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诈与纯情》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欺诈与纯情》作者:许灵约 文案: 跨越一千多公里,在云南大理火车站,谢昕第一眼看到邵忍,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可她还是惹了,轰轰烈烈,无怨无悔。 直到最后,谢昕才知道,邵忍什么都是假的,姓名是假的,年龄是假的,过往是假的,连爱她都是假的,如果可以,她希望他的死亡也是假的。 他像绚烂的焰火,短暂绽放后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没人会记得。 可谢昕记得。 女学生×卧底 结局HE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昕,邵忍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爱情故事 立意: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第1章 2014年。 谢昕读的幼师专业,离毕业还有半年,但她不想上学了,她只想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买了去往云南大理的火车票,什么东西都没拿,除了她那台二手单反。 那台单反就在背包的最里面,被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谢昕坐在火车卧铺上,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心中格外平静,那个名为家实则是龙潭虎穴的地方,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车厢里昏暗一片,还弥漫着一股臭袜子与泡面混合起来的迷之味道,很不好闻。 上铺的大个男人鼾大如雷,吵得谢昕耳朵根子生生发疼。 她将脸埋进膝盖没三分钟,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谢昕连忙摸出手机,发现那个被她备注为“哥哥”的人给他发了条微信,只有短短三个字。 ——到哪了 她忙问了人发了过去。 然后,很久也没收到回复, 谢昕有些恍惚。 她哥哥叫蒋铭奇,是她妈和她妈第一任丈夫的孩子,和谢昕同母异父,两人一同生活过好几年,后来谢昕生父车祸去世,好吃懒做的母亲又带着二人嫁给了她的第三任丈夫。 蒋铭奇17岁那年辍了学,辍学的原因没别的,就是因为没钱,也对,母亲和她丈夫天天打牌,到处借钱,欠了一屁股债,能有钱才怪。 许是在家里生活得太过憋屈,他义无反顾地走了。 谢昕还记得他走的那天晚上,外面下着暴风雪,北风无情地摧残着屋前那株枣树,摧残得它左右摇摆,发出凄厉的“惨叫”。 母亲和她的第三任丈夫在外面打了一晚上麻将,家里没火,冷得跟冰窖一样。谢昕穿着脏兮兮的大红棉袄,看着昏暗白炽灯下那个匆忙收拾行李的大男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蒋铭奇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脸颊皴得像财鱼壳。 “你饿了没?” 谢昕看着他,眸眼亮晶晶的,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买烤红薯吃。” 谢昕最喜欢吃烤红薯,她雀跃起来,笑得灿烂。 蒋铭奇将他那个黑书包的拉链拉好背上,一只手牵着她的,说道:“哥哥带你去买,买了你自己回来。” 谢昕点头说好。 屋外黑漆漆的,寒风呼啸,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他们没打伞,雪落进谢昕的脖颈里,冷得刺骨。 蒋铭奇在街口摊贩那里给她买了个大红薯,谢昕掰开焦脆的灰色表皮,里面是嫩黄色的红薯肉,热气腾腾,香气诱人,她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烫得她直跺脚。 她吃完一口又将红薯递给蒋铭奇,蒋铭奇不要,他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他看了眼漆黑的巷子,不放心,又将她送回了家。 “你自己把门锁好。” 谢昕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盯着红薯,问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蒋铭奇愣了愣神:“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没说话,看了看家徒四壁的房子,又看了看谢昕,她红色棉衣袖口脏得发黑的污渍深深地刺痛了他。 “小昕,”他这样叫她,“等我混出头了,我就回来接你,”他说完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咬牙切齿,“这狗逼地方真他妈不是人呆的。” 他过来摸了摸谢昕的头,然后转身,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那一晚冷极了,谢昕反锁了门,她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半点热气都没有,她不停地发抖,不敢伸直腿,蜷成一团。 那种寒冷谢昕刻骨铭心,如同毒药,喝下去,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沉闷的手机震动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谢昕拿起手机,点开对话框,里面有蒋铭奇给她发的消息。 ——我明天不能来接你,临时有事,要去一趟果敢,我找了人接你,你到了就打他电话。 他随后又发了一串数字过来。 谢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串数字,然后存了下来,不知道备注什么,所以用了一个问号来代替。 蒋铭奇不能来接她其实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他很忙,忙到偶尔和她通个电话,没两分钟就说有事去了。 果敢是什么她不知道,他去那里有什么事她也不知道,他在云南的一切谢昕都不知道。他走了十年,期间杳无音讯,小镇上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包括谢昕。 两个月前她从技校回家,家门口那个开了二十多年的小卖部老板张爷爷突然叫住她,说她哥哥打来过电话,要找她,然后留了自己的号码让他转交给谢昕,谢昕看着那张皱巴巴纸条上的数字,突然像困在漆黑洞穴的人找到有光的出口一样。 彼时那个好吃懒做的母亲和她丈夫正处心积虑促成她和镇上土豪的婚事——一个年过五十孩子比她还大的鳏夫。 谢昕长得好看,五官随了她母亲,精致秀丽,皮肤白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一般,用她那里的方言说,这叫“晒白皮”,意思是太阳晒不黑,反而会越晒越白。 而那个鳏夫在镇上偶然见过谢昕一面,惊为天人,扬言要出50万的彩礼娶她,母亲和继父喜出望外,恨不得立刻将谢昕打包送到鳏夫家里去。 谢昕当然不愿意,她抗争过,抗争方法就是答应了学校里那个不学无术但家里有钱的男孩子的追求,她不喜欢他,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这个男孩花言巧语,又是送饭又是送花,谢昕有些沉迷了,她以为自己找个有钱对她好的家里就会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惜,于事无补。 她那时不知道,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在一起没几天,他就将她带到了旅馆,说要完完全全拥有她。 谢昕没有拒绝,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个小旅馆,昏暗潮湿,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霉味。 那男的过来,笑着过来吻住谢昕,手也不老实,开始脱起她的衣服来。 他嘴里烟酒槟榔混合起来的口臭味让谢昕窒息,她看着泛黄的天花板,恶心得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终于,谢昕推开他,用尽了浑身力气,然后开门像个疯子一样跑出去。 她很坚决地提出分手,那男的不同意,谢昕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他于是开始报复谢昕,造谣说谢昕早就不是处了,被很多人睡过,骚得很。 流言蜚语就像是利箭,刺得谢昕血肉模糊。 蒋铭奇的那个电话对于谢昕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谢昕拿着那张纸条,心脏扑通扑通一直剧烈跳动,她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拨了回去,按号码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第一遍没人接,谢昕感觉一阵窒息,她不服输,又打了第二遍,终于有人接了,是个浑厚的男声,很熟悉。 “谢昕?” 她砸吧砸吧嘴,回了一声干巴巴的“哥哥”。 谢昕拼命想要抓住蒋铭奇这根救命稻草,她祈求他,说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了,她要去投奔蒋铭奇。 其实前路是什么,蒋铭奇那里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都顾不上了,离开那个恶心的地方才是最好的结果。 蒋铭奇没有忘记他17岁那年说过的话,他给谢昕打了钱,让她买票过来。 谢昕就这样买票坐上了火车,她谁都没告诉,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当年的蒋铭奇一样。 谢昕打开搜索引擎,在里面输入“果敢”二字,她点开百科,小声读了起来。 “果敢全称缅甸掸邦果敢自治区,首府老街市,位于缅甸与中国之间的掸邦高原,紧邻中国云南省。” 老旧的绿皮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而漆黑的天空此刻终于露出白肚皮,谢昕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梯田,天边是猩红的朝霞。 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她听到广播里的女音温柔地说:“尊敬的旅客,您即将到达云南大理,大理历史悠久,风景秀丽,素有文献名邦的美名……” 车厢开始躁动起来,有人大声喊道:“大理到站了。” 谢昕连忙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背好书包往外走去。 列车终于停了下来,乘客都拥挤着往车门涌去,她也不例外,挤在人群中央,紧紧护着自己的背包,背包里的单反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 人群如蝼蚁,而她就是其中最渺小的一个,不知前路,没有后路。 随着人群走出出站口,有几个面容谄媚的大妈叫住她,很热情地:“姑娘,住宿吗?热水空调都有!去看看啊,很便宜的。” 谢昕摆手,一脸警觉,抱着包奋力挣脱那些热情大妈。 好不容易得了空,她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拨了那个备注是一个问号的号码,手指有些颤抖。 隔了好大一会儿,电话才被人接起,那边很嘈杂,一个语气凶恶的男声:“谁啊?” 谢昕皱皱眉,有些忐忑,她确认了一下电话号码,发现自己并未拨错。 三秒后,那人放软了语气:“谢昕吗?” 谢昕有些激动,连忙回了个“是”。 “你哥哥有事,让我来接你,你现在在哪?” “我……”她语气犹豫,“在火车站门口……” “穿什么衣服?” “白色上衣,牛仔短裙……扎着……” 那人很快打断她:“看见了。” “啊?” 谢昕还在迷糊之际,身后有人直接过来从他手里拿了包,他力气很大。 她抬头望去,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他面容俊朗,肤色有些黑,眼眶下一片乌青,像个游走黑夜的流氓头子。 男人痞气兮兮地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谢昕的头,挑挑眉:“谢昕是吧?我邵忍,你叫我三爷爷就行!” 谢昕有些发懵,很紧张,站在一旁嗫嚅着:“三……” 后面的“爷爷”二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邵忍看着眼前如同受惊的女孩又笑,再次伸出宽厚粗砺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道:“逗你玩的,你叫我三哥。” 谢昕又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叫了句:“邵忍。”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非警察,卧底/线人,正义方!为警方做事,以混混身份掩人耳目罢了,题材稍有点敏感,不会细写卧底情节,只会少量提及,这本主要想写一个底层爱情故事,言情为主,介意勿入。 第2章 “敢连名带姓叫我的,你是第一个。” 邵忍将她的双肩背包随意背起来,推着她的后背往前走去。 谢昕低头,沉默着。 外面日头很大,晒得很,谢昕渴得很。 身后那人很高,站在她身后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放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就像是一颗豌豆,而自己就是睡在上面的公主,硌得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邵忍还在讲话,他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小丫头,你胆子还真是大,好多年都没人叫过我名字了。” 谢昕转头看他,阳光下他额头淌着汗珠,硬朗英俊。 “那他们叫你三爷爷吗?”她小声问出这句话。 邵忍笑得更加放肆,他低头看谢昕,细长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刺得他眼睛疼,而薄薄的T恤底下,那两根内衣带子的痕迹很明显。 他连忙挪开眼松开手,和她并肩,懒洋洋回答:“他们当然叫我三哥,我看起来这么老吗?” 谢昕摇摇头。 “你多大了?”他问。 “十八。” 邵忍低头,笑容放肆:“你十八了?我可不信,”他说着比了下她的身高,位置落在了他的胸膛上,“初中毕业了吗?” 谢昕被他的话气到,没回了。 邵忍停下脚步,在火车站旁的小店前,先拿了一瓶冰矿泉水,然后问她:“渴了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谢昕本来很渴,但邵忍刚刚的打趣让她很生气,于是赌气道:“不渴。” 邵忍没听她的,翻开冰柜门自言自语:“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吃冰淇淋是不是啊?”说完又抬头,“老板,你这里最贵的给我拿个。” 老板很热情:“这好吃,八块钱一个!” 邵忍拿了一个递给她,谢昕不要,邵忍硬塞她手里,又拿了几瓶水,冰的,冒着寒气,放塑料袋里装好,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那个老板。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瘦得很,眼珠子里透着精明。 他接过来,走到收银柜,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张百元大钞,确认无误后又开始找钱。 “一张,两张……”他一共掏出八张十元钞票,又拿手上,“小伙子,我再给你对一下。” 他说着拿起那叠钞票,边数边念:“十元,二十元……八十元……正好八十,来,小伙子,找你钱。” 邵忍依旧挂着笑,“老板,这里才六十。” 老板愣了一下,瞬间变脸:“你胡说什么呢?” 邵忍不由分手,一只手扼住老板手腕,没用力,那老板却痛得大声叫唤,邵忍皮笑肉不笑,从他另外一只手里拽出两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十元钞票。 “你在我面前耍这把戏,嫩着呢!这次赶时间不收拾你,下次我卸你条腿,”邵忍放完狠话,拿上钱搭着大气不敢出的谢昕往前走。 邵忍在一辆银白色面包车前停了下来,他敲了敲车窗,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出来两个人,一个尖嘴猴腮,一个浓眉大眼,两人异口同声:“三哥。” 他们看着谢昕:“这就是二哥的妹妹啊?” 另一个说道:“二哥也能有这么水灵的妹妹?是亲生的啊?” 邵忍伸出手,一人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分别给了两人一瓶矿泉水。 那两人一脸地不情愿,盯着谢昕手里:“三哥,你真是见色忘义,兄弟又干又渴,你就买两瓶水给我们啊?” 邵忍一脸理所当然:“你们俩要求还挺多,要吃自己买去!” 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心不在焉,“快进来,别把你晒黑了。” 谢昕低头坐了进去。 邵忍绕到另一头,坐上驾驶座,转头看向谢昕,两人视线交汇。 他这才看清谢昕长相,白皙天真,像百合花骨朵,纯情得很。 邵忍连忙挪开视线,却发现谢昕一直盯着他,邵忍笑容轻佻,故意说:“怎么了小丫头,一直盯着你三哥看,爱上我了?” 后排二人“嘎嘎”地笑,笑声刺得谢昕耳膜疼,活脱脱两只公鸭子。 谢昕脸瞬间通红,连忙坐正身体,低垂着眼眸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才没有。” 尖嘴猴腮止住笑:“三哥,你连二哥的妹子都不放过啊!” 浓眉大眼也上来凑热闹,“是啊三哥,顾珍姐知道又要发火了。” “别在我面前提顾珍,一提就来气!”邵忍瞪了他们两眼,不耐烦,“去去去,滚一边去!” 后排那两货终于安宁了,邵忍发动了车辆,见身边谢昕不说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又开始打趣她:“你胆子可真大,也敢跟着我上车,就不怕我是坏人把你给卖了?” 谢昕低着头,侧过脸看他,邵忍正目视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臂上是狰狞的黑色纹身,图案是一条腾飞的龙,而那件廉价的短袖t恤都快包不住他强壮的肱二头肌了。 “你不是坏人!”谢昕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地回答。 邵忍又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你不是坏人。”她很固执。 她也不知道是发了疯还是中了邪,明明邵忍表面上就凶神恶煞的,可是对上她视线的眸眼却很澄澈。 是不是好人,行为表现不出来,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看得出来。 邵忍“哈哈”了两声,看着她抱宝贝似的抱着她那个大书包,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里面是什么啊,这么宝贝,还挺重的?” “单反。” “照相的啊?” 谢昕“啊”了一声,愣了下,然后点头:“是吧!” 邵忍随口说:“待会儿给我拍一张,好多年没照过相了。” 谢昕愣,木讷点头。 车开了没两个小时,邵忍说累了,于是在一处湖边把车停下。 日头没那么烈了,湖边风挺大,邵忍下了车,拿了瓶水轻松拧开,臂膀上的健壮肌肉流着汗,邵忍昂头,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喉结滚动。 谢昕也下了车,依旧抱着她那个大书包,风将她的马尾吹得飞扬。 喝了水,邵忍过来,冲她笑:“给我拍一张吧。” 谢昕拉开书包拉链,从包里拿出她那台二手单反,开了机。 邵忍:“站这里怎么样?摆什么姿势啊?” “自然就好,”谢昕回了一句。 谢昕站远了些,举起单反,日头太亮,过曝了。 她连忙调节参数。 快门,光圈,ISO…… 屏幕里终于出现了邵忍清晰的身影。 邵忍站在那辆白色面包车旁,一只手臂靠上车窗,另一只叉腰上,很老土的拍照姿势,但他觉得很帅。 他没笑,五官英俊,目光凌厉,眉宇间有戾气,脸部线条干净利落。 “好了吗?我要拍了!”谢昕喊。 “一!” “二!” “三!” “笑!” 邵忍看着举起单反的谢昕,咧开嘴。 谢昕看着镜头里的邵忍,按下快门。 咔嚓! 第3章 “三哥!” 浓眉大眼在车上喊了声。 邵忍回头。 而谢昕这边的显示屏定格了,上面是个糊掉的身影。 能看清身形,但看不清脸。 谢昕皱了下眉,跑过来对邵忍讲:“重拍一张吧,糊掉了。” 她说话时还举起单反给他看,邵忍和浓眉大眼讲着话,只瞥了眼,回了句:“没事,糊了就糊了,上车吧。” 谢昕有些无力地垂下手臂,看着邵忍和浓眉大眼说话时脸上飞扬的笑容,恍神。 她上车,将自己的单反小心翼翼放进了背包。 车再次疾驰。 谢昕有些困了,她不顾车窗震动将头靠在上面。 也确实累了,昨晚在火车上,谢昕几乎是一夜未眠,她闭上眼,就这样沉沉睡去。 车停的时候,谢昕才醒。 一睁眼就是邵忍,他的脸凑过来,咧着嘴冲她笑:“谢昕,我正准备喊你呢,到了。” 他说完拉开车门,潇洒跳下了车。 谢昕透过满是灰层的车窗看外面,小巷子,旧房子,窄窄的门,门上有牌子,上面写着“永安物流”。 门口还围了一群打牌的人,翘着腿叼着烟,脚上趿拉着人字拖。 她听到有人叫:“哟,三哥回来了!” 谢昕望过去,那人络腮胡,满脸横肉,打着赤膊,挺着肚子,身上也纹了条龙,不过和邵忍只纹在手上不同,他的纹身从胸脯到后背,密密麻麻一大片,像鱼鳞,像成片的飞蝗。 谢昕看着心中泛起恶心。 谢昕害怕了,她惴惴不安,她双拳紧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下车,但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了。 她又听到那人说:“接到人了吗?” 邵忍低头,从那人递过来的烟盒里抽出一只,刚准备点火,突然想起了谢昕。 烟也没抽了,转身走到车旁,拉开车门。 “谢昕,下车了!”邵忍懒洋洋看她。 谢昕浑身上下都透着拘谨,脚步都挪不动,那赤膊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情里有探究有欲望,眯成一条缝,“这是二哥的妹妹?”他说着走过来伸手想摸谢昕的头。 谢昕一惊,忙藏到邵忍身后,紧紧抓住他的手。 邵忍感觉到手上的温软感,也感觉到了身后人的慌乱,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算是安慰,脸上依旧是那副颓唐的神情,然后昂头斜睨那赤膊男:“你他妈吓着妹妹了,让开些。” 赤膊男嘻嘻笑,语气有些不怀好意:“三哥这话说得,我哪里吓人了?明明这么和蔼可亲,”他说着又望向谢昕,“是不是啊?妹妹。” 谢昕没回话。 旁边也有人啐他不要脸。 邵忍笑着:“打你的牌去吧,妹妹都不想理你。” 他话音落下,牌桌那边的人也开始喊了:“强哥,你还打不打了?” 赤膊男忙不迭地:“打打打,来了来了!” 那人心里还是惦记着牌的,快跑几步上了桌,谢昕悬在嗓子口的心才算是放了下去,松开了邵忍的手。 她目光在牌桌上那群人身上停留很久。 那些人个个痞样,没一个看起来像好人的,谢昕手指搅着衣角。 她有种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的感觉。 邵忍往前走了两步,见谢昕不动,还出神地望着牌桌那方向。 邵忍揽上她的肩头,语气戏谑:“想去打两把?” 谢昕收回视线,慌乱摇头。 “那你还愣着干嘛?跟着我走。”邵忍说,“别跟丢了,丢了我可不负责。” 谢昕连忙跟了上去。 她心里不安,犹豫着问:“我哥多久能回来?” “估计还要一个月,没事,你哥和我说了,你这段时间先住我那里,房间我都叫人给你收拾出来了。” 谢昕“嗯”了一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生怕走慢了,邵忍就会把她扔街上。 谢昕跟着邵忍在弯弯曲曲的狭窄小巷里绕了四五分钟,终于在一家小卖部面前停了下来。 小卖部很小,又很暗,收银台上放着个老式收音机,在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里面躺椅上躺着个身穿白背心的老头子,闭着眼睛悠闲地摇着蒲扇。 他听到了脚步声,稍微睁开一只眼,有气无力说了句:“阿忍今天回来得挺早!” 邵忍直接从收银柜台后面的玻璃柜里拿了包玉溪,拆了,从里面抽出一支来衔嘴上点燃,抽了一口,吐出白烟:“老爷子,先记账上,月底一起结账。” “要得!”他说完看到谢昕,问,“阿忍,这是哪个?” 邵忍瞥了眼谢昕,想了很久,笑着回答:“这个是我拐来的小媳妇。” 谁是他拐来的媳妇? 真不要脸! 谢昕心里想。 第4章 小卖部深处有个门帘,布的,上面是牡丹花,下摆处全是泥土脏污,已经看不出布料的本来颜色。 邵忍扬手掀开,侧身站在一旁,里面是楼道,从外面往里面看去,漆黑一片,暗处似乎有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在那里等着她,她心里发怵,不敢往前走了。 “快进来。”邵忍用了命令的口吻。 谢昕挪步,到门帘口被邵忍推了进去。 黑暗,恐惧,浓郁霉味尽数袭来。 啪嗒! 头顶的白炽灯亮起,暧昧的橘光洒下,稍微驱散了些黑暗。 楼道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五楼,快点走,老子快热死了!”邵忍在后面催,情绪有些燥郁。 谢昕心里一惊,终于跨上楼梯台阶,加快了脚步。 耳边除了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门帘后小卖部收银台上那个收音机里的戏曲声。 悦耳悠扬的女戏腔,在唱着——锁深闺每日里蛾眉蹙损,鸣不高飞不远枉字莺莺!小红娘搀扶我大佛殿进,问如来你…… 越往前走,声音就越小,上了五楼,便完全听不见了。 谢昕站在门边不知所措了几秒,终于侧身过来让邵忍开门。 她看着他从兜里钥匙,“叮里咣当”金属碰撞,然后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门开了。 邵忍扬了扬手,示意谢昕进去,可谢昕只是拘谨地站在门边,脚步挪了挪,始终不敢往前一步。 她看着门口的邵忍,背着光,身影高大魁梧,她相信如果邵忍起了歹心,只用一只手就能掀翻自己。 可谢昕选择来这里,已经没法回头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没钱没学历没本事没亲人庇佑甚至还没有胆子,只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孔,留在家里只能听从安排嫁给那个大她三十多岁的鳏夫,出去工作又能做什么?她不知道!像学校里那些辍学的小姐妹,大浓妆化着小热裤穿上,露出花白晃眼的皮肉,在充斥着污秽的夜场里苟延残喘取悦男人? 她硬着头皮进了邵忍家门。 她来这里就是在赌,赌蒋铭奇还记得他们小时候那点惨淡的兄妹情,她进邵忍家门也是在赌,赌邵忍真的是个好人。 邵忍看着谢昕单薄的背影,扬手摔上了门,木门和门框相撞发出巨大声响,像个巨大石块砸在谢昕心脏上,将她的理智砸得支离破碎,血液回流直冲脑门,她不敢动了。 然后是拖鞋趿拉的声音,邵忍从她身侧过去,肩膀撞上了自己的,她小小地踉跄了一下,看着邵忍走到窗户边上,叉腰往外看了下,突然双手交叉捏住T恤下摆,然后双臂往上,露出精壮腰身,他动作麻利,很快脱下衣服将那件廉价T恤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谢昕见此举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手扶住门,眼睛珠子里的惶恐都快溢出来了。 不过邵忍里面还穿了件白背心,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很是显眼。 他转身过来,大喇喇躺在了沙发上,腿也随意地搁在前面茶几上。 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被他踢掉,“啪嗒”一声砸落在地,他又起了身,看了一眼递上的遥控器,指了指,然后对谢昕说:“谢昕,捡起来。” 谢昕怔怔点头,动作机械走了过来,蹲下去将递上遥控捡起来伸手递给邵忍。 邵忍接过来开了空凋,漫不经心瞥了眼谢昕,见她还维持着蹲下的姿势有些诧异,问:“你愣在那里做什么?”随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了句,“过来坐啊!” 谢昕不回话,但还是小心翼翼挪步过去,如履薄冰。 模样滑稽,邵忍鬼使神差笑了下。 邵忍又说:“还背着包不沉吗?” 谢昕这才慢腾腾将背上书包取了下来。 他看出谢昕眼底的惶恐,开口问:“怕我得很?” 谢昕咬紧下嘴唇,摇头:“没……有。” “撒谎!”他掷地有声,面上带笑,笑容透着轻佻,“小小年纪,竟也这么不诚实。” 邵忍又问:“刚刚不还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谢昕默不作声,坐在邵忍旁边的沙发上,低着头,手指搅动衣服下摆。 邵忍扭动了下脖子看谢昕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没了继续逗弄她的心思,懒洋洋叹了声气,问她:“饿了没?” 谢昕依旧不做声。 “问你饿了没?” 她这才慌张点头。 邵忍将腿从茶几上放下来,起身走到冰箱里拿了两盒泡面往谢昕面前的茶几上重重一放。 谢昕心里一紧。 下一秒邵忍又去了厨房,里面叮里哐当一阵乱响。 从谢昕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邵忍的背影,他拿了个水壶正在接水。 没三分钟,邵忍又从厨房出来了。 他开口:“等五分钟,水就开了。” 感知到邵忍并无歹意后,谢昕心里总算是放松下来。 她怯懦地点了点头,回了句:“好。” 话毕,厨房里的烧水声一阵响过一阵。 谢昕这才大起胆子打量起来。 房子很旧,泛黄的天花板,一戳就掉漆的墙壁。 壁上还贴着一张极具年代感的海报,落满了灰,上面是个身姿曼妙的女人。 这个女人谢昕也认识,是上世纪当红的港星,那个年代人人眼中的女神。 厨房里的烧水声停止,谢昕打量的目光也随之停止,最后落在了邵忍身上。 邵忍懒洋洋倚靠在窗户边,点了支烟。 他抽烟的时候,习惯性眯起眼眸,狠狠抽上一口烟,又慢腾腾吐出来。 烟雾缭绕。 不是很好闻,谢昕本能皱起眉头。 邵忍抽完烟,走过来弯腰拿了茶几上的两盒泡面,漫不经心瞟了谢昕一眼。 两人目光交汇。 谢昕坐在沙发上,很局促,正襟危坐,退并拢唇咬紧背还稍微弓起。 但对上邵忍视线的那双眸眼却很明亮清澈。 这样纯真的眸眼,是久处污秽场的邵忍没见过的。 像有魔力一般,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意识到谢昕的拘谨,邵忍又很快挪开视线,低头轻咳一声,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两分钟不到,谢昕就闻到了泡面香味。 邵忍端了一碗递给她,声音低沉:“吃吧,别客气。” 谢昕抿抿嘴。 她才不会客气! 第5章 两人坐在沙发上吃泡面。 邵忍坐姿随意,谢昕坐姿规矩。 完全是两个极端。 邵忍吃得快,三分钟不到一碗泡面便入了肚,他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嘴,再将目光转移到身边的谢昕身上时,发现她还在吃。 吃得极慢,小猫似的,一小口一小口,连咀嚼声都听不见。 邵忍觉得有意思,一直盯着,而谢昕也注意到了他毫不掩饰的目光,怔怔地转过头来,眼神无辜,似乎不理解邵忍为何看着自己。 邵忍扭了下脖子,骨头响动,他开口:“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谢昕确实饿了,继续吃起泡面来。 吃完之后,邵忍收拾了泡面盒,胡乱地叠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垃圾桶快满了,那泡面盒没放稳翻了下来,残羹冷炙流了一地。 邵忍烦躁地叹气,吩咐谢昕:“去浴室拿拖把来。” 谢昕起身,扫视了一圈,往浴室的方向疾步走去。 她很快拿来了拖把,纤细的手指握紧拖把把,弯腰开始清理起来。 邵忍踩了两脚垃圾桶,将里面的垃圾压严实,这才将泡面盒扔了进去,然后回头,看到谢昕在拖地。 她一看就是常年做家务的样子,动作娴熟,很快将地面的汤汁清理干净,又提着满是脏污油渍的拖把去了浴室,拖把清理干净之后又回来拖了一遍,甚至觉得不够,又将整个客厅都拖了一变这才作罢。 放完拖把出来发现茶几上摆着一盘西瓜,邵忍招呼她:“过来吃西瓜。” 谢昕早渴了,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一块西瓜啃了起来,她吃得很认真,丰沛的红色汁水从她唇角溢下也浑然不觉,还是一小口一小口接着吃,很快。 八百年没吃过一样。 邵忍看着她这副样子,低头笑了下,很自然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赶紧擦擦。” 谢昕这才将将注意力从西瓜上挪开,她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好。” 然后一手拿着西瓜,另一只手去接邵忍的纸巾,低头擦了擦嘴角。 动作很谨慎,轻轻的,一下一下。 邵忍常年混,身边围绕的人,或者说女人,可以算数不胜数,但很少见谢昕这样的,就简单的两个字能概括 单纯。 换句话说,太干净了。 如果谢昕能听到邵忍的内心,恐怕要笑出声。 谢昕自认为自己没那么单纯。 她嘴上讲好人,心里不信任,目光探究问:“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在试探邵忍是否靠谱。 邵忍没想那么多,直言:“他是我二哥,拜过把子的,这么算起来,我也是你的哥。” 他说完就笑了,笑容有些飞扬。 谢昕稍微安心,将吃完的瓜皮放进垃圾桶里。 “谢昕,”邵忍喊她,指了指前面,语气随意,“左边那间是你的,昨晚上收拾出来的,你把你包放进去吧。” 谢昕连忙点头,将提起沙发上的书包网左边那间屋走过去。 没窗户,暗得很,谢昕开了灯。 白色的节能灯光洒下,让谢昕能看清里面境况。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一个柜子,没了。 简简单单,挺好,比她在家住的好多了。 床很整洁,被褥是新的,看起来很舒服。 谢昕心情有些愉悦,她将包放在柜子上,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坐了下去,很软。 谢昕低头笑了下。 与此同时,谢昕也察觉到了来自门口的视线,她很谨慎,连忙收起笑容看向邵忍。 邵忍懒洋洋倚靠在门边,脸上也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开口问谢昕:“还可以吧?” 谢昕木讷点头。 邵忍:“你满意就行了。” 说着转身,又想起了什么,声音磁性喑哑:“谢昕,你其实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更不用防着我,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会伤害你,信我吧。” 谢昕愣了下,很意外,似乎没想到邵忍会说出这番话。 她看着邵忍的背影,很久之后才郑重点头,但声音很轻:“好,我信你。” 第6章 晚上,谢昕躺床上,回想这几天,恍惚得如一场梦。 