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后我喜结良缘》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成炮灰后我喜结良缘》作者:衿轶 文案: 在某江小甜饼里 一定有那么几个智商堪忧不知死活的炮灰, 她们矫揉做作,她们胡作非为,她们愚钝而不自知。 当有一天,穿书者穿成这些可怜可恨的炮灰之后,她们的人生轨迹又会怎么变化? ※故事合集 1.【穿成炮灰表姑娘】 穿书后,表姑娘和男主小皇叔在一起了 2.【真千金立志种田】 遇上一个万人迷假千金怎么办?不如种田 3.【待补充】…… 阅读指南: *架空架空架空 *哪个有灵感就写哪个,可能插队,介意慎入 *甜文,基本无虐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很多 ┃ 配角:预收《病弱男主饲养手札》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炮灰的幸福生活 立意:自立自强,热爱生活,为创造更美好的未来而奋斗 第1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醒来的时候,天色熹微。 她侧过头去,透过单薄的纱帐看到从窗棂钻进来的霞光,扑腾着落在窗下那具长榻上,镂出一个个月牙般的形状。 之前的长榻,却不是这样光秃秃的。它上面应该铺着绣着秀雅玉簪花的衾被,放着淡紫色绣仕女扑蝶图纹的引枕,因为屋子里常年燃着苏合香,长年累月下来,就连长榻上也是一股清淡的苏合香味道。 只是现在,不仅这长榻上的东西,江家前院后院三进屋子里,大件的家具都被封进库房,她和哥哥惯用的也被下人一一收进箱笼里,想必昨晚就连夜放上了京城来接他们兄妹二人的马车上。 他们要去投奔在京城的外祖母一家。 三个月前,江落的父亲荆州刺史江华安偶感风寒,又被庸医所误,几计不对症的药物下去,他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不过两天时间就去世了。 他去世之后,丧事还没有完,江落的母亲就受不了丈夫突然离世的打击,本来就沉疾缠身的她,没几天也就去了。 江落不过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接连失去父母,紧跟着也重病了一场。也是因为这场病,她才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个穿书者。 她现在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名叫《娇宠贵女》的小说世界投影。这本书说的是官家嫡女与落魄的皇子相知相识相恋,最后互相扶持登上皇位的故事。 本来是很常见的小说情节,只是那官家嫡女,姓荣,而江落兄妹要去投奔的外祖父,也姓荣。 原书女主,便是江落舅父的嫡女。 其实说到这里,和她一个浑浑噩噩穿进来的人毫无瓜葛,只是书里还有一个只出现过五六次,虽然横跨了不少章节,但最后死得很惨的炮灰,也叫江落,也是荣府的表姑娘。 那个炮灰,感觉被降智光环笼罩了,从一开始的描写里,便满是不安好心斤斤计较,而且还蠢得不行,被人稍微一挑拨,就傻不隆冬地当成了刺激那个女主的一把刀,再被人一唆使,就恨不得脱光衣服躺在荣府嫡长孙的床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江落只是想想,就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只不过,现在的她,不是书里那个降智炮灰,想来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么凄惨吧。 * 江家在荆州城里买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留下的只有当时江荣氏身边的一个嬷嬷并三个管事娘子,还有江落从小用的两个丫鬟樱桃和翡翠,除此之外,就是江华安身边的一些江姓老奴,忠心耿耿要跟在江蔺身边。 江落和江蔺一起从大门出去,看着管家钟叔亲自合了朱红色的大门,绕上了锁链,一时间都有些怅然。 此去经年,这荆州江宅不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江落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再回来看看的机会,不免又多站了一会儿,眼眶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 江蔺也是多有不舍,陪着江落默默地站了许久,直到日头从江府对面那株百年洋槐树的枝桠间挪到树梢,在江落浅青色的衣裙上落下斑驳光影,他才开口驱赶江落:“阿妹,我们走吧。” 江落点点头,和江蔺向停着的车队那边走。江蔺亲手扶着江落上了马车,又见着冯嬷嬷和樱桃翡翠都跟着上去了,这才转身上了马。 随着江蔺的马鞭抽在那匹棕红色马匹的声音,浩浩荡荡的数十辆车开始晃荡起来,渐渐地远去。 江落探出身去,看着承载她近十年记忆的江宅在视野里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再也看不到。 荆州城离京城差不多有一月的路程。 这一路的遭遇委实不算什么美好的记忆,之前江华安从眉州到泗州,再从泗州到荆州,这旅途辗转也颇为劳神,只是一则江落当年年幼,长长酣眠,二来则是那时万事有父母在外操心,他们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次虽然有荣家外祖父母派来的管事和管事娘子随行,也雇了镖队随扈,但是毕竟不是主子,要是有对外的事情,江蔺要首当其冲,要是这些丫鬟管事的事情,冯嬷嬷也不能直接给江落拿主意,也因此,当兄妹二人一路走来,到了离京城最近的州府津州时,都瘦了一大圈。 荣家的管事姓李,是跟在荣太老爷身边的李大管事的儿子,为人谨慎小心,但是性子颇好,说起话来妙语连珠,现下便是他过来,白净圆润的脸上笑嘻嘻的,征求着二位表少爷表小姐意见:“表少爷,我们去京城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江蔺沉吟,看着江落道:“陆路平坦,水路顺畅,想必都不错,只是换了水路又要搬箱笼,不如还是继续陆路走吧,所幸都是官道,倒也便捷。” 江落想了片刻,歪头问李管事:“李叔,你为什么要说起水路,是如今陆路不太平吗?” 李管事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怂眉搭目,一下子就蔫吧起来,声音压低:“表小姐有所不知,如今眼见就要到七月了,今年又恰好逢十,那些在藩地的龙子龙孙们也要回来觐见陛下,共贺中秋,要是走陆路的话,怕是这一截路不得安宁。” 江蔺一听,顿时也明白了其中关节。他是江华安唯一的儿子,稍大一点就被他带在身边亲手教养,京中形势也不曾避过他,为的就是培养儿子的政治嗅觉。 江蔺把李管事的话,和如今荣家的现状一融,醍醐灌顶,马上就知晓李管事的为难之处,很快转了话风:“那好,就听您的,我们走水路。” 李管事连忙应道,急匆匆就要冲出去吩咐人,只是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将要碰到门的手放了下来,他转身笑着说:“津州地处水运陆路枢纽,称得上繁华之地,比起荆州城,更有些别的意趣,表少爷表小姐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也当是松散松散筋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今天适合开文。 祝大家端午安康,吃粽子了吗? 这一部分我觉得没什么雷点,男女双洁,不黑原男女主,纯粹小甜文大家要是觉得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评论区理智排雷,感谢。 这本准备锻炼感情戏,节奏缓慢,每个小故事可能偏长。 感谢大家点开这本书,鞠躬。 第2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闻言,江落有些意动。 倒不是有多想出去玩,只是这一个月坐马车很是疲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津州休息两天,还能去外面看看不同于荆州的风貌,等休整好再行上路,到了京城去见外祖父一家的时候精气神会足一些。 江蔺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他们兄妹想到一起去了,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同李管事温声道:“我知道了,还请李叔找个熟悉津州的人,带我们兄妹二人去走一走。” 李管事忙开口道:“好说好说。” 说是去走走看看,那是明天的事情了,如今暮霭四合,橙色黄色淡紫色的云霞丝丝缕缕在天际飘散,客栈所在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脚步急匆匆着急往家赶。 江落与江蔺散开,去了各自的屋子休憩。 这一路虽然有在各地的客栈住宿过,只是像津州这样妥贴的屋子,倒是少见,这大概就是毗邻京城的好处吧。 樱桃翡翠亲手铺了衾被,又燃上了她习惯了的苏合香,味道清淡绵密,像是母亲身上的气息,江落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得极好,等醒来天已大亮。 等换好了衣服用完早膳,江落便和江蔺一起出了门。 津州繁盛,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倒是难得的世间百态,江落还颇有兴致地学着那些叫卖人的口音,盖在幕篱下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李管事忙着带人把行李搬上船,派来带路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厮李结,虽然不像李管事见人三分笑,但心思灵活,领着江家兄妹二人在津州城里转了一圈,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又带着他们去了津州最有名的酒楼秋露阁。 这间酒楼的厨师据说早年间师从御厨,又加以改进创新,做的菜品堪称一绝,京城也有家秋露阁,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喜欢他家菜肴。 江落和江蔺上了二楼雅间。 早上二人虽然只是闲逛,但也买了不少给荣家人的见面礼,虽然说是投奔亲人,但是江府不是没有底蕴,就是寄住,倒不必白白堕了名声,落得和林黛玉一样,明明林如海的官职、林家的底蕴不输日渐凋落的荣宁二府,可是在下人眼里就只是个寄居的身世凄惨靠着贾家的表小姐。 江落坐在窗边,看着樱桃清点礼物,送给荣老太爷荣老夫人,荣大爷大夫人的,荣二爷二夫人的,还有荣家三个表兄弟和四位表姐妹的,上午差不多都备齐了。 本来这些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事实上在荆州的时候冯嬷嬷就收拾了一份出来,只是江落“醒”来后翻了一圈,觉得依照荣家人的眼光可能看不上,打算去京城再买的,只不过这次逛了津州倒是发现不少好东西,就顺便买了。 李结守在外面,屋里只剩下江落兄妹,还有樱桃。 江落坐到江蔺身边,小声说:“哥,我觉得我们到了京城,还是得自己买个院子。” 江蔺口中含着茶水,听到江落的话时,喉结滚动,迅速把水咽了下去,同样压低了声音:“阿妹,你怎么想到要去买屋子?” 江落撇撇嘴:“我们又不是没有家底,虽然爹娘没了,可是我们兄妹二人还能相依为命,没得让荣家的人看轻了我们,还以为我们是上门打秋风的呢!” 江蔺手里捏着雨过天青色的瓷杯,指节凸出像是蕴着极大的力气,能提笔写字也能拿起刀剑的手,带着些许茧子,落在江落眼里却是再安心不过。 原文里,“她”和哥哥并没有自己和哥哥的感情深,后来江蔺渐渐对她满是失望,在翰林院待了两年后就外放出去,“她”死时江蔺都不曾回来看过。 只是现在活着的、是江蔺妹妹的是她,而不是原书里那个炮灰,大概很多情节发展会不一样了。 江蔺的手终于缓缓收敛了气力,他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凝重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而且在京城,父亲手里有一份两进院子的地契,是祖母留下来的,我们在荣府略住几日就搬回去?” 江落摇摇头:“只怕外祖母他们会拦着我们不让走。只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就算去了京城,却不是无家可归的,要是荣家待着不舒服就去自家。” 江蔺颔首,又露出笑来,伸手揉了揉江落的头发:“行了,万事有哥哥在前面呢,你就不要天天想东想西了。” 江落把他的手给打开,抱着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江蔺笑了起来。 和煦的微风,从大开的窗扉中进来,恰是合宜。江落靠近窗边,看着对面葱郁的树影,因为风的缘故而在地上撞出洒金一片,颇是热闹。 等菜端了上来,果然是负有盛名的酒楼,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本就享受口舌之欲的江落经过这一个月的饮食“摧残”,不用江蔺多说,就忙不迭地吃了起来。 虽然在孝期荤菜不能吃,但是店里的素菜也别具一格,葱油茭白、桂花秋藕卷等等之物滋味各异,与荆州菜不同的口感,倒是让江落兄妹而来很是有些流连。 等吃完了饭,店家又把最后一道银耳莲子羹送上,江落手持调羹小口抿着,吃饱喝足正是惬意时候,她桌下的腿不自觉踢踏了起来,脸上表情多了几分笑靥。 江蔺喝着茶,学着江落的样子眯眼往外看,同样是再悠闲不过的姿态。 恬静的午后,本就该如此慵懒,只是这时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破了这让人心生愉悦的宁静。 江蔺迅速起身,樱桃则是飞快地冲到江落面前,试图把她挡住。守在门外的李结,和江蔺身边的小厮江岑则是旋即转身进门。 江蔺声音沉沉的:“外面怎么了?” 李结道:“小的这就下去看看。” 江蔺皱着眉头:“我和你一起下去,江岑你守好门,和樱桃护住小姐。” 也不等江岑樱桃二人回答,便大步走到门边开了门,李结跟在他后面,脚步匆匆,江落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音慢慢地走远,总觉得坐着的凳子烫极了一刻也不能坐下去,在雅间里转了几圈,江蔺还是没有回来,便抓着樱桃的手道:“不行,我还是得下去看看。” 樱桃知道她有了主意别人是劝不动的,只好给江岑使了个眼色,跟着江落后面一起沿着木梯下去。 女子的绣鞋在木梯上的声音应是细微的,何况楼下嘈杂混乱,可不知道为什么,江落透过扶杆看下去,正好与楼下人群里一双澄澈不过的眸子对视。 那人的眼睛像是磨得极莹润的宝石,棕色略带些琥珀的漂亮光泽,看什么都是温柔的,宛如深邃的湖泊包容万物,让人见之就觉得心中宁静安然起来。 江落急切的脚步一下子慢了,很是规矩淑女地走到了江蔺身边。 第3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的脚步声音轻轻的,站到江蔺身后也没惊动他,倒是李结一抬头看见了她,连声道:“表小姐,您怎么下楼了?” 江蔺急急忙忙回头,看到江落笑眯眯地冲他挤眉弄眼。 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走过去低声斥责道:“不是说不让你下来吗?”边说边移动着身子挡住了看向江落的大部分视线。 江落不回他的话,只好奇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秋露阁的一楼厅堂里,摆放整齐的桌椅四散,白瓷碟子被摔得细碎,里面盛着的菜肴也一股脑地洒在了本来洁净的地上,一派狼藉。 而被恼怒的食客围起来的三人,则各有各的狼狈,其中二人是一老者一妙龄少女,那少女貌美柔弱,像是含露鲜花一般,只是腹部鼓起,显然是怀孕的身子,而老者是一脸的愤恨,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要不是尚有几丝理智,怕是恨不得手撕了面前坏了女儿清白的混蛋。 那“混蛋”,衣红绣金,佩着的玉佩温润滑腻清透,一看就不是凡品,再看看四周人对他的指指点点,江落不难得出这人名声极差的结论。 只是现在这“纨绔少爷”的脸色简直黑成了炭,看着面前的老者虽是愤恨到了极致却忍气吞声连连磕头,撞击地板的声音清脆很快额头就血肉模糊,他攥起的拳头捏得越是用力,像是下一秒就能硬生生将自己的拳骨折断一样。 这真是奇耻大辱! 老者声泪俱下:“大家来评评理,小老儿是家中一贫如洗,和棠娘相依为命,在酒家卖唱为生,比不上知州公子的矜贵,但是我家棠娘也不是什么入娼籍的人,不是那些公子爷偎红倚翠的下贱人物,如今我家棠娘大了肚子,小老儿虽然无权无势,但也有一分爱女之心,这件事情,裴三公子一定要给我们父女一个说法。” 裴三公子? 闻言,江落把目光挪到坐在椅子上的“纨绔公子”身上,这么细细一看才发现青年俊秀的脸上满是倦怠,眼下一片青黑,颇有些纵欲过度的意味。 只是江落再一想想书里所说的关于裴三公子的描述,丝毫不敢对他有轻视怠慢之心,毕竟谁能想到津州知府被养废了的三公子竟然深藏不露,最后扶摇直上成了未来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呢? 只是此时的裴昭还没有养成掌握权柄后的不动声色,一举一动都显示出他还尚且青涩暴躁的脾气,当即便起身一脚踢飞了旁边红木交椅,恶声恶气道:“你满嘴胡言不安好心。” 那老者也不加以辩驳,继续不停歇地磕头,很快他面前一寸地上都全是鲜血,这样一来,其他人本就因为裴昭的名声而对他心有怀惑,再加之老汉的行为更是笃定这就是裴昭做的孽,很快指责他的嗡嗡声音就渐成燎原之势。 裴昭的脸这次是涨得通红。 他百口莫辩,明明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不是自己的过错,然而现在无论他怎么否认也不会有人相信。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裴昭身后默不做声的穿着靛青色衣衫的小厮转身出来,倏尔抬头,脸上露出豁出去一般的神情,先是跪下给裴昭连磕了几个头,然后在裴昭惶然的心跳里,突然道:“少爷,事到如今,小的不说实话,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这句说罢,他也不顾裴昭骤然大怒的样子,身边声音霎时间吵嚷起来,小厮清正的声音徐徐地传了出去:“小的是少爷身边的小厮文竹,我认得这父女二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裴昭目眦俱裂,不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的小厮竟然有一天会背叛自己。 文竹对身后的杀意仿若不觉,继续开口道:“小人记得是二月的时候,这位女子同在秋露阁卖唱,当日唱的是《牡丹春》里一折小曲,很是和我家少爷心意,我家少爷那日恰好在秋露阁里宴饮,见小姐……”他略微顿了一下,像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大家便明了了。 一定是裴昭见色起意,纠缠人家好好的良家女子,然后就…… 这么一想,食客们不管男女老少,都不自觉地对裴昭生出了几分厌恶,亏他还出身名门,裴家也是家学渊源,结果大少爷二少爷哪一个不文采出众,就只有这三少爷不学无术斗鸡走马挥金如土仗势欺人,还还得清白的姑娘如今毁了,简直是可耻可恨,人人皆可唾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稍等 第4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哗啦一下,围观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阵噼哩哗啦的声音,紧跟着是什么东西轰然落地的响声。 再一回头看,便看到裴昭脸色通红,身上沾满了油污的狼狈模样,气势却是凶恶极了。 那沉重的木桌,他竟然都能一脚踢倒? 大家对他自然又多了几分戒备怨怒,忿忿往后退了几步,又开始指责起来: “果然品行不端,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败坏门庭的事情?” “就是,裴大公子裴二公子都是翩翩少年郎,裴家好竹里就生了裴三这么一个歹笋。” …… 凡此的斥责不屑,裴昭本来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是此时还是觉得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往自己本就受伤的心里插/进去,割得鲜血淋漓。 江落看着低头又是愤怒又是颓靡的裴昭,心里不免生出了疑惑:这真的是书里所说的那个风光霁月世无其二的裴公子吗? 在书里,裴昭文采出众才华横溢,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作为男主七皇子秦元煜心腹中的心腹,可以说他能够成功打败前前后后近十个兄弟成为皇帝,裴昭是出了大力的。 只是现在,江落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书里的人联系起来。 江蔺回头瞪了不安分的妹妹一眼:“你给我站好了。” 江落的思绪被打断,才发现自己刚刚只顾着往前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开了地方,她颇为尴尬地小步小步移了回去,可出于对裴昭的好奇,她还是忍不住张望,没想到和刚刚对视的那人,目光又交汇到了一起。 这次江落才从他的温柔眼神里跳出去,看到了他的容貌。 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宽大的竹青色衣袍罩在身上,衬得他格外瘦弱,但是他嘴角温柔的笑意和眼神里不经意透露出的柔和,像是新春第一缕风、东方之既白时第一丝朝阳,给人以如沐和风之感。 这样的气质本就一绝,然而他的容貌也是卓绝无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翩翩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见之惭然。 江落的呼吸停滞了几瞬,然后低下头去,娇小的身躯被江蔺在前面挡得严严实实。 秦云息看着那娇弱的少女躲在了兄长背后,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手,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意。 那一双温暖灵动,仿佛养在清水里的两丸黑水晶一般的眼睛,灵动鲜活,见之难忘。 像是林间小鹿,湿漉漉的,含着一层清浅水汽,可是那种呼之欲出的灵气却无法忽视。 秦云息蓦然一惊,收回了目光,也正好避免了与江蔺四目相对的尴尬场景。 他的手指缩回掌心,大拇指揉搓着其余四指所握成的拳面,然后徐徐松开,又恢复了刚刚的姿态。 他视线回到仍是一片狼藉的厅堂之间,看着被激怒后像只无头苍蝇见谁喷谁的裴昭,眉头微蹙准备开口替他解围。 “咦,哥哥,那个老汉女儿身上的衣服是不是织云丝啊?” 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这嘈杂里横空出现,指责裴昭的人憋回了嘴里的话,老者和女子抬头眼神一缩,而裴昭却像看救命恩人一样看了过来。 她说了什么不重要,裴昭却听出了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现在的他就像是用力攀着深井的边缘,已经力到穷竭,下一刻就要摔进深渊里,而这道声音就给了他希望,如一盏灯,灯影重重,火焰暗淡,却撑起一方光明。 江蔺眉头紧皱,迎着几乎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他挺起胸膛努力把江落挡在身后,向众人道:“舍妹许是看错了…” 话音未落,江落就嗔怪道:“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看错织云丝?” 还不等江蔺沉下脸,江落就道:“这是荆州城里的特产丝绸,只有陈家织坊能做出来,我去年的生辰娘亲好不容易才给我寻了一匹淡紫色的来。”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江蔺此时也语塞了。 兄妹二人一时缄默。 只是刚刚江落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织云丝的珍贵,这些人之前并不知情,此时有女眷上前一步细细看了片刻,喟叹道:“这布料果然不是寻常丝缎,看纹理经纬,都极为精致,我还没在津州城见到过呢。” 厅堂里的人听到这句话,看着这对父女的表情都变了。 他们可没有忘记,刚刚这个小老头还在长吁短叹自己过得有多惨呢,要是真的过得那么惨,这个叫棠娘的女子身上的衣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几个一直围观的大汉,瞬间觉得自己被人耍了,恶声恶气拎着老者的衣领:“老头,你在耍我们呢?” 老头子在听到江落的话时就呆滞住了,现在更别说一下子被拎起来腾空,他吓得四肢使劲摇了起来,两条腿在半空中蹬着,胡子甩了一脸,狼狈急了,冲着自己的女儿喊道:“棠娘棠娘,你快救为父啊!” 棠娘刚刚只用跪在地上,时不时拿着手绢把脸上的泪水擦一擦,露出泫然若泣惹人怜惜的容貌,就足以让别人的心不自觉地偏向她。 ——可是这只是在察觉欺骗之前。 当别人知道自己受骗了之后,怎么可能还会觉得棠娘的遭遇凄惨?要是穿着织云丝的她很惨,那他们这些还穿不起织云丝的人岂不是更惨? 这样一来,棠娘清晰地感知到,投向自己的眼神里,大多数都是愤怒的,偶尔间杂着嫉妒的、还有不怀好意打量的,棠娘此时只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老者的嘶叫声越发不堪,眼见着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透露出来了,棠娘终于起身,扶着肚子,目视裴昭道:“奴家肚子里的孩子,如若不是裴家的种,奴家愿受天打雷劈。” 此话一出,“咚”得一声,老人被拎着他的魁梧大汉摔了下来,两鬓发白的老人一个结实的屁股蹲实在伤得不轻,然而他只是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看着裴昭骂骂咧咧:“我女儿清白的姑娘,被你……你还不应该给个交代吗?” 被这父女一闹,人群里不免有人道:“就是,堂堂的裴三公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还试图混淆视听,简直是毫无廉耻之心,要我说,他就不配当裴大人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忙碌,一直到七月初可能更新不太稳定,大家晚上十点之前看不到应该就是没写了,抱歉。 第5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此言甚是诛心,裴昭本就因为受到污蔑而头疼,听到这句话时更是气恼极了。 可是那人的声音却没有停止,继续洋洋得意:“裴大人的人品没话说,爱民如子深受爱戴,裴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人也是呱呱叫的,大公子文采出众指不定明年就蟾宫折桂,二公子拜白鹭先生为师,想必几年后便和大公子一样,可是三公子实在是……” “烂泥扶不上墙啊。” 最后,那人以这么一句话,摇头晃脑结束了自己的长吁。 围观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津州人,这些闲话不会不知道,而且裴家三位公子的区别,大家都有目共睹,听这人其实有些搬弄是非的话,却很是认同。 实在是裴三公子太不成器了,也不怪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哪怕一直知道自己的名声差到了极致,可是之前的裴昭并没有见过如此多人在一起毫无顾忌指责他的场景,也能自欺欺人,但现在熙熙攘攘的厅堂里,就没几个人是保持安静的,更不用说对他心怀善意,都是在说他不配姓裴,都是在尽情说对他的不满与不屑。 这样一来,裴昭只感觉到了什么叫心死,他满腔的气愤,现在也无声地散去。 就这样吧,反正没人信他,也没人喜欢他,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而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算被人污蔑了,也不会有人帮他说话的。 他以为自己早就应该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会到现在才觉得失望呢? 江落看过去,一室嘈杂里,裴昭所在的地方像是被黑云笼罩。 她垂下眼睑,依稀看到睫毛罩下的剪影。 秦云息和江落做了一样的动作。 他收回视线,头微微低下看着脚底的青色鞋履,身边站着的小厮却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一样,顺着人群的缝隙溜了出去。 刚刚大放厥词、对裴家三位少爷品头论足的那人是个中年男子,蓄着胡须,穿着不起眼的深青色衣裳,听到满耳朵都是骂裴昭的声音,嘴角勾了勾,便准备顺势离开。 事了拂衣去,谁也抓不到他,自然也找不到裴家和这件事情的联系了,裴昭此后也摆脱不了这浑身污名,怎么和他家主子比? 越想,他笑得越是开心,嘴角咧开,突然觉得这样不妥才举起衣袖挡住了脸上的得意,甩甩袖子往外走去。 谁料此时,他前面突然斜出一只脚,得意忘形的中年男子压根没有注意到,结果,恶狠狠的一个猪八戒啃泥,摔倒在地。 这一下砸得不轻,伸出脚的小厮只觉得好像听到了鼻梁断裂的声音,他把脚收了回去,俯下身子拎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声音带着些戏谑:“我看你长相有些面熟,倒是有点像裴大公子的乳公?” 松烟的声音不大,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还在指责裴昭的人们,又一次被转移了视线。 他们看着被拎着悬在半空的中年男子,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疑惑的表情。 裴大公子的乳公? 那又是谁? 被拎着的男子双手捂着面容,瓮声瓮气道:“你认错人了,我就是普通人家市井小民。” 又道:“您就算是为了裴三公子洗白,也不必恼羞成怒否认我的话吧?我刚刚所说的,哪一句不是真话?哪一句大家伙没听过?”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松烟含笑拽下来他挡着脸庞的手,悠悠然道:“哦?是吗?裴二公子拜的老师是谁,恐怕连裴府里知道的人都不多吧?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你身上这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要是寻常人,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呢,你难道是偷窃的?嗯,偷窃罪责在历法里可是不轻,何况你这玉也算不错,怕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中年男子腰间缀着的白玉摇摇晃晃,那么显眼,当初他戴上的时候有多兴奋自得,现在就有多懊恼郁闷,再好的宝贝,成了催命符就再也不可爱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坚贞义士,护主心切,只是凭着妻儿都是裴大公子身边得力之人而颇有几分脸面而已,说到底本性还是欺软怕硬的,就连松烟也没想到,这人骨头比棠娘和那老汉还要软。 松烟嫌弃地把他扔到地上,拍了拍衣服生怕这家伙的鼻涕眼泪沾到了自己身上,暗嗤一声:“软骨头。”又踢了踢他的腿,满是不耐:“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说,我是裴大公子的乳公。”中年男子也不觉得害臊,脸上各种分泌物混在一起格外狼狈,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候却干脆利落。 松烟一阵无语。 这种人,也不知道怎么当的下人,还是说裴大公子丝毫没有知人善任的能力? 只不过有个猪对手,总比有个猪队友好。 松烟看了一眼面上淡淡的主子,继续盘问道:“那是谁指使你来的?你知道棠娘的事情吗?” 边说,松烟的脚碾压着男子的脚面,疼得他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整张脸皱在一起,像是乱七八糟倒在画纸上的颜料,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分外狼狈。 男子连忙摇头:“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按少爷的吩咐去做事情,这对父女我之前没见过。” “真的?”松烟狐疑,压着男子的脚的力道更重了些,疼得他鼻子眼睛挤到了一起,叫道:“是真的、是真的,要是假的我就遭雷劈。” 江落不免偷偷翻了个白眼,道:“雷公电母可真忙呢。” 然后不出意料地收到了来自哥哥的死亡凝视。 她乖巧地露出一个恬淡的笑,要多乖有多乖。 江蔺哼了一声。 中年男子疼得直抽气,松烟问什么他回答什么,可惜就是一句也不重要,只知道他是裴大公子的乳公,棠娘父女二人是他偷偷带过来的,在里面煽风点火也是奉主人的意愿,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嘶嘶的声音,混着他含糊不清的言语,摊成一团的姿态,实在是不堪入目。 第6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眼见着中年男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副讨人厌弃的腌臜模样,松烟看他愈发不顺眼。 他回到秦云息身边站定,只听秦云息侧过脸吩咐了他几句,他眼中一亮,连忙称是,身形一闪便悄悄离开了。 先是织云丝,再是裴大公子的乳公,明眼人都瞧出了这件事情不对劲,但是看八卦是古往今来人们不变的爱好,何况此时围观的还是知州府里的趣事,他们更是兴致盎然,一时间各种声音嘈杂起来,交头接耳揣测着事情发生的原委,口若悬河颇为有趣。 江落听着说的最欢的人,已经讲出了好一段恩怨情仇爱情纠葛大戏,其狗血程度让她这个穿书的人也不禁说一句叹为观止。 真是卧虎藏龙、高手在民间啊。 江蔺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只是偶尔落在沉浸在“故事”里的江落身上时,会掠过几丝笑意。 