重量,分明就是齐远声的出生金锁。 “我藏在下面的宝贝,送给你。”齐远声眨眨眼,“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姚陌接过来,齐远声说:“拿了我的宝藏,可就是我的人了。” 不久前看过的照片上七八岁的齐远声,和眼前二十多岁的齐远声重叠在一起。 姚陌笑,“你土匪啊。” “姚姚姚姚!这里是不是最好的?” “是,而且,这里也是最好的‘远声’。”姚陌抚摸着齐远声的脸颊,很凉,带着水汽。原本长了肉,这段时间忙宣传奔波,又瘦回去了。 齐远声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进了月亮的倒影。 姚陌今天穿着平底鞋,踮起脚尖才够住他。 * 爷爷奶奶对齐远声的湿身见怪不怪了。 深夜,姚陌睡在客房,田婶带来了驱蚊灯,床上铺着凉席,室内被熏香熏过,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崖柏香气。 窗外的蟋蟀声音密密匝匝,如果有实形,一定像瀑布那么壮大。 姚陌只在大学支教时见识过这样的夜晚。 姚陌以前的生物钟是早上7点醒,和齐远声在一起后,逐渐前移到了6点出头。如果是在自己家,她肯定会睡个回笼觉,但这天,姚陌醒后便爬起了床。 窗外公鸡打鸣,田婶在喂食,羊咩咩叫。 姚陌洗漱时顺便处理了一些公务,下楼发现爷爷奶奶都已经起了。 姚陌:“早啊,爷爷,奶奶。” 奶奶:“起这么早。” 窗外的绿意上蒙着一层薄纱的白,嗅起来一股子水汽。齐远声不知在哪。 奶奶往楼上瞧,说:“他许久没回来,今日睡过了头。” 直到吃饭时,齐远声最后一个落座。姚陌心想,他是怕她起迟了不好意思呢,所以迟迟不下楼。没想到吧,她没有睡懒觉! 他抓着茶叶蛋,笑得有点憨,姚陌看了看,到底没出声。 这种一家人一块儿吃早餐,天南地北聊聊的体验,姚陌感到新奇。那个叫“齐远声”的拼图又拼上了几块,但没有丧失新鲜感,倒更吸引她了。 可是这种吸引,反而让姚陌感到一阵恐慌。 她,真的可以吗? 今日活动是钓鱼,姚陌有经验,一点不慌。 齐远声钓鱼的姿势和爷爷如出一辙,鱼竿抖动,齐远声说:“上钩了!”姚陌拿出手机记录了这一幕。 吊上来几条鱼,他们挑了最肥的那一只做鱼汤,剩下的倒回大自然。 路上奶奶说起她和爷爷婚前轶事,几人听得乐了,爷爷问:“远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可把齐远声问住了,他今年本命年,已经过了法定结婚年龄,身旁陆陆续续有同学结婚。齐远声也幻想过,和姚陌结婚,但两人同居状态跟婚后差不离,而且一直忙《启明星》的事,这个念头便一直没提上台面。再者,以齐远声对姚陌的了解,她有些抵触婚姻。 这个问题肯定不能丢给姚陌,齐远声思索一会儿,假装浑不在乎地说:“我年纪还小呢,爷爷你急什么。” 晚上两人踩着石板路去竹林乘凉,齐远声问姚陌:“姚姚,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不会同意?” 姚陌早猜到今晚逃不开这个话题,他的问句是打直球,她倒更希望他能油滑一点旁敲侧击。 她很随意地任风穿过指缝,笑说:“为什么要求婚,我们现在不快乐吗?” “好吧,我太笨了。如果我有求婚的打算,一定是一个big surprise!到时候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姚陌走着走着,齐远声真琢磨起了这事,便落了后。 她原本不想说的,考虑到她对他口中的big surprise已经PTSD,安静了一会儿,姚陌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说:“不要想这么多啦,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说再多遍也不为过。”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人,都是生物,都要挣钱。你看那些进入婚姻的人,十之七八只是觉得到了该结婚的时候。” “可是我们之间,是爱情啊!” “爱情不就是荷尔蒙分泌的产物?实际上荷尔蒙最多维持不到一年时间,人一辈子可以对很多人产生好感。” “原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如果姚陌仔细听听齐远声的喘息,一定能发现他走了岔路。 他这句话中的“真的”二字有问题,姚陌没多想,她只想尽快跳过这个话题。 “所以啊,我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要再拘泥于这些形式。法国那边可不缺大龄情侣,非婚生子还超过了婚生子呢。”姚陌笑了下,打趣着说,“齐远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封建了?” 安静。 静。 其实竹林和昨晚一样吵闹,姚陌顾着眼神躲闪,哪有心思分给小动物。就算这会儿树上真伏着一条蛇,两人也看不到。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是不是从来,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们两个人的未来?”齐远声大声问。 这人,为什么转不过弯?姚陌算是发现了,他已经陷入死胡同了!认为中国的女人要是真爱一个男人,就一定会嫁给他!那她可得跟他说清楚,爱情与婚姻不是绑定在一起的。 “你难道不觉得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结婚吗?你看看现在有多少对夫妻,身边躺着的,结婚证上写着的,心里藏着的,都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啊!” 这里光线很差,月色透过竹叶,只在他脸上洒下些微不均匀的暗光。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 齐远声慢吞吞说,语气却很决绝。 “之前我问王亦宸,我是不是姚陌停留过的一个地方。 “对于你来说,在巴黎的三年是真空的,像是电视剧里的‘三年后’,屏幕一黑一亮,你走了,你回来,我们在一起。可是真的不是这样的。 “我往返几次,可是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眼前。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当你和你的朋友畅饮。 “我把这种滋味深刻地印在骨子里,以后的每一天,我的身体都会提醒我,我不能失去你。姚陌,我真的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没有你。” 姚陌应该早一些想到的。 她在巴黎时,不止一个同学说过看到一个帅气的东方男子,这些同学有男有女。姚陌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想,因为她一直爱得保留和体面。 其实更早一些,齐远声成为准男友那天,他问“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和我一样?”。 她看到了背包里的登机牌,那些登机牌已然化作思念的实形,只是她一直逃避。 “齐远声,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爱你!我只想要你的爱,想要你全部的爱。” 说到“爱”这个字眼,姚陌以前可以很轻松地回去,爱不是表面说说,是要看实际行动。她以前就是云淡风轻的对孙钰爵这样说的。 但对齐远声,姚陌说不出来。 谁能想到,她一开始,只是想单纯的约个炮。 “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会嫌我年纪小,你心里觉得我不懂事。可是我一直在努力,这颗心是干净的。我没有谈过恋爱,你是我的初恋,你不能这样对我……”说着说着,齐远声有些口齿不清了,一个意思反复表达几遍。 姚陌心里也很难受。 理性告诉她,今晚的谈话几乎是一场无效沟通,除了她知道他爱她。但他到底年少,为赋新词强说愁,八分委屈在肠子里荡一圈,强说出去便成了十一分。她真的能相信他吗? 姚陌做了一个她自己始料未及的动作,这个动作是她高中和朋友时常吐槽的霸道男友招牌动作。 她把他推到树上强吻了。 * 两人吵过一架后,餐桌上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爷爷奶奶一切如初,齐远声照常会给姚陌剥鸡蛋。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她前天不想要,他嬉闹,给爷爷奶奶一人剥一个,这次不想要,他一鼓眼,往自己嘴里塞了。 吃完后齐远声觉得自己幼稚,找补似的,给大家剥了新的鸡蛋。 好吧,待会哄哄他。姚陌这样想着。 院子里传来汽车停靠声,奶奶擦擦嘴,从容道:“是艺儿回来了。”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姚陌自诩为百年精怪,那原艺就是千年大妖!对方的压迫可比爷爷奶奶两人大多了,总是宠辱不惊的样子,一看就是见多了风波。 尤其原艺还曾是姚陌的偶像,要摆脱心理压力可太难了! 姚陌提醒自己,自己只是她儿子的女朋友,私人关系不影响合作。 姚陌起身:“原总。” “不用这么客气。吃的什么?我饿了,田婶,添一副碗筷。” 原艺和姚陌聊了一会儿新电影,眼见着越聊越起劲,奶奶咳一声,笑意盈盈地看一眼原艺,看一眼姚陌:“不要把工作带到家里噢。” 原艺喝了口粥,从善如流道:“你俩关系,得有几年了吧?” 是的……咦,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原艺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小孩?” 两位老人家对视。 有没有人能告诉姚陌,结婚生小孩的话题是见家长必定要面对的终极问题吗?!!! 她的内心天雷滚滚。 原艺前辈,你用一张女总裁的脸,说这种家长里短的话,真的很违和…… 而且齐远声的小性子还没消,姚陌愈发为难。 “这个事情,我和远声还没有考虑过,等《启明星》上映后,忙过这阵子再说。” 原艺颔首:“嗯,不能总往后推。” 齐远声把自己和姚陌的碗筷放回水槽,走回来说:“我今天带姚姚去后山玩。” 小两口走了,奶奶搡原艺:“你干什么一回来就棒打鸳鸯?” “我提的问题他们从来没想过么?现在不解决只会越拖越麻烦。” 往上迈了几步阶梯,原艺自说自话:“我是推他们一把。” 齐原艺上楼换了一套舒适的家居服,田婶泡了她最爱的碧螺春。电视放着,两位老人在各做各的。 齐原艺说:“你们能接受远声不结婚吗?” 许久,奶奶的声音像嘀咕,带着些埋怨:“我们这一辈老马克思主义对婚姻的态度非常明确,详情可见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那,丁克呢?” 这个话题是爷爷的主战场,他胡子一撅,表示:“那怎么行!结不结婚是一码事,孩子还是得要,总得生一个吧?” 奶奶将手里的针线扔进铁盒,“你以前也跟我说只要爱情不要孩子。” 爷爷扶了扶眼镜,偏过头,声音弱了不少:“这不是也只要了一个。” “你嫌不够?” * 早上的场景,可比前男友修罗场还要修罗场。 齐远声昨晚想了很久,今天他问:“你是不是觉得婚姻是利益交换?” “是。” “你不相信我们?” “怎么说,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们对同一事件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你的80分,在我这里或许只是刚及格。” “可是没有婚姻,我怎么去确保你会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这个需要确保吗?”这几天本就是出差,假日不在预想中,姚陌感到疲惫,也不擅长处理这些,揉了揉太阳穴,“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合则聚,不合则散?”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至少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 齐远声被刺伤了,赌气撇过头:“看来这件事情,我们是没法达成共识了。” 姚陌沉默。 上一次散步池塘边,姚陌幸福得快要融化。 这一次,她却浑身僵硬成磐石。 这一瞬,姚陌认识到了,他们都没有做错,事情却错了。 两人不欢而散。 洗漱后姚陌自觉明天应该离开了,她强迫自己入睡。 姚陌睡着后没多久,属于姚谦的专属铃声响起。没闹多久便停了,姚陌头疼欲裂,没接到这个电话。 当她醒来问姚谦,他却表示无事发生。 姚陌不相信。 她决定搜一下自家哥哥联姻的新闻。姚家在B市是地头蛇,可以搜当地新闻。 当姚陌看到新闻,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一连读了两遍,找了不同的报道,她没有看错。姚陌给姚谦发消息:【我马上回来】 很快,姚谦回:【OK】 姚陌收拾了行李箱,窗外天色蒙蒙亮。 她拖着行李箱下楼,田婶刚喂完鸡,端着小碗走进来,瞪大了眼:“姚陌小姐提着行李箱,这是……要走了么?” “嗯,谢谢田婶这两天照顾。” 原艺站在走廊另一头,未语先知:“我看到你父亲的消息了,田婶准备点吃的,吃完了我让司机送你。” 姚陌视线往楼上飞。 齐原艺说:“他昨天睡得晚,凌晨还去厨房找东西吃,没起床。” 姚陌“哦”一声,司机已经开车来了。她向齐原艺道谢,敬重的,不论是出于同行业,还是出于对齐远声母亲。 这真是一场糟糕的会面。墨菲定律在提醒姚陌,看啊,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愿走进这样的关系,你也不愿走进别人的家庭。 羡慕,渴望,又觉得自己像小丑。 姚陌的包上还贴着《启明星》的贴纸,上面写着:“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她也不想走进去。可是她做事就是这样。 还是搞砸了啊。 想给齐远声发个信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昨晚忘了充电,现在手机直接自动关机。姚陌翻找充电宝,没找到,充电宝八成在行李箱里。 她将手机撂一旁,内心竟然变态般产生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爽感。 第51章 姚陌从来没想过, 有一天她需要从新闻推送上看到姚裴住院的消息。 姚裴,姚陌的父亲。 抵达医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姚谦第一句是问:“吃午饭了?” 姚陌摇头。高铁的菜她吃不惯, 又没心情点外卖。 她问姚裴的病情, 姚谦要带她去餐厅吃饭。 姚陌能推测姚裴为什么而住院。他前几年查出了心脏病,加上常年在酒桌应酬, 三高俱全, 进医院不就是分分钟的事。 她隔着窗户看了他一眼, 他在睡觉,定于明天上午做手术。 两兄妹好久没这样安安静静吃顿饭。 姚陌问:“婚礼是不是要推迟了?” 姚谦摇头,“爸说不推迟, 冲喜。” 见鬼的冲喜,别当姚陌是傻子。万一姚裴手术失败了, 其他股东可不得虎视眈眈。王晖,她亲舅舅,首当其冲会发难。 姚谦的结婚对象是戴贝姿,和姚陌同一届, 但不同校,属于聚会上的点头之交。 戴贝姿家里很有背景, 高中毕业直接去了英国。如果不是她年岁渐长,社会家庭压力大,想必不会嫁给姚谦。姚家是不错,但和戴家没得比。 “戴贝姿知道你的过去吗?” 姚谦没回答。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考虑, 很多事在婚前就应当互相知会。 姚谦吐出一口烟, “你以为她的过去干净得很?” 姚陌仰头坐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吃饭。 姚谦从兜里掏出烟,没点燃, 拿在手里把玩,问:“佳欣,最近怎么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无奈,在亲情上姚谦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和儿子,但在爱情上,他就是个渣男。姚谦早就说过,他的婚姻注定是一个工具,一场交换。 季悦婷结婚了。跟姚谦没关系。 