从接到蒋铭奇电话开始,她整个人就沉浸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中,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很有可能从这里开始发生转折,她不知道未来会变好还是更差,但不管如何,总好过一潭死水的过去。 谢昕在床上翻来覆去,但就是睡不着,凌晨时分匆匆忙忙起床上厕所,回来路过客厅时看到了邵忍,她脚步一滞,愣在了原地。 邵忍还没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吞云吐雾,神情晦暗不明。 客厅里烟味呛人,非常刺鼻,谢昕下意识捂住鼻子。 邵忍瞥了她一眼,问:“不喜欢烟味啊。” 谢昕点头:“太呛了。” “一个人住习惯了,没意识到你在。”他立刻掐灭了烟,然后起身开了窗通风。 转身看到谢昕还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白底睡衣,睡衣很旧了,上面是卡通图案,不知道是穿了多少年了。 谢昕长发凌乱披肩,表情有些茫然。 邵忍看着她笑,又问:“还不去睡觉,一个人杵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着坐回到沙发上。 谢昕大着胆子问:“那你还不睡觉坐在这里做什么?” 邵忍歪嘴又笑,没回答。 谢昕直勾勾他,凝视他,眼神小心翼翼。 邵忍面上是唇弯着,可是眼底的愁绪却一览无余。 她咽了口口水,直呼其名:“邵忍!” 邵忍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嗯?” “你有心事。” 谢昕看穿了他,一针见血。 邵忍扯唇,没否认:“我当然有心事,你这个小女孩不懂的。” 谢昕嘴巴皮子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邵忍打断,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放肆,这种眼神让谢昕心里有些发毛,她懊恼自己刚才的放肆。 但很快,邵忍便收回了视线,他沉声吩咐:“小女孩,给我倒杯茶。” 谢昕愣了下:“哦。” 然后抬腿往厨房走,一不下心踢到了门边的扫把,她踉跄一下,差点摔了。 但好在谢昕反应迅速,很快稳住了。 “算了,我自己来吧。”邵忍叹了声气,起身到厨房站在谢昕身后,谢昕正在倒水,意识到邵忍站在自己身后手一抖,水洒落在杯子旁。 然后,邵忍从后拿过谢昕手里的水壶倒满了水。 他坚硬温热的胸膛稍微触碰到谢昕的背脊,这让她紧张得绷直了背。 邵忍拿了那杯水,稍微走开了些,站在门边,昂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谢昕站在那里,愣着,门被他挡着也没法出去。 邵忍喝完水,见谢昕不动,又咧开嘴:“赶紧去睡觉吧。” 他说完又转身回了客厅,谢昕慢腾腾从厨房出来,深深看了一眼邵忍的背影,然后进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想到刚刚和邵忍的接触,谢昕心里乱的很。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到说话声。 她立刻警觉起来,侧耳细听,邵忍好像是在打电话,他声音非常低,谢昕并不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几分钟后,邵忍的说话声停止,然后是拖鞋趿拉的声音,再接着是关灯声,最后是关门声,然后,整个房子趋于宁静。 万籁俱寂,谢昕很快便睡着了。 生物钟让她早上六点半准时醒来,尽管疲惫,谢昕还是没赖着,麻利起了床又叠好被子才走出房门。 邵忍没在客厅,房门大开着,谢昕蹑手蹑脚走到他房间门口快速瞥了眼,里面没人,被褥凌乱。 他应该出门了。 谢昕放松下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昂头喝完,又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眼前的茶几堆满了杂物,上面啥都有,空烟盒遥控器打火机指甲剪镊子破手机花露水…… 烟灰缸旁掉了些烟灰。 谢昕有洁癖还是个强迫症,越看这个茶几心里越不舒服,索性起身开始收拾起来,收拾完还觉得不够,又去浴室拿了拖把洗净,将整个客厅拖得干干净净。 邵忍回来的时候,谢昕正在浴室放拖把,他看着一尘不染泛着水渍的地板有些诧异,走进来又看到光可鉴人的玻璃茶几,上面的垃圾被谢昕扔了,其他物件摆放得非常整齐。 邵忍扯唇淡笑,将早餐放在茶几上,又叫了声:“谢昕。” 紧接着浴室里传来水声,隔了好几分钟谢昕才从里面走出,她看着邵忍有些不自在,慢腾腾走过来。 “吃饭。”邵忍将一个塑料快餐盒往她那个方向推了推。 谢昕早饿了,咽着口水过来。 她坐下开了快餐盒盖子,香气扑鼻。 里面是白色米线,红油汤底,肉丝色泽诱人,葱花芫荽点缀在旁。 “这是什么,米粉?” “饵丝,好吃,你肯定没吃过。”邵忍语气非常漫不经心。 谢昕急不可耐,就着热汤吃了一小口,烫得她连忙吁气。 邵忍低头看着谢昕那副滑稽的模样,不自觉低头淡笑。 他愣了下,又刻意转移了视线。 邵忍烟瘾犯了,从烟盒里抽出支烟衔在嘴上,又拿起打火机“咔嚓咔嚓”打了两下火,没点着。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将嘴里那支烟取了下来放在茶几上,然后扬手又将打火机扔在了茶几上。 谢昕在,他还怎么抽? “你哥哥快回来了。” 谢昕停筷抬头,语气激动:“真的吗?” 邵忍点头:“很快你就能见着他了。” 她又问:“不是说还要一个多月吗?” 邵忍皱起眉头:“那边有些动荡,事暂时耽搁了下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一个多星期。” 谢昕心生雀跃,又低头扒了好几口。 哥哥回来,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就算是有依靠了吧。 她想。 而邵忍无奈叹气,起身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去了阳台抽烟。 等这丫头走了,自己应该就能肆无忌惮想在哪抽在哪抽了吧。 他想。 第7章 邵忍抽完烟回来,谢昕也吃完了早餐。 她收拾好快餐盒,又抽了几张纸巾将茶几上洒落的汤汁擦净。 谢昕低头的时候,有一缕头发从耳后垂下来,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将头发认认真真地挽到耳后。 有阳光从窗外投入,映得谢昕耳朵通红发亮,就连耳廓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邵忍只盯着,稍微眯起眼眸,似乎有些沉迷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轻咳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提议道:“我带你出门逛逛吧?” “出门逛逛?”谢昕低头,“不用了,我不想出门。” 哥哥没回来,谢昕心里依旧不安。 一夜无事,谢昕潜意识里已经将邵忍家划分为安全区了,没有出现下一个安全区时她不敢轻易跳出。 “真不去?”邵忍问。 谢昕摇头,开始找借口。 “有点累,我今天就想休息休息,”说完还小心翼翼问了句,“可以吗?” 她不愿意,邵忍自然也没勉强,爽快点头:“可以。” 两人一时无言,邵忍又坐到了沙发上,他开了电视,上面在播放广告,邵忍将遥控器递向谢昕,说:“想看什么,自己调。” 谢昕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想看的,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邵忍收回手,胡乱调了几个台,都是广告,他再调,终于有个放电视的了,邵忍放下遥控器。 这个台在播电影,1993年的港片,叫《青蛇》。 谢昕对这片子有印象,12岁还是13岁的时候,她就看过了。 她至今还记得看这片子的那天热得很,谢昕和继父两个人坐在床边看电视,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乱飞,锈迹斑驳的老风扇哐当哐当地摆头送风,墙角蚊香盘里红色火点若隐若现。 看到一半的时候,继父突然不动声色将手放到了谢昕的大腿上,她不敢动了。 热汗濡湿了谢昕的头发,黏糊糊贴在脸上,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个木偶呆滞住了,继父的手继续往上,再往上,谢昕觉得很痒又有些反胃,那只手触碰到她底裤的时候,卧室门突然被打开,满脸都贴着黄瓜片的母亲走了进来。 她冲谢昕吼:“滚回你自己屋去。” 谢昕跳下床就往外跑,跑到自己那漆黑闷热的屋,她感觉心脏停滞了好几秒,然后才听到自己胸腔内剧烈的跳动声——那是从心底涌上的恐惧。 谢昕深吸口气,她抬眼继续看电视。 法海对青蛇说:如果你乱了我的定力,我就能放过你。 青蛇脸上的笑容自信又得意,她说:好啊!不过我没什么定力,我怕你未乱,我自己先乱。 山涧清瀑,水流潺潺,法海在水中打坐,青蛇玩弄蛇尾勾引法海。 情意缱绻,欲念暗生,法海和青蛇就像两片发黄的树叶在水波里荡啊荡,最后一起打着旋沉没水底。 青蛇对法海说:你输了。 谢昕以前没看懂,现在却看懂了,她脸微微红着,有些尴尬。 邵忍自然也懂了,他还看出了身边谢昕的尴尬,拿起桌上遥控换了台,索性看起广告来。 没多久,他兜里的手机就响了,邵忍接起来不耐烦“喂”了一声,又压低声音说了句:“我马上到。” 谢昕轻轻吁了一口气,连忙问:“邵忍,你要出门吗?” 邵忍听到他直呼自己名字有些无奈,点了下头:“嗯,出趟门,可能要晚点才回来。” 他说完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来,扭头叮嘱:“冰箱里有吃的,你饿了就吃,也别拘束。” 谢昕听话地回:“好。” 关门声震耳欲聋,邵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邵忍离开后,谢昕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她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换回之前的台,白蛇已死,青蛇举剑杀死许仙让其陪葬,法海指责青蛇犯下杀孽,举钵想要收服她,可青蛇的质问让他如鲠在喉。 “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 情为何物? 法海回答不上来,谢昕也想不透彻。 电影结束,谢昕拿起遥控器随意换了几个台,都是广告,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又换了几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粗犷的喊声响起:“三哥,三哥,你在吗?” 谢昕警觉,全身紧绷片刻,举起遥控器关掉吵闹的电视机。 她没出声,想营造屋里没人的感觉,但外面那人不依不饶,敲门声一阵响过一阵。 谢昕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这么破旧的房,门却很新,上面还有个猫眼。 谢昕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口站着那个流里流气的赤膊男。 昨日这赤膊男看谢昕的眼神太不怀好意,邵忍又不在,她有些害怕,始终没有出声。 随后,传出些脚步踢踏声,似乎越来越远。 隔了三五分钟,外面完全没动静了,谢昕估摸他已经离开,踮起脚又往猫眼上看了下,然后便看到一张凑上来的大脸,手里的黑色镜筒怼上猫眼。 谢昕心里一惊,忙紧贴门背蹲下来,冷汗透背,大气都不敢出了。 她听到门外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三哥不在,你拿反猫眼做咩耶?” “我看那妹妹在不在!” “强哥你这偷看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两人笑得猖狂又猥琐,谢昕只觉一阵恶寒。 第8章 好在外面那两人没呆多久,互相调笑两句说着三哥不在真无聊,要下楼吃饭云云。 谢昕将脸贴在门边听动静,果然听到拖鞋趿拉的声音到了楼梯口,且越来越远。 她担心两人又像刚刚那样折返,硬生生等了半小时确认没有任何动静了才敢起身。 再从猫眼向外看,这次没看到人影了。 谢昕不敢在客厅逗留,怕那赤膊男又回来偷窥,于是进了房间关好门,还觉得不放心,把桌子搬过来抵在门口,悬着的心才松懈下来。 她吁了口气,将桌上的书包拿起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单反。 机身很老,侧边布满了划痕,旧得跟像老树皮一样,但它还能用,是谢昕的宝贝,是谢昕省吃俭用四处打零工用时半年才买到的。 谢昕很珍惜。 她开了机,手指拨动转盘,再一次欣赏起自己这两年拍的照片。 照片很杂,什么都有。路边的野花、摇着蒲扇的大爷、吃着西瓜的女孩,还有路边无家可归流浪狗,再往下翻,单反显示屏上出现了她在湖边给邵忍拍的照片。 脸都看不清。 一张惨不忍睹的失败品。 谢昕下意识想删除,手指甚至摁上了删除键,却在最终确定时犹豫了。 她看了几眼,竟然觉得照片拍得还不错,虽然跑焦了,但光线柔和,照片里,邵忍的身形挺拔,抬手靠在车窗上,很随意的姿势,却意外地好看。 谢昕最终还是没删,举着单反躺到床上,她凝视那张照片,看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手举酸了才放下来。 这几天睡得都不好,谢昕有些困了,她翻了个身,闭上眼沉沉睡去。 许是因为刚刚看了邵忍的照片,睡着时,她竟然梦到了邵忍。 就在照片拍摄地的湖边,邵忍站在那里,眯起眼眸,懒洋洋冲她挥了挥手,梦里的谢昕也笑着,静静走到他的身边,两人什么话都不说,气氛很暧昧,如一对非常默契的恋人。 要命! 谢昕知道自己在做梦,挣扎许久就是醒不过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谢昕从床上爬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开了床边的一盏小台灯,她挪开抵在门口的木桌,小心翼翼打开门,客厅死寂又黑暗。 谢昕以为没人,摁下墙壁上的开关。 啪嗒! 灯光盈满了整个客厅。 邵忍就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很颓废,杂乱碎发遮掩下,目光锋利如刀刃,却很快,又恢复到惯常的慵懒状态,抬头,冲着谢昕笑了下,随意的语气:“谢昕,你饿了没,我带你出门吃些东西?” 谢昕没回答,只盯着他的脸,神情有些震惊,震惊过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邵忍低头愣,终于意识到了,伸出拇指摸了下自己的嘴角,粗砺厚茧刺进伤口,刺痛感袭来。 他明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看着谢昕轻笑。 “别害怕,打了个架,受点小伤而已。” 邵忍说得很云淡风轻,起身去了旁边的柜子里找了些药,将之一股脑抱到茶几上,左手拿碘伏,左手抽棉签,动作大剌剌,碰倒了茶几上的东西,药瓶棉签掉了一地。 他也懒得管,胡乱沾了些碘伏往嘴角擦了擦,极其敷衍。 谢昕看着他嘴角眉梢的血痕深吸一口气,皱皱眉,犹豫片刻后抬腿走过来。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邵忍,我帮你吧。” “不用。” 谢昕手指蜷了蜷,没听他的,自顾自拿了根棉签沾了碘伏伸手过来。 邵忍下意识往后躲了下,看到她专注明亮的瞳仁和细密的眼睫,身体却滞住了,任由她拿着棉签在自己脸上涂抹。 她的动作和她的声音一样,很轻很柔,邵忍的痛感似乎尽数消失了。 擦完药,谢昕将棉签扔进垃圾桶,又蹲下来收拾好地上掉落的药瓶。 她手腕细白,动作却很麻利,冷白灯光照着,影子映在邵忍腿上,随着她的身体轻轻晃动着。 邵忍觉得有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点了下膝盖上的谢昕的影子,等谢昕收拾好药瓶目光投过来时,邵忍又懒洋洋靠在了沙发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昕看着邵忍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问出口:“邵忍,我哥哥也和你一样吗?” 邵忍蹙眉,没理解她的意思。 谢昕顿了顿,补充道:“我哥哥和你一样经常打架吗?” “嗯。” “打架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邵忍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手指灵活地转动,漫不经心笑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没办法!” 谢昕喉头很涩,手指交缠很久,眼睛也湿润着,终于将视线从邵忍脸上挪开,只轻轻问了句:“你很疼吧?” “什么?” 谢昕重复一遍:“你很疼吧?” 从小到大,谢昕经常被打,不是被母亲打,就是被继父打,这种疼痛的滋味在她这里早已经刻进了骨髓,想起来就浑身颤栗。 她的话音落下,邵忍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的笑,可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却骤然停住了。 这些年,混迹其中,邵忍同他的名字一般,极其能忍,对痛感早就麻木了。 但其实,青紫红肿或是皮开肉绽,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么会不疼呢? 面对谢昕的问题,邵忍不动声色,垂了下头,很轻很轻,也无人可察。 第9章 “你饿了没?” 谢昕低低头:“饿了。” 邵忍脸上含笑,起身朝谢昕扬扬手:“走,出门吃饭去。”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谢昕小心翼翼抬眼:“我想吃米饭。” 这几天火车上吃泡面,下了火车还吃泡面,除了早上的一碗饵丝,谢昕就没吃过任何主食,眼下饿了一天,她特别想吃白米饭。 邵忍听到她的要求嗤笑一声:“就想吃米饭?” 谢昕重重地点头。 “谢昕,你怎么这么好养活啊?” 他看着谢昕,漫不经心地调侃,眼里的笑意让人沉溺。 同来时一样要从楼下小卖店穿过,再走几条弯弯绕绕的小巷子就到了外面街道。 夜幕来临,这个边陲小县城也热闹起来。 行人熙熙攘攘,霓虹眼花缭乱,街上灯牌奇奇怪怪,中文下还有一行文字,蚯蚓一样蜿蜒着。 谢昕初来乍到,对四周陌生的所有一切都很好奇,但她不敢分神,只匆忙瞥上几眼,亦步亦趋跟在邵忍身后。 过一个路口,在一家生意火爆的露天大排档前,邵忍停下了。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小妹很机警,拿着菜单迅速过来。 “吃点什么?” “来个你们这里的招牌。”邵忍嗓音里带着笑腔,又点了几个菜,将菜单推倒谢昕面前,“谢昕,你有没有想吃的?随便点。” 谢昕拘谨着,瞥了一眼菜单,最终摇摇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邵忍也没勉强,将之拿了回去,补了一个菜,然后抬头:“就这几个。” 小妹快速登记上去,转身想走时,邵忍瞥了下谢昕,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多来点米饭,小姑娘爱吃。” 服务员小妹应得也很直爽:“行嘞,哥。” 点完菜,邵忍感觉有些渴,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再次抬眼看向谢昕,发现她正看着路边的灯牌看得出神,旁边发廊转动的霓虹灯光映照在谢昕脸上,晃出暧昧的光影。 邵忍伸手在谢昕眼前晃晃,本想打断她的失神,可谢昕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往后闪躲着,眸里的惊恐一览无余。 她在害怕自己伸手过来的动作。 邵忍怔了下,忙收回了手:“看什么东西?魂都掉了。” 谢昕意识到邵忍伸过来的手掌没有恶意后,这才坐正身体,她脸红着,不好意思地轻声说:“刚刚在看招牌下的字。” 邵忍随意晃了一眼:“那是傣文。” “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啊。” 谢昕看着那些符号一样的文字来了兴趣,问邵忍:“这些字怎么看啊?” 邵忍不羁笑着,“这还不简单?上面的中文什么意思,下面的傣文就是什么意思呗。” “照你的说法,我也看得懂了,我的意思是,不看上面的,你能看懂吗?” 邵忍摇头,停止了糊弄谢昕的心思,如实回答:“那不能,我不是本地人,也没学过。” 谢昕打量邵忍,从他深邃的眉眼往下,心里涌起强烈的好奇,小心翼翼发问:“邵忍,你不是本地人,那你是哪里的人?” 邵忍神情依旧带笑,却有些恍惚了,他回答:“不记得了。” “不记得?” 怎么会?他这么大的人,还会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邵忍“嗯”了一声,谢昕也没再问了。 有些无聊,邵忍指节曲起叩动起桌面来,一下一下,声音低闷。 他眸光晦暗着,没有人能看透。 谢昕也看不透。 邵忍的话是真的,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了,只记得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有石桥有河流,有覆着青苔的石板路,依稀是某处江南水乡。 但他被抛弃了。 穷困的母亲跟别人说要去边境做玉石生意,带着他踏上往西南去的火车,逼仄的卧铺床上,邵忍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睡在旁边的母亲起身打电话。 她声音低闷,像从地底传来一般:“我抛下一切来找你,你还要我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扔火车上?那是我的儿子!”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邵忍听不清,他揉着眼睛不知所措,只知道背对着他的母亲沉默了很久,最终挂了电话,躬身低泣起来。 很快,火车靠站,母亲提起行李就往外走,到走廊时脚步停滞一下,转头回看,看见邵忍睁开的眼,那一瞬间,她眼底闪过的慌乱让邵忍那声“妈妈”哽在喉咙里。 母亲什么也没说,提着行李的手紧了紧,最终头也不回走了,异常决绝。 想到这里,邵忍垂眸,情绪不明。 烟瘾又犯了,他从烟盒抽出一根,想到谢昕闻到烟味时那皱起的眉,鬼使神差的,又给塞了回去。 菜上来得挺快,随之上来的还有一大盆米饭。 邵忍拿了碗,盛了满满一碗推到谢昕面前,刚想给自己盛饭,有双手重重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三哥!” 邵忍不用回头,只听声音便知道来人。 他伸手撵住肩膀上的手腕,用了力气,那人虚得很,疼得吱哇乱叫。 “三哥!三哥!是我!强仔!” 邵忍面无表情,这才收敛了力气。 身后的强仔脸皱得像苦瓜,忙抽回手,正往自己发红的手腕上发狂地吹气。 疼痛缓解了些,他走上前悲愤地控诉:“三哥,你下手也太狠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邵忍声音带着慵意:“我跟你不就是有深仇大恨吗?” “三哥真会开玩笑!咱俩哪来仇怨,咱俩的情谊不比命根子都硬呐?” 他言语刚落音,饭桌上又围过来两人,谢昕拘谨地抬头,是昨天去接她的浓眉大眼和尖嘴猴腮。 他俩摸着肚皮笑嘻嘻,眼角眉梢都是谄媚。 “三哥,吃的啥啊?” 邵忍看了一眼两人那巴巴的眼神,不耐烦地说:“行了,坐下一起吃吧。” 两人比猴都快,邵忍音刚落他俩就火急火燎落座了。 邵忍掰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谢昕,嘱咐:“你吃你的,不用管其他。” 这么多人在,其中还有那个赤膊男,谢昕不自在得很,她缩着脖子接过筷子,听了邵忍的话,只顾埋头扒饭。 尖嘴猴腮看清了邵忍的脸,夸张地叫了声:“三哥的脸咋破相了啊?” 邵忍没说话,只伸出左手拇指抹了下嘴角的伤痕,眸光阴冷。 强仔“啧啧”几声:“三哥,你这咋弄的啊,顾珍姐看到得心疼了吧?” “我再说一次,别把我和顾珍摆一块,我和她没关系!” “别啊,顾珍姐多好的女人,手底下还那么多妞,死心塌地要跟你你不要,要是我,早屁颠屁颠上了。” 强仔说着低笑几声,脸上全是探究:“老实说,三哥,你是不是不行啊?” 第10章 邵忍不用反驳,甚至话都不需要说上一句,只是稍抬下颌,往强仔小腿腱子上来上一脚,就足以让他弓腰抱腿叫疼不迭。 “三哥,我错了……”强仔的脸疼成绛紫色,油光发亮的脑门上豆大汗珠一颗颗,“是……我不行!” 其余二人旁边看热闹,笑得贱嗖嗖,尖嘴猴腮夹粒花生米塞嘴里,边咀嚼边讲话,露着大牙花子。 “强仔,你这就是贱,没看见今天三哥心情不佳吗?还非上赶着惹他。” 浓眉大眼附和着:“他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门心思只想往棺材上撞。” 邵忍皮笑肉不笑,斜睨他们一眼。 “正事不干,屁话不少,再多说,剁你们扔南卯江里喂鱼。” 听到这句话,谢昕心里一咯噔,拿筷子的手也僵住了。 可那两人跟邵忍身边几年,知道邵忍是玩笑话,真发狠起来不是这模样,也不怵他,还与他打哈哈。 “三哥你也舍得?” “对啊三哥,你太狠了,我们俩是谁,你的左膀右臂啊!你忍心剁了?” 邵忍冷嗤一声:“忍不忍心,你俩可以试试?” 那两人猴一样精,嘴里囫囵着“不敢不敢,我们闭嘴”,又争先恐后夹菜,试图混过这话题。 想法是好的,却笨手笨脚,夹菜时筷子打架你不让我不让,最后碟子一翻,通通倒在谢昕身上。 谢昕一惊,忙起身抖落,可惜来不及了。 无妄之灾,白裙子瞬间被满盆的辣油香料浸染,辣油顺着她的膝盖往小腿弯蜿蜒,最终淌进那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里。 惨不忍睹。 她脸色发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剩下的三人发懵,邵忍一人发怒。 他低眉敛目,神情阴恻恻,话里是调侃,声音带怒意。 “你俩做什么?抢着吃饱见阎王?” 谢昕在,他有火也没发,通通压抑下来。 尖嘴猴腮最机警,一看邵忍神情便知事情严重,连忙起身点头哈腰道着歉。 “妹妹,对不住,真对不住,”又转向邵忍,“三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没注意,手笨!” 浓眉大眼慢半拍,反应过来后,也连连讲着对不住,再抬头,看见邵忍拿包餐巾纸蹲在谢昕旁边,正准备帮她清理身上的油渍污迹。 费了半包纸,没半点用处,浓眉大眼卯着胆子提议:“三哥,那顾……顾珍姐不就在附近吗,不然带妹妹去她那里换身衣服再来吃饭?这满身的辣油,弄也弄不干净,妹妹也不舒服啊。” 邵忍抽纸的手指滞住,对他的提议犹豫得很。可邵忍看着谢昕,满身的油渍污秽,再往上,眼瞳漆黑,唇紧抿,脸色惨白身体紧绷,不适感显而易见。 他不想与顾珍有牵扯,麻烦得很,但看着谢昕,邵忍还是妥协了。 “行吧。”邵忍神色冷沉,起身握住谢昕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往外带,“我领你换身衣服去。” 谢昕没说话,任由他握着,粗糙的厚茧磨着自己细白的手腕,有些刺有些痒,谢昕跟随他的脚步,抬头看着他坚毅俊朗的侧脸,这样狼狈的境况下,谢昕竟然生出了些许难言的悸动,如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水波圈圈细纹往外漾。 这里的楼不高,弯巷却多,绕啊绕,拐进一条窄街,进了最边上一家的后门。 黑暗涌来,谢昕有些害怕,另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捏住邵忍的衣袖,再往里走几步,邵忍抬手掀开布帘子,后面是昏沉暧昧的灯光。 污秽窝声色场,几个靓丽女郎横七竖八躺沙发上耍手机,大波浪小吊带,裙子开叉到大腿。 有个女郎眼一抬,扭头过去就喊“珍姐”。 “三哥找。” 不多会,里屋出来个女人,她身姿曼妙妆容精致,指尖夹着烟,慵慵懒懒倚靠门边,举手投足是风情。 “呦,稀奇客,你竟然会来找我?”女人眼角眉梢都漾笑,直到看到谢昕。 像会变脸,刚才的笑消失殆尽,女人瞬间尖酸刻薄起来:“邵三,你什么意思?不中意我可以,我顾珍也不是什么死皮赖脸的人,但你带个女人来我这面前耀武扬威?” 人在屋檐下,也确实有求于她,邵忍眉头紧蹙,言语却温和:“顾珍,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邵忍轻咳一声:“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忙?” “财狗和小九抢菜,油泼了这小丫头一身,糊身上不舒服得很,你能不能带她去换身干净衣服,我付你钱。” 顾珍细细打量谢昕,从上至下,目光像尖刀。 “她是谁啊,你这么上心?” “阿奇的妹妹,他不在,托我照顾两天,总得给人家照顾好吧。” 顾珍这才将视线从谢昕身上收回来,眼闭上又睁,语气不情不愿,却说着:“行吧,跟我来。” 她扭头往里走,身姿摇曳。 谢昕有些怵,脚步挪挪不敢动,邵忍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声音很轻:“没事的,就换身衣服,别怕。” 谢昕深吸一口气,定定神也往里走。 邵忍散漫倚靠在门边柜台前,凝视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等待的时间很无聊,柜台上有枚硬币,邵忍捻起来放粗砺的食指弯上,拇指往上一抵,硬币翻滚着飞上半空,又稳稳落上他的手心。 再来一次,力度没控制好,光洁崭新的硬币落地,咕噜咕噜滚到了旁边的水泥缝里。 水泥缝一指宽,里面漆黑无光。 没得玩了,邵忍耸耸肩,掏出他那个破手机看了眼时间。 顾珍去了里屋,她开完灯随手将包甩沙发上,又转身打量了门口的谢昕几眼。 谢昕没经历到过这种情况,唯唯诺诺,不敢问也不敢说话。 一墙之隔的酒吧里有人在唱歌,震耳欲聋的伴乐,嘶吼着十几年前的老歌。 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情真意切声嘶力竭。 谢昕不明白,死了还怎么爱?怎么淋漓怎么痛快? 爱一个人,不应该要好好活着吗? 但谢昕没有机会深思下去,因为顾珍扔给她一件衣服,直接砸在她脸上。 是一条裙子,浅绿色的蕾丝。 她慵懒坐在沙发上,修长美腿翘起。点了支烟,没好气吩咐谢昕:“愣着干嘛?换上啊,还要我亲自帮忙?” 谢昕不知所措,拿着裙子问顾珍:“在哪换?” 顾珍眼皮子也没抬,随意指了个角落。 谢昕瞥了眼,慢腾腾挪到了墙角。 当着人的面,谢昕很拘谨,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指捏住下摆将沾上油污的T恤往上脱了下来,又看了眼手里的裙子,紧身的,领口很大,再看顾珍身上的,领口开得更低。 动作太慢,顾珍已经很不耐烦了。 她将烟头摁熄,起身走到谢昕面前催促:“你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啊,快点!” T恤拿在手上,短裙已经脱了,几年前的破烂文胸和卡通内裤堪堪遮住她最后的尊严。 顾珍的右手握住谢昕细白的胳膊,右手伸到谢昕的背后。 长指甲刮到了谢昕后背上的肉,疼得她下意识咬紧嘴唇。 然后,文胸被解开,谢昕脑子空白一片。 再然后,顾珍鄙夷的视线落到谢昕内裤幼稚的卡通图案上,最后的遮羞布也好像也被她生生扯掉了。 “赶紧换上!”顾珍以一副高傲长辈的姿态对谢昕颐指气使。 谢昕不敢反抗,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哥哥不在,她在这陌生地方举目无亲没得依靠,只能逆来顺受。 她说自己慢,谢昕就加快手上动作,胡乱将自己塞进裙子里。 裙子紧,谢昕瘦,这条性感裹臀裙意外合身,只是领口大,她不用低头便会展露胸前春光。 顾珍冷着脸,将谢昕推到镜子前,拉拉链的动作很粗暴,使劲往上一提,拉链夹住谢昕的头发,扯得她眼泪盈眶。 终于换了干净的衣物,可谢昕却更不自在了。 她出了门,邵忍的目光过来,她拿手挡着胸前,求救般地叫了声“邵忍”。 邵忍擅长察言观色,看她难堪的神情与动作,瞬间明白了。 他收回视线,又问顾珍:“有没有外套?” 顾珍眉一横:“没有。” 邵忍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挂着的一条围巾,拿过来团成一团递给谢昕。 她像得了救命稻草,披身上遮挡住,这才松了口气。 邵忍问:“多少钱?” 顾珍冷嘲:“不用你的钱。” 邵忍敛敛眉,还是掏出几张粉红钞票放柜台上,拉着谢昕往外走。 再回去,饭吃得更不自在了,强仔的眼神色眯眯,有意无意落谢昕身上。 好不容易吃完,邵忍结了账,带着谢昕往家的方向走,强仔的目光终于放肆起来,胶水一般黏着谢昕,从柔软腰身看到细白的脚踝,舔舔皴裂的嘴唇,感叹着:“妈的,纯中带欲,真想尝尝什么滋味。” 尖嘴猴腮嘿嘿笑,揽过强仔的肩膀:“你就别想了,那是二哥的妹妹,亲的。” 浓眉大眼也嘲讽他:“对二哥妹妹起心思?你不怕他回来卸你胳膊啊。” 强仔摸摸鼻子上的油光,啐一口痰,连忙掩饰自己道:“我就想想,想想而已……” 他嘴上这么讲,暗里腹诽多。 世上事哪有人说得好。 有人一夜东山起,有人瞬间高楼塌。 什么二哥三哥,不都是混口饭吃,手里沾着龌龊物,刀尖口上舔着血,变个天,洗洗牌,搞不好明天他强仔就能当老大。 什么东西! 第11章 “谢昕——” 邵忍出声的同时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谢昕没反应过来,直愣愣撞上他背脊。 铜墙铁壁一般,磕上她挺翘的鼻,疼得谢昕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一松,围巾没拿住,轻飘飘落在地上,胸前的春光没物遮挡,毫无保留入了邵忍的眼。 谢昕脸皮薄,耳朵根子红得滴血,想躬身下去捡围巾,可越低身越走光。 她拿手挡胸前,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窘迫又无助,模样怯怯。 真是败了。 邵忍轻叹气,弯腰下去捡起围巾抖抖灰,伸手过去替谢昕披好。 看她如释重负的表情,邵忍突然惩罚似地曲起中指弹上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散漫。 “冒失鬼,拿稳点。” 谢昕不喜欢这个称呼,秀气的眉轻皱起,不服气地反驳回去:“你才冒失鬼。” 邵忍说:“是谁冒冒失失撞上我的?” 单独面对邵忍,谢昕不似从前那般拘谨了,竟然还伶牙俐齿地反驳了回去。 “是你突然停下不走,我才撞上的……” 邵忍觉得自己无聊透顶,竟然和谢昕在路边,在热风里,争论起谁冒失这种屁都比不上的问题,还争论得颇有趣味。 邵忍无奈笑笑:“倒成我的错了?” 谢昕望着别处,梗着脖子:“你知道就好。” “行,我的错,”邵忍主动揽下错误,举目四处看看,目光定格在路边一家女装店上,“主要问题也在于你这件衣服。” 坦胸露背的,与她气质严重不符。他有些后悔带谢昕了顾珍那里。 邵忍拿手指着那家店:“走,过去挑几身衣服。” 谢昕住进来几天,穿的衣服都皱皱巴巴洗得发白,一看就是穿过很久都没扔的。 女装店在马路对面,邵忍抬腿想过去,可身后的谢昕脚步挪挪,始终没有动作。 邵忍转头过来:“怎么不走?” “算了——”谢昕远远的看了一眼女装店,玻璃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衣饰光鲜时尚,她眼里的渴望被扬起的热风通通吹散,“我没有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谢昕眼眸垂下,手指不住地纠缠着,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还让你花了好几百……” 邵忍咧开嘴:“多大点事,几件衣服而已,还能花穷我?” 谢昕嘴微张着,抬眼凝视邵忍。 他轮廓硬朗,目光却柔和,久未打理的头发稍微搭在眼眸上。 笑容阳光得有些晃眼。 那其实就是一家路边店,衣服都是廉价货,邵忍让她随便选,谢昕却还是觉得贵。 她几年没添过新衣,如今一排排的衣服任她挑,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邵忍比她有主意,摸着下巴处的青茬东看看细看看,从架子上拿了几身递给塞给谢昕去换。 