棠娘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不是说只要自己按照少爷的指示走,不仅能除掉裴昭,还能进裴府,就连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也能上裴家家谱吗? 可是现在的情形,怎么和少爷说的不一样? 棠娘的父亲,可没有他女儿的心计和心性,听到那个领着他们过来的“大人”的嘶吼声和呜呜噎噎的抽搐,他一颤一颤的,只觉得那就是自己等会儿的样子。 因为心里有鬼,所以格外害怕,总觉得自己也会被人使劲折磨疼到冷汗直滴。 他跪倒在地上,左右四顾,看着别人的眼神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准备溜走,自私凉薄可见一斑。 棠娘手疾眼快把他抓了回来,低声道:“爹,你以为你走了,就可以逃过一劫吗?” “那。那要怎么办?”老汉的嘴唇都在颤抖,然后猛地瞪了棠娘一眼,“我就不该听信你的话,还真的以为跟你这么一闹,我就享福了。” 棠娘哼笑一声,懒得多说话。 这样自私自利的爹,她要是不为自己打算,只怕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现下虽然狼狈,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她本就是弱质女流,加之又身怀六甲,想必大多数人还是对她怜惜大于厌弃的,她要是稍微卖点惨,弄不好就可以糊弄过去,之后的事情,便之后再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直起身子,刚要开口,婉转妩媚的声音还没出来,便被打断了。 “大夫,就是这位姑娘,您来给她看看。”松烟领着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郎中,走到棠娘面前,一副乖顺的样子,笑得腼腆从容。 棠娘一下子握紧拳头,涂了鲜红色蔻丹的指甲,一下子戳进掌心嫩肉里。可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她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嘣、嘣、嘣像是要从自己的嗓眼里迸出来。 就算是织云丝、就算是乳公,也只能说明自己是那个用来算计裴三公子的人,只是个工具罢了。 可是现在……要是自己真被人把了脉,那她就成了算计裴三的人了,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一个激灵,瑟瑟发抖,把自己团成一团畏惧道:“我不要,我不要。我身体强健,不需要把脉。” 松烟眯着眼睛,顿时觉得自家主人这一步走得对极了,脸上笑意不变,手下却是丝毫不留情面,直接一折棠娘的手臂,对着大夫道:“大夫,您来好好诊一诊脉。” 老郎中行医数十年,虽然这一遭让他颇为疑惑,但是当手指触到患者的脉搏时,他就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先是捋着胡须仔细用左手诊脉,没过一会儿又换了右手。 等到他终于把手收回去的时候,棠娘只觉得后背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冷飕飕的。 “这位娘子没什么事情,就是肚子里面是双胎,虽然月份还浅,但是也要注意保养,小心身体。” 双胎? 月份还浅? 老大夫随随便便几句话,却像是突然扔了几个大雷一样炸开。 “不是说是年初怀的身子吗?怎么月份还浅?” “双胎可是不容易,显怀要比一个孩子早得很,说不准这女子的孩子到底是谁呢!” …… 棠娘听着这些言语,就好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直直插/进她心里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竭尽全力嘶吼道,一把抱住走过来的裴昭的腿,声音哀戚,“少爷,这就是你的孩子啊。” 裴昭眉眼间满是戾气,丝毫不见怜惜地将棠娘一脚踢开,厌烦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几个月了?” 还没听到棠娘的回答,老大夫就先说了:“三个月,快要四个月了。” 裴昭突然笑了起来,此时人们才发现传闻中不学无术的裴三公子有一副好皮相,俊美无俦、精致清隽,一笑像是引来一室花开。 只是他的声音却含着恨:“现在是七月,往前推四个月,我当时可不在津州,我看你这次准备怎么陷害污蔑我。” 三四月份的时候,裴昭去了京城,这件事外人不知道,裴府里的人可是知情的,这样一来,就算闹到裴知州面前,也不能轻易把脏水泼到裴昭身上。 “除此之外,我还带了一人过来。”松烟看着刚刚灰心丧气的裴昭恢复了几分精气神,松了口气,对他拱手说道。 裴昭自然知道这人站在自己这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在珍惜每一份好意,也不像之前那般目中无人,拱手还礼:“多谢郎君相助。” 松烟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什么对裴昭有几分照拂之意,避开裴昭的礼节,拍了拍手让人进来:“这是城中唯一一家卖织云丝的布料点掌柜赵大春。” 赵掌柜长得五大三粗,脸上却精光外露,上来便是对裴昭躬身行了一礼。 裴昭点点头,半天却没听到一直默默掌握着事情节奏的松烟说话,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烟已经退到人群里,只是看着他。 裴昭并不蠢笨,当即便明了他的意思。 虽然他惯来只做纨绔,但是说到底仍是知州公子,还是能摆出一副唬人的样子的:“赵掌柜,敢问今年上半年的织云丝,都卖去了哪里?” 赵掌柜回想了一下,说道:“织云丝是荆州特产,数量稀少,每年大头都被送去了京城,我们布料店里一般每年也只有三五匹,而今年的都被裴大姑奶奶买走了。” 裴大姑奶奶! 裴昭心里像是被铁锤敲了一下险些失态,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又问道:“那麻烦赵掌柜来看一下,她身上穿的是不是从你家店里出去的布料?” 赵掌柜自然听裴昭的话走了过来,他长年累月跟布料打交道,此时一扫便认了出来:“正是,这是今年的新布,一共五匹,都被裴大姑奶奶买走了。” 此时裴昭哪里还有不知道的道理。 人家的姐弟情深,所以自己就是那个被陷害的?可惜,他这回宁死也不做这个冤大头! 裴大姑奶奶,就是裴昭的长姐。裴知州先前未发迹的时候有一房发妻,生了两儿一女,便是现在的裴大姑奶奶、裴大公子和裴二公子,之后发妻去世,裴知州又娶了续弦,可惜这继室只生了裴昭一人,在裴昭五六岁的时候也撒手去世了,再后来裴知州便没有娶妻,后宅的事情先是由大女儿接手,后来便是身边一房无子的老姨娘在管。 裴昭幼年丧母,算是被裴大姑奶奶带大,却没想到,长姐如母,自己当做半个母亲看待的姐姐,也会在背后暗下杀手。 他一脸颓丧,看着地上软成一摊的棠娘父女等人,只觉得自己活得可笑。 秦云息看过去,眉眼之间仍是淡泊雅致的,蕴藏着无尽的温柔恬淡,他摇摇头,却没有继续插手。 做到这一步,他算是对得起裴昭的母亲当年的看顾之恩了,至于后面的,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手段。 只不过,不在外人面前自曝家丑,还算是个心性善良的。 他转身便欲离开,走到门边刚巧与江蔺一行人撞上。 江落不太情愿地被江蔺拎着出来,正和他生着闷气,撅着嘴也不看江蔺一眼。 江蔺只觉得头疼,好声好气去哄她。 兄妹二人的相貌肖似,放在一起格外养眼,可是秦云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闪过一丝不是滋味。 就,很想把他们两个分开,最好隔得远远的那种。 他在门边略站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这样奇怪的心思,低下头忍不住笑了笑,摇头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江蔺兄妹和秦云息,都不由自主看去。 裴昭疾步走来,脸上泛红,微微喘着气,却是郑重无比地朝着他们三个鞠躬行了大礼:“多谢三位的出手帮助,此等大恩,我裴昭没齿难忘。” 江落江蔺避开了裴昭的礼节,二人对视一眼,江蔺才开口道:“舍妹不过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哪里称得上大恩?裴公子折杀人了。” 裴昭却很感谢当时在所有人的埋怨里,江落的挺身而出,见他们不愿受礼,更是觉得这对兄妹性情谦和心胸开阔,便没有继续提这回事,反而是在心里记下了。 江蔺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诫道:“裴公子,大丈夫不拘泥于后宅庭院之中,当心怀天下。” 裴昭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眼圈发红,点头哽咽道:“是,我知道了。” 江蔺点点头,扶着江落上了马车,自己一撑手跃上了车辕,马车悠悠远去。 秦云息目送着马车离开,直到它消失在道路拐角处,才走过来看着裴昭,嘴角微微勾起。 裴昭看着面前打量着自己的人,君子端方温文尔雅,清贵儒然,见之可亲,浑身的书卷气,还有淡淡的疏离感。 想到刚刚这人一直在替他洗清污名,他忍不住开口问:“请问您认识我吗?” 秦云息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此时才能看出他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眸:“你的母亲是我的故人。” 裴昭明了。 又听秦云息问道:“这次的事情,你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吧?” 裴昭点头:“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会努力上进,才能有足够的话语权,当再有人迫害我的时候,我说的话才能让别人信服。” 秦云息没指望这个风评不好的少爷会突然改了脾气,此时听到他的豪言壮志微愣,虽然不尽如意,但是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一边想着,果然皇后当年身边大女官的儿子,还是学了几分其母的性子的,倒也不算蠢笨。 秋露阁外,阳光从树叶罅隙里洒下,像是一点点金子在跃动,秦云息的心里,仿佛也有着什么东西悄悄地萌发起来。 第7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在津州城里盘桓了一日,第二天江家兄妹二人启程,渡口熙熙攘攘,早起的烟霞晕在水面上,层层叠叠的绚烂色彩就此铺开,偶尔还听见几声鸡鸣,扯着嗓子开始新的一天的序幕。 从津州到京城,水路不过半日多一点,江落只觉得自己眯眼打了个盹儿,就到了目的地。 荣家派人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江落上了马车,被船只摇摇晃晃还没有醒过来,如今又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等到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一阵女子嘈杂声的时候,她才被樱桃喊起来。 已经进了荣府的后院了。 一双略带着老茧的手伸了过来,拂开车帘,探进来眼角堆叠着笑意的头:“表小姐,您请下来。” 江落脸上也聚起一层带笑的假面,扶着老嬷嬷的手下了马车,声音温柔带着些女孩子的娇俏:“嬷嬷,快带我去拜见外祖母。” 荣家老夫人住在松鹤堂里,这是后院最大的院子,前后四进,她常住在第二进的东侧间,第二进的正屋便是来招待人的,此时这里挤满了人,荣家的两位夫人四位小姐,全部都坐在下首。 老嬷嬷姓安,是荣老夫人的心腹,来的一路见缝插针和江落讲着现在府里的人,等到进了正屋,刚好讲完这一大串关系。 站在门边的丫鬟撩起珍珠串蓝宝的门帘,江落的目光顺势扫了一眼姿态各异的女人们,或坐或立,有的含笑有的不屑,不知道为什么,江落生出了一种自己就是进贾府的林黛玉的错觉和荒谬。 她有些想笑,但是很快把这无厘头的笑意压了下去,只看着坐在最中间被媳妇孙女簇拥着的老妇人,她穿着秋香色万字不断纹褙子,头戴抹额,头发盘起丝毫不乱,只插着一支素银扁方,面容严肃,却和江荣氏有四分相像。 看着祖孙三代传承下来的一样的眼睛轮廓,这下江落都不需要酝酿虚假的情绪,直接就两行清泪流淌了下来。 荣老夫人生性严谨,素来坚韧,看到和幼年女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江落哭得眼圈都红了的样子难得失态,她用手绢压着眼角,朝着江落招手连声道:“丫头,快过来。” 江落依言走到老夫人身边,咬着唇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跪在她脚下的绒毯上,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声音软绵绵的:“见过外祖母。” 荣老夫人身边穿着素青色比甲的大丫鬟急忙扶起了江落,紧跟着,她又被荣老夫人揽进了怀里,二人相对哭了一场,荣老夫人的手指在江落的脸上摩挲了几下,好不容易忍下了哭意,道:“是外祖母不好,惹得你又伤心了。” 江落乖顺地坐在荣老夫人身边,脸上犹有泪痕,没有言语,只是微微抬起头看着满屋子的女眷。 老夫人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和她介绍着屋里的人。 她生了两儿一女,长子如今是礼部员外郎,娶妻宋氏,膝下有三儿四女,次子则是在翰林院,娶妻赵氏,膝下只有两儿一女。 宋氏坐在老夫人左手边,板着一张脸,见江落走过来行礼的时候只拎拎嘴角扯出一个笑,还莫名有些瘆人。 江落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掌心,接过宋氏给的见面礼——一只百蝶穿花的步摇,又打量着坐在宋氏后面的三个年纪紧挨着的姐妹,其中两个脸上挂着骄纵还有几分怨怼,细细一看二人有七八分相似,想必这就是宋氏嫡出的两个女儿荣初瑾、荣初瑜了,还有一个额头被厚厚一层刘海遮住,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想必就是庶女荣雪了。 大房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庶女,叫荣玥,按照江落所回忆起的书中内容,这个最小的庶女默默无闻,却不像是大房的孩子,后来和女主关系不错,也是大房唯一一个出嫁后的日子过得不错的女儿。 赵氏则坐在老夫人右手边,身边坐着一个月白色裙子神情温和的女子,眼睛像是一汪澄澈干净的清潭,一眼就能看见善意。 这便是女主荣初缨吧。 江落在心里想着,乖乖巧巧地拜见了赵氏,赵氏眉眼温柔舒服,浑身上下有一种让人宁静下来的气息,她牵着江落的手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又拿出一个木匣子给了她,道:“不是什么好物件,别嫌弃。” 江落摸着木匣,触手温润的手感,怎么也不见得是赵氏口中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她含笑只当做不知道,和她道了谢。 等见完了女眷,又稍等了一会儿,那边荣老爷子和江蔺相谈甚欢走了进来,跟着荣大爷荣二爷,还有后面几个孙子,浩浩荡荡又是一大群人。 江蔺复又给女眷行了礼,而江落又去和舅舅表兄弟见礼,本来还算大的屋子被挤得满满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眼见着天色就要黯淡下来,荣老夫人顺势就把一大家子人留了下来一起用晚餐。 江蔺被荣老爷子留在身边说话,旁边几个表兄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而江落这边,荣初缨朝她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比较慢,因为不是快穿那种感觉,我想慢慢铺垫出背景来 不黑原男女主 昨天鼠标坏了,气死我了233 第8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这个女主真的是作者的亲女儿没错了,容貌有,家世有,才智也不缺,就连性格也是温和而招人喜欢的,微微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 哪怕江落只是和她浅尝辄止谈了几句,都能感觉到那种舒服,她深谙说话艺术,无论说什么,都能帮你完美地圆回话,还能就此展开和你相谈甚欢。 她细心地和江落谈起京城最近流行的衣物服饰风潮,官家女眷最是对这些津津乐道,在荆州城的时候江荣氏也是这样,江落恍然间有种命运的离奇荒诞感。 她嘴角含着笑,眼神却有些游离,在自己的思绪和荣初缨温和的话语中两相徘徊,直到荣初瑾姐妹的到来。 按序齿排,荣家五个嫡庶女孩依次是荣初瑾、荣初瑜、荣雪、荣初缨,再到最小的荣玥,荣初瑾最大,已经定了亲事,荣初瑜今年及笄,荣雪、荣初缨和江落都是一年出生,今年十四,至于荣玥才不过八九岁。 只不过,虽然荣家的女孩子养得都精细,教养也好,只是终究还是不同的,大房一溜排四个,还有三个儿子,自然女孩也就没那么宝贵,嫡女尚且有几分娇惯,两个庶女的日子却不见得多好;而二房就不一样了,荣二老爷和妻子感情深,没有姨娘通房,两子一女都是嫡出,荣初缨作为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千娇百惯。 荣初瑾走过来握住江落的手,嘴角含笑道:“妹妹一路过来车马颠簸,安顿下来可得好好补一补,家里人参燕窝还是有的,妹妹要是想吃就去和厨房说一声就好。” 江落不着痕迹地将手从荣初瑾地手里挣脱开,笑着道:“谢谢大姐姐关心,我无碍的,再说了之前家里有不少补品,这次过来也一并带过来了,姐姐不用担心的。” 荣初瑾被一噎,面色不好地一甩衣袖,眼见着就冷下脸去。 江落垂眸恰巧看到荣雪似笑非笑的样子,指尖轻点衣袖,招呼樱桃道:“去把我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在津州买的见礼,给这些姐姐妹妹们的都是首饰绢花,津州城和京城相邻,现下盛行的款式也差不多,她们拿到过后,哪怕是刚刚给了江落脸色看的荣初瑾也笑了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这些精致首饰,大房没有那个闲钱去买。 荣雪看着手里的兰花玉簪,触手温润玉质细腻,单就这一个便有几十两银子,如果不是江家兄妹打肿脸撑胖子,那便是江家比大房所认为的还要有钱。 她紧紧握住簪子,埋在厚厚一层刘海下的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偏执。 荣初瑜拿到的是一份红宝簪子,做工精致漂亮,哪怕放在及笄礼上也不输面子,她嘴角扬起笑意,真心实意和江落道谢,又说:“我刚刚听你们说起布料,最近京城里什么料子最好啊?我的及笄礼要到了,还没有做一套衣服呢,娘亲说最近就去锦绣坊请人,只是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布料才好,什么样式好看?” 她噼哩哗啦一大堆,又是炫耀又是烦恼,倒像是一个将将十五岁的女孩,对即将到来的成人礼充满了甜蜜的忧愁。 荣初缨笑得温和:“说起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和落表妹说到了今年夏天最流行绸丝纱的料子,做成裙子飘逸好看又清凉,去年秋天的最好料子是秋云丝,又厚实又好看,做成下裙也压得住,今年秋天的料子还没全部摆开卖,我还不知道呢。” 荣初瑜想了想也是,很快又把自己一大串的话给忘了,眼神带着憧憬,像是已经在幻想起自己的及笄礼宾客盈门的样子。 江落拂了拂自己裙摆上的褶皱,心道:荣初瑾倒是和书里说的大大咧咧的性子一样,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倒不像是个坏人,只可惜了。 荣雪本来低着头,听到荣初瑜炫耀的话语时猛然抬头,恨恨地看了一眼沾沾自喜的荣初瑜,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头顶的发旋对着其余四人交谈的方向,仿佛真是个闷得过于老实的庶女。 四人闲谈几句,宋氏和赵氏也去厨房里看菜回来,身后一溜排的小侍女拎着食盒,待荣老爷一声“令下”,便井然有序地在桌子上摆开饭菜来,因是家宴,两张黄花梨八仙桌挨在一起,家中女眷一桌男子一桌,热热闹闹,只是除了赵氏宋氏在一旁为荣老夫人伺候之外,就只有荣雪黯然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第9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等吃完饭,又在荣老夫人这里逗留了一会儿之后,一大家子各自散去。 江落安置的住处就在松鹤堂的西侧间,她提着灯站在院子里,目送着一房一房各自走在一起慢慢远去。 直到一双大手落在了她肩上,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她抬头,对面露关切的江蔺微微一笑。 江蔺微微低头,小声问道:“刚刚外祖母她们有为难你吗?” 江落摇头:“外祖母对我还好,二舅母和表姐也还行,其他的虽然态度不好,但是我还能应付得来。” 江蔺松了口气,又说道:“要是应付不来就和我说,我们家也不是什么没根底的,要是她们真以为你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我们就收拾东西走人。” 江落好笑:“所以你就把钟叔他们一起打发到了江家宅子里去了?” 江蔺摸摸鼻子:“叫他们先把那边收拾好,也省得荣家有人说我们兄妹两个目下无尘。” 江落眼睛微眯:“是谁说的?” 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秃噜嘴的江蔺瘪瘪嘴,此时才露出一副少年模样,虽然不像在人前的沉稳可靠,却别有一番鲜活气息,他顶着江落灼灼的目光,到最后还是屈服了。 “是大舅家的二表哥,他性子莽直,可能没注意就说出来了。” 江落很快就想出了这人是谁,又不自觉想起书中所说的他的行径,不免有些看不起,淡淡道:“那就随他说去呗,哥哥你以后少和他打交道就是了。” 江蔺称是:“我本来就没想着和他们打什么交道,说到底我们还是带孝的,我准备趁着这时机好好读书,等除了孝我就去科举,如果顺遂的话,就能带着你搬出去了。” 江蔺自幼聪颖,又有一个会教孩子的父亲,前几年就考取了秀才,之后被江父压在身边一边潜心学习一边教授为官之道,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话,本来是明年秋天下场考秋闱的,只是父母双亡,想要再考就是三年后了。 江落心里明白,江蔺现在的肩上担子很重,江家能不能继续撑起来就看他了,也更知道江蔺拼命还有一重原因是想在自己议亲之前考上进士,自己父母双亡的名声可能会稍微好一些。 江蔺是个沉稳可靠的好哥哥。 “我知道了,”最终她满腹的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只剩下叮嘱,“哥哥你住在外院,自己要谨慎小心一点,也让你身边的几个小厮都警醒点,这里终究不是家里。” “小唠叨虫。”江蔺取笑她,只不过接收到她气鼓鼓的眼神之后,又换上了宠溺的笑,像是任何一个纵容妹妹的哥哥一样,“我知道了,我会谨慎谨慎再谨慎的,好不好?” 油嘴滑舌,江落瞪他,奶凶奶凶的像是一只张开粉嫩爪子的小奶猫,江蔺眼底盛满了细碎的笑意,像是天上的星光无声汇聚,他忍不住揉了揉江落的头发,不等小奶猫炸毛,就挥挥手扬长而去,留给江落一个背影。 江落气得一跳,恨恨看着江蔺脚步飞快逃走,心里已经想好了等再看到他怎么报复回去了。 等江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她这才回头往里走。 宫灯挂在屋檐下,照出一片暖黄色的光,灯下偶尔飞过一两只飞蛾,在守着灯的小丫鬟逼近后,又扑腾着翅膀抖落粼粼细闪,然后逃之夭夭。 荣老夫人换了家常衣服,由着身边的大丫鬟甘草扶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着江落,神情慈爱,招手道:“落丫头,你过来。” 江落把手里提着的灯给了樱桃,走过去倚着老夫人,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孺慕。 老夫人让她扶着自己,二人在院子里顺着青石板路闲逛,间或老夫人问起她在荆州城里的日常,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就只是在闲聊而已。江落配合地说起荆州城里的趣闻,说自己和江蔺小时候的囧事,逗得老夫人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几缕飘逸的云朵将本就缺了大半的月牙包裹住,月下的影子也暗淡了。 老夫人拍了拍江落的手,和她转了个方向,往正房走去。 等走到屋檐下,宫灯的光亮清澈明净,迎着那光,老夫人细细地、再一次细细地打量着江落的容貌,口中喃喃,略微垂下眼去,江落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她的神情,老夫人就又抬起了头,看着江落含笑:“以后就把这里当家,不要和外祖母客气,我这一身老骨头想要护住你一个小丫头,还是可以的。” 江落点头,抱着老夫人手臂撒娇:“我知道了。” 老夫人复又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殷切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屋睡觉吧,家里没有早起请安的规矩,你多睡一会儿,外祖母吩咐她们给你留饭。” 江落点头称是,行礼带着樱桃去了西侧间。 荣老夫人却像是定住在那宫灯下,眼里闪有泪光,喃喃:“像啊,落丫头和她娘是真的像啊。” 西侧间里布置精巧,老夫人大概是早就吩咐过了,里面的摆设不比她屋子里的富贵堂皇华丽,反而活泼有趣,精致素雅,和江荣氏给她布置的屋子有几分相像。 屋里燃着苏合香,缕缕烟雾从放在高几上的莲蓬状香炉里偷溜出来,满室充盈着淡雅的香气。 江落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第10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荣家书香门第,家里的规矩却没有那么严苛。江荣氏可能是将荣家的一些习惯带进了江家,所以江落并没有感觉到日常差异很大。 她和江蔺,就这么在荣府住了下来。 抓不住的时间,就像拢在手里的细沙,无论怎么挽留,还是从指缝里溜了出去。 一晃就到了八月初。 江落早起的时候,闻到了窗下桂花的清香。 金桂飘香,细小的浅黄色花朵三四个,聚在一起躲在乌黑油亮的墨叶下,风一吹来颤颤巍巍摇头摆尾,好看极了。 “这株桂花的味道闻起来,比家里那棵还要香呢。”她松开手,让枝条弹回窗外,笑着和樱桃说道。 樱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眯着眼嗅了嗅空气里残余的香味,点头:“的确,是比院子里那棵还要香,也是难为这么小小一株树,竟然开了这么多的花。” 江落笑着仰头,任由翡翠在她脸上涂抹脂膏,淡粉色的小瓷罐里是涂脸的面油,北方天气干燥,到底和荆州还是不一样的。 等到收拾好,换了衣服首饰,她出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屋子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冷冷清清的,燃着檀香,厚重的悠远的香味幽幽不断,像是有无尽的话敛在无声之中。 江落跨进屋里,发现今天竟然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也不能这么说,除了初一十五,老夫人这里早上一般都是安静的,今天倒是稀奇极了。 她愣怔了一下,接着看到在罗汉床上翻滚的小胖墩张开手向她扑来要抱抱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小家伙不过一周岁多一点,长得极好,肉乎乎软绵绵的,手臂一节一节像是藕一样,最爱笑,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露出两颊的小酒窝,还有沾着口水的两粒小白牙。 江落走过去抱住了笑得不见眼睛的小胖墩,任由他糊了自己一脸口水,小家伙更是肆无忌惮,拽着江落的头发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 荣老夫人脸上也笑,眼角的笑纹显露出来:“安哥儿长得好,皮实,还乖。” 赵氏含蓄笑道:“那也是有老夫人庇佑,有您疼安哥儿。” 安哥儿大名荣居安,是赵氏的幼子,也是未来男主追妻路上最折腾的小舅子,虽然不大但是显示出非凡的折磨人的功底,深谙撒娇告状艺术,男主被“害”得有苦说不出。 只不过,现在才十几个月的小家伙还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宝宝,笑起来让人心都化了,谁都忍不住抱抱他。 哪怕是江落,也喜欢上了这个弟弟。 老夫人看着江落手里拿着拨浪鼓逗小家伙玩,边问赵氏:“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赵氏道:“现在就走了,我娘家您也知道,那边肯定缺人帮把手,我早点回去帮一把,我娘也轻松些。” “也是,那你就快点去吧,安哥儿放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老夫人沉吟道。 赵氏点头称是,又看着江落说:“落丫头,今天缨儿在家呢,你要是闲得慌,就找她去玩儿。” 江落的手被安哥儿握住,当成玩具在打量,她任由小家伙折腾,听赵氏和自己说话,她含笑道:“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门帘就被掀开。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荣初缨,她就来了,声音清脆悦耳:“娘,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赵氏没好气:“说你不懂事,还爱闹腾。” 荣初缨匆匆给老夫人见了礼,走到江落一边坐下,抱怨道:“娘你在表妹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又和江落说:“我娘那是在抹黑我,你不要信了她的话。” 江落含笑点头。 刚会说话的安哥儿努力往外蹦字:“信!信!”气得荣初缨抢走了拨浪鼓,小家伙以为在玩捉迷藏,笑着站起来扶着她的肩膀往后看,压得荣初缨一时不察仰倒在罗汉床上,安哥儿哈哈笑了起来,两只肉乎乎的手掌拍巴掌拍得响亮,混着清亮的笑声热闹极了。 荣老夫人听着屋子里的鲜活气息,嘴角的笑意就没散过。 赵氏悄悄地退了出去。 安哥儿年纪小,现在却不是爱闹的性格,又有两个他都喜欢的姐姐逗他玩儿,小家伙很快就乐得找不到北,嘎嘎的笑声没停过。 等到终于玩累了、睡过去了,江落只觉得耳边一阵清静。 荣初缨眨眼笑:“现在是不是觉得安静好多了?” 江落点头,似真似假抱怨:“安哥儿可爱极了,就是吵起来也让人又爱又恨,好在还没哭。” “谁说不是呢?”荣初缨很快找到了一起抱怨的小伙伴,尽情抒发着当姐姐的快乐和抱怨,一颦一笑间满是对弟弟的喜爱,不知不觉中二人就一起走到了江落住的那一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第11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走进西侧间,桂花香扑面而来,荣初缨叹道:“这屋里子香极了。” 江落让樱桃去沏茶,自己走到她身边,学她折下一截桂花细细嗅闻:“这桂花的品种好,养得也精细,所以现在才开得这么好。” 荣初缨说:“可惜我院子窗前没这么一丛花,不然每天早上起来就清香扑鼻,恐怕连觉也不想睡了。” 江落笑道:“那就折几枝开得好的放在屋子里,保准你早上起来就能闻到。” “说的也是。”荣初缨笑着点头,招呼身边大丫鬟去外面去剪些开得好的枝条,回头贡在自己屋里。 江落顺势让翡翠去库房里拿了一个青花八角花瓶出来,道:“好花自然要配上好花瓶,我这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瓷器细腻、光泽温润,荣初缨也不客气,爽朗笑道:“那我就收下了,改日再送你一个。” 江落笑着应了,又道:“说起这桂花,我又想到了还在家里的时候,每年金桂飘香的季节,家中厨房都爱做桂花糕,滋味绵软香甜,咬下去满口都是桂花清甜,现在想想都口舌生津。” 荣初缨被她这么一说,也馋了:“都怪你说起吃的,我现在倒是极想去尝尝桂花糕的味道了。” “那还不简单,让厨房去做就是了。”一道骄纵的声音传进来,紧跟着江落这边的门帘被撩起,露出大房一对姐妹花来。 刚刚说话的便是走在前面的荣初瑾,她脸上带笑,却给人以盛气凌人的感觉,江落微微皱眉,只觉得她未免太自傲了,遂只是客气笑了一笑:“我只是随口一提,哪里用得着去特地说上一说。” 又让樱桃翡翠去给她们烹茶拿点心,来者皆是客,她作为主人也没有把人撵走的道理。 姐妹四人分左右坐下,茶香袅袅,糕点清甜,窗外凉风袭来,带着桂花清香,如果不是面前的客人实在厌烦,此时此景倒真适合闲谈。 江落垂下眼,略显无奈。 荣初瑾矜持地喝着茶,小口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故作高深地对着三个妹妹道:“这茶入口回甘倒是好茶,只可惜我尝着还是有些涩,倒不像我那里一罐明前龙井,滋味极好,那才真是御赐贡品,真真好茶呢。” 江落头一点一点,心里吐槽:好做作好虚伪。 面上倒是挂着滴水不漏的笑,说道:“那大姐姐真是和好茶有缘,也只有你能品出这细微差别了,好茶到了你手里才是物得其所。” 荣初瑾矜贵地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撩了撩头发:“哪里的话,是定阳侯府送来的节礼,据说是陛下赏赐的,要不然我就拿出来和你们一起分着尝一尝了。” 江落给面子地笑了笑,偏头一瞧,荣初缨也是这般笑意浮在面上,二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了些一眼千年的错觉。 呸,那大概只是志同意合,都觉得荣初瑾太做作了而已。 可惜这对姐妹花并没准备停止炫耀的脚步,荣初瑜跟在其姐后面毫不吝啬地捧场:“姐,定阳侯府对你真好,御赐的茶叶说送就送,话说家里称得上御赐的东西,也就祖父那里有几件吧。” 荣初瑾捂着嘴笑着称是。 “那我未来姐夫对你可是真的上心了,”荣初瑜双手托腮,“我要是议亲的时候能找到这样的夫婿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荣初瑾笑着拍了拍荣初瑜的头,难得多了真切的笑:“那你过几天的桂花宴就好好表现表现,万一有什么人家的公子相中了你呢,再者好名声传出去,议亲的选择也多了。” “对哦,桂花宴我一定会努力的。”荣初瑜气势勃勃握拳道。 荣初瑾笑着用茶盖撇去上面的浮沫,看着江落道:“妹妹有所不知,这桂花宴是川北王府每年在别院办的宴会,专门请官家子弟世家儿郎,还促成了不少姻缘呢,只可惜了妹妹初来乍到,没有请柬,不然也能见见世面。” 江落笑着回道:“表姐们去就是了,要是那日有什么有趣的回来同我说道说道,也是一样的好玩呢。” 