骆佳欣前不久说自己怀孕了,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她的德国男朋友很开心当预备奶爸。跟姚谦没关系。 “王亦宸的婚礼黄了。”姚谦冷不丁道。 姚陌差点喷可乐,“怎么回事儿?他俩在一起可久了。” 他眼神写着明晃晃的四个字——明知故问。 姚陌擦了擦嘴角,“那人小姑娘没有知情权吗?” “王晖很护短。” “嘿,又不是我出轨!”难不成是姚陌拖着王亦宸出轨的? “王亦宸很消沉。” 姚陌撇撇嘴,她许久没刷朋友圈,压根不知道这事。 宫渔的朋友圈三天可见,情头也换了。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姚陌这样想着,默默祝福了她。 晚饭时,姚裴醒了。 姚谦去了公司,姚陌在病床前和姚裴说了会话。到底是没什么精力了,姚裴讲话温和不少,两人没有掐起来。但也说不了几句,姚陌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父亲”这个词在姚陌这,一直是渺小的,昏暗的,角落的。 她念几句注意身体,等护士过来,姚陌便回了家。 如果说不在意,那不对,姚陌是在意姚裴的。但要说多在意,这么些年过去,亲情被时间拉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丝,已经承担不起情深。 到了家门口,姚陌接到张三工作室的来电,交流几句电影的事。挂电话后姚陌才想起,她已经一天没看微信了。 齐远声:【分手吧】 这一条小红点赫然置顶,姚陌眨了眨眼,确定齐远声只发了一条消息,并且这个消息是在说分手。 将手机丢进包里。 钟点工打扫过,房子很干净。冰箱里没有吃食,一瓶瓶矿泉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姚陌拧开一瓶,咕噜咕噜灌下去。 如果这就是他所想的,那就这样吧。 已经过了关于“爱是克制还是放肆”的阶段。 姚陌逐渐寻求马斯洛和卡尔·罗杰斯推崇的那种亲密关系,放弃控制权、放弃改造对方的欲望。 这是她心底的成熟的爱情。 姚陌:【OK】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开门时身体分外沉重,栽在床上,一抹脸。 竟然摸到了满手的泪。 姚陌想删除齐远声的微信。但她舍不得丢失两人那么久的聊天记录,犹豫片刻,选择了拉黑。 哭过一场,姚陌起身去整理行李箱。 出于年幼时求生的本能,姚陌学会了将每一个伤心转化成动力,越要哭,就越去劳动。 高中有一回月考失利,连着一个月,姚陌去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后来运动会参加女子1500拿了第三名,很是为班级争光了。 可是行李箱里却也满是齐远声的痕迹。 他整理的收纳袋,他推荐的折叠开水壶、阻门器。还有被衣物柔软包裹着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他从池塘底下掏出来的宝贝。她收进去时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爱与恨在一线之间切换。姚陌忽然有些恨齐远声,他已经把她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 那天被推到树上强吻后,齐远声做了一件傻事。 回到房间,齐远声抓起手机向王亦宸求助:【问你个事】 王亦宸以前助攻过他多次,齐远声第一时间想到他。 王亦宸:【什么事?】 齐远声说了来龙去脉。 “你想结婚?” “呃……也不是,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王亦宸嘴里嚼着薯片,“你没有安全感。” 齐远声不说话,盯着书桌的木纹。 “这还不简单,要让一个女人离不开你,只要让她怀你的孩子就行了。” “王亦宸,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你这个人有直男癌?” “明白了,你要找存在感。”王亦宸轻笑一声,“我问你,言情里面霸道总裁的cp是谁?” “家族联姻?” “不对。” 齐远声皱着眉,语气有点急:“善良的小白?” “不是,你这太古早言情了,我公布答案,现在的多金霸总都喜欢貌美小作精。” “我糊涂了才会问你,挂了。” “哎哎,你听我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你的下一步很简单,找机会跟姚陌说分手。” …… 第二天两人再吵一架后,齐远声失眠了,直到第一声鸡叫才迷迷糊糊睡着。 醒来已经日头大亮。 睡过一觉后,齐远声冷静许多。这里毕竟在他家里,主要目的在于让爷爷奶奶更多的喜欢姚陌。他回忆了下,昨晚他们回来时,爷爷奶奶已经睡下,估摸没猜到他俩闹矛盾。 齐远声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想给姚陌发一个消息。 往下划一圈表情包,不知道发什么。 两人的聊天停留在前天的那句“晚安”,他们昨天没说晚安。但以前,只要两人没有面对面,一定互道晚安的。齐远声心口被指甲刮了一下,不太舒服。 齐远声扯着呵欠下了楼,视线转几圈,去院子里外溜一圈,他问田婶:“姚陌呢?” “她一大早就走了。” “什、什么?” 田婶也很惊讶,满脸写着“你不知道这事?” 齐远声拿出手机,短信微信没有任何消息。邮箱亦是空白。 他愣愣地吃完饭,下了饭桌,只有两个人时,齐远声问原艺:“妈,姚陌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齐原艺扬起眉毛,深深的看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着诸多情绪,但齐远声没抓住。 他只是努力不皱着眉头,听齐原艺说: “没有。” 齐远声怕被爷爷奶奶发现不对劲,说要上网课,一直躲在自己房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望着天花板,望着窗外。 这些都是很熟悉的景致。这一会儿他却发觉了不一样,床头对着的那面墙换了墙纸,和以前的非常类似,颜色略深一些,他以前划过的水笔印记已经不见了。 以前窗外只能看到羊圈的四分之一,现在能看见一半了。 这是多久之前的改变?他却直到这一次才发觉。 姚陌也是他很熟悉的人,却仍有陌生的故事他从未驻足。 齐远声的童年,男女之间是不存在友情之外的感情的。他不觉得男生女生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去不同的厕所。 在他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故事。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商店相遇了,她的东西掉在地上,他帮她拾起,她道谢,然后离去。他们不知道他们都很爱看果戈理,喜欢听同样的摇滚乐。他们都会打网球,在清晨骑单车去上学。他们有很多的爱好重叠,性格上也很合得来。 但这些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在这一天,在这个普通的商店见过一面。 齐远声很幸运,他第一次开窍,就经历了最浪漫的爱,一见钟情。 可是姚陌,她对他的反驳真是——冷硬! 对。 他被泡在酸涩的情绪里,为这一切感到恐惧。 齐远声的不安在加速膨胀,他需要去找姚陌,不,他不能去找姚陌。她根本没把他放进心里,只想着她自己。 几个深呼吸的来回后,齐远声摩擦着手指,打开微信。 两人的聊天界面没有任何消息。她不辞而别。 “姐姐,我放你自由。”盯着对话框,齐远声删掉了这句话。太矫情了,什么自由不自由的。 随后,他手指颤抖。 齐远声:【分手吧】 半小时后。 姚陌:【OK】 五分钟后。 齐远声:【不要!】 “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了。” 齐远声把山间小路跑了个遍。他冲进水底,痛游几个来回,发现了一颗遗漏的珠子。 第52章 姚裴的手术持续了一整天, 结束后姚谦很亢奋,拉着姚陌连跑几个工厂。晚上姚陌的身体已经累到了极点,躺床上却迟迟没睡着。 脑海里一遍一遍重温与齐远声相处的日常。 姚陌翻了两次身, 爬起床找了个大纸箱子, 搜罗出家里的物件。她有时候会把A市的一些东西寄回家,姚陌决定找出齐远声的部分, 寄给他, 或者扔掉。 胶带缠完一圈, 找不见剪刀。姚陌用牙咬断。 揉着头发坐在纸箱子上。 她这时才觉得眼皮沉重。 苏醒时可以装作也无风雨也无晴,睡着后却不受控制。 做的梦很不好。 刚刚分手,姚陌的表意识接受了这一事实, 潜意识却停留在两人的热恋时期。所以在梦里,姚陌望着, 齐远声爬过拱桥,兴高采烈地冲过来将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收拾了卧室,起床后姚陌收拾小书房。 因为姚裴的事,同事尽量不拿工作叨扰姚陌, 但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 许久没有整理过书架顶层,她搬来一个梯凳, 爬上爬下。 一个透明文件袋挤在几本书之间。 姚陌需要踮起脚,伸直手臂才能够到。里面放着夜校报名表,A4纸中间一条深深的折痕透出岁月感。字迹是姚裴的,写的却是王路蕊的名字, 时间远在姚谦出生前。 展开, 夹在里头的一张泛黄的小卡片掉在地上。 这是父母的东西。姚陌感觉她在窥探别人的故事。 她坐在地上,捡起卡片,上面写着: “路蕊, 我支持你去追求自己的梦,好好学摄影!阿裴。” 上世纪摄影机还很笨重,要用胶卷,是一件很小众的爱好。姚陌全然未曾听过王路蕊的这一爱好。 只是隐约间划过几个场景,王路蕊和姚裴吵架,她在骂,说自己牺牲了太多。 有一束光划过了姚陌的心灵,但转瞬即逝。 姚陌的心情没有得到缓解。 她去医院,姚裴躺在病床上,呼吸机显示着他的脉搏。于是她回家,打开电脑,必须做一些事情。 姚陌找自己日常累积的素材,里面却到处包含齐远声的身影。 “好烦啊。”她喃喃,这真是无孔不入。 * 齐远声在医院遇见了姚谦。 场景并不好看,齐远声提着在医院外买的中看不中用的水果篮,因为太重,姚谦接过去胳膊明显没稳住。两人站在原地比谁更制冷。 齐远声问姚裴的身体状况,姚谦说正在恢复。 随后,姚谦带齐远声去了上次和姚陌吃过的餐厅。 姚谦把玩着Zippo,嘴角挂着邪邪的一丝笑,完全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兴师问罪。 “你们分手了?” “没有!”齐远声以蜗牛的速度狠狠搓着指背,一时赧然,脖子开始发烧。 “分了也好,姚家养了姚陌这么多年,到她回哺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因为问得有些急,齐远声补了一句“哥”来缓冲。 姚谦收敛了笑意,说的话变成刀子,钝刀入肉:“联姻。” 他站起身,抖了抖外套,搭在手臂上,盯着手表漫不经心道:“以后别来了。” “不可能!”姚谦听到齐远声斩钉截铁地说。 真是幼稚的负隅顽抗啊,姚谦转过身。 “姚陌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她的成就怎么会需要联姻?你这样说是在折辱她,是在自降身价。” 越说越有理,齐远声底气逐渐鼓足,也没有初见大舅子的紧张了。 姚谦笑了:“她有什么成就,拍了几部不见经传的片子。” 齐远声鄙夷的眼神射来,像是在说,你太没眼光了!!! 姚谦喉头哽住。 这什么眼神!好大的胆子! “就算要联姻,她也有最好的选择。”不愧是演员,齐远声肉眼可见的温柔了,“和我结婚!” 这个套,怎么感觉套自己身上了。 姚谦皱着眉,原来妹妹喜欢这种呆瓜? 姚谦原本想测试一下齐远声,见他如此,明说道:“你这段时间让她非常伤心,在我这,在我妹这,都是绝对减分项。” “非常伤心吗?”齐远声喃喃,眸子里却迸出希望的光。 啊喂,为什么别人的伤心却让你打起了精神? “嗯。”姚谦闷出一声。 “是我的错!哥,我要去找姚姚,她在哪!我要向她道歉,恳求她原谅我!我还要说只要不失去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姚谦的冰山脸快憋不住了,他起了鸡皮疙瘩,但小年轻神情万分认真。姚谦不是没早恋过,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人与猴子的差别还大。 他拒绝告知地址,转身便走。 就算要告知,起码得—— 三顾茅庐。 * 下午姚陌去了医院。 姚裴转危为安后,姚陌不再每天都去,她打算明天乘飞机回A市。然后,她要等齐远声回来,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世上许多人回避爱情,回避主动去爱、炽热的爱。 而齐远声不一样。 被爱的人一定会在某一刻遗憾与怀缅,而曾付出纯粹的、巨大的爱的人,在放下之后,可以头也不回往前走。 哈!姚陌要和齐远声说个清楚。 姚陌心里揣着事,走起路来带风。她自觉已经尽到为人女儿的责任,只想尽快飞回A市,那里有她的事业和她的亲密关系。 齐远声在面馆里叫了一份炸酱面,煮面的阿姨给他多加了一把面和一勺酱,他囫囵吃了一半,似有所感地抬眼,见到一个疑似是姚陌的身影。 齐远声冲出面馆,嘴都没擦,上面裹着一圈酱,叫了一句:“姐姐!” 他怕她没反应,大声呼她的名字:“姚陌!” 其实姚陌听到熟悉的嗓音已经停住了步子,他叫她,她没有回头。齐远声跑到姚陌面前,扯住了姚陌的衣袖。 两人面对面时,都成了雕塑。 姚陌率先道:“你先去吃完。” “啊。”她的视线掠过他唇角。齐远声掏兜,兜里没纸巾。 他一时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僵在原地看一眼她,看一眼地。 姚陌将包挽上肩,转过身说:“去吃。” 齐远声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擦干净嘴,抓了抓头发。 他走出面馆时,姚陌的烟刚点上,纤细的一支,指间颤了颤。姚陌下巴点向医院对面的公园,两人便踱步过去。 刚走过红绿灯,齐远声一把抱住姚陌,嘴里溢出零碎的“对不起”。 姚陌挣了出去。 齐远声说:“对不起,不要分手。” 下一秒,他的眼周红了一圈。 姚陌盯着他看了许久,绕过往公园内走。 齐远声像只大狗狗,一直跟在她身后。 绕行一圈,齐远声慢慢又急切解释:“是我的错,我鬼迷了心窍。我以为你直接走了,不要我了,我就……破罐子破摔,我找存在感,会哭的小孩有糖吃。” 说着说着,潜藏许久的恐惧与委屈一股脑浮上心头。他的渴望和忐忑在骚动,在她面前是毛头小子,却逐渐学会克制和收敛。饶是这样也不够,会怀疑她是不是不爱他,或者,不够爱他——所以听到姚谦说姚陌很伤心,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果然是在乎他的啊。 齐远声的叙述极度冷静,但当姚陌回过头,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姚陌一时也惊了,原先打算翻过这一页,竟然语塞。 良久,两人互相注视。 姚陌说:“齐远声。” “哎。”带着一点小哭腔。 “以后不要随便说分手。” 齐远声往前搓了小半步,盯着姚陌眼睛说:“我再也不说分手了。你也不要和我分手。” “嗯。” 又沉默一会儿。 齐远声弯着上半身,小心翼翼问:“那我们这次是……” “我爱你。” 他愣了良久。 姚陌有些难为情,视线溜达一圈,再飘回他脸上,发现齐远声又要哭了。但由于他憋得太狠,泪水从鼻子流了出来…… 浪漫感人的氛围被打破。 姚陌宣布破功。 齐远声也破功,他抱着她发出“呜呜”声。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 齐远声一直握着姚陌的手,一会儿转转手指头,一会儿捏捏掌心。他察觉姚陌的视线,往窗外瞟两眼,才略有心虚的对上。 “我真的没想到第一次闹分手的竟然是我。” 姚陌嘴角朝下,耸耸肩。 齐远声愈发羞赧。从小练就的云淡风轻和平常心,总能在姚陌面前打破。这种打破,三分是甜,八分就会酿出祸端,所以他还是需要不断成长,做一个更成熟的爱人。 只是仍有一丝惴惴,齐远声抬眼打量姚陌。 她也看着他,眼睛里融化着温柔的责备。 齐远声紧握姚陌的手。 他忽然想起来,“呐,这个镯子是奶奶给你的。你走得急,她特意嘱托我带给你。” “齐远声,你们家都是土豪吗?” “不是。我们家是最聪明的人,认定了就是自家人,不会错。” “你不怕我以后喜新厌旧?” “你不会。” “如果遇到了比你更好的人,可说不定。” “有比我更好的吗?”