谢昕听话得很,拿着一堆衣服进了试衣间。 邵忍百无聊赖在外面等待,没几分钟,谢昕出来了。 不合适的裹臀裙被换下,身上是一身白色棉布裙,她的黑发松松垮垮绾在脑后,看起来格外清纯。 邵忍眸光敛起,神情晦暗看不透。 谢昕又试了几身,都不错,邵忍嚷着都包起来。 付完款,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来。 他走,谢昕也走。 喧嚣街道,行人往来,两人并肩走着,混在人潮里,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周边是低俗的灯红酒绿,却在两人脚下晃出最暧昧的影子。 谢昕的一生乏善可陈且微不足道,这样无趣又喘不过气的生命里,邵忍是为数不多向她展露善意同时又让她卸下防备的人。 路边有西瓜摊,邵忍眼馋,抬了抬下巴问:“想吃吗?” “想。” 邵忍快走两步上前,娴熟地挑起西瓜来,墨绿的西瓜皮,深深浅浅的线条附着在西瓜上。 邵忍修长的手指弯起来,扣扣敲敲,最终挑了个很大的西瓜,摊主热情称重,邵忍付了钱,提起装有西瓜的塑料袋转身,朝谢昕扬了扬。 谢昕抿唇笑笑算是回应。 邵忍扬手,语气是轻快的:“回家。” “好,回家。”谢昕眸光专注认真。 仿佛已经经历过千万次的彩排,出口的时候非常自然且顺理成章。 谢昕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这西瓜一看就很甜。” “那当然,”邵忍难掩语气之中的得意,昂头炫耀着,“你三哥挑西瓜从没失手过。” 又是那个小卖部,又是那个布帘子,又是那个黑楼道,这次的谢昕却不似之前一样恐惧了。 进了门,邵忍急匆匆开了空调。 又进厨房,将西瓜摆在案板上,手起刀落,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凌厉。 红色的西瓜甜汁淌下,顺着砧板边缘蜿蜒流下。 邵忍性子急,做事却很细致,两者并不矛盾。 一块一块切得整整齐齐放进盘子里,用时却很短。 他端出来,目光匆匆忙忙缠住客厅里的谢昕。 冷白灯光下,谢昕一身棉白布裙,头发散下来,汗水濡湿鬓角,湿哒哒的。 清纯中带着些欲,看起来比那墙上破旧画报上的女港星还要美。 “吃西瓜。” 邵忍往下看了一眼,似乎是为了掩饰。 当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掩饰。 邵忍将装着西瓜的盘子放到茶几上,然后伸手拿了一块给谢昕,坐到了她旁边,又鬼使神差往旁边看去。 谢昕拿着自己递过去的那块西瓜重重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淌下来。 或许是意识到邵忍在看自己,谢昕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伸出手背擦去唇边的汁水。 她的唇很红很好看,在西瓜汁的浸润下更加饱满亮泽。 邵忍一瞬间有些意乱情迷。 莫名其妙吧。 他压根不是个会动心的人。 谢昕又咬了一口,汁水渗进唇舌里。 西瓜很甜,甜得发腻。 邵忍收回视线,也开始吃西瓜了。 他大口大口,风卷残云,很快,手上只剩下了一块绿瓤,随手将之投掷进垃圾桶里。 又拿了一块。 没来得及吃,兜里的手机声响,追魂夺命叫个不停,谢昕注意力被铃声吸引,邵忍吃西瓜的兴致也被打断了,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一看,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个陌生号码。 他浓眉一拧,接起来,语气凶恶:“谁?” 电话那头杂音混杂着电流声,嗤嗤啦啦响不停,谢昕压根听不清,只知道邵忍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收敛脾气好言好语。 “大哥,有什么活吩咐?” 他说着话,眸光却骤然冷沉下来,瞥了眼谢昕,起身往房间走去,言语恭恭敬敬像在赔罪:“我该死,刚刚真不知道是您……” 第12章 老房子不隔音,邵忍已经尽量控制了,细微的说话声还是入了谢昕的耳。 低声下气,与之前在强仔面前逞凶露狠的邵忍判若两人。 “大哥,这次的事要是办不成,您抽我的筋扒我的皮都行。” “今儿下午大哥教训得是,事没办妥帖就得狠狠揍,我怎么会有怨言?借我一亿个胆子也不敢啊!” “大哥这是激励我,器重我,为我好,催我上进,我心里明白得很。” …… 谢昕手里捧着西瓜,却没再动过口,压下秀眉,侧耳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几分钟后,邵忍挂断电话,从房间出门来后,扬手将门摔上了。“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他目光深邃,神情很冷漠,什么话也没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那副哈巴狗样的人是别人呢。 拖鞋趿拉声响起,邵忍走到窗边,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稍稍垂头,烟衔嘴里,火机声咔嚓清脆,青色火苗擦上香烟顶端,点烟的同时想着谢昕,用余光瞟了眼,她正乖乖坐在沙发上。 谢昕在,他抽烟极不自由。 邵忍双肘靠在窗台上,懒散的姿势,将半个身体都探出了窗外。 热风撩人,裹挟着刺鼻烟雾,通通消散在夜色里,丝毫没有侵扰谢昕。 邵忍瞪着眼狠抽一口,无数烦郁就着烟雾一同吞进五脏六腑,又吐出来。 从谢昕这个角度望过去,他表情不明,只能看到夜色中忽明忽暗的烟头。 邵忍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抽烟,他抽得狠,一根接了一根,似乎烦恼缠身。 谢昕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矛盾。 从见面之初看到邵忍的眼神,谢昕心里莫名觉得他像个好人。可这两天接触下来,无论是他身侧围绕的人还是他出没的环境,亦或者他随口吐出的威言恶语,如此种种似乎都彰显着谢昕想错了。 邵忍怎么会是个好人? 混迹在污秽里,双脚踩的泥淖坑,这样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 笑死人了。 谢昕觉得:他、他们,包括自己的哥哥蒋铭奇,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人。 谢昕的心脏像被细线缠住,弯弯绕绕乱作一团。 第三根烟抽完,邵忍转身过来,正巧撞上了谢昕的视线,她神色凝重,似乎刚刚一直在看着自己。 烟雾浸了嗓子,邵忍声音哑得很,开口问她:“西瓜不吃,盯着我看什么?” 被抓包,谢昕连忙掩饰:“没什么……” 心事重重,她在撒谎,人堆里打滚的邵忍一看便知,但什么也没说。 倒是谢昕先沉不住气,话音刚落又出声喊他姓名。 “邵忍。” “嗯?”他抬了眼,“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谢昕咽了咽口水:“你和我哥哥认识多久了?” 邵忍想了下:“七八年吧。” “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邵忍嘴唇微翕,一时语塞。 好? 他和蒋铭奇相识于微时,同在腌臜地当跑腿的小喽啰,互相扶持着一步步爬上来,七八年过去,两人从小喽啰混成大喽啰,其中辛酸,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的。 停顿片刻后,邵忍骗她:“还不错。” 谢昕的下嘴唇咬紧了又松,盯着邵忍,没再问其他的了。 天热,谢昕出了些汗,之前吃饭又被洒了一身的辣油,一起黏身上不舒服得很。 她从沙发上起身,指了指浴室,用征求的语气:“我想去洗个澡。” 邵忍的回答倒是爽快:“去吧。” 他扭动脖颈,骨头作响,转过头又从烟盒里捻出一根烟来抽。 谢昕看了他背影几秒,然后挪着步子去房间拿了睡衣。 水雾袅袅升腾。 泛黄的旧瓷砖上氲出水珠,汇聚,饱满,最后蜿蜒流下。 谢昕闭上眼,温热水流从头顶开始蔓下去,顺着皮肤肌理,渗入口鼻眼耳。 热水澡洗掉了她身上的油渍脏污,连带着她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洗完澡,谢昕抬手关掉了淋浴喷头。 浴室洗脸台前有镜子,她走到面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镜面氤氲的水雾后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谢昕伸出手去擦掉水雾,好让自己的身形展露得更加清楚。 黑发白肤,茶黑色瞳孔,眼睫细长,眼角泛有红晕。 谢昕好看,她也从小就知道自己好看。 稚气没有让她的美丽打折,反而使她看起来越加精致。 谢昕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不是谢昕,而是某个正常家庭里受尽宠爱的小女儿,她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这张好看的脸应该会让她的人生锦上添花吧。 可谢昕并不是。 她只是小县城里没有父母庇护的底层人,这张脸唯一带给她的只是邻居意味深长的调侃以及婚恋市场里卖家估出的好价钱,除了远走他乡投奔蒋铭奇,谢昕想不出更好的出路。 可现在在这里,她连蒋铭奇的面都没见上。 谢昕叹了声气。 她慢腾腾擦净身体,慢腾腾穿好衣服,最后慢腾腾出了门。 出来时,邵忍从窗边转移到了沙发上,天花板上悬着的长灯管洒下灯光,却没法照到他的脸。 谢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和邵忍相处了这么几天,谢昕一直看不清他。 当然,她也看不清自己。 一方面,谢昕初见邵忍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他看似桀骜看似散漫,插科打诨没个正行,可他和自己的独处时又知进退懂礼节;另一方面,她想到强仔之流,又觉得能与之同流合污称兄道弟的算什么好人! 谢昕那时并不明白,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 谢昕站在浴室门口,手指紧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神却定格在邵忍身上。 她在观察他,同时也在思索。 邵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问题并未想出眉目,邵忍的目光便如利刃一般扫了过去,彻彻底底打算谢昕的思绪。 很快,他又换上了懒懒散散的神情,用惯常的语气:“这么快就洗完了?” “嗯,”谢昕不受控制咽了下口水。 邵忍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房门:“很晚了,你早点睡觉吧。” “哦——”谢昕拉长尾音,但脚步没动。 邵忍瞥了一眼,语气随意:“谢昕,你还有事吗?” “没事,我先去睡觉了。” “嗯。” 谢昕走到房间门口,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过来又喊他的名字。 “邵忍——” “嗯?” “吸烟有害健康。” 她的眸眼澄澈,语气非常认真:“你最好少抽点。”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竟然戳到邵忍心里柔软,他弯唇笑笑,拖长语调答:“知道了——” 谢昕点点头:“那我去睡觉了。” 她走了两步,又被邵忍叫住。 “等一下。” 谢昕脚步一顿,快速转身过来。 “什么事?” “我等会儿要出门,你自己把门窗关好。” “好。”谢昕细声细气回答,又多嘴问了一句,“你去干嘛?” “办点事。”邵忍言简意赅。 “什么……时候回来?” 话说出口谢昕才察觉到奇怪,怎么像极了妻子询问夜出的丈夫。 莫名其妙。 谢昕脸上微红,没等邵忍回答就自顾自解释:“我就随口一问,我去睡觉了。” 她转身,快速走向自己房间,然后将门反锁好。 躺床上,谢昕依旧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拖鞋趿拉的声音,水流哗哗的声音,开门关门的声音。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凌晨5点多,邵忍从外面回来了。 声响不小,谢昕本就睡眠浅,自然被吵醒了。 她慢腾腾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从缝里往外看去。 邵忍走路歪歪斜斜的,到茶几旁边没站稳,直接跪倒在地。 似乎是喝了很多的酒。 谢昕开了门,缓步走到邵忍身边。 她蹲下身,朝他伸手并问道:“邵忍,你没事吧,要我拉你起来吗?” 几乎是瞬间,邵忍骨节分明的手掌袭来,然后狠狠扼住了谢昕的喉咙。 只用两指,便让谢昕有了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如洪水如猛兽。 痛苦的窒息感刺激着谢昕的泪腺,几乎是刹那,她因疼痛而狰狞扭曲的面孔上已经出现了两条显眼的泪痕。 好在喝得还不算太醉,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手里掐着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是暂住他家的谢昕。 邵忍松开了谢昕。 他手离开的一瞬间,空气猛地往谢昕口腔里灌,她满脸通红,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谢昕?” 第13章 如溺水得救一般,谢昕终于喘过气来。 她双手无力撑在地板上,咳嗽声依旧不止。 邵忍晃晃脑袋,酒醒了一大半,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地上的谢昕还在痛苦咳嗽。 他第一次感觉如此无措,以至于连双手都不知如何摆放,咽下口水,喉结微微滚动。 “谢昕,你还好吗?” 窒息感缓解,谢昕的咳嗽也不如之前猛烈,这才抬眸,目光撞上了邵忍的,他眼底的慌乱被谢昕尽收眼底。 认识这几天来,邵忍要么凌厉要么散漫,这是谢昕第一次看到他的慌张无措。 “还好……”她收回视线,秀白脸孔咳得烂红。 邵忍神情自责,起身朝她伸出手:“先起来。” 谢昕的咳嗽声弱了些,抬眼望着这双手掌。 骨节分明,青筋暴起,好一双劲瘦有力的夺命利器。 他甚至都没用全力,短短几秒时间,轻轻松松,差点送她去鬼门关报道。 “对不起,”邵忍嗓音有些喑哑,眸眼布满红血丝,“谢昕,对不起,喝了酒,不清醒,我真的不知道是你。” 边境小城,十六岁开始混迹,欲望与金钱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主动出手已经成为他的本能。 没想到本能却误伤了谢昕。 邵忍太阳穴突突的,疼得厉害。 谢昕久久凝视这手,情绪非常复杂。 它的主人差点取了自己性命,谢昕应该害怕的,可与邵忍目光相触时,他眼底的慌张自责都不假,谢昕又怕不起来。 她捂着喉咙,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借着邵忍的力气起身坐到沙发上,才终于好受了些。 邵忍深深看她,又垂了眼,转身进厨房倒了杯水放她面前。 “谢昕,你还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邵忍向来散漫,此刻讲话却颇为小心翼翼。 谢昕拿起那杯水饮尽,摆了摆头:“我没事。” 身上没有钱,人又在他屋檐下,讲句不好听的,生杀予夺都只是看他心情罢了。 他要真想杀,自己恐怕连说救命都没机会,这种情况下如何还能讲真话,讲什么?讲他刚刚差点把自己掐死了? 傻子才如此。 “真没事?” 谢昕擦净唇边水渍,竟然还冲邵忍笑,“没事。” “没事也去医院看看,你要是出了问题,我罪过就大了。” 谢昕不想去,推脱着:“我真没事。” 邵忍却还不放心,口吻坚定起来:“一定要去。” 谢昕拗不过。 晨光已现,时间却早。外面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小卖店门口停着邵忍的摩托。 黑色的大块头,车身线条流畅,不过看起来有些旧了,掉漆还锈迹斑驳,但邵忍却很宝贝它。 他跨坐上去,姿势潇洒,转头过来,提醒呆呆站在一旁的谢昕。 “上车。” 谢昕抬起下颌,乖巧哦了一声,走几步到车旁,抬腿跨上去,后座有了重量,邵忍才开口说话,冷冷沉沉的声音里带着些关切:“抓好。” 两人身体相触,谢昕有些不自在,只伸手稍微抓住邵忍后背的衣服:“我抓好了。” 邵忍嗯声,手下用力,摩托车轰鸣着启动,谢昕因为惯性后仰了下,她眼疾手快,双臂紧紧抱住邵忍精壮的腰身。 感受到腰部的触碰,邵忍眸色深沉,嗓子眼里有些发涩。 摩托车在小巷子里绕着弯,最后开到了坦荡通途,顺着西向疾驰着。 初升的太阳,火红的朝霞,透着凉意的风将邵忍开敞的衬衣下摆吹得飞扬。 谢昕坐在摩托车后座,看着他被风撩起的黑发,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开得快,到得也早,小诊所外,医生甚至都还没上班。 两人蹲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着,看着这个小城从复苏到喧嚣。 邵忍懊恼地揉头发,身上痞气不改:“他妈的,来得太早了!” 谢昕撑着脸,失神地看着对街那个包子铺,有客人来时,老板热情掀开蒸笼,蒸腾的白雾争先恐后向外涌出好似仙境。 好不容易等到诊所开口,邵忍火急火燎带着谢昕进门看伤势。 医生是个小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戴着眼镜,不过精神很矍铄,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谢昕脖颈那圈浅浅的红痕,又警觉地瞪了一眼外面倚墙等待的邵忍:“姑娘,被人掐的啊?” 谢昕如实点了头。 小老太太抬抬下巴,又拉过她的手悉心询问:“是不是被欺负了啊?” 谢昕摇头:“也不是……” 老太太郑重其事:“家暴的男人可要不得哦。” 谢昕眼皮子一跳,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咽咽口水:“不是家暴。” “真不是?” “不是。”谢昕回忆起那时邵忍狠厉的眼神有些恍惚,“那只是个意外。” “他是不是平时对你还不错啊?” 谢昕思忖几秒,然后点了头。 医生叹了声气,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却没再说其他的。 等邵忍进来询问伤情时,那小老太太已经误会了,冷着脸,用训斥的语气和邵忍讲:“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别觉得平时给几个甜枣就能欺负人,要对自己的女朋友好点。” 邵忍一怔,竟然也没反驳,还下意识点了点头。 但是谢昕小声解释了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出了医院,外面阳光刺眼,邵忍眯起眼眸,转头过来。 日光映着谢昕的脸,白里透了红,再往下看,她脖颈上浅淡的掐痕始终没消,邵忍神情愧疚,轻咳一声叫她的名字。 “谢昕。” 谢昕看着他微张的嘴,声音轻轻柔柔:“什么?” 邵忍的目光看向远处:“你想吃什么?” “和昨天一样。”她舔舔干枯的嘴皮,微微笑着,“昨天的早餐很好吃,叫什么来着? “饵丝。”邵忍提醒她。 “对!” 看着谢昕明媚的笑容,邵忍突然有些触动,也笑着:“好,上车。” 邵忍没有再提自己的愧疚,谢昕也没有问他那时为何会突然伸手掐上自己,两人似乎心照不宣,默契地将这件不愉快的事抹去。 摩托车的皮具座位在太阳下晒得发烫,谢昕坐上去,这次没抓他衣角,而是紧紧捏住了邵忍的肩膀。 摩托车再次疾驰。 风在耳边肆意呼啸。 到了店外,邵忍停了车。 才进店门,老板就熟稔地同他打招呼:“阿忍今天这么早啊?” “那可不,早点来捧你的场啊,两碗大救驾,‘帽子’放多些。” “好嘛。” 说完,老板的目光落在他旁边的谢昕身上,眼神带着好奇的光。 但他没问,转身忙碌起来,动作麻利得很,取了饵丝放滚水里,隔会儿便捞出,浇上鸡汤,香葱和芫荽也必不可少。 邵忍将先来的一碗推她面前:“你先吃。” 谢昕早饿了,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着吃了一口。 汤汁烫,她本能地皱起眉。 一杯清水被邵忍放到她手边:“慢点,别烫着。” 谢昕忙拿起喝了一口,俯身下去又吃起来。 邵忍看着她饿起来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只觉得心里快乐安宁。 第14章 早餐吃完,邵忍付了钱,和谢昕走出店门。 外面日头烈了些,高悬在头顶,邵忍眯了眯眼,转身过来同她讲:“我还有事,先送你回家,冰箱里有吃的,你中午对付一下,晚上回来我带你去吃好的。” 谢昕咬咬下嘴皮,问他:“邵忍,你能带上我吗?” “什么?” 谢昕深吸一口气:“你方便带我一起吗?我不会打扰你的。” 她低了头,看起来有些可怜:“一个人真的很无聊,没事情做,也没地方去,闷得慌。” 其实还有更深的原因。 谢昕担心只她一个人在,那个强仔又过来,他每次的眼神都让谢昕极度不适,昨日是偷窥,若今日变破门怎么办? 两相对比起来,还是跟着邵忍更安全。 换成平日,他肯定早就爽快应下了,只是今日的事情特殊,邵忍始终犹豫。 他目光深邃,看了谢昕很久。 理智告诉邵忍,他不能同意,可看到谢昕渴望的模样,鬼使神差的,邵忍又应下了。 算了,就算她在也没什么,今日的事早就是设定好的程序,只会按照他的想法顺利进行。 邵忍“嗯”了一声,声音低闷,抬腿跨上摩托车。 谢昕见状,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很浅很淡。 他载着谢昕去了第一天来时下车的地方。 那个窄窄的门,门上招牌白底红字,印着永安物流四个大字。 谢昕跳下车,等邵忍将摩托停好,跟在他身后进了永安物流的门,里面是个大院子,院子堆满废纸盒,后面还有个大仓库,仓库边上堆了不少巨大的包裹,土黄色编织袋套着,红色纤维绳绑得结结实实,然后整齐撂在那里。 中央空地支了两三个牌桌,六七个男人叼着烟翘着脚优哉游哉,浓眉大眼尖嘴猴腮以及赤膊男强仔都在其中。 谢昕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强仔,心里有些懊恼。 早知道会见到这人,她一定不会跟着邵忍来这里。 可事已至此,谢昕只能硬着头皮。 他们本来都在打着牌,见邵忍来他们牌也撂了,起身叫道:“三哥。” 邵忍眸眼狭促,出声问:“货都装好了?” “您一吩咐,我们昨晚连夜就装好了,只等着车来运出去了。”强仔抢先答了,目光越过邵忍落到后面局促的谢昕身上,眼睛里都能淌出涎水来。 谢昕是个敏感的人,她往邵忍身后藏了下,手指捏紧他的衣角。 清楚感知谢昕的胆怯,邵忍稍微侧过脸,语气漫不经心,却让人心安:“没事,我在呢。” 谢昕深深吸气,努力平复情绪,手指也慢慢松开。 邵忍的视线在旁边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大包裹上落了下,又收回来:“谢昕,你跟我过来。” 仓库另一边有个办公桌,上面还摆着个老旧的台式电脑,邵忍开了机:“这里也很无聊,你先玩玩电脑打发时间,我还有事情要忙。” “好,你先忙,我不会打扰你的。”谢昕没什么别的选择,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听话地坐了下来,注意力却并不在电脑上,却有意无意落在了邵忍的身上。 他对自己说有事要忙,可他哪里是有事要忙的样子,分明直奔了牌桌! 邵忍大剌剌坐下来,拿起桌上那副牌,周围几人狗腿子一样围在他身边。 “三哥,玩什么?” “炸金花怎么样?” “行!”几人异口同声,一齐落了座。 在他们面前,邵忍丝毫不掩痞气,抽出支烟衔嘴里,尖嘴猴腮猴精一人,忙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了。 他好看的桃花眼狭起,手上洗着扑克,纸牌灵活在他手上翻转。 强仔谄媚着说:“三哥,你这手法花得很,哪里学的,教兄弟两手啊?” 邵忍散漫笑了笑,旁边的浓眉大眼接了话:“强哥你不知道,秦远征没被毙之前,三哥去缅甸帮他看过场子的……” 他话讲到一半,被尖嘴猴腮打断了:“财狗,你提那玩意儿做什么,咱们现在都在大哥手底下干活,提他晦气。” 财狗如梦初醒般:“不提不提,的确晦气!” 邵忍神色淡漠,也没说什么其他的。 打了四五把,几乎把把都是强仔赢,搂一大把粉钞在身前,笑得合不拢嘴。 有人赢自然有人输,浓眉大眼输得生了脾气,阴阳怪气着:“强仔,怎么把把都你赢,该不会出老千吧?” 强仔不服气,眼一瞪:“财狗,你输不起就别打,不就赢你几千块?” 邵忍明明也输了钱,面色如常心里却有波澜,但并不因为输钱的缘故。 他的目光往不远处的谢昕那里去了下,看到她正全神贯注看着电脑屏幕,躁乱的心莫名安宁了些。 邵忍喝了口水,开口问道:“几点了?” 旁边有人答:“十一点了。” 邵忍嗯了一声:“继续打。” 听他这么讲,浓眉大眼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将这牌局继续了下去。 又打了几把,还是强仔一个人赢,浓眉大眼牌一撂,起身说:“不打了。” 强仔赢了钱得意洋洋,笑话他:“输不起。” 浓眉大眼被他戳中痛处,急眼了:“谁输不起了?” “谁不打就是谁呗!” 浓眉大眼头脑简单,几乎是一激即怒,气得撂袖子,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被仓库大门口传来的一声厉斥堵了回去。 “不准动,我们是区侦缉队的。” “我姓林,这是我的证件,有人怀疑你们这里藏有违禁品,现在依法对此处进行检查。” 这声厉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什么都不知道正拿鼠标玩连连看的谢昕,她一怔,低了身子隐藏自己,大气都不出了。 很快,十多名身着警服的人如鱼贯入,将仓库中央打牌的几人围得团团转,警方带了枪,别在腰间,阵仗大架势足,问题似乎很严重。 这些人干的都不是什么好勾当,明上不说,暗里慌乱,只邵忍一人镇定依旧。 “警察同志,怎么回事?” 邵忍走上前来,脸上是讨好的笑容。 “什么违禁品?我们都是良民,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强仔心虚地咽咽口水,也附和:“对啊对啊,我们都是良民。” “良民不良民的,你们说了不算。” 为首的那位警官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神情刚正,冰冷的目光往邵忍等人身上扫去,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话出口,邵忍缓慢扬了下手:“我就是。” “你就是?” “是啊。” “有人举报此处藏d,我们要对仓库附近进行检查,你没有异议吧?” “藏d?”邵忍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警官,这里面肯定是误会,我们遵纪守法,怎么会做这种事?” 浓眉大眼大着胆子:“对啊,这肯定是误会。” 那位林警官利刃一样的目光对上邵忍的:“我再问一遍,我们要对此进行检查,你有没有异议?” “没有,”邵忍歪嘴笑着,“随便检查,我清清白白。” 林警官又看向仓库旁边摆放整齐的巨型包裹开口问:“那是什么?” 邵忍不假思索:“那是我们的货。” “货,什么货?” “就是些衣服。” “衣服?” “对,到处收来的二手衣,处理过的,卖到国外去的?” “卖到哪里?” “东南亚,”邵忍讨好笑着,询问,“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得开袋检查。” 邵忍挑挑眉,丝毫不畏惧,“当然可以,随便查……”说着话锋一转,“不过那些货都是我们辛苦装的,若是什么都没有,警官可得负责啊。” 林警官轻嗤一声:“放心。” 话说完,几名警官牵着警犬往货堆里走去,拿出尖刀,划开一袋,里面掉落出各种旧衣,威风凛凛的警犬在衣服里四处嗅着,忙活许久,但并无收获。 林警官皱起眉头,似乎不愿意轻易言弃,检查了院子里的空纸盒,可惜还是没有任何收获,又问了谢昕几个问题,譬如她是谁,多大了,在这里做什么,谢昕沉着冷静一一回答。 确实没有收获,那位林警官态度也缓和了,道了歉,说回去会严查这个报假警的人,邵忍也装大度,连连摆手说着没事,好言好语说“这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要是我有怀疑的对象,我也会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举报的。” 林警官笑着:“感谢你的理解。” 一行人无功而返,仓库里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却骤然转冷。 强仔等人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很久又低垂透。 “谢昕!”邵忍吩咐她,“你先出去,去外面等我。” “哦。”谢昕不清楚邵忍为何支走自己,只是听他的走到了仓库外。 日头还烈着,院子里热得很,谢昕蹲在墙角,热汗濡湿了鬓角。 锈迹斑驳的仓库门合上,吱吱呀呀响了好几秒,然后又骤然恢复平静。 谢昕等得百无聊赖,抬眼看着头顶蓝天白云,心里感叹真好看,要是相机在手边就好了。 这么没的天空,应该用影像记录下来的。 谢昕正想着,身后仓库里突然传出好几声凄厉哭喊,将谢昕惊得身体一僵。 …… 几多分钟后,邵忍从仓库出来,眼神很淡漠。 看他如此面不改色,谢昕就敏锐地猜到刚刚惨叫的始作俑者无疑就是他。 但他神情波澜不惊,朝谢昕走过来:“回家。” 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谢昕眉头蹙起双拳紧握,其实有满肚子疑问,可面对邵忍时,她却欲言又止。 倒是邵忍先开口问她:“刚刚吓坏了吧?” 谢昕不自然地咬紧嘴唇,脸色也泛白,如实点了点头。 突然冲进来一群警察,嘴里还嚷着“藏d”,任谁都会吓得不轻吧。 但邵忍表情淡淡,看谢昕的眼神有浓意,他语气随意:“没事,都是误会,虚惊一场,你不用放心上,回去睡一觉,就当做了个梦。” 谢昕轻轻“哦”了一声, 邵忍说着走到门外,跨上摩托车,转头对谢昕说:“别呆站在那里了,上车吧,这鬼天气热死了。” 谢昕深吸一口气,心里犹豫着,但还是听他的话上了车。 坐上他的车后座,谢昕看着邵忍英挺的侧脸,将满腹疑问通通吞咽入腹。 不好奇不多嘴,明哲保身。 她怕自己多了嘴,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了那个破旧小楼,进了门,邵忍垂眸,指了指自己房门:“谢昕,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困得很,先去睡会,你要是饿了就去冰箱找点吃的。” “好。” 邵忍说完,抬腿进了房间,又关上门。 窗户关着,窗帘也没拉开,里面昏昏暗暗不透光不透气,憋闷得很,但邵忍已经适应了这样晦暗的环境,若是开了窗透了光,他倒还不适应了。 墙上老旧的空调费力吐着冷气,邵忍仰躺在床上,后脑勺枕着自己的双臂,他双眸睁开,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子,上面附着着一层灰尘,甚至还有蜘蛛在旁边结了网,但他不管,也从来没有清理过。 想到方才在仓库发生的事,邵忍的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很快,笑容凝固,留在他英俊面容上的只有咬牙切齿的狠意。 谢昕也困,她也回了自己房间,却躺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睡不着。 她来了这里,除了硬着头皮等哥哥回来,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昕叹了声气,闭上双眼决定不再乱想。 躺到晚上六七点外,夜色渐起,窗外的天灰蒙蒙的。 谢昕肚子饿了,听到隔壁屋里传出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邵忍醒来了,连忙起身开了门,两人目光交汇。 “饿了?” 谢昕点点头。 邵忍爽快说着:“好,出门吃东西。” 话音落下,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邵忍眉头蹙起,伸手过来想帮她抚平,又惊觉这样不妥,收回手咽着口水,喉结滚动。 他出声提醒:“头发。” 谢昕愣了下,没理解邵忍的意思,迷迷糊糊:“什么?” 邵忍轻咳一声,将她头上那缕乱翘的头发拉下来:“你头发乱了,去理理。” 谢昕这才反应过来,她脸颊微微红着,慌慌张张跑去镜子前,邵忍看着她冒失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理好头发,两人准备出门吃饭,邵忍打开门,目光只是往走廊处一瞥,突然看到尽头气势汹汹过来的一行人,他目光一沉,连忙关了门,狠狠捏住谢昕的手腕将她推进房间。 邵忍眉宇有戾气,郑重其事地叮嘱她:“谢昕你听好,就呆在里面,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能出来!” 第15章 邵忍的警告声狠厉急切,像夏日惊雷后的瓢泼骤雨,浇得谢昕混混沌沌。 她压根来不及思考,更没有机会问清楚原因,只知道房门刚被邵忍掩上,甚至来不及关紧,外面的门便被人暴力踹开。 门背与墙壁亲密接触,碰撞声震耳欲聋。 进来几个男人,流里流气的,他们动作凶狠,目标明确,直接将邵忍撂倒在地。 肉体狠狠撞击上地板,头也磕上了墙角,响声沉闷,连带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都发出颤抖。 谢昕闭上眼,用后背抵住门,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天气热,汗渍顺着鬓角流下。 邵忍并不反抗,而是藏起眼底的阴冷,躺在地上抱着膝盖故意叫唤。 隔了好几秒,主角方才登了场。 是个光头,油光铮亮,粗眉浓眼,大鼻子阔嘴唇,脖子挂着大金链,白色小褂子穿身上,随意地敞开双襟,露出花白肚皮。 此时此刻,邵忍身上凶横的一面荡然无存了,似乎谄媚讨好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明明身上疼痛不减,骨头都像被摔裂了一般,可他还是笑着喊大哥。 哥字没收尾,从上落下的鞋底狠狠踩在邵忍脸上,污秽脏灰与他的皮肤摩擦,留下明显的鞋印子。 一门之隔,谢昕坐在地板上,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听到叫唤声,同中午在仓库外面的院子的一样,只不过这次风水轮转角色换人,威风凛凛的三哥成了躺地上打滚叫唤的那一个。 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邵忍面前耀武扬威的光头,指不定在别人面前也是卑躬屈膝的姿态呢。 可听到邵忍的声音,谢昕的心像被人狠狠撕扯。 光头脚下使力,狠踩着邵忍的左脸,皮笑肉不笑:“阿忍,今天条子去了新货点的事,你得给我一个解释啊。” 邵忍的脸被光头的鞋底挤压得狰狞,胸腔也灌进灰尘,他急切吼着:“大哥,是被人举报,是有人举报。” “谁举报的?” “我不知道!” 光头咬牙切齿,将鞋从邵忍脸上拿开,又看准他的腹部狠踢了几脚,踢得他闷哼几声。 “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邵忍脸涨得通红,讲话也困难,但他还是强忍不适说着,“大哥,真不赖我,我真不知道!” “老子近来好不容易在山昆那里得了些脸,原想着这次运货立个功能冒邬广一头,转头点就被条子摸了一遍,阿忍,你和阿奇相当于我的左膀右臂,我平日也是最器重你的,你做事虽不如阿奇细致,但身上有狠劲,也能担得起事,同我最像,可这次让我太失望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邵忍,悲悯地叹气:“左腿右腿,选一个吧,跟我这么久,我也舍不得你死。” “死”字落音,谢昕愣了下,差点叫出了声,但她记着邵忍的话,张着嘴,用口齿狠狠咬住胳膊,努力控制自己不出声响。 地上的邵忍疼得捧腹,声音艰难但急切:“大哥,真不赖我啊,您……好好想,这个节骨眼,阿奇在缅甸回不来,新点恰好在运货前又被举报,大哥,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啊?” 光头褶皱般的黑眉一皱,肉鼻耸耸,嘴砸吧两下,倒品出邵忍话里的意思。 他转了身,心里琢磨了几秒,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了。 