荣初瑾姐妹打量着江落的表情,还真以为自己伤到了这表妹,垂下眼闷笑。 倒是荣初缨看着江落,眼里不免有些关切。 江落摇摇头,做口型道:“我没事。” 说实话,她对这些名为桂花宴菊花宴实际上只是相亲宴的宴会并没有多感兴趣,吃饱了撑着才去被人评头论足,再说了小说里这些大型宴会上的阴私事情还少吗?她可没那兴趣掺和进去,作为炮灰的自觉就是谨言慎行争取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大房姐妹过来的目的也达到了,她们又略微多坐了一会儿,还没到午餐时间就匆匆告辞了。 荣初缨见江落面色如常,也就没有再继续提起大房说的桂花宴,又在老夫人这里留了下来,蹭了午饭,直到赵氏回来,才和她还有安哥儿一起回去了。 荣老夫人此时才有时间听甘草说起她们表姐妹四个说了什么,越听,她眉头皱得越深:“大房教的孩子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到桂花宴的时候,她又叹道:“落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身上带孝耽误了。” 等甘草说完,她吩咐道:“你记得去和厨房说一声,明早给落丫头上一碟桂花糕,没有在外祖母这里还馋一口的道理。” 甘草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早,和清香甘甜的桂花糕一起送到江落屋子里的,还有一封精致的请柬,上面缀着金色的桂花压纹,熏着桂花香气,再打开,里面字迹娟丽清秀,写得就是江落的闺名。 第12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夫人把请柬拿近,对着窗外的光仔细地看,半晌后才放下道:“是王府的请柬。” 江落坐在下首,眼里满是不解:“可是为什么会给我送这个?我只是初来乍到,京城里有什么人我都不知道,王府那边是不是送错了?” 老夫人眯眼,语气平和:“送错是不可能送错的,何况你这封还是金色压纹的,怕是老太妃亲自下的帖子。” 江落更是震惊,又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我和老太妃无亲无故,她为什么会亲自给我下请柬啊?” 老夫人也觉得稀奇。 自从老川北王去世后,老太妃就日渐避世不出,据说一心向佛不问世事,桂花宴事宜也早就让现在的王妃去打理,这下是怎么了,还特意给江落发了请帖? 她心里思绪万千,像是被打乱了的毛线球,杂七杂八缠在一起找不到头尾,更别提重新理清绕回去了。 这边祖孙二人正晕晕乎乎呢,那边门帘掀开,一大家子人来请安了。 老夫人装作不经意地把请柬压在佛经下,看着行礼的大房母女三人,淡淡道:“起来吧。” 等江落和她们行过礼,各自落座之后,老夫人问道:“今天又不是请安的日子,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氏严苛到刻薄的脸上此时略微堆出了些许笑意,说道:“是有事情和您说,这不是雪丫头明年春天就要及笄了吗?亲事也能相看起来了,前几日我娘家嫂子说了一户人家,那家是乡绅,家里也算富余,关键是孩子还肯用功,考取了秀才,据说功底扎实,以后一个举人没跑的,我就想着这家人不错,看看雪丫头能不能嫁过去?” 老夫人眯着眼听宋氏说,等她话音落了,点头道:“照你这么说,这户人家倒是不错,就是孩子人品怎么样?” “人品也好,长得也俊俏,是个谦和温润的,我特意派人去打听过,左邻右户没有一句不夸他的。”宋氏忙道。 老夫人就说:“既然你当娘的心里有底,那就你看着办吧。” 宋氏点头称是:“那我就想着,明日约人家出去相看相看?” 老夫人点头,又问:“是去大佛寺还是金业寺?”大佛寺以那尊石雕大佛出名,加上住持佛法精妙,颇受追捧;而金业寺则是求姻缘求平安享誉在外。 宋氏愣怔片刻:“媳妇给娘家嫂子定的是般若寺。” 老夫人也稍微愣下一下,笑道:“我还以为你没定地方,想着顺便带家里的女孩去大佛寺看看,顺便上柱香呢,只是你都定好了,也没有再改的道理。” 宋氏道:“这真是媳妇刚刚没想到,倒是不巧了。”又看着坐在一边闷不作声的江落道,“是大舅母没有思量这一层,落丫头也没在京里逛过,这回倒是可惜了。” 江落抬头笑了笑:“没事的,我逛不逛不打紧,还是雪表姐的婚事重要。” 心里暗道:果然是荣初瑾姐妹的亲生母亲,那种高高在上的凌人之感简直一脉相承,感情自己在她们母女眼里就只是乡野粗鄙之人而已。 她顺势又想起了今天话里话外的主人公荣雪,要是没记错的话,宋氏虽然人品不行目无下尘,对这个养在身边的庶女还是可以的,这次说给她的秀才姓赵,虽然在当今皇帝在世的时候没有中进士,但是也算是七皇子心腹,在他登基后大放异彩,只可惜了,眼界刁钻的荣雪自然没看上。 江落呵呵,这个庶表姐心气高得很,成天想把别人踩在脚下,恨不得嫡母嫡姐妹看她脸色行事,怎么可能会乖乖嫁给现在名声不显的赵秀才? 只不过这些事情,她自然只是埋在心里。 等到宋氏和老夫人的话说完,荣初瑾便开口道:“祖母,今年的桂花宴,据说极为热闹呢,好像不好藩王世子都要去。” 老夫人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到嘴边的话想了想又忍了下去,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今年逢十,一晃当今陛下就在位三十年了,藩王世子都大批回来拜见,肯定有去桂花宴的。” 荣初瑜道:“那我们不是正好赶上好时机了?” 老夫人眯着眼道:“可不是,十年前那次桂花宴的盛况,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呢,那次可是成了不少姻缘,虽说是官家女子嫁给藩王世子,能记入玉碟,只是远离京城故土,连父母的面都等闲见不到,也是让人心酸。” 老夫人看似闲谈,实际上是在敲打荣初瑜,可惜她一心想着自己要怎么大出风头,听着老夫人的话也只是随意嗯了两声,压根没放在心上。 老夫人一阵心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屋里安静了片刻,紧跟着荣初瑾像是意识到气氛不对,笑着对一旁的江落说:“落表妹,你说桂花宴上,我要穿什么衣服去?你要是有时间,去帮我选一选好不好?” 又装作不经意地撩撩头发:“都怪我妆奁里首饰不少,我一时之间挑花了眼,想着还是要有人把个眼我才放心。” 江落笑得温和,同时也虚假:“表姐长得那么好看,戴什么都是漂亮的,一出去就让人眼前一亮,哪里用得着仔细挑选呢?” 谁不爱听恭维话,就算是荣初瑾也不例外,她娇笑两声,觉得这个“乡下”来的没见识的表妹说话还算有趣,正准备继续说下去,便被外面人的声音打断了。 老夫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问,甘草就走了进来,说:“是表少爷来了。” 江落心中一喜,她都好几天没见到江蔺了,此时不免有些期待。 老夫人也是忙不迭让他进来。 江蔺匆匆忙忙走进来,见到宋氏母女在,站定给她们见了礼,又忙举起手里的精致请柬问道:“外祖母,我为什么会突然收到这样的请柬?” 江落不声不响地从老夫人佛经下抽出自己的,弱弱道:“哥,我也有。” 第13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蔺看着江落举起的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请柬,头颈僵住,一时间愣在那里,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疑惑。 除了她,大房母女也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荣初瑾看着江家兄妹手里的请柬,半天才说话:“这是桂花宴的请帖?” 江落点头道:“是啊。” 荣初瑜当即脸色阴了下去,皱眉道:“你怎么会有桂花宴的帖子?桂花宴每年的请帖都是有份额的,怎么会给你们单独下两张?” 江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荣初瑜的脸色跟泼了黑墨水上去一样,眉眼聚起愤怒:“你们是不是背后使了什么手段?要不然怎么会有请柬?” 江蔺罕见地皱起眉头,如玉的脸上有淡淡薄怒:“表妹……” 他话音还没说出去,就被老夫人打断了,一向严谨端庄的老夫人轻咳两声,瞪着荣初瑜道:“瑜丫头,祸从口出,下次不许这么瞎说了。” 被大家长祖母说了,虽然语气不重,可是这是在江落面前下她面子,荣初瑜虽然低头称是,可是心里却要气炸了。 她现在只想去撕了江落的脸,看她还要怎么嚣张。 荣初瑾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在江落面前炫耀能去桂花宴,转头江落就甩给她一张一模一样的请帖,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埋是不可能的,在老夫人的威压下,只能强颜欢笑。 宋氏倒是没什么表情,毕竟她一向冷淡,无感和讨厌的情绪在她脸上的表露,也只是抿出的皱纹多和少的区别。 一时,屋里的气氛尤其奇怪。 老夫人不耐烦道:“老大家的,你们要是说完了就先回去吧。” 宋氏三人虽然不甘心,可是老夫人发话,还是退了出去。 这边,老夫人让江蔺坐下,拿起他的帖子看了两眼,说道:“你的和落丫头的帖子一样,都是老太妃亲自下的。” “可是老太妃和我们无亲无故,怎么会特意给我们下请柬呢?”江蔺和江落一样,丈二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把两张请柬放在一起,说道:“既然人家都下了,你们那日就一起去吧。” 又喊来甘草,说是要给他们量体做衣服,还拉着江落去翻自己的陪嫁首饰去了,江落兄妹阻拦却拦不住老人的兴致勃勃,对视一眼满是无奈。 至于刚刚大房母女几个,他们尚且还没当回事,可是她们三个回去却关上门气死了。 荣初瑜一挥手把桌上的一套茶壶全都扫到地上,噼哩哗啦的瓷器碎裂声让守在门外的小丫头浑身一颤。 她气得在屋里子跺脚:“凭什么她也能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凭什么啊?” 荣初瑾皱眉斥道:“你能不能消停点?我还没气死呢,你给我收着点。”她边说,边回想到自己的丢人表现,自以为高人一等在江落面前炫耀,现在想必自己在江落眼里就是个傻子了。 荣初瑜喊道:“我不管,反正我气死了,气死了!” 荣初瑾手重重一拍桌子:“你给我闭嘴。” 一屋狼藉,宋氏皱眉又松开,淡淡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姐妹二人讪讪然。 宋氏道:“行了,你们先不要管她们是怎么弄到请柬的了,这件事自然有别人好奇,先把雪丫头的婚事定了,再说别的。” 荣初瑾二人点头,只是面色犹有不甘。 宋氏看着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在想些什么,心里一阵气闷:这么没有心计的孩子真是她养出来的吗? 一边又不得不给姐妹二人透个底:“你们两个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桂花宴邀请客人至少也是京城四品官员的孩子,江家兄妹两个有什么资格?只要他们一过去,多的是人觉得不对劲,倒时候他们这请柬怎么来的,不就水落石出了?” “娘,我还是觉得不舒服,”荣初瑾坐到宋氏身边抱怨道,“我一想江落和看个傻子一样看我,就气不过。” “气不过也得忍着,”宋氏淡淡道,“剩下的我来,你们在外面,尤其是老夫人面前,不要和江落交恶。” 荣初瑾点头。 宋氏又道:“瑾儿,你来年是要嫁进定阳侯府里去的人,不要白白为了一个寄住的丫头毁了名声。”说道后面,声音严厉极了。 荣初瑾后脊一凉,忙点头。 宋氏说完,又看着荣初瑜:“瑜儿,你也是,都快要及笄的姑娘了,行事也要慎重点,像今日在你祖母那里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荣初瑜愤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宋氏皱眉,“你要是再控制不住自己,我就罚你去抄一百遍女诫。” 荣初瑜闷闷不乐地把话咽了回去。 大房这边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 二房赵氏得到江落兄妹也去桂花宴的消息,愣了一下,转过头就和荣初缨说道,荣初缨一边逗着张开嘴露着两只牙的安哥儿玩,一边说:“那我两个姐姐不还得气死?” 赵氏笑着嗔道:“你啊。” 又说:“既然江落也去,你待会儿去给她送件首饰过去。” 荣初缨想着那日从她那边拿回来的花瓶,说道:“好,我待会儿就过去。”毕竟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比和大房那几个她其实不太看上眼的姐妹混在一起好。 荣府看似平静,其实内里波涛汹涌,好在桂花宴就在这风口浪尖上终于到了。 江落兄妹和大方二房的表兄弟姐妹一起到了川北王府别院,刚下马车还没进门,便有一个梳着圆髻脸上含笑的嬷嬷过来道:“请问江家的少爷小姐在哪里?我家太妃请他们去一叙。” 江落和江蔺对视一眼,满是诧异。 荣家其他人看着他们兄妹,也是不掩饰好奇。 好在这种猝不及防在江蔺眼里一闪而过,他抱拳温润道:“在下江蔺,舍妹在这里,我们这就同您去拜访太妃殿下。” 第14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蔺二人跟着沿着幽静小路穿过桂花馥郁的园子,又顺着栈桥走过一弯从后山上引来的活水,绕开一道影壁,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青砖白瓦的屋宇,怪石堆砌嶙峋,边边角角都种着盛开的花朵,正院一边有着花厅,四面敞开,微风习习,吹得后面几竿碧竹随风摇晃荡起一片清涛。 独居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嬷嬷带着江蔺二人走到正院里,轩窗大开,对着外面一丛绿得发亮的冬青,黑白撞色间颇有风韵。 江蔺和江落步履从容,丝毫不见慌乱,在前面带路的嬷嬷倒是对他们多了几分满意。 穿过四扇立着的梅兰菊竹四君子屏风,后面迎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江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诧异,下意识问道:“怎么是你?” 江落跟在后面,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来人的身上,她的表情和江蔺如出一辙的震惊,双眼瞪起像是吓到了的猫咪一样。 “嘿嘿,”来人笑道,“没想到会看到我吧。” 一瞬间的失态后,江蔺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笑道:“没料到,裴公子在这里出现,我真是大吃一惊。” 裴昭爽朗笑道:“我也才来没几天,这不就趁这机会请你们二位我的大恩人过来一坐吗?” 某种意义上,大恩人的称呼倒是不假。 只是江蔺江落尚且都有些不太自在。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道和煦可亲的声音:“是江家的孩子吗?进来让我看看。” 裴昭小声说:“是老王妃殿下,她为人和蔼,你们不用害怕。” 江蔺点点头。 走进里屋,老王妃头发花白,头上带着蟹壳青色的抹额,靠坐在罗汉床上,身上穿着深紫色的褙子,看起来威严中不失慈祥,她抬手叫起了叩首行礼的兄妹二人,招他们到身边仔细打量,最后一锤定音:“你们两个长得都好看,俊俏。” 江落被人这么直白夸奖,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红发烫,她笑着恭谨回道:“多谢殿下夸奖。” 老王妃也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不谦虚一下,这脾气对我胃口,好看就是好看嘛。” 等笑了一会儿,她又正色说:“阿昭的事情他已经和我说了,当时多谢你们兄妹二人能替他说话,不然就这家伙的榆木脑袋,怕是到现在脏水还洗不清。” 江蔺道:“不过就是看不过去而已,哪里值得上您亲自来感谢?” “那可不成,”老王妃愤愤然,“怎么说你们都帮了阿昭大忙的,不亲自感谢,我这心里过不去。” 老王妃尚有几分顽童心性,倒是有趣。 江落阖眸心道,不知不觉一路的戒备也散了些许。 裴昭跟在后面忙不迭地说起了后面的境遇: “你们怕是想也想不到,那棠娘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竟然是我二哥的!” 越说,他越义愤填膺,尤其是目光与排排坐听故事的江家兄妹二人对视的时候,这种想要说出去的欲望就越强了。 ——虽说是子不说家丑,可是他现在早就不想把那里当成家了,再说当日面前二人可是坚定站在自己一边的,他说起来更没有了顾忌。 “我二哥还没定亲,就搞出了这样的事情,名声传出去自然会败坏,所以他们姐弟三个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恶名传出去。” “而我,就当了那个背锅的,他们果真是一母同胞,我就该是那个半路插进去的小可怜。” “所以是你在裴家的大哥大姐为了帮自己的亲弟弟,不惜设了一场戏去陷害你?”江落总结道。 裴昭点头:“对,就是这样!” 江落心里有个小人儿在扶额,完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这家伙有些傻白甜的趋势?不会因为他们兄妹的横插一笔使得剧情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方去吧? 老王妃看不出江落心里的想法,她就算听裴昭说起过这段遭遇,再听一遍也还是气极了:“要我说,裴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娘当年就不应该嫁进去,白瞎了那么好的姑娘,结果把命都搭了进去。” 老王妃的话看似无心,却让裴昭心里猛然一惊,他蹙起眉头:“我的娘亲去世是不是他们害的?” 老王妃理解他此时的风声鹤唳,只是这倒真和裴家无关,她轻咳道:“那不可能,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娘就伤了元气,再加上宫中多年的日子她也有所亏损,皇后殿下是亲自派太医去诊脉的,缠绵病榻也是你娘命里不好。” 裴昭浑身竖起的刺收了回去,乖乖坐在老王妃身边,缠着她讲起他娘亲的事情。 江落坐在一边,他们的话自然就进了耳朵。 她这才知道,裴昭的母亲是皇后身边的大女官,官居六品,当年深得皇后重用,再加上性格温和长袖善舞,又曾经救过老王妃和现在的川北王,所以老王妃才把裴昭接到身边。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道同样眼熟的清隽身影,无声无息走了进来,带着满身松竹清香,又混着油墨味道,翩然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起的时候没注意,刚刚打成川贝才发现不对劲,下一个侯府名字什么的要叫枇杷吗?(深思.jpg 我该死,忙着看文忘记时间了,向读者老爷叩头 勉强算是周日的三更了,周一莫得,鞠躬 第15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太妃抬头看到了来人,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哟,你这忙人今天怎么过来了?” 秦云息拱手喊道:“王嫂。” 又含笑解释:“听闻今日王嫂这里的厨子不错,我这不就闻香而来吗?” 老太妃乐呵呵:“好好好,包准你吃得好。” 她又拉着一边江落的手,给他们介绍:“这是安王殿下。” 安王? 江落眼里闪过诧异,但还是规规矩矩走出来行礼。 秦云息一偏头,便看见她黑鸦的头发盘成发髻,上面簪着的玉蝴蝶下流苏一晃一晃,在她娇小的耳朵边荡啊荡。 他收回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日初见时灵活像是山涧小鹿一般的眸子。 江落心里下意识地想起了剧情。 原书故事的展开,是在荣初缨及笄礼之后,七皇子与她在一场宴席上邂逅,彼时七皇子蛰伏尚名声不显,也就意味着很多人、尤其是世家子弟根本看不上这个皇子,荣初缨替他说了两句话,也因此造成了七皇子对她的好感。之后随着剧情发展,七皇子渐渐显露出自己的实力,一路将那些皇兄弟们碾压,足智多谋聪颖伶俐的荣初缨也渐渐喜欢上了他。 而这本书里,并没有提到过安王这一个人。 可是江落在荣家这段时日,偶尔却能听到家中表兄弟们对安王的赞誉。 他是先皇的遗腹子,当今皇帝的同胞幼弟,被帝后二人当成自己的儿子养大的那种,只可惜胎里带病,从小就体弱,但饶是如此,他偶尔传出来的字画也让无数读书人啧啧赞叹。 江落现在很怀疑剧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改变。 毕竟凭着安王的地位和他在帝后跟前的喜爱,这样的存在怎么都不可能在原书里一句不提。 除非安王已经去世。 这个想法让她心神一惊,接着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着面前温柔像是三月春风的男子,一想到他可能在原书里只有陵墓在那里,江落就觉得酸涩遗憾极了。 她在这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秦云息已经和江蔺裴昭二人说起话来了。 他态度谦和温润,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姿态,裴昭对他心怀感谢,再加上一个人精一样的江蔺,三人说得反而很是热络。 老太妃虽然现在年纪大了,却依旧心思清明,她亲自下了帖子给江家兄妹二人,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个是在守孝的,便也没让他们去前面的院子里,只挽留道:“你们就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太婆吃口斋饭吧,人老了就希望人多一点,才热闹。” 秦云息和裴昭二人也顺势道:“那我也在您这里讨口饭吃,您别嫌弃。” 老太妃笑得露出了牙,连声道:“那感情好,你们长得俊,我看着也有胃口。” 一时间,屋里子暖融融的,笑声阵阵,乘着风从轩窗传出去,在丹桂清香里又渐渐消弭。 秦云息三人谈得兴起,又正好说起了一本棋谱,江蔺惋惜:“只可惜我只听过这名声,却从来没看过。” 秦云息温润道:“我正好看过,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江蔺惊喜:“好啊。” 遂兴致勃勃的二人后面缀着一个跟屁虫裴昭,一起走了出去,外面的花厅此时凉风习习,飘来桂子香气,摆着棋谱,黑白两色棋子的较量很是势均力敌。 江落眨巴着眼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突然丢了下来。 好在老太妃是个好说话的,问得江落常年住在荆州城,说说笑笑问起了那里的风俗习惯,江落是个有了话题就不怕没话说的人,捡着一些有趣的或和京城习俗迥异的事情,和老太妃说起,逗得她哈哈大笑。 而前院衣香鬓影,穿着打扮精致逼人的闺秀们,却在踏进这别院的时候,就展开了无声的厮杀。 荣家三姐妹走在一起,很快一边就有各自相熟的小伙伴们走上来和她们打招呼,三个人也就渐渐在人群里散开了。 荣初缨和她的表姐赵琢走到一边,恰好与来寻她们的另外一个好友浔阳县主秦元意撞上。 赵琢低声问:“听说这次的桂花宴特意给你们家来的表兄妹下了帖子,他们人呢?” 荣初缨笑着回答:“一进门就被老太妃喊去了。”跟着又嗔怪,“表姐,我们都那么久没见了,你一来都不和我寒暄寒暄,直接问别人是什么意思?” 赵琢蹙眉,压低声音:“还不是外面的风声不太对,都在传着说江家兄妹是使了什么龌龊手法才能过来的呢。” 秦云意也点头:“对,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起你们荣府,我当时还不知道,现在一听琢儿说的,我就反应过来了。” 荣初缨皱眉,很快又舒展回去:“你们想多了,我这表兄表妹二人,绝对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欺负的人,他们心中聪明着呢,至于那些龌龊手段,更不可能了。” “那就好。”赵琢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我就怕他们是那种没见识的人,堕了荣家的声誉。” 荣初缨笑道:“荣家的声誉,和江家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边说边往对面聊得火热的那群人看去。 赵琢二人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围在人群里的荣初瑾姐妹二人,顿时明白了荣初缨的意思,摇头笑,又把话题引开了。 可是荣初瑾姐妹那边,却正在不遗余力地往江落头上泼脏水。 “瑾儿,你们家的那个拿了请柬的表妹呢?”一来就有人不怀好意地询问。 荣初瑜撇撇嘴:“人家本事可大了,一来就被老太妃给请走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震惊了。 老太妃可是避世多年吃斋念佛,等闲不出来见人的,这次怎么又亲自发了帖子还亲自派人去接这二人? “你们这表妹本事可真大,我听传言还不信呢,这次可真是啪啪打我脸,由不得我不信。”其中一人嗤笑。 其他人也是一脸鄙夷。 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新来京城的兄妹,能拿到这样的帖子肯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法子,指不定是什么龌龊手段见不得人,搞不好为了攀龙附凤爬上了什么大人物的床呢。 荣初瑾很清楚知道和她玩得好的同伴心里的想法,却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顺势又给上面浇了热油,让这怒火燃得更厉害一点,最好就这么让江名声彻底毁了才好。 果然有人率先义愤填膺站了出来。 当今王妃的堂妹孟三小姐白净的脸上满是鄙夷:“我想着竟然与那等不堪的人站在一起就觉得恶心极了,这事我一定要去和我大姐姐说道说道,老太妃慈爱,可是也不能失了规矩体统,这样的粗鄙人物,哪里配来桂花宴上?”说罢气势汹汹带着丫鬟走了。 荣初瑾姐妹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不加掩饰的笑。 第16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川北王妃孟氏正在和赴宴的年轻妇人们闲聊,听到身边心腹丫鬟传来的三堂妹求见的消息,她脸上挂着客气的笑,道:“让她进来吧。” 孟三小姐气势汹汹进了亭子里,先是和在座的夫人们行礼,然后在王妃身边的矮凳上坐下,问道:“大姐姐,你听到了外面的那些传言吗?江家的小姐到底是使了什么下作法子才能攀得老太妃的高枝的?” 孟王妃被她这话吓得一惊,当即瞪着她道:“三妹,慎言。这等污俗不堪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说罢又歉意地朝着一旁的妇人看了一眼。 其余人懂了她眼神中的话,纷纷告辞,只是也挡不住好奇,一个个没有走远,只在亭子周围盘桓想听点墙角。 孟王妃见亭中人散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腹丫鬟,松了口气,结果一看到堂妹那张忿忿不平的脸时,有些怒火实在忍不住爆发出来。 果然是被养废了的蠢货,简直丢了孟家的颜面。 “说吧,是谁撺掇的你过来找我讨个说法的?”孟王妃心累,扶额淡淡说道。 孟三小姐仍是一副路见不平的模样,振振有词:“我这是为你好,这桂花宴上上下下你操劳了多久,如今混进来这样不堪的人物,传出去谁还记得你打理这次宴会的功劳?” 孟王妃心中嗤笑,因为避着人说话无所顾忌,便很不留情面:“你算什么人,我的事情还要你插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实话告诉你吧,江小姐是太妃亲自写的帖子相邀,我看着她写的,还是我派人送的,我比你知道的多。” 孟三小姐脸庞煞白,却仍是忍不住控诉:“所以江家那贱人到底搭上了谁的床,您也是知道的了?” 孟王妃一脸呆滞,她不太明白怎么突然说起了爬床的事情,虽然这些在出嫁前孟家一团乱的环境下,她都知道,可是这与老太妃请来的江家公子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孟王妃的表情落在孟三小姐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咬唇恨然:“还是说江家贱人就是你给王爷挑选的贵妾,指望着让她博得太妃喜爱,好生个孩子方便你去子留母?” 这又是什么鬼话? 孟王妃发现自己是真的听不懂这个脑子有毛病的堂妹在说些什么了。 孟三小姐却继续说道:“我懂了,你就是宁愿去找个外人,也信不过我们这些同样姓孟的。” 一头雾水的孟王妃听到这句话,猛然皱起了眉头,阴测测道:“怎么了,你难不成是想进这川北王府?” “谁不想进来!”孟三小姐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却被一道狠戾的视线注视着,在孟王妃毫不掩饰的恶心恨意下,她脸色发白,心里发颤,但还是努力说道:“家里的姐妹谁不想进来?大姐你嫁进来三年没有生育子嗣,与其去找外姓人,还不如在我们姐妹里找一个,都流着孟家的血脉,日后也亲近。” 孟王妃是真真切切被气笑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一片狼藉的家里竟然还抱着这样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就指望着自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她心里疲惫极了,挥挥手道:“你给我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孟三小姐气得跳脚,一手挥开石桌上摆放的茶具,瓷器砸到地上,细碎的瓷片四溅:“所以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好是吧?” 孟王妃淡淡道:“你们是想我早日死了才好。”说罢只转过头表示出抗拒见她的样子。 孟三小姐咬唇意欲再闹,亭子外却突然走进来一人。 高大俊朗的男子掀开亭子四围挂着的帷幔,缓缓走进来。 孟三小姐看着他,脸上不由自主泛上绯红羞涩,然而这种少女情怀,却在来人冷冰冰的话语里化为齑粉:“来人,把她的眼睛给我挖出来。” 孟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被两个长得结实极了的嬷嬷捂住了嘴巴带了出去。 川北王走到王妃身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王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被自己的堂妹一席话引出的怒火就这么烟消云散,她握住了川北王的手,十指相扣,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道:“那位江姑娘,可能要我们放出话去,不然小姑娘的名声在外面就毁了。” 川北王眼里只有王妃的身影,只意思意思哼哼道:“你看着办就好。” 王妃心里甜蜜,捏了捏川北王的手指尖尖:“那我们就去母妃那里一趟,也好去和她说一声,然后把江姑娘带出来,待会儿开席的时候说一句,外面就没人敢说江家兄妹的坏话了。” 川北王自是没有不应的,就是王妃总是在说别人,他心里不舒服,好在没一会儿孟氏就发现了他又一副吃醋的委屈模样,她像是给一只大狗顺毛一样哄着他道:“我不是想着江家兄妹救过裴公子,裴公子的娘又救过你,四舍五入就是江家兄妹就过你了,不然我才不必做这些让人生厌的事情呢。” 川北王很快就被哄得从喉咙里逸出呼噜呼噜的愉悦声音,真像只大犬一样,孟王妃心里的阴翳很快在这样的夫君面前散去,她牵着他的手,二人踱步往老太妃住的后面正院走去。 川北王夫妇二人联袂而来,倒是把老太妃吓了一跳,着急问道:“怎么了,你们不在外面招呼宾客,怎么来了我这里?” 川北王妃坐到老太妃身边,招手让江落起来,才笑着解释道:“您有所不知,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了有人在说江家妹妹得了您的请帖过来,一个个都在多嘴多舌没安好心,我就想着从您这里把江家妹妹借走,领着到外面好好洗清了这污名,也省得平白名声受损。” 老太妃眉眼一厉,眼中闪过精光:“我倒是忘了,那群长舌妇只会喋喋不休。这样吧,我亲自领着江家丫头去外面走上一遭,怎么说都是我突然下了帖子才让你受了委屈。” 后面一句是对一旁站着的江落说的。 江落脸上带着笑,哪怕是刚刚听到王妃所说的也面色沉静,不由得让孟氏多看了几眼。 接着她就听到小姑娘不急不缓的声音:“这些名声都是外面人随意的编排猜测,当不得真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太妃亲自出面?” 太妃握着江落的手拍了拍,笑道:“你这小丫头的性格,我喜欢,只是凭什么她们说了,你就要应了呢?你啊,就该待会儿出去好好吓一吓她们,看还敢不敢再说你的坏话了。” 江落无奈地低头笑了。 太妃便跟孟氏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待着江丫头出去,好好抖一抖威风,别让她们编排到了我们王府的头上来。” 孟氏笑着点头答应,心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编排到王府的头上,看她怎么好好折腾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秦云息:就,我还没牵手手呢,你们这么虐狗真的不道德! 修了一下加了几百字,可以再看一看,啾 第17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半是无奈地跟在川北王夫妇后面,看着前面两人黏黏糊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感情好的样子,心里一梗。 桂花宴对外说的名头是别院里到了时节桂花开得极好,想邀人来一同观赏,可是说到底也还是个半相亲性质的宴会,请的大多都是未婚男女,分席而坐,公子哥们在谈诗论道,小姐们赏花鸣琴,各有雅致。 而人多了,自然就有比拼,都想挣得前列,说出去也都算是当代的佼佼者,议亲时的底气也足了。 闺秀们现在聚在临云阁里,宽敞明亮的花厅大敞,推开窗户便看到潺潺溪流绕阁而过,清雅素净的桂花香气也扑面而来。 她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着小女儿的心事,不时抬头往外看去,临云阁地势偏高,一眼就能看到在水流对面绿茵下席地而坐高谈论阔的少年郎们。 荣初缨和赵琢秦云意则是一起坐在边角处聊天。 刚巧话音落了,就听到一门心思往外看的少女们逸出一阵欢呼,赵琢也忍不住好奇往外看去,笑道:“让我看看是谁家公子赢了这一轮?” 果不其然,对面的公子正在比试投壶,这一轮胜的是一个戴玉冠着绯衣,穿着华丽看着尊贵的少年。 赵琢看了几眼回过头说:“这怕是哪家王世子,我从来没在京中见过这号人物。” 