齐远声臭屁的思索一阵子,“概率极小,就算有,也不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 到家后,姚陌说:“我爸在医院,这次你就见见我哥吧。” 许久没得到回应。 齐远声摸着脖子,呐呐道:“其实我已经见过哥了。” 姚陌挑眉,很快反应过来,他怕是来了一段时间。 齐远声继续说:“也见过爸了。” 姚陌:“……” 姚谦给齐远声的打分只有59,原本65分,被齐远声这次分手作掉了6分。 接到姚陌的电话时,姚谦的态度便是冷漠中带着冷淡,冷淡中带着懒洋洋。但他做哥哥的,自然要做东,正准备叫助理定个包厢,姚陌“哼”一声,“今天不在外头吃,让你见见新世界。” “呵,你下厨?” “齐远声下厨!让你见见姚家以外的男人是什么样。”姚陌微笑.jpg “我提前叫救护车。” “……” 吃完一顿饭,姚谦客观公正地改了分数,悄悄告诉姚陌:“70分,勉强过关。” 姚陌横姚谦一眼。 齐远声对这一切都不知道。从他踏入姚陌家里那一刻起,心情一直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这时齐远声对姚陌在自己家的心情有了更多理解,她虽然表面上淡定,心底铁定是在意的。 他们和彼此的家人都只是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七上八下,是因为太在乎眼前人啊。 齐远声捧着这份愧疚的心情,第二天两人收拾行李回A市时,他便特别起劲。 姚陌没什么事干,啃完一个桃子后从之前整理的箱子里翻出了许多高中的记忆。她很任意地挑拣,忽然看到了初恋写给自己的情书。 姚陌瞧一眼齐远声,他正在收纳衣物。 现在看这个情书,着实古早和肉麻。 姚陌的初恋是中日混血,拥有绝佳的鼻基底。大学去了日本,两人便没再联系。这封情书用日语写成,对于高中生姚陌来说,只能认出寥寥的几个汉字。 她大喇喇蹲在地上追忆高中,尤其现男友齐远声在收拾东西,增加了一丝隐秘的刺激。 不知什么时候,木地板投下一片阴影。 “会っているうちに、だんだん好きになっちゃった?” (和你不断的见面,渐渐地喜欢上了你。) 姚陌:??!! 齐远声的嘴贴着她的耳朵,尾音上扬,像是在调情,又像在质问。 姚陌惊了,眼珠子转一圈,缓缓回过头:“你会说日语?” 齐远声点头,“哼”了一声。 姚陌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这时她处于下风,只能打哈哈解释了一番。不能小看男人吃醋。 “我曾经也是画个烟熏妆在舞池里蹦上半个夜晚,也会提着高跟鞋,赤脚踩在水泥地上,听姐妹谈论那些男生有多帅,又有多渣。这些都是夕阳下逝去的青春罢辽。” 齐远声沉默一阵子,眼底涌动着情愫,忽然凑上前亲吻姚陌的额头,说: “我真羡慕他啊,能够遇见姐姐十六七岁的时光。” 姚陌心底有些动容,同时又觉得好笑。 上了飞机,姚陌忽然想起来。几年前两人遇到日本老人问路,齐远声当时还不会说日语呢!什么时候学的啊,这人。 第53章 原定今天下午和晚上休息, 经纪人临时组了个饭局。房记成不大乐意,但不是毛头小子了,不会把什么都摆脸上。 他混的是模特圈, 近日资源好转, 有很大一部分得益于他老婆。两人虽是隐婚,圈内走漏了点风声, 几个品牌闻着味儿便来了。 结束后经纪人要送他回去, 房记成拒绝了。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说:“到吉祥路的德基。” 房记成找到朋友,走了内部通道直接进影厅。 等待没多久,入口传来嘈杂, 片方来了。 房记成昂起脖子,恰巧看见姚陌穿着长裙, 搭一件烟灰色西装外套,干练中又有些俏皮。她头发烫了个卷,比起上一次增添了些女人味,或许是忙完一部片子终于舍得捯饬自己了。 房记成远远望着。 姚陌右侧站着的齐远声, 抓着话筒站姿笔直。姚陌说话时,齐远声望着台下虚空一点, 姚陌不说话时,他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他们看起来挺般配。 奇怪,明明几年前房记成还不这么觉得。 影院关闭光源。 房记成安静的看完了这部影片。 坦白说,比起工艺成熟的好莱坞, 特效不够顶尖, 胜在剧情、人文流畅,尤其是守旧派和寻生派两条线,拍得唯美而悲怆。 梁海和纪琰演技爆发, 作为寻生派的中坚力量,他们坚信可以通过科技寻求外太空的生路,保全人类种族延续。齐远声就不那么怀抱希望了,他加入了末世的享乐派,他们坚信人类终将灭亡,不如得过且过,所以在末世干尽坏事。 这三位年轻的主角各有千秋。 房记成舔了舔牙,想起两句诗——“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科幻电影的代入感将他扔向了巨大的虚无。 房记成戴着口罩,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可乐。 身旁三个小女生在讨论《启明星》: “真的好好看!!我要去豆瓣打五颗星!” “哼你那算什么,我要找我家老王陪我二刷!” “不止有剧情,也很有颜值,画面采景太美了。我那个物理系的同学说指不出毛病,制作超级精良。” “我这次粉上了梁海,还有那个演秦灿的叫什么?新演员咩?” …… 姚陌,你做到了啊。 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会在喝醉后聊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把好莱坞编剧手册翻了个烂,趴在桌上念念有词: “我们、我们从事的职业需要跟剧情打交道,包括人和人的关系、欲望、矛盾。这些概念都应该落在地上——扎根生活的土壤!生活!” 房记成脑海里萦绕着他和姚陌大学时的零碎记忆。 房记成已经不知道他怀念的是这个人,还是那一段校园内鲜衣怒马的青春。那个时候他打篮球,她拍照,在他生日那天,墙上贴着不同角度的他,组成一个爱心。有点土气,可那时候的喜悦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俩是那种很典型的大学情侣。 相识于社团,第一眼见面时就注意到对方,一起参与几个活动,某一天聚会结束后便理所应当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确实是很喜欢的。 分手时以为自己还能遇到更喜欢的人,可是快节奏的社会和自私的本性,已经决定了曾经的那一段就是顶点。 房记成决定出国前,偷听到了姚陌和骆佳欣的谈话。 姚陌用一种慵懒又冷静的口吻说:“谈恋爱是有时欢喜有时愁,但只要欢喜大于忧愁,那这段感情就值得走下去。” 他第一次认识到,姚陌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喜欢自己。 谁说爱人不会斤斤计较呢? 房记成的骄傲受到了冒犯。 走出影院,房记成理解了毕业那天姚陌看他的眼神。他迷惑过许多次,甚至许多年都认为是她想要分手。房记成抬头望天,没有星星,半月明亮。 他理解了,她那时候眼底的失望。 姚陌不够爱他。 不过,房记成自嘲地笑了笑,他老婆也不够爱他。但仍会慷慨地给予他资源。 他们就是成年人各取所需。 房记成内心隐秘的认为,他的婚姻终会有一天走到开放关系的那一步。问题在于,谁先迈出这一步,则另一方就会掌握先机。 这样相互制衡的关系,反倒让他更有安全感。 房记成睡了,他今天也是一个人躺床上。但昨天和明天都有派对,不会感到孤单。 《启明星》首映后连续一个星期,房记成去到哪个派对都逃不开这个话题。就连拍硬照时,主编在讨论的都是给三位电影主演协调时间。 这种现象级别的影片,房记成上一次还是在北美的时候见识过,当时那部影片不出所料包揽了奥斯卡。 大学室友发来消息:【哥们,姚陌有点东西啊】 房记成:【。。。】 房记成打开微博,热搜榜俨然飘着: #启明星的潜规则# #女导演# #姚陌# #齐远声姚陌# 他随便点进一个tag,冒头的是一个八卦号发的几张模糊照片。第一张一男一女在保姆车旁,两人一同看向iPad,下一张男方忽然托着腿部抱起女方,女方双手搭在男方的肩上,笑得很是放肆。 照片很糊,房记成一眼认出来是姚陌。 八卦愈演愈烈。 网友A:“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女导演姚陌和齐远声参加每一场活动都站在一块儿!而且!齐远声只参加过姚陌在场的活动![九张图]” 网友B:“事实胜于雄辩[偷拍姚陌和齐远声逛超市.jpg]” 这时,有不知名网友C统计了齐远声偷瞄姚陌的次数。在一场活动中,他竟然有意无意往姚陌那看了89次! 关我什么事? 这是房记成的第一念头。 他继续他的工作。 下午在化妆间,化妆的小姑娘找话题闲聊,竟然说的是:“记成哥看《启明星》了嘛?” 房记成表示,他昨晚没休息够,需要闭眼休息一会儿。 小姑娘停住了嘴巴。 过一阵子,房记成听见彩妆组一个男生惊呼:“我天!你们快看微博,快快快!” 马上有人念出来:“大家好,谢谢大家的关心,@导演姚陌和我确实是恋爱关系!啊啊啊啊!” “这人是演秦灿的那个帅哥?他演技真的不错,坏坏的,我好喜欢!” “哇,他和导演……” “齐远声之前不是一个小网红嘛,怕不是走关系才进剧组。你们想想启明星这多火啊!” “不至于不至于,我有个小姐妹之前在他们剧组,说姚陌和齐远声之间很甜的,就是那种,真爱,真爱的那种感觉。” 房记成揉了揉太阳穴,如果耳朵可以添加屏蔽词就好了。 他需要添加“齐远声”、“姚陌和齐远声”、“启明星”。 唉…… 话说,齐远声这样回应真的大丈夫(没关系)么? 房记成喝着酒慢慢猜测姚陌此时的反应。如果姚陌那性子没改,现在两人肯定起了争执。 房记成嘴角歪了歪,换回微信,姚陌和范涟的朋友圈还停留在首映的宣传。 当天下午热搜撤了,晚上姚陌回应后又上了热搜。 @导演姚陌转发@齐远声的微博:【是的我们真的是一对[爱心][爱心],P.S.恳请大家多看看我们的电影《启明星》吖[给跪了]】 呵。房记成冷笑。 是一种炒作么? 对电影的宣传有利,粉黑交杂,可这样同时截断了齐远声出道的一些可能性。他的外形可以走流量路线,闹个出道即恋爱,实在是不妥当,不妙。 房记成换了几个APP,不出他所料,原本初具规模的“齐远声后援会”在24小时内有三分之二的成员跑路。房记成趁混乱用小号进了粉丝群。 没多久,他凌乱了。 粉丝A:“SOS!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这是不是齐远声的小号!” 粉丝A:“@今天也要认真给姚姚做饭” 粉丝BCDEFG&房记成:“我草!” 房记成耐心地翻到第一条微博。 【从今天开始记录一些零碎的事,姐姐喜欢用视频记录我,我也可以用文字悄悄记录她!】 …… 让房记成确认这其中的“姐姐”是姚陌的,是PO出的一张“姐姐”画的火柴人漫画。 两个火柴人一起看电视。 男火柴人:“据说有的大酒店不营业时会请守门人,可以住几个月,想和姐姐一起体验!” 女火柴人(神情古怪):“最好是冬天?” 男火柴人:“好呢,在壁炉前取暖!” 女火柴人:“大雪封路,与世隔绝。” 男火柴人(警觉):“哈!是阿加莎的暴风雪山庄模式?” 女火柴人:“不,是《闪灵》。” 男火柴人(查完资料):“……” 这熟悉的姚陌的画风。房记成一眼认出,立马保存了图片。 须臾,他去相册删了这张图。 再去“最近删除”删了个干净。 【原来真的可以这么爱一个人,爱到嫉妒她脚上踩的那双高跟鞋。】 【如果可以穿越,我想穿越到姐姐6岁的时候,12岁的时候,16岁的时候,22岁的时候。】 【太难过了……】 【姐姐原谅我了!今天做了很多菜,给大家看看[图]】 像一个在沙滩上捡贝壳的小孩子,捡到每一颗都要擦擦干净,描述个清楚,旋即收进叫“微博”的瓶子里。 这些带着傻气的言论会在网上引发怎样的热潮,房记成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分手时,姚陌说:“君子分手不出恶语,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房记成很想她和闺蜜们去买醉,这样她们喝酒后会打他的电话,他会赶过去哄她。也很想她能像电视剧里一样,在某一天深夜,在电话另一头声嘶力竭地控诉他。 做点什么,什么都好,一旦有了行动,他们之间就有了新的联结。 可是姚陌什么也没做。 房记成交了新女朋友,姚陌交了新男朋友。两人在短暂地删除好友后,又因为工作关系加了回来,但以前的聊天记录已经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他们之间只能用来怀缅了。 他以为没有人能够叩开她的心扉。 房记成刷着手机,大拇指无意识下划。从四面八方涌出的情绪拧成一股劲,最终那股劲奇异地转换为欢喜。 我为你感到欢喜,遥祝你眼底的光永不熄灭,一切安好。 第54章 正文完 “票房26亿了!” 范涟打电话强调这个好消息, 整个人在另一头嘻嘻癫癫的。 26亿是什么概念? 比同榜单的影片第二名多10亿,开创了同类型影片新纪元。虽然大众影评毁誉参半,却已经实实在在奠定了《启明星》在影坛的地位。 姚陌淡定地打完电话, 盯着手机屏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 她,要不要联系一下范涟的母亲呀?免得他过于激动。 这个结果已经远远优于姚陌的预想。圈内好友纷纷发来祝贺, 就连以前颇为倨傲的制片人也向姚陌和范涟递出了橄榄枝。 其中裴天宇另辟蹊径, 说是手里头有个适合齐远声的古装剧本, 托姚陌牵线。 姚陌手心贴着杯子,滚烫的水隔着厚厚一层陶瓷,溢出的温度正好熨帖。 前两天齐远声壮士断腕一样冲动地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姚陌被迫和宣传部打了两个小时电话来收尾。 齐远声在起居室打游戏,留个后脑勺给她。 见姚陌出来倒水, 齐远声狗狗祟祟瞟了两眼,冲过去掂起开水壶,嘿嘿笑。姚陌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咬一口。 两人的关系曝光, 有利有弊。 利是吸引许多流量,电影本身不如八卦的传播力广, 能引来吃瓜群众喜闻乐见。弊是对电影本身,过度依赖宣传包装,总感觉像武侠小说里的邪门歪道,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被反噬。 另外让姚陌扼腕的是, 齐远声没考虑他自己的出道。 谁会喜欢名草有主的小鲜肉啊喂! 一看到齐远声那张脸, 姚陌简直像布鲁诺坚持日心说不被群众理解那样痛心疾首。 事已至此,姚陌自然只能接受这一甜蜜的负担。 在跟骆佳欣和康璐璐吐槽时,被那两位火眼金睛深深的唾弃, 说她在凡尔赛。 姚陌:ToT 随着《启明星》在各大影院如火如荼上映,姚陌和齐远声的生活从繁忙走向日常。 当姚陌挂了电话,带点自矜地告诉齐远声:“票房26亿了哦。” 齐远声的回答是:“嗯,今晚吃粉蒸肉。” 呵,别以为她没瞧见他电脑里收藏的每日票房截图。 两人忙完回到家,齐远声总是喜欢亲自下厨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齐远声不喜欢坐在姚陌对面,总是坐同一边,方便他随时照顾她,或者摸摸蹭蹭。 正吃着饭,齐远声的手机响起来。 他坐在原地接了电话,姚陌隐约听见齐远声奶奶的声音。她喝了一口胡辣汤,嘴里热热的。 吃完饭,齐远声告诉姚陌:“老家出了点事,我要回去一趟。” 说完他温柔地亲了亲姚陌脸颊,回房间收拾行李。 姚陌倚着门框问:“什么时候回来?” 齐远声视线朝下,“估计后天。” 可是到了后天,齐远声没有回来。 不仅没回来,前两天两人还早晚各一个电话,今天早上没有电话。 没有微信。 再者,齐远声临走前说家里出事,却没详说是什么事。姚陌合上笔记本,拨弄着头发,眼皮跳起来。 为什么选择隐瞒?齐远声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姚陌给齐远声打了两个电话,得到的回复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是没电了吗? 心头的不安愈浓。 姚陌看了会儿材料,半小时浪费了,忍不住打第三个电话。 电话嘟两声,通了! “齐远声?” “偶像?”阮以瑾压低声音,“你找齐远声啊,我们现在在医院。” 姚陌顿下动作,“怎么回事?” “他受了伤,现在住院呢……”阮以瑾斟酌片刻,补充道,“医生说挺严重的。姚陌你要过来吗?” 阮以瑾语焉不详的,反倒加深了姚陌的疑虑。 “你让他跟我说话。” “现在他没法说话。” 姚陌立马订了最早的机票,收拾行李袋时乱塞一气,充电器掉在外头,她捡起来,却没扔进袋子,反倒自己挨着袋子坐下发呆。 前方的梳妆镜安静的看着她。 姚陌转头,盯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 她这时才意识到,她真的已经走完20岁的年华。 以前的姚陌从来没有为年龄伤感过,选择温柔迎接30岁、40岁的到来。