无人看到,邵忍轻轻缓了口气,眼眸淡漠。 他慢腾腾爬起身挪到光头脚边添一把火:“大哥,货明明还没装,点却被举报了,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这个时候举报,大哥,这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啊。” 邵忍继续:“装货前举报您的点,条子来了啥查不着,货也没损失,还能让您废了我,阿奇在外面回不来,大哥,他这是既想抢货又想断您的臂啊。” 光头狭起双眼,似乎被说服了,咬牙切齿:“邬广!” 邵忍给他的猜测打上一剂强心针:“只能是邬广!” 光头扭动脖颈骨头作响,稍微躬身朝邵忍扬扬手:“起来吧。” 邵忍脸上的笑意浅淡,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刚才光头那几脚踢得不轻,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邵忍浑身上下连筋带皮都疼。 “阿忍,今天委屈你了。” 邵忍咬紧牙关,还歪嘴笑着:“不委屈,大哥教训我是应该的。” 光头起身,抬手拍拍邵忍肩膀:“阿忍,你别记恨大哥,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干咱们这事的,脑袋都在裤腰带上拽着呢,稍有差池脑袋就咕噜咕噜滚地上了。” 邵忍勉强点头:“大哥,我都清楚的。” 说完,光头挺直背脊活动了下筋骨,然后朝屋内几人招了招手,他们会意,先后走出去拉好门。 光头揽过邵忍的脑袋,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阿忍,我记得你以前帮秦远征看过场的是吧?” 邵忍连忙颔首:“是!是!” “这样,点的事你别管了,回去帮我看场子。” 邵忍“诶”了几声。 光头看着他脸上脏污突然坏笑了两声:“阿忍,我听说你这身边来了个女人,怎么,终于开窍了,晓得女人的好啦?” 邵忍没多解释,他知道解释越多越麻烦,对谢昕也越不利,于是顺坡下驴。 “那是!”他晃晃脑袋对光头说,“玩玩嘛,人活这世上,就为个爽字嘛。” 又凑近了些低声:“省得他们老讲我不行!” “你小子!”光头猥琐低笑几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邵忍也陪着笑,看他大摇大摆出家门,还高声喊道:“大哥慢走!” 等门阖上,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邵忍脸上的笑容才骤然敛起。 见人说人话,见鬼同鬼语 变脸这技法,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第16章 等人走,邵忍浑身力气像被吸走大半。 门后的谢昕感受到那些人已经离开,起身谨慎地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去,正好看到邵忍因疼痛直愣愣跪倒在地的场景。 谢昕慌乱了。 她语气急切叫了声“邵忍”,伸手猛地推开门跑到他身边,“邵忍!你没事吧?” 邵忍咬紧牙关连面目有些狰狞了,他深吸一口气,明明是疼的,却还笑着安慰她。 “我没事。” 见谢昕不说话,邵忍还妄图用插科打诨来缓和气氛:“小打小闹,这么容易就有事我不早死八百回了?” 邵忍自以为聪明的玩笑对谢昕并不奏效。 谢昕依旧没讲话,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如看不见的细丝一般紧紧将他缠绕。 “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邵忍轻嗤一声,声音懒懒散散:“我真没事,这么点小伤有什么必要去医院?” 明明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他竟然还云淡风轻讲着没事。 嘴角青紫额角血痕,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邵忍挣扎着想起身,谢昕也伸出手想扶他,却被拒绝:“谢昕,不用。” 他靠进沙发里,背脊处传来的疼痛感让邵忍面色泛白。 被拒绝的谢昕微微怔住,又很快回过神来,转身走到旁边的柜子前将其打开,她什么话也不讲,殷红的唇抿起,默默将上次被她整齐摆放的药瓶一股脑全抱出来放到茶几上。 邵忍看着她开了碘伏盖,又取一根棉签浸染下去,朝他的嘴角过来。 他头一偏,却没躲过,只能任由她折腾,如上次一样。 谢昕的动作娴熟不少,直勾勾盯着他的唇角,眼眸如漆似墨,呼出的气息洒在邵忍下巴,轻柔的,带热气,让邵忍极度不自在。 那一刻,他的狼狈仿若通通横陈在谢昕面前一般,毫无保留。 在外面吆五喝六的日子过多了,过得麻木了,尽管也狼狈过,却少有人看到邵忍这副模样,更少有人会以这样温柔看着他,甚至怜悯他。 邵忍看着谢昕的眼眸,她很认真,也专注,瞳仁里似有水纹荡漾,那一瞬间,邵忍感觉浑浊闷热的空气似乎清澈了许多,他缓慢地呼吸着,眼底有热意。 脸部伤痕擦拭完,谢昕往茶几上的瓶瓶罐罐瞟了一眼,又对邵忍说:“转过去。” 邵忍有些发懵,皱眉“嗯”了一声,疑问的口吻,可谢昕再次强调:“你转过去。” 邵忍没再细问,甚至顺从地听了她的话将身体转过去,然后,后背衣物被撩开,宽厚背脊与劲瘦腰身入了谢昕眼睛的同时,他后背肌肤上的累累伤痕也没例外。 新的旧的,层叠着,触目惊心,谢昕至少胆颤了一分钟。 她手指颤抖,拿了桌上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开了盖子,浓郁酒气与中药味洪水猛兽一般往鼻腔里灌。 谢昕皱皱眉,将之倾倒在手掌心,然后覆上邵忍后肩胛骨处青紫的肌肉上。 瞬间,皮肤像被烧灼一般,邵忍疼得轻嘶一声。 “邵忍,你忍着点。” 邵忍艰难地轻笑一声,回她:“行!” 谢昕沉着眉,轻轻揉了起来,腕骨转动。 烧灼感中,她的手微凉而柔软,一定程度上,竟然减轻了些烧灼感。 三五分钟后,谢昕收回手,邵忍后背衣物也随之掉落下来。 谢昕将药酒放在桌上,声音很轻:“剩下的地方你应该都能自己擦到,我就不帮你了。” 邵忍吁了一口气:“好。” 手上沾着药酒气味,非常难闻,谢昕有些无措地起身:“我去洗洗。” 她抬起脚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步子轻快,邵忍看着她灵动的背影与轻纵的马尾,心里某处有些痒,轻轻的,好像有人拿着根狗尾巴草在撩拨一样。 这时候,邵忍忍不住想,等以后蒋铭奇回来,她搬离这里,自己应该会想念她的吧。 邵忍笑着低下头。 厨房里,谢昕拧紧水龙头,哗哗水流声停止。 她走出门,视线定格在邵忍身上:“你怎么不擦药?” 邵忍还没来得及讲话,她声音又传过来,柔软的关切责备:“不去医院,又不擦药,伤怎么好得快,真当自己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啊。” 邵忍眯起眸子,对她大胆的话无从反驳,只好开口说着:“谢昕,你胆子越来越大,还敢调侃我?” 谢昕不卑不亢:“我不是调侃,我说的是事实。” 对,她说的确实是事实,邵忍辩驳不了,也恼火不得,只好笑着点点头。 气氛缓和,谢昕胆子也更大了,看着邵忍的目光充满探究。 下午在仓库里,邵忍和那林警官说的是二手衣服,可凭借刚刚在里屋听到邵忍和光头的对话,联系到这些天的所看所感,谢昕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她不确定。 犹疑许久,理智战胜感情,谢昕并未问出口。 她想到邵忍后背的伤,问了其他的:“你后背的伤疤,都是来自于那个人吗?” “不是,有些是以前在缅甸看赌场留下来的。”他声音懒洋洋的,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谢昕拐弯抹角打听:“那个人为什么要……” “正常,事没办好。”邵忍懒洋洋打断她,目光突然聚焦。 在这里就是这样,一层一层,等级森严,手段也狠,不然不会猖狂这么多年。 邵忍眼里藏刃,轻嗤一声:“威风都是一时的。” 谢昕蹙眉,没理会他话里的意思。 邵忍目光幽远,淡淡说着一句无厘头的话:“种恶行得恶果,他是迟早的事。” 谢昕更不理解了,她愈发疑惑:“什么行什么果?” 邵忍的面容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揍过我的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的。” 说完,邵忍起身拿了桌上的药往房间走去,只留谢昕一人愣在原地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可惜还没琢磨个什么意味出来,邵忍就走出门来,他稍稍抬手:“出门吃饭。” “吃什么?” 邵忍反问她:“你想吃什么?” “随你。” 本就寄人篱下,她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 到了外面,热风黏腻地往脸上糊,谢昕扬手拭去脸上的汗,刚抬头,撞上了邵忍的目光。 她愣了下:“你怎么不走了?” 邵忍无奈叹气,将她推到前面,声音轻快:“这么慢,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他接着说:“你走前面,能看到你,我也安心些。” 他将手从谢昕肩膀上拿下来,可谢昕肩膀那处却僵硬着,有麻麻的感觉顺着血液循环涌遍全身。 走过一处中学前,恰好遇上放学,学生们穿着校服如鱼贯出,两人被湮没在人群里,走得异常艰难。 这样进退两难的时刻,谢昕突然停了脚步。 她的目光停滞了那些青春洋溢说笑打闹的学生们身上,脸上的艳羡一览无余。 邵忍循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又收回来,漫不经心问:“看什么?” “看他们。” “想去念书啊?” “嗯。”谢昕重重地点头。 她的声音轻飘飘,入了邵忍的耳:“想考大学。” 邵忍滞了一下,声音坚定不少:“想去便去。” 他曾经也有过大学梦,可惜发生了变故,养父死了。 邵忍神色淡漠,低垂眼睑,想到些不好的往事,轻轻吁了口气缓和情绪。 “可是我哥哥还没回来,”谢昕脸上是沮丧,只说,“等他回来我就同他讲,应该会同意的吧。” 谢昕不确定。 邵忍伸手摸了摸谢昕的头,安慰她:“放心吧,他肯定会同意的。” 谢昕侧脸望过去:“你怎么知道?” “阿奇同我讲过的,他就你一个亲人了,就这么点小要求,还能拒绝你?” 谢昕语调扬起:“真的?” “真的。” 出校的学生们终于稀疏了些,谢昕和邵忍得以再次向前,或许是听到了邵忍说蒋铭奇将她当做唯一的亲人,也或许是听到邵忍说蒋铭奇一定会同意,总之谢昕很兴奋,脚步也轻快起来。 邵忍看着她唇边不自觉漾出的微笑,像有魔力,让原本低落的他也愉悦了起来。 这里的菜偏酸辣,香料放得也足,谢昕一开始吃不惯,多吃几顿竟然有些上头,添了几碗米饭,吃得撑了才放下筷子。 邵忍付了账,同谢昕走出门来,抬眼望天上望去,夜色里,天边积云压沉下来。 “要下雨。”他的语气很确定。 谢昕问他:“你怎么知道?” 邵忍指了指头顶:“看云。” “云?”谢昕疑惑着抬眼,并未瞧出什么异样。 她倒不觉得会下雨,近些天都热,高温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吧,谢昕浑浑噩噩地想着。 但事实证明,邵忍的预测很准。 晚上,谢昕刚洗完澡刚躺床上,就听到轰鸣的雷声由远及近落到头顶,她跑到边上打开窗户,凉风发狂似地往里面灌,一扫屋内闷热。 天空黑云压沉,时不时有紫红闪电划破天际,枯树枝似的层层分叉狰狞在夜幕之上,谢昕觉得极好看。 她转身小跑几步拿了那台单反开机,调节完参数,又半摁下快门聚焦。 等雷声入耳,谢昕举起相机摆好架势,成功拍下了天际的闪电,可惜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台破旧的单反突然红灯闪闪黑了屏,谢昕捣鼓几下依旧没反应。 她这才想起是没电了。 谢昕悻悻放下单反,手臂靠在窗台上吹风,邵忍的身影骤然入了眼。 他就靠在旁边房间探出去的阳台上,懒洋洋的姿势,正抽着烟,红色光点忽明忽暗。 谢昕喊他的名字,邵忍也回过头,两人目光交汇。 邵忍问她:“你怎么还没睡?” 谢昕伶牙俐齿反问:“你不也没睡吗?” 邵忍声音带着慵意:“准备睡了。” 说完又往谢昕的方向走近了些,手臂搭在阳台栏杆上:“你早点睡。” “好。” 烟头被掐灭,邵忍淡淡看她一眼,然后回了房,谢昕则继续吹风,直到眼皮子打架。 她躺回床上,外面的雨也瓢泼一样倾泻而下,肆意打在窗台上屋檐上,响声清脆,裹挟着冷意灌进来。 雨声中,有一个人在缓慢爬行着。污水泥淖里,他衣衫褴褛,动作机械而滑稽,每爬一步,身后便会出现一条蜿蜒的血痕,在骤雨侵袭下很快与之混为一团。他低着头,呼吸沉重缓慢,身上血水交融,想必应该已经面目全非。 可他抬脸时,谢昕分明看清了。 他的眉眼熟悉无比——那是十七岁的蒋铭奇。 他张嘴,血与唾液搅合成沫,顺着唇角淌下来,艰难喊着她的小名:“小昕……” 谢昕猛地惊醒。 隔壁手机铃声如一柄尖刀,闪着寒光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划破寂静夜晚。 邵忍翻身摸过手机,睡意迷茫中接起来。 被吵醒,他的语气凶得很:“谁啊?” 雨声,电流声,电话那头的声音气若游丝,如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的低贱游魂,轻而细微,却让邵忍浑身上下血液倒灌经脉炸开。 第17章 邵忍起身到床边,目光瞟了一眼旁边的斑驳的墙壁,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刚想回话,电话被挂断,那头传来急促的忙音。 邵忍心烦意乱,拨过去,却打不通了。 再拨,于事无补。 他瞪着眼,仰头看天花板停滞很久。 一墙之隔,谢昕侧耳细听,可是除了他那句“谁”,其他的什么都没听到。 这么晚了,谁会打来这通电话呢? 谢昕不知道。 她做了噩梦,心里七上八下的。 谢昕翻了个身,浓重黑暗里,她双眼睁得很大,在床上辗转一夜。 翌日一清早,邵忍便出了门。 他的行踪向来捉摸不定,谢昕无处过问,也没有深想,起身将床铺得整整齐齐才走出去。 洗漱完,谢昕有些无聊,索性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早上的节目很无聊,她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不是新闻就是广告的,谢昕烦了,放下遥控器躺下来,就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声闭了眼。 晚上没睡好,早上便犯困,尽管耳边喧嚣,困意却还铺天盖地将之占据。 她翻了个身,倦意更浓,终于沉沉睡去,邵忍开门进屋的声响都没能吵醒她。 沙发里的人蜷成一团,小猫似的,似乎极度没有安全感。 邵忍放轻了脚步,关上门,将一份丰盛早餐轻轻放在茶几上,塑料袋轻轻摩挲作响,他很快松了手。 沙发已经被她全部占据,邵忍没地方坐,索性走到窗边转身倚靠上去,下意识的,目光落在了谢昕的脸上。 她睡得并不安慰,眉心皱起,唇边轻微颤动,纤细手指也紧紧蜷着。 心口痒意横生,有些想抽烟了,但他没有,怕扰了谢昕清梦。 他原本是个烟鬼,烟抽得狠,自从她住进来,却有意识地收敛了许多。 莫名其妙,他分明是随心所欲的性子。 邵忍颔首看着脚下,想到昨晚那通电话,眉心褶皱更深。 那是一个境外的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是蒋铭奇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底,只同他说了一句话便挂断了:“阿忍,求你,求你帮我照顾我妹妹……” 像是临终托孤。 邵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早,他就出外打听消息,可惜那边的消息还未传过来,邵忍什么都没打听着,只能打道回府,在拐角店子里给谢昕打包早餐时还遇到了强仔。 他脸上青紫着,眼睛肿得像核桃,毫不意外,都是邵忍的杰作。 此时此刻,他见到邵忍也没了平日里打趣玩笑的心思,远远躲在一旁,眼里翻涌着浓烈的恨意。 这里就是这般,淌了这趟浑水的基本出不去,能出去的都是死人,高一等都能压死人,底下的人除了拼了命往上爬还有什么别的出路,不往上爬就往下掉,血肉筑成他人垫脚石,谁心甘谁情愿? 更遑论邵忍下手狠,让强仔吃了很大苦头,他恨自己甚至想取代他,理所应当。 如果放到自己身上,若他不是披着邵忍这块皮囊,恐怕早拉光头拉下马茹毛饮血了,哪里还会屈居他之下? “八块。”老板声音雄浑,出声提醒邵忍。 邵忍回神,点头付了钱,出门时强仔竟然还上前来。 强仔早收起恨意,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来同邵忍打招呼。 “三哥,早啊!” 他虚与委蛇,邵忍也会做戏,两人各自怀揣心思,面上竟然和谐得很。 邵忍瞥了眼他脸上伤痕,眼眸眯起,学着那光头安抚人的语气低声:“阿强,昨天的事对不住,你不会记恨我吧?” “三哥说的哪里的话,我孙强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三哥问这问题都折煞我了。” 邵忍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缝厚茧紧贴强仔脖颈皮肤,他呼吸停滞,屏息着不敢讲话。 邵忍回答:“没有就好。”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谁能讲得好? 这里谎言横行,没人独善其身。 思绪拉回,谢昕也睁开眼,她一眼便看到了窗边的邵忍,两人目光相交。 谢昕忙起身,声音脆生生:“邵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看被她发觉,邵忍轻咳一声掩饰,挪开视线:“才回来。” “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他说着稍抬下巴指了指茶几,“上面有早餐,路口随便买的。” 谢昕确实饿了,将之拎到面前,塑料袋刚拆开,视线朝邵忍过去,犹豫着喊他的名字。 “邵忍?” “怎么了?” 她脑海里始终萦绕昨晚那个噩梦,挥之不去,眼眸里也蕴含忧虑:“我哥哥……” 话讲到一半,被邵忍手机铃声打断,洪亮又急促。 邵忍瞥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目光深沉,狭起眼眸摁下滑动接听键。 那头的声音嘈杂,但邵忍听清了,他警觉地看了眼谢昕,又垂睫,神色毫无波澜,语气也始终平和,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意识到谢昕的目光还聚焦自己身上,邵忍神色犹疑,耸耸肩,故作漫不经心问她:“你刚刚要跟我讲什么?” 谢昕右手中指指骨缝紧紧抵住筷子,声音清缓:“我哥哥,他在那边还好吗?” 邵忍喉咙干涩,快冒火,像太阳底下暴晒一天没进水一样。 干枯的嘴皮动了动,邵忍不知作何回答,也无法直视她那双浅棕的澄澈眼睛。 迟钝片刻,邵忍回她:“很好。” 两个字,言简意赅,敷衍至极,但也不易露馅。 但谢昕似乎并没被他的敷衍打发,她小心翼翼着和他提要求:“邵忍,你能给哥哥打个电话吗?我想和他说说话。” 自蒋铭奇说要临时有事要去一趟果敢后,他原来的号码便再也拨不通了。 邵忍粗砺手指停顿了下,又低头翻翻找找,找到昨日那个号码拨过去,将手机递给谢昕。 谢昕有些激动,她拿过来将之放到耳边,嘟声响了很久。 “没人接。”她难掩失落。 “阿奇可能在忙。”邵忍努力圆谎,又问,“你想跟你哥哥说什么?” “很多。”谢昕放下手机,用筷子戳动里面的米线,胃口全无。 谢昕有很多话想同蒋铭奇说,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外面苦不苦?她想告诉蒋铭奇自己这些年过得很不好,母亲和继父经常苛待她,她想问问他这些年有没有想她,反正自己很想他,她还想告诉他自己不想回去了,她想念书,想念大学…… 谢昕耷拉着眼皮,却没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邵忍极有耐心,看着她慢腾腾将那份早餐吃完,这才走上前来,胡乱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粉钞票隔茶几上。 “给你的。” 谢昕神色迷茫,有些不知所措,她盯住邵忍眸眼,想要看到他眼底,想要看穿他内心。 可惜什么也看不透。 他那双眼漆黑幽深,似深井似幽潭,危险而迷人,让人陷落,让人沉迷。 “我得出趟远门,这些钱你拿好,自己买饭吃,出门几趟,路都认识了吧?” 谢昕手指动动,凝视着邵忍,迟迟没有动作。 他嗓音有些沙哑:“钱不够?” “不是,”谢昕手指搅动,“邵忍,你要去多久?” 邵忍看着她局促动作,放软语气:“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久?”她刨根问底起来。 哥哥不在,邵忍要是也不在,谢昕很没有安全感。 邵忍没有回答,又递上一枚钥匙,是早上刚配好的。 “这个你也拿着。” “邵忍。” “嗯?” “很快是多久?” 邵忍躲避她质问的眼神,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讲不好。” 第18章 邵忍是当晚走的,他没收拾行李,也没告诉谢昕去了哪里,如平日一样随性的穿个拖鞋,不像出远门,倒像上街寻食果腹的。 邵忍一走就是五天,除了第一天凌晨给谢昕回了个电话以外,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这五天里,谢昕日日忐忑,却无处诉说。 饿了要吃东西她才会出门,其余时间她都呆在那个老旧小房子里,看电视或者发呆,要么搞卫生,里里外外,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事做。 这个地方处处陌生,谢昕对陌生的地方总是有天然的抵触。 好在邵忍离开的这些日子并未发生什么事,除了第四天傍晚买饭回来遇到了那个强仔。 他倒是没有主动上来搭讪,只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色眯眯小眼睛转啊转。 谢昕心里惶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强仔的眼神却追随着她的背影,看她细白的皮肤如花娇,看她柔软腰身比扶柳,看她白T恤下勒出的肩带痕,看她走路时晃荡的马尾辫。 从上看到下,看得淌涎水。 小妮子的腿真细,似乎稍微使劲就能折断,孙强做梦都想将之折断。 就是没得机会啊。 谁让她亲哥是蒋铭奇,这一片的二把手。 好色是好色,但也惜命啊,色字头上悬着刀,强仔可不敢造次。 不敢归不敢,可心里痒痒啊,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心口上爬爬,偶尔一只不听话的伸伸触角咬一口。 妈的,要死了。 下面涌起燥火。 强仔胡乱抹去额上的汗,大肉鼻子耸了耸,浓痰啐地下,转头去了街道巷角那些暗店里寻乐子。 那里的女人啊,只要有钱个个往你身上簇拥,把你当皇帝,寻欢作乐好去处。 一个个浓妆艳抹,坦胸露背,辣是够辣,就是不得劲。 不得劲也没法,谁让自己混得差呢。 强仔挑了个腿最长身材最辣也最会哄人的,任由她悉心服侍。 黑暗里宽衣解带,强仔嫌弃不刺激,啪嗒一声开了灯,好家伙,乐子变成屎,搞半天他和个扮女装的男人热吻半天。 …… 第五天傍晚,邵忍回来了。 似乎出门这几天日日暴晒,他的皮肤黑了不少,眉眼也越发锐利,细碎的短发稍稍遮住眼眸,但遮不住下面的乌青。 “邵忍!” 他回来,谢昕肉眼可见的兴奋,听到声音便从房间冲出,激动地喊他的名姓。 “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甚至生出冲动,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但这想法很快消失殆尽。 因为这样做不合适。 邵忍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笑容有些不羁,朝她扬了扬手,示意她过去。 等她到了跟前,邵忍又问:“我不在的这些天很无聊吧。” “嗯。”她点头如捣蒜。 邵忍温柔地凝视她:“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好地方,你肯定会中意。”他说得颇为信誓旦旦。 什么好地方啊,就笃定她一定会中意? 谢昕神情漾出疑惑,没细问,转身进了房间。 邵忍走到客厅,看着眼前场景怔了下。 窗明几净,原本乱糟糟的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茶几上摆放着一个玻璃瓶,透明的,里头有水,水里插着细长的杆子,伸出来的是几朵玫瑰,外层花瓣有些枯萎了,但不阻挡它顽强地绽放。 邵忍看了那束花很久,觉得口渴,走到厨房想倒水饮,却没想到连厨房也大变样。 碗碟归位,水槽案台被擦拭得反光,就连那沾满油污脏得发黑的劣质排气扇也被清理得了个干干净净。 “都是我擦的。” 谢昕冷不丁出现在身后,语气愉快像在邀功,邵忍倒了杯水饮尽,问她:“弄这么干净做什么,反正房子是租来的。” “可生活是自己的。”谢昕微笑着,“要有仪式感一点,不然每日浑浑噩噩,过了跟没过一样。” 邵忍低头笑笑,似乎被她说服了。 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谢昕没讲,来这里这些天,处处花的都是邵忍的钱,她不好意思,所以想着做些家务,应该能抵消些吧。 邵忍将杯子放桌上,散漫地将目光投向她:“好了没有,能出门了吗?” “能,”谢昕答完又问,“去哪里?” 邵忍唇角弯弯:“去了你便知道了。” 还弄得神秘兮兮。 外面落了雨,小楼更显破旧凋敝。 两人出了门,撑一把伞,在弯绕小巷里走着。 邵忍身高,手里举着伞,偶尔面前出现水坑,还眼疾手快拉住不顾脚底的谢昕止步。 就这样走了十来分钟,到一所学校前,招牌印着明德复高。 谢昕有些诧异,侧脸紧盯邵忍不肯挪眼。 邵忍还如之前一般懒散,轻笑着:“看我做什么?不想考大学了?” “想。”谢昕郑重其事。 明明是极度渴望的事,可到了门口,谢昕脚步挪挪,始终不敢走进校门。 近乡情怯估计也是她这样的感受吧。 但邵忍不由分说,手掌覆上她的肩膀,推着她往里走:“不然光想想有什么用啊,你的去做啊。” “可是……” 她的犹豫起了个头,被邵忍后面的话通通阻挡回去。 “这是你哥哥交代我的。” “我哥哥?”谢昕语气雀跃,“真的?” “嗯。”邵忍眼底晦暗,面上却无波无澜,他给了谢昕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真的。” “那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邵忍眉心皱皱,手掌用了些力,声音冷沉着:“还没那么快。” 谢昕眼底的微光又逐渐黯淡下去。 泥水攀缠着鞋底,脚后跟带起的水花往四周溅去。 “那得多久?” “不清楚。”邵忍胡诌着,“那边太忙了。” “他在那里做什么?” “看场子。”邵忍顿了下又补充,“和我之前一样。” 见她不放心,邵忍轻咳一声:“放心吧,相信我,他没事的。” 谢昕低低头,只能回答:“好,我信你。” 到报名室门前,邵忍往谢昕手里塞了些钱,瞟了里面一眼,眼底情绪不明。 “进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了,”邵忍吸吸鼻子,“我都打点好了,你自己进把资料填了再缴学费,明天就能去上课。” “好。”谢昕又一扫刚才阴霾,从他手机接过厚厚一叠粉钞子抬腿往那明亮灯火里走去。 见她进门,邵忍伸出去替她挡雨的伞收回来,他将伞柄随意抗在肩上,看着珠链般不断的雨幕出神许久,然后低了头,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手指有些颤抖。 邵忍想起些往事,与学校有关的往事。 十四五岁的时候,邵忍念初中,被人挑衅,他那时性子妄得很,当即与之扭打成一团,教导主任是个地中海,模样有些滑稽,讲话的时候唾沫星子到处乱飞,恶狠狠冲邵忍吼。 “把你爸叫来!” 教导主任下午嚷的,快下晚自习时那男人才过来,他收敛了平日里的刚正严肃,双手交握身前,对着教导主任连连致歉:“工作忙,刚刚才得空,对不住对不住……” 教导主任口气带火将邵忍的恶行讲了个遍,又缓和情绪说:“我知道你工作性质特殊,可孩子管教也得放心上,不能任他这样发展下去,不然迟早得酿成大祸端。” 男人点头哈腰,再三保证会管教好孩子。 等回了家,他取了一根刚从笋成竹的棍,表皮青翠欲滴,狠狠抽邵忍背上,火辣辣,像跳进辣椒锅洗了个澡。 “错了没?” “没错!”邵忍满头大汗,眼瞪着,犟得很,跪在地上高声,“是他们先惹我的!” 男人手下动作也更狠了,他咬紧后槽牙,一棍一棍抽打下去,却始终没让邵忍认错。 一通电话来,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竹棍冲邵忍吼:“你就给我跪在这里反省,不知错不准起来,小小年纪狂得很,你再这么下去,以后是不是得我亲自逮你?” 邵忍扭过头一言不发。 他确实够犟,坚信自己没错,跪到大半夜终于精神不支躺地上沉沉睡去。 当夜,邵忍迷迷糊糊睁开眼,他不在地上却在床上,墙壁落下阴影,后背衣服被撩起,男人叹着气,一双满是厚茧的手悉心替他背上伤痕抹上药膏。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上,清脆而有节奏。 不知为什么,邵忍眼眶里竟然有了热意,湿润着,他闭上眼,轻轻吁了口气。 “邵忍。” 谢昕在身后喊他,邵忍回了头。 “弄完了?” “弄完了。” “回家吧。” “好,回家吧。” 两人的对话极其没营养,却又和谐的进行下去。 一把雨伞,两个人,在雨中缓慢地往前走,往家的方向走。 第19章 第二天一大清早,浴室里水声哗啦啦,邵忍眯起眼眸看了一眼,谢昕正从里面走出来。 她刚洗完脸,头发披散,水渍未干,乌青发丝黏白皙脸颊上,打着旋拐着弯,好看得很,让人挪不开眼。 “起这么早?” “嗯,”谢昕笑容温软,“今天得去上学嘛。” 邵忍言语懒懒:“那得赶早些,别第一天就迟到了。” “我这么早,怎么会迟到?”谢昕语调扬起,回房去换衣服。 邵忍则坐在沙发上,拿了桌上的遥控器。 打开电视,里面在播新闻,端庄大方的女主播,字正腔圆播报着缅北动乱的消息,邵忍眼一沉,看着从房间走出来的谢昕,忙关了电视。 谢昕今日穿得好看,那日在路边小店买的廉价碎花裙在她身上清新起来。 “怎么关了,电视不好看?” 邵忍瞥了她一眼,低低嗯声。 谢昕倒是赞同地点头:“是不好看,早上没什么节目看,不是广告就是新闻。” 那五天里她深有体会。 见谢昕换鞋准备出门,邵忍稍微起了身,修长手指触碰到茶几上的摩托车钥匙:“记得路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邵忍的手指顿了下,又收回来,他看着谢昕的眼,潋滟如水,听她继续往下说:“我记得路。” “那好,”邵忍却不放心,还叮嘱着,“早餐记得吃。” “我知道。” 她手掌握住门把开了门。 等人走,脚步声渐远,邵忍心里却怅然若失。 他起身来,走到窗边,很快,楼下出现谢昕娇小的身影,清晨阳光映照下,她皮肤白得晃眼。 学校并不远,步行也就十多分钟。 谢昕很激动,进校门时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她自以为来得早,可学校的早自习早开始了,随便走几步,耳边都是朗朗读书声。 谢昕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进了教室,满教室的同学,堆得极高的书籍,没一个人给她眼神。 复读班与任何高中班级不同,这里面的人都是拼了命要念个好大学的,只是来个新同学这样的小事压根不能惊扰他们。 读书声依旧热烈。 到一处空座位旁,班主任示意她坐这里,谢昕很拘谨地坐下。 同桌是个女生,丸子头扎得很高,脸尖尖的,眼睛很好看。 这女孩好奇地看了谢昕几眼,然后冲笑笑。 谢昕也回了一个局促的笑容,就此破冰。 “新同学?”她主动搭腔。 谢昕深吸一口气,愉快回应:“是。” “你之前是哪个高中的,高考多少分啊?”新同学看样子很健谈。 谢昕愣了下,眼睫垂下,她压根没法回答。 谢昕没高考过,之前念的也是中专,中考因为继父耍酒疯将她关在家里,她缺考将近一天,失去了念高中的机会,就连读中专,也是谢昕据理力争来的。 中专也能考大学,因此,谢昕一直努力学习,可惜继父和母亲只想将她早早嫁人换钱,她这才会来这里投奔蒋铭奇。 同桌眨眨眼,没继续那个话题,而是朝谢昕伸出手:“我是林茉,茉莉的茉,你叫什么名字啊?” 谢昕握紧她的手,轻声:“谢昕。” 她声音小,林茉没听清,再问一遍:“你叫什么来着?” “谢昕。” 这次声音大了些,林茉终于听清了,“哪个昕?” 谢昕伸出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林茉点点头:“知道了,日斤昕。” 林茉看了谢昕一眼,她空着手来的,又问:“你没书吗?” 谢昕低了头:“没。” “没带来?” “不是,我没有。” “没有?”林茉吃惊,“你的旧课本呢?我们用的都是旧课本。” 谢昕尴尬地咬紧下嘴唇:“我没有旧课本。” 逃婚出来,远走千里,哪里会带什么旧课本。 成功出来就不错了。 林茉性格很好,从桌上拿了本历史书给谢昕:“你先看我的。” 她笑容爽朗:“我关系好的同学都考上大学了,她们有旧课本,还有之前的笔记,我今晚回家帮你借过来。” 谢昕咽了下口水,诚恳说着谢谢。 林茉信守承诺,第二天来背了满满一书包旧课本送给谢昕。 她如获至宝。 而谢昕的生活也从这天起正式开始步入正轨。 她毕竟没念过高中,课本学习也没那么深,高二高三的课本还都是自学的,基础与这个班级其他同学相比差了一大截,但林茉人很好,也处处帮助谢昕,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吃饭买水,上课下课,几个星期下来俨然处成了好友。 林茉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很阳光,与小心谨慎的谢昕是截然不同的人。 谢昕喜欢她,同时也很羡慕她。 谢昕总在心里想,到底怎样的家庭才会养出林茉这样的女孩呢?直到有天放学两人一同走出,在教学楼下看到了来接她的哥哥。 身高腿长,背脊挺得笔直,脸孔俊朗刚正,眼熟得很,让谢昕一眼将之认出。 之前在仓库时,谢昕见过他,是那个说接到举报前来搜查的林警官。 他好像不记得谢昕了,看向她的目光很淡漠,开口问林茉:“这是你同学?” “是,也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林茉将手搭在谢昕肩膀上,她比谢昕高了半个头,搭起来轻而易举。 林致深深看了谢昕一眼,又不动声色挪开,对林茉说:“今晚去外婆家吃完饭,我特地来接你的。” “你今天不值班啊?” “昨天不是才值过,”他说着伸手弹弹林茉的额头,弹得她吃痛地叫,“记性这么差还读什么文科?” 林茉不服气嘟囔着:“文科又不全是死记硬背,也要靠脑子的好不好?” 林致看着林茉娇憨模样,终于换掉冰山脸轻笑一声。 林茉伸手过去打他胳膊;“过分,你嘲笑我,我要告诉外婆。” “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告状,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 两人就是普通兄妹,肆意地吵吵闹闹,这不禁让谢昕想到自己。 要是哥哥回来,她能够像林茉一样用这种骄纵语气同蒋铭奇讲话吗? 肯定不能的吧。 她性格一直就是这样敏感且沉闷。 蒋铭奇又会像林致一样来学校接谢昕回家吗? 谢昕也不知道。 这么久了连他面都没见上一眼,谢昕不敢奢求这些。 但她有些难受。 林茉转头过来说:“谢昕,我去外婆家吃饭了,先走一步了,明天见。” 谢昕冲她笑笑:“明天见。” 她呆在原地,滞了很久的时间。 等学校没什么人了,谢昕才慢腾腾往外走。 今天周六,没晚自习,放学也早,黄昏刚隐,夜幕降临,校外临街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校门口有个人,站在路灯下,头顶昏黄灯光将那挺拔身影拉得很长。 竟然是邵忍。 他指尖夹了烟,没抽,那一点红色火星在稀薄夜色里明了又暗。 谢昕空洞的眼神突然聚光,语气也愉悦起来,高高地喊他的名字:“邵忍——” 邵忍转身,掐灭香烟,英俊五官上挂着笑意,如之前一样,慵慵懒懒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接你。”邵忍狭着眸子看她一眼,调侃的语气,“你真是慢腾腾,像蜗牛,你们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也没见你出来。” 