闻言,秦元意好奇地探出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是唐王伯的世子。” 话音未落,空气一下子安静了,刚刚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消失,秦元意有些尴尬地坐了下来,顺着别人的目光看过去。 原来是王妃带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走进来了。 那女子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雅静的杏白色衣裳,头上带着不出众的首饰,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柔和的二月里一树一树盛开的梨花一般见之难忘,尤其是一双灵活而又恬淡的眼睛,清澈干净,鲜活如林间小鹿。 荣初缨转过头按住了愣神的赵琢和秦元意的手,心中闷笑,介绍道:“那就是我家新来的表妹,闺名江落。” 与此同时,王妃也介绍道:“这是太妃请过来的客人江家小姐,我好不容易才从太妃那里请过来的,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照拂一二。” 在座的小姐们不管心里想着的是什么,面上都挂着和善的笑连连称是。 ——如果有人能把眼里不加掩饰的恨意遮掩下去的话,可能她就真的信了。 江落在心里腹诽道。 跟着,王妃示意江落去坐下,跟着又带着笑让人挪位置送上文房四宝和乐器,闺秀们便知道这次宴会的重头戏要开始了,也无暇再去看江落,只盯着临云阁中间渐渐填满的地方,眼中是兴奋而笃定的光芒。 江落坐到了荣初缨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荣初缨给初来乍到的江落解释道:“这是每年桂花宴的传统,有想要露一手的人就会上去,不论琴棋书画,能者皆可,然后由几位有名望教养才华出众的夫人评出一二三名,分别能拿到桂花宴的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号。” “倒是有趣。”江落嘴角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你是不准备去表演的吧?” “何止她,我们两个都是不愿意上去的,”赵琢插话,“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下面吃吃喝喝,待会儿还能听别人弹琴作画,岂不美哉?” “就是就是。”秦元意看着江落道。 荣初缨也说道:“我素来是不喜欢这些的,被别人评头论足又不是我学这些技艺的原因,当然还是像这样看戏比较有趣。” 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了。 江落也笑着说道:“果然和我一样的同道中人还是有的嘛。” 她们几个躲清闲的想法一致,可是多的是人想要的还是传出去的名声,一时间临云阁热闹极了,你方唱罢我登场,水墨丹青琴声琵琶,不曾歇过。 而敢上台的人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水墨泼洒或婉约或精致,琴声淙淙,琵琶哀怨,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有享受到。 不止临云阁里的人怀着这份享受的心态去听去赏,外间席地而坐的公子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听着里间的声音。 江蔺三人就是在此时偷偷过来的,他们一局棋刚歇,就听到江落被王妃带去前院的消息,江蔺虽然知道自家妹妹是不会受欺辱的,只是出于本能,他还是想亲眼去看看,而裴昭则是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忙不迭地说要一起去,秦云息却是不声不响跟上去的。 诡异的三人组合就这么出现在了人群里。 刚巧泠泠淙淙的琴声刚歇,细细听着的公子哥们一个个露出欣赏的眼光。 江蔺三人站在一丛茂密的九里香之后,绿色葱茏遮住了大半身形,也让他们三个免得被人发现踪迹。 “好听。”裴昭赞道。 江蔺斜斜睨他一眼,不说话。 秦云息往后退了几步,大拇指在掌面上轻轻摩挲,自己也觉得颇为奇妙,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么人多的地方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动而来,像是下意识地看到江蔺二人说要过来,他就跟了上来。 他倒是忽略了,刚刚太妃对询问妹妹去向的江蔺说:“她被王妃带去临云阁了。”而他抬腿就要走就是在这句话的尾音刚落时候。 裴昭所听到的琴声,恰巧就是荣初瑜所奏,她虽然性格有时率直鲁莽,但是琴技却是苦练多年,一曲作罢满是称赞声。 她骄傲得像只花孔雀一样一扭一扭,江落心里好笑,却不知道这只花孔雀对准的苗头就是她。 只听花孔雀道:“表妹,你有什么才艺表演吗?” 感觉自己遭受到无妄之灾的江落心里一阵无语闪过,挂着营业式的虚伪笑容:“表姐的琴弹得很好,我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了,你就让我在这里躲个清闲吧。” “这哪行呢?”荣初瑜板着脸端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桂花宴的机会难得,表妹你好不容易拿到请柬,当然要好好表演一番,万一明年就进不来了怎么办?” 和荣初瑾姐妹玩得好的几人也走过来劝道,叽叽喳喳吵得江落心烦意乱,她没那么容易被人影响,却因为自己明确说了拒绝之后这些人像是苍蝇一样继续围着她转而烦躁。 她们自诩教养良好,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然而所有的行为却与她们口中所说的教养二字无缘,就连荆州城里的闺秀也没有这么聒噪烦人的。 江落只听到耳朵叽叽喳喳呜呜呼呼的声音,渐渐有人开始说:“她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啊?” 接着就有人跟着说:“照理说江家小姐也是官家女子,是不是荆州城里太穷了,连个好的先生都请不到,才让她不敢露丑啊?” 紧跟着,“就是就是,荆州说不准是什么民风不开化的穷乡破壤呢!” 再有,“说不准是她爹娘就不会教人,你说是不是?” 荣初瑜咯咯笑道:“谁知道呢,反正我那姑母姑父可是就没到过京城来,万一是在乡下地方待久了,就忘了京城里是怎么教养小姑娘的呢。” 江落猛然皱起了眉头:“荣初瑾,那是我的父母,是你的长辈,你最基本的尊敬呢?” 荣初瑾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不敢上去表演而已。” 江落眉头紧缩,却倏尔松开,难得露出一个真正明媚的笑:“谁说我不敢,你要是待会儿比不过我,就乖乖去寺院里给我父母奉上香油钱,就当是赔罪了。” “口气可真大,你比得过从小就开始练琴的瑜儿吗?” “就是就是,说大话谁不会啊?” 荣初瑾温善道:“没事,就算你现在口出狂言,我也不说你,要是你赢了我保准去,可是你会赢吗?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没有说出你输了我要怎么对你哦。” 江落的目光沉沉落到她脸上,看似平淡的眼神却无端给人以压力,转而这沉静的眼神里突然带着笑意,像是站得足够高之后看万物的云淡风轻:“你等着。” 她轻轻说道。 江落起身,刚好与上一个表演绘画的小姐错身而过。 看到她主动站起来,不说在座的小姐们,就连站在外面透过窗户看进来的江蔺心也一紧。 与那些带着看笑话意思的小姐们的心境不同,江蔺却是肯定自己的妹妹在里面绝对受刺激了,不然她是绝对不会站出来的,而能让现在的江落受到刺激的无非就是她看重的亲人们。 想到这里,江蔺的手渐渐握紧,磨得平滑的指甲慢慢地戳到了掌心嫩肉,还有继续往里走的趋势像是不见血不甘心一般。 尖锐的痛意随着鲜活灵动的琴声一起,传进了江蔺的大脑里。 江落弹的曲子和刚刚荣初瑜所弹一样,这是开朝时一位音律大家所做,名唤《秋鸣曲》,据说是隐居深山的大家听得秋日里的山中各种声响而做,韵律活泼灵动,不似惯常的伤春悲秋寂寥之境,反而能从出睥见山中秋日的野果成熟、爬来爬去的动物们遇见丰收的喜悦叫声,间或也有不可语冰的夏虫生命消逝之哀悼,层层叠叠的情感堆积在一起,弹成荣初瑜的程度便可以说有六七分相似了,但是同样的曲子,在江落手下琴弦拨动里,仿佛进入那种用乐曲营造出来的意境里,有大红色的成熟果实硕果累累,有在东奔西走去寻找冬眠食物的松鼠在枝桠上乱跳,有流水潺潺松声阵阵,让人驻足。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里,直到江落指声一歇,以山涧清泉碰撞两岸山壁的撞击声结束。 琴声虽然停住了,但是人们还是迟迟不愿离开那悠远恬静的氛围里,徜徉其中不愿出来。 不用多说高下立判。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最近隔日更新,等v后一定日更(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唉 每天中午12点,啾 第18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荣初瑜的脸色煞白。 而和她一起撺掇江落上去的人,神情也变了。 除此之外,有看好戏的一脸忿忿,也有被江落这一手折服的,她们面露欣赏,心里自然也就把刚刚还没开席之前的那些传闻给扔到了一边去,反而过来开始和江落打起招呼来。 江落微笑着接受来自众人的好意,却依旧能抽出一缕心神,淡淡地看了荣初瑜一眼。 她本就心里发慌,如今被江落这么看过来,满头冷汗浑身发抖。 江落收回目光淡淡噙着笑,继续和面前的人说话。 她刚才的琴声,听醉了的并不仅仅只有里面坐着的一群小姐,就连站在外面的公子哥们,也沉醉在其中。 等到琴声停住,他们才从那种让人觉得放松愉悦的意境里走出来,面面相觑——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明都是席地而坐的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像是天鹅一样仰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脖颈拉长往里面看,刚刚都只顾着听没感觉,现在彼此对视只觉得滑稽极了,遂一个个讪讪然转过头又坐了下来。 只有刚刚被秦元意认出来是唐王世子的少年,依旧仰着头往里看,连连称赞道:“弹得太好了,真的是闻所未闻,当属今日的第一吧?” 一旁有人附和道:“那当然,这首曲子前面也有人弹过吧,就丝毫没有这种让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这么一提,大家自然都想起了之前熟悉的旋律在此之前有人曾经弹过,要说水平吧,其实大家都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孩子,书香门第的出身,弹琴的技艺也大差不差,之前的琴声虽然好听,但是淡而无味,不像后面的直接就将人带入营造出来的氛围里去了,这么一比当然谁好谁劣一目了然。 同在这里的其他人听完这话,也不禁点头道:“的确如此。” 荣府的几位少爷也坐在这里,听到这话,二房嫡子,也就是荣初缨的亲哥哥荣居宁淡笑着摇摇头,并未言语,而大房的两位嫡出少爷表情就变得有些狰狞了。 他们当然知道先弹曲子的人是谁,也忘不了出门时二妹在他们面前得瑟要夸奖,自信极了觉得这次肯定能表现出众的模样,谁能想到半路竟然还杀出这样的程咬金?更气人的是,这程咬金还是她自己招惹出来的,寄住在荣家的江落! 一想到这里,他们就觉得心里梗了块大石头难受极了,看着阁中江落的身影的视线也越发狠戾起来。 江蔺正转身和裴昭说话,没有注意到来自荣家二兄弟的眼神冷飕飕地冲着自家妹妹而去,但是秦云息却很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这阴冷如蛇的视线,朝着来源之地看过去。 他的眼神淡淡的,却仿佛有千钧压力,压迫着荣家兄弟二人,他们只觉得浑身都被泡到了冰桶里面,从天灵盖冻到了脚底板,膝盖一软差点没有跪下去。 好在秦云息的视线很快移开,遥遥地透过大开的轩窗往里看,小姑娘头上玉制的小蝴蝶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摇,也让秦云息的心一摇一摇地晃了起来,跳动的速度一下一下是平生所未有过的快,像是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腔,将这一颗心送到江落面前一样。 他嘴角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捂住了心房感受着心脏的跳动,里面盛满着小姑娘的音容,灵活鲜动如山间小鹿的眼神又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来。 虽然只见过短短几面,但是她总是能给自己新的印象。 她善良而勇敢,所以敢在所有人都污蔑裴昭的时候挺身而出;她心里赤忱而干净,所以能够领会到音乐的意境,都说观棋可见人品,弹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现在确定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动了心了。 就在此时,唐王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压下了所有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小姐?我要让我母妃去提亲,聘她当我的世子妃!” “做梦!” 来自秦云息在心里下意识的怒斥。 与此同时,江蔺气急败坏的声音也响起,虽然声音竭力压低了,但还是恶狠狠的,“真当我妹妹随随便便就能娶走了?”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刻,这对未来的准大舅哥和女婿达成了共识。 -- 坐在临云阁里的江落,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桂花宴的时间其实很长,但是和一边的小伙伴们聊着天,吃吃川北王府特制的糕点,顺便听听音乐赏赏书画,中间还吃了个午餐,不得不说王府的伙食就是好,在江落看来时间没一会儿就过去了。 眼见着这次桂花宴的重头戏就要来了,大家目送着一直端坐在前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几位夫人和王妃一起进了侧间,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她们本来都对自己的名次心里有了个数,只是谁能想到会有人横插一手进来,最可气的是,人家本来根本没有上台的意思,结果是被一群蠢货嘲讽到了父母头上不得不上去的,然后一下子就亮了一手让她们也不得不赞叹。 想到这里,她们看着荣初瑜的眼神里都带着刀子,像是要将她用视线凌迟一般,荣初瑜被看得瑟瑟发抖,想要躲在一边的荣初瑾后面,却被她无情地拎了出来,颇有姐妹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气势来。 江落垂下眸子,看着裙摆上素净的花纹,并没有继续掺和到两旁人的窃窃私语里面去,而是端庄沉静地坐着,仿佛什么也干扰不到她的样子。 进了侧间之后,各位夫人在一旁放着的花笺上写下自己以为的名次先后,然后再交给王妃身边的女官,由女官再次唱票排名,然后誊写在纸上交给王妃。 孟王妃看着排在第一的名字,指甲轻点笑了起来,看着坐在下方太师椅上的夫人们:“我觉得这次的排名不用我多说,大家都知道了吧?” “别的不说,反正那个你从太妃那里带过来的小姑娘肯定是数一数二的,”坐在她左手边第一个的年轻妇人笑着应和道,又像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一般询问道,“娘娘,您现在能不能和我们说说那位小姐是什么来头?怎么让太妃亲自下帖子相邀?” 王妃看她,二人对视彼此都看到了默契,这位妇人是她在闺中时交好的密友,此时正按着她的意思在和她演戏呢。 王妃把目光移开,解释道:“大家有所不知,太妃特意给江家兄妹下请柬,也是在感谢他们算救了我家王爷的救命恩人,还特意嘱咐我把江家妹子带过来,一定要好好告诉大家这是我们王府要感谢的人,至于外面那些传闻,大家听听就过去了,当不得真的。” 坐着的夫人们彼此对视,笑着应和道:“果然太妃娘娘心地慈厚。” 孟王妃笑了笑并不继续接话,过了一会儿等拍好马屁了,又把手里的名单传下去让在座的人都看了一眼之后,才开口道:“那我们就出去吧。” 一群穿着华丽满头珠翠的贵夫人簇拥着更加精致华美的年轻王妃走出侧间,甫一出门,刚才还喧闹的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伸长脖子恨不得有透视眼,好知道王妃手里的名册上自己排在哪里。 一群看似端静其实眼珠咕噜转的闺秀之中,江落沉静落落大方的姿态尤为突出,看得出来的夫人们连连点头,心里思量着等桂花宴结束,就派人去打听一下这位姑娘的家世,毕竟家里有幼子幼弟还未议亲,这样的姑娘配他们还是足够的。 王妃脸上带着笑,扬了扬手里的名册,道:“大家都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我就不吊大家的胃口了,直接就让你们知道。” 说罢便打开折子按着排名念了出来。 果不其然,江落排在第一,之后二人是书香门第的女孩,一个是画了一副写意山水大气磅礴,一个是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阁序》颇有几分古韵,再之后前十名里表演音律的人寥寥无几,毕竟珠玉在前,再听别的总觉得落差仿佛像是银河落九天般瀑布的头和尾,相差悬殊。 至于表演的和江落一样的荣初瑜更是凄惨,本来野心勃勃想往前五名冲的,结果王妃一连串念了二十人的名字,也没听到她的,也白白翘了许久的脖子,想必也是酸极了。 她顶着一旁众人愤恨的眼神,气极了,要不是上面还坐着王妃众人,她差点就忍不住跳出来抱怨:为什么都冲着她来,明明是江落的原因,是她抢走了你们该有的排名,为什么不这么看她,反而都这么恨恨地看着同样无辜的自己? 可惜众人不知道荣初瑜的心里话,否则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过来好好喷一喷她。至于江落,当她的水平足够出众的时候,指责和怨恨都是惘然,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技不如人,输得心甘情愿,不必争执。 就此,一年一度的桂花宴便到了尾声,眼见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夕阳西下,染红了西边半侧的天空,在溪流潺潺流淌中,它的倒影也一晃一晃,半江瑟瑟半江红,别有一番景致。 江落和江蔺会和,却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裴昭二人,笑着行礼,很是自然地问道:“你们不回去吗?” 裴昭笑眯眯说道:“我送一送你们。” 秦云息手指握拳抵住嘴唇不说话,看着地面铺着的青砖,明明很想看一看小姑娘的样子,只是怕自己眼中过早透露出的情感吓到了他,干脆就装成了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好在江落也没有注意他,只客气地说了几句,便先上了马车。 江蔺也朝着二人点点头告辞,和一边站着的荣居宁会和。 目送着荣家的马车远去,秦云息此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刚刚口出狂言的唐王世子,目光灼灼看着载着江落的马车远去,他拧紧了眉头,站在原地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看着面色平静,实际上心里满是气呼呼地掀袍与裴昭告辞。 江落自是不明白她走后川北王别院里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唐王世子的话,她只知道进了荣家之后,老夫人听到自己得了状元高兴极了,叠声道她像极了母亲。 等到老夫人放她下去换完衣服,她又被唤了回去,此时老夫人屋子里坐满了女眷,而中间跪着荣初瑜。 第19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夫人一向不管家事,自从两个媳妇接连嫁进来生了孙子之后,她手里的中馈就分给了两个儿媳妇,自己独居松鹤园清闲自在,也就让大家都忘记了,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聪慧过人的女子,时间一长,倒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了,简直可笑。 现在的松鹤园里,女眷都坐在下首,看着震怒的老夫人像是鹌鹑一样低头耸肩,不敢直视。 老夫人眼睛微阖,透露出疲惫与厌倦,一瞬间可以看出她是真的老了,就算保养得不错,此时看起来神态也像极了寻常的老人家,江落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薄薄一层皮盖在上面,肌肉松弛有了细碎的皱纹。 老夫人反手握住了江落的手,在她掌面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们是都觉得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不管事了,就能随随便便在我眼皮底下玩弄这样拙劣的手段了吗?” 宋氏猛然一抖,坐在她后面的荣初瑾脸上带着惊惧。 听到外面所说的那些传闻的时候,老夫人最初并不在意,毕竟像江家兄妹二人突然被邀请,有些闲言碎语很是正常,只是之后的发展就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也渐渐察觉到了背后绝对有人在煽风点火,她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早就在派心腹好好去查一查,这污蔑人的谣言到底是从哪家的后院里传出来的。 可惜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流言蜚语竟然是从自己家的后院里传出去的。 她知道大儿媳妇小心眼,自幼就养成了刻薄的性子,就算嫁进来二十年了也没见得有多少长进,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越发大了起来,手伸到了江落他们身上。 这样的污名传出去,她的外孙女本来就已经是父母双亡的身世了,再加上这样的污蔑,日后怎么找夫婿? 简直是其心可诛。 老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荣初瑜,面色几番变化,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瑜丫头,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荣初瑜闻言抬头,看着坐在老夫人身边一脸淡然的江落,眼神满是愤恨:“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只知道让她来荣家就是最大的错。” “砰——” 老夫人挥手直接将手边的茶杯砸到了荣初瑜身边,茶杯在绒毯上嘀哩咕噜转了几圈,最终在荣初瑜面前停下,松下问童子的清雅图案此时落在荣初瑜眼底,只觉得难看极了。 老夫人被气得胸脯直抖,脸上瞬间染上红色:“好好好,好一个蠢货,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愚钝不堪!” 她不满大儿媳已久,却从未在人前说过这样的重话,这次是撕破脸丝毫不准备给她留面子了,宋氏只觉得屈辱极了,却故作乖顺地跪下膝行到老夫人面前,温声请罪:“是儿媳教女无方,娘您要是生气,就冲着我来吧,瑜儿是无辜的。” 老夫人嗤笑道:“你,我没什么好说的,只顾私利毫不把荣家的名声放在前面,你之前犯过的大大小小的错误,我哪次不是好劝歹劝,结果就教出了瑜丫头这样的性情,这次落丫头的事情,是你在背后推了一手吧?” 宋氏咬紧牙关不说话。 老夫人也没指望着她说话,淡淡道:“而且还和礼部郎中夫人黄氏有了勾连,为了避免从你这里出来太容易被我发现,就让她去到处传这有的没的?我以为之前你私下放印子钱,被老大说了之后就没有再和她有联系了,现在我才知道你们哪里是没有联系啊,反而瞒着我背后关系好得很呢!” 老夫人这句话一说出来,小辈们都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她们就算再没有见识,也知道放印子钱这件事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身为官宦家眷,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怎么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宋氏会做得出来? 宋氏同样震惊,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情整个荣家都默契地保持了缄默,也因此小辈们,包括她的几个孩子并不知情,她以为这事会慢慢被忘记,却不曾想,暴怒的老夫人这次直接抖得干干净净。 顶着来自两个女儿的目光,宋氏的头压得更低了。 老夫人手指握紧,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在一瞬间全部爬了出来:“就这样吧,瑾丫头待嫁,明日就搬去云水院,瑜丫头就好好待在院子里抄一抄女戒,好好静静心,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至于你…” 她看着近乎匍匐在地的宋氏,淡声道:“这说到底是你们的家事,我管不了你,但是我会把原原本本的事情都说给老大知道,也好让他想想怎么发落你。” 宋氏整个人身子一下子抖了起来,交给夫君?难道老夫人不知道他的脾性吗?他心里只求官位和名声,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还和之前那些人有来往,自己能不能活命都两说。 她抬头哀戚求着老夫人,老夫人却压根不看她一眼,瞥着窗外的夜色,神情近乎漠然。 荣初瑜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小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就又要去抄女戒,而母亲又犯了什么错误? 她抬头看着江落,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一直在她面前的瓷杯,伸手直直掷过去:“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来京城?你怎么不和你爹娘一起死了?” 江落一时不察,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瓷杯已经砸到了她面前,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挡,杯子虽然没砸到她身上,却正好与她手腕上的镯子撞上了,裂开的瓷片在她手臂上割了一道口字眼见着便有殷红的血顺着缝隙流出来,在白皙的手臂上尤为明显。 老夫人唬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要去请大夫,江落挥挥手,不过只是一小道划痕,止住血就行了了,哪里需要特意请大夫来看呢? 她劝住了关心则乱的老夫人,又看向咬着唇的荣初瑜,看她脸上一会儿恨极了一会儿就后怕的样子,江落忍不住微微扬起唇,笑道:“我其实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我?是觉得我没有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是个随意让着你踩的打秋风的孤女,所以觉得我很可恨?” 荣初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印证了江落所想,也让她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该是那个被你随意欺辱的人呢?我有哥哥,有父母留下来的家财,就算没有荣府,我和哥哥还是能活得很好。” “所以,你的那些不平,根本就不应该对着我发出来。” 荣初瑜咬着牙,瞪着江落,却显得色厉内荏,因为江落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她觉得从荆州小城里过来的姑娘,能有什么值得她看得起的?还不是穷亲戚来谋求荣府庇佑的?没有荣家,他们什么也不是,也因为这样,她自然而然对着江家兄妹多了几分轻视。 而江落今天的一席话,也让她重新认识到,他们不是由着她看不起的人。 想到这里,她瑟瑟发抖,想起自己刚刚在老夫人眼皮子下干了什么,就觉得浑身直发冷颤,好在老夫人只顾着江落的伤,并没有多留神,也让她逃过一劫,并没有再多加惩戒。 大房母女几人被老夫人的心腹送了回去,赵氏和荣初缨被迫听了一场纠纷,正准备告辞,便听到江落的声音:“外祖母,我和哥哥在这里已经叨扰很久了,正好江家在京城的老宅也修缮好了,正好趁着这机会,跟您说一声,要不我和哥哥还是搬出去住吧。” 老夫人先是一惊,然后愣住了,握着江落的手力度加大,满是诧异:“你们怎么突然想到搬出去?这本来就是你们的外祖父家,哪里有什么叨扰之说?还是说刚刚瑜丫头的事情,外祖母和你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赵氏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荣初缨,她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走上前牵住了江落的手,同样劝道:“就是,你说走就走,就不管我和安哥儿了吗?要是安哥儿日后哭起来要找你该怎么办?” 老夫人恳切地看江落,荣初缨一边说话,她连连点头,握着江落的手力道也大了些,生怕她说走就走。 江落无奈地笑了,温柔解释道:“和瑜姐姐的事情无关,我和哥哥本来想着的就是在荣家多陪您一段日子,然后就回自己家里去,也省得您厌倦了我们,反正迟早都是要走的,我只是趁此机会说出来而已。” 顶着老夫人和荣初缨的目光,她越来越说不下去,最后只好妥协道:“那我多住几天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天请假,有事情,咪啾笔芯 第20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松鹤园里的事情,江蔺并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自家妹妹把他们的打算过了明路,而老夫人更是不会在他面前说起,就算现在江蔺坐在她边上,也是缄口不提,只对着他嘘寒问暖很是亲热。 或者说比之前更加亲热。 江蔺含笑和老夫人应对,眉眼如画般温润,伶牙俐齿逗得老夫人心里开心,连连笑起来,最后放他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还是江落上前哄了几句才眼巴巴目送着二人离去。 到了马车上,江蔺才好笑问道:“外祖母这是怎么了?看她的样子,好像我们走了就不回来了一样。” 江落一五一十把桂花宴那日回来的事情和他说了。 闻言,江落脸上略微带笑,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撇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向江落介绍起这次的行程:“听闻郦舜书局最近出了新书,我本来准备去派人买回来的,想着你太久没出去,干脆就带你一起去看看,你也瞧一瞧要不要买些什么书。” 江落双手托腮,微微一笑,又偏过头撩起车窗的纱帘往外看,行人如织熙熙攘攘,果然是京城盛况。 马车一晃一晃,没过多久就到了书局门口。 江落跟在江蔺身后,眼带好奇地走了进去。 三层木楼,别致小巧,牌匾上的字铁画银钩风骨出众,走进去堆叠着各色书籍,书架上排满了书册,在满架满架的书里,间或露出几个头来,俱是带着冠的,低头看着书,不时摇头晃脑,细微的阅读声也如同春蚕食桑叶一般。 站在门边的小二穿着干净利落,见到江家兄妹二人,先是对着江蔺说了最新出的科举的册子在哪里,又对江落说道:“小姐,一楼都是些考科举的书,二楼三楼是杂书,游记话本什么都有,您要是感兴趣,不如移步上去看看?”又跟着细细介绍了最近流行的书,尤其是说话本的时候,感觉活脱脱一个酒楼里的说书先生。 江落被勾得心里痒极了,连忙道:“我这就上去看看。”说罢三步并作两步,江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上了楼梯了。 江蔺摇摇头,自己转身去了小二指的地方,也跟一楼的众多学子一样默默翻阅着手里带着油墨香的书页。 而三下五除二上来了的江落,兴致勃勃地指使着樱桃去翻刚刚被小二说得此物只有天上有的游记,自己则是去了对面的书架里去淘话本。 虽说都是些什么读书人和小狐妖、将军和小娇妻的故事,但是实在架不住总是有人能把这烂俗的老梗写得动人极了,尤其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祝淼先生,他笔下的话本堪称一绝,缠绵悱恻的爱情,被他写得动人极了,少女心的江落当时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小鹿乱撞。 她低下头,指尖在一排书脊上点过,睫毛忽闪,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不时凑近去看那些书的名字,一路旁若无人地侧着身子往前走,自然没有料到前面同样站着在打量话本的人。 等到她意识到有人的时候,脚已经踩到了那人的鞋鞋上,腿也和那人的腿撞了一下,肩膀则是紧紧挨着他的手臂。 反应过来的她迅速挪开,连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无妨。”清润如风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声音好生熟悉。 江落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笑道:“王爷。”说着就要蹲身行礼。 秦云息拦住了她:“不必多礼。”又问,“你也是来找书的?” 江落没有听出来他的强自镇定,笑着回答:“是啊,刚刚在下面听说有了新的话本,我想买来看看,王爷你也是在找祝淼先生的话本吗?” 秦云息的耳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上绯红,他哪里知道祝淼周淼还是什么别的淼,只是看到哪一本没被松烟搜刮回去,就再添一本而已,遂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江落浑然不觉他的敷衍,反而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样,惊讶地看着喜好特殊的安王爷,忍不住和他絮叨起了刚刚下面小二绘声绘色的介绍,视线却是牢牢黏在书籍上,恨不得马上就把小二口中所说的那本祝淼先生的新作找到。 