和齐远声亲密之后,她偶尔会产生零碎的年龄感伤,总能被齐远声抚平。 时间能够水滴石穿。 这个决定对姚陌来说比百万投资更艰难,但她还是想通了! 她的心也同他一般。 抵达阮以瑾发来的医院位置时已经下午六点,天色渐晚。 姚陌乘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病房外。 她迟迟没有进去。 从窗口能瞧见病床上的男人一条腿打着石膏,枕头露出绷带的一角,在睡觉。 初步判断遭遇了车祸。 背对着姚陌的是阮以瑾,说是在陪病人,倒不如说在打游戏,戴着耳机嘴里还念念有词。 姚陌皱了皱眉,敲门。 “姚陌!偶像!”阮以瑾仍是活蹦乱跳的,见到姚陌大聊特聊《启明星》。 姚陌心头被针划了一道,迎上前问:“你堂哥怎么样了?” “哦!”阮以瑾像是才反应过来床上躺着病患,一面解释一面斜瞥姚陌脸色,“做完手术后在休息。” “车祸?” “对,对!” “脸上的绷带,是怎么了?” “毁、容了……” 姚陌狐疑地瞧一眼阮以瑾。 阮以瑾兀自解释着一场发生在她脑海里的惨烈的车祸,给姚陌倒了一杯水。 姚陌抿着水,又好气又好笑,好整以暇观阮以瑾演戏。 正在这时,有人冲进来说:“我手机是不是落这了?” 齐远声惊讶地叫一句:“姚姚!你怎么在这?” 阮以瑾跳起来,如同针扎屁股,扯着姚陌的衣袖撒娇:“啊啊啊啊!姚陌姐姐我错了,床上躺的是俞桓!” 齐远声:? 姚陌:呵。 两方对峙,阮以瑾的恶作剧暴露在阳光下。 昨天俞桓住院,齐远声忙前忙后又在病房守了许久,上午手机充电,他回家时忘带回去,便被阮以瑾钻了空子。 齐远声动了怒:“阮以瑾你也太胡闹了!” “对不起!”阮以瑾大大方方道歉,睨着姚陌脸色,“你们的感情遇到了问题,我想推一把,没有恶意。” “姚陌姐姐,我到底哪里露馅了?” “漏洞百出。” 齐远声在一旁帮腔:“想瞒过姚姚你起码也得是真假蒙娜丽莎级别。” 姚陌横他一眼,阮以瑾一脸毫不掩饰的好奇,她便说:“你描述的伤,不会住在这种病房。” 就不去批评阮以瑾的演技了叭。 齐远声领姚陌去了一家附近的餐厅,是他盖章认证的最佳口味。 姚陌心里藏着事,任他接过行李袋,挽着自个儿去吃饭。 她有点好奇自己在齐远声和姚谦眼中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为什么两人都这么在意她的吃。 尽管这只是阮以瑾的一个恶作剧,却帮姚陌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齐远声点了她爱喝的蜂蜜柠檬茶,她浅浅的啜着,先不急着表露,听齐远声满脸苦恼地解释阮以瑾与俞桓的蛇精病爱恋。 文艺工作者的嗅觉叫姚陌好奇,这两人如何走到一起的? 俞桓其人,在姚陌这里只剩下一丢丢印象,轮廓不清。与他关联的是偷拍、骚扰、跟踪等负面词汇。 从小在国外长大的阮以瑾对这种病态“爱情”充满了科学家的求知欲,就差把俞桓的大脑切片了(bushi 加之俞桓拥有一副好皮囊,阮以瑾捏着拳头,勇敢地接受了俞桓的告白。 从此王子和公主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倒真的不是。 一开始俞桓只是控制欲强,碰上硬茬子阮以瑾,两人吵过几架。 变故发生在俞桓聚会喝酒后,那天阮以瑾从夜店回来,身上还穿着小吊带,走进客厅,他双眼发红的盯着她的打扮,未置一语,却劈头打来一巴掌。 阮以瑾在放包,太出其不意,脑袋嗡嗡响,整个人僵在原地。 随即,她还手了。 两人开始了一场恶战。 俞桓怎么都没想到,阮以瑾是跆拳道黑带、世界柔道大赛52公斤级冠军、精通功夫。 结果是他右手骨折身上青青紫紫,躺在病床上求阮以瑾原谅。 而阮以瑾除了脸上肿一半,手酸腿酸,没其他毛病。好久没动手,她这次不小心打狠了,内心也虚着,要是在美国她可要去蹲监狱。两人第一次便没闹到分手。 然后就有了第二次, 第三次, …… 这一次。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俞桓好像越来越离不开阮以瑾了。 齐远声说着说着变成地铁·老人·手机,而姚陌听完更沉默了。她揉了揉腮帮。 齐远声眨眨眼。 姚陌喝一口热饮,眯起眼睛感叹:“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反家暴影片切入点呢~” 从阮以瑾和俞桓的故事里抽出,他们像往常一样吃着饭。 “齐远声。”姚陌沉稳道,“关于我们俩的未来……” 迟迟没等到下一句,齐远声重复:“关于我们俩的未来。” 姚陌捏着筷子:“之前有过争议……” 齐远声欢呼:“我们想一块儿了!” 说着,他放下碗筷,双手握拳磨了磨掌心,看一眼姚陌,抿着唇,带着几分不安。 姚陌正想说自己的想法,齐远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刚一展开,掉了一地碎屑。 这张纸原本是坚`挺不屈的,在多次折叠展开的过程中,已经失去了纸张的尊严,变成了面巾纸一样柔软的存在。 “这是法国的同居协议,简称PACS,紧密关系民事协议。” “所有的文件我这几天都准备好了!结婚不结婚是没关系的,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保持着上进的心思,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拥有欣赏对方的眼睛,这样就够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明天,一定是和姐姐在一起的。我的人生有了你才第一次感觉到完整。” 齐远声一股脑自由地流露出绵绵的情感。 良久,姚陌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说没有安全感吗?” “我现在超有安全感!” 姚陌以拳抵着额头,眼前被盎然的活跃的春光充盈。 她缓缓念出自己很喜欢的一段话:“月亮像失落的钱币掉进深山,草地阴沉而刺鼻,我想让你靠近,我触碰你,像秋天的平静,甚至带一点夏天最后的回声。” “齐远声,谢谢你。我的人生也是有了你才第一次感觉到完整。” 姚陌的内心藏着一些宝贵的情感,上了锁。齐远声用他的真挚的情感,打开了这扇锁。 The End. 第55章 康璐璐番外1 1. 踏进X市国际学校的校门, 康璐璐挎着Birkin包,踩着Manolo Blahnik的BB系列高跟鞋,走起路来目不斜视。 她的目的地是初一A班。 班主任与康璐璐是社交好友, 此前已经交流过多次, 康璐璐拨弄手指头打声招呼,却见对方眉梢一抖, 面有难色。 这一下, 康璐璐猜出自己被耍了。 班主任是X大的高材生, 讲话彬彬有礼,跟每个家长都保持着毫不偏颇的距离。 见康璐璐走来,她很快调整脸色, 下巴微收,说:“您提前了半个小时。” 似乎这就是她刚刚犹疑的原因。 可那明明是一张类似大便脸的表情嘛。康璐璐心想。她缓缓取下墨镜, 温温柔柔说:“刚好得空,我还想和您交流交流阿玺的情况。” 陆陆续续有其他人来了。穿着朴实,三三两两聚一起聊天,她们都是灰蝴蝶, 只有康璐璐这里五彩斑斓,无人敢靠近。 却一直吸引着眼球。 康璐璐找了个离她最近的, 问:“大姐,你们……” “夫人,我们都是保姆。” 得,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家长会。难怪班主任脸上一言难尽, 却不敢跟她明说。毕竟得罪康璐璐还是得罪阿玺, 都不明智。 康璐璐侧过头,终于逮住了始作俑者。 家里的小少爷站在树荫下,身边围着几个男生女生, 眼神冷冷的,嘲讽地瞥她一眼。他们的校服是精致合身的西装,透出些娇生惯养的矜贵,一眼望去宛如偶像剧场景。 这小少爷是在羞辱她呢。 康璐璐做梦梦见这个。 醒来大脑有一阵宕机。 当时自己是怎么处理的? 阿玺原本想羞辱康璐璐,哪知道康璐璐脸皮厚,直接和其他同学的保姆阿姨们一起参加活动。 她的指甲点着碎钻,别人指甲短而齐整;她的鞋子跟高10.5公分,别人都是舒适简单的平底鞋;她的头发昨晚刚打理,保养就花了别人一个月工资……阿玺当她康璐璐是保姆,是不是变着法儿暗示他父亲眼光不行呢? X市的上层名流就这么些人,阿玺的同学都认识他们。 最终阿玺率先受不了,脸色臭得活像别人绿了他,急急地穿进人群将康璐璐扯走了。 现在回忆起来,有些搞笑。 康璐璐睡眠不好,醒了之后要很久才能再入眠,索性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2. 跻身女富豪之后,康璐璐知道A市富豪圈子很小,朋友的朋友就是你一直想认识的大佬。但她仍惊讶于人与人之间这么紧密的联系。 尤其是她在晚会上看见了五年未曾谋面的阿玺。 晚会是康璐璐经常参加的风投晚宴,手上有点闲钱就能拿到邀请函,去不去看心情。这次是骆佳欣提醒康璐璐,这个外卖APP风头正盛,天使轮时还不起眼,但挖到了一个大厂的市场营销总监,现在一路风生水起,市场占有率节节高升。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有钱赚,快来! 所以康璐璐蹬着乐福鞋便屁颠屁颠来了。 骆佳欣比她矮半个头,踩着Jimmy Choo才和她平齐,两人凑一起在外人看来是指点江山、财富机密,其实她们在八圈子里谁谁谁身材走形了,谁谁谁又离婚了,谁谁谁鼓捣一个新概念去割韭菜。 晚宴的另一大盛景是女伴。 毫不夸张的说,康璐璐和骆佳欣对于面容姣好的外围,基本上接触个五分钟就能将其教育家庭情况猜个六七分。老男人就喜欢心思浅的姑娘,好骗。随便扯几个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迹,就能收获一双水汪汪的充满崇拜的眼神。 曾几何时,康璐璐和她前夫就是这样一对。 康璐璐从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圈内饮食男女。 她只会时常感叹,姑娘们性别不要卡那么死(bushi),男富豪可不一定比女富豪大方。 骆佳欣是带着任务来晚会的,没多久只余康璐璐一人闲晃。 作为行走的钱袋子,她可不缺人认识。 原本斜前方几个男人正在聊生意,正对着的那人在圈内出了名的长袖善舞,私底下外号叫“蛇头”。 蛇头家道中落,但人脉还在,本人脸皮够厚,能够周旋于新钱旧钱之间拉线,消息非常灵通,大家都乐于和他交好。他本人就靠这张嘴皮子挣钱,完事了两头还都欠他人情,可以说是圈内一大神人。 蛇头的老婆铁杉是康璐璐大学室友,两人读大学时不冷不热,进社会后分野了,进同一家企业,这才来往起来。 康璐璐以前帮过他俩一个大忙。 当时这夫妻俩还未结婚,挣钱月光,蛇头从公子哥混成小白领,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两人为钱吵架,差点闹掰。铁杉收拾了行李,无处可去,只能投奔在A市唯一的朋友康璐璐。她知道自己这次来得仓促,甚至冒犯,但康璐璐却很爽快体贴。 康璐璐是第一个怀疑铁杉怀孕的,她买来验孕棒的那天,恰巧铁杉出差险些小产。 康璐璐把蛇头臭骂了一顿。 蛇头后悔莫及。他当时还拉不下面子,红着脸给康璐璐提供一个小道消息,没曾想拉了一个大单子,康璐璐多给一倍佣金,说是给小孩的奶粉钱。 自此蛇头、铁杉便一直与康璐璐交好,还要孩子认康璐璐作干妈。 康璐璐受宠若惊。其实这是互利的,她那时刚离婚,初来A市,如果没有蛇头,根本站稳不了脚跟。 这会子蛇头打了招呼,康璐璐便参与一群男人的交流中。 在蛇头简短有力的介绍之下,康璐璐明白了,这几位是本场大会的核心人物圈。 她缓缓扫过,忽然发觉那位嘴角噙笑的年轻人——有些眼熟! 刚刚蛇头说他叫什么名字? 康璐璐没记住,但肯定不叫阿玺了。 有别的人来叨扰,康璐璐说:“咱们留个联系方式。” “留我的。” 啊,行。给名片吧,让阿姨看看你改了什么名字。 阿玺拿出手机:“加微信,你扫我。” 众人脸色都发生了几分微弱的变化。 康璐璐:“……” 别人不明白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怎么敢这样对金主,蛇头却秒懂了。 他竟然没认出来,眼前这位就是云肃的少爷。 难怪,有云肃集团背书,这种创业融资对他来说只是游戏。 蛇头蹙着眉,眼神有些懊恼。这神情也就一瞬间,别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那年蛇头去X市玩,有好友同游,将云肃集团董事长的娇妻与继子不和的几件八卦当小故事来调侃过。 说起来蛇头和康璐璐在游艇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康璐璐半躺在甲板上,身旁有人说:“你家小少爷要开party,叫我把你拖到十一点以后再回家。” 康璐璐“呿”一声,“他晚会什么时候开始?” “九点。” “那我九点半回去。你不知道,听一群初中生不情不愿地叫阿姨,教育他们为了长身体要早睡早起,真是爽爆了。” 3. 康璐璐盯着阿玺的微信。 两人加上好友后没发过消息,聊天界面一片空白。他的头像就是本人照片,她点进他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大部分是转的推送,偶尔发两张照片。 康璐璐返回聊天页。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加了继子的微信。 等等,阿玺是不是分享了一条A大的校庆推送?他在A市读大学?康璐璐还以为他会在美国。 她再次点他的头像,想确认一下,然而手搓,这一点,点成了“拍一拍”。 【你拍了拍“Austin X”】 啊—— 啊啊———— 啊啊啊—————— 康璐璐白眼翻出天际,直接把手机撂沙发,喝了口马天尼压压惊。 这时,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来找她? 并且知道她今晚住在这里。 打开门最先瞧见的是一双沉定黑亮的眼睛。阿玺穿着酒会上的那套西装,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烟味。 他深深看了她一会儿,率先道:“好久不见。” 这操作有点迷。 康璐璐□□湖:“是啊,好久了。” “嗯,今天没来得及……” “Honey你换沐浴乳了?”一个穿着浴袍的年轻男人擦着头发,往玄关走来,浴袍松松垮垮,隐约露出好看的腹肌线条。 康璐璐急忙说:“Louis,有客人,你注意穿着。” 下一秒,耳旁传来咬牙切齿的一句:“康璐璐,你真行。” 说完这句话,阿玺直接摔门而出。 怎么能摔门!你的家教呢!被继子撞见新男友的赧然消散了,余下一些气愤。 真是惯的。 他们五年没见。 五年,她和他爸已经离婚五年了。他对她依然没有尊重,从以前满脸讥诮叫“阿姨”,变成了直接喊“康璐璐”。 康璐璐默念三声“我不气”,关上门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抛之脑后。 4. 然而,她和他的回忆却在梦里浮现了。 康璐璐呷了一口红酒。这红酒来自法国波尔多,全法国排名前十的酒庄,酒庄继承人是个名叫Audrey的女人,康璐璐的外甥女去法国留学结识了Audrey,回国后创业搞了个红酒贸易公司。 背后有康璐璐的支持,最佳的一批酒总要流向她这里。 有钱真好。 尤其她还将自己离婚时的家产翻了两番。 康璐璐想,她应该感谢阿玺的父亲。 十年前,康璐璐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本科毕业生,供职于云肃集团。 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名叫陶凡。 康璐璐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从小就是村里有名的野孩子。 陶凡家与康璐璐隔了几户人家,拥有着全村最好看最干净的小院子,而陶凡也是最帅气最讲礼貌的小孩,跟村子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别人在捉蟋蟀,他已经会背诵“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对于小村霸王花康璐璐而言,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压寨相公。 康璐璐叼着外公卷的旱烟——其实里头没有烟丝,但很有气势,一只腿搭在石头上,冲陶凡勾了勾手指头:“你给我当压寨相公,我保护你,保证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怎么样?” 她学电视里的人抛媚眼。 陶凡的表情凝固了,半晌,眼圈一红,回家找妈妈。 偶像剧总是需要反派的,康璐璐的故事里,父母便充当了反派角色。 四年级时,康璐璐被父母接回市区,她的初恋还没有开始便被扼杀在摇篮里。 康璐璐在城里过得并不快乐。 