谢昕脸颊红着,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颔首:“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等我,邵忍,对不起。” 邵忍咧开嘴,脸上是飞扬的笑容:“说什么对不起,逗你玩的,还当真了啊,我没等多久。” 顿了顿,邵忍再开口:“学一天累了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谢昕的视线撞进他黑沉的眼,轻声:“买菜,回家做。” “那多麻烦。” “你整日在外面吃,钱烧得慌啊。” 谢昕语气里竟然还有些责备意味。 见她这样说,邵忍砸吧砸吧嘴,笑了下,顺着她的意:“好,回家做饭吃。” 他活动了下酸痛的脖颈,回忆往昔:“不知道多久没正儿八经做过一顿饭了。” 他其实能烧一手好菜,变故没发生以前,养父常常不着家,他都是自己给自己烧饭吃的,只是后来到这里混迹,便很少做过饭了。 两人并肩走着,外人看起来,应该会以为这是一热恋同居的情侣,尽管他俩并无什么特殊关系。 进了菜市场,里面依旧热闹。昏黄的灯火,嘈杂的人群,卤味摊上的细条晃啊晃,炉里的脆皮烤鸭转啊转,在蔬菜区挑挑选选半天,又来到了肉食区。 选一根肋排骨,阿姨麻利砍断成块,将之装袋打价,又递到谢昕手里。 “谢谢。”谢昕对卖菜阿姨说了句,又转头过来朝邵忍扬扬塑料袋。 再往前走,谢昕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邵忍循着望过去,那是旁边一家卖观赏鱼的小店。 长方形的玻璃柜里注满水,花色繁复的鱼四处游。 谢昕指了指:“邵忍,我们要养鱼吗?” 邵忍的眼懒懒一抬,随性的语气:“养那玩意儿干嘛?” 养鱼麻烦,他最怕麻烦。 但其实眼前这个女孩对于目前的邵忍来说是最麻烦的。 谢昕专注看着玻璃柜,眼底倒映着鱼影:“家里死气沉沉的,养些鱼应该会更有生机吧。” 什么死气生机的,邵忍从来没注意过,也压根不会在乎,能住就行了,但看到谢昕眼底的渴望,鬼使神差的,邵忍没想过拒绝。 “走,进去挑。” “好。”谢昕抬腿往里走,邵忍双手插兜散漫的布置随其后。 谢昕很兴奋,拿着网兜在老板指导下捞鱼,邵忍站在一旁看着她洋溢笑容的侧脸,烦郁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其实这些天他过得也不轻松,虽然没再插手货的事,但被光头调去看场子,在赌场里耍牌下注偷梁换柱。 不过也好,至少暂时脱身出来,更方便传递消息。 山昆到底还是忌惮警方,货没走光头吴彪的线,转走了邬广的,把吴彪气得够呛。 邵忍眼眸沉沉。 无论走谁的线,最终都是徒劳。 第20章 小鱼缸里灌满水,三两条鱼儿从塑料袋被倒出,在里面畅快地游着。 邵忍蹲下来,拿手比划下,摸了摸下巴处的青茬砸吧着:“还没我手指大吧。” “鱼缸又不大,鱼小,活动空间才更大。”谢昕也学着她的姿势蹲到旁边,目光随着鱼游移,“你看家里现在是不是有生机多了?” 邵忍环顾四周。 窗明几净,温馨整齐,壁柜上有花,茶几上有鱼,目光往旁边,还有一个笑着的谢昕。 他视线逐渐挪不开。 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开始往有趣的方向发展。 可他的生活本不该这么有趣,一潭死水才是他想要的。 太过有趣的生活不好,会让他留恋这个世界。 “邵忍,是不是啊?”谢昕眼带笑意,好像很在意他的肯定。 但邵忍喉结滚动,神态不自然,并未回答谢昕的问题,像为了掩饰什么一样很快起身,低语着:“我去做饭了。” 谢昕也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高声:“我帮你。” “不用,”他冷声拒绝,“你等着吃吧。” 厨房原本就不大,身躯高大的邵忍进入,更显其狭窄逼仄。 他似乎心烦意乱,眉头紧皱着,做饭的动作也粗糙得很,锅碗瓢盆响动不断。 谢昕站在客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低了头,神色有些无措。 她敏感地意识到邵忍情绪不好,并且是因为自己才这么不好。 可谢昕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他,她的目光落到茶几上的玻璃鱼缸。 他不喜欢这些鱼吗?还是不喜欢自己擅自做主张? 一个小时过去,邵忍忙得满头大汗,两菜一汤这才上了桌,他喊谢昕吃饭,谢昕轻轻“哦”了一声,局促地坐了下来。 饭桌上,邵忍不说话,谢昕也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只闷声吃着饭。 她不讲话,邵忍倒先受不了,眼皮掀开,看着谢昕垂眼吸气,吃饭数着米粒,菜是一筷子都没夹。 邵忍皱皱眉,往谢昕碗里夹了好几块排骨:“多吃点。” 谢昕稍稍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筷子不小心撞击碗碟,响声清脆,她细声细气说“对不起”,头低得更低。 邵忍烦乱的情绪又一扫而光,他放软语气:“说对不起做什么?” 谢昕咬住下嘴唇又松开:“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不应该要求你买这些鱼回来的,也没想过你会不喜欢。” 邵忍无奈地轻笑一声:“我没有不喜欢。” “但是你不开心。” 邵忍语塞。 他又夹了菜放谢昕碗里:“不是因为鱼。” “那是因为什么?”谢昕敏感但聪明,“是不是因为我?” 邵忍语塞的时间更长。 “是我住得太久,打扰到你了吗?” “不是。”邵忍深邃眼眸晦暗。 是他害怕,他害怕会迷恋上这种安稳温暖的感觉。 他更害怕,害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惧怕死亡。 谢昕的眸眼水纹漾漾,邵忍不敢直视,撒着谎:“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安心在这里住着。” …… 等深夜,万籁俱寂,邵忍却一直没有睡意。 他靠在门外阳台栏杆,看着楼下的熹微灯火,心乱得很。 最开始知道谢昕,邵忍十七岁。 在潮湿晦暗的地下室里,中间是张布满油腻子的长木桌,两张床摆在墙壁两侧,分别睡着邵忍和蒋铭奇。 热得很,邵忍双臂枕着后脑勺,背脊倚床头,脸色阴阴沉,眼睛死死盯住顶上那个布满灰尘白炽灯泡子,飞蚊绕着光打转转。 寂静中,蒋铭奇突然出声说:“我其实还有亲人,有个妹妹,在安江。” 邵忍什么话也没讲,阴沉的神色有了些缓和,静静听蒋铭奇说了下去:“她是我带大的,”蒋铭奇比划着,“从小小的一团,就碟子那么大,到会跑会闹会叫哥哥,那么苦的日子,还天天冲我笑,邻居看她嘴甜给她买的一个烤红薯,她也能想着等我回来留给我吃。” “她明明最喜欢吃烤红薯,阿忍,好笑吧,得穷成什么样啊,才会觉得烤红薯是世界是最好吃的,走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闯出个人样来。” 蒋铭奇自嘲的声音里暗藏哭腔。 邵忍喉头干干涩涩的,问蒋铭奇:“她叫什么名字?” “谢昕,她叫谢昕。” “谢昕。”邵忍喃喃,意外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一记就是好多年。 直到前段时间,蒋铭奇拉他们几个喝酒,私下将邵忍拉到一旁:“阿忍,有个事儿得麻烦你。” 邵忍抽着烟:“麻烦什么?直说。” “我接我妹妹过来了。” 邵忍漫不经心回着:“好事啊。” “吴彪让我明天带几个人去趟果敢,你明天去火车站接她,先帮我照顾几天。” “我?”邵忍不可置信,用香港影片里学的半吊子粤语痞气兮兮,“有冇搞错呀阿Sir,佢个女仔,我点睇?一系你揾人?可唔搵我,我怕麻烦。” 蒋铭奇没听懂,呼出一口白色烟圈瞪他:“你说的些什么鸟语?” “我说,让你找别人,别找我,我怕麻烦,”邵忍耸耸肩,补充道,“秦姐和你关系挺不错的,她们又都是女人,方便些,你找她吧” “秦姐?”蒋铭奇夹着烟的手摆摆,“那不行,她们那是什么地方?窑子窝,我敢把我妹妹放那里吗?” 邵忍把玩手里的打火机:“二哥,那你找找其他人呗?” 蒋铭奇眉头皱得很深:“其他人我信不过。” 咔嚓咔嚓声响,金属顶端冒出蓝色火苗,映着邵忍玩世不恭的笑脸。 “行行行,二哥说什么就什么,我照做。” 他只是随口应下,以为只用照顾几天,却没想到…… 思绪转回,邵忍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来讲,这个女孩在身边无疑是颗定时炸弹,可是蒋铭奇死了,他若不管,谢昕在这块地方迟早尸骨无存。 他不能不管,也不想不管。 一个泥菩萨,却偏执地想要渡她上岸。 实在可笑了些。 第21章 邵忍对谢昕讲:以后在外面看到我,你就当不认识我。 谢昕问:为什么? 邵忍回答:没有为什么? 谢昕轻轻“哦”了一声,眼神很纯粹,她没问下去了。 其实这地方不大,谢昕晚自修回家时经常在外面碰到他。 夜市排档,路边,人潮灯火处,谢昕不止一次看到他和一些看起来不三不四的人划拳喝酒,和那些人在一起时,邵忍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流里流气,颓丧不羁,与他们一丘之貉。 谢昕听了他的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从来没有走近过。 可邵忍却每次都能发现不远处的谢昕,他喝着酒,余光却瞟向她,伸手懒懒扬了扬,仿佛是对着酒桌上的人,更像是对着她,像是催促她早些回去。 有次在大街上,谢昕还看到邵忍手里嚣张地追着前面一个精瘦的鸭舌帽男人,他手执铁棒,身后跟着同样的七八个,个个面露凶光,谢昕就看着他脸上的戾气和狂奔时摆动的健壮手臂,那架势,像要将鸭舌帽男人当场毙命一般。 那时的谢昕穿着蓝白校服,外套团成一团抱怀里,头发扎起,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裤腿也好好地卷上来。 乖乖巧巧,视线一直紧随着他,眼里担忧满得快溢出。 谢昕担心得一晚上没睡着觉,明明邵忍才是那个恶人啊。 压根不会有人想到,看起来毫不搭边的两个人,竟然会回到同一屋檐下。 做饭洗碗,相约三餐。 早上,雨要落不落,悬乌云里压低下来。 临出门前,谢昕特地走到邵忍房间门前瞟了一眼,里面昏暗无比,床上被褥凌乱,但里面的人又没了踪迹。 这几日,邵忍似乎忙得很,他晚出早归,甚至不归,都是常有的事。 谢昕轻轻叹气,将邵忍的房门虚掩好。 早上六点五十分,谢昕到了学校。 教室里人还不多,读书声也稀稀拉拉的。 林茉见谢昕来双眼发光,她笑容灿烂,起身朝谢昕招手,等她坐下又悄悄问:“带来了吗?” 谢昕回给她一个笑容,拉开书包拉链,她那台破破烂烂的单反就躺在里面,被谢昕用棉布好好包裹起来。 前天晚自修,开朗的林茉突然情绪不佳,她下巴搁在课桌上,一个劲地叹气。 好友沮丧,谢昕自然关心,主动问她怎么了。 林茉稍微起身,昂头看着天花板,又将脸靠在谢昕肩膀上。 “很烦。” “为什么烦?” “我想去学校后面那家影楼拍套艺术照,好好纪念一下,毕竟十八岁嘛。”林茉眼皮耷拉着,“可惜钱不够。” “要多少钱?” “一千五,我凑了下,身上只有一千块。” 林茉的头压下来,谢昕感觉肩膀有些沉,她喃喃:“这么贵……” “是很贵。”说到此处,林茉突然挺直背脊,她满眼渴求,“谢昕,你手里有余钱吗?借我点呗,我真的很想拍。” 林茉说着又直拍胸脯:“我保证会很快还给你的,最迟寒假,我到时候会有很大一笔压岁钱。” 谢昕摇摇头:“我没有钱。” 她说的是实话,寄人篱下,又怎么会有多余的钱,更何况,林茉口中那些钱,对她来讲都是很大一笔。 林茉又蔫下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谢昕轻声问:“你想拍什么样的?” 林茉有气无力:“就是那种,化了妆的,好看的,能当纪念的。” 谢昕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欲言又止好几次,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本纸张,最终用商量的口吻对林茉说:“不然,我给你拍吧,到时候可惜自己去找照相馆冲洗出来,能便宜很多。” 林茉转过头来:“你会拍?” 谢昕低着头,“我会一点,”她语气顿了顿,补充道,“但拍得不好。” “还没拍怎么就说自己拍得不好,自信点啊,我觉得你肯定拍得很好,”林茉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活过来一样,“谢昕,那说好了,你给我拍。” “你想什么时候?” “后天下午没课,后天怎么样?” “好。”谢昕看着林茉的笑颜,积极得回答着。 林茉帮了自己太多忙,能回报一些,谢昕觉得很开心。 这样约定好了,到今天,谢昕带了拍照用的单反,而林茉则背了一袋子化妆品和衣服,藏在桌子下的箱子里。 上午四节课,两节英语两节数学,都是谢昕的弱项,她听得很认真。 很快到了午间放学,铃一打,林茉拉着谢昕一个劲往外冲。 先到学校厕所换衣服,林茉找了最里面的一间,谢昕等在外面,悉悉索索的声响后,校服衬衣被林茉从上面递出来,谢昕将之一股脑抱怀里。 她换了一条黑色吊带裙,胸口有些露,好在校服外套够大,袖口和下摆松紧绳被她拆开,松松垮垮套身上。 “换好了。”林茉笑着拉下发圈,“头发怎么弄?” 马尾散落下来,发丝也有些凌乱,谢昕伸手帮她捋好:“这样就挺好。” 衣服换好,妆容也不是什么难事,林茉十八岁,大好的年华,随便弄弄都很好看。 走出校门,林茉找了一个小公园,湖边草地,随便摆弄着,又换了几身衣服,折腾老半天,拍了一大堆照片。 折腾完已经到了晚上六七点,两人都饿得不行,林茉扬言要请客,带着谢昕找了学校旁边的小店吃饭。 等菜的空隙,两人开始筛起照片来,一张张翻过去,林茉满意极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谢昕,你也太会拍了吧。” 林茉手指扒动上方的拨轮:“这张也好看。” 夸赞让人心情愉悦,谢昕此时也处在这样愉悦的状态里,她还是有些不自信:“真的拍得很好吗?” “真的!”林茉兴奋地翻动照片,到底,又开始新一轮的翻看,看到了谢昕以前拍的照片,到邵忍那张模糊身影上停下来。 林茉戳了戳谢昕的手臂:“这是你哥吗,怎么看不清脸啊?” 谢昕和林茉说过从前的一些事情。她是安江人,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来这座边境小城就是为了投奔他,她不想过以前的生活,她想走出去,想见识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多绚烂。 所以,看到这个陌生男人的照片,林茉下意识以为这是谢昕的哥哥,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不是。” “那是谁?” 谢昕拿过相机,目光有些飘忽:“一个……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林茉若有所思,她没兴趣详听,自然也没细问下去,她自己的照片对林茉来讲更有吸引力,因此兴致勃勃又开始筛选起来。 吃完饭,时间已经很晚了,林茉和谢昕住的地方方向相悖,因此各回各家,在店门口分道扬镳。 十点多,行人寥寥几个,路灯昏昏沉沉,谢昕有些害怕,因此加快了回家脚步。 离邵忍家只有几百米远时,黑沉天空突降骤雨,瓢泼一样,躲都来不及躲,谢昕只能将后背书包取下抱怀里,抬腿疯狂往前跑。 只淋了两三分钟时间,但谢昕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湿嗒嗒正淌水,整个人狼狈不堪,但她无暇顾及自己,忙拉开拉链拿出里面的单反看了看,好在包裹得严实,它并未受到暴雨的侵袭。 谢昕放心下来,穿过小卖部往楼上走。 楼道黑沉,灯是声控的,谢昕跺了几下脚才亮,有些接触不良,闪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拾级而上,到了五楼,走过一段不长的廊,便到了邵忍家门口。 摸出钥匙,借着走微弱灯光插入钥匙孔,然后轻轻往右一拧,门就开了。 身上都是湿的,谢昕很不舒服,只想快些换上干衣服。 谢昕握紧门上的金属把手抬腿往里走,才进到一半,身后抵上来什么东西,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从后面粗暴地攫取住了左手手腕,惊慌之中,视之如命的单反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坠击声,谢昕也猛地拍了旁边的开关,‘啪嗒’一声,灯光充盈整个房间,她这才看清来人。 强仔大肚子三白眼,笑得色眯眯,鼻子泛油光,络腮胡只留下巴一小撮,浑身是酒气,扬手猛地将门摔上。 “妹妹,你竟然还在这里呢?今天看到你,我都不敢认呢,要不是看你进了这栋楼……” 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眼睛珠子带怒意:“妈的,邵忍不是说把你送走了吗?敢情金屋藏娇他自己吃独食呢?” 谢昕惊慌,下意识就喊“邵忍”,又疯狂挣扎着,抬腿踢几脚,可惜对于孙强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谢昕压住心里慌乱,厉声警告:“你放开我!现在马上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他眯起那双三白眼,眼里话里都是让谢昕无比恶心的兴奋:“我还以为是朵小百花,原来是个小辣椒啊,妈的,sao死了,难怪邵忍那货要把你藏起来独享,老子馋你老久了,看着都能流口水,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还他妈能放过你?”他说着笑嘻嘻开始解皮带。 谢昕激烈反抗,嘴里喊救命,底下抬腿再踢,这次踢到强仔痛处,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彻底被激怒了,揪起谢昕的头发将之往墙上撞去。 喊邵忍没用,喊救命也没用,谢昕想起这群人谈起蒋铭奇时的恭敬,高声嘶吼着:“我哥哥是蒋铭奇,你不怕他回来……” 话没讲完,孙强几巴掌过来,如狂风骤雨,将谢昕打得往后趔趄几步,最终摔倒,后脑勺撞上茶几,身体随之滑落下来。 “你哥哥?”孙强癫狂笑着,话里全是讥讽,“你哥哥早死了!怎么?你在邵忍身边伺候,他这都没跟你讲?不厚道得很啊。” 霹雳啪啦的声响,如烟花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谢昕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浑身疼痛无力,嘴角淌着血,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悬挂的灯泡,眼前的光圈幻影层层叠叠。 谢昕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死了……” 她嘴里喃喃着。 “哥哥死了……” 第22章 细白脚踝被人握住,提起来,粗暴地将她往里屋拖行。 头磕在地上,身体像没重量一样,与地板摩擦着往前,黑青发丝下,一道明显的血痕逶迤不断。 谢昕无力地睁着眼,眼前场景平移往前,她想喊救命,也想反抗,手指蜷动几下,没有力气了。 拖了几米远,孙强嫌麻烦,停下来开始脱上衣。 恶心油腻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那人皮肤上的巨龙纹身密密麻麻,他低下身,火急火燎拉开谢昕校服外套的拉链。 脖颈处的白皙皮肤裸露在外,似乎更让这人红了眼,他嘴里不知低啐着什么污言秽语,又动手解起谢昕的衬衣扣子来。 他喝了酒,手又粗笨,解了几分钟没解开,索性动手撕了起来。 谢昕的唇惨白,眉头紧蹙着,还不愿放弃,手伸远四处探,终于,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物,那是她掉落在地的单反,谢昕呼吸急促,身体往哪个方向挣扎几下,终于,能完全够到了。 尖利的虎牙刺进柔软的下嘴唇,疼痛激发了谢昕不肯认命的斗志,她握紧这个硬物,蓄满了浑身力气,死命痛击孙强左眼,砸得他痛叫一声,眼冒金星。 得了个空,谢昕挣扎着起身,冷眼看着因疼痛连连后仰的孙强,艰难地往门的方向爬去。 这一击不致命,很快恢复过来的孙强被激怒得很彻底,他恶吼咒骂,踉跄走过来又将往外爬的谢昕拖了回去。 他往后拖,谢昕挣扎着往前爬,可力气不如,终究都是徒劳。 谢昕拼命回忆邵忍说过的话,厉声开口:“我跟了邵忍,你动我就是动他,你不怕他剁了你扔南卯江里喂鱼吗?” 那一瞬间,孙强确实忌惮了,酒也醒了大半。 事情进展到此步,已经是没有退路了,眼下能放过这小妮?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任人操控的木偶,会跑有嘴的,等邵忍回来知道,他也活不了,不如先快活了,再杀了毁尸灭迹。 “敢威胁老子?”孙强恶狠狠,抬腿往谢昕身上狠踢,“老子先剁你扔南卯江!” 想法是美好的,可惜刚说完,门便被人死命踢开,邵忍浑身上下都是戾气,眼怒红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如一头暴怒恶狼冲进来拎起孙强的衣领往墙上摔,摔了不算完,握拳蓄力,一下一下冲向孙强的肚腹,下了死手,几拳下去,孙强口角流涎血,张开嘴,牙缝都是血,还不忘求饶:“三哥……三哥……我错了……放……放过我……” 邵忍眼眸阴冷,咬牙切齿:“她是我的人,你也敢动!活到头了我就送你一程,让你早些见阎王!” 话音刚落,孙强的涕泪俱下,强忍疼痛艰难祈求:“三哥,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我这就跪下来赔罪,我喝了酒,不清醒,我以为我在逛花街,手里搂的是小姐,我不知道她是三哥的女人,三哥,放过我,当牛做狗我都愿意,放过我吧!” 鳄鱼的眼泪,话说得情也真意也切,若不是谢昕经历全程,恐怕都要以为他句句所言都是真了。 邵忍置若罔闻,手里力气不减,打得他挺不直背脊,直愣愣倒在地上呻吟。 终于,理智恢复了些,邵忍不敢呼吸,赶紧转身来找谢昕。 她侧躺地板上,衣领大开,嘴唇苍白嘴角淌血,原本白皙的面容上红肿一片,脑后青丝被血如濡湿凝成一团。 原本被谢昕收拾得整洁温馨的小屋,眼下也一片狼藉了。 趁邵忍愣神,身后的孙强找准时机爬起身,忍住剧痛夺门逃跑。 眼下谢昕的处境才最重要,他已顾及不上孙强,快步过来抱起谢昕。 也是第一次,邵忍感受到如此剧烈的慌乱害怕,阴沟里摸爬滚打第八载,明明能屈能伸能狠能装,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可看见谢昕这副样子却怕得眼角淌泪,怕得他连声音动作通通都颤抖不停。 深入骨髓,乃至于一遍一遍重复。 对不起,谢昕,对不起…… 谢昕终于忍不住,伸手搂紧他的脖颈,放声哭出声来。 她嗓子沙哑,想到这么久了还未见过面的哥哥,眼前浮现的却还是蒋铭奇离开时的场景。 他轻轻抚摸着谢昕的头,声音空灵,像从云端传下来一样。 小昕,等我混出头了,我就回来接你…… 谢昕哭着咿呀很久,死那个字,却怎么也没法说出口发出音。 她张大嘴,呼吸不上来,泪糊住眸眼,哭腔凄厉:“坏了……坏了……” 邵忍言语急切,拥紧怀里的女孩:“谢昕,你告诉我,什么坏了?坏了可以修!修不好可以买!” 谢昕像听不到一样,只重复着。 坏了!邵忍,他坏了呀…… 第23章 门开着,灯光照着,布帘子上映着医生和女孩的身影。 谢昕在做检查,邵忍在外面等待。 不热的天,邵忍衣服却被汗浸湿好几次,指尖夹着一根烟,一口都没抽,背驼起,站门口,眼眸泛红,巴巴看着里面。 他头发乱着,眼眶乌青,除去他那张俊朗脸孔,一眼看上去,便妥妥是个街头混混。 有护士推车经过,被他挡住去路,看着他阴沉的脸有些怵,轻轻出声提醒邵忍让让路,他如梦初醒,忙挪开身体,但目光定格的方向不改。 终于,检查结束,灯光熄灭,医生拉开布帘子走出来,他狐疑地看了眼邵忍,招呼他进来。 邵忍脚步顿顿,头低着,慢腾腾走进去。 “坐。” 医生抬抬下巴。 邵忍在外面狂妄不羁都消失殆尽,像做错了事,低眉顺眼,深深看了眼谢昕的方向。 她坐在蓝色检查床上,背对着自己,后脑勺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头发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了。 邵忍收回视线,嗓音沙哑低沉:“医生,严重吗?” “手肘、大腿、腹部、头部、脸部都有伤,b超检查片子在这里,好在没伤到器脏。” “但是左耳鼓膜穿孔,外力殴打所致,会导致听力减退,先观察三个月,要是没法自愈,这边就要准备手术修复,手术费用也不算贵,一万左右。” 邵忍喉咙涌出涩意,连声说着“我明白。” “先去办住院手续,在医院观察几天。” 邵忍点头,抬腿走到谢昕面前。 她低着头,背弓起,眼无力垂下,到现在为止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邵忍声音哑着,但很轻,同她说:“等我一下,我去办住院手续。” 谢昕眼神里涌起些慌乱,握紧他粗砺的手掌,邵忍眉眼柔和了,他哄着谢昕:“没事的,我就去一会,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谢昕巴巴地盯了他许久,最终点点头。 住院手续办完,谢昕也被安排了病房,折腾一整晚,谢昕终于睡着,邵忍这才起身出门。 狭窄的店门,昏黄的灯光,电风扇呼啦呼啦摆头吹风。 邵忍将什么东西放在玻璃柜台上,他心烦意乱,随后低头抽出只烟点燃狠抽几口,又问:“修好要多少钱?” 柜台后的眼镜男放下镊子,起身拿起台子上那破机器摇头讥笑:“哥,您这是哪里来的老古董啊?摔成这样还有什么修头,直接买一个划算多了。” 邵忍呼出一口白圈,想到谢昕那样宝贝它的模样,掀开眼皮:“修好要多少钱?” “真要修啊?”眼镜男随意摆弄着,“不划算啊。” “我不管划算不划算,我只问你修好要多少钱!” 他声音凛然,压迫感很强,眼镜男顿时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认真瞧了瞧了这台已经坏得无力回天的单反,“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眼镜男有些头疼,抬眼小心翼翼:“哥,我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上门的生意我哪有不做的道理,可坏得也太厉害了,这样,我试试吧。” 邵忍掸掉烟灰,“里面的照片能恢复吗?” “里面的照片?” “嗯。” 眼镜男随意扣了下,扣出张SD卡:“这是插卡的,照片都在卡里呢,用不着恢复。” 邵忍接过来好好放进兜里,目光在那台破机器上停留,思忖片刻将之拿了回来:“算了,不用修了。” 眼镜男松了口气,好言好语:“哥,我都跟你讲了,再买个更划算。” 邵忍凑近了些问眼镜男:“你知道哪里有卖这玩意儿的地方?” …… 得了答案,邵忍走出门,他接了个电话,来自财狗,说强仔失踪了。 邵忍眼眸阴恻恻,嘴里回答知道了。 夜风喧嚣,他跨上摩托车疾驰。 到眼镜男说的地址,邵忍停好车下来,一头钻进了专卖相机的小店。 他双手反背,在玻璃柜台前这看看那瞧瞧,黑不溜秋的大块头或者小块头,每个都还长得不一样,邵忍也不知道其中门道,叫来店主指着一台顺眼的问:“这个多少钱?” “五万三。”店主有些激动,“老板你眼光真的好,这是我们镇店之宝,店里价值最高的。” “五万三?”邵忍眼一瞪,“你店够黑的啊,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诳我?” “老板,这是徕卡,东西是贵,但是好啊,你要买便宜的也有,”他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几千块。” 邵忍背弯得很低,眼神很专注,仔仔细细端详玻璃柜里面的那台机器,很不可置信地问:“这东西真的那么好?” “好啊。” “哪里好?” “质量好画质高,德国进口,手工制作。” “它除了照相还能干嘛?” “还能干嘛?老板您可真会开玩笑,相机除了照相还能干嘛?” “就照个相,卖五万三?” 店主怔了下:“是呀!” 邵忍摸了摸鼻子,沉默了片刻:“能便宜些吗?” “便宜不了,我最多送送配件,这是最低价了。” 邵忍舔了舔干枯的嘴皮,盯着里面那台单反很久,不带一丝犹豫:“我要了。” 坏了可以修,修不好可以买,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邵忍只有一个想法,他只想谢昕能快乐一些。 他眼一抬,里面狠厉尽显:“要是知道你诳我,老子砸了你的破店!” 第24章 邵忍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前台的小护士撑脸打盹,病房灯也熄灭了。 邵忍慢腾腾走到谢昕病房门口,站那里,玻璃窗前映着脸,他神情有些滞,眼睛睁大,巴巴看着里面。 谢昕侧睡着,留一个单薄的背影给他,应该已经熟睡了。 邵忍左手提着纸袋,粗砺的手指捏了捏,又换到右手,彷徨几秒才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他走到谢昕病床前,伸手将纸袋放到床头柜上,袋子与墙壁相触碰,摩擦声刺啦刺啦,他连忙松手,生怕吵醒了她。 又深深看了一眼,转身想出门,被病床上的谢昕叫住。 “邵忍。” 刚迈出的腿缩回来。原来她没睡着。 “你别走。”因为嘶吼过度,谢昕嗓子哑得很,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完全没有往日轻柔却生机的感觉。 邵忍自责得很,也从来对一个人这样手足无措过。 那件事他不敢回忆,更无法深思,若是他再回来得晚一些,后果…… 谢昕翻了个身,侧身看着他,走廊灯光透进来,驱散病房黑暗的同时也映亮她的双眸,如星辰,忽闪着,不璀璨却熠熠。 她看着旁边的无人的空病床:“我害怕,你留在这里陪我,不要走。” “好,我不走。”邵忍声音很轻,带着浓烈的安抚意味。 他说完往后看了一眼,走两步然后随意地斜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脸上没什么表情,当然,就算有,从谢昕这个角度看过去也看不见,尽管两人只相隔一个床头柜的距离,但谢昕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弧度。 谢昕双腿弯曲,脸枕着手掌,眼神黏邵忍身上了。 她开口,语气倒是冷静:“邵忍,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你想说什么?” 谢昕咬紧下嘴唇又松开,声音很淡很轻很哑:“我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说出口,如水流倒灌入耳,邵忍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失聪几秒才再次听到声音。 他侧过脸,有惊诧有无措,但见惯了风浪,邵忍很快恢复如常,喉头干涩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昨晚。” 话已至此,邵忍也不打算隐瞒了:“那边动乱,祸殃了他。” 他说得很隐晦,短短的八个字,就此终结蒋铭奇的一生。 谢昕听着,指尖嵌进肉里,疼得很。 “那你为什么骗我?”黑暗里,谢昕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邵忍,你是骗子。” 邵忍薄唇动动,没有讲话。 谢昕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是个骗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哥哥死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为什么骗我他没死,又为什么说让我念书是哥哥的意思?邵忍,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字字锥心,让邵忍语塞很久才说:“你哥哥让我照顾你。” 声音沉闷,如同从地底传上来。 这句话真假掺半,蒋铭奇确实拜托过他,但邵忍会选择收留谢昕,却不仅仅只是因为蒋铭奇的请求。 真实原因晦涩难言,邵忍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被单,侧眼看向谢昕,眸底迷离。 他不是圣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 长久的压抑让邵忍都快忘了,他是久居泥淖,见惯污浊,可心里始终向往纯净向往温暖。 初见谢昕,确实觉得新鲜,邵忍的世界里没出现过这样的人,像朵纯情的百合花骨朵,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可慢慢相处下来,邵忍却慢慢沉迷下去。 她看见过他的吆五喝六,也目睹了他的狼狈不堪,她为他擦药,会担心他受伤,她很爱笑,让他无趣压抑的生活变得积极温暖。 邵忍贪恋这种温暖。 他轻咳一声,极快地收回了目光,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稍微挪过脸,盯着天花板上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光影愣神。 邵忍很害怕,他真的害怕会彻底迷恋上这种感觉。 “邵忍?” “嗯。” 谢昕盯着邵忍的目光依旧灼热,她语气缓缓问出口:“我哥哥的死,是不是和你们说的货有关?” 谢昕不蠢,这些天所见所闻,她很早就察觉出来,只是明哲保身,谢昕什么都不说也不问,就当不知道。 可如今哥哥死了,她再也没法当这个缩头乌龟。 霎时间,邵忍目光锐利起来,他声线低沉,里面蕴含警告:“谢昕,我不管你这段时间听到看到或者想到了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记住了吗?” 谢昕没回答,继续问:“你和我哥哥,都不是什么好人,是吧?” “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不是除了好人就只能是坏人,你哥哥他……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 ” 邵忍想到蒋铭奇,情绪非常复杂。 他忘不了十六岁那年,目睹杀人的蒋铭奇吓得蜷缩角落眼眶大眦,张大嘴却还是喘不过气。 他忘不了十八岁那年,蒋铭奇咬紧牙关对他讲:阿忍,无论如何,我拼了命都要爬上去!被人踩在脚底当狗的滋味,我已经受够了! 他忘不了二十一岁那年,蒋铭奇冷血剁掉手底人手指随意扔给旁边的狗,神情却无比冷漠,冷漠得邵忍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他更忘不了二十三岁那年,蒋铭奇分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举动,却冒了危险替他兜底圆谎,还告诫他,做事要做干净,别让我给你收尸! 结果到最后,却是邵忍给他收尸。 “那你呢?邵忍,你是什么人?”谢昕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邵忍沉默几秒,只说:“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好人坏人,绕口令一样,谢昕不想聊这个了,她换了话题:“邵忍,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什么?” “你难道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吗?” “难道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做见不得光的事,像我哥哥一样,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吗?” 谢昕咽着口水,语气里的祈求意味再明显不过了:“邵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走出去,去更大的城市,见识外面的繁华,做堂堂正正的事,过光明正大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谢昕是个谨慎到懦弱的人,却大胆地和邵忍说了这番话。 邵忍呼吸声沉重,心里不知为何痒得很。 他声线哑沉,夹杂细碎的轻笑:“谢昕,我不可能离开的。” “为什么?” 邵忍说着违心的话:“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喜欢这里啊,喜欢别人恭恭敬敬称我一声三哥,喜欢不用努力就能来钱的活,我没钱,没文化,没技术,出去哪有在这里舒坦?” 他的喉咙哽得慌,声音却很轻快:“谢昕,我喜欢舒坦,人都是喜欢舒坦的。” 对啊,人都是喜欢舒坦的。 