她少见女儿家的姿态,落在秦云息眼底却格外动人,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江落恨不得直接趴到书上去的模样,心里像是有一尾羽毛晃动着挠痒痒,恨不得能将这娇俏的小姑娘揽到怀里才好。 想到这里,秦云息克制地握起了拳头,歪着头装作是在听江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偷偷把手里的书放到了身后的书架上,空出手来抵着下颚,问道:“你是要找什么书?我帮你吧。” 迎着江落诧异的眼神,他解释道:“两个人一起找,比你自己一个人总要快一点。” 或许是安王给她的初印象就很好,再加上他竟然喜爱看话本的癖好,江落在他面前并没有那么恭谨,听到这话之后,笑着颔首:“那就麻烦王爷了。” 秦云息心里受宠若惊,耳垂红了,光线勾勒出他耳朵形状,上面细小的绒毛都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半晌他才拾回语言能力,问道:“你还没说是什么书呢。” 江落回头,笑得狡黠而灵动,跟着秦云息说了话本的名字,秦云息手指握拳抵在自己腰侧,指尖摩挲着柔软细腻的布料,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江落身上移开,转向书架上一本挨着一本的书。 祝淼先生的话本享有盛名,闻声而来的人极多,本来印了几百册堆满了书架,被买得差不多,现在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本,还都放在隔格上面,也怪不得她没有找到。 凭借身高优势的秦云息心中暗笑,满意极了,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还不到他肩膀的小丫头,不免升起了几分得意。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胸里翻滚,又笑自己怎么变小了,和小姑娘比起了身高来。 他抬手,准备去帮着小姑娘把话本拿出来,却没有发现书的位置正好在江落头左上方。 自然更不知道这姿势有多么暧昧。 江落满眼都是他终于找到书的喜悦,没有察觉到,秦云息这么一伸手臂,刚好抵着后面的书架,有意无意地围住了她,二人离得极近,一侧头就能和他的手臂挨上。 秦云息只顾着拿书,等到把书取下的时候,才愕然意识到这姿势的尴尬,他的手擦着小姑娘的青丝而过,柔软的头发带着淡淡的香味,从他指间穿插而过,就好像他的手也染上那香气一般。 他一下子僵住了。 不明所以的江落满心期待着秦云息把话本拿下来给她呢,结果他的手臂就横在那里动也不动,江落不知为何“贼胆包天”,伸手攀着秦云息的手臂拽下来要去够书。 秦云息一时不查,一个踉跄,好在他及时扶住了书架才没有出丑,只是还是吓了一跳,看着江落取笑道:“你也不必如此捉急吧?” 江落还以为秦云息要生气了,心里惴惴,只是听他的语气却并非如此,这么一来她也放下心来:“还不是你不给我。” 秦云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把话本递给江落:“给你了,这下就不用拽着我抢了吧。” 江落有些羞窘,一把拽过书恼羞成怒咋呼道:“谁拽着你了!”气呼呼转身就走。 这般炸毛的样子,逗得秦云息一乐,向来都是沉静的女孩,此时像极了皇后养着的那只波斯猫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鲜活。 他跟了上去,问道:“你不继续找书了吗?” 江落转头看他,咬牙切齿气呼呼的,又转头继续往前走。 秦云息忍俊不禁,几步赶上她道:“好了,我不逗你了,你还要哪些?我帮你找一找。” 江落气鼓鼓地看他。 秦云息笑着举起手做投降状,眼底带笑,歪头看她。 江落心里一软,只觉得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回走,手放在背后拿着书,低眉敛目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秦云息蓦然一笑:“不用谢,刚巧我也要挑选,想必江小姐喜好的都是浪里淘沙出来的金子,也省得我再去翻寻。” 江落看着秦云息,眼里多了几分看到“同道中人”的雀跃:“那你跟着我来吧。”边说,边移步往前,翻翻捡捡,不时指使着秦云息去够那些她拿不到的书。 秦云息含着笑,任劳任怨,为了把戏做足,但凡江落看上的,他也附和几句,然后拿上一本,不一会儿,他左手右手都堆满了厚厚一沓话本。 这一幕要是给松烟看见,可能会瞪大眼睛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还说不准会觉得自己眼瞎了,可惜他太聒噪早早就被秦云息打发了,也因此他们两个才能这么安安静静挑话本。 等到江蔺终于选完找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妹妹和安王并排站在一起低头看一本书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书架咚get√ 第21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蔺神色古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并肩低头看书的模样,脸上神情几经变化。 顶着这灼灼的目光,江落和秦云息都抬起了头,秦云息只觉得浑身一惊,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实际上心里惴惴极了,生怕江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江落浑然不觉,她举起手里的话本扬了扬,笑道:“哥,你选好了吗?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江蔺迟疑地点点头,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走上前去,像是顺口一提一般,低调寒暄道:“王爷怎么在这里?” 秦云息穿着简单,江蔺看出了他可能不想声张的意图,也装作只是和寻常友人说话的样子,果然秦云息也没有让他行礼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同样扬了扬手里举着的书,笑道:“我在这里挑话本呢,正巧遇见了江小姐。” 江蔺看着他一手一沓书,不禁咋舌。 这么多?看了就不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吗? 对这些话本丑拒的江蔺不由自主给了秦云息一个“你真是勇士”的奇怪眼神,看得秦云息丈二摸不着头脑,心里像是有根绳子拽着一样。 好在江蔺就是个傻乎乎的直男,对于情感问题一窍不通,听了秦云息的话就以为真是这样,除了对一个大老爷们还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书毫不掩饰的嫌弃之外,竟然还有种神奇的如释重负之感。 没一会儿,江落就又找了一样的三本书,在秦云息的左手上放了三本,又在他的右手上放了三本,然后自己抱过他右手上那摞书,说道:“我去把樱桃喊过来,就能走了。” “不急,”秦云息踌躇半刻,才鼓起勇气问道,“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不如今日我做东,请你们去相远楼吃顿午膳吧。” 江家兄妹齐刷刷抬头看他。 顶着这目光,秦云息下意识以为他们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僵着脸,心里有只小人懊恼地躲在角落里画圈圈。 江落迟疑地看了江蔺一眼,鉴于刚刚一起淘书所构建的短暂友谊,江落难得觉得不好取舍,说不去就不好,说去其实也没那么熟,索性指望着江蔺。 然而江蔺却误解了江落的意思,他想着王爷都陪着自家妹子找书了,人情总要有来有往的,遂笑道:“哪里用得着王爷请客,这顿饭我做东。” 江落和秦云息同时看向他,一个满是诧异,一个眼底含笑。 趁着江落愣神的当口,秦云息又急匆匆瞅了她一眼,看小丫头怔忡迷糊的样子,心里的小人爬起来摇头晃脑,头顶着邪恶的光环。 ——真的好想去捏一捏她的脸啊。 相远楼离郦舜书局不远,三人闲逛一般随意走着,穿过两条街市,又穿进一道两侧盘满青苔的路口,多走了几步便见眼前霍然开朗。 说是楼,其实不然。从大门进去,绕过影壁,便看到亭台楼阁依势而建,水声淙淙竹涛阵阵,沿着雕花游廊,三人被迎上来的小二带到了亭子里,虽是秋意浓了,但是亭子四周的帘子半放半掩毫不觉萧瑟,亭子四周还摆放着盛开的菊花,格外漂亮。 三人落座,又点了菜肴。 江落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看着菊花。大朵大朵热烈地开着,仿佛要在这秋季把生命燃烧殆尽,红的黄的紫的粉的,或团在一起,或花丝舒展,各具特色。 “现在的菊花开得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到了重阳节跟前,那时满街的花,看起来才蔚为壮观呢。”秦云息走到江落身边,看她兴致勃勃地看花,笑道。 江落不免有些惋惜:“那真是可惜了,我可能没机会出来观赏一番。” 秦云息默然,片刻后又说道:“不如去大佛寺?那里的菊花开得也极好。” 江落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心里有些踌躇,语焉不详含糊说:“到时候再说吧。” 秦云息自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继续说下去,反而转头就和她谈起了这些菊花的品种来,出身皇室,他见多识广,哪怕说起这些来都是不急不缓的,将其的品种和名称由来一一道来,节奏舒然,娓娓动人。 江落先是蹲着仰头听他说,只感觉面前这位矜贵的王爷仿佛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样,不知不觉就蹲得脚底发麻,一不留神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撞到面前那株点绛唇上,晃得细长如须般的花瓣摇摇欲坠,尖端一点红色格外动人。 秦云息单手握住了江落的手臂,眉头略微蹙起。 一直看着动静的江蔺也皱眉走了过来,急切问道:“怎么了?” 江落顶着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关切目光,捂脸无奈:“我就是蹲太久,脚发麻了,多谢王爷刚刚扶了我一把,不然就要撞到这花盆上去了。” 秦云息放开她的手臂,手掌装作无意地从自己的耳垂上划过,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份微热,小姑娘的手臂好细,他单手就可以环过来。 江落龇牙咧嘴在江蔺的搀扶下站起身,江蔺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按在椅子上,点着她的额头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结果好不容易措好了辞,却在江落一个鬼脸里烟消云散。 他无奈地摇头,干脆就在她身边坐下。 江落看看左边,坐着江蔺,再看看右边,坐着安王,俱是一副温润谦和嘴角带笑的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养眼极了。 可惜养眼的不能填饱肚子,等到菜被送上来,江落全部注意力就被移到了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上去了。 相远楼的菜果然一绝,比起当时在津州城里所去的那家秋露阁也丝毫不逊色。 她这么一提,秦云息嘴角微提笑了起来:“说起来那次也是有缘。” 江蔺看过去,也笑了笑:“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王爷是从哪里回的京城呢?”言辞中不乏向往憧憬。 秦云息十五岁出宫建府之后,就喜欢上了大江南北乱跑,美其名曰游学,实际上荒山野岭也去,江河峡谷也走,上贡的丝绸穿得,粗糙的麻布也不拘谨,时不时流传出来的游记和笔墨,其中的灵气让鸿儒都赞叹不已,更不用提像是江蔺这样的学子了。 闻言,秦云息笑了起来,黑黝黝的瞳仁里跳跃着光彩,讲起自己的行迹很是一番津津乐道,他大致把自己这大半年的路程说了一通,看着江家兄妹二人面上同出一辙的好奇,又把自己行程中的有趣的事情挑了几件,和他们说起来。 江落两手托腮,看秦云息说起那些自己曾经遇到的或惊险或恬淡或有趣的事情,睫毛微动,像是蝴蝶在亲吻眼睛,羽翼颤动,在鼻梁上投下两片阴影,看起来温和极了。 像是突然感受到了江落的目光一样,秦云息眼角微挑斜斜看了她一眼,本来只是一个随意的眼神,却看得江落心里猛然间咚咚跳了起来。 这也太诱人了吧! 俊美精致的青年,似笑非笑一睨,好像蕴含着无尽的情意,又好像只是她眼花了一下,但是那一眼,却无声地刻在了江落心里。 她不自觉地捏了自己的指尖一把。 之后就听得漫不经心起来,走神时一闪而过的还是刚刚秦云息清清浅浅看过来,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顿饭到最后,秦云息和江蔺二人倒是宾主尽欢,她吃得反而最少。 秦云息含笑询问道:“是这里的饭菜不对你的胃口吗?” 江落摇摇头,躲着他的视线低头道:“哪里,这里的菜肴味道很是不错。” 秦云息想问那为什么她用得少,转念一想却压了下去,闭口不提,反而盘算起了王府的那些厨子都会些什么了。 等用过饭,江家兄妹二人便与他告辞。 在回去的马车上,江蔺不时笑着赞起秦云息来:“我之前就听过安王的名声,却不知道他真人是这般温润有礼的人物,而且言谈有物,待人和善,果真能作出那样洒脱字迹的人,真遇到了人品也是极好的。” 江蔺的话江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循环着刚刚他睨过来的神态,好半晌没说话,直到江蔺问过来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浑浑噩噩不知所云:“的确,安王的相貌是极好的。” 江蔺被她这么一梗,不知道下句怎么接,骂骂咧咧:“你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看脸下菜的性情。” 此话一出,江落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看呆了,明明就是安王的脸太好看了,迷住了她的眼睛而已。 这么一想,她再回想起那眼神,反而多了几分品鉴美人的神态,顺势和江蔺犟嘴:“可不是吗?你要不是因为脸好看,我才不搭理你呢!” 听得江蔺一阵心累。 二人在马车上吵吵嚷嚷一路,眼见着即将要斩断了兄妹情的时候,马车终于进了荣府,樱桃和江蔺身边的小厮都松了一大口气,忙不迭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把各自的主子扶了下来,生怕他们两个还拌嘴。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吃饭 get√ 突然想起来,江家两人是在守孝,因为是架空,我写的就不是像明清时候特别严苛的制度,不是那种三年闭门不出禁绝娱乐的状态,而且他们两个不太一样,出了热孝上京的,又是寄住,之前的宴会,虽然说守孝不能去,但是因为是皇家的原因,之后也是尽量不会怎么出门的,不会去人多热闹玩闹的地方,像他们两个静悄悄出去一趟,或者去佛寺之类的地方是可以的(而且让我不写这样的身世,剧情就连不起来,而且jj男女主要那啥,女孩子年纪太小不可以啊! 第22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月亮从弯弯月牙终于长成了一张大饼,圆乎乎的大饼又被一嘴一嘴啃秃了,变成了一弦弯月,光芒也渐渐镀了一层冰霜,变得冷起来。 金秋九月,终于姗姗而来。 秋风乍起将暖还寒,最难将息。风吹过略带些冷意萧瑟,森茂的树木叶片渐渐变黄变红,从枝头打着旋儿掉落,在地上铺成了软绵厚实的一层。 站在山顶,看漫山遍野的绿叶次第变色,不得不说是种让人震撼的风景。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江落下意识回头一看,便看见翡翠拿着件缎面披风走了过来,替她拢到身上,在脖颈前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翡翠沉稳而略带不满的声音也在她耳畔响起:“小姐,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穿着薄衣服就出来了呢?” 江落讨好地笑:“我知道啦,下次不会了。” 翡翠抬起头瞪她一眼,凶巴巴的眼神触及她温暖的视线时又变成了笑意,取笑道:“小姐,你不要对着我撒娇,我知道你下次是不会穿的。” 江落脸上一红,眼睛一转嗔怪:“你怎么还把我小时候的事情翻出来讲了又讲?我现在是大人了,才不会大冷天不穿厚衣服呢。” 翡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好半天没有动静,突然低下头去,声音哽咽:“要是您生病了,夫人一定会担心的,而且京城不是家里,您在南方待习惯了,这儿的天气却丝毫不像那边。” 她这么一提,江落的眼眶也红了,她握着了翡翠的手,不像自己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腻,翡翠手心里有薄薄一层茧,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是她被江母救回来时就带着的伤疤。 樱桃是江家的家生子,母亲是当年江荣氏身边的大丫鬟,到了五六岁就进了府在江落身边一起长大,而翡翠却是江母在贼人刀下救回来的苦命孩子,当时瘦不拉叽的豆芽菜,江母膝下两个孩子又小,她不免心生怜惜,把她带回了家,从那之后翡翠就成了江家的丫鬟,先是跟在江母后面待了几年,后来才被送到江落身边,素来稳重的她便成了江落房里的大丫鬟。 翡翠反手握住了江落的手,低声道:“是我不好,惹得小姐伤心了。” 江落仰头看天,嘴角微扬:“爹娘在天有灵,要是知道我们都记得他们,他们想必也是欣慰的。” 主仆二人在山顶又略微站了片刻,眼见着乌云翻滚,从天际慢慢移到眼前来,才转身离去。 她是前几日跟着老夫人来的大佛寺,老夫人本来不信神佛,到了年老的时候反而笃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加上前几日又被大房给气着了,干脆地带着江落以礼佛的名义躲个清静。 大佛寺在京郊连绵的松罡上脉主峰之上,威严的庙宇次第排开,给人以雍容华贵之感,又有几分威严禅音,不愧是半个皇家寺院。 而江落现在住在寺院后的客舍里,禅室安静,整日闻着素净的檀香,耳边常常是佛音环绕,听着听着,江落感觉自己的心也静了下来,老夫人去前殿听僧侣做功课时,她便安下心来抄写佛经,准备贡在佛前为父母祈福。 来的时候,她走的是大佛寺辟出来的青石砖路,回去的时候,她换了一条小径,两边种着常绿的松柏,味道半是刺鼻半是芳香,绵密的松针掉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在脚下软绵极了。 松柏常年绿意葱茏,但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这绿色却从浅浅的嫩黄绿色慢慢变深,到了如今秋季,更是一片墨绿,成片压在一起遮天蔽日一般,黑压压地沉下来,只偶尔在树梢的间隙里窥得一方天色,天光下泄,影影绰绰。 走了大约有半柱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松柏树渐渐少了,露出了一个天然的湖泊,光线毫无顾忌地洒落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折射出各色光泽,倒映出天色来。 江落赞道:“这湖水真是清澈见底。” 又忍不住顺着湖边绕行,深秋百花落尽,满眼萧瑟,倒是这湖岸上于凋败的残枝枯叶里,长出了不少野菊花来,金黄的花瓣舒展着,释放出馥郁浓香,在这生机寥落的秋景中,多添了几分活力来。 野菊花,在医书里有疏风清热解毒消肿的功效,在民间也有摘来晾晒泡茶喝或者做枕头,她年幼的时候见花开得漂亮,还巴巴用盆养了一株放在檐下,到了开花的时候味道直冲,眼里含泪,江母说要搬走的时候却还是不肯。 现在看到这些花儿,江落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对着翡翠道:“我们摘一些野菊花回去吧?” 翡翠含笑应了。 二人顺着河畔慢走,折了几支开得茂盛热闹的野菊花,层层叠叠的花骨朵从枝腋冒出来,一朵挨着一朵,尤其漂亮。 江落抬起身子,打量着能入眼的,果不其然在一颗青石之后,发现了斜逸出来的一枝,绿色的叶子几乎被金黄色覆盖得完完全全,格外漂亮。 她下意识地走过去,踩着草垫折下那一枝,茎叶折断后溢出来的水迹染到了她的指甲上,她却混不在意,只把手里的枝条细细打量,又凑到鼻子下去闻,果不其然又打了个喷嚏。 顶着翡翠含笑的目光,她有些羞赧,干脆无理取闹:“你笑什么笑?” 翡翠忍俊不禁,好半天才把脸上笑意憋了回去,正色道:“我没笑。”然而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带着笑意。 江落瞥过视线,恼羞成怒不看她,竟往下面的密林里走了两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湖泊一侧,手边便是林子。 翡翠快步走过去,准备拉着江落回来,只见走在前面的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冲着翡翠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翡翠会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了江落身后半步距离的地方。 脚步声和说话声顿时消失无踪,到处都是寂静,除了有鸟雀振翅飞起直冲云霄的啾鸣声,除此之外什么声音好像都没有。 而在这仿佛连心跳都跟着停滞住了的寂静里,终于冒出了几丝不一样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着草地,发出小声的哀鸣。 江落看了一眼翡翠。 翡翠无奈极了,却也知道阻止是徒劳做无用功,干脆只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得了翡翠的默许,江落掂着脚尖轻轻地往里走,绕过几块嶙峋大石,发现那丛长得极好夹青带黄的绒草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翡翠及时拦住了胆大妄为的江落,勇敢地站在前面阻拦道:“我去看看吧。” 江落扶额,拍了拍翡翠的肩膀,二人一起走了过去。 拨开那丰茂草甸之前,谁也没料到,那后面躲着一只受伤的小猫,洁白的毛色沾了脏污,浑身皮包骨头一样瘦弱。 佛门不允许杀生,所以山地里茂林中什么动物都有,却不知道谁在这里扔了一个捕兽夹,把这只还是只崽子的小猫给拘到了。 它不过比两只巴掌合起来大上一些,细长的身躯下杵着四只瘦小的腿,还被捕兽夹夹个正着,动弹不得,爪蹄里渗出血来,染红了它的毛发,小家伙像是挣扎了很久却无力逃脱,湿漉漉的眼里惶然无措,眼见着光亮就要消失了,却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一下子抬起了头来。 江落惊奇极了:“这里怎么还有小猫?”边说边走上前去,蹲下身摸了摸整张脸上都流露出委屈可怜的小猫的头。 小家伙闭着眼睛,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声音有气无力的。 江落心生不忍,一边摸着它的毛慢吞吞给它顺,一边催着翡翠快点把捕兽夹给拆了,可是翡翠哪里见过这东西,忙得手忙脚乱,也没成功救出来小家伙的腿。 江落心里着急,小猫也急得直舔江落的手掌心,发出“咪/咪”的细小叫声,有气无力的。 翡翠又试了两下,还是打不开,懊恼道:“这是用蛮力打开的,我力气不够大,掰不开。” 江落皱眉,想了想说:“那算了,我连着这捕兽夹一起带回去,让人给我开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翡翠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猫,心里闪过几丝怜惜,“我来抱吧。” 还没等她碰到小家伙,那只在江落手里软乎乎可怜巴巴的小猫就龇牙咧嘴叫了起来,头顶的猫毛炸起来,发出“呼呼”的恐吓声。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江落的手托起小猫的下巴,在上面呼噜呼噜毛,暴躁的小家伙任由自己的下巴被人托着,尾巴一卷又是乖巧的小甜心。 江落抿唇:“还是我抱回去吧?” 还没等到她连着捕兽夹托起小猫,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踩在松针上的声音极有韵律,她下意识抬头一看,没想到竟然看到了秦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大电灯泡江哥哥不见了,安王:哦耶我可以了 ps明天请假 第23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他穿着白色衣袍,外面披着玄色的大氅,漫步走来,像是从森野之中走出来的精灵,俊美而精致的容貌,在背后压抑的绿色中,显得如霜一般洁白无暇。 一时间,江落有些看呆了。 直到小猫舔了舔她的手心,湿润的感觉才把她拉回了现实,她低下头摸了摸委屈极了的小猫,小声道:“你个小娇气包。” 细微的猫叫声,在一片静谧里自然传到了秦云息耳中。 还没等他目光斜移,就听到身后的松烟兴高采烈的声音:“王爷,是江姑娘。” 秦云息迫不及待地看过去,他长得比松烟还要高挑些,一眼就看到了湖岸那边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小姑娘,嘴角含笑抱着一只小猫,任由它舔着她的手掌。 霎时间,秦云息不免怨念,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猫来。 只是这想法一闪而过,他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像是无意发现她一样,声音清浅从容,带着笑意说:“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江落抬头看他缓步走来,那种如仙人一般的疏远姿态便更为明显,可是看他脸上带笑朝她这里过来的时候,却倏忽间有种仙人下凡尘之感。 她脸上略带几分笑,蹲身行礼:“见过王爷。” 秦云息示意她起身,问:“你怎么在这里?”没等江落回话,他就看到了被她抱着的小猫,发出细微的叫声,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爪子上还坠着一个沉重的捕兽夹。 “怎么不把这个给掰开?”秦云息皱眉。 江落苦笑:“我们两个都弄不开,想着一起抱回去找力气大的,才能把这玩意儿给弄下去。” 秦云息道:“我来试试吧。”说着弯下腰,看着江落抱在怀里的小猫,先是伸出指尖揉了揉它的圆乎乎的小耳朵,然后聚精会神看起了那简陋的捕兽夹。 小猫似乎知道自己得救了,眼前的男子还是它的大救星,尾巴摇摇晃晃搭在了秦云息的虎口处,绒毛一摇一晃,像是在挠痒痒一般。 它又打了个哈欠,伸出一小节粉嫩嫩的舌头,浑然一只小美猫。 松烟看着手痒痒,想去摸它一把,结果还没有碰到小家伙的毛,它刚刚的慵懒劲儿就散去了,龇牙咧嘴表示出它的不情愿。 松烟收回手,气得冲它做鬼脸吓唬它。 小猫闭上眼睛舔毛,看也不看他一眼。 松烟只觉得一口气没上去,梗在胸腔里,气死他了。 站在一边的翡翠,无端多了几分同病相怜,还有点幸灾乐祸。 瞥到这一幕的松烟瞬间气急败坏,转过身去,干脆眼不见为净才好。 秦云息看着捕兽夹,打量片刻伸出手去,摸了摸沉重的铁片,然后一鼓作气,把压着小猫爪子的上面那片给用力一提,反手一掰,捕兽夹就彻底张大嘴巴把小猫的爪子放了出来。 终于能抱着爪子舔一舔了,小家伙迫不及待地一腾身,将受伤的那只脚抱住,喵喵叫着,可怜又可爱。 江落听着小家伙细弱的声音,忍不住在它身上多摸了几下,逗得它从喉管里逸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撒娇一样。 她笑了起来。 秦云息把手里的捕兽夹拿起来看了两眼,有些疑惑:“怎么有人把这东西放到了靠寺庙这么近的地方来?” “许是没注意地方吧?”江落迟疑片刻,不确定地说道。 秦云息便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把捕兽夹交给了松烟,让他带回去处理掉,自己掏出手绢细细擦干净粘上的污痕。 江落朝着他道谢。 秦云息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又问,“天色不早了,你是要回去了吗?” 江落笑着说:“我是和外祖母一起来这里小住几日的,正准备回禅室呢。” 秦云息转过头看她,有些惊喜抿唇笑道:“我也正好要在这里住几日,倒是巧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江落也没想到他竟然也住在了寺庙里,一时诧异,跟着便有了几分喜悦,点头说:“好啊。” 她又看了看抱着的小猫,眨巴着湿润的眼睛看她,不过一点点大小,好像还带着奶香味呢,爪子上的血迹还在,染红了毛发,越看越觉得小家伙可怜兮兮的,她把它举起来平视,看着小家伙的眼睛说道:“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啊?” “喵呜。”小猫舔了舔江落的掌心,乖巧极了。 “我就当你同意了啊。”江落低声笑道,又呼噜了两把它翘起来的毛毛。 小猫叫了两声,娇娇的,让江落的心都化了。 秦云息站在一旁,偏头看她和小猫头碰着头的样子,也觉得她娇娇的,看着他的心也融成了一汪水。 江落恰好抬头,正巧与他对视上了,她微微一笑,眼神里仿佛有光。 秦云息轻咳两声,开口道:“走吧。”说罢转身先走了。 江落快走几步,追上了他,见他只顾着往前走不说话,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话题,问道:“王爷,上次买回去的那些话本还好看吗?” 先不提秦云息的反应,后面跟着的松烟差点没吓死,感情那些被自家王爷放在书桌上供起来,自己想去收拾拿走还被他罚去扫台阶的那些话本,竟然是江姑娘挑选的。 原来如此,这么一想,他扫了三百遍台阶,保准比西洋镜还要油光锃亮,磨得手心长了水泡,就一点也不冤了。 秦云息放慢脚步,等着江落追上他,他此时才开口说道:“内容的确好看,就是……” 姑娘家家,看那些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耳红心跳的东西,真的好吗? 秦云息的迟疑,江落马上就领会出了他的意思,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次祝淼先生的书里,竟然会有些露骨的描写,饶是她一个穿书的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不用说安王殿下一个古人了。 她低下头,懊恼极了,自己怎么挑了这个话题来问,半晌才嘟囔道:“我翻的时候又没有看到,这不怪我。” 在秦云息面前的江落,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样子,哪里有过今日的扭捏和不好意思,他好奇地看着她低下去的头,嘴角轻轻扬起:“的确不怪你,我就是没料到而已。” 他又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免得她再低头就要挤到被抱着的小猫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来了大佛寺?什么时候来的?你哥哥有一起来吗?” 江落一板一眼回道:“外祖母说要来礼佛,我就陪着她一起来了,在这里住了有三四天了,哥哥在家里读书,就没有过来。” 边说着,她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红边消散而去,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她终于敢抬起头了。 秦云息想打趣她,又怕逗得小姑娘急匆匆缩到龟壳里,只装作没有察觉,说起了自己来的原因:“那我比你迟来两天,我是昨日到的,住持了圆法师找我来下棋,他个臭棋篓子就没赢过,还偏要下,我被缠得没办法今天一大早就沿着这条路去山下走了走,也省得被他再逮到。” “没想到了圆住持还有这爱好。”江落笑道,“我爹也是,他的棋下得太烂了,每次都不好意思在外面找那些师爷下,就专找我娘,然后哥哥大了点,就是找哥哥,连我下得都比他好,他还赖棋,所以我们都不情愿陪他。” 秦云息抿唇,听她说话,轻柔温暖的声音在林子里飘荡开来,兜兜转转的回声也从他的耳朵里进了脑中,像是要刻下深深的印记一样。 只听她顿了一下,有些怅然又有些洒脱:“这下好了,娘总是最不耐烦他的,这下也不得不陪我爹在地底下一起下棋了。” 秦云息想去摸摸这个接连失去父母双亲的小丫头,告诉她,除了父母之外,她这一生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爱她,只是最后他却犹豫了。 好在江落也并没有那么不开心,她只是略微走神,然后笑着看他:“那王爷,你先现在回去,还会被住持抓过去吗?” 秦云息笑了起来:“他大概应该不会了吧?昨天下了一天的棋,今天可能早就睡了。” 语气熟稔,仿佛和那位德高望重的住持私下里关系很好。 江落这样想着,也就情不自禁问了出去。 秦云息怔忡,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生来胎里就弱,小时候也是隔三差五就病上一场,当时皇兄皇嫂都操碎了心,太医也拿我没办法,后来还是住持说我和佛有缘,佛祖庇佑可能对我有好处,所以我五岁之前都是住在大佛寺里的,算是住持带大的吧。” 江落此时才知道,原来京城中流传的安王体弱的话,并非谣言。她几次三番看到他,都是一副健康正常的样子,却也不代表他内里没事。 她忍不住询问:“那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秦云息转过头看她,眼底像是掺了一把细碎的星子,光影憧憬中,他淡笑道:“现在已经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我的小姑娘,她关心我了,心里真美。 关于年龄差,落落14,安王19,没差几岁。 第24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被他这样的深邃目光看着,江落只觉得脸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她忙低头,却仍能感觉到脸上的热意。 