确切来说她度过了快乐的第一年,除了放学回家偶尔要照顾弟弟,其他都很美好,康璐璐极快和班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 一年过后,父亲得了糖尿病。 家里开始捉襟见肘,康璐璐的零花钱被减半。由于母亲忙着打零工,康璐璐需要做更多的家务,那年她11岁,最擅长煮饭和做两菜一汤,因为个子高,不用搭板凳够柜子,做家务活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 升入高中,康璐璐再次遇到了陶凡。 他成绩优异,从村里考入市区。重要的是,五官没有长残。康璐璐决定和他再续前缘。 花了一番功夫,康璐璐追到陶凡。 所有朋友都说她眼光贼好,因为陶凡高考拿了市状元,他们高中一下子在全市扬眉吐气。 陶凡说,他拿到了X大的全额奖学金,打算去X市读大学。 X市多远啊。 康璐璐可烦死了。 她的分数只够上X市一所一般般的大学,不带奖学金,学费可贵了。她不认为父母愿意花这份冤枉钱。 可是康璐璐真的太想和陶凡有一个家了。 没想到母亲竟然支持她追随陶凡,还告诉她说,家里负担一部分生活费,剩下的钱,康璐璐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康璐璐很久以后才回过味来,当时的陶凡,对于她父母来说,就是一个金龟婿。 5. 康璐璐学业并不紧张,她开始半工半读。因为胆大会来事,很快就挣够了生活费。 X市果真遍地是黄金啊。 有一回,康璐璐去X大找陶凡。 X大校园的味道和自己读的学校是不一样的。遇到的人说着康璐璐听不懂的语言,英语语速飞快,一看就贼有文化。 学生穿着打扮极好看,脚上踩的鞋是她会在橱窗外看很久的那种。陶凡朝那双鞋望了几眼。康璐璐记住了。 在这样的校园里,陶凡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因为他的穿着,他的口音,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别人有的,陶凡也要有! 康璐璐一向被朋友称为“散财童子”,兜里甭管有多少钱,一定会花光最后五毛。她给陶凡买礼物,资助陶凡交换到国外。看着X大宣传窗里陶凡俊秀的四寸照,她感到由衷的幸福。 康璐璐一心想的是等陶凡毕业,他们就结婚。 后来他勾搭了X市副市长的女儿。 发现这件事时,康璐璐大四,在云肃集团实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班的。 前台的姐姐不放心康璐璐,说待会送她回学校。 这天大老板,也就是董事长在楼上开会。前台几乎不加班,除了董事长开会的那一天,必须在董事长之后下班。 康璐璐感激前台姐姐的善意,下班后一直坐在茶水间发呆。 “能给我一杯咖啡吗?” 董事长说话很温柔,康璐璐站起身都晕晕的。 她听董事长助理说过,董事长喝咖啡不加糖,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凉,60度最佳。 康璐璐迟疑地收回了拿糖的手,递过去。 董事长喝一口咖啡,脸上浮起笑意,临走前指着桌上的花:“花插得不错。” 康璐璐只想捂脸。 她心情忧郁,坐在这儿把花瓶里的叶子拔了一半。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康璐璐不得不重新插花,但桌上的残渣还没来得及扫去垃圾桶。 以前云肃的董事长来大学做演讲,康璐璐见过他,还作为插花社的代表提过问题。 董事长不会还记得她会插花吧? 他是在打趣她呢! 康璐璐的脸色一会儿多云,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打雷,复杂极了。 一阵高跟鞋声响起,前台的姐姐凑进来:“璐璐,你不会跟董事长告状了吧?他刚刚通知我可以下班了。” 康璐璐大学期间参加了插花社、烹饪社、绘画社……一切为了陶凡。 可她失去了陶凡。 在这样的阴差阳错下,康璐璐怀着异样的心思向董事长献好。 很意外的,用来讨好陶凡的,在董事长身上也很适用。 6. 第一眼见到阿玺,康璐璐便知道,这个男孩把她视为眼中钉。 虽然她和董事长在一起时董事长已经离婚四年,但对于儿子来说,父母只要没再婚,就有和好的可能,至少对于彼此还是最特殊的。 康璐璐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幻象。 而对于康璐璐来说,她和董事长是自由恋爱,与街上的其他情侣无二, 除了董事长比康璐璐大20岁。 她问心无愧! “阿玺,过来,这是你璐璐阿姨,以后要和她好好相处。” “这是阿玺,你们同一个属相,都属龙。” 康璐璐心想,这代表,她比阿玺整整大了一轮? 他今年12岁,头发和眼睛很黑,五官不很俊美,但搭配一起看得出来是个小帅哥。眉清目秀的,难怪小时候会穿女装,满足妈妈的恶趣味。 硬伤是个子不高,目测165。康璐璐有一米七,可以俯视他。 康璐璐挺直了腰杆。 阿玺像只受到激怒的猫,背都要弓起来。 在董事长面前,二人相安无事。 私底下—— 阿玺摇了摇铃铛,掐着嗓子撒娇道:“阿姨,我扁桃体发炎,说话很难受,只能摇铃铛来叫你了。” 叮铃铃。“水。” “阿玺,家里有女佣,你不用特意叫我。” 康璐璐文化水平不顶尖,好歹是个大学生,知道巴普洛夫训练狗。阿玺这样做,是把她当一条狗。 康璐璐丝毫不生气,只是拳头有点痒,她的双拳以前在村里混过,叫着要重出江湖。 阿玺笑得纯真:“可是我想看到阿姨啊,阿姨不想照顾我吗?” 微笑,“不,阿姨当然想照顾你。” 叮铃铃。“哈密瓜。” 叮铃铃。“毯子。” 叮铃铃—— 阿玺皱着眉:“Linda怎么是你,康璐璐呢?你举着相框干嘛?” Linda:“夫人说少爷摇铃了就表示想看到她,但是她很忙,只能拿照片给您看看。” “难道她不想看到我吗?” “她说她想,所以她装了这个。”Linda指向监控器。 阿玺:“……” “少爷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 “有什么请随时摇铃叫Linda噢!” Linda今天为什么这么聒噪?阿玺察觉出不对劲,问:“我摇铃了会怎样?” “夫人说少爷摇铃就表示少爷需要照顾,而Linda照顾少爷一次,就能多拿1000块钱。” “呿,还不是我爸的钱。” “是从少爷的零花钱出的呢。” 阿玺:“!!!” 第56章 康璐璐番外2 7. 康璐璐一直兢兢业业的扮演着富婆的角色。 一群人剑拔弩张时她能缓和下气氛, 在局外人眼里,康璐璐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傻大姐。 富婆嘛,必须得有点弊病不是。 比如乐意给年轻帅气的男性提供挣钱机会。 Louis贴心地献上一份低脂牛奶。被曾经的继子撞见了小男友, 康璐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是阿玺太大惊小怪了。 讲道理,他爸难道没做过更出格的事吗?他在她这装什么清纯少男? 作为长辈要大度。 既然阿玺来了A市发展, 于情于理康璐璐都应该请他吃个饭。 阿玺欣然答应。 康璐璐找了家口味跟X市接近的私房菜馆。 两人闲聊, 总难以逃过那个对他俩来说都很重要的男人。 “你不知道吗?我爸早就和他的第三任老婆离婚了。那个女人卷了他很多钱, 他现在只上床不结婚。”阿玺特意加重了“第三任”。 阿玺盯着康璐璐的眼睛,她整张脸细微的表情都在他掌握之中。 康璐璐面无异色,很坦然的听阿玺聊他父亲, 她前夫。就好像他们在讨论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明星。 康璐璐见识过董事长前夫的第三任老婆,是个在美国读书的混血儿, 还没毕业就整日飞X市。因为酷似年轻的布兰妮,外号“小甜”。 有权有势的男人在外头拥有粉色邂逅,在X市再普遍不过。康璐璐想得开,放得开。 那些所谓的小三小四都谨守本分, 没有谁舞到康璐璐面前。 除了小甜。 她们的第一次交锋,康璐璐非常非常不愉快。 那真是倒霉的一天, 不能全怪小甜,但小甜的出现显然将这份不愉推到了高峰。 8. 康璐璐最大的软肋,是她的家庭。具体来说,是她外公外婆、她爸妈和她弟弟。 外公在她读初中时去世, 外婆独居在农村, 康璐璐一周打一个电话给她。 自从康璐璐结婚后,爸妈和弟弟已经换了一套200平的大房子,他们本就住在省会, 房价偏高,康璐璐慷慨地另买了一套给弟弟做未来婚房。 “反正你现在有钱。”这是父母的原话。 是啊,反正我有钱。 康璐璐掏钱时也这么想。 母亲每天会给康璐璐打一个电话,嘘寒问暖。有时候康璐璐在看展,只能抽空说一句忙,母亲忙说“好好好不打扰你了”。挂电话后能回味个十几秒。 仿佛在品尝一个美味的舒芙蕾,馅儿为亲情。 虽说是豪门阔太太,康璐璐没生孩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衣服鞋子包包不必愁,但遇到额外的开支,她便发憷。 某一天,康璐璐决定卖掉珠宝,给家人买辆车。她接到中介电话时阿玺在一旁打游戏。康璐璐已经很避开他了,但这倒霉孩子是个人精。 等她挂了电话,阿玺语句拉很长,悠悠说:“阿姨,你要给你的家人买车?” “对,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不过你这看起来不像家人啊,跟吸血鬼似的。” 康璐璐沉默了许久,上楼,关门。 被阿玺刺破的谎言里,流出暗绿色的脓水。 她最终没有买那辆豪车,只说她的生活也不容易。没多久,父母一同在电话另一头问她能不能出个一半的钱。 康璐璐狠下心拒绝了。 再之后,他们的电话便少了。 最密集的一次,是康璐璐和董事长离婚那段时间。他们原本不知道女儿在办离婚手续,打电话问这个月的钱怎么没有打过来,是不是工作人员忘记了。 康璐璐轻描淡写道:“没,我要离婚了,以后没钱给你们了。怎么,我不能去创业吗?我养不活自己吗?你们依靠我这么多年,也该独立行走了。再说我爸不是有退休金吗?” 9. 阿玺讽刺康璐璐的家人是吸血鬼,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有说话。 真是奇怪,以前阿玺说过更过分的话,做过许多恶作剧,康璐璐都只是一笑置之。怎么这次说出实话,她反倒听进了心里? 她可以光着膀子,但不允许别人指出这是皇帝的新装。 把这份情绪消耗完,康璐璐对阿玺的视角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挪移,像是愧疚,又像是感谢,更多还是别扭。毕竟这可只是一个初中小屁孩。 这时,大厅里传来一阵喧哗。 康璐璐走出门,听见董事长的声音含着怒火:“我倒要听听你那些礼节学到了哪里!” “我无话可说。”阿玺极为冷静。 康璐璐都能想象他脸上浑不在意的、桀骜的表情。 这种冷静无异于坠入油锅的一滴水,噼里啪啦的混乱过后,董事长已经拿来了鞭子。 阿玺跪在地上,左边脸肿成了馒头。 这次不知发生什么,竟然叫董事长动了那么大肝火,连家法鞭子都拿出了手。 被两人的架势惊到,康璐璐有些犹豫。往常她一直不插手董事长管小孩,毕竟后妈难做,但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康璐璐柔声道:“这是怎么了?你们都消消气。老公,阿玺现在在叛逆期……”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与此同时,鞭子接触皮肉,啪—— 康璐璐隔得近,错觉那吃血的鞭子也碰到了自己。浑身肌肉微缩,顿时不想再扮好人。 她脚刚往后挪半寸,阿玺忽然说:“我是被冤枉的。” 啪—— “冤枉?你在叔伯面前不说,回来车上不说,现在你说,你是被冤枉的?” 啪———— 啪—————— “我才14岁,怎么去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你14岁就有儿子了吗?”阿玺跟父亲说话,眼睛却望向康璐璐,微微咬着下唇,与此同时眼底浮现一层雾气。 是一个小孩的求救。 康璐璐收回了迈楼梯的脚,眼神朝下逡巡一周,看过去正好眼神碰撞。 出乎三人意料,更出乎所有佣人意料,康璐璐双手握住了董事长的胳膊,声音很轻却清晰:“老公,要不等事情调查清楚再看怎么惩罚阿玺?” 画面凝滞了三秒。 吊顶而下的华贵欧式水晶灯轻微地摇晃。 康璐璐被甩坐在地板上,在怔忡之间,力道已经顺着鞭子刺绽了她的皮肤。 抛开一些夫妻的情趣不谈,这是她第一次被打。 当她跌倒时,她瞧见了阿玺嘴角那一抹刺眼的得逞的笑意。 康璐璐仿佛一个衣不蔽体的吉普赛人,里头却装着一个旧中国妇女的灵魂。董事长是如此威严,高高举起鞭子,对妻子和儿子一视同仁。 她曾经崇拜的那个男人将她的自尊掐在了手里! 而她的灵魂,还是她亲手递上去的! 康璐璐做出了当下最利己的决定,反正已经要挨打,在疼痛间,她用身体护住了阿玺。 10. 董事长扔掉了鞭子。 这一场单方面凌虐的尾声是懊恼,他扣上两粒扣子,原地站几秒,什么也没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花园里不知名的昆虫读不懂这里的气氛,以及仔细聆听能够听清的,康璐璐加粗的喘息。 董事长走了出去,很快响起布加迪威龙的引擎声。 他离开了。 Linda急忙拎着医药箱上前,其余人都围着阿玺,被阿玺吼走了,这里余下康璐璐、阿玺和Linda。 阿玺说:“谢谢你。” “不用,我做了我该做的。” 康璐璐艰难地站起身,Linda扶着她。她们走了几级楼梯,听见男孩在身后倔强道:“你又不是我妈。” 疼痛已经充斥着康璐璐的大脑,在伤痕之内有另一个康璐璐在生长。这是童年时候生机勃勃的她。 康璐璐“哼”一声,“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做了亏本买卖。” 康璐璐发烧了,整整烧了三天。 康璐璐问,董事长呢? Linda说,这三天董事长没回来。 康璐璐笑,他有悄悄回来,因为她脸上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康璐璐享受着下午茶,看着胳膊上的痕迹,回忆那顿挨打仍触目惊心。花园里园丁在浇水,阿玺拍着篮球,他对长高有执念,但辛辛苦苦还只172。 这时,康璐璐接到了久违的电话。 母亲的哽咽传来:“璐璐,你外婆去世了。” 康璐璐拨打董事长的手机,在即将挂断之际有人接听。 “Hello?” 小甜在另一头,声音甜美可人。 康璐璐的美甲陷进肉里。这一天对她来说,真是漫长又煎熬。 康璐璐轻车熟路,当跟董事长的男助理打电话一样,得知董事长在洗澡后,问:“你哪位?” 毕竟这还是头一回遇见在康璐璐跟前舞的。 “我是他的sugar啊~” 11. 姥姥的葬礼是喜丧。她活到了90岁,死前没有病痛,自然老死。 康璐璐很想回去参加这场葬礼,但脖子上和脸上的痕迹难以遮掩,她只能告诉父母,她和董事长在国外有事,一时赶不回来。 康璐璐没指望董事长随她回乡,他们婚后回市区都得提前一个月安排。 但没想到,董事长直接指令阿玺随她回去。说是这不知感恩的臭崽子不识民间疾苦,应当去农村见识见识。 阿玺以绝食抗议。 对这父子俩的关系,康璐璐是不打算再涉足了。 美甲洗掉,指甲也剪得很干净。她往吐司上抹草莓酱,对于阿玺要不要随她去乡下这件事无可无不可。 当阿玺垮着脸,挎着行李包,随康璐璐上飞机时,康璐璐还是动了坏心思。 她并未告知父母自己回乡的时间,顺便取消了来接自己的车。 甫下飞机,市区熟悉的温暖湿润的风扑面。 阿玺吸了几口,皱着鼻头说:“太干了,没有X市舒服。” 康璐璐翻白眼。 阿玺一路随康璐璐出机场,等待一会儿,皱着眉头问:“司机怎么还没到?不守时。” 康璐璐笑着说:“亲爱的,我们乘出租车。” “出租车?”阿玺怜悯瞥她,“你的城市虽然不是一线,云肃在这里有分公司的。” 言下之意,分公司负责人应该来接待。但两人竟然沦落到打出租车。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已经被我爸打入冷宫了吗好可怜啊哈哈哈哈哈! 康璐璐丝毫不气,云淡风轻地排到一辆出租车。 阿玺问:“去你爸妈家吗?” “不去。” “那去哪?” “找人贩子把你卖了。” “你……呵,你才没这个胆子。”阿玺环着手臂,不无傲娇道,“你太没生意头脑了!” 待二人来到了尚未修葺过的破破烂烂的汽车站,阿玺一路轻松看戏的表情终于变了样。 “你疯了?!!” “爱来不来。” 这汽车站虽然在市区,却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政府规划要重修,一直没动工。一眼看去,俨然是个城中村,好不凄凉。 康璐璐买了车票,阿玺站在后面,离人群三米。旁边有座位,他嫌脏,不肯坐下来。 阿玺笃定道:“康璐璐,你是故意的。” 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康璐璐笑得很张扬:“呵,你猜对了。” 