第25章 可他在这里真的舒坦吗? 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真的叫舒坦吗? 谢昕不明白。 可她却很明白,为什么邵忍拒绝和她一起离开,她会这样难受,难受得抓心挠肺,如万只毒虫啃噬。 谢昕转身过去不肯再同他说一句话。 她心里清楚,自己是喜欢上邵忍了。 因为喜欢他,所以接受不了他的拒绝。 谢昕睁大双眼,看着窗外的绰绰树影失神。 看得久了有些困了,谢昕阖上眼皮,困倦感铺天盖地袭来,很快,那边的病床传来谢昕稍微沉重的呼吸声。 谢昕已经睡着了,邵忍却一直没睡着。 他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枕着双臂,仰躺床上,双眸深沉。 耳边,她的呼吸声一直缠绕占据,邵忍眉拧起,嘴皮子动动,轻轻开了口。 “谢昕,我不可能离开的。” 谢昕的呼吸声沉重依旧,她听不到邵忍细碎的说话声,也听不到他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语调如饮白开水般平淡。 “你不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抛弃了,被扔在了火车上。我睡过大马路,住过孤儿院,被人揍过被狗撵过,直到他把我领回去,我才算是有了一个家。” 家不大,却为他遮风挡雨,也让他不再忍饥挨饿。 “他是我的养父,是个警察,很忙,很严肃,也不苟言笑,对我从来没什么好脸色,还整天逼我学习,我那时不喜欢念书,成绩很差,又爱惹祸,三天两头就要被教训,他揍我的竹棍一米多长,揍在身上疼得要命。” “他说我性格太顽劣,不打不成器,”邵忍低低地轻笑一声,“我那时恨死了他,恨不得快点长大能够与他抗衡,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他就死了。” “他被捅了三刀,一刀入腹,两刀插进肝脏,没到医院就死了,我在医院看到了他的遗体,闭着眼,身上都是血,从胸口染到裤腿,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邵忍呼吸停滞,双眼像进了飞蚊一样疼痛难忍,以至于流下无声的眼泪。 “谢昕,我不可能离开的,我没有报仇,没有雪恨,更没有完成他的遗愿,我不可能和你离开。” 尽管她说出这句话时,邵忍是真真切切动了心,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过放掉一切带她离开。 但他不能够。 他给自己取名邵忍,再厌恶这里,都只能忍着。 夜很深了,外面落了些小雨,窗台的落水淅零滴答,一晚上也不肯停歇。 而邵忍也随之辗转反侧到天明。 翌日醒来,旁边病床已经没了人影,但床单上面皱旋的褶皱提醒谢昕,昨天晚上,她和邵忍的对话不是一场梦。 视线往旁边,落到床头柜上。 上面有一份早餐,一碗清粥和一瓶牛奶,简简单单,除此之外还放置着一个纸袋。 谢昕有些疑惑,伸手拿起那个纸袋敲了敲,看到了里面的硬纸盒。 她犹豫片刻后拆动,然后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放置着一台相机。 一台全新的,昂贵的,完好无损的相机。 是邵忍买给她的。 第26章 南卯江里捞上来一具尸体的事情在明德中学炸开了锅。 原本不过是一桩命案,顶多为附近居民茶余饭后提供点谈资,更别提能与象牙塔里的学生们搭上关系,可不知是谁无聊,竟然偷摄了死者打捞出水的狰狞照片,后经一上午的发酵,就如病毒,照片在明德中学私底下的班级群里疯狂传播。 中午吃完饭,这张照片不出意外也传到了明德中学文科复读班的QQ群里。 长时间的压抑的学生们,在遇到一点新鲜事物后,如同浸在水中的海绵迅速膨发,霎时间,死寂的群里迎来它前所未有的热闹时刻。 ——刺激 ——拍得这么清楚的吗?这是在江里泡了几天啊,巨人观了吧 ——cao!好恶心,我要吐了 ——吓死我了啊啊啊 ——李明昊,你有病啊,在群里发这种恶心的东西 …… QQ群消息还在不断地增加,可谢昕此时却并不知情,她正伏案做着对她来说最难缠的数学题,手机放到书包最里侧,平日里几乎很少拿出来过。 直到林茉看到照片之后,戳戳谢昕的手臂同她分享感受:“谢昕,你看群里发的东西没?可恶心死我了。” 谢昕并不抬头,还目不转睛盯着题目,却分出点神回应林茉:“没有,什么照片?” “就是这个啊,”林茉将手机放到谢昕面前的试卷上,谢昕不得不直面冲击。 那确实是一张恶心可怖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浑身肿胀,脸部泛脓,隔着手机屏幕都好像能闻到浓烈的腐臭味。 其他同学看到这张照片是要么觉得好玩要么觉得恶心,再不就是惧怕,可谢昕却不同,她在看到这种照片时,心底涌过了两种情绪。 一是震惊。 二是慌乱。 尽管这人被江水浸泡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谢昕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一个星期前侵犯她未遂的强仔。 一瞬间,谢昕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双颊泛白,背上像有无数钢针刺进去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照片哪里来的?” “群里啊。”林茉拿回手机,“今天早上江里捞出具尸体,你没听说啊?” “没……” “就今天早上的事。” 林茉回答完,将手机夹在书本下划了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拿过来给谢昕看。 “谢昕你看这个,好好笑。” 林茉第二次给她看的确实是一则诙谐的段子,可谢昕整个人的嘴角就像被看不见的细线勒住一样,她笑不出来。 林茉大大咧咧,压根没注意到谢昕的反常,又拿回手机躲桌下玩耍。 心不在焉了一个下午,谢昕耳边不断响出邵忍带狠意的声音。 剁你扔南卯江里喂鱼! 剁你扔南卯江里喂鱼! 清晰透彻,循环往复。 邵忍咬牙切齿说这句话的模样好像正出现在自己眼前。 “谢昕,谢昕!” 叫喊声一阵大过一阵。 谢昕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发现是林茉在叫她,弱弱地回了一句:“什么?” 林茉揽住她的肩膀凑过来:“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怎么不理我啊,魂掉了?” 谢昕声音虚得很:“不是,在想……事情,没听到……” “别想了,蒋谦找你有事。” 林茉抬眼望上示意,看着侧前方走廊的清秀男孩,脸上笑容神秘兮兮,且掺杂着浓郁的八卦意味。 谢昕也昂头,撞进了一双专注的眼眸。 谢昕对他不算陌生,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品学兼优,安静温柔,谢昕和他说过话,也问过好几次数学题,他人很好,每次都给谢昕耐心解答。 “你找我有事吗?” 许是她的视线太直愣愣,蒋谦倒是率先不自在了,挪开目光轻咳一声:“嗯。” 顿了顿,他继续说:“钱老师说你底子薄弱,上个星期还请假掉了进度,她让我给你补补课,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谢昕怔了几秒,点点头:“好。” 然后又补充:“谢谢你。” 前面座位空着,蒋谦坐了过来,拿起桌上谢昕的月考数学卷。 他看得很认真,缓慢地翻动着,指着谢昕的试卷声音轻缓:“第一大题第二小问怎么都错了,这个我和你讲过的啊。” 蒋谦的手指白皙修长,拿起谢昕的笔在草稿纸上边写边讲,很温柔很耐心。 换做平日,谢昕一定听得比谁都认真,可今日却心不在焉,她是盯着蒋谦的笔下,可看得久了,他笔下的∠A和∠B仿佛变成了两个对峙的小人,慢慢的,两小人的脸逐渐清晰立体,一个手里拿刀,一个手里带枪,拿刀的逐渐不敌,被带枪的用手铐铐住。 拿刀的是邵忍,带枪的是林致。 这一幕出现在眼前时,就像身体触电,谢昕不受控制地颤栗了几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蒋谦似乎被吓到,手里的笔毫无预兆掉落在地,身体也下意识往与谢昕相悖的方向靠去。 他一句“谢昕你怎么了”还没问出声,谢昕抓起书包,突然头也不回往外跑去,林茉在她身后的呼喊声她置若罔闻。 谢昕不要命地跑,跑下楼,跑出校门,跑过马路,差点被车撞也不停步。 她要问邵忍一个问题,她要问邵忍! 你是不是杀人了? 第27章 邵忍并未回家。 房子空空荡荡,桌上玻璃缸里的几条小鱼在水里畅快地游。 谢昕跑得浑身没力气,手里的书包拿不稳,掉落在脚边。 她躬身捂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从包里拿出个手机,手指划划找到邵忍的号码。 谢昕拨过去,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有人接了,那边很嘈杂,吵吵嚷嚷叮里哐当的麻将碰撞声不绝于耳,她听到有人大叫着胡了,又听到些脚步声,紧接着四周慢慢安静了,然后,邵忍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谢昕?” 邵忍才开了口,便听到谢昕略显颤抖的声音:“邵忍,你在哪里?” 邵忍警觉地往后看了一眼,继续压低嗓音:“在外面忙。” “邵忍……邵忍……”她叫他的名字,却欲言又止。 连叫两声,语气惊魂未定,邵忍立刻感觉到了异样:“谢昕,你怎么了?” 谢昕深吸一口气,捏紧手指,指甲嵌进肉里。 “邵忍,那个人死了,你知道吗?” 她的话落音,邵忍的眼色瞬间变得阴沉,但声音镇定自若:“没事,你别害怕,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从邵忍淡定的言谈里,谢昕听出了,他早就知道强仔死亡的消息。 谢昕咬紧下嘴唇,犹犹豫豫继续问:“那……和你呢?” 邵忍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沉声说:“谢昕,很晚了,你早些睡觉,明天还得上课。” 话落音,邵忍将电话挂了,里面有个粗犷的声音在叫他回去打牌,他回头却说:“我抽支烟就来。” 邵忍点了支烟,并未抽,他看着夜色中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细细回忆着一个多星期前的事。 那天,给谢昕买了相机后,邵忍并未去医院找她,而是拐道去了吴彪那里。 他向吴彪撒谎,和他说:“大哥,我找到内鬼了。” “谁?” “强仔,他是邬广的人。” 以他对吴彪的了解,压根用不着费心思设计骗术,三言两语就足够了。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强仔那样的小角色,动动手指,吴彪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愿。 邵忍眯了眼眸,将烧了半截的香烟扔地上,鞋碾上去。 他理了理衣领,换上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抬腿走进去里间。 烟雾缭绕,地下全是被踩扁的烟头,这个让他窒息的污秽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直面青天白日。 吴彪腿上坐了个坦胸露背的妙龄女郎,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了烟。 是顾珍。 见邵忍来,吴彪忙朝他招手:“阿忍,去哪了?” “刚去外面吹了会风。” “还以为你小子赢了两钱就跑路了。” “哪能呢?”邵忍上前去,不羁地笑着,“大哥小瞧我了,这才几个钱?要走也得赢票大的再走。” 吴彪也笑了,狠狠抽了两口烟:“你小子口气不小。” 他手随意指了指,指着对桌的人吩咐:“你下来,让你三哥接。” 说完又抬头看了眼邵忍:“上桌上桌,让我见识见识你厉害。” 对桌的人离开,邵忍接了班,脚随意地翘起,吴彪问他:“三筒要不要?” “不要。” “不要就摸牌。” 邵忍脸上一直挂着随性的笑容,手伸过去摸了张牌,大拇指往牌面上划了一把,直接亮起撂桌上:“五条。” 吴彪嘴里喊着“碰”,打出一张幺鸡,开口问邵忍:“阿忍,当初阿珍对你投怀送抱你不稀罕,感情你好学生妹那口啊。” 话音刚落,邵忍心里咯噔一下,只听到吴彪怀里的顾珍嗔怪一声:“多久的事了你还提,我现在不是跟了你吗?”她说着瞪了邵忍一眼,咬着牙,“当年我是瞎了眼没看到大哥的好。” 吴彪哈哈大笑着,在顾珍脸上“吧唧”一口:“你现在看到也不迟。” 邵忍定定神,依旧面不改色,可语气明显严肃了不少:“大哥这话讲得,折煞我了,我怎么敢稀罕大哥的女人?” 吴彪瞟了邵忍一眼,语气懒洋洋:“别紧张,我开个玩笑。” 他又摸了张牌,这次没打出,留下来打了另外一张。 “听说那学生妹是阿奇的妹妹?” 邵忍心依旧沉着,却故作吃惊问:“大哥怎么知道?” 吴彪一副了若指掌的神情:“你那点破事,还能瞒得过我?怎么,阿奇才走你就火急火燎将他妹妹搞到手,不怕他上来找你索命啊。” “阿奇怎么会来找我索命,我替他照顾妹妹,他应该加倍感激我才是。” 吴彪凑近了些问:“滋味怎么样?” “什么滋味?” “你小子装什么纯,还能听不懂?” 邵忍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近些故意说道:“大哥,我实话和你说,差劲,打发时间罢了。” 吴彪笑得猥琐:“阿忍,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邵忍轻轻咽了咽口水,视线晦暗不明,却笑得坦荡。 越坦荡,越不在意,便越能减少吴彪对谢昕的好奇心。 又打了一圈,吴彪开口:“阿忍,明天陪我去见见山昆。” 邵忍听着,沉着的心突然被提起,爽快地应下了:“好。” 牌局一夜未散。 谢昕也一夜未眠。 她辗转反侧,仔细思索了邵忍在电话里讲出的话以及他刻意的逃避,最终确定了一点。 强仔的死和他有关。 换句话说,邵忍可能真的杀了人。 第二天的晨读,谢昕无精打采,连嘴都没张开过。 她将头靠在座位上,想着邵忍杀了人这回事,心里慌乱得有如万马奔驰而过。 杀人都该伏法偿命。 可如果杀孙强的人真的是邵忍,谢昕却私心地希望有例外。 她偏执地认为,事情本就因她而起,如果要偿命,让她来偿就好了。 早读课下,同学们倒了一大片,谢昕明明一整晚没睡,此时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林茉戳了戳她的胳膊,不出意外问到了昨晚:“谢昕,你昨天怎么突然跑了,连晚自习都没上,蒋谦还问了我好几次。” 谢昕熟练撒起谎:“家里有点事。” 她看着林茉的脸,小心翼翼问道:“林茉,你哥哥是警察,是吗?” 说到哥哥,林茉神情上涌出骄傲:“是。” 谢昕咽了咽口水,眉头蹙了蹙,问道:“他管什么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哥从来不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情。”说完,林茉狐疑,“谢昕,你问这个干嘛?” 谢昕回答得很迅速:“没什么,随口问问。” 她将脸偏向一边,脸上的凝重一览无余。 今日周六,学校不用上晚自习,终于撑到五点放学,谢昕收拾书包就往外走。 林茉追上来,蛮横地揽住谢昕肩膀,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她身上兴奋说着:“谢昕,陪我去买海报。” “什么海报?” “我偶像的海报,就在学校后街的书店,你必须要陪我去。” 她拉起谢昕的手往前冲,丝毫没有给谢昕拒绝的机会。 到了后街,林茉进了书店挑海报,一张一张拿起来反复斟酌,还不停地让谢昕提供意见。 意见提了一大堆,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林茉依旧拿不定主意。 谢昕口干舌燥心里又乱糟糟,打着买水喝的幌子出门来透气,一个晃神的功夫,竟然在对街拐角处见到了邵忍。 谢昕咬紧下嘴唇,视线牢牢黏住邵忍。 只见他手插兜里,依旧随性懒散,往四周看了看,最终拐进里面的一条小巷,身后跟了一个人,尽管鸭舌帽压低遮了脸,谢昕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是林茉的哥哥林致。 两人隔了四五米的距离,先后拐进小巷,也只四五秒的时间,就双双消失在谢昕视线里。 见林致跟着邵忍,谢昕的心提到嗓子眼,顾不上里面挑海报的林茉,不动声色往两人消失的小巷跟了进去。 第28章 拐进狭窄巷道,两侧高墙阻挡,谢昕身处其中,只觉阴暗窒息。 里面弯弯拐拐,谢昕有些迷失方向,放轻脚步寻了一阵,没看到林致,更没有看到邵忍。 谢昕有些气馁,停下脚步倚靠墙边,看着头顶高墙之上的逼仄天空缓了一阵,一度还以为刚刚所见都是幻觉,直到拐角里侧传出木门吱呀的响动与脚步声,紧接着是刻意压低的男声。 “以后少碰面,我先走一步。” 太熟悉了。 这声音,是邵忍的无疑。 心瞬间揪紧,谢昕后背抵住粗糙墙壁,狠狠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邵忍和林致,一个警察,一个混混,身份天差地别,为什么会私下碰面? 谢昕细听下去。 “你先别走,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 林致沉默了会:“你身边那女孩是谁?” “什么女孩?” “你别跟我装,在明德念书,和我妹妹一个班。” “她是蒋铭奇的妹妹,蒋铭奇死了。” “蒋铭奇死了为什么不把她送走?” 邵忍低了头,声音很沙哑:“她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也不能留她在身边!” “我心里有数。” “你明知道这样对你很危险,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陈放,我了解你,你不是一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人。” 林致叫他什么? 陈放? 谢昕指甲嵌进肉里,随后,她听到邵忍清晰明确的回答:“她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危险。” “陈放,我想听理由。” 邵忍垂垂头,看似戏谑,实则无奈,只留下这样一句:“没有什么理由,我好像没法不管她。” 不是因为蒋铭奇的托付,是他自己,做不到将她抛诸脑后。 只言片语,足够谢昕确定了。 邵忍是个好人。 更重要的是,她听到了邵忍说—— 我好像没法不管她。 谢昕看着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她眼中有泪滚落,自己却浑然不觉。 片刻后,邵忍再度开口:“你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沉默良久,林致也只是回答:“行,你能处理就好。” 邵忍声音里蕴藏着淡淡愁绪:“过两天就是他的忌日,帮我多烧些纸,也算是我尽孝了。” 林致轻轻叹气:“好,我会多给师傅烧纸的。” “嗯,算了,你先走吧。” “龙潭虎穴,你自己多保重。” 言毕,林致先行离开,他未往谢昕这个方向走,因此,也并没有发现她。 林致一路都警觉,左右看看,见无人又压低帽檐又加快步伐。 邵忍则看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从兜里抽出支烟点燃,疏懒地靠在墙壁上。 低了头,想着林致刚才和他说的话,心不在焉着,等这根烟燃尽才走出小巷。 走出来,邵忍接了个电话,吴彪打过来的,开口就问他在哪,要他过来打牌,邵忍轻笑一声:“看来大哥昨晚没输痛快,上赶着来给我送钱。” 电话那头的吴彪哈哈笑:“老三,你可别太狂,今晚带你去见见世面,能赢我的钱不是本事,你要能赢得了他的,我就算你厉害。” 邵忍手指摩挲着手机外壳,语气仍随意,可脸上已经转了冷:“得嘞,大哥,您就瞧着吧。”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胡乱塞进兜里,正欲离开时,在对街小店外见到了谢昕。 她穿着蓝白校服,身材娇小细瘦,模样乖乖的,背着书包不知等着谁。 邵忍冷掉的面容突然柔和起来,他双眸促起,唇边也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欲过街叫她的名姓,却看到身后有个同样白蓝校服的高个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谢昕转了头,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少年眼中的温柔宠溺。 想来就是等他吧。 邵忍脚步停下。 他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人,美好的年纪,纯情的模样,最好不过了。 邵忍垂了垂首,突然轻轻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别的,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退后两步后转身悄然离开。 第29章 其实他不该有所奢望的。 他一直不是个吉祥的人,似乎出生就带着罪孽,父不详母不爱,好不容易有了个家,世间风雨都侵袭不到他,却如黄粱一梦,不久之后轰然倒塌。 老天爷待他薄,见不得他好,也见不得他身边的人好。 给他的东西,到最后都要收回去的。 邵忍弓着背,走在拥挤人潮里,垂着首,又轻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并非意味不明的,而是带着明显的苦涩。 晚上七点,邵忍到了和吴彪约定的地。 小巷子最里头,拐进四道门。 这地方看着破,可处处里面处处玄机,修得跟迷宫一样,里面好几处逃生口,以前吴彪就揽着邵忍肩膀向他炫耀过:“我这地怎么样,狡兔有三窟,你大哥我属狐狸的,怎么也得翻个倍吧。” 再入一道门,里面是个小院,这里便是吴彪的老巢,门口拴着条恶犬,绕着柱子踱步来踱步去,铁链子叮里哐当,看邵忍进来,那狗尖嘴獠牙一个俯冲过来,铁链子被拉得绷直,它冲着邵忍一阵狂吠,涎水直淌。 邵忍眼一眯,轻车熟路拿了刀,从旁边架子上悬挂的肉块上割下一些扔过去,那狗机警灵敏,跳跃起来,张着大口准确无误接住,然后趴地上细嚼起来。 “三哥来啦。”有个小平头的瘦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叫了一声。 “嗯,”邵忍瞥了一眼地上的狗,“来几次了,它还不认得?” “这狗认主,除了大哥,对谁都龇牙咧嘴。”小平头笑着,“不过狗就是狗嘛,给几块肉骨头,保准就乖乖地不叫了。” 邵忍嗤笑:“对,狗就是狗嘛。” 顿了顿,邵忍又问:“大哥呢?” “在里面。” “行,我去找他。” 邵忍说完正欲往深处走,被小平头拦下来。 他嘻嘻笑,一脸猥琐样:“三哥,你最好还是不要现在进去。” “怎么?什么是我见不得的。” 他没听劝阻,继续往里走了几步,推开门,听见里面娇俏的调笑声,看到花白的肉皮,吴彪在顾珍身上作乱的手没停下,依旧游走个不停。 场面香艳,邵忍脚步一顿,探进去的身又退了回来,然后贴心替他们拉好了门。 邵忍面无表情,却心烦意乱,他懒洋洋倚靠墙上,垂着头,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了。 抽了几口,食之无味,邵忍又扔地上拿鞋底碾上,火星溅出。 不知为何,脑海里一直浮现出在谢昕校门外的场景。 他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但无论是什么关系,都只会比他在她身边更合适。 半个身体陷泥淖的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邵忍掀开眼皮,正欲点第二根烟时,屋内传出吴彪的声音。 “阿忍,你进来吧。” 邵忍将那根烟又塞回去,直了背,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乌烟瘴气昏昏暗暗,吴彪打着赤膊靠在沙发上抽烟,刚刚的花白肉皮,眼下已经没了人影。 “不是叫我来打牌的吗?” “等会去山昆那里打,急什么?” “我能急什么,急着赢钱啊。”邵忍大剌剌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随口问,“嫂子呢?” 吴彪掸掸烟灰:“等会儿干正事,她一个女人不方便,我叫她回去了。” 邵忍没继续问,吴彪却眯着一只眼抬头看他:“怎么,这么惦记着你嫂子啊?” 邵忍耸耸肩,视线深沉,口吻却轻松:“我惦记什么,家里那个已经够折腾的了。” 吴彪听得哈哈笑:“我给忘了你家里还藏了个学生妹。” 邵忍故作云淡风轻,也陪着他笑,两人插科打诨说了没几句,从后面的门里进来个人,眼熟,是他身边的马仔,只见马仔对着吴彪耳语几句,登时,吴彪脸上的表情又畅快又凝重,矛盾得很。 “这场牌打不成了。” “怎么了?” “邬广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接手的我们之前那批货,线炸了,人被逮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妈的!条子突然行动!” “条子一般不出轻易行动,这次想必已经布网很久了,不知道掌握了多少,大哥,邬广被逮住,咱们危险啊。” “你赶紧去通知一下弟兄们,这段时间手头的事先放放,他妈的都赶紧避风头吧。” 第30章 从吴彪老巢走出来,邵忍脸色一直无波无澜。 他背脊微弓,在这偏狭小巷里快步走着,到了没人之处,邵忍突然停步。 他回过头,狭了双目,注视来时方向,突然不受控制放声狂笑起来。 压抑的情绪等到舒张,邵忍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之前冷肃面貌。 若是刚才有其他人看到他的奇怪举动,恐怕只会贴着墙根躲得远远,生怕被这神经病缠上。 邵忍收回目光,又转过身,接着往前走。 下了些小雨,天空灰蒙蒙,他额前碎发覆上一层水雾,到了楼下,邵忍随手扫了扫头上水珠,接着站在小卖部柜台前,懒懒抬了眼:“老爷子,还是拿包玉溪,顺便把之前的账清了。” 老头喜笑颜开,忙转身从打开玻璃柜拿了包玉溪递他。 “阿忍,你等我会啊。” 邵忍“嗯”了声,转身过去,双手手肘反靠在柜台上,很随意的姿势。 老头戴了老花镜,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他写写算算,终于讲了个数字。 “378。” 邵忍从兜里抽出四张粉钞递过去,随后头也不回:“多的记账上,下次抵。” “好嘞。” 到了家门前,邵忍拿了钥匙,手指顿顿开了门。 不似平日回家的一片漆黑,这次回家,壁墙上挂了一盏昏黄温暖的夜灯,它驱散房中的黑暗,好像在告诉邵忍,无论多晚归家,都有一盏灯火会为他而留。 邵忍凝视那盏夜灯,看得有些入迷,他贪恋这抹微小的温暖,尽管不知道这盏夜灯还能为他亮上多久。 挪开视线,谢昕的房门紧闭着,想来早已入睡。 邵忍走到沙发旁,却发现谢昕并没回房,她就睡在沙发上,侧靠着,双腿没安全感地蜷缩起来。 借着昏黄灯光,邵忍眸眼深沉,看她安稳的睡颜,甚至情难自禁,伸手过去想抚她凌乱的发,却终究没有逾矩。 小心翼翼,是怕骚扰她的美梦。 他转了身,刚准备去浴室,身后的谢昕却醒了过来。 “邵忍,你回来了!”她的呼喊声有些激动。 邵忍并未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我去洗个澡,你早些回房间睡觉,天凉了,睡沙发容易感冒。”叮嘱完要往浴室走。 “邵忍!”谢昕坐起身来,声音很急切。 邵忍也自然而然停了步,还未等他细问,后背被小小地撞击上,紧接着一双细白的手从他身后环抱上来。 身后温热,邵忍眼眶有些红,手指也骤然捏紧,身体紧绷得不像话。 谢昕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将脸靠在他背脊上,轻轻呢喃:“谢谢你。” 他喉头涩得很:“谢什么?” 谢昕却没回答,她像只调皮小猫,使完坏乱乱张张落荒而逃。 跑进房内,她匆忙关上门,背脊抵在门口,脸红心跳,血管中的红色液体循环倒流。 邵忍进浴室,慢腾腾脱了上衣,洗手台镜子里映出他坚实臂膀和流畅的肌肉线条,他脑子一片混沌,想到谢昕突如其来那个拥抱,心里暖流涌动。 这么多年,他看似懒散不羁,心里却冰冷,谢昕的到来,时常让他温暖,亦让他动心。 但邵忍又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一个是待死的枯木,一个是过冬的候鸟,等来年春暖花开,她便要飞往更加广袤的天空。 真好,成为她休憩的某一站。 邵忍无怨无悔。 - 邬广被逮的消息可谓闹得人心惶惶,一大清早,财狗和小九便来敲邵忍的门,响动激烈一阵多过一阵,终于吵醒了邵忍,他揉着凌乱短发不耐烦地起床给他俩开了门。 “你俩大早上敲魂呢。” 两人惶恐地站门口询问:“三哥,我们就是害怕,想来问一句,没事吧?” 邵忍神情不耐语气暴躁:“抓鱼也要抓大的,你们俩小虾米,逮过去炖汤都不够塞牙缝。” 也是,吴彪至今安然无恙,神秘莫测从不露面的山昆那里也没听到动静,这场祸,应该无论如何殃及不到他们这群小喽啰。 想到此,两人稍微松了口气。 小九笑着找补:“三哥,我倒不怕,都是财狗这货怂,我陪着他来的。” 财狗梗着脖子不服气:“得了吧,刚刚在外面,谁怕得手直打摆子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邵忍无语地瞥了他俩一眼。 “行了,住嘴吧,你俩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还有屁没有,有就快放,扰老子睡觉,活够了?” 说话之际,里屋的谢昕也被这动静吵醒,她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出身体:“邵忍,你和谁讲话?” 财狗和小九的视线随即被这轻柔声音吸引过去,只见谢昕身穿睡衣披散头发,搭配邵忍这一脸惺忪睡意,两人瞬间想到了什么,小九油腔滑调,嘻嘻直笑着低声叮嘱:“三哥,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过什么女人,突然得了嫂子这个新鲜的,还是得要节制啊。” 邵忍面无表情,直接摔上了门。 震耳欲聋砰地一声响,让这两货落了一鼻子的灰。 邵忍不想两人这些猥琐的暗示玷污谢昕的耳朵。 转身过来,见谢昕一脸迷茫赤着脚站门口,他沉下眼:“快去把鞋穿上。” 谢昕“哦”了声,冒冒失失回去找拖鞋,再出门来问:“邵忍,你刚刚同谁讲话?” “财狗和小九。”回答完,邵忍迅速挪开话题,“你今天不用上课吧。” “不用上课。” “饿了吗?” “饿了。” “去洗漱换衣,我们出门吃饭。” “好。” 谢昕心情愉悦,忙回了屋里找衣服换。 洗漱完,两人一同出门到了不远处的早餐店。 各点一份相对而坐,互相笑笑然后低头大快朵颐,谁也没耽误谁。 店里食客不多,老板闲得无事也健谈,和其中一顾客聊孩子聊得热火朝天。 “你孩子在哪里念书?” “北京?” “呦,北京好地方啊,首都,是可是国家的政治中心啊。” “你孩子呢?” “我孩子在上海念法律。” “法律好啊,挣钱,你家里以后肯定能出个大律师。” 老板满面骄傲言语却谦虚:“嗐,好什么啊,上海的消费太高,每个月光生活费就要近两千,我都不知道要卖多少碗才能挣得出来,干这破店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哦。” 说到这个,食客也惺惺相惜起来:“儿女都是债啊,我还不是一样,不过这大城市消费就是这样,高得吓人,等孩子有出息毕了业就好了。” 两人聊着,外面一声呼喊:“老板,来碗牛肉的,打包啊。” 店老板立马应声:“来了。” 这场闲聊便戛然而止。 他们是停止了,可谢昕平静的心却陡起波澜,她手指慢慢捏紧,桌上的美味早餐吃起来似乎也不再诱人。 邵忍看着谢昕竖起耳朵细听的神态与惨白脸色,霎那间察觉到了什么,他温和地笑笑:“担心钱啊。” 谢昕低垂着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牛肉,有些沮丧。 “念大学需要很多钱吧?” 邵忍咧嘴笑得轻快:“怎么,担心你三哥这点小钱都付不起?” 她咬紧下嘴唇:“不是小钱。” 整整四年,学费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但邵忍只是伸手轻轻打了下她的头:“瞎担心,早跟你讲过了,不该想的不要想,有什么事情我会解决,明白吗?” 谢昕的目光黏在他收回的劲瘦手掌上,然后抬眼凝视他的笑脸,问:“邵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真的只是因为我的哥哥吗? 后面半句,她没有问出口,眸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邵忍漫不经心,用老借口敷衍她:“你哥哥交代我的。” 她眼里的光又被自卑掩盖,慢慢黯淡下去。 回了家,邵忍把自己关进房间,阴暗环境里,他眼睛有些发红,拉开抽屉将里面的钞票一股脑全都抓到床上,他眼眸锐利,耐心地一张张数过去。 二百八十张。 两万零八千。 一半都是他那晚和吴彪打牌赢的。 这些钱,便是邵忍的全部身家。 他在这里几年,说没赚过钱那是不可能的,帮着那些人倒腾那玩意儿哪有不挣钱的。 可邵忍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在钱方面都是大手大脚从不吝啬,和吴彪他们打牌,能一晚盆满钵满也能输个精光,如今为了谢昕,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从不储蓄。 突然,邵忍想到什么,目光投向那个抽屉。 他慢腾腾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邵忍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打开它,里面躺着一个铮黄的金手镯,这是他十几岁的时候买的。 耳边突然有风声呼啸而过,他恍惚着,好像听到一声温软的笑语,隐隐约约,由远及近。 等长大了,要孝顺妈妈,要给妈妈买个金手镯…… 幼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笑着扑到那女人怀里:“要给妈妈买金手镯……” 想到往事,邵忍凌厉的眸眼稍稍柔和了下来。 明明被那个女人无情抛弃,可第一次赚钱,邵忍还是精挑细选给她买了金手镯。 尽管他知道,这手镯永远都不可能送出去。 第31章 手镯被他当了。 邵忍斜斜倚靠柜台前,面无表情看着师傅拿着喷枪灼烧手镯。 很快,金子化成金水,亮得有些刺眼。 邵忍突然感觉有些难过,他转过身来低头抽了支烟点燃,看着头顶湛蓝天空,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金价上涨,称完重量算完钱,竟然还挣了一些。 邵忍认认真真清点好老板递来的钞票,一股脑全都揣进兜里。 他心里算着账。 五万了,却还远远不够。 邬广被逮,人心惶惶,各方势力都销声匿迹。 吴彪这里的线停了,场子关了,连带着邵忍也没地赚钱,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又过一个月,晚上和财狗小九两人吃饭,邵忍看着不远处尘土飞扬的施工工地看直了眼,直到小九皱着张脸问他:“三哥,你看什么呢?” 邵忍依旧凝视那些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他们这样干一天,得有两百块吧。” “那估计有。”小九回完又问,“三哥,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去试试。” 话音刚落,财狗和小九笑得打哈哈:“三哥,我没听错吧,你竟然想去工地上搬砖?” “搬砖怎么了?你们他妈的笑笑笑,手里有钱花吗?大哥跑路,场子关了,从哪里挣钱,老子可缺钱得很,老子要赚钱。” 财狗睁着他那双大眼:“三哥,我们缺钱正常,但你赚那么多,又没爸没妈没老婆没孩子,缺啥钱哦。” 小九嘴快:“谁说三哥没老婆?” 财狗了然地笑笑:“我给忘了这茬。” 两人插科打诨说着什么,邵忍浑不关心,他直愣愣看着远处,看得出神。 过几日,邵忍果真去了工地报道。 他早出晚归,在工地挥汗如雨整整两月,直到年节将近。 小城的冬天不能称之为冬天,这里纬度低,最冷也有十来二十度,天气舒服得很。 这是他与谢昕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大概率是最后一个,邵忍没含糊着过,一大早去了市场买菜□□联,等回家叫来谢昕一起。 贴完春联,他和谢昕一起进了厨房做年夜饭。 邵忍当主厨,谢昕打下手。 谢昕会做饭,不过刀工惨不忍睹,邵忍看见砧板上那一堆没忍住笑出声:“谢昕,你切薯条吗?” “我切的是土豆丝啊。” 