她没有了直视秦云息的勇气,含含糊糊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正因为她躲着不肯抬头,才没有看到秦云息眼底的灼热,那样的热度像是能把她融化在里面一般,没有来得及吐露出来的情愫,在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交谈中,重叠累加,到了现在,就连秦云息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有多深了。 山涧鸟鸣,清脆的叫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秦云息咳了咳,把目光移开,故作自然地打趣道:“你别这个样子,要不然我觉得自己又不好了。” 江落抬起头,凶巴巴道:“快呸呸呸,你这是在自己咒自己吗?” 秦云息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顺着她的意思呸了几下,文雅从容的人,就算做出这样的行径,也是好看的。 他笑着说:“我要是在皇嫂面前说这话,她说的一定和你一模一样。” 江落哼唧两下:“本来就不能这么说嘛。” 秦云息嘴角噙笑,纵容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又看着小姑娘翘起鼻子的样子,心里一阵慰贴。 皇嫂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他多的是孺慕,是对长辈的亲近乖顺,可是江落说这话时,他心里率先涌过的是甜蜜,像是蜂蜜入嘴一般的舒服甘甜。 之后的一截路,二人并没有再说话,只是落在松烟眼里,前面的王爷和江姑娘好像被什么东西包围着一般,身板萦绕着一种让别人插不进去的气场。 他好奇又纳闷地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小路偏僻而深幽,只有脚步声,中间混着几声小猫的细弱叫声,一切都是安谧的。 到了拐角处的怪石边,看着眼前岔开的两条青石砖路,秦云息只恨自己的脚步不能再小一些,怎么这么快就要分别。 只是心里虽这么想,但是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指着左手边的路说:“从这里往前走,就是来礼佛的女眷住的地方,你们一直往前就好了。” 江落认得路,她略微福身,看着脚下的砖路上青苔痕迹,说道:“多谢王爷救了小猫。”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秦云息温和道,“我先走了。” 江落抬起头,看着他玄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清瘦的肩颈,瘦削的背影,此时她才算真切地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洒脱而自由的王爷,也曾是病魔缠身的可怜人。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怜惜。 怀里的小猫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伸出舌头在她的手上舔了一下,江落低头,恰好与小家伙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视,水汪汪琉璃一样的猫眼,随着光影的变化而收缩着琥珀色的瞳孔,显得瑰丽而迷人。 江落的手摸了摸小猫的头,一边沿着路往前走,一边看着小猫问道:“我要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想了想,试探问道:“你这么白,叫你雪球好不好?” 小猫抱着前爪舔了舔,闻言停顿了一下,冲着江落“喵喵”直叫。 “哦,你不喜欢啊,”江落皱眉,“那叫小白?” 小猫放下高高抬起的前腿略微呲牙,“嗬嗬”出气。 “还是不喜欢吗?”江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它头上摸着,一连想了好多名字,小家伙都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你到底喜欢什么名字啊?”江落托起它的下巴,逼着小猫和她对视,问道。 小猫偏过头不看她,舔着自己背后的毛,看起来高冷极了。 就,好忘恩负义一只猫。 江落拎着它的后颈皮:“嘿,小家伙,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个态度不太对啊!” 小猫一个猛虎扑食,把江落的手压在肚皮下面,毛绒绒暖呼呼的,一下子温暖了她有些泛冷的手。江落笑眯眯地看着小猫,好像发觉了这家伙的新用途。 猫咪浑身一颤,总感觉有人对本喵大王不怀好意。 很快,她住着的那禅房的院墙便入了她眼里,因为老夫人是轻车简从来的,没带几个人,就格外安静,门口站着一道头发花白盘成规整圆髻的嬷嬷,看着江落回来了,几步迎上去,嗔怪道:“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 江落笑了笑,握着抱着的小猫的爪子和乳母说道:“啊,冯嬷嬷你好啊,我是捡回来的小猫猫,以后请多多关照哦。” 冯嬷嬷板着的脸瞬间破功,被她逗得一笑,无奈道:“你就哄我吧。”又伸手想去抱抱这只小猫,还没等到翡翠阻止,小家伙就露出一副凶恶极了的表情来,倒是吓了她一大跳:“嚯,这只猫好凶啊!小姐你是从哪里抱回来的?” 江落笑着把事情缘由和她说了一遍,冯嬷嬷也看到了小猫身上的血迹,心里不免有些可怜它,进了屋便说:“我去打点热水,把它身上擦一擦吧。” 江落点头,把小家伙放在桌子上,补了一句:“你看厨房里有没有清淡的东西,弄点不加盐的来给它吃。” 冯嬷嬷点点头,便下去了。 江落进了内室,换了一身衣服,又净手洁面抹了香脂,边问一直在院子里的樱桃:“外祖母回来了吗?” 樱桃摇头:“还没呢。” 江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疑惑极了:“这个时候,功课不是应该结束了吗?” 樱桃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老夫人身边带出去的人都没回来,我也不知道。” 江落皱眉,低声吩咐她:"你出去,老夫人那边应该有不少人,你随意找一个机灵点的,去前面看一看发生了什么。" 樱桃称是,脚步匆匆绕开屏风走了出去。 正好和进来的冯嬷嬷撞上了,她脚下动作没停,只冯嬷嬷捧着一圈一圈往外泛涟漪的水盆,瞪了樱桃的背影一眼:“死丫头,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 “好了,嬷嬷你就别说樱桃了,”江落走了出来,笑着劝道,“我叫她出去找个人,去前面看看外祖母那里怎么了。” 冯嬷嬷把水放在地上,又找了块柔软的绢帕,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再拧干,准备给小猫擦一擦,却没想到它还是戒备的样子,弓起身子脊背高耸,往后退了几步,头往下压,发出“嗬嗬”声。 冯嬷嬷手里拿着帕子,不敢往前走。 江落拍了拍小猫的后脖颈,向冯嬷嬷伸出手:“把帕子给我,我来吧。” 冯嬷嬷眯着眼睛看猫,半天才说:“小姐,这猫性子不太好,还这么凶,你确定要养吗?” 江落看了一眼在自己的抚摸下化成水一样的猫,笑了笑:“先养着吧,毕竟受了伤,又还小,等回去的时候再看看它愿不愿意和我走,到时候再说吧。” 又接过拧干的帕子,触手温热,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受伤的右后脚,一点一点轻轻地擦去上面沾染的血迹,又轻柔地摸了摸它的骨头,好在没有断,也算是万幸了。 洁白的帕子上染了污痕,江落把它递给冯嬷嬷,让她去换张来,又把它其余地方的毛擦了一遍,那些拧在一起团成一堆的毛又被解开,用梳子细细地梳了一遍,现在这只猫的样子,就显露出来了。 它浑身白色,只头顶和耳朵尖尖有点橘色的毛,还是只小小的猫宝宝,是只美丽的小母猫。 就是脾气不太好。 再一次看着冯嬷嬷被它吓唬走,江落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捏了捏闷头吃饭的小东西的尾巴尖:“你能不能对人友善点儿?” 小东西屁股一扭,正好冲着江落的脸,一副我就不听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把她气了个够呛,想打吧,又发现它浑身还没二两肉,她悻悻把巴掌收了回去:“我怕打了你,我手疼。” 浑然不知自己躲过一顿胖揍的猫,回头冲着她喵喵叫。 江落双手托腮,看它:“我想到了,不如就叫你饱饱吧,瞧你这吃相,胡子上都沾着东西,简直邋遢死了。” 忙着吃饭的猫压根没听主人的絮叨,也因此来不及反抗,便被一锤定音,猫生的名字便定了下来,就叫饱饱了。 等它的饭都吃完了,露出肚皮让江落揉的时候,樱桃才匆匆回来,说道:“前面好像有贵客来了,老夫人被留下来说话了。” 江落点点头,也没问到底是谁,只吩咐道:“那我先抄一会儿经书,等外祖母回来了再去一起用饭吧。” 说罢,就起身进了内室,坐到书桌前。 饱饱闭着眼睛感觉到摸着它肚肚的手被移开了,它这才纡尊降贵睁开眼,只看到救命恩人的背影,顿时一个翻滚,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追了上去蹭着江落的脚不肯移开。 江落也就随它去了,安安静静抄了一会儿,灯光昏黄,勾勒出她温柔的脸庞轮廓。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夫人身边的人才过来说道:“表小姐,老夫人回来了,叫您过去吃饭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咪——啾! 第25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禅室不大,江落住在左厢房,老夫人住在正屋,她沿着走廊过去,发现正屋里安静极了。 老夫人换了身衣服,倚在榻上,若有所思,见到江落来了,才笑了起来,嗔怪道:“我不回来,你就不吃吗?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饿伤了。” 江落回道:“不过是一顿晚饭而已,再说了,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我就等着您回来呢。” 边说边扶起老夫人,一起到了摆着的八仙桌前面坐下。 大佛寺的斋饭味道还是不错的,蔬菜都是僧侣自己种的,清脆爽口,豆腐也是大清早自己磨的,味道细腻入口满是豆香。 江落给老夫人盛了一碗豆腐青菜羹,说道:“外祖母,你才从外面回来,喝点热乎的暖暖身体。” 老夫人拿着调羹小口小口地抿着,神色越发古怪起来,带着疑惑。 江落吃饭的间隙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问。 等吃完了,下面的人把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妥当了,老夫人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最终还是看着江落,说道:“你可知道今天谁来了大佛寺?” 江落摇头:“我只是派人去看看您怎么还没回来,他们说有贵人来了,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 老夫人叹了口气:“是皇后来了,留我在那里说了几句话。” 闻言,江落吓了一跳:“皇后娘娘?她怎么就这么悄悄过来了?” 老夫人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大抵与安王有关吧。” 听到“安王”二字,江落觉得自己浑身一颤,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种在家长面前撒谎生怕被发现的感觉,这种滋味实在有些奇异。 她出神了片刻,才小声说道:“我下午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安王殿下,还抱了只猫回来。” 老夫人释然道:“那便是了。”又笑着问:“带了只什么样的猫回来?抱过来给我看看啊。” 江落笑着说:“就是小家伙被捕兽夹困住了,我正好路过,就顺手救了回来,还得感谢安王帮我弄开了那个沉手的捕兽夹呢。至于那只猫,别提有多凶巴巴的呢,只有我能抱,翡翠碰也不能碰,还把冯嬷嬷给惹急了呢。” “那是凶。”老夫人叹道,小心嘱咐她,“你要养我不拦你,但是别伤到了自个儿,猫要是凶,你就得教会它乖顺一点,不然有的是讨嫌的时候。” 江落坐在老夫人脚下,拿着美人捶给她捶腿,闻言笑着应了。 老夫人的目光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怅然道:“我几年没进宫去了,没想到皇后娘娘这几年被磋磨成这个样子,她只不过比你的娘略大几岁,现在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唉,皇家的事啊,真的一言说不尽。” 江落保持安静,并没有插话。 老夫人也只不过是在顺口说着心里的百味杂陈罢了,没有让江落说话的意思,只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老态尽显:“我也老了啊,没几年就要下去见你娘了。” 捧在手里长大的女儿早早去了,对老夫人的打击其实真的很大,偶尔午夜梦回,想到的都是女儿出阁前灿烂的笑,再加上又被大房气了一场,她越发觉得自己有心无力起来。 江落握着她的手:“外祖母,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今年才十四呢,您还要看着我和哥哥都成家了,抱孙子呢。” 老夫人的手在江落肩膀上拍了拍,振力笑道:“好,外祖母争取多活几年。” 见外面黑得越发凄冷,她忙催江落回去:“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了吧。” 江落点点头,行礼退下了。 老夫人目送着她走出去,此时安嬷嬷才走上前来,问道:“夫人,皇后娘娘和你说了什么?” 老夫人摇摇头,叹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顺口安慰了我一下。” 安嬷嬷默然,她想起了皇后尚未嫁人时,和自家小姐关系也算不错,在心里叹了口气,略过不提,只服侍着老夫人上了床榻,提早放好的汤婆子温热极了,烫得老夫人冰冷的足尖瞬时热了起来。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和江落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外面领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对着老夫人行礼道:“夫人,咱家领娘娘的话,说请您和江小姐过去一趟。” 人来的时候,老夫人就站了起来,听完他说话,她先是示意站在身边的安嬷嬷给他塞了个荷包,又恭谨而不失气度道:“我们这就去。” 那太监掂了掂荷包里的东西分量,躬身退到了门外。 江落咬着唇看老夫人,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穿着,因为是在寺院里,只是素色的衣服,但是还是得体的,于是便拍了拍江落的手,说道:“别怕,皇后娘娘性格宽厚,不会为难你的。” 江落糊里糊涂跟在老夫人后面,皇后派来的太监在前面引路。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见到了皇后。 好在到了皇后所住的禅院时,她也收拾好了心情,学着老夫人的样子进了内室,一阵檀香拂来,几名穿着宫装的侍女撩起门帘,让她们进去说话,脚下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来。 皇后倚在罗汉榻上,穿着常服,手里捧着一碗燕窝细细地喝着,看到她们祖孙二人进来了,身后站着的侍女接过她手里的碗勺,退了一步放在矮几上。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扬手让跪在地上的二人起来赐座。 老夫人坐在了皇后对面的太师椅上,而江落则是坐在了老夫人脚边的绣塌上。 皇后笑着开口,声音温和:“一大早就把你们叫来,你们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吃点燕窝粥?” 老夫人笑着回道:“刚吃过,夏公公才过去喊人的。” 皇后点点头:“那就好。”又把视线移到江落身上,笑着问,“这便是您的外孙女,清宜的女儿?” 老夫人点头:“是。” 皇后招手让江落走上前来,细细打量着她的五官,半天才开口说:“果然和你娘有几分相似。” 又拉着江落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微眯着眼回忆道:“我还没出阁的时候,和你娘的关系不错,她比我还要小个三四岁,很是安静知礼,招人喜欢,那时我和她最有话说,只可惜后来都嫁人了,就没有再见过了,却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她的手又在江落手上拍了拍。 江落过了那个坎儿,再听到说起爹娘的事情时,面上倒不会有多伤心,反而很是好奇地听皇后娘娘追忆往昔,听着她口中娘亲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一个穿着素雅衣衫,坐在人群之外含笑的少女身影一般。 但是老夫人就受不了了,她一边听一边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又忙不迭地掏出绢帕擦干泪水。 皇后见状,歉意道:“是我说起这些,让您伤心了。” 老夫人摇摇手:“是臣妇失态了才对。” 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又陪着闲聊了几句,才讲出让人来的意图:“了圆大师回京了,我想着去找他算上一卦,正好看到老夫人,想起来您也是沉迷佛法的,不如一起去看看?” 闻言,老夫人吓了一跳,不敢置信:“了圆大师什么时候回的京城?这事要是传出去,来的人要从山脚排到山顶吧!” 皇后笑着说:“他就是怕这样麻烦,才没有大张旗鼓,我要是不知道云息被他找来下棋,也是不清楚他回来了的。” “那可真是太感谢娘娘了,”老夫人喜笑颜开,“难为您还记得臣妇爱佛法。” 皇后依旧带笑:“我怎么不知道呢?满京城的人都在说,荣家的老太太年轻时根本不信,到了年龄大了倒是开始笃信起来了,这些话自然有人传到我耳朵里去了。” “再说了,这些信或者不信,不过是内心要找个盼头罢了,我和您都是一样的。” 边说,三人并着后面跟上的侍女一起沿着石砖路往了圆大师住的院子走去。 了圆大师虽然是住持,但是住的却很偏僻,绕过几座假山,又穿过一道竹林,才看到一间外表看着破败的茅草屋。 这便是他住的地方了。 江落简直不敢置信,连皇帝都敬着的大师所住的屋子,竟然如此简朴。 皇后和荣老夫人却是见怪不怪,站在门口让守门的小沙弥进去和大师通报一声,小沙弥很快就回来了请人进去。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厚实的枯草被压到两边,好歹辟出了能走的地方。 还没等她们走到屋檐下,那道同样摇摇欲坠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迎过来:“皇嫂怎么来的这么早?” 皇后笑着让他扶住了自己的手臂道:“拜见大师,当然要心诚,所以早早就来了。”又说,“这是荣老先生的妻子和外孙女,想必你也认识。” 秦云息的眼神在江落身上顿了顿,点头道:“的确认识。” 第26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夫人正要行礼,秦云息手一挥开口:“免礼。”又温声说道:“大师就在里面等候,他脾气有些奇怪,老夫人不要在意。” 话音未落,盘腿坐在草垫上的了圆大师就气呼呼站了起来:“你这小子,就不能在外面说我点好话吗?” 江落闻声看去,被人敬仰的大师,她以为是一副仙风道骨羽化成仙的世外高人的样子,却没想到,他倒是像极了自己法号里的“圆”字,长得圆滚滚的,脸也圆肚子也圆,白白的胡须随着说话一起一伏,倒是个憨态可掬的邻家爷爷形象。 他见秦云息扶着的皇后,随意拱了拱手道:“贫僧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也没有在意他行礼的姿势,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又拍拍旁边的凳子对着老夫人说:“您也坐下吧,大师这里是没有什么好地方坐的。” 了圆大师浑然不在意,脸上乐呵呵的,江落却仿佛透过这样的笑,看到了他的疏离,在人群之外,他不入红尘,只一心向佛。 随即,她猛然一愣,然后讪讪笑了。 偷看被人逮到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就,好尴尬,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了圆大师慧眼如炬,霎时一转头看着江落,目光灼灼,接着才化作散漫,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惊异,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打量了江落的脸片刻,若有所思。 皇后是来和了圆大师说佛法的,老夫人也是能听得懂这些深奥话语的人,只江落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秦云息在寺院长大,这些也是懂的,甚至在有段时间,还是他刻入骨髓的东西,所以半听半走神,眼角余光直往江落那里走,见状,他悄悄戳了戳江落,小声道:“你要是听不懂,我们出去走走?” 江落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点头。 秦云息嘴角含笑,领着她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等出了大师的院子,江落才放松下去,小声说道:“果然我还是听不懂这些东西的。” 秦云息抖抖衣袍下摆粘上的草籽,笑着安慰道:“这些佛经的确深奥晦涩,像你这样的年龄,不懂也是正常的。” 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听得江落愤愤然:“你这话说的好像老爷爷的语气啊。” 秦云息哑然失笑,摇摇头道:“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带你在这边走走吧?” 了圆大师住的极为偏僻,鲜有人来,就连庙里的僧侣也很少到这边来,因此格外清幽寂静,风景也着实不错,就是因为太久没人过来,草疯长,没人收拾,路难走了些。 绕过嶙峋的大石,又踩着荒草,此时江落才发现,了圆大师住的院子其实在顶峰最边上,从这里往下看便是层叠的云海山峦,格外壮美。 “没想到大师住的地方看起来破败,其实还别有洞天呢。”江落笑着说。 秦云息与她并肩站着,说道:“大师的确有些挑拣,别看他的院子那么破旧,其实选的地方特别好,还适合他偷偷趁着大家不注意溜下山去。” 江落被逗得笑了起来:“大师这么好玩的吗?” 秦云息偏过头看她眉眼间的笑意,仿佛看到了击破黎明前所有黑暗的第一缕晨光,他微微低头笑了笑,恨不得把所有的缱绻都给她,过了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和她说闲话一般随意聊着:“他在外面说是佛法高深的大师,连皇兄都有几分尊崇,可其实背地里就只是一个好玩的老头子,寺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喜欢他,那些新来的小沙弥每次都缠着他说故事,但是吧有时候他也烦了,又因为是住持的身份拘束着,所以就顺着这条下山的路往外跑,都跑远了其他师父才发现,抓有抓不回来,只好对着外面的人说他去云游了。” 边说着,他顺手将拦在眼前的一丛枯草给拨开,指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说:“这就是他偷跑的那条路。” 江落了然:“藏的这么严实,的确不容易发现。” “可不是吗?”秦云息摇头,又指着路说,“要不要顺着这路下去走走?” 江落探头看了一眼,颇有些好奇,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点头:“想。” 秦云息小声嘱咐道:“那小心点,这路有些不好走。” 说完,他先往前走了一步,拨开在前面挡路的草,道:“你跟着我后面,小心被草割伤了。” 江落笑着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您就先走吧。” 秦云息回头看了她一眼:“好了,我不说了,你小心便是。”说罢,便先往下走了。 江落跟在他后面,避开锋锐的草尖,小心翼翼往下走。 秦云息的脚步放慢了,等着江落跟上来,才继续往前,二人你前我后,没一会儿就走了一大截,正好将最陡峭的一段走完了,再往下面是一个宽敞土台。 秦云息先踩到平台上,然后站住了,等着江落追上来,才指着下面说道:“在这里往下看,风景是不是不错?” 江落往前几步,学着秦云息的样子撑在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林间清新自然的味道,好像跟着这股气息一起被她纳入胸腔里。 再看下面,缭绕的云雾飘飞,荡出让人窒息的云海来,白色的云雾填不满的地方,露出逐渐变黄变红的树林,色彩鲜艳而动人。 江落忍不住叹道:“很好看,这风景没人画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秦云息迟疑片刻,没说自己跟前就有不少画好的山景图,春夏秋冬四季都有,反而舌头抵着上颚,纠结了一下才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试试。” 江落惊喜地看他:“真的吗?” 秦云息话说出口,那种羞涩和骗人的尴尬就消失了,反而默默挺起胸脯道:“当然是真的,不过就是一幅画,我还能说假话吗?” 江落笑着给他拱了个手:“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多谢多谢。” 秦云息学她回了个拱手礼:“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客气。” 说完二人对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笑声传出去,伴随着回音,在这山野里盘旋而又散去。 秦云息姿态放松地倚着栏杆,随意说起来下面的风景来,江落津津有味地听他说,无形之中只感觉秦云息在自己心里的形象蹭得一下又高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雾散去些许,红的黄的叶片招摇晃动。 秦云息本来还是在随意说着见过的风景,却突然一顿。 江落也是随即一愣,纳闷地问:“怎么了?” 还没等秦云息回答,她就知道了,身后的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山里不得不说有些骇人。 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语气不稳:“这是什么声音?” 秦云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把江落挡在身后,才看向看在边上的松烟:“你去那边看看,到底怎么了?” 松烟一向带着笑的脸也沉了下来,点点头,警惕地往里面走了几步,弓着身子很是谨慎。 没想到还没等他进了那片林子,就突然有个东西在他肩膀上蹬了一腿,然后一跳三尺远。松烟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然后踩着他肩膀的那家伙就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往里走继续找谁弄出的声音,还是去找那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白色生物去算帐。好在没有等她由于多久,林子里就走出了一个人来,骂骂咧咧灰头土面。 松烟看清来人的脸,瞬间惊了一下,忙行礼道:“见过唐王世子殿下。” 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唐王世子秦元启被这一声吓到了,忙不迭地整理衣服,又一手擦掉脸上的灰,此时才抽出空来看松烟:“你是谁啊?” 松烟:“……”好在没等他开口,秦云息那边就看到了秦元启,记仇的安王殿下一下子就想起了桂花宴上他的口出狂言,瞬间黑了脸唤松烟:“松烟,你回来吧。” 松烟:就很一头雾水,但是我还是得乖乖回去。 “殿下,您不是要我去找谁弄出来的动静吗?”他摸着头问,走进一低头才发现,江姑娘蹲在地上又在撸猫了,他又是觉得奇怪,过了一会儿,僵住的脑子才开始运行,“这猫就是刚才踩着我的肩膀往外跑的那个东西?” 江落伸出手随便摸着白猫摊开的肚皮,把一副凶样的猫撸得咪/咪叫:“就是那个踹了你一脚的东西。” 秦云息黑着脸连着猫带着江落往后面一护,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们,才看向走过来的唐王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秦元启此时才发现站着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王叔,心里叹了口气乖乖行礼,准备糊弄几句就躲回去继续烤他的红薯,结果一下子看到了他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未来的世子妃,他一个激灵,瞬间恨不得自己能跑回去换件风流倜傥的衣服,拿着折扇继续当风流贵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想吃烤红薯,真的好香qwq 第27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只不过顶着先不说这不可能,再说看着小王叔的黑脸,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乖巧行礼,又和他解释自己突然出现的原因:“我正在后面的山里烤红薯呢。” 秦云息优雅而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烤红薯? 江落听得一愣,放在白猫身上的手也不自觉缩了回去,引得闭着眼睛享受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绕着江落的腿团团转,喵喵直叫。 这熟悉的讨厌叫声让秦元启一下子又被气着了,任谁烤个红薯,被这只不吃那玩意的猫几次三番跑过去捣乱,都不会有好心情。 他撸起袖子,只想和猫大战三百回合,非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来。 只不过,当他看到那只桀骜不驯的猫乖得和什么一样,舔着江姑娘的手时,他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江、江姑娘,烤红薯你要吗?” 江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秦云息蹙起眉头,把她护在身后,斥道:“你吓到她了。” 秦元启挠了挠头发,讪讪道歉,却还是贼心不改,眼睛锃亮地看着好久没见到的“心上人”,再一次热情发出邀约:“江姑娘,你真的不吃吗?” 秦云息的脸色更黑了:“你去烤你的便是,在这里唧唧歪歪干什么?”一边脚往旁边移了移,力图把江落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才好。 江落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素未谋面的唐王世子怎么这么客气,见他仍然试图要让自己去吃红薯,她虽然有些被诱惑到了,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拒绝了:“不了,不用了。” 听到安王叔的阻挠,都没有听到江落这一句话来的扎心,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唐王世子瞬间没精打采起来,像只耳朵垂下去的小狗,撅着嘴不情不愿道:“那好吧,我先走了。”慢动作地转身,往林子里走,一走一回头,像是什么生离死别一样。 秦云息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心里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满是醋味。 江落浑然不觉男人的心思海底的针,她抱起绕着她的腿打转的碰瓷白猫,和秦云息道:“我总觉得最近特别招猫,你看又有一只来了。” 秦云息将心里的醋味压下去转过,身看被江落抱着的那只猫,同样是浑身白色,但是比昨天那只要大上一圈,油光水滑的样子,看起来没少在寺庙里少偷东西吃。 迎着秦云息的目光,那只白毛施施然抱起爪子,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好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 秦云息只觉得心口一梗,就连这只猫也在气自己。 江落举起白猫的爪子晃了晃,问秦云息:“这是谁养的猫吗?” 秦云息摇摇头:“庙里没人养这玩意儿,大概就是山野间的野猫,时不时过来打打秋风吧。” “原来如此,”江落笑道,“那放开它,小家伙也能自己喂饱自己吧?” “肯定的,山里的猫都快成了精的,怎么会吃不饱?”秦云息回答道,“你看它的皮毛,这么好,就说明没少去厨房里祸害。” “那就好。”江落笑盈盈地把白猫放了下去,拍了拍它的头,小声道,“小家伙,那你就别跟着我了,自己去玩吧。” “喵呜—” 白猫叫了一声,继续绕着江落打圈。 秦云息见状,眉头微皱,阻拦了江落要蹲下去摸一摸小家伙的举动:“你晾着它,小猫一会儿就走了。” “那好吧。”江落闻言,心里也觉得是这样的,索性随便白猫去了,对着秦云息说起了昨天被捡回去的小猫,“王爷,你知道我给昨天那只猫取了什么名字吗?” 想到昨天江落和那只猫沟通无果的取名事宜,秦云息不由得一笑,顺着她的意思反问道:“那到底叫什么名字?” “它叫饱饱,因为它太能吃了,就是青菜豆腐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我喊它都不理我,所以我就喊它饱饱了,是吃饱了的那个饱饱。” 秦云息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江落随意的一句话,他那些醋味就散了,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他听着江落若有若无的抱怨,心尖一跳一跳,像是开出一朵太阳花出来。 半晌,他才开口,小声问道:“你想吃烤红薯吗?” “啊?” 他声音太小,江落没听见,下意识地反问道。 秦云息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要烧一起,强忍着羞涩和尴尬,音量高了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想吃烤红薯吗?” 