想到这位小少爷即将在破旧的、人挤人的中巴车上呆两个小时,康璐璐简直要仰天长啸了哈哈哈哈哈! 阿玺一路踮起脚,一只手里捏着纸巾擦擦,另一只手捂着鼻子。 康璐璐善意提醒:“你继续这个样子,很快要么我们被揍一顿,要么我们半路被抢劫。” 阿玺:“……” 真憋屈啊! 一路跋涉,终于走上汽车。阿玺刚安生下来,却闻到了浓郁刺鼻的味道,上一波乘客遗留的方便面味儿盈满整个车厢。他夺走一个靠窗的座位,康璐璐施施然坐在他旁边。 乘客陆陆续续上车,汽车开动了。 阿玺这辈子没坐过这么颠簸的车! 和同学去太空体验馆他都没吐,这会儿子胃里开始翻滚了,喉咙管开始痒痒了。 身旁的人异常淡定,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吐这里头。” 绝不! 是谁脱下鞋子?一股烂鸡蛋酸臭味在密闭空间发酵。 呕! 阿玺抢过塑料袋。 12. 汽车缓缓驶入车站。 阿玺脸色苍白,早晨定型的发型早已被风吹得一片凌乱。当他跳下车,再度冷笑:“还有什么招式你都给我使出来,我不带怕的。” 康璐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手表显示已经下午六点,去乡下的末班车是五点半。 她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阿玺问:“这里房子修得太矮了,空间利用不合理。” “你家在哪?也是一栋很矮的房子吗?” 康璐璐怜悯一笑:“还没到我家,这里是县城,我们明天坐车下乡。” “还要再坐车?!” “是的呢。” “那我们今晚住哪?” “随便找个小宾馆咯。” “绝不!” 13. 阿玺或许以为康璐璐故意选了个差劲的宾馆,为了整他。 这可真是冤枉康璐璐了! 一来县城条件不怎么样,二来她已经多年没回来,压根不知道小县城经历了怎样的变迁。按照她记忆中的路线找了家几年前还不错的宾馆,没想到空调、热水器各种问题,桌上摆的方便面在过期与不过期之间徘徊,阿玺冲了个冷水澡,任康璐璐拿着开水壶敲门,也不理她了。 第二天阿玺没怎么样,康璐璐却有些着凉。 二人拦一辆的士去汽车站,副驾驶已经坐着其他人,阿玺站在原处,康璐璐却打开车门上了车,回过头问:“怎么不上来?” “这不是空车。” “嗐,没这么多讲究,上来。” 阿玺这才知道,因为县城面积小,出租车不按里程收费,而是按人头。 要先送副驾驶的顾客,的士绕了道,路过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 “呵。”阿玺冷哼。 康璐璐顺着他的视线,扭着脑袋看了看,用方言问司机:“什么时候修了这么气派的酒店?” “阿个是去年修的,说是五星级还是四星级酒店,可贵,穷人哪里住得起,都给大官住的咯。” 康璐璐打了两个喷嚏。 也不知是因为着凉,还是旁边的小鬼在心里头骂她。 讲道理,她家虽然不是富豪,勉强够上小康家庭的标准,又享受几年锦衣玉食,就算想要整他,她也不会搭上自己好伐? 坐在今天的中巴车上,阿玺再度感受到人间不值得。昨天只是入门级碰碰车,今天才正式。他拒绝了康璐璐递来的塑料袋,裤兜里已经提前揣了小袋子,但今天不大一样,破损的汽车刮过穿堂风,阿玺的屁股隐隐作痛。 他忍了许久,终于抬眼看康璐璐。 却见对方好整以暇,□□裸的眼神写着看好戏,定睛盯着他!不知笑了多久! 见阿玺的怒火从脖子燃烧到额头,康璐璐知道小孩脸皮挂不住了,赶紧扭过头,佯装看风景。 14. 外公外婆住的房子是木板房,康璐璐想修个乡村别墅,被外婆回绝了。站在保护文物和童年记忆的角度,她也舍不得拆这房子,于是花大价钱护理,装了许多老年人友好设施。 外婆做了一辈子农民,不愿生活在城市,八`九十岁仍会种点小菜。康璐璐路过菜园子,顺手摘几根黄瓜。 照顾外婆的婶子是同村的远房亲戚,每天早晚各来一趟,做一些重活。外婆去世时,她就在身边。康璐璐提前联系过婶子,她便一直在菜园子门口等康璐璐,一见面,眼泪落下几滴。 康璐璐哭不出来,冷冷清清道:“先进屋。” 婶子拿出块帕子,擦了擦脸:“哎,我做了饭的,你们凑合吃点。” 说着话,眼神止不住往阿玺那飘,怕是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康璐璐颔首:“我老公的儿子。” “哦!是个俊小伙!大老板肯定很忙的哈。” 一顿饭的时间,康璐璐已经将外婆的生活了解了七七八八。 农村的生活比较简单,再说下去,无非就是重复,或者村子里的家长里短。她不想听,吃完饭便想办法把婶子劝走了。 留下康璐璐和阿玺。 婶子只会做普通家常菜,没什么卖相。康璐璐桌子,阿玺吃了两碗饭,碗里干干净净的,看来真是累到了。 “我要在这里呆3天,这3天你睡在右手边那间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可以到处走,但饭点要回来,不要捣乱不要闯祸。” 阿玺蔫蔫点头,拖着沉重的身体去补眠。 不知道董事长为什么忽然抽风。 他当演变形计吗? 康璐璐困惑的同时,对阿玺产生了一丝真心的关切。 可是阿玺不配! 第一天他水土不服,第二天他熟悉地形,第三天他、闹、失、踪! 午饭没回,晚饭没回,电话不在服务区。 天色擦黑,这里地形难走,是实打实的深山老林。 康璐璐撸起袖子,叫上婶子,搜! 第57章 康璐璐番外3 15. 和继母的关系会如何发展, 从来就不在阿玺的控制之中。 他们之间没有感情、非好感,这已经成为了共识。不只是他和她的共识,整座宅子, 包括父亲也认识到这一点。 奇怪的是, 在他对她反感之余,却逐渐享受上了这份博取她注意力的过程。 阿玺将这归结于青春期的副作用。 康璐璐又在丢人现眼了。 当她和一群保姆坐在一起, 谈笑风生, 阿玺气得咬紧了后牙根。 他攥着她的衣角回车内, 一路行驶到宅子里。他能感觉到康璐璐带着笑意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把他的脸颊烧得火辣辣的。 阿玺气得当晚没有吃晚饭。 半夜饿得肚子痛,冰箱里留有半个蛋糕。阿玺单方面决定和康璐璐休战——其实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只要继续乖巧做这个阔太太,不去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就好。 那以后他们就是这个宅子里的陌生人了, 讲文明,懂礼貌。 等阿玺年纪再大些,他会搬出去独居。 阿玺计划住市中心那套公寓,能够远眺X市的繁华街区, 光线一路延伸向南,在港口的夜色见证下, 被大海吞没。这样的地方开party、打游戏才叫享受。至于宅子里的一切,他可懒得操心。 踮着脚尖摸下楼。 阿玺住在三楼,康璐璐的房间在二楼,他不想她知道他半夜偷吃。她一定会嘲笑, 而且是哈哈大笑。 阿玺鬼鬼祟祟返回时, 听见她的房间传来一些声音。 他看见了一些东西。 那不是平日的她,也不是平日的父亲。世界随着太阳的离去而翻转,所有人都褪去了平日的那层壳。 阿玺关上房间的门, 趴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16. “阿玺这男孩子怎么这么多衣服啊,骑马装就有十套了!” “夫人要不要看看少爷小时候的衣服?” “和现在的有区别吗?” “有的,有很多漂亮的小裙子。” “噗——” 阿玺在书房的沙发上小憩,听见了康璐璐和Linda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刚刚在梦里见过康璐璐,她声音太熟悉,谈论的还是自己。 他侧了下身子,要不要发出点声响提醒她们? “那夫人觉得男孩子应该怎么穿呢?” “唔,打开衣柜黑白灰,喜欢的款式多买几套换着穿,我要是个男生我就这样。” “夫人,Linda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夫人是在说性转的自己么?夫人的卫衣就只有三个款式,每个款式三件。” “哈哈哈哈哈哈每个人都逃不开自恋嘛,我就喜欢这样心思单纯一些的男人,和我一样单纯可爱,简称纯爱。” “……” 阿玺气急败坏:“你们有完没完,把我吵醒了。” 下一秒,康璐璐凑进来个头,见他果真刚睡醒,没作声,随手拿了本书便和Linda离去了。 然而康璐璐的笑意延伸到了饭桌上。 阿玺今天恰巧穿着一件粉红色的T恤,和康璐璐的审美相去甚远。他心里不耐烦,眼角眉梢的轻视毫无遮掩。 这女人艺术鉴赏力很差,拎着裙子记不起巴洛克艺术,“巴、巴”了半天。 阿玺才不会叫她妈,她比他母亲真是差远了。长相勉强中上,唯一的优势在于年轻。 真年轻啊。 只比他大12岁。 阿玺打网球时有些走神,被同伴打趣。青春期的男生已经有了许多关于性的秘密,眼神投过来,嘴里“啧”两声。 阿玺没心情搭理他们,扔掉球拍,去一旁休息。 他在学校还是很受女生欢迎的。 脱下来的外套上绣着“玺”字,一旁放了几块干净的毛巾,一瓶矿泉水,一瓶饮料。阿玺抬眼望,很礼貌地向另一边的女孩们微笑。 晚上父亲回来得很晚,康璐璐在楼下练瑜伽,阿玺和几个同学打完球回来,忍不住和康璐璐拌嘴。父亲带着一身胭脂水粉味进来,阿玺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康璐璐却处变不惊,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大衣。 灯光洒在她脸上,是温暖的橘黄色。 阿玺叫了声父亲,转身上楼。 走过二楼,他心口一阵发慌,背靠着墙,一眼望二楼,一眼望三楼。这中间横亘着什么,是他暂且无法捉摸的。 那之后,阿玺不再穿色彩鲜艳的衣服。 父亲要么时常出差,要么凌晨才回来,偌大的宅子里,更多是阿玺和康璐璐共处。 时常的,在起居室,他看书,她追剧。 如果是以前的阿玺,一定会挑三拣四,一会儿怪她声音外放,一会儿怪她笑得太傻。他现在不会了。因为怕她赶他去书房,更怕她回了房间,或者去影音室,那样他可找不到理由跟在后头。 在室外,他洗车,她游泳。 他打球,她洗狗。 阿玺喜欢康璐璐洗狗的时间,因为她往往hold不住大狗勾,只能唤别人帮帮忙。这时候阿玺便拍两下篮球,纡尊降贵道:“行了,看你可怜,我来帮你吧。” 这一种隐秘的快乐,像是卡布奇诺表面的泡沫,明知道很快会消失,明知道这不是重点,却还是固执地伸出舌头,沿着杯口的不同角度,小口小口品尝。 会被发现的。阿玺想。 可是没有。 康璐璐迟钝得像木头人。 阿玺和父亲的生日隔得近,父亲早三天。康璐璐打算先开一个大的生日派对帮他俩一起庆祝,再开一个小的给阿玺。 父亲生日那天,康璐璐做了一个8英寸的蛋糕。她手艺向来不错,这次更是花了心思,提前实验十次,确保万无一失。 由于飞机延误,过了0点,父亲还没回来。 人群散去,康璐璐恹恹地叫阿玺吹掉蜡烛。 之前的十次失败品都进了阿玺的肚子,这次成功品也不例外。 康璐璐在客厅睡着了,披着薄薄的毯子,睡相文静。Linda劝康璐璐回房,她说要等董事长。 阿玺打完一局手游,四周分外安静。 他鬼使神差地挪下沙发,没穿鞋,赤脚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阿玺吻了康璐璐。 17. 好友的姐姐意外怀孕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到阿玺帮忙。 好友来自金家,金家不像肖家那样亲戚关系简单。老爷子住院,当下把持企业的是好友的叔叔,第三房的儿子。现在金家内部流言纷纷,打赌老爷子偏袒任一房。 好友担心这件事影响遗产分配,需要借阿玺手头的人脉秘密解决。 然而他们小瞧了好友叔叔的能力,这件事恰在金家和肖家一起打高尔夫球时捅出来。 阿玺和好友哑口无言。 好友叔叔假作好心地给了台阶:“倒是可以理解,阿玺如果和乔乔情投意合,两家索性定下来。” 阿玺可以反驳的。他脑海里有许多应对方案,最终他选择了无礼的懦弱的沉默。 父亲果然很生气。 阿玺希望他的怒火更大一些,他这几天若有所思的眼神让阿玺惶然。 阿玺确信,父亲那天看见了他偷亲康璐璐。 不像其他豪门的孩子担心勾心斗角,担心后妈生弟弟妹妹,阿玺知道,父亲去年受损,已经丧失了生育功能。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就是单传。有恃无恐。 在回家的路上阿玺快速想了几种可能。每一种可能的共同点是,父亲一定会让自己和康璐璐互相远离,越远越好。他仿佛看见父亲拿了一把刀,往地上一割,大地裂开,裂出一条银河,牛郎和织女只能一年一见了。 他无法确定父亲会把自己送去哪。 也无法确定会把康璐璐送去哪。 阿玺希望父亲能狠狠打他一顿,换来一些歉疚和一些心疼。 可是阿玺犯了一个错。 当康璐璐帮阿玺说话时,他的眼神柔软地漫出温情,嘴角忍不住上翘。 这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里。 父亲挥舞着鞭子,眼神严厉而决绝。阿玺确定了,他们会离婚。 这是阿玺一直想要的,心情却很糟糕。 唯一让他惊讶的是康璐璐覆盖在他身上的体温。她为什么要帮他挡鞭子?他们不是一直不对盘吗?康璐璐终于开了窍? 他一直渴望的贴近,以突如其来的方式得到。 康璐璐发烧,阿玺守在床前。Linda说了两遍让她来,第三遍时语气强硬,像是猜到了什么。 “不需要,Linda你做好你该做的,我有我的打算。” 阿玺已经不在乎旁人的看法,随着时间推移,他感到体内的力量在不断增长,对这个家、对父亲、对世界,迟早有一天他要掀翻。 只是康璐璐苏醒前,阿玺还是灰溜溜跑了。 他害她被打,需要时间缓冲。 随即阿玺得知康璐璐的外婆离世的消息,他也知道父亲这几日有个风头正盛的新欢。实际上,阿玺听见了康璐璐外放的那一句甜腻的“hello”,她取消外放,阿玺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康璐璐对外婆的离世很豁达,说是老人家寿终正寝。 对那个女人接的电话,康璐璐缄默不语。 过两天,阿玺听见她和父亲在电话中争执。康璐璐咬牙说:“所以你就可以任她践踏我的感情?” 阿玺借着学业上的事在二楼走来走去,奇怪,她不在。他最终听见洗手间传来小小的声音。 隔着木门,阿玺听见水声之间夹杂着哭泣。 他嘴里苦苦的,这个女人,竟然对他爸有真的感情。 18. “你现在不成熟,多经历几个就知道,和金钱相比,爱情只是社会的谎言。” 父亲说完打开线上会议,手推了推,示意阿玺出去。 第二天,阿玺被告知和康璐璐一同返乡。他当时不理解父亲的操作,内心深处浮起零碎的感激。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一课,这是一场深刻的教训——永远不要指望别人的仁慈,一时松力只是为了换一把更大的刀。 住在农村的房子里,阿玺不适应,但不难受。 室内很干净,空气清新,门前树后时常听见鸟雀啁啾。厕所不再是老式茅坑,现代化的马桶,旁边嵌着给老人抓的扶栏。 阿玺不知道这个地区的人怎样吊唁。 康璐璐的方式是烧纸钱,静坐,收拾。 来的路上阿玺闹得够多,搅乱了康璐璐的心情。到了目的地,阿玺安分下来,他想四处走走,想象康璐璐童年是如何在村子里称王称霸——她经常在饭桌上吹牛。 阿玺摘了几根狗尾巴草。 他前段时间不辞辛苦地和康璐璐拌嘴,对她是有帮助的吧? 村子真小。 阿玺一个上午探索完,回去的路上路过一户装修现代化的院子。门口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在择菜,远远瞧见阿玺,那女人探头问:“是康璐璐带回来的后生么?” 阿玺喜欢“康璐璐带回来的”这个说法,“嗯”了一声,缓缓踱过去。 女人脸上露出几分困窘,朝康璐璐家望一眼,拿围裙擦了擦手,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老公对她如何,幸福吗?” 阿玺狐疑地打量,确定这不是康璐璐的妈妈,也没听她说有这门亲戚。 “你是?” 女人低头又抬头:“我是陶凡的妈。” 阿玺明白了。 陶凡啊,康璐璐前男友。 他视线明晃晃往那摩登的院子打量一圈,似笑非笑:“哪劳您费心啊,管好您儿子。” 推开木门,几只母鸡在叫。康璐璐说要把家里的动物送给婶子,阿玺有几分舍不得,感觉像玩Minecraft,自己成了农场主,还没过瘾就断电了。 康璐璐肯定在堂屋。 阿玺迈着轻快的步伐,发现——康璐璐睡着了。 她睡得很死。 阿玺低下身子,两人越靠越近,他忽然抬头朝四周望了望。没有人,阳光从窗户缝隙射进来,产生了丁达尔效应。 阿玺第二次吻了康璐璐。 两人吃着晚饭,阿玺眯着眼睛说:“你猜猜我今天见了谁。” “谁?”康璐璐没兴致猜。 “曾经差点成为你婆婆的人。” 康璐璐思索半晌才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 “我可帮你狠狠出了口气。” 她一时无言,扒两口饭,“陶凡他妈是个好人,就是被耽搁了。” “你什么意思?就我是坏人呗。” 康璐璐小口嚼着,斜睨阿玺鼓起的腮帮子,慢吞吞说:“她以前是下乡的知青,是大都市来的小姐。