邵忍看着有他小拇指粗细的“土豆丝”挑挑眉:“你确定?” 谢昕不好意思地抿唇:“切大了,不然就吃薯条吧。” 邵忍断糊上面粉放油锅里炸了:“那就吃薯条吧。” 两人忙活着,笑着聊着,夜幕降临,美味也逐一上桌。 摆碗筷的时候,外面有了剧烈响动,很规律,一下接着一下,像在放烟花。 谢昕兴奋了,她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冲邵忍笑:“烟花。” “嗯,烟花。” 邵忍在倒饮料,看着笑眼弯弯的谢昕也弯起唇角。 “邵忍!” “嗯?” “新年快乐,愿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快乐。” 谢昕说话的时候,绚丽烟火在窗外绽开,将她脸上映得熠熠生辉。 邵忍放下饮料瓶,眸眼晦暗,轻声回应:“谢昕也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快乐。” 第32章 过完年,时间仿若越过越快,转眼即四月,春暖花开好时节。 临近高考,学业紧张,谢昕近来都忙得不可开交,邵忍也忙,他与谢昕同在一屋檐下,两月以来竟然见面不超过五次。 邬广被逮后近半年,各方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眼看警方那边雷声大雨点小地搞过两次突击没收获外,又逐渐冒了头,今早连跑东南亚避风头的吴彪都回来了,邵忍面上功夫做得极足,召集多人给他接风洗尘,阵仗搞得极大,哄得好面的吴彪心情舒畅。 酒饱饭足后,邵忍架着醉醺醺的吴彪回他的老巢:“大哥,慢点慢点,小心台阶。” 吴彪被灌得七荤八素站都站不稳,却说着:“老子没醉……” “没醉……老三啊,还是你对我最好,你放心,以后哥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只要你好好跟着我……” “行,我不跟着大哥我跟着谁?” 进了门,吴彪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邵忍将之往床上一扔,冷眼瞥了下嘴里高声叫唤的吴彪,脸上还是讨好的笑:“大哥,您先躺着,我去叫嫂子来。” 他说着快步走出关了门,刚拐个弯就看到了久未谋面的顾珍。 她越发风情,披散卷发,小吊带松松垮垮搭在肩窝,胸前春光乍现,属实让人挪不开眼。 邵忍只淡淡看她一眼,稍微放低头颅:“大哥喝得太多,我把他扶进去了,剩下的就麻烦嫂子了。” 他说着抬腿就准备走,却被顾珍叫住:“邵三!” 邵忍没转头,站得松松垮垮:“嫂子,您什么事?” 顾珍摆着细腰翘臀走到他面前,怨恨眼神在邵忍身上一晃,语气不甘心:“我哪点比不上那小丫头?你要她不要我!” 她顺势往邵忍身上靠,邵忍也没躲,居高临下看着她攀缠过来的手,脸上笑意疏懒嘲弄。 顾珍见他没躲,又抱紧他,脸上笑容有得逞的快感,没骨头一样挂他身上:“去你那里还是去我那里?” 可邵忍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嫂,你知道大哥前面那个女人怎么死的吗?” 顾珍作乱的手停下,狐疑地看向他。 邵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如蚊呐般说了几个字,顾珍愣了下,又若无其事轻笑一声:“哦,他吴彪能找女人,就不准我顾珍找男人?我不怕他,我顾珍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她说着昂头看邵忍,故意说着激将法:“怎么,你怕他?” 邵忍语气夸张:“怕,怕得很。” “怂货。” “诶,大嫂说对了,我就是怂。” 他笑着,看似戏谑,手上却使了全力,捏住顾珍的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腕将之拿下来,顾珍想反抗却没一点用,疼得眼泪盈眶差点出声。 邵忍真的是个无情的人,他轻轻松松将之推开不带一丝犹豫。 求欢再次被拒的顾珍恼羞成怒,握住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眼神怨毒:“邵忍,你以后会后悔的!” “那就以后再说吧。” 邵忍将外套随意搭在肩膀,脚步松松散散。 他的酒也喝了不少,醉意萌生,在街上漫无目的走过路边一家店,随意一瞥,目光被吸引,玻璃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衣裙很好看。 邵忍耷拉着眉眼,浑浑噩噩,脑子里想着,她穿这身应该会很好看吧。 夜风吹着,邵忍清醒了些,走进店中指着模特身上那套:“多少钱?” 售货员嘴里说了什么数字,邵忍并不关心,他轻轻点头:“帮我装起来吧。” 付了钱,将购物袋提回家,壁灯依旧亮着。 邵忍将购物袋挂在谢昕房门口的门把手上,刚想抬腿离开,却没想到谢昕却从里面开了门。 把手转动,购物袋应声落地,谢昕愣了一下. 她弯腰拾起地上购物袋,打开来看,是崭新的衣裙,谢昕匆匆忙忙叫他:“邵忍。” 邵忍停步,稍微侧脸过来看她,眼神是微醺的迷离。 她面上是惊喜之色,将衣裙拿出来:“你送给我的吗?” “嗯。”邵忍恍恍,“路上看到,觉得很适合你,你试下,看喜欢吗?” 收到礼物,谢昕高兴地说着:“我去换,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她眼神熠熠,迅速转身关门一气呵成,邵忍果真没进门,倚靠窗边等她出来。 没几分钟,谢昕换上了邵忍送她的衣服走出门,走到他面前,衬衣中裙,长发乱乱搭在脑后,眼神潋滟如水。 邵忍凝望她,不知道是酒意上心头,还是灯火太昏暗撩人,他声音沙哑说着:“谢昕,你真好看,像……” 他搜肠刮肚找形容词,最终也没找到什么超尘脱俗的,只说:“像……公主。” 谢昕听到这个词,脸上的笑容愣了下,并未觉得这个形容矫情俗气,反而不敢置信地确认着:“真的吗?” 邵忍轻轻嗯声:“真的。” 听到这句,她的头垂得更低:“但……怎么可能像公主呢?” 公主明明都高贵美丽受尽宠爱,哪里会像她一样父亲早死母亲不爱,在混乱贫穷得家庭里艰难地苟活。 就连小时候过家家,她都没有资格扮演公主,她穿着袖口发黑的大红棉袄,在另个穿戴整齐漂亮的女孩身边扮婢女。 她喃喃:“谢昕从来没有当过公主。” 邵忍看着她,好像醉得更厉害了:“以后就可以了。” 谢昕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大胆地求证:“谢昕可以当邵忍的公主吗?” “好啊。” 他答得干脆笑得疏懒,并不知道这个回答对谢昕来说意味着什么,酒精随着血液在全身上下疯狂涌动,邵忍感觉眼前谢昕的身影越靠越近重重叠叠全是幻影,直到一个温软的吻印上了他的唇角。 像头顶被泼了盆凉水,邵忍骤然酒醒,他看着落荒而逃的谢昕,喉头涩涩叫她的名字,却听到谢昕欣悦羞赧的回应:“我去睡觉了,邵忍,你也早点休息。” 明明在外面醉意横发,可等真正躺在床上,邵忍又没了睡意。 他靠在床头,打开夜灯,拿起柜前的日历算日子。 在这里囫囵的第八年,邵忍从未感觉时间竟然如此之快,再过不了多久,谢昕就应该离开了。 邵忍将日历随意扔回柜子上,身体疲惫地往后靠,枕着手臂,他的目光深沉不可琢磨。 又突然想到什么,邵忍猛地从床上起身,打开面前的抽屉,里面是胡乱堆叠的粉色钞票,新的旧的,脏的净的,他拿出来,一张张数,额头滴落热汗也浑然不觉。 数到天亮。 依旧不够。 钱这身外之物,活带不来死带不走,需要的时候怎么就是不够呢。 想到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邵忍好像入了魔。 他想要更多的钱。 他自己已经与这污秽泥淖融为一团了,邵忍想要用尽全力,让谢昕干干净净爬上去。 如她所愿,去做盛大繁华的梦。 第33章 自那个不真实的轻吻结束后,整一个月的时间,邵忍再没回过自己那个小二间,他给谢昕发短信说自己忙,然后整日呆在吴彪的场子里,一双如鹰般的利眼,打量着来往此处的每个人,等到了赌场上,他发牌洗牌,暗里轻车熟路偷梁换柱,结束后,财狗数着钞票:“三哥,你是真缺钱啊,这些天下手未免也太黑了吧。” 财狗嘴上叫着黑,脸上笑嘻嘻。 邵忍抽着烟,扫视了一眼屋里数钱的人,问:“小九呢?” “不知道,估计还在场子里呢。” 等手下这几人清点完,邵忍起身拿了自己的,吩咐:“我先走了,你们去给大哥交差。” 说完将这撂钞票揣进兜里,转身就往门外走。 傍晚时分,太阳虽然落山,但邵忍走在小巷中,脚下还是有些微热气蒸腾。 走过一面被人乱写乱画满是涂鸦的墙面,邵忍照例停步看了一眼,墙面某处被人新画上邵忍熟悉的字符。 邵忍眸光深沉,抬腿继续往前走。 穿过几条街,又走过几条暗巷,到了明德复高后面的街道。 正赶上放学时间,街道上学生车辆小贩挤得水泄不通。 谢昕背着书包站在路口,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 人生太戏剧,相同的场景下,谢昕再次看到邵忍,他双手插兜脚步匆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谢昕眯起双眼,细看下才发现不止邵忍,她这次还看到了常跟在他身边那个油嘴滑舌的“尖嘴猴腮”,谢昕听邵忍叫他小九。 但他们俩并非并行,而是邵忍走在前,尖嘴猴腮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不远处,来往人太多,那人跟得也隐蔽,想来邵忍并未发现。 但站在对街,作为旁观者的谢昕却是一眼看穿。 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克服怯懦,沉下眉眼,忙穿过马路跑到对街,在那尖嘴猴腮张望邵忍身影准备跟上时,谢昕从后面拉住他的衣袖。 “九哥。” 她声音清脆,故作熟稔叫着他。 尖嘴猴腮不耐烦地转身来,见拉住他衣服的人是谢昕,带着怒意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悻悻:“小嫂子,是你啊。” 谢昕笑容灿烂,顺水推舟,“邵忍说今天接我去吃饭,你是同他一起来的吗?”她说着四处张望,“他人呢,怎么你来了他没来?” 小九故作镇定:“三哥也来了吗?我不知道啊,我是……过来买烟的。” 谢昕没有拆穿他拙劣的谎言,而是放开他的衣袖:“你不是同邵忍一起过来的?” “不……不是,我都不知道三哥来这里接你。”小九讪笑着,再望过去,人潮拥挤,哪里还有邵忍的身影。 他甩了下手,却不敢将懊恼情绪表露得过于明显。 “那九哥,你去买烟吧,我在这里等邵忍就好。” 听到此话,小九别无他法,只能赔笑着,走进旁边一家小卖部买了包烟。 谢昕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往邵忍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心里打着鼓,不知道邵忍是不是又要去那个地方同林致碰面,也不知道平日在他身边三哥长三哥短的人跟踪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谢昕屏住呼吸,站在街口焦急等待着邵忍,与此同时,小九也在不远处站着,他眼睛滴溜溜,看似在抽烟,可目光有意无意落谢昕身上打转转。 约莫十多分钟过去。 人群涌动,邵忍终于再次出现。 他背脊微微弓起,神情透着颓废,漫无目的走在路上。 看到邵忍的那一瞬间,谢昕悬在嗓子口的心重重放了下去。 她急急忙忙,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突然出现在邵忍面前冲他笑。 “邵忍,我饿了,你带我去吃饭。” 久不见面,邵忍还没反应过来,谢昕却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有些许地怔愣,看着谢昕缠绕着他的细白手腕,邵忍轻声回答:“好。” “你想吃什么?” “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你觉得什么好吃,我就吃什么。” 两人说着没营养的废话,拐进路边一家饭馆。 等菜期间,谢昕眼里都是探究,询问道:“邵忍,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邵忍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忙着挣钱喽。” 他低着眸眼,伸手给谢昕面前的杯子满上水,故作随性问:“谢昕呢?不是很快就要考试了吗?最近用不用功?” 谢昕却没接他的话,手指摩挲着衣角:“我以为,你这些天不回来是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邵忍伸手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你不好好用功念书,每天想些什么?” 谢昕悻悻捂住头:“疼。” “我都没用力。” 谢昕低了头,突然想到什么,抬眼问:“邵忍,你今天怎么突然来这里?” 邵忍喝了一口水:“来看你有没有好好念书。” “撒谎。”谢昕故意说,“我早就看到你了,你不是来找我的,你去我们学校对街那条巷子里干嘛?” 邵忍拿水杯的手一滞。 谢昕不紧不慢继续透露:“还带着那个小九,你让他一直跟在你身后做什么?” 邵忍敛眉,神情变得冷肃:“小九刚刚跟在我身后?” “是啊,我本来想叫你,结果没追上,就叫住了他,可他说没见到你,支支吾吾讲是来买烟的。” 谢昕并没执着地要个答案,而是指了指菜单:“邵忍,我可以再点一个汤吗?” 邵忍点头:“你去和服务员说。” 她蹭地起身去加菜,邵忍则沉目思忖许久。 谢昕回头看着心事重重的邵忍,轻轻吁了口气。 提醒得这样明显,邵忍应该能明白了吧,谢昕想着。 加完菜,她又坐回原位。 晚上还有晚自习,谢昕时间并不多,吃完饭便又匆匆忙忙回了学校。 这些天,她进步飞快,三次模拟考试,谢昕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原本薄弱的数学,也在蒋谦和林茉的帮助下提升上来。 蒋谦曾问她:“谢昕,你想考哪里的大学。”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林茉便抢着回答:“上海,我们谢昕想去上海。” 蒋谦的笑容温柔如水:“上海很好啊,谢昕,我也想去那里,到时候开学,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他眼里的喜欢不加掩饰,谢昕不蠢,压根不会看不出,她犹豫着推搪过去:“还不一定能过去呢。” 谢昕没明说,她是想去上海,但只想和邵忍一起去。 那里繁华梦幻,更重要的是,没人认识他们,更没人知道她和邵忍的过往。 如果邵忍答应,那么他们的人生从此之后便只会光明灿烂吧。 谢昕着迷地想着。 时间像被按下快进键,二十多天转眼便过。 考试那两天一直下着大暴雨,却依旧有大批家长眼神殷切地望着里面。 这其中便有邵忍。 但他不是家长,他也不知道自己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邵忍撑着把伞,站在人群之外抽着烟。 他心烦意乱,想着林致上次约他见面时说的话。 “陈放,快要收网了。” “什么时候?” “不会超过今年年底。” “好。” “那女孩,你尽快送走。” 邵忍说:“好,快了。” 是快了。 快得他意料不到。 他心里堵着口郁气,到最后一次铃声响起时,邵忍绷紧的情绪才缓和下来。 身后有只流浪猫,被雨淋得喵喵叫,邵忍走过去,让手中的伞替它遮挡风雨,自己却只身进了风雨里。 第34章 谢昕超常发挥。 仿佛人生前十九年的运气都用在了这场考试上,录取结果下来,能去上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邵忍为她庆祝,买了一堆菜,回了久违的家,见到了久违的人。 他恭喜她,终于梦想成真,谢昕却摇头:“还不算梦想成真。” “那怎样才算?” 谢昕却故作神秘闭口不言。 邵忍动手做了一桌美食,没让谢昕搭手,只让她坐在沙发上等着。 她时而看看电视,时而蹿到厨房门口:“邵忍,你真的不要我帮忙?” “不用,谢昕等着吃就好。” 谢昕失落地“哦”了一声,又回到沙发上。 电视节目很无聊,谢昕看得兴致阑珊,她拿着遥控器随意调动,调到电影频道时停了下来。 记得一年之前她刚来邵忍这里,她诚惶诚恐,见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那时候,两人就坐在这个沙发上看电影,谢昕印象很深刻,当时播的是《青蛇》,天生媚骨的蛇精使尽浑身解数勾引仰之弥高的法海,他强装镇定恪守戒律清规,纵有千术,情爱这关终究没有过得去。 谢昕视线慢慢变得深沉,她扭头看向厨房,盯了里面那个忙碌的身影很久很久。 邵忍手艺很好,不花多长时间,做好了一桌菜。 他开了瓶酒,谢昕却开口:“我也想喝。” 邵忍有些意外:“酒可不好喝哦。” “今天开心,我想试下,不行吗?” 邵忍轻嗤:“行,当然行。” 他给谢昕倒上一杯,自己喝剩下的,两人碰杯,谢昕不计后果地喝了一大口,苦辣酒汁入喉,涩得她脸孔皱起。 古人说酒解千愁,谢昕不知真假,她喝下去,只觉得酒真难喝。 再抬眼看邵忍,心里越发堵得慌,想对他说的话也没法坦然说出口,这样看来酒没有多大用处,毕竟喝了几口愁也没解。 谢昕咬咬牙,再一口下肚,邵忍却劝她少喝点:“悠着点,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 邵忍低垂眼眸:“它会迷人心智。” “那你怎么这么喜欢?” “我不喜欢,只是习惯,在这里必须得习惯。”他笑了,说得很坦荡,昂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 谢昕感觉酒劲上来,她有些醉了,却还是继续喝,直到玻璃杯见底,谢昕擦掉唇边酒渍将被子递过去:“再来一杯。” 邵忍瞥了她一眼,拿过玻璃杯,却不再给她倒酒:“你多吃点菜。” 谢昕摇头:“我就想喝酒。” 邵忍伸出筷子给她夹菜。 谢昕说:“邵忍,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邵忍没抬眼,神情波澜不惊,继续给她碗里夹菜:“嗯,很好。” “邵忍……”谢昕秀眉紧蹙,再次强调,“我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邵忍这才放下筷子,脸上是懒懒的笑:“我知道。” 谢昕咬紧下嘴唇,双拳死死捏住衣角,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吃完饭,邵忍在厨房收拾碗筷,谢昕站在门口看着。 她有话对邵忍说,邵忍也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可偏偏两人都不提,就这样别扭的僵持着。 终于,邵忍洗完碗想出门,却因为谢昕在门口的阻拦不得不停步。 他极力保持平静,笑着问她:“堵门口做什么?” 谢昕手下用力,指甲利得划破皮肉,她踟蹰很久,却反问:“邵忍,我就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有啊,在外面机灵一点。”他挑挑眉。 “只是这个吗?” “前天给你的那张卡,里面有钱,很多,不用给我省,你三哥钱多得花不完。”他说得轻描淡写。 谢昕抿唇:“还有呢?” 邵忍想了几秒:“在大学里面找个男朋友,但是眼光得放好点,别被欺负了,你哥哥和我都不在,欺负了没人给你出头。” 谢昕有些生气,继续问:“还有呢?” 邵忍嘴张张,眼神黯淡下来,语气却云淡风轻,“谢昕,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谢昕倒吸一口凉气:“你让我不要回来,是真心话吗?” “是。” “你让我找男朋友,也是真心话吗?” “是。” “但你说的这些,我都做不到。” 昏暗的白炽灯光映照在谢昕脸上,她的眼神很坚定。 谢昕这辈子,一直都是怯懦地过活,只做过两件她认为勇敢的事。 一是抛掉过往投奔哥哥。 二是不顾一切爱上邵忍。 早在大理火车站,谢昕第一次看到邵忍,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但这一刻,谢昕只想随心所欲,不计后果,惹了就惹了。 谢昕踮起脚尖凑到他面前,温热带酒意的热气在他唇边乱窜,邵忍承认,他乱得很彻底。 “你让我不要回来,我做不到,你让我找男朋友,我也做不到,因为我喜欢你,邵忍。” 谢昕闭上眼,搂住他,笨拙地吻上他的唇。 那一刻,谢昕像电影里的青蛇,邵忍像电影里的法海。 但她不是青蛇,邵忍也不是法海。 她没有使尽浑身解数,邵忍却轻而易举就地沦陷。 酒精作祟还是夜色撩人,好像都不重要了。 灯影绰绰,水波晃荡,皮肤纹理相触碰,迸发出更烈的热意。 外面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台,滴答滴答着,伴随轻语的呢喃不停歇。 “谢昕,你会后悔的。” “我永远不会后悔,那你呢,你会后悔吗?” “不后悔。” “邵忍,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现在走不了。” “现在走不了,那你什么时候能走?” “年底。” “好,我先走,我去那里等你,你一定会来的,是吧……” “嗯。” 深夜,雨停了,邵忍却一直没睡着。 旁边呼吸声很轻,他眼眶红着,黑夜中无人可察。 他邵忍楼紧她,脸轻轻蹭着她的,叹了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陈放,你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错得彻彻底底。 谢昕可以随心所欲,但他怎么敢? 她是真性情,可自己却是假洒脱啊。 走? 他走得掉吗。 第35章 离开的那天艳阳高悬,邵忍开车送谢昕去火车站。 两人第一次见面在火车站,分别也是在火车站。 邵忍买了进站的票,帮谢昕放好行李,事无巨细叮嘱完,才艰难地说出那三个字。 “我走了。” 谢昕执意跟着他下车。 两人在站台上,明明都有很多话要跟对方说,可他们目光交汇,又都不知道先说哪句。 最终同时开口:“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那我先说。” 异口同声,默契十足。 谢昕抿抿唇:“好,我先说。” “嗯,我听着。” “你答应我的,等你在这里的事情结束,就过来找我,最迟年底。” “嗯。” “不许反悔。” “嗯。” “你发誓。” “我发誓。” “邵忍?” “嗯?”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好,你问。” 谢昕笑容温柔:“你之前说,谢昕是邵忍的公主,那谢昕,也是陈放的公主吗?” 邵忍的表情在瞬间滞住,他背脊僵住,浓眉轻轻皱起,轻轻咽下口水,喉咙却依旧涩得不像话。 他不知道谢昕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知道谢昕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压根回答不出。 最终,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车厢入口的列车员催促着说火车快开了,谢昕急急忙忙踮脚吻上邵忍的唇角。 “我答应你的,你没来之前我不会联系你,你也答应我的,会过来找你,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你,要是没等到,我就来找你。” 说完,她赶在关门前转身跳上了火车。 邵忍没来得及和谢昕说。 不用等我,不用找我,你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车门关闭,鸣笛声起,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声响,火车缓缓开动。 邵忍双眼模糊,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潸然泪下。 他咬紧牙关,看着越来越远的绿皮火车。 轨道一直延伸到天边,没人知道尽头在哪里。 “对不起,谢昕,我好像又骗了你。” 第36章 大城市光怪陆离,初来乍到的谢昕看哪都很新奇。 她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看到那样多的大厦楼宇,第一次见证广袤壮阔的天际线。 学校生活也很有趣。 新生舞会,兴趣社团,天南海北的同学,一切都是谢昕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但新奇劲过去,生活又慢慢归于平淡。 每日上课下课,食堂宿舍,闲暇时间,她也会和林茉通电话。 她几乎从中国最南方去了中国最北方,直线距离三千多公里,电话里,林茉兴奋地同谢昕讲。 “听说这里冬天能下厚厚一层雪,谢昕,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雪。” “什么时候能下雪啊?” “年底肯定得下,哎,好希望能快点到年底。” 谢昕语气失落:“我也希望能快点到年底。” 但谢昕越希望快点到年底,时间就似乎越来越慢。 她尽量用忙碌填补空暇时间,这样,谢昕好像就能不那么想念邵忍。 而谢昕这才发现,两人一起生活很久,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关于邵忍唯一一张照片,便是第一天见面,谢昕给邵忍拍的一张单人照片。 谢昕知道,邵忍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也信守承诺,在邵忍来之前不联系他,也不打扰他。 她执着又坚定地等着年底,等邵忍过来找她。 时间慢慢流逝,年底到了,邵忍却一直没来。 那个冬天的下午,谢昕等来了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人。 林茉的哥哥。 林致。 那日刚下课,舍友挽着她的手直呼“冷”,两人约着要去食堂喝羊肉汤,却没想到在教室门口见到了这个男人。 很久不见,林致穿着一件单薄羽绒服,黑了不少,身影如松站得笔直,轻轻咽口水,看向谢昕的目光却有些不忍。 “谢昕,你还记得我吗?” 舍友见谢昕看着谢昕不挪步,伸手戳了戳她的手,提醒道:“谢昕,你们认识吗?” 谢昕愣了很久,最后恍惚地点点头。 “谢昕,我有话和你说。” 谢昕和舍友说了几句话,跟着林致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 “邵忍呢?” “他没来。” “不是,陈放呢?” “谢昕,陈放让我告诉你,不用再等他,他不会来了。” 谢昕“哦”了一声:“你让陈放自己来跟我讲。” “谢昕,你听我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林致艰难的声音:“谢昕,陈放……不会来了,他死了。” 谢昕的脚步顿住。 “收网的时候,他中了吴彪一枪,车轧过他的腿,陈放他才二十五岁……” 谢昕像没听到一样,她面无表情,缓缓抬腿往前走,脚步轻浮得像下一秒就要跌倒。 林致在身后叫谢昕的名字,她置若罔闻。 她站在校园过道,身边的人熙熙攘攘跑着笑着,可谢昕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她从钱包里翻出他唯一一张照片,艳阳天,在湖边,他懒洋洋依靠在车门上,摆着老土的姿势,好像是笑着的,可是照片拍糊了,谢昕压根看不清他的脸,她好像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陈放,邵忍。 放与忍,多么矛盾的两个字。 终于,谢昕不受控制,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咬牙切齿。 “你这个骗子!” 身侧有人来来往往,他们窃窃私语,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谢昕胸腔像被人撕扯,疼痛得厉害,泪眼朦胧中,她好像回到了初见邵忍的那天。 那天的太阳真烈啊,外面火灼一般。 他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身影高大健硕,他的脸棱角分明,眸眼黑而深邃。 男人抢过包,伸手摸了摸谢昕的头,不羁地挑眉。 “谢昕是吧?我邵忍,你叫我三爷爷就行!” 谢昕那时候紧张得要死,才不愿意这样叫他。 他轻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逗你玩的,你叫我三哥。” 谢昕呼吸急促,眼前浮现出他的脸,慢慢清晰,依旧懒洋洋笑着,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谢昕眼神恍惚,咬紧牙关含着血沫,如那天一样嘴唇翕动,轻轻地叫他的名姓。 简单的两个字。 邵忍。 第37章 番外(一) 钢筋铁骨,大厦楼宇,形形色色的拥挤人潮,谢昕每日都穿梭在这座钢铁森林里。 她纤细窈窕,脸上化着精致妆容,优雅的职业套装,上衬下裙,脚上是做工精巧的高跟鞋,头发披散下来,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 谢昕不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女孩,也早就褪去了青涩外壳。她就职于一家外企的设计部,公司坐落于这座都市的心脏地带,此时,她站在高耸的CBD大楼的顶层俯瞰下方。 川流不息的车潮,奔腾不止的大江,绚丽霓虹,万家灯火。 这些,谢昕以前想都不敢想。 她有些恍惚。 时光似乎发生错乱,谢昕耳边响起很多声音。 有刚与她工作的三个月的同事,操着口软糯腔调:“Xin,新来的Arthur,那个澳洲海归,好像对你有意思诶,听说他是上海本地人,家里挺有钱的,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咱们得工作多少年才能在上海买房。” 有携手走过六年的好友林茉:“谢昕,我和我男朋友都申请了学校的汉语国际教学项目,年后就飞去泰国啦!谢昕,你有什么打算?” 有与她同住四年的东北室友:“等毕业后,我就回老家发展,工作家里已经给我找好了,昕昕,你要去哪,回老家还是留在上海,对了,你要不要考研?” 有她当年在职校交往一个星期的前男朋友:“我跟你们说,谢昕就是个婊子,都是假清高,其实早被人睡过了,我才不要这破鞋。” 有打麻将输光钱的母亲:“滚一边去,看见你就来气,自从生下你,我干什么什么倒霉,你就是个灾星!” 有她奔赴千里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过的哥哥:“小昕,等我混出头了,我就回来接你。”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都栩栩如生清晰生动仿若他们就站在眼前一般。 可那个在火车站接到她的人,那个送她出深渊的人,那个让她摒弃怯懦奋不顾身的人,他的脸,只剩下一团虚影,他的声音,谢昕也快要记不清了。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五年。 他留给谢昕的东西,只剩下一段不清晰的回忆,一张看不清脸的照片,一台价格昂贵的相机,以及一张新的银行卡,卡里是二十一万五千七百二十三块钱。 有零有整。 谢昕很久之后才想明白,为什么这笔钱有零又有整。 原来,邵忍根本就没打算过去找她,他从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打算,那笔钱,是他浑身上下所有的钱,一分都没给自己留。 多么可笑的骗子。 谢昕轻笑一声,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夜风将她细碎长发吹得飞扬。 深夜,谢昕提线木偶般进去地铁,找个位置站定,里面人不少,谢昕手紧紧抓住栏杆,愣愣的看着窗外,地铁停下又开动,身边的人来了又换。 到广兰路站上来个男人,瘦高的身影,英俊的面孔,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男人先是怔了几秒,接着不可置信地问了句:“你是……谢昕吗?” 谢昕淡淡抬眼。 眼前的男人眼熟。 她回忆了几秒,很快想起了他的名字:“蒋谦?” “是。”他有些激动,“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地铁上人多,身边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往谢昕这边挤,她趔趄一下,蒋谦连忙伸手扶住。 “到我这边来。” 他成熟不少,像之前一般温柔绅士,将谢昕护在身前,阻隔了不怀好意的中年男人。 蒋谦低头看向谢昕,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你一直留在上海?” “对,毕业了也不知道去哪,就留下来了,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上海机会多,我想来闯闯,对了谢昕,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设计,你呢?” “互联网,游戏开发。” “对了,林茉现在怎么样,好久没听到她消息了。” “她很好,现在在泰国做中文老师。”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了几站,谢昕说:“我要下车了,蒋谦,今天谢谢你。” 她走出地铁,蒋谦也慌慌张张追出来叫住:“谢昕,加个联系方式吧。” 谢昕掏出手机,两人加上了微信,蒋谦又说:“谢昕,我请你吃晚饭吧。” 谢昕摇头:“不好意思,蒋谦,我晚上还有事。” 蒋谦退后一步低头笑笑:“好,那……那下次……” 新一趟的地铁很快驶来,蒋谦匆匆和她告别,再次跨上车。” 谢昕耷拉着眼皮,刷卡走出地铁站。 冬日来临,上海又湿又冷,谢昕缓缓走在街上,掖紧了身上大衣。 手机叮咚一声,有人给她发了微信,谢昕点开来看,消息是林茉发过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相拥的一对男女,站在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旁,然后又叮咚一声。 ——谢昕,他在太平洋边向我求婚了。 谢昕弯起唇角回复她。 ——恭喜。 林茉与男友大学相识,互相陪伴五年时间,如今终于修成正果,谢昕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正想将手机揣进兜里时,又收到了新消息,这次是蒋谦发过来的。 ——谢昕,过几天就是春节,你回南卯吗?要不要一起?” 谢昕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几秒。 ——不回。 她拒绝了蒋谦,回家之后却开始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她踏上回南卯的飞机。 这些年,谢昕其实回来过很多次,每次回来,她都要去见一个人,林致。 她一遍一遍向林致确认:“邵忍没有死,对不对?” “他还活着,对不对?” 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林致神情不忍地问她:“谢昕,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么多年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往前走吧。” 谢昕不信,她一遍一遍重走小城。 她去了邵忍之前住的地方,那里没多久便拆了,修了新的住宅楼,当初楼下小卖部听戏曲的大爷早在三年前去世。 她按照新闻里说的,去了那条边境线,她问了附近的村民,他们只知道那天晚上,境外不远处的森林里枪林弹雨,死了好多人,抓了好多DU贩。 可谢昕依旧不信。 她不相信,风华正茂潇洒肆意的邵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甚至,连坟墓都没有。 第38章 番外(二) 外面天光大亮,室内昏昏暗暗。 猛地,窗帘被人拉开,男人下意识拿手挡在眼前,挡住如泄堤洪水般奔涌而进的光。 男人眉心褶皱很深,声音沙哑却不怒自威:“拉上。” 林致没听他的,反而自顾自将这窗帘两边分拉到最大。 男人很固执,他脸上冷漠如冰霜,艰难地坐起身,拿起旁边的铁制拐杖,杵着撑着,走到窗户中间。 尽管只剩了一条腿,他身材却依旧高大,只是背脊微微弓起,快速伸手拉住两边的窗帘。 拉环与铁丝细线迅猛摩擦,哧啦一声响,刚刚见光没半分钟的房间又被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晦暗。 “陈放!”林致有些恼怒。 男人置若罔闻,重复来时的动作回到沙发上,手一扬,拐杖被胡乱立在一旁,没放稳,直直往旁边倒去,他只淡淡掀开眼皮一扫,任由它倒落在地声响清脆。 