觉得自己没把意思表达出来,他又低着头在后面补了一句:“我也会的,我烤的红薯也很好吃。” 江落这下子听清了,她一下子愣住了。 寂静在二人之间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落只觉得自己的脸也红了,那份热意顺着自己的脖颈往上、也往下,往身体的各个部分在蔓延。 不就是一句话吗?红什么脸?在搞什么? 她在心里吐槽自己,却还是不敢抬头看秦云息,也不敢说话。 秦云息那边也不例外。 他低着头看脚下一丛草,秋季的冷意让它们地面上葱绿色的叶子都枯死了,但是根茎仍然残留着,像是不屈的生命继续等待着时机绽放。 他期待着,又有些惧怕江落的回复。 但是久久没听到声音,他的心又惴惴不安起来,想着自己干脆就开口算了吧。 好在最终,江落还是比他先说话的:“好啊,王爷什么时候烤红薯的时候,喊我一声。”边说边捂着脸,抬起头装作不在意,其实脸上还是带着一抹绯红的。 听到这句话,秦云息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里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喜悦,点头道:“好好好,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二人对视一笑。 好像和之前都是一样的,又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在空气里悄悄成长起来。 秦云息看了一眼天色,故作镇定问江落:“那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江落点点头,蹲下身子摸了摸白猫的头,和它依依不舍地告别。 白猫蹭着江落的手,又叫了几声,越来越娇气的声音,让秦云息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性别。 这真的是只公猫?怎么这么黏黏糊糊的? 秦云息皱着眉,瞪了那只太能缠人的猫好几眼,迫不及待地说:“我们走吧,不然老夫人该等急了。” 江落有些歉意地笑了,抬腿绕过那只黏人的猫,便要追上秦云息的步子。 谁知道那只猫那么锲而不舍,一路跟着他们后面,时不时往前跑几步,又在江落的鞋子上面一趴碰瓷,江落又怕踩到它,只好半走半停,到最后那只猫竟然趴住不动了。 江落停下来,无奈地看它。 秦云息实在是服气这只猫了,他蹲下身戳了戳它:“小家伙,你什么意思啊?” 白猫蔑视地看了捣乱的秦云息一眼,继续在江落的脚上蹭着它满脸的猫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 江落也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来。 “你是想跟我走吗?”她摸着白猫身上的毛,问道。 她自然没指望它听懂,可谁料到白猫听到这话,一下子抬起头,转过去在江落的手上舔了舔,叫了起来:“喵喵喵。” 江落诧异地抬头,和秦云息对视:“不会吧,它真的想和我一起走?” 秦云息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他算是知道了,自己还不如变成一只猫,就能顺理成章跟着江落走了。 “可是我已经有一只了,再带回去会不会吵起来?”江落有些担忧。 秦云息见不得她蹙起眉的样子,下意识地说:“那,我养这只猫?” “行吗?可以吗?”江落的眼睛亮了,她其实还是舍不得把这只黏人猫就放着在山野里随意闯荡的,但是顾忌到已经有了一只黏人程度不输这只白猫的饱饱,她就有了些纠结。 却没想到秦云息主动提出了这个建议。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眨巴眼睛看他:“如果你真的能养它,就再好不过了。” 秦云息心里纵然有一分不情愿,看到江落眼巴巴的目光时,瞬间就消失了,他点头说道:“不过只是养一只猫,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那就好。”江落抱起不愿意走的白猫,握着它的爪子和秦云息打了个招呼,“主人,你好啊。” 白猫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半理不理但是态度明显要好很多地看了一眼秦云息,随意地打了声招呼,喵的一声还有气无力的,叫完了又往江落怀里把头塞了进去,一副撒娇的样子。 猛汉撒娇,简直没眼看。 秦云息心里吐槽,要不是因为江落的原因,谁要这只蠢猫?留着给自己当大爷吗? 当然,日后两只雄性生物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也是抱团取过暖一起哭过的男人。 皇后稀罕地看着被秦云息僵硬地抱着的猫,很是诧异:“你怎么出去一趟,抱了只猫回来?” 秦云息撇撇嘴:“就是看它长得好看,又有点可怜,所以就带回来了。” 皇后没有再问,和了圆大师告辞,一行人又回了她住的院子,皇后把人留下来用午膳。和皇后一起听了一上午大师讲经,老夫人的拘谨之感也少了许多,几人还算和睦地吃完了饭,又移步到侧屋里说了一会儿话,等差不多的时候,老夫人正要起身告辞,那个熟悉的夏太监掀起帘子进来禀告道:“娘娘,七皇子来了。” 听到“七皇子”几个字,江落一下子愣住了。 原书男主来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穿着宝蓝色衣服的颀长身影,就跨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新来的猫,是饱饱的官配,然后就不知道有多吃里扒外,但是怎么样呢?秦云息喜欢啊,恨不得它更往外面跑,才好那啥嘛hhh 第28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趁着行礼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果真是被作者偏爱的男主,身高腿长,腰身窄细,翩翩少年郎,脸上带笑给皇后请安。 只不过,跟安王比,还是安王要好看些。 这个想法在江落心里一闪而逝,她收回了目光,跟着老夫人一起出了院子。 夏公公很是客气地把她们送回了住的禅房,到了之后老夫人连声道谢,又命安嬷嬷给了夏公公一个荷包。 等他走了,老夫人脸上的神情才松懈下来,笑着摸了摸江落的头,吩咐道:“你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和我说话。” 江落依言去了。 老夫人也被安嬷嬷扶进了内室,宽衣散发,盘了一上午的圆髻拽得头皮疼,安嬷嬷就用篦子给她通头发。 老夫人心里的话就没瞒过安嬷嬷,这次也不例外,她忍不住笑着说:“我刚刚在了圆大师那里,给落丫头求了一卦,大师说是富贵悠闲的卦象,说落丫头此生就只有一个大劫,之后便顺遂无忧了。” 安嬷嬷闻言,也笑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将篦子梳到尾:“那老夫人总能安心了。”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笑了笑,怔忡一下,淡淡道,“那个大劫大概就是落丫头父母去了之后的那场大病吧,总算之后就没事了,真是阿弥陀佛。” 安嬷嬷也跟着念了一句佛:“多亏有佛祖保佑,像表姑娘这样性子的人,肯定是一声平安的。” 江落在老夫人院子里住久了,她们这些下人也看出来了,这个表姑娘性情温和,行事举动有礼有分寸,难得的是,一个院子里的人都觉得她人好。 她自然不例外,听到这样的卦文,心里也为命运多舛的表姑娘高兴。 没一会儿,江落换了身衣服,就又过来了。 老夫人靠在榻上,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又把刚刚和安嬷嬷说的那番话,又和江落说了一遍,手拉着江落的手,一遍一遍摩挲着。 江落是不信这些的,但是老夫人说,她就听着,适时地给出些回应,老夫人越发觉得她乖巧懂事,拉着她絮絮叨叨了好久,从卦象说到及笄礼,又说到要给她相一个怎么样品行的夫婿,吃过晚饭直到月上柳梢头,她才把人放回去。 江落捂着脸,坐在自己屋子里的窗前,看着天空一轮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脸红。 哦,是因为刚刚外祖母说起了嫁人的事情。 她有些羞涩地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突然闯进上午时,安王低着头问自己要不要吃烤红薯的羞涩样子,她以为自己当时脑海一片空白,却没想到,现在回忆起来,连他睫毛颤动的幅度,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一幕循环在她脑海里闪过,她难得失眠了,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大半夜才终于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看着江落眼下两个黑圈圈,樱桃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江落勉力支楞起自己的眼皮,斜斜地看了樱桃一眼。 翡翠已经快手快脚剥开了一个水煮蛋,握在手里晾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在江落眼睛下面滚了滚。 江落闭着眼睛,自己的手指揉着太阳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翡翠不免有些抱怨地说她:“您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的?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江落觉得因为缺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一大群蜜蜂在嗡嗡叫,吵得她头疼极了,一把抱住了翡翠的腰,柔声道:“你就别说我了。” 翡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地替她敷着眼下一片青黑。 樱桃站在门口,看着老夫人的屋子,等那屋子里亮了灯,回头小声跟坐在床上的江落讲。 江落叹了口气,努力睁开眼睛,又让樱桃去用冷水拧块帕子来,冰凉的水盖到脸上,她一下子彻底醒了过来,然后飞速地换衣服梳头发,紧赶慢赶终于在老夫人弄好之前到了正屋里。 老夫人皱眉看她眼底的青色,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江落无奈地点了点头,声音含含糊糊的:“嗯,晚上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 闻言,老夫人没有再问,只是手掌在江落头上摸了摸,带着怜惜地说:“那待会儿,你就去再睡一会儿,补补觉。” 索性她带着落丫头来,也不是让她去和自己一样礼佛就是了。 江落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现在好很多了。” 闻言,老夫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坐在八仙桌那边,服侍的人已经把饭菜拿来了,在食盒里放着,还热气腾腾的,被一一摆上了桌子。 可是这个早餐,是注定吃不好的一顿饭。 江落捧着白粥小口小口地喝着,一口没咽下去,听突然被带进来的荣家下人的话,她差点失态地吐了出去。 饶是如此,她还是噎着了,咳了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看着躬身说话的婆子,惊诧到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婆子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最是忠心耿耿,她看了一眼阖眸的老太太,见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才对着江落说道:“表少爷没事。” 没事就好。 江落心里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老夫人的眉头越蹙越紧,“川”字形越发明显起来,呼吸也沉重了不少,像是被气极了。 她狠狠地拍了桌子一掌,沉声道:“收拾行装,我们这就回去。” 同样心急的江落迫不及待地应了,急匆匆地回了自己屋子里,支使着樱桃和翡翠快收拾行李,她自己则是在屋里转来转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到荣家。 她算是明白了,荣家看着平静,实际上住着心累极了,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和哥哥一起搬出去,到自己家里住着,也比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好。 两边的速度都很快,收拾的行李有条不紊地放到了马车上,江落扶着老夫人进了前面一架布置舒适的马车。 一路上,老夫人都是闭着眼睛的模样。 江落纵然心里焦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并着腿,看从裙摆下钻出来的一截绣鞋,看它们的花纹,平纹绣的莲花纹,后面跟着枝枝蔓蔓的叶子,没入到裙摆的遮挡之下。 好在大清早的,马车并不多,虽然大佛寺离着荣府有些远,但还是在午时之前到了府里。 今日是朝中休沐的日子,荣府的老太爷和大爷二爷都没有上朝,听到下人禀告老夫人回来了,一大家子的人一起迎了出去。 老夫人被扶了下来,依旧是冷着脸的样子。 江落左顾右看,没看到江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咬着唇瓣,心里越发急躁起来。 荣老太爷捋着胡子,几步追上了老夫人,跟在后面想说话,却被她一个白眼给瞪了回来,他摸了摸日渐稀少的头发,很是委屈地又跟了上去。 这也不是他的错啊,早知道这样,他昨天就去和老伙计们下棋了,才不掺和进这些家事里面,省得被夫人看着烦躁。 荣大老爷身边跟着两个嫡子,讪讪然追了上去,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二表哥,那种愤懑就快逸出来了。 荣二老爷身边站着赵氏,还有一双儿女,倒是不急不缓的,赵氏依旧是温婉柔和的样子,见江落心焦的样子,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才小声道:“你哥哥没事,你放心,昨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不会责怪你哥哥的。” 江落勉强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谢谢舅母。” 一大家子的人,往前厅去了。 隔着远远一截,江落就看到了江蔺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袍,落落大方,淡然地坐在角落里,不像是受到什么打击的样子,江落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去,脚步也不像刚刚那么急了,反而慢了些,跟在赵氏他们后面进了屋。 进了正厅,江落才发现,里面不仅坐着江蔺,还有事情的另外一个主人公荣雪。 只不过比起江蔺的坦然随意,她就要胆怯很多了,尤其是看到老夫人进来的时候,更是畏畏缩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才好。 也是,荣雪在老夫人眼里,一向都是无关紧要的那个人。 比起她庶出的尴尬身份,其实老夫人更多的是因为她的那个不安分的姨娘,而迁怒于她。 老夫人和老太爷坐在上首,其他人也依次坐下了。 江落担忧地看了在角落里的江蔺一眼,见他镇定自若,还迎着目光对她笑了笑的样子,江落的心也算终于平安落地了,坐在荣初缨的下首,静默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婆子说的语焉不详,毕竟这也算丑闻,所以知道的那一瞬间,赵氏就对所有下人下了封口令,哪怕派去的是老夫人的心腹,也没有让她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也只有此时,一家人坐在一起,所有的下人都被打发下去了,老夫人才微微抬起下巴,沉声说道:“行了,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荣雪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荣大老爷眼尖看到了,眼里满是怜惜,又愤怒地瞪着理着衣袖施施然走上前来,清风霁月一般温润的江蔺。 江蔺顺着视线看向荣大老爷,微微扯出一个不屑的笑,恰好让他看了个完全,又收了回去。 荣大老爷心里气炸了。 这个小子是什么意思?在鄙视他吗? 江蔺没什么别的意思,毕竟他根本就没把这个行事荒谬的大舅当成亲人,尤其是出了这件事之后,他还一副看仇人的样子看他,也不怪养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来。 荣老太爷声音沉着,开口对着江蔺说:“这下你可以把昨晚的事说清楚了。” 江蔺跪在厅堂中间,把事情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和平时一样,用过晚膳,绕着院子转几圈消消食,然后再回去继续看书,因为我有时候看书会不太注意时间,睡得很晚,所以书房里有个隔间,可以直接过去睡觉。” “然而,当我昨晚要宽衣睡觉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子有人,我再细细看了一圈,却不知道为什么三小姐躲在我房间的柜子里,而且,要不是我手疾眼快关了柜门,现在怕就是变成了,她哭诉着说我污了她的名声,一定要娶她了。” 顾忌着还有不少人,江蔺叹了口气,还是没把荣雪躲在柜子里穿着轻薄,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便要解衣往他身上扑的行为说出来。 “你、你胡说!”还没等江蔺话音落下,荣大老爷就气得跳了起来,耳红脖子粗,指着江蔺气急败坏道。 “老大!”荣老夫人眯着眼,狠狠瞪了他一眼。 荣大老爷讪讪地闭了嘴,还是忿忿地看着江蔺,视线转到荣雪身上时,又多了几分怜惜。 他的雪儿那么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这分明就是污蔑! 荣雪眼里含着泪水,一身同样素雅的衣服衬着,果真是柔弱可怜极了。 但是也只有荣大老爷看到这一幕,会对她生出些关切而已。 老夫人听完江蔺的话,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和老太爷对视了一眼,让江蔺起来,又招手示意荣雪过来,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雪脸色苍白,像是风霜雨打之后枝头一朵梨花,摇摇欲坠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是可怜,但是在江落看来,却可恨极了。 她只听到那婆子含含糊糊说,表少爷和三小姐有了苟且,当时便吓了一跳,觉得哥哥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却没想到,荣雪竟然使出了这样龌龊的手段。 要不是哥哥机敏,现在可真是有理说不清,她不仅要捏着鼻子认下这样一个嫂嫂,哥哥在孝期有过败坏行径的事再传出去,他的名声就没了,还怎么继续读书? 荣雪跪在绒垫上,继续哭,一直哭,就是不说话。 不要说坐在最上面的两位大家长了,就连荣初缨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哭有什么用?她真以为随便哭一下,什么事情都没了?” 江落听到了她的吐槽,淡声道:“还是有些用的,你看,大舅舅正准备给她说话呢。” 她语音刚落,荣大老爷就站起身来,腆着脸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做一回媒人,把雪儿说给外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重生后我宠冠后宫》 上辈子,容琉信了身边婆子的话, 父母双亡后,她不信容家人,硬是上京投奔当了王府侧妃的姑母。 没想到,那却是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因为容貌太过,被所有人排挤妒忌,被王府一群男主人觊觎。 到了最后,因为嫡亲姑母的算计,她被王府世子夺了清白。 世子被废黜,她则是因为一碗落胎药一尸两命。 好在,她重生回来了。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走那条路,她还要让那些曾经明里暗里害了自己的,一个个得到该有的报复。 至于该怎么做? 就比如,现在,趁着帝王巡视江南,去攀一攀那泼天富贵。 第29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他是疯了吧? 江落心想, 又环视一周,发现几乎坐着的所有人,都一副“你怕不是在开玩笑”的惊诧模样。 果然, 荣大老爷的脑回路, 真的没人跟得上。 也只有荣雪眼里一下子亮了起来,期冀地看着他,希望他再多说几句,可能和江家表哥的婚事, 就真的能定下来了。 这本来也是她预想的后路之一。 如果没有直接扑到江蔺身上,快刀斩乱麻地把污水泼到他身上,逼着他不得不定下这门婚事, 那唯一的生机,便是荣大老爷了。 而且,舅舅为大,一个无父无母还有个妹妹拖累着的外甥,要什么没什么,能够攀上京城大学士荣家的门第, 就算是和庶女结亲, 也是他们家高攀了。 这是她奋力一搏之前, 母亲秦姨娘拉着她的手一一吩咐的, 荣雪到现在还记着她的一字一句。 她才不想嫁给那个穷秀才呢, 凭她的容貌, 怎么也得嫁给一个金龟婿,虽然说最好是王公贵族,哪怕是个妾室都无妨,只是老夫人从那件事之后,看着大房就越发紧了起来, 她找不到机会对着外面的人下手,她和那个秀才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准备着,所以越发急切的母女二人才把目光投向了寄住的江蔺身上。 毕竟比起那个要家世没家世要钱没钱的秀才,江蔺怎么说也是荣府的外甥,多少还有人照拂提携,而且嫁给他也不用搬出去,荣府的富贵荣华她离也不想离开。 一片寂静里,荣二老爷的笑声便格外明显起来。 他长得疏朗俊秀,笑起来眉眼舒展开,显得随意而从容:“大哥,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荣大老爷一梗,气哼哼道:“我开什么玩笑?雪儿冰雪可爱,和外甥不正好是一对良配?” 他话音未落,老太爷直接提起手边的茶杯,砸到了他面前,瓷器与坚硬地面碰撞的清脆声音,吓得他浑身一颤。 他抬头,看到荣老太爷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浑身一冷。 只是这份胆怯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儿眼带孺慕地看着自己时,烟消云散,他挺直胸脯,试图把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形象撑起来,义正言辞地劝道:“爹,您别生气,我是真的觉得这桩婚事可行,雪儿是我的女儿,外甥又是妹妹唯一的儿子,他要是娶了雪儿,不就真成了一家子了吗?以后在京城,我们也好名正言顺地提携他啊。” 荣老太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悠悠地看了荣大老爷许久,才变了脸色斥责道:“你在做梦!” “我,我怎么在做梦?”荣大老爷下意识回道。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而且还正在沾沾自喜呢,他固执地认为,想必江家也需要这样一场婚事来紧紧联系起荣家和他们的关系,毕竟他的娘亲去世了,只是外孙外孙女,老夫人他们在世还好,等之后都走了,关系也就淡了,但是如果结了亲,就是再亲密不过的女婿,这样的好事,难道江家这小子不应该撵着上来吗? 是,雪儿就算是庶女,那又怎么样?说句大实话,他看雪儿,比嫡妻所出的那两个女儿还要重视些,雪儿的哥哥不也是少年得志,学业很是不错吗?等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大造化呢。 要是江蔺这小子知些情/趣,就该果断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荣老太爷看着困惑的大儿子,气到两边胡子摇来摇去,差点没一挥手给拔了泄愤:“你是不是蠢啊?是这几年江家在朝中无人,你都快忘了你的妹夫出身哪里了吗?” 能够与当年离内阁仅剩一步之遥的荣老太爷当亲家,江家自然也是有声望的,当年江老太爷,也就是江落的祖父,在京城也是重臣,天子心腹,再说江家背后是百年传下来的书香门第,纵然现在有些败落,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何况,现在的江家还是有些本事的,新一代的正在往上爬,要不是江父去的早,按资历没过两年也能进京当个京官来着。 要是真像这蠢货老大说的,把他的庶女讲给江蔺,江家本家的人搞不好会气死,马上上京城把他的头给扭下来。 荣大老爷嗫嚅片刻,不敢和暴怒的老太爷对上眼神。 他心里诧异,江家难道还有人?不是说江相去世之后就后继无人,连京城里也没几个出姓江的官员。 老太爷喝了一口水,看着大儿子,摇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半天,他看着他依旧一副迷茫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提点:“我告诉你,把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给我收起来,你就是当时再看不惯华安,也不要暗戳戳使坏,以为把庶女嫁给他的嫡子就高人一等了,这门婚事,不可能。” 华安便是江蔺的父亲名讳。 江落诧异地听着荣老太爷的话,倒是多打量了荣大老爷两眼,原来大舅还曾经看爹爹不顺眼?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有些好玩。 被荣老太爷一顿噼里啪啦的训话,荣大老爷讪讪然,低下了头,也不好再说什么把庶女嫁给江蔺的话了。 要不说,知子莫若父呢,他隐瞒着的那些小心思被指出来,就没有什么继续撮合的心思了。 听到现在,老夫人心里的怒火消了点,丈夫训儿子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沉默了,等到他们停了,她才拿起放在手边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淡声道:“先不说别的,像她能做出这样的行径来,都是道德败坏到极致了,这样的人,老大你硬是要塞给蔺哥儿,你就不怕大半夜你妹妹托梦来骂你吗?” 荣雪坐在一边,沉默地听着大人们说话。 她以为父亲说话,有他这个舅舅在上面压着,这场婚事水到渠来,却不知道江家还是有些家底的,江蔺的婚事,荣大老爷也不能轻易做主。 按原本的打算,哪怕只要江蔺迟疑那么一小会儿,让她脱了衣服到他床上,事情再闹大,她也能努力占据有利优势,逼着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娶了自己。 毕竟这种事,说出去是个人都会觉得男人占了便宜,而那个女子是无辜的。 可是,她越回想越是愤怒,尤其是江蔺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关了柜门的举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后悔起来,要是昨晚打通佣人进去之后,没有抱着小女儿家的纠结躲起来,就直接脱了衣服钻到他床上就好了。 当她知道江蔺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只能靠着荣家生活的表少爷之后,这个想法便越发生长膨胀起来。 只是,千金买不了后悔药,时间也不能重来。 她现在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还没等她绞尽脑汁想到一条后路,被守得严严实实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守门的婆子看着哭哭啼啼一派狼藉的秦姨娘,垂着手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好,进退维谷。 “丹娘,你怎么来了?” 心爱的姨娘垂泪哭泣的样子,看得荣大老爷心里头一紧,压根没看到上首父母愤怒的视线,直直地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两个婆子看了荣老夫人一眼,她摇摇手,二人懂了,马上关上了门,继续守在外面。 秦姨娘的脸和荣雪的一样,都是弱不禁风小白花型的,哭起来楚楚动人极了,两行情泪顺着姣好的炼丹往下流,欲拒还迎地挣脱了荣大老爷的搀扶,在老夫人脚下一下子跪了下去,抽抽啼啼:“老夫人,雪儿的错都怪我,是我没把她教好,可是她的名声也毁了,能不能、能不能让她跟着表少爷,就算当个妾室也好啊。” 得了,还真是块黏皮糖。 江落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道。 荣老夫人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淡淡道:“不得不说,你这脸是真的大,照你这么说,我不仅不能怪你的女儿陷害了我的外孙,还得把她捧着送给蔺哥儿当妾室?然后又像你一样,闹得家里不到安宁?” 秦姨娘浑身一颤,抖着身子抬头看荣老夫人。 荣老夫人脸上竟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就这么随便她注视着。 荣大老爷看不过去,咳了一声,又舔着脸凑过去说:“娘,您说什么呢?” 荣老夫人笑了笑,看也不看这个蠢儿子,对着秦姨娘道:“你的女儿被你养成了什么样,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兴趣,只是她的名声坏了,传出去影响的是我的其他孙女儿,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闹出去的。” “但是,我也不会如你的意,把她塞给蔺哥儿的,这样的蠢事,我还做不出来。” 最后,老夫人一锤定音:“不用等明日了,就待会儿,派人把荣雪送去我京郊的陪嫁庄子上去吧,你要是心疼女儿,就跟着一起去。” 最后一句话一出,纵然秦姨娘想给荣雪说些好话讨饶,也讪讪然不敢开口。 笑话,比起庄子,荣府的日子过得那么好,谁去? 只是她的雪儿,一个人被打发去了那里,又要怎么办才好? 秦姨娘眼里含着泪,看了荣雪一眼,满是关切。 荣雪努力把自己团起来,才能抵御住那种无处不在的寒意,送去庄子?那她日后还能说到好夫婿吗?没有一个好的夫婿,难道她还得被荣初瑾她们压在脚下? 不,她不愿意。 她内心的不情愿,逼着自己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着荣老夫人,然后浑身一颤。 她不能这样,谋定后动,要是现在再把老夫人惹火了,搞不好送去的就是尼姑庵里面,这样一比较,庄子还是不错的选择,再说了,老夫人的庄子里,好歹不会受到什么磋磨,等先过去了,以后的事情,到了时机再说。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淡定了不少,安慰地看了秦姨娘一眼,又跪下去应了声:“雪儿知道了。” 她这样的表现,让老夫人心里对她的印象不免稍微改观了一点。 荣初缨也是微微蹙眉,小声对着江落说:“没看出来,三姐还是个聪明的,比她的姨娘要机智些。” 江落皱着眉头,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谁知道她现在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 “这倒也是。”荣初缨点点头,很是同意江落的话。 她们目视着老夫人的心腹把荣雪和秦姨娘都带走了。 看到她们的背影消失,荣老夫人的心也放下了大半,看了受了大委屈的江蔺一眼,又顺势扫过一直坐着默默无闻的江落,含笑道:“我和落丫头匆匆忙忙回来还没吃饭呢,要不然大家一起陪着我用餐吧?” 她话音未落,江蔺就站了起来,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外祖母,在此之前,趁着这个机会,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听我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离开了233,荣家虽然不错,但终究不能让我女儿从这里出嫁! 第30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老夫人愣了一下, 看向江蔺。 他脸上坚决的神情,仿佛已经把想说的透露出来了。 老夫人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正厅里鸦雀无声, 陷入了可怕的静默里。 过了很久, 老夫人才颓然道:“算了,你们要搬出去就搬出去吧。” 江蔺看了一眼江落。 江落会意,走上前来,和他一起跪下了。 江蔺声音温和:“外祖父, 外祖母,我们在这里已经叨扰很久了,再住下去, 你们就要嫌我们兄妹二人烦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我想着就搬回江家在京城的旧宅里去。” 荣老夫人看着地面,半天没有说话。 荣老爷子也是唉声叹气,还不忘记瞪了赖在这里的大儿子几眼。 荣大老爷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蠢萌蠢萌的傻乎乎之感, 垂下脑袋委屈巴巴。 荣二老爷开口, 把满室的寂静打碎了:“行了, 我们先不说了, 娘, 您和落丫头匆匆忙忙赶回来, 连一口饭也没吃,照我说,我们先吃饭好吧?” 说罢,他用肘尖又戳了戳妻子。 赵氏会意,接上他的话:“就是就是, 我这就去厨房看看,让他们来上菜。”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看了跪在下面的江落一眼,想着她和自己一样都是风尘仆仆回来,只顾着担心,一口饭还没吃,就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那就让人上菜吧。” 赵氏笑着应了,和荣初缨一起起身去了厨房,准备看看有些什么菜。 老夫人一行人又回到了她的松鹤院正屋里。 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也就从城外赶回来的祖孙,和一直被关在正厅里的江蔺肚中空空,其余人都是意思意思地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几人又在这里小坐了片刻,直到老夫人出口赶人,才一一告辞。 