如果没耽搁在这,会有很灿烂的未来。哎呀你这小孩,你懂我们那个年代吗,懂他们那个年代吗,你都没饿过饭。” 阿玺对上世纪的故事有过一些了解,多是通过纪实文学和电影。听康璐璐解释,他倒能发觉方才没发觉的细节,比如那位女人袖口绣的一个“簪”字,一看就是自己绣的,普通农妇怕是不认识这个字。 他对那女人没有同情,只觉得各人选择各人的路。 那时候的阿玺还不明白,同样在做出选择的年纪,他的眼前一片坦途,海阔凭鱼跃,而有的人眼前只有一条艰涩的小径,来不及犹豫就被推了上去。 这些,阿玺尚且无法感同身受。 他对康璐璐的解释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19. 第三天,吃完早餐后,阿玺打算溜达一圈就回来陪康璐璐。 康璐璐昨天架□□取东西,一时不慎,下来差点摔倒,手脚倒都没事,只是□□砸坏了一个大缸。 阿玺回来撞见一片狼藉,嘴上打趣,心里却想,要是他当时在下头搭把手就好了。 所以今天一定要早出早归! 阿玺沿着水泥路,小跑到了村口。 田坎上一个男人戴着草帽,嘴里叼一根烟,下巴胡子拉碴的,粗声喊了句:“小孩,你是康璐璐家的小孩啊?” 这边的人很喜欢用“什么什么家的”来指代人,阿玺听着极为受用。 男人吸了一口烟,眼神陷入回忆,感叹说:“康璐璐还是出息,我们这群人就她和陶凡最出息了。” “你和他们是朋友?” “那可不,康璐璐在学堂坐我前桌呢!” 阿玺索性停下脚步,“我有点好奇,你说说看。” 明明问的是康璐璐和陶凡以前的故事,这人三句离不开他的豪气过往,真是答非所问。阿玺真想拿来个筛子,将这人的话筛一遍,跟康璐璐和陶凡无关的,就揣肚子里别掏出来。 不过,阿玺从不知道康璐璐的童年,因而还能听得下去。时不时脸上浮现些情绪,笑啊怒啊的。 听说康璐璐一战成名,成了村里小霸王花,阿玺第一反应:不愧是你。 男人平常没地儿说这些,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东拆西补,说了些能记得的轶事。 说完,见眼前这孩子微笑点头,竟从口袋里拿了几张红票子递过来,“喏,谢谢你的故事。” 男人眼珠子转一圈,捏烟的手颤了颤,烟头扔地上,脚滋灭。“我说,你是康璐璐老公和前妻的儿子吧?” 阿玺点头。 男人接过票子,点着数额,笑意更浓:“你爹很有钱?康璐璐这个后妈是不是虐待你啊?你要是想搞她,我可以帮你作证,保证你爹相信她就是个烂……” 话没说完,只能见到阿玺逐渐远去的后脑勺了。 阿玺自觉做了件蠢事。 他感谢这人分享了康璐璐的童年,给出的钱就当是小费,他们几个朋友去俱乐部随手给的都不止这个价。 但男人眼里燃起的贪婪,让阿玺知道了他的举动不太理智。 阿玺撑了个懒腰,慢悠悠往回走。 路上,他被四个十六岁上下的二流子拦住了。 他们拿着形态各异的木棍。有一个男生手里握着一整根枯枝,怕是随手从地上捡起来的,裤兜里却露出一根刀把。 阿玺舔了舔牙。当没看见,绕向左边。 他们也往左边走。 他去右边。 他们也去右边。 “有事吗?” 阿玺的普通话字正腔圆。这也成了一种原罪,因为这代表他是城里来的。 其中一个戴帽子的男生嘴角扯了扯,用方言问:“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话音刚落,他们形成了一个小的包围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样子没少坑人。 最壮的那个恰好挡住了往康璐璐家的方向。 这边的方言不难懂,阿玺蹙起眉头,“你们想打架?” 有一个心急口快:“我们想搞点小钱!” 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惹啊!阿玺捏拳头。 他从小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属于那种讲文明懂礼貌的横行霸道,别人看不惯又干不掉。学过打架,都是正当的切磋,没遇到过这种实打实的打斗场景。 “要钱没有,想打架的话,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阿玺跃跃欲试。 这四个黑炭男生的武器是棍子,阿玺不信他们能打赢自己。他练跆拳道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一打四过,当时能赢,现在也能赢。唯一要提防那把刀。 然而阿玺错误估计了城市小孩和农村小孩的力气差别。 戴帽子那人练过几招,不仅接住了阿玺的招数,还反腿趁他不备踢中阿玺的胫骨。 一时钻心的疼痛。他动作停滞一瞬,刀划过了右手胳膊。 阿玺落了下风。 帽子男生笑说:“我们只想要钱,做什么要动手哈?” “行,你们要钱,我给呗。” 他们收手也快。 阿玺手进裤兜里摸索,遗憾道:“我身上……” “二胖!你把他砸晕了!” “你砸他干嘛?” “他城里来的不老实,我们直接搜身咯,他衣服鞋子都是牌子货!” …… 阿玺的意识短暂恢复了几秒钟。 他被几个人拖着,身竿倾斜,在爬山。头晕晕沉沉的,不知道那群小兔崽子的目的是什么,不会是抛尸吧?这时候精神头已经强撑不起来,将自己抛进更大的黑暗。 阿玺再度醒来,日头已经西斜。 后脑勺隐隐作痛,肚子开始叫了。阿玺起身看四周,这是在一个山洞里。 耐克鞋没了,袜子也没了,他全身上下只留了一个内裤。抢劫犯这么猖狂的吗??? 阿玺有些懵。 他赤脚踩着碎石子、泥土和枯草组成的地面,从洞口眺望,只见一排排绿树,不知哪个方向能找到路。 起身的短短几步路已经让阿玺龇牙咧嘴。 真不知道发明鞋子之前,古人是如何劳作捕猎的。 原本很是焦急,但想了想,康璐璐一定会找他的。阿玺便磨尖了一根枯枝当武器,席地而坐。 瞧见林子里第一束手电筒的光时,阿玺差点大叫“我在这里”。 那人也在唤阿玺的名字,不是康璐璐。 阿玺心想,还是等康璐璐亲眼见到他这模样。 一连响起四五个不同的声音。康璐璐怕是叫了全村的人搜山。 这时,阿玺听见康璐璐的声音从山洞后方传来。 “阿玺——” 阿玺保存的体力就是为了这一刻:“康璐璐!”他声音急促,叫了一声发觉气力不足,眼眶竟有些酸涩。 “阿玺——” “康璐璐……” 离他更近的村民听见了,几人七嘴八舌:“在这个方向!” 阿玺以为康璐璐离他最近,没想到这山里有时候声音近在耳边,其实隔着很远的路。 几条手电筒的光打来,阿玺半捂着脸。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其中一个嗓门大的阿婆中气十足大唤康璐璐的名字。 康璐璐:“好——我马上过来!” 康璐璐:“人没事吧?” 阿婆:“没事——” 阿玺:? 这位阿婆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哪只眼睛看出他没事了? 两人在电筒光中相见,阿玺套了件外套,在康璐璐来之前虚弱坐在地上。人狼狈与否无所谓,他的姿态要好看。 康璐璐大惊失色,一双杏眼瞪着,将他浑身上下扫视一番。 阿玺忍不住瑟缩一下,内心气得要死。 这样子真是逊毙了!!! 康璐璐怒道:“谁做的?” 在阿玺开口前,康璐璐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轻重缓急,握住阿玺的手,很凉,她索性收了电筒,两手捂着,“先回去再说。” 阿玺洗澡洗了一个钟头。他一路回来没说话,只是回握康璐璐的手,捏得很紧,她都有些疼了。 康璐璐深知他这次吃了大亏,两人难得没拌嘴,只等着明天去医院和警局。 阿玺的心情非常复杂。 康璐璐跨过崎岖的小路来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阿玺坦然坐在地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催。从他的角度,捕捉到她脸上带着怒容,两颊冒红,背后挂着一轮明月。他像追逐月华的旅客,静静地等待。她冲来抓住他肩膀,带来满分的愉悦,破坏一半的旖旎。 阿玺洗着澡,后脑勺不能碰水,拿湿毛巾擦了擦头。 他皮夹里的钱并不多,却有人为此犯下大错,也因此让阿玺摔了十几年来最大的跟头。 这里太偏了,走夜路去县城不安全,只能明天处理这事。 洗澡出来,康璐璐已经为他准备了一菜一汤一碗白粥。 X市尤爱喝汤,阿玺尝了尝,是康璐璐的手艺。 她坐在不远处,为他包扎过的医药箱仍敞开,裤脚卷到膝盖处,她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阿玺看了一会儿。 康璐璐怕是崴到了脚,慢慢踱过来,撑着桌子坐下了,问:“你还好吗?”声音都没了以前的朝气。 阿玺点头,“没大事。” 她“嗯”一声,视线朝下思索着,想说什么硬生生止住。 阿玺说:“那些人不一定是你们村子的。” 他分不出来,听这里的方言都一个腔调。 那天晚上阿玺没太睡着。清楚的记得康璐璐握住他手的触感,身旁的阿婆阿婶阿伯一个劲儿说康璐璐找不着他有多么担心。 她的担心更多是怕跟他爸交不了差吧。 阿玺把山洞的经历当成了一场冥想。 在绿意盎然的森林山洞,失去手机失去衣物这些外在的裹挟,忍饥挨饿度过一个宁静的下午,这可不是谁都能经历的。 他侧了下身子,听见木屋隔壁手机响。康璐璐也没睡着。 第二天有司机来接他们,先去医院,再去警局。 原来那几个二流子之前还抢劫了一家小卖部,昨天把他扔在山洞就是为了多争取时间逃跑。阿玺的经历倒是帮警察锁定了他们的几个怀疑对象。加之有阿玺的手机定位,相信很快就能带来好消息。 康璐璐有些后怕,又羞又愧,两人在飞机上一路无言。 这件事,他们都没告诉董事长。 20. 下学期阿玺就要去母亲那边读书了。这是董事长的决定,X市的发展日薄西山,不如早日转移。 康璐璐一脸被说服,阿玺却知道更深层的原因。 也好,至少康璐璐能保持这段婚姻的体面。 阿玺默默想着,感觉自己在这个年纪拥有这段心思真是不正常。 阿玺交了女朋友。他们这群人都是荷尔蒙分泌过盛,到了年纪不谈恋爱是一件丢脸的事,至于谈恋爱是和同性还是异性,没人管,甚至有人劈腿不同性别。 在酒吧,阿玺抱着女朋友亲热。 恰巧康璐璐来这帮一个姐妹庆祝生日,姐妹里有已婚有未婚。婚姻不是欣赏帅哥的阻挡,大家都是VIP级别,越过舞池直接进包厢。 康璐璐没想到在这碰见了继子。 她胳膊一疼,抬眼就见捏住她那人眉头紧锁。 “你来这干嘛?” 康璐璐耐心解释:“你看见了吗,那是Rockwell太太。你爸最近一直想跟Rockwell结交一下呢。” 阿玺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太太社交。 现在太太社交都这么大尺度了嘛! 走过去一个肌肉猛男,西部牛仔打扮,上半身没穿衣,对康璐璐挑眉一笑。 “Austin你个渣男!你刚刚竟然……竟然直接把我丢在地上!”一个化着浓妆的年轻女孩怒骂。 扭过身子定睛一瞧康璐璐,她更生气了:“我说你怎么硬不起来,你喜欢年纪大的!” 康璐璐:? “小妹妹,倒也不必说这个,你难道不会老?” “你等等。”阿玺被人戳中心事,肌肉一跳,囧得要死,扯着女朋友回了卡座。 很快他跑回来,喘着气。 阿玺盯着康璐璐。 康璐璐盯着阿玺。 有0.01秒,阿玺觉得康璐璐已经窥见了他内心的隐秘。 她笑了笑,“不去哄哄?”转身走了。 那之后不久,阿玺去英国游学。归来时,宅子里变了些样子。 佣人们毫无改变,缺的是一个人。 阿玺找到平日和康璐璐来往较多的Linda,问:“她呢?” Linda已经从夫人的贴身女佣转为普通女佣,拿着鸡毛掸子掸去花瓶上的灰尘,手脚麻利,但毕竟是降了职,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Linda知道他口中的“她”指谁,垂眸道:“离婚了,夫人已经不在X市了。” 离婚?! 阿玺追问:“要走的话,依她的性格肯定会带你一起走啊。” 转念一想,把他和她都送走,离得越远越好——这才是他父亲的风格,斩草除根,掐断可能的火花。 Linda说:“夫人说要自己做生意,稳定后再雇我过去。” 草。 他竟然比不上Linda。 第58章 康璐璐番外4 21. 私房菜馆里的暖黄灯光柔和地描摹二人的眉眼。 康璐璐不愿再提那段失败的婚姻, 和阿玺聊了一阵子生意经,康璐璐忽然想起来,便问:“你改名字了?” “改了。” “现在叫什么名字?” 阿玺手里把玩着茶杯。 他喜欢绿茶, 康璐璐喜欢白茶, 董事长喜欢红茶,柜子里总是不缺种类各异的茶叶。 抿了一口, 刚濡湿嘴唇。他无法抵挡唇边的趣味, 声音却坦荡荡:“肖明道。” 康璐璐原本带着温和笑意, 表情写满和小辈聊天的宽予。 直到她听到这三个字。 “肖明道”。 康璐璐在康家属于明字辈。父母原以为这一胎是男孩,取名康明路,后来改为康璐璐。 而阿玺母亲家族强势, 他以前随母姓,前几年云肃董事长不知何故做了很多退步, 换来阿玺改姓肖。 康璐璐当八卦听过。 明道,明路,璐璐,这三者是否有关联? 康璐璐起身, 侍者递来大衣。她微笑:“今天累了,以后有机会再聚。” 再次见到阿玺是在Blue Ice外, 康璐璐坐在车内,原是听姚陌说她和骆佳欣在买醉,骆佳欣心情极差。 康璐璐忙完后觉着还是来看一看她俩。 抵达酒吧外,康璐璐恰好见姚陌和骆佳欣跳着酒醉后的狐步舞, 互相搀扶歪歪扭扭走出来, 她正想下车招呼两人过来,却见一个男生搀扶了骆佳欣一把。 康璐璐眨了眨眼。 那是阿玺没错吧? 等等,他被骆佳欣调戏了? 康璐璐的驾驶座旁还摆着一张名片, 从蛇头那抢来的阿玺的名片,端正的“肖明道”三个字,字体优雅。 Austin Xiao. 蛇头一脸“我懂得”。 康璐璐更尴尬了,她以前将云肃集团的公子改名字这事当八卦听了一听,头一次发现她竟是曲中人。 #小丑竟是我自己# 康璐璐坐在车内,感觉到自己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过了会儿,车窗被敲响。 “刚刚那两位好像是你的朋友诶?”肖明道声音活泼,自来熟的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你怎么在这里?” “打工啊。” “……你?打工?”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打工人了啊。” 肖明道抻了个懒腰,系好安全带,一只手挨着下巴,用看戏的眼神等康璐璐下一步反应。 趁他系安全带时,康璐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走了名片。 两人静止三秒钟。 康璐璐问:“住哪,送你回去。” 肖明道说了个小区。这小区是近年备受瞩目的新楼盘,先引来众多名流入住,房价水涨船高。 ——不才康璐璐在这里正有一套房子。 哦。 两人住同一栋。 好巧哦。 康璐璐面无表情,听肖明道指了自己的房子。 哦,恰好在她楼上呢。 有缘哦。 康璐璐不是个傻子。 她不能自作多情,更不能任人玩弄。 “你无不无聊。” 冷冷说完,康璐璐转身就走。 “康璐璐,你别装傻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在阿玺说到“我不信”三个字时,康璐璐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话必然会把二人的关系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康璐璐“啊——”尖叫了十几秒钟,只隐约听到他说了“喜欢”这个词。 没关系,她当没听见。 这都什么人! 披星戴月赶回了郊区的一楼老房子,康璐璐气得掀开白布,整个人平摊在沙发上。 这房子是康璐璐在A市买的第一套房子,专门用来放她的各种藏书。 沙发正对着一面书柜墙,康璐璐盯着一层书架,久久的。 忽然长叹一声,“我真是欠你们肖家的!” 这层书架上是许多情感鸡汤、幸福课堂书籍。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康璐璐疯狂地汲取,靠这些快餐活着。 那段时间便是康璐璐结束第一段也是唯一一段婚姻的时候。 别人都不相信,但康璐璐那一回确实丢失了爱情。 比失败的初恋痛苦百倍。 从此康璐璐一心搞钱,钱比男人靠谱多了。事实证明,她做的选择准没错。 22. 疫情带来的影响逐渐减小,康璐璐独处了整个假期。Linda回老家后一时半会赶不来,康璐璐自己做饭洗衣。 这一段居家不外出的日子,给康璐璐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比如,康璐璐的小奶狗Louis坦诚:他把一个女生的肚子搞大了,他需要这个孩子。 康璐璐便把他赶出了家门。 失去了这位捧在手心的小奶狗,康璐璐小富婆的公司庆祝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律师,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篮球运动员。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脑子,真当她康璐璐离开男人不能活啊?