他耷拉着头,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烟盒和打火机。 “她又回来了。” 男人拿烟的手有稍微的停顿,没说什么,咔嚓一声,火光跳跃到他脸上,映出高挺的鼻梁与下巴上的青茬,很快,烟被点燃,打火机被撂一旁,四周又重回黑暗。 林致轻轻开口:“她又回来找你了,这是,第几年了。” “当初你说,你们相处时间不过一年,她没过多久就会忘了,就会开始新生活了,可现在呢?” 明明烟已经点燃,男人却不抽,目光涣散着看着手指中间闪着的红色火点,他一句话都不说,默默聆听着。 “昨天,我接到她的电话,我们见了一面……” 他终于抬头,看着林致,可林致只是狠狠握拳神色痛苦:“我真瞒不下去了,我每次看到谢昕,看到她一次次期望到绝望的表情,陈放,你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他保持着沉默。 林致烦躁地揉着头发:“你们俩,一个比一个固执就算了,你们固执你们的,可为什么结果都得我来承担,她不放过我,你也不放过我!” “她年年回来找我,我妹妹刚开始还以为她喜欢我,一个劲撮合,还说我不解风情,我他妈敢解这个风情吗?” “陈放,当初我答应你撒这个谎,是你进急救室快撑不过去了,你求我,我才应你去上海一趟的,你都没看到,当时我说了这句谎话后,谢昕……” 他话没讲完,被男人冷漠打断:“住嘴。” “谢昕她差点……” “滚!” “陈放!” 林致看看天花板,再次拉开窗帘,指着窗外怒声道:“陈放,我弄不懂你,你明明喜欢她喜欢得要死,那几场手术非常凶险,我们都担心你会撑不过去,但医生说你求生意志非常强,你其实不想死的,你为什么不想死,难道不是为了活下来去找她吗?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了一条命,结果你他妈让我继续将这个谎撒下去,还拿后续治疗来威胁我,自己整天躲在着浑不见光的鬼地方!” 男人粗砺的手指摩挲着空荡荡的裤腿,声音极力维持着平淡。 “我找她做什么?我这个样子,呵,拖累她,还是折磨她?”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折磨你自己?我跟你讲,陈放,这个谎,我真撒不下去了,我看到谢昕,我良心不安。” 陈放将烟摁熄进烟灰缸里,轻笑一声,自嘲又苦涩。 他眼眶里涌上些热意,语气却无情依旧:“她应该遇到更好的人,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浪费在我一个废人身上。” 陈放轻轻说道:“我没念过多少书,只念到初中还是高一.……记不清了,从十六岁开始就去了那里,一呆就是九年,也没学到什么技术,学的都是些偷鸡摸狗违法犯罪逞凶斗狠的下三滥手段,如果那辆车没有轧过去,如果腿还在,至少还能卖卖力气,可现在……“他语气颓丧,带着隐忍的泪意,“我不知道我要找她做什么,我能给她什么?我根本什么也给不了她。” 林致无奈地叹气,稍微平复了心情:“昨天,她又去那条边境线了,她去了那边的森林,这几天南卯下雨,山高路滑,她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简单包了下,今早,又上去了。” “这么久了,她明知道在做无用功,为什么要沿着你的痕迹一遍一遍走这个小城,陈放!” 昏暗光线中,他的手指捏紧。 “她一直不相信你死了,她说她没有看到你的尸体,也没有看到你的坟墓,她不信,她甚至跟踪过我,调查过我,我干警察十多年了,只是这些小伎俩,被我轻而易举躲过去了。” “陈放,谢昕她,真的很执着,也很爱你。” “时间长了,可能就会忘了吧。” “过去这么久了,你又忘得掉吗?”林致叹气,“哪有人会轻易地忘记死别,师傅死了这么多年,你要是忘了,你会在那龙潭虎穴里一呆就是九年吗?” “不是谢昕要往前走,是你要往前走,陈放,看看外面的光吧,你也看看一直等你找你的谢昕吧,多的我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致说完,深深看了沙发上的身影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这个房子,替他拉好门。 陈放坐在那里,维持着一个姿势,背脊僵硬,手指捏紧空荡荡的裤腿,像是要徒手将布料捏碎一般。 他瞥了眼地上的拐杖,小心翼翼挪过去,躬身下去想将之拿起来,手伸长再伸长,却始终没能够到,最后不得不跪倒在地,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拿到了这根拐杖。 接着起身走到窗边,看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望着不远处绵延的山,他不知道谢昕的伤怎么样,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边境线上,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以一副残缺的身体来面对她。 毕竟他不再是肆意狂妄的邵忍,昔日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 假期结束,又是一趟没有任何收获的旅程,谢昕没买机票,而是打车去了火车站,那天离开,她也是坐的火车。 路上接到了林茉的电话,两人聊着天,谢昕说:“这次回去,我想将那边的工作辞掉,房子退掉,我想回来。” 林茉不解:“为什么?谢昕,上海不是你梦寐以求要去的地方吗?你现在的工作也不错,回我们那个小地方做什么?” 谢昕她将头倚在车窗上,不顾玻璃带来的震动,流着无声的眼泪:“上海太冷了,冷得我受不了,对我来说,只有南卯,才是暖和的地方。” ”南卯暖和什么呀,我跟你说,还是泰国更暖和,要不然你来泰国吧,我带你去吃喝玩乐,我跟你说,泰国这边的海岛,可好玩了……”她兴奋讲述着,只听到手机里传来轻轻的抽泣声,林茉担忧地问,“谢昕,你是不是哭了啊……” …… 小城游客多,来过冬旅游的也多,这几日是返程高峰期,火车站里满是人,又挤又吵,谢昕排了很久的队才排到自动取票机的前排,她将身份证放上去,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地取了票,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旁边的人工售票窗口,售票员问:“去哪里?” 一个冷沉的声音响起。 “去上海。” 第39章 熟悉的尾音。 命运注定般,谢昕下意识回望,人头攒动,拥挤嘈杂,她嘴唇微张,紧张地扒开人群急切寻找,可惜在她眼前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有一张是她日思夜想却不得见面的面孔。 瞬间提升至嗓子口的心脏慢慢放了下去,谢昕湛亮的眸眼也转为黯淡,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错觉,刚听到邵忍死亡消息的那几个月,她常常会幻听,听到有人用调笑低沉的口吻喊她。 “谢昕。” 她转过身,攥紧的手也缓缓松开,低低头,将滑落肩膀的背包带带往上拉了一些。 又幻听了。 这些年,她不知道在失望与希望中徘徊过多少次了。 售票大厅里人太多,很吵,空气也浑浊得很,谢昕想快些逃离,她脚步刚挪动,那声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带着隐忍的思念与爱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喊她。 “谢昕。” 平静如水的心像突然被人砸下重石,突然激起千层水花,搅得谢昕血液回流,大脑也一片空白。 她分明听得真真切切,可此刻的谢昕却无比害怕回头。 她害怕她回头了,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只是幻觉。 谢昕没有挪步,她眉心微微蹙起,肩膀似乎都快要撑不起背上那个并不重的提包了。 她手指捏紧提包带,捏得指尖发白。她呼吸有些急促,深吸一口气后慢慢转过身,目光在前方落定。 路人行色匆匆,如虚影一般在谢昕身侧晃过,可她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尽管这些年,她好像越来越想不起他的模样,可这当看到他的第一秒开始,只瞥到一个身形,只谢昕便知道,就是他。 不会认错的。 两人隔着些距离,面前不停有人头闪过,但依旧阻止不了相触的目光。 谢昕怔愣地看着他。 他依旧英俊,可脸颊瘦削不少,眉宇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狂恣意。 他依旧高大,可手中杵着根拐杖,眼窝轻轻陷下去,朝她走动时的动作艰难又滑稽。 他穿着灰色的大衣,衣襟敞开着,分明还是邵忍的长相,却似乎已经不再是当年邵忍,他的放纵轻狂早消失在五年前分别的那个车站站台。 他看到谢昕长长的微卷发,精致的妆容,时尚的打扮,那一刻,陈放深沉的眼色目光再也压不住浓重的自卑。 时隔五年,两人之间早已是天壤之别。 但谢昕眼里的他并无任何差别,不管如今的邵忍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都阻止不了谢昕不顾一切越过人群往他的方向跑去。 无比坚定,如此奋不顾身。 如她在完全没有希望的那五年依旧等待找寻他一样。 终于到了他面前,谢昕站定,她鼻头一酸,慢慢伸出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身。 在触及到温热的那一刻,谢昕手下的动作加深,她将脸靠上坚实胸膛,紧闭上眼,眼泪不受控制滑落下来。 陈放深深吸气,宽厚手掌缓缓抬起,在谢昕后背艰难地踟蹰许久,终于伸手拥紧,眼眶有热意,唇落到她的发顶。 谢昕没有质问,两人甚至没有说一句话,车站里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来了又走,也压根没人注意车站中央紧紧相拥的男女。 是谢昕与—— 陈放。 - 夜色围抱着这个边境小城,小雨淅淅沥沥,窗台上摆放着的蝴蝶兰盆栽被雨水洗礼得青翠欲滴。 只开了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屋内昏昏暗暗,吹风筒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柔顺的发穿过陈放覆满厚茧的指端,他低眉敛目,动作很轻柔,将湿发一点一点吹干,谢昕靠在他宽厚怀抱里,等吹风机声停,她迫不及待问:“后来呢?” 陈放将吹风筒放在旁白的矮柜上,下巴抵住谢昕的头顶,眸眼紧紧闭起,语气却云淡风轻:“枪是顾珍开的,不过她偏了些,只中了我的肩膀。” 谢昕咬紧牙关,艰难地问:“那……你的腿呢?” 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陈放轻轻吸气,回忆那天的场景。 边境线上,那辆灰头土脸的越野车后轮深陷泥淖中,吴彪气急败坏拼命发动车辆妄图南逃,而顾珍则抢过吴彪腰间的枪对准了逃下车的邵忍的心脏,隔着车窗玻璃,邵忍看到她眼里的不甘与恨意,嘴里喃喃着。 邵忍,我说过,不要我,你会后悔的。 他下意识躲避,但仍旧不敌子弹的速度,不过万幸的是,没中要害。 而这时,吴彪的车终于从泥淖中冲了出来,他大松一口气,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过了边境线,往原始森林里一钻,任凭警方本事再大,也奈他不何? 等联系上东南亚的老大哥,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一定要亲手逮住叛徒邵忍,将之抽筋扒皮炖汤喝。 可惜吴彪的想法很美好,却没想到身边带着的不是他风情万种的娇妻,而是连命都不要的疯批美人。 她好像已经临阵倒戈,拿枪抵住吴彪的脑门,冷冷出声:“往回开!” 吴彪气得大吼:“死娘们,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我让你给我往回开!” 吴彪恶狠狠瞪住她,笃定她不敢开枪,踩死油门往前冲,顾珍看着他大眦的双眼,想起压在她身上油腻的皮肉,眼里的厌恶再也隐藏不住,她狭起双目,不带一丝犹豫,枪声响彻。 血液与脑浆溅到她脸上,顾珍却丝毫顾不上,她抢过方向盘放缓速度刹了车,然后熄火开门一脚踹下这摊烂肉,接着调转车头,带着这么多年的不甘心往邵忍的方向猛踩油门。 冲向邵忍的时候,顾珍脸上已经覆满了热泪。 但如同开枪杀死吴彪时一样,她这次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紧接着,车左前轮颠簸一下,紧接着左后轮也颠簸一下,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旁边的树林,惊飞树上的鸟儿。 “砰”地一声骤响,车辆撞上旁边一棵参天大树,车头变形,然后燃起浓浓烈烟。 顾珍靠在方向盘上,头发凌乱不堪,下巴滴着血,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艰难地睁开眼。 人弥留之际,眼前会快速地闪过自己的一生。 她的一生,总是在不甘中度过。 童年时父母生了弟弟,她看着全家人对弟弟无微不至的宠爱不甘心,不折手段地争宠,结果得到的却是更深的厌恶。 再大一些时,她迷上了隔壁班拽拽的坏男孩,坏男孩不止有她,还流连在多个女孩身边,她不甘心,不顾后果交付一切以为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却没想到他搂着新人笑,而顾珍却拖着残缺的身体从小诊所出来。 后来,她混了社会,选择了来钱快的捷径,在污秽不堪的夜场里谄媚赔笑,那个时候,天还没变,这一片最厉害的人物还姓秦。 有一天,她看到了这个叫秦远征的男人,他有权有势呼风唤雨,连带着身边跟的女人都享尽荣华与尊重。 她听人说那女的之前也是混迹夜场的,顾珍又一次不甘心了,同样的起点,怎么那女的就能被人恭恭敬敬对待,而自己却要委曲求全对着一群牛鬼蛇神赔笑? 顾珍想要往上爬,想要做大哥的女人,想别人唤她一句“珍姐”,也想要呼风唤雨,她有胆识有手段,顺利爬上了那姓秦的床,可惜刚尝到点甜头,便被正宫发现了,杜月红带人将之堵在昏暗小巷子里,扒衣服删耳光。 顾珍光着上身,被她带来的马仔们猥琐地注视着,羞辱与不甘此时都顾不上,顾珍跪下来示弱、求饶,搓着手:“红姐,不是我的错,是秦哥强迫我的,我也没办法呀,红姐……” 等人走,顾珍挺直的背瘫软下来,再也不受控制低头流着泪,而这时,她看到身前停驻的鞋。 顾珍愣愣地抬眼,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形,紧接着是他冷峻的侧脸,这人麻利地脱下身上黑色外套随意扔给了地上未着寸缕的她,不带一丝感情,随后转身跟上其余人的步伐。 顾珍记得他,他叫邵忍,是秦远征身边很得力的马仔,刚刚杜月红扒她衣服时,他也是唯一一个挪开目光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邵忍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她又有了新的不甘心。 她不再执着于做秦远征身边的女人,而是借了秦远征的势力开始壮大自身,后来秦远征倒台,连带着杜月红也惨死,而顾珍则顺理成章取代杜月红,成了这一片的“珍姐”,她说他可以帮他在山昆那里得脸,她说他能帮他当上老大,甚至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可主动换来的却是那个男人的避之不及以及眼里的疏离淡漠。 这么多年,浮现在眼前这桩桩件件的事,全都写满了她的不甘心。 现在她要死了,却终于如愿了一把。 他生前喜欢谁顾珍不想关心了,她只要黄泉路上,是邵忍陪她一起走就够了。 闭眼之前,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斥寒意的夜晚,她皮肤裸露,衣服被撕得支离破碎扔在一旁,绝望屈辱之际,有人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来,什么也没说,脱下外套,给了她一件蔽体的衣服。 第40章 番外(四) 只一件衣服,顾珍不甘心了好多年。 她都快要以为邵忍这人就是这样,生性不喜欢女人,谢昕出现了。 她被泼了满身的辣油,因为窘迫,一张脸涨得通红,邵忍领她来自己这里换身干净衣服。 第一眼看到谢昕,邵忍看向她的眼神里透出的微不可查的情感,顾珍便知道自己输了。 她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是她顾珍不是蒋铭奇的妹妹?还是她顾珍的过往太污秽?亦或者自己对他不够好? 在谢昕离开南卯后,她也找邵忍刨根问底要过答案。 但邵忍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爱就爱了,不会管她是谁的妹妹,不会管她有是不是有个污秽的过往,而自己则会拼命对她好,送她去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带她一起下地狱。 死之前,顾珍想到邵忍说的这些话,她开始感到后悔了。 她这时才发现,她能轻而易举开车撞向邵忍,她压根不爱邵忍,她更爱自己,她只是受不了这种不甘心的感觉。 顾珍靠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此刻,她想活着,无比地想要活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雨越下越大,窗外夜色迷蒙在潇潇冬雨中。 见他不答,谢昕盯着陈放黑而深邃的眼眸又问:“你答应过我的都不做数了吗?” “不是……” “那为什么骗我?” 陈放看着暧昧的光影,眼神有痛意:“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想你做无谓的等待。” “那后来呢?既然活着,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 他低眸,想起数次手术的死里逃生,想起鬼门关走过的一遭遭,想起那几年拖着残缺身体一遍遍做复健,想起出门杵着拐杖时周围人或多或少的异样眼光,他曾经的狂傲全都被踩在脚底。 陈放声音低而哑,带着浓重的疲惫:“谢昕,我不是邵忍了,我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你能明白吗?” 谢昕伸手抚平他眉心褶皱,她轻轻笑着:“我知道啊,可那又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我喜欢的人不仅仅是邵忍,也是陈放啊。” 在那个狭巷里,她听到林致喊他的真名。 那一刻,谢昕便知道,她所心悦的人,就不再只是邵忍一个。 他是狂放的邵忍,也是隐忍的陈放。 所以,就算他不再是邵忍,那又有什么关系? 谢昕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指轻轻放在僵硬的右腿上,摩挲这粗糙的裤腿布料,她抬眸:“没关系的。” 陈放看着她眼里的坚韧,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嘲自己的胆怯,自嘲这么多年的逃避。 陈放眼尾染上一抹晦暗,他吸了口气,粗砺手指捏住裤腿慢慢卷上去,下面是一截钢筋铁骨。 拿下假肢,空荡荡的裤腿,谢昕的指尖捏得发白。 她不知道,被车轮碾过去时,皮肉筋骨尽数断裂,这会是一种怎样的痛感,她也想象不到当他再次醒来,如何卸下满腔的骄傲来面对自己这幅残缺的身体,谢昕只是感觉心脏像被人狠狠拉扯。 她深吸一口气,从陈放坚实腰身上环过去。 “你原来的使命、责任,要做的事情都结束了,是吗?” 陈放喉咙涩得很,轻轻“嗯”了一声。 “那好,你余生的所有时间,都是我的了。”谢昕将眼泪蹭到他衣领上,弯起唇角,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呼出的热气洒在他喉结上,痒得很。 谢昕也没法看到,陈放眼中炙热的爱意,但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上了她的发顶。 嗯,是一个压抑的吻。 突然,谢昕想到什么,忙松开陈放的腰跳下床。 陈放看着她跑到墙边,将行李箱打横放下来,拉开拉链在里面狂翻着。 他艰难地起身:“找什么?” 谢昕从中翻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她笑容灿烂,在他面前扬了扬:“找这个,拍立得。” 陈放不解地”嗯”了一声,注视谢昕笑颜,他双眸着迷。 “做什么?” 谢昕让他坐下,拿起相机捣鼓了几秒,又从里面拿出三脚架。 摆放调试,谢昕蹲在床边,身影在他眼下晃着,忙活着,陈放帮不上忙,他坐近了些,只看着她的动作,嘴边不受控制地弯起来。 这几年,好他都快忘了愉悦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放伸出手指,轻轻缠绕住谢昕柔顺的发,心中缺失的什么东西,如今也终于找了回来。 陈放眸色幽深,回忆起那段时间。 他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他那时只感觉自己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一脚下去淹没到小腿,整个世界都是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整个地面只有他一个人,他一步一步地走着,又累又冷,从而跪倒在地,四周都是滴滴答答的响动,天空传来人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说,林警官,他的情况非常糟糕,可能撑不过去,我们也会尽力的,但是也请你们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陈放想起谢昕在火车站台说的话,说让他在这边的事情结束就过去找他,不然她就会一直等他,陈放蹙起眉头咬紧牙关。 得撑下去,不能让她等得太久。 滴滴答答的声音没停过,他从雪地里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他只知道不停地走,只有走出这片白皑皑的雪地,才有可能见到谢昕。 他想见到谢昕,非常非常想。 他一直走一直走,累了也不肯停下,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直到天空再次响起人的声音。 林警官,陈放的求生意志非常强,他撑过去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回忆结束时,谢昕也忙活完了,她昂起头,给了陈放一个笑容,她明澈的眼眸里满是欣悦:“好了。” 她立好三脚架,找好角度按下拍摄键,然后跑到陈放身边坐下。 “看向镜头。” 陈放听话地望过去。 “听我的。” 陈放认真地聆听着。 他看着越来越快闪动的黄色指示灯,只听到谢昕轻柔的声音响起。 “一!” “二!” “三!” “笑!” 谢昕将头靠向陈放的肩膀,陈放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一起咧开嘴。 伴随着嗞嗞嗞的声音,一张照片缓缓从相机上面冒出来。 谢昕起身拿起来甩了甩,然后往陈放面前扬了下。 “谢昕和陈放终于有了第一张合照。” 第41章 新婚快乐 谢昕的笑容太晃眼,陈放看着,他沉迷了,长久的压抑与想念,在此刻尽数爆发,这次是他先主动吻上去。 两人的已经阔别太久,稍微触碰,空气之中便能燃起一连串的火花,陈放的吻,先是细细密密,后又如狂风骤雨,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细腻,这次,带着深深的思念与占有欲。 外面的雨还未停歇。 谢昕招架不住,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承受他的亲吻。气息凌厉,压迫感太强,谢昕全身软着,手里的照片也拿不稳,如一片落叶般轻轻飘落在地。 算了,等下再去捡吧,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顾不上了。 尽管没了一条腿,陈放的手臂却还强壮有力,他抱着谢昕将他的头轻轻放到枕头上,吻再次落下,落在她的眼,她的额头,她秀气的眉,以及她圆润的肩头,陈放的声音低低哑哑喊她的名字。 谢昕…… 谢昕双目闭起来,轻轻柔柔地应他。 嗯…… 雨还在下,打在窗台上那盆蝴蝶兰的叶片上,哒哒作响,听起来似乎有愈发愈烈之势。 谢昕睁开迷离的眼,只感觉天旋地转,她被亲得头晕得很,感觉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 床头小台灯散发出的暧昧灯光在晃,白色的孤独天花板也在晃,谢昕眯着眼,视线投向窗台,窗台上那盆蝴蝶兰翠绿叶片被一场并不算冷冽的冬雨洗礼得娇嫩欲滴,随着窗棂上的雨点顺势落下来,叶片也在一次次轻轻晃动。 夜色暗涌,雨一夜未停。 谢昕睡得不久,醒得倒早,一睁眼,陈放的脸近在咫尺,她伸出细白的手指,沿着陈放高挺鼻梁的弧度轻轻往下,最终落到他的唇上,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上去。昨晚的吻太炙热,她恐怕要终生难忘。 陈放很警觉地醒了过来,他并没有睁眼,但手掌已经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谢昕作乱的手指。 才下过一场雨,小城的清晨充斥着一股寒意。 他双目依然闭着,却抓着谢昕的手将之塞进温暖被窝。 “不怕冷?” 谢昕笑着回他:“不冷。” “怎么醒这么早?” “不知道,大概是生物钟吧!” 陈放这时才轻轻睁眼,他敛眉,视线往下左下方瞥过来,怀抱中的女人也抬头往上看去,两人的目光痴缠好几秒。 陈放勾起唇角,语气中有愉悦之意,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还不够累?” “累。”谢昕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累得很。” “那还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她轻轻喊他的真名,“陈……放……” “嗯?” “我饿了。” 陈放轻笑着:“好,我去买早餐。” 谢昕拿起床边散落的衣物:“我和你一起去。” 穿好衣服,两人一同出了门。 一场雨后,小城焕然一新,处处显露生机。 陈放一只手杵着拐杖,另一只手被谢昕挽着,两人在街道上漫无目地散步。 这些年,小城变化很大,旅游业飞速发展,街上的游客也很多,而他们,也终于得以光明正大挽手走在街头,如一对普通情侣。 旁边早餐摊上有游客在讲话,听二人的谈话内容,好像是一对新婚夫妻,两人依偎着一起看地图,女孩子对男孩子说:“一寨两国也去了,热带雨林景区也看了,感觉都玩遍了,老公,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男孩子说:“去大理吧!” 谢昕看向陈放,思考了很久:“我也想去大理看看。” 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陈放回答:“好。” - 失恋要命,失恋后的单人旅途更要命。 而我便是这场要命的单人旅途的主人公。 都说大理是个好地方,这里四季如春,风景秀丽,旅游胜地,还是艳遇的好去处,就连从小播到大的经典神剧《还珠格格》,格格阿哥们拐跑了皇阿玛的香妃被全国通缉,也是一心想要逃往大理避难,他们说这里是人间仙境。 仙境啊,这是多么高的赞赏! 不过,大理仙不仙的我真不清楚,因为我来这里的三天,天公不作美就算了,似乎还在和我作对,一直下雨一直下雨一直下雨!连门都出不了! 我呆在民宿里,透过玻璃窗,将远处雾蒙蒙的苍山和洱海看了个遍,又无聊又难受,感觉自己快要发霉。第四天终于雨停,我收拾好心情,决定出门找点乐子。 民宿老板对我说:“旁边是一家照相馆,一对小夫妻经营的,那老板漂亮不说,还非常擅长拍照,就算是你的头发丝儿还是你的手指尖儿,也保准给你拍的美美的,再配上我们大理的美景,发朋友圈,那羡煞一片人,你要是出门想拍照找她跟拍准没错。” 我笑嘻嘻地回老板:“那敢情好,我就缺一个跟拍的人。” 吃了早餐,我决定去找这个据说能把我头发丝儿和手指尖儿都拍得美美的老板。 走过石板路,高高的灰墙爬满了粉白色的蔷薇,我轻轻推开铁门,咯吱一声响,慢慢抬腿走了进去。 里面种满了花,红的白的紫的粉的,蔷薇月季绣球蝴蝶,好看得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淡雅的花香,同时心里在想,这里住着一对什么样的小夫妻啊,能将院子打理得这么好看,肯定很热爱生活吧。 往里走了几步,没看到人,只听到一男一女愉悦的说笑声。 什么事情呀?他们俩笑得这么开心,我有些好奇。 我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顺着石子路,拐了一个弯,终于看到了这间照相馆的男女主人。 他们就在院子里,温暖阳光洒下来,洒在他们身上。 男人坐在板凳上,正给一个旧柜子刷漆,女人背对着我,似乎在修剪玫瑰枝叶。 我刚准备出声,男人也警觉地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凌厉的目光突然像利刃一样射过来,我被吓了一跳。 我想,可能是我进来时的神情与动作太过于狗狗祟祟,以至于这个男主人把我当成了什么不怀好意的闯入者。 果然,他看清了我的长相,柔弱女子,肯定是打不过他的,很快,他就敛回寒意,懒洋洋扫了我一眼,望向背对着我的白裙女人,薄唇弯起,声音很温情:“小昕,你有客人来了。” 好家伙,变脸大法,我算是见识到了。 女人这时才转过身。 她很好看,不是那种大气长相,是很小精致的美,她笑容很甜,我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她,想跟她做朋友。 她手里拿着一把钳子剪,温温柔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好。” 我招招手回应,然后说明了来意。 “跟拍,可以啊,想去哪里拍?” “今天就先去洱海边逛逛吧。” “没问题。”女人说着冲我招招手,“进来吧。” 她问我想拍什么风格,然后给我倒了杯茶,接着带我去里间挑衣服,一边挑,我俩一边闲谈,互报了姓名,她说她姓谢,单名一个昕字。 和她闲聊中,我感觉她口音有些熟,没忍住问她:“谢昕,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笑着点头:“不是,两年前和他来这里旅游,感觉大理很美,就留下来了。” “你该不会是安江人吧?” 谢昕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口音啊,我听着有点点耳熟,我在那里长大的。” 谢昕笑眼弯弯:“我离开很久了,没想到还能有人听出我的口音。” 我嗐了一声:“乡音难改嘛。” 挑了两套衣服,一套是法式长裙,另一套是民族风情的服装。 出门来,日头很晃眼,男主人已经将柜子刷完了漆,撂在院子中央晒太阳,我这才看清他的身形面貌。 他很英俊,五官深邃,不笑的时候非常有压迫感,他穿着一件宽松T恤,坚实强健的右手臂膀上纹了一条腾飞的龙,要不是看到他拄着拐杖起身来,行动也有些不便利,我都快要以为这是港片里喊打喊杀的古惑仔了。 他走过来,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目光落到谢昕身上,声音有些低沉,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沉重的摄影器材。 “我去开车。” “好,那我们去路边等你。” 我看着这男人的高大背影,虽然走路速度不慢,但一瘸一拐的,不禁担心地问谢昕:“要不要帮忙?” 谢昕笑着摇头:“不用,他是我的助理,力气很大的,这种小事帮他忙,他心里会失落的。” 我了然地点点头,等谢昕关好门,和她一起穿过种满花草的院子出了大铁门到路边。 很快,一辆白色车辆停在我们身边。 车窗降下,男人很潇洒帅气,朝我们扬了扬手:“快上车。” 谢昕应他“好”字,先拉开后座车门让我先进,接着才上了副驾驶位。 这一趟拍照之行非常愉快。 果然,还是女人更懂如何拍出女人的美。 那民宿老板说得果然没错,谢昕是能连我的头发丝儿和手指尖儿都拍得闪闪发光。 一天下来,虽然疲惫,但是收获了好多美丽照片,我反正是开心极了。 时间有些晚了,他们把我送到民宿门口,下车前,谢昕问我:“明天过来选片吗?” 我想了几秒:“可以,不过明天上午可能没空,今天可太累了,我懒觉要睡到中午,下午行吗?” “没问题,我们明天上午也没空,下午有空。”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明天上午有拍摄?” 谢昕弯唇,笑得有些愉悦,他们对视了一眼:“不是,我们明天上午去领结婚证。” 我“哇”了一声:“恭喜呀,我要吃喜糖。” “那当然没问题。” 第二天下午,我如约来到照相馆选片,进铁门,月季花丛里放着两把椅子,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白色婚纱,相互依偎着,笑得很温暖。 面前摆放着三脚架,似乎正在拍照。 我个不速之客,来得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我咽咽口水,正准备退回去过会儿再来时,谢昕发现了我,她惊喜地叫我的名字:“来啦?” 我讪讪一笑:“来了,就是来得不巧,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我们已经拍完了。”她麻利收拾起设备,“等下,我们去换身衣服。” 我回了个好字,注意力已经被躺在草地里懒洋洋晒太阳的橘猫吸引去了。 蹲下来,摸摸它的猫头,挠挠它柔软的小肚皮。 没多久,谢昕招呼我进门,又递给我一杯茉莉茶,一口下去,茉莉花香在唇齿间炸开。 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真好喝。” “这是我们自己晒的。” 我又喝了几口,谢昕将电脑拿到我面前。 一张张照片看下去,我都满意。 小孩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我对谢昕说,洗,都给我洗出来!电子版也给我,我要刷屏朋友圈,谢昕欣然应允。 选完片,我被谢昕院里这好茶好猫好阳光好风景、以及她这个好聊天伙伴留住了脚步。 可能因为年纪相当,又是老乡,总之,我和她聊得非常投机。 我们聊天的时候,男主人在浇花,他拿着水管喷洒着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我看看他坚毅的背影,目光又落回到谢昕身上来,抿抿唇:“我感觉,你们俩的身上很有故事。” 谢昕笑了,反问我:“有什么故事?” “不知道啊,所以我想问问你,你们俩之间有没有什么动人的爱情故事。” 谢昕的目光缠绕着男人:“哪有什么故事?我们就是普通人而已。” 我摇摇头,神秘莫测地说:“我是写小说的,第六感也非常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快,给我讲讲你们俩的故事。” 谢昕伸手将鬓边青丝撩到而后,认真地想了几秒:“我们俩确实没有什么故事,不过你要是想听故事,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我立刻来了兴趣。 谢昕轻轻低头,开始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我听完唏嘘了很久,但还是坚信:“邵忍肯定没死。” 我看看他们俩,思维开始发散:“邵忍身边那个女孩,你一直没说名字,她不会叫谢昕吧,离开南卯后,他改回自己的真名,然后和谢昕在大理开了一家照相馆?” 谢昕对我的猜测不置可否:“作家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 我笑着:“我这是合理猜测。” 谢昕也笑着,并未再说什么,我们又开始谈论起这大理的景点。 在她的小院里呆到夜色降临,我非常厚脸皮地蹭了一顿晚饭,不得不说,男主人的手艺可真不错,我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 临走前,谢昕递给我一个纸袋,冲我眨眨眼:“请你吃喜糖。” 我打开来看,里面是满满的喜糖和一罐茉莉花茶。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送上诚挚祝福。 “祝你们新婚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