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到位的,康璐璐隐去了眼底的不屑。 没多久,骆佳欣外派到法国,姚陌去巴黎留学,康璐璐在这座城市唯二的闺蜜都逃离了这座城。 康璐璐愈发觉得生活无趣,就连搞钱都不能激活她的精力。 康璐璐初来A市时,父母和弟弟终于认清了康璐璐离婚的事实,很快调整战略,说是希望能和康璐璐一同,“妥善处理康璐璐的资产”。 听到这话,康璐璐当时笑出了泪。 她露出獠牙,狠狠警告他们:他们的房子和车子俱由康璐璐出资,她当时多了个心眼,银行流水能查到直接从康璐璐的账户打出,买的第二套房子说是作为弟弟婚房,但两证前不久才下发,上面只有康璐璐的名字,现在还搁她储藏室。要是他们再敢打什么歪心思,康璐璐不介意收回这一切。 现在可好,亲人那边也很少出幺蛾子了。 康璐璐的生活愈加索然。 齐远声找到康璐璐问姚陌的去处时,康璐璐难得找到一点乐趣。 这是姚陌的爱情?打发齐远声离开,康璐璐坐在车内点燃一根烟,苦涩的气体在她喉咙里缱绻。 爱情,多么遥远的词了。 两年前,康璐璐和姚陌、骆佳欣共同创立了一家基金会,专门帮助偏远山区的失学女童。既然她这几日清闲,倒不如去打个突击,看看有没有专款专用,有没有落实。 哈,给别人添堵,她可太喜欢了。 结果康璐璐确实做到了给别人添堵,但别人也把她堵得差点心肌梗塞了。 说好的女童专款,竟然有三成资助给了男童! 这还是康璐璐私人小圈子的基金会,成立之初,骆佳欣考虑到这一情况,琢磨出了许多促进落实的措施,然而到县城、农村,这艰难的最后一公里仍难以确保。 康璐璐气得生龙活虎,气得又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气得再次明白了什么叫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基层负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口中振振有词:“我们对于家境的审查是很严格滴!资助的男童家里都是三代贫农!大部分钱还是给了女童。你们看现在不是说什么男女平等嘛,为啥子只资助女童,这个是说不过去的呀!” 康璐璐懒得讲道理,直接一句:“好的,你被解雇了。” 那男负责人瞪大了眼。 康璐璐对助理说:“如果这边失学女童少,可以再找几个合作学校。如果找不到女童,我们可以修改预算,但要确保专款专用。” 说完她瞥一眼手表,一辆奥迪准时停在街旁,她佝身进车。 不去理睬身后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怒骂。 康璐璐将这事分享给姚陌和骆佳欣,她俩纷纷夸她做得好。 康璐璐:【委屈,今天被骂是钻男人裤`裆上位,叫我别摆谱】 姚陌:【什么狗东西!】 姚陌:【呸,辱狗了】 骆佳欣:【那些人对你真正的实力一无所知】 康璐璐:【没关系,我反击了哈哈哈哈】 康璐璐已经做到了宠辱不惊,她的心情只会被“结果”所影响,比如资金无法做到专款专用,而不会被其他人的情绪垃圾所影响。 酒店的健身房里,两个年轻女孩儿从纠结到主动出击,问小哥哥要微信。 康璐璐擦着额角的汗,露出姨母笑。 为了防止自己和社会脱节,康璐璐一周刷一次抖音,一次一小时,因而对抖音里的帅哥靓女的套路并不陌生。 比如两个女孩走着走着,忽然一个女孩跑到前方,冲另一个女孩招手,就是为了看看前方帅哥的颜值。 康璐璐判断这周围没有摄影师,是真实的加微信邂逅。 一般来说,男生是不会拒绝的。 扫个码,加个微信,多大事。 然而这位弟弟有些高冷,戴着NY的帽子,酷酷地摇头。 康璐璐扯了扯嘴,上了跑步机。 健身之后吃点清淡的,康璐璐挑了一盘粤菜坐下来,有人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康璐璐这才发觉,眼前这人是阿玺,或者说,肖明道。 他穿着一件棕色卫衣,NY棒球帽。 肖明道直接坐下,“好巧。” 康璐璐撇嘴,“云肃的产业什么时候普遍到,来这座小旅游城市了?” 他立马换了个说词:“好久不见。” “唔。” 这一次肖明道找的话题是姚陌和齐远声。 康璐璐得知肖明道和齐远声是室友,当即一个“有猫腻”的眼神过去,肖明道举起手,“我当时看中的是王亦宸。” 听起来怪怪的。 两人打赌三年后姚陌和齐远声是否能再续前缘,不约而同选了“能!”这个选项。 肖明道歪了歪脑袋,神态忽然之间和那天他赤着上身坐在山洞洞口重合了。眼神黑且亮,自以为很从容,却难掩一股子雀跃,头发有些乱,鼻头皱着,像一条小狗,等待康璐璐跨过荆棘丛。 “上去坐坐?” 在肖明道看不见的地方,康璐璐的手指收紧。 两个成年人,在酒店,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啻为一种邀请。 23. 这一夜对于康璐璐和肖明道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康璐璐是一个结束,肖明道是一个开始。 深夜,康璐璐失眠。她僵着身子没动,怕吵醒阿玺。 这样侧身的角度,将他整张脸映入眼底,室内昏暗灯光晕染出一片明暗。 一张俏生生的脸,不当女装大佬真是浪费(大雾)。 业界有人酒醉之后大放厥词,云肃集团只有一个接班人,性格温和,再无虎父之手段,怕是逃不过萎靡的命运。 但阿玺却温和地、淘气地扩大了自己的商业版图。 让康璐璐哑然失笑。 别人yy的是商场如战场,金戈铁马马革裹尸,而阿玺铺张享受,在麦苗刚长起来便圈了这块地,做起了生意,许多抢夺化于无形。 阿玺啊,你的一切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得到精心栽培。可就是不够狠。 以前的每一次恶作剧,康璐璐表面浑不在意,与众人周旋,实际上内心就是充满气的气球,再过一秒,两秒,她的委屈愤怒和一切黑暗的情绪就能化作尖针。 戳。 气球爆炸。 阿玺总是在她爆炸之前,率先领她出局。 康璐璐嫁入豪门时的惴惴不安几乎将她击垮,但阿玺奇妙的将康璐璐的这份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对此,康璐璐是应该感谢他的。 不过也很想揍他。 他是特别的。虽然不想承认。她总能感受到他张牙舞爪下的温柔。 这是独属于温室成长的玫瑰的温柔。 康璐璐醒来,桌上已经摆着丰盛的早餐。肖明道穿着浴袍,划着股市,啜着咖啡。 像个妖孽。 康璐璐不声不响下床洗漱,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被他从背后环抱住。 彼此的气息在这一方空间内交缠,肖明道是阿玺,又不是阿玺。他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这毋庸置疑。 可是当康璐璐望向镜子,却见个头怎么都没能突破一米八的肖明道,在一瞬间幻化出了初中的模样,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笑。 康璐璐伸出手拍拍肖明道的头,“滚吧,你想要的你都得到了。” 肖明道不敢置信,嘴唇抖了抖,眼神疑惑且挣扎。 良久,他确认了康璐璐没有开玩笑。 一时间房内只有他快速套衣物的窸窣声。 嘭—— 康璐璐拾起肖明道喝过的咖啡,喝一小口,苦的,这人不喜欢加糖,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凉,60度最佳。跟他爸一模一样。 她自嘲, 男人嘛,就那些个心理,一旦得到了,失去朦胧的美感,那份牵挂自然而然断裂。 昨晚身体的亲密触碰,康璐璐并不意外地发觉,她丝毫不排斥肖明道。 康璐璐捡起他来不及穿的袜子,与在楼下抽烟的肖明道同时发觉,在感情中,他们无法保留这一份体面。 24. 作为A市知名富婆,康璐璐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然而看到Louis抱着孩子守在她家门口时,康璐璐还是目瞪口呆了。 “璐璐,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小璇坐月子花了很多钱,没有办法,我只能来找你了!” 康璐璐:T口T “璐璐,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除了你之外我没想过和别的任何人在一起!” 康璐璐扶额:“你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已经懒得说出“你只是爱我的钱”这种话,她毫无感情地送走了Louis,并干脆利落地警告不要再来叨扰她。 大脑里一片被炸过的废墟,康璐璐揉着眉间。转个圈。她倒是还在地球,怎么老碰见外星人。 她的情路真是太坎坷啦! 吃完一顿海鲜盛宴,康璐璐决定跨个火盆,投入下一段感情。 用姚陌的话来说,康璐璐对感情有一种独特的多情,但这种多情与冷漠是一个色调。 康璐璐开着车,门口又有身影停驻徘徊。 她今年是水逆吧? 车停了十几秒,康璐璐才缓缓降下车窗,问:“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你喜欢我,那之前的那几年怎么没见你来找我?” 康璐璐大学时候爱看言情,整日被别人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一直困扰她的是一部分虐文。为什么男猪脚在多年以后遇见女猪脚了才幡然醒悟他对她的感情,随即开始死缠烂打强取豪夺。在二人分别的时间,女猪脚守身如玉,男猪脚夜夜笙歌,完了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说这是真爱? 康璐璐对这类情节怨念颇深,为避免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特意没有守身如玉(?)。 肖明道抿唇,“你以前说我有本事翅膀硬,我现在翅膀硬了。” 康璐璐:“……” 她的原话应该是——你有本事翅膀硬了就不用住这儿跟我相看两厌了! 本着你来我往的原则,肖明道问:“你真的对我没感觉?” 康璐璐嘻嘻笑,狡猾道:“你那时候才初三,我能对你有什么想法呢?” 换成她问。想了一会儿,康璐璐驱散心底的困扰,“这是你的一个什么游戏?” 肖明道没说话。 透过车窗扔给她一个小盒子,小跑离去了。 康璐璐正想摇上车窗,肖明道去而复返,不自然地努嘴,“这可不是花我爸的钱买的,你别扔了!” 里头放着一条月亮项链。 是康璐璐以前的首饰。 她离婚时很多东西没带走。衣服首饰很多,不可能全打包,只拿了一些必要的、有重要意义的。董事长送的戒指项链,除了他俩的婚戒,康璐璐一个都没带走。况且她当时已经知道了小甜的存在,董事长和小甜约会都上了X市的八卦小报。那时候两人正协议离婚,对方这态度让她很是心寒。 这条月亮项链是阿玺以前送她的。 好像是因为他捣乱了她的生日聚会,补送的赔礼。当时Linda打趣,说少爷那段时间在给人补课,会不会是拿补课费买的。康璐璐只觉得Linda在开玩笑。 现在想想,不会是真的吧? Linda比康璐璐大十五岁,不是X市本地人,但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和X市方言,一条腿有点跛,以前是董事长的生活助理。没两年,康璐璐嫁进来,董事长便派Linda去服侍康璐璐。 后来康璐璐在A市扎根,跟董事长打招呼,将Linda带来了A市。两人相处这些年,与其说是雇主与佣人,不如说一家人。 恰巧Linda在这房子,康璐璐拿着小盒子,将项链翻来倒去,她打算问一问Linda。 Linda的声音率先响起:“这不是少爷以前送给璐璐的项链吗?”包含惊讶,又好像有……慰藉? “诶?Linda你还记得?” “我怎么可能忘记。”Linda将手里的毛巾叠好,“少爷又找到你了?” 康璐璐一头雾水,“啊”。 “以前每一次璐璐生病,少爷都会守着呢。” “我怎么没有印象?只记得他跟我拌嘴,气得我差点再进医院。” “因为你病情好转他就走了。” Linda眼神透出些温柔,“那孩子很不擅长表达感情,这条项链是他自己设计的,稿纸画了一沓,那段时间脾气很暴躁。” “没印象。” “他参加设计大赛的,还拿了奖呢,成品就是这条项链。原材料找了几家银楼,花的现金,一张一张数,信封里是家教得来的钱。” “你怎么还知道去了银楼?” “我给他推荐的咯,有亲戚在银楼打工。” “Linda,你确定我们在说同一段记忆吗?” “这项链是阿玺少爷初三的时候送给你的嘛?” “对。” “那就没错。” “啊,有一回我还瞧见他偷亲你呢!” “???!” 25. 康璐璐需要冷静一下。 她回一趟农村老家,旧屋旁修了新楼房,一个豪华雅致的大院子。是康璐璐后来修的。她骨子里仍记得童年,她离不开这片土地,便也坦然面对了自己总想回老家修大房子的想法,投资经理根本不敢劝她。 这两年修了高速,通往农村的路重新修葺,康璐璐一路平稳直行。 阿玺待过的山洞还在,那片山却荒了很多。 原来他喜欢她。所以当康璐璐握住他的手时,他眼底亮起的那一簇火焰似的亮光,并不是简单的喜悦? 那时候康璐璐被阿玺的眼神震到,虎口一圈发麻。 康璐璐还去了X市。 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六年,她刻意回避这里的活动,但重新听到X市的心跳,康璐璐依然会涌起一股少年时笑看天地的情怀。 康璐璐去了母校,还去了陶凡的母校。 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不经意间,她看见了陶凡。 康璐璐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陶凡。他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西装,整个人跟吹了气球似的,发际线朝后缩了两厘米。陪着两位衣着得体的女士,神情带有一丝讨好。 陶凡毕业后留校做行政,康璐璐结婚后没多久,得知了陶凡结婚的消息。 没多久,她的银行卡里多一笔钱。康璐璐无聊时算了算账,这笔钱比自己花在陶凡身上的钱要多一些,考虑到X市的通货膨胀,恰巧是陶凡打来的数目。 他们金钱两清。 岁月是把杀猪刀。 康璐璐抚着下巴,心底没有一丝波澜。她想,她确定了一些东西。 下飞机坐摆渡车,康璐璐接到蛇头的电话,说是孩子过生日,邀请干妈过来。 康璐璐身旁交好的朋友,只有蛇头夫妻生了孩子,还认她做了干妈,她自然不会错过。 但康璐璐不知道蛇头是以什么名义请来的阿玺,还一脸正经跟她介绍:“小肖总年少有为……” 蛇头家住在A市郊区,一楼有庭院,外面放着小孩喜欢的秋千。康璐璐坐在秋千上,已经微醺,光是听脚步声都能猜到来者是谁。 康璐璐笑说:“如果我们24小时内可以到拉斯维加斯,我就和你去教堂结婚。” 她今天戴着阿玺送的月亮项链。 这是一场博弈。 肖明道不够喜欢,就不会想和康璐璐结婚。和她,他的继母?这是多大的麻烦。只享受暧昧的美好和欢愉不就够了? 肖明道不像他说的那样——翅膀硬了,就算再喜欢,又哪里敢贸贸然结婚。 以上关于爱情。 第三是利益层面,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生意人。肖明道手里的投资尚未上市,他们结婚,婚后康璐璐能分一杯大大大羹。男人嘛,真爱一个女人就不要和她结婚,除非你有万贯家财可以分。 然而康璐璐还是要承认,她酒精上头。 26. 有时候康璐璐都会怀疑肖明道是不是和魔鬼做了交易,不然他们的运气怎么会那么好。 婚后,肖明道知道康璐璐大学的梦想是当咖啡厅老板,于是他搞了个咖啡品牌,目标是全国连锁。融资跟玩儿似的,上够了商业杂志。 没多久,两人偷偷结婚的消息被双方父母得知,原本以为必然要天崩地裂,没想到,康璐璐……怀孕了! 就在看完《启明星》电影的那天,康璐璐测出怀孕。 她发了条微博,顺带帮姚陌宣传电影: “#启明星#是送子观音吧,我肚子里有小宝宝啦![爱心][爱心]” 肖明道高兴坏了,说趁大家都心情好,要去长辈面前一一认错。他先被他妈骂了一顿,再回X市被董事长打了一顿,更老的那一辈隔代亲,舍不得打他骂他,象征性教育了一天一夜。 回到两人在A市的家中,肖明道已经遍体鳞伤,但神采奕奕,眼睛鼓得像铜铃,握着康璐璐的手,蹭啊蹭。 “真相只有一个,”康璐璐抚着下巴,“你是抖M吧?” 两人以前多么冤家路窄,康璐璐是半点没往旖旎的方向想,阿玺却能喜欢上自己,只能说明阿玺属于越被虐越开心的抖M。 肖明道一脸幽怨,开心+幽怨=深沉叹气。 手机响起,是姚陌的来电。 “璐璐,我和齐远声升级成人生伴侣了!” 康璐璐冷静回:“恭喜!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结婚了。” “什么?!” “而且我怀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