荣老太爷看了心情郁郁的妻子一眼,叹了口气,朝着江蔺招了招手:“来,我们爷孙两个去书房里谈会儿心。”说罢,把他给带走了。 江落把椅子往前移了移,坐到老夫人手边。 老夫人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却格外僵硬,手指张开在她腿上拍了拍,柔声道:“这次的事情,是外祖母的错。” “怎么会是您的错?”江落下意识驳斥,“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摇了摇头,叹道:“要不是我管家不严,哪里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这次要不是你哥哥机灵,怕是白白被人泼了一身污水。” 说到这里,江落也不免有些愤恨。 她素来不是记仇的人,有些小摩擦什么的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这次荣雪是真的气到她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 她现在再回想起来,还是和吃了排泄物一样难受。 老夫人又道:“你娘亲要是知道了,怕也怨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吧。”脸上满是哀伤。 江落趴在老夫人腿上,撑起脸笑着说:“您对我们够好了,娘怎么会怨你呢?” 老夫人的手,在她脸上摩挲,带着笑好像盯着远处的花瓶在看,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搬出去也好,今儿这个事情一闹,我也不好说你们在荣家待着,有我和你外祖父舅舅们照看,就不会有什么事。” “毕竟家里还是有些糟心的人的。” 她心里想着要怎么好好敲打一下老大的那些个姨娘,又顺势说到荣雪她们身上:“你放心,荣雪那边,我肯定会看好,不会有什么机会再折腾了。” 江落虽然气不过,但是想着荣雪是荣家的人,并没有想着去闹大,但是听到老夫人的话,她还是有些开心,在老夫人膝盖上蹭了蹭。 老夫人也笑了笑,抚摸着江落的头发,又絮絮叨叨:“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走?那边收拾好了吗?” “还不知道呢,哥哥突然说这事儿,我也没意料到,等我待会儿去问问他再说吧。至于老宅那里,来的时候就让家里原来的管家钟叔带人住过去了,肯定住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江落一五一十地回答。 老夫人蹙眉:“那你走的时候,从我这里带一个嬷嬷走吧,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伙计,你们是新家,住之前还是有不少事情要忙活的,我要不是现在的身子骨撑不起来,怎么说也要亲自过去帮你们弄好。” 她又说,“就这样,你就跟着她后面看她怎么管家,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学一学。” 江落点点头。 老夫人又拉着江落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她回去找江蔺去了。 等她走了,她又蹙着眉头把自己嫁人时就带过来的心腹喊来,看了一圈才拍板让其中一个最和蔼也是最精明忠心的苏嬷嬷喊了出来,让她跟着江落过去。 为了防止奴大欺主这样的事情,她还把人拉着好好地敲打了一番。 也算是操心到了极致了。 江落那边和江蔺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过了月半就搬出去,仔细算算也没几天了,两人各自不急不缓地带着人收拾行装。 好在没住多久,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 老夫人的意思也是不让江落把东西全都带走。 她站在门口,看着江落屋里忙东忙西地收拾,道:“你把日常用的东西带一部分走就好了,左右这间屋子我还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也正好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江落笑着走过来,一把抱住她:“好好好,都听您的。”又说,“外祖母,我今晚跟您睡一起,好不好?” 老夫人诧异了一下,跟着一下子笑了起来,点头一口答应下来:“那感情好。”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祖孙二人在一张床上,两个都没怎么睡着,尤其是老夫人,一边因为本身年纪大了觉就少了,二来又是和江落说起去世的女儿的事情,好像几十年前的那些事都记得,一件一件拎出来说了好久。 江落打着哈欠听她的声音,听她说的故事,也渐渐没有了睡意。 两个人都是到了凌晨的时候,才勉强睡了过去。 几乎眼睛刚闭上,公鸡就扯着嗓子打鸣了。 因为算是半个搬家的意思,所以按照习俗来得要起早。 江落困倦死了,最后还是找翡翠要了浸了冷水的帕子,才勉强醒过神来。 荣家的人都起来了,目送着他们两个的马车渐渐远去,才回了家里。 荣初缨摇了摇头,倚在赵氏跟前,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他们会多住一些时日的。” 赵氏爱怜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困了?那待会回去补个觉吧。”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连马车的影子都没了,她在看些什么,最终只是自嘲地摇了摇头,对着荣初缨道:“他们兄妹两个都不知道是和谁一样,精得要死,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也好,本来都是有家的,何必在这里受委屈。” 荣初缨也笑了起来,在赵氏手臂上蹭了蹭:“娘,你说大伯他们呢?” “可不是吗?”赵氏小声和女儿说悄悄话,“我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大伯母和你那两个堂姐那么看不起落丫头,这下我算是知道了。” 想着那日大伯的表现,荣初缨也不禁笑了起来。 赵氏接着说:“你哥哥和你爹,都和我说过,江家那个表少爷,算是被你姑父一手教养出来的,学识出众,做人做事都有条理,等日后科举出来,肯定成就也是不凡的,也就你大伯目中无人,这么欺辱他。” 她边说边摇头,也不避开荣初缨说小话。 荣初缨笑着抱着她的手臂,一起进了院子里。 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反正江家的表妹人不错,和她多交往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大房那两个堂姐要聪明得多。 这边马车在清晨的路上吱吱呀呀压着路走。 寂静的路上,慢慢变得有人气,摊贩的吵闹声,给这么大的城市注入了喧闹的灵魂。 江落兄妹二人也终于到了新家。 他们收拾出来的屋子并不是当年的江家老宅,那座屋子在江家落败,江华安外放之后就被卖了出去,好在他们祖母当年也是出身大族,陪嫁里有一座二进的宅院,此时收拾出来住,刚好。 之前钟叔他们便带着行李过来,把这边已经收拾好了,这些时日从荣家那边也有人过来帮忙,院子里的下人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是可以住人的状态了。 江落的困意,在下了马车之后就消失无踪。 她好奇地跳下车,走进去。 钟叔跟在她身后,带着笑介绍这间宅院的走向。 占地不大的院子,分成前后两进,前面是正院,有见人待客的正厅,后面是江蔺的书房和内室。 顺着连接在一起的抄手走廊,隔着一片花园,后面是江落住的地方。 江落走进去,看里面的布置,和自己在荆州家里的布置还是大差不差的,心里满意极了,恨不得现在就扑到床上睡一觉。 放在高几旁边的香炉里,点着熟悉的仿佛要融进骨子里去的苏合香,味道淡雅,整个屋里仿佛都有这样清淡的味道。 她还是挣扎着没有睡着,趁着江蔺在前院找钟叔说话的时候,把家里的侍女和婆子全都喊了过来。 因为屋子不大,又只有一个女主人,所以就只添了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主要还是樱桃翡翠,还有冯嬷嬷跟被老夫人送过来的苏嬷嬷。 她对着那些新买的只是简单训了几句,又把家里的规矩说了一遍,等她们都懂了,才放人走了。 到了现在,她才有机会和苏嬷嬷说话。 她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苏嬷嬷和冯嬷嬷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前一后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只是后来一个跟着小姐,也就是江落的母亲,一个继续跟在老夫人身边。 苏嬷嬷长相和蔼,脸上带着笑,看什么仿佛都含着几分笑意,和江落说话也是再舒服妥贴不过的。 这样的人,压根看不出来她现在的处境,要不是老夫人悄悄和她说,她想都不敢想,苏嬷嬷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几乎无依无靠,她说这个的意思,也是提醒只要江落伸出善意,讲以后等苏嬷嬷老了,由她来养老,苏嬷嬷一定会忠心耿耿的,这也是在为以后江落出嫁带人做打算。 想到这里,江落越发觉得老夫人对自己是真心的疼爱。 连以后那么远的事情都想到了,大概也就老夫人会这么为她打算吧。 等到话都说完了,江蔺那边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兄妹二人囫囵吃了个中饭,实在困极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又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就都顺理成章睡了个午觉。 搬来的第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江蔺拿着张拜帖走了进来,惊诧地对着嘴里塞着包子的江落说:“裴昭怎么知道我们搬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咪啾 第31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闻言, 也是十分诧异,从江蔺手里接过帖子,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裴昭的名字, 她摇摇头, 又笑道:“他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跟着,她又说:“既然是要来拜访的,少不了要吃一顿饭,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先吩咐他们准备起来吧。 ” 江蔺点点头,目送着江落走远了,看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 这么有活力的她, 倒是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他们都以为是裴昭知道了这件事情,过来看看,却不想安王竟然也和他一起来了。 江蔺诧异地看着轻袍缓带脚步闲适的安王,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向他走来的时候,一下子懵住了, 好一会儿才收拾好了心情, 向他躬身行礼。 秦云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江蔺身后。 并没有人。 他心里知道这个结果, 可是还是有些不太开心, 但是对着江蔺还是客气有礼的:“听裴昭说你搬家了, 我就跟着他来蹭一回客人当当, 你不会介意吧?” 江蔺笑着回答:“怎么会介意,王爷登门,寒舍蓬荜生辉。”说着,便领着他们进了里面。 几人在正厅坐下,因为之前就曾在桂花宴上一起交谈过, 彼此也算知些根底的人了,现在聊起来倒是丝毫不见冷场。 尤其是裴昭,在里面插科打诨,气氛一时间很是热闹。 秦云息的眼神从裴昭身上一闪而过。 他越发觉得自己找裴昭来当挡箭牌的做法简直正确无比。 没错,裴昭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江家兄妹搬走的消息,还不是一直盯着荣府的秦云息先知道了,再不着痕迹地给裴昭透露点消息,像他那样的一根筋,不马上屁颠屁颠就来了? 自己不也很光明正大地上门拜访了吗? 想到这里,秦云息就越发得意起来,看着正谈论起四书五经的二人,不由得开口道:“既然你们都是要准备科举的,裴昭又基础不好,不如让他跟着你后面一起学吧。” 江蔺愣了一下。 裴昭倒是想通了关节,很是跃跃欲试:“要是江兄真的能顺势教我一教,那真是太好了。” 从江蔺交谈时的淡定自若旁征博引里,很容易看出他也是腹有经纶的人物,裴昭知道和家里闹翻了之后的路得靠着自己向上爬,但是前面能有个这样的良师益友提携,会省很多的力。 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裴昭眼巴巴地看着他,活像只哈巴狗,就差没吐出舌头晃晃耳朵再摇摇尾巴了。 江蔺的目光从秦云息身上顿了一下,笑着问:“王爷怎么突然这么说?” 秦云息笑了笑,坦然地看着他:“就是突然想到,提上一嘴而已,再说了,裴昭毕竟是我故人的孩子。” 又道:“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向你赔罪。” 江蔺笑:“其实我还挺愿意的,毕竟一个人苦读多少有些地方会晦涩,要是有人和我一起,思路也能开阔些。” 他又看着瞬间笑起来的裴昭,不知道在津州城里的萍水相逢,竟然会兜兜转转酿成现在的境遇来。 就在此时,那日也在的另外一个人也走了进来。 人声未落入耳中,小猫的叫声却尤为雀跃起来。 还没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矫健的白色身影,被拉成长条,一下子窜了进来,靠着秦云息的腿使劲地蹭着,一边不忘记撒娇般地小声叫着。 “饱饱?”江落的脚步快了些,唤道。 当她进了门,看到那只一向傲气的小猫蹲在秦云息脚边的时候,除了松了口气之外,竟然还有种就应该如此的感觉。 毕竟这只猫,能态度好一点对待的也就她和掰开捕兽夹的秦云息了。 也不知道这只猫祖宗,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上次江蔺还没碰到就开始龇牙咧嘴,吓得她一把把它给抱开,才没让场面一度失控。 此时,身为上次差点被挠的那个倒霉蛋的江蔺,看看人,再看看猫,露出困惑的表情。 到底是为什么,这只猫连给它小鱼干的他都嫌弃,此时却跟只真的小奶猫一样,那么乖顺地坐在秦云息脚边上,还随意地摊开让他撸毛呢? 嫉妒简直要让人面目全非了。 秦云息倒是丝毫没有看到江蔺脸上的表情。 毕竟他全部的眼神都被走过来的江落给吸引过去了,直到江落看过来,他才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装作全神贯注看着脚下的猫的样子。 江落笑着开口行礼:“见过安王。” 秦云息点点头,让她起来,又指着撩起他的衣角使劲扒拉的猫问道:“这就是饱饱?怎么长得这么大了?” 江落解释道:“它吃得多,自然长得就快。”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小家伙那猛虎下山的饭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云息倒是没发现她脸上的一言难尽:“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把另外一只带过来的。” 想起那只黏人的白猫,江落笑了起来:“王爷真的把它带回来了?” 秦云息矜持地看了江落一眼:“嗯,答应过你的事情,我肯定要做到啊。” 江落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好掩盖住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来。 虽然他的话听起来是客气有礼的,只是她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害羞。 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不自觉地有了些别的心思吧。 好在江蔺插了句话,让气氛又恢复了正常,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说话的二人,笑着问:“怎么还有一只猫?” 江落把目光移开,和他解释道:“那次在大佛寺遇到了两只,我带回来了一只,还有一只被王爷带回去养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好奇地问:“对了,王爷你有给那只猫取名字吗?” 安王摇摇头:“还没呢。” 又笑着开口对她说:“不如你给它想个名字吧,毕竟那只最黏的还是你。” 这倒不假。 江落摇摇头也笑了起来,想起那只猫明明是赖着自己,结果最后被安王抱走时猫脸错愕的样子,只觉得憨态可掬起来,便想也不想就回道:“那叫黏黏?反正它那么黏人。” 她说什么都是对的,秦云息肯定不会有驳了她她的意思,丝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就叫黏黏了。” 江蔺和裴昭在那里坐着,不由自主对视一眼。 明明气氛没什么不对,可是他们还是敏感地感觉到有些奇怪的样子。 裴昭的眼神在说话的两人身上扫过,像是抓住了什么端倪一样笑了起来,有些意味深长地在秦云息身上停顿了一会儿,转头看江蔺:“江兄,我能去你的书房看一看吗?你上次和王爷手谈的时候,我就对你说的棋谱很感兴趣了。” 江蔺被他这么一打断,自然而然地看向裴昭,点头应下来:“当然可以,你跟我来就是了。” 他又看向秦云息,客气地问道:“王爷,您要一起吗?” 秦云息虽然想和江落单独相处一会儿,只是他也怕这样做会让江蔺察觉自己的心思,那可能自己以后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此,他轻咳了两声,起身说:“好啊,我正想去看看呢。” 裴昭翻了个白眼,又在江蔺背后朝着秦云息挤眉弄眼。 搞什么,他主动开口是在营造机会呢?他怎么这么木啊! 秦云息避开他的怪怪的眼神,心里暗暗记下了,准备待会儿出去,好好找一找他谈谈人生。 他心里估量着,裴昭可能看出了什么,因而更需要敲打了。 江落目送着三个都算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一起沿着走廊走远了,叹了口气,蹲下身抱起在她脚边打转,时不时朝着门口看,像是不明所以为什么救命恩人走远了一样的饱饱,道:“别看了,我带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 小猫很是真实地践行了什么叫“有奶就是娘”。 听到江落说起吃的,它依依不舍想追随着秦云息的眼神瞬间收回来,仰头黏黏糊糊地看着江落,哼哼唧唧娇声连叫了几声,好像在和江落交流今天中午的食单一样。 江落抖了抖手臂,把它往身上提了提:“你瞅瞅自己有多重,今天中午吃素吧。” 饱饱连着叫了好几声,气呼呼的,眼见着就要炸毛了,结果江落的手落在它身上摸了一会儿,又乖巧地伏在她手臂上,下巴枕着她的手腕,尾巴一翘一翘,很是享受。 江落被这小家伙搞笑了,手在它下巴下面摸了摸,脚步不停进了厨房。 管家的事情,江落虽然才接手就是要管一个院子的事情,但是好在人少,她又在江母的耳濡目染之下学过,再加上有钟叔、冯嬷嬷和苏嬷嬷都在帮忙,她实际上并没有觉得多棘手。 厨房里虽然在忙乱,但是丝毫不见慌张,反而一切都是有条理的。 被安排管着厨房的是钟叔的媳妇,同样是江家的老人,手脚麻利,见江落在门口叹了一个头出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小姐怎么来了?” 江落看了两眼:“我就是来看看这里准备的怎么样了,钟婶你接着忙,不用管我就好。” 钟婶笑着拍拍胸脯:“您啊,就在外面坐着就好,这里我保准给您收拾好好的,端上去的菜肯定让您满意。” 江落笑着应了,转身就要走。 江婶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急忙唤住了她:“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会儿,锅里煮了些圆子,我给你端一碗桂花酒酿汤圆来。” 江落眼睛一亮,看着钟婶的眼里放着光。 钟婶被看得心里软软的,又说了两声:“等一会儿就好,我马上就来。”说罢,她便进了厨房,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做好了一份端了出来,递给了江落。 “刚出锅的,有些烫,小姐你慢点。”钟婶看着她,关切地吩咐。 江落的嘴唇放在碗壁边缘,抬头露出一双转得灵动极了的眸子,盛满了笑意:“我知道啦。” 躲在这里吃独食的江落,心里乐开了花,好话一箩筐地夸钟婶:“这个和家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好吃。” 钟婶有些怜惜地看她,“豪横”道:“那小姐就多吃点,下次要是再想吃就让我做,保准让您吃到腻。” 江落笑着抬头看她,眼睛眯成一道缝。 果然还是住在自己的家里舒服,处处都是合自己心意的,不用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连吃食都是自己只要喜爱就有得吃。 她不免想到在荣家连吃个桂花糕,都要老夫人发话才能吃到的经历,就不由自主撇了撇嘴,觉得心累。 想到这里,她眨巴着眼睛看钟婶:“钟婶,我想吃桂花糕了。” “吃!我明天就给您做!要多少做多少。”钟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江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哪里要太多,一屉就够了。” 第32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和钟婶约好了明天要吃桂花糕, 江落吃完碗里的桂花酒酿汤圆,又多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也因此压根没看到厨房斜对角便是前院书房的窗户, 有一个人在那里默默站了很久。 秦云息身姿挺拔, 略带笑意地透过窗扉,看着如同小仓鼠一样偷吃的女孩,脸蛋一鼓一鼓,时不时还和站在她身边的中年妇人说话, 笑起来的样子仿佛天光都聚在她脸上。 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江落,才是自己津州城里遥遥一瞥看到的那份鲜活模样。 由此可见,荣家还是束缚着她了。 秦云息在寺院里见到江落的时候, 就觉得她看着时时刻刻都在笑,可是那份最吸引他的灵动,却不见了,他不免有些疑惑和惋惜,却没想到,还有再看见这样的她的时候。 裴昭眼神飘过来, 看着站在一边的秦云息, 问道:“王爷, 您在看什么?” 秦云息笑了笑, 转身过来, 看了棋局一眼, 果不其然裴昭正在被血虐,正在借着找他的借口转移话题呢。 他心里好笑,在江蔺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了,状似无意地问:“你们不是在荣家待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搬出来了?” 荣雪那件事,荣家为了名声, 瞒得很紧,外面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江蔺自然没有把事情说出来,只道:“我们本来在京城就不是没地方住,在荣家住着住着搬出来,不也很正常吗?” 倒也没有多正常。 秦云息听着江蔺的话,虽然淡淡的,但是总觉得他话语中有些愤懑。 那就是荣家出了什么事,把脾气还算不错的江蔺给惹火了,才要搬出来吧。 好在他并没有挖根究底的心思,只点点头,便没有再开口了。 书房内一片寂静。 江蔺和裴昭仍在对弈。 秦云息摩挲着玉佩的花纹,有些走神。 离着江落这么近,他迫切地想着走出去和她说说话,只是一看到端坐在他面前的江蔺,他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要说江蔺了,他怕自己要是和江落说了自己的心思,都不一定还能这样随意地过来,见见她。 秦云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里也能这么乱,就跟理不清的毛线团一样,压根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算了,他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能怎么走就怎么走,车到山前必有路。 还没等到裴昭和江蔺的这局棋下完,就有人来喊,说午膳准备好了。 几人笑着并排向正厅走去,一起用了饭,他们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告辞了。 江蔺站在府门口,目送着二人离去,才转身回去。 这边,裴昭舔着脸跟在秦云息身后寸步不离,不顾他的冷脸,硬是挤进了安王府里。 秦云息前几年就和同样大小的几个侄子一起出宫建府,他的王府被皇帝亲自关照,算是最大最华丽的那个,只是主人常年在外,再漂亮的风景,欣赏的人也只有守着王府的下人。 管家,也是秦云息从宫里带出来的公公赵福海笑得和菊花一样,脸上的褶子都被撑开了,很是兴奋地端茶倒水,看着裴昭,笑得很是和蔼。 裴昭浑身一冷,看着赵福海有点害怕。 秦云息解释道:“他也是皇后宫里的老人。” 裴昭明白了,转头对着赵福海笑了笑。 赵福海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秦云息叹道:“王爷终于有往王府领人的时候了,要不然我都快觉得这里丝毫没有人气。” 秦云息勉强笑了笑。 赵福海没有再说什么,放了茶和点心就下去了。 此时秦云息才抬起眼来,看着在他书房里左摸摸右摸摸的裴昭,语气不算很爽地问:“你一路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回来,要干什么?” 裴昭露出一副“理解理解”的样子,挑着眉毛似笑非笑:“不干嘛,就想问问您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心情不好?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秦云息看着书桌上的笔洗,反问道。 裴昭和他单方面混熟了,丝毫也不怕他的冷脸,索性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哎,王爷你就说说嘛,我口风严,一点都不会说出去的。” 秦云息一抬头就和他那张大脸对上了,再精致俊美的容貌,离得近了也觉得有些惊悚,他下意识地把裴昭那张脸往后推了推,自己顺势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面色不善地看着裴昭:“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追根究底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天天笑得像假人一样的你,也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啊。”裴昭撇撇嘴,反驳说道。 他也学着秦云息的样子,把一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去,看着秦云息的眼神里满是兴味盎然。 书房里沉寂了一会儿。 秦云息手掌盖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神情。 裴昭炯炯有神地盯着秦云息,眼睛眨也不眨。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秦云息死也不肯说的倔强样子,裴昭还是受不来了,翻了个白眼直接开门见山:“王爷是不是看上了江家小姐?” 秦云息霎时把手移开,瞪向裴昭,眼神变换良久,才偏过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裴昭得意地笑了起来,伸出右手大拇指在鼻下划过,一副臭屁的模样:“我眼睛这么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秦云息轻咳两声:“你知道归知道,千万不要说出去。” 裴昭翻了个白眼,心里觉得猜出这个秘密的自己真棒,也肆无忌惮起来:“我当然知道,一定会紧闭嘴巴的,只是王爷,你跟个闷葫芦一样,何必呢?” 秦云息气急败坏地瞪他:“什么闷葫芦?” 裴昭吐吐舌头丝毫不在意:“难道不是吗?我还纳闷为什么你昨天会特意跟我说江家兄妹搬家了,要我今天去拜访呢,感情你连去一趟他们家都要找我当挡箭牌吗?” “当然啊,我也不在意当不当,”裴昭躲过秦云息锋锐的眼神,连连摆手,“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真的啊,不是开玩笑。” 秦云息揉揉额头,淡声道:“算了,等她除了孝再说吧。” 又恐吓地看着裴昭:“我再和你说一次,你要是说出去了,我把你扔出京城啊。” 裴昭笑嘻嘻地捂住了嘴,声音模糊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说:“王爷,你确定?他们孝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万一有人捷足先登怎么办?您会不会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虽然这句话说的可恨,但是也的确存在这样的可能。 秦云息一想想自己看中的姑娘,可能被别人的花言巧语骗走,然后自己只能看着他们在一起恩爱和睦,他的心就有一点点痛,像是被拧紧了一样。 他手掌不自觉地举起,覆盖在心脏外的表皮之上。 裴昭见不对劲,忙凑过来问:“王爷,你没事吧?” 秦云息被他这句话惊醒,从自己脑中臆想的场景中跳了出来,略带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对着裴昭突然放大的脸,下意识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裴昭松了口气,退回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没好气:“你刚刚吓死我了。” 他这种样子秦云息见多了,也懒得说他没有尊卑,只懒懒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裴昭不明所以,脸上满是疑惑。 秦云息看着桌上摊开的书,耳垂微红有些羞涩道:“我想了想,要是江姑娘被人先抢走了,我可能会后悔终生的。” 他甚至不敢回想自己刚才脑子里的那些虚妄的画面,毕竟哪怕只是些幻觉,也让他心痛难忍,难以言说。 裴昭暗暗翻个了白眼。 果然还是要自己点拨一下,他这种初识情爱的少年才知道要主动出击。 只是秦云息陷于纠结之中,又带着几丝被戳破心思的羞涩,直到把裴昭送走,他也没说自己准备怎么办。 眼巴巴想看秦云息热闹的裴昭就差没扒着门表示出自己的好奇来,结果被无情的王爷吩咐直接关门,门扇差点没砸到他鼻子,一阵风刮过掀起额头几缕头发。 裴昭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骂骂咧咧地指着安王府的门恶言几句,捂着鼻子一甩衣袖走了。 他气极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连顿晚饭也不留人,安王简直是太不可理喻了。 只是这边还气呼呼的呢,他还是暗自下决定,要好好帮自己两个救命恩人牵根红线来。 也因此,他去江府日益殷勤,混得久了连声招呼都不用打,就能直接进来了,因为从门房到厨房,江家的所有下人都认识他了。 这一日他又如约而至。 门房殷勤地给他开了门,又小声说道:“裴少爷,今天家里有客人来,少爷可能不能招呼您了,让我和你说一声,你自己去书房便是。” 裴昭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是下意识问了句:“是谁来了?” 门房笑了笑,有些炫耀有点惊诧地说:“是唐王世子呢!” “哦,是他啊。”裴昭回了句,抬腿边准备走,结果腿刚出去又收了回去,一张脸怼到门房眼前,“你说是谁?唐王世子?他怎么来了?” 门房被他这个不歇一口气地三连问问蒙了,好半天才摇摇头:“小人不知道啊。” 裴昭深吸了一口气,语速很快地和他说:“那什么,既然唐王世子来了,那我、我有点事,待会就来。”说罢转身就跑,袍子在极速奔跑的风中扬了起来。 笑话,他可记得那次桂花宴上唐王世子说的话呢,感情这就来了撬墙角的人了吧?他要快点把这消息告诉安王才好。 第33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门房看着裴昭一溜烟消失的背影, 叹了口气又关上了门。 “这裴少爷搞什么鬼?”他摇头晃脑嘟囔。 且不说跑去告状的裴昭,再说突如其来的唐王世子。 江蔺无奈地在正厅里接待不请自来的秦元启。 秦元启丝毫不觉得自己来得奇怪,比起是主人的江蔺, 他这个主人倒是看起来更自在点, 手往下压了压,让人起身来,笑眯眯道:“我就是来看看,听说你们搬家了, 好歹听过你们的名号,还和江小姐有一面之缘,不过来有些说不出去。” 江蔺心里翻了个白眼, 心道:您突然过来才是说不出去。 还没等他想完,他突然回想起了刚刚唐王世子说的话,一下子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世子什么时候和舍妹见过一面?” 怎么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看来还是他太放松了,应该那次桂花宴回来之后,就和江落说说那时唐王世子的话来的。 秦元启挠挠头, 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道:“就是, 就是在大佛寺见过一面。”他三言两语把那日的见面讲了一讲, 又顾忌着自己要留一个好形象, 他遮遮掩掩并没有说自己躲在林子里烤红薯的不务正业, 自然更是没有说当时也见到了小皇叔。 江蔺松了口气, 脸上带着笑和他斡旋,恭敬不足亲切有余。 秦元启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本就不是乖巧的性子,现在抱了要见江落的心思,更是坐不住, 和江蔺说两句话,就往外看几眼,恨不得马上告辞闯到江落面前去。 江蔺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笑更盛了几分,说话的速度也更快了些。 秦元启苦于规矩,又不肯在江蔺面前留下坏印象,委委屈屈地坐在那里听他口若悬河。 江落此时就站在门边,躲在檐下柱子后,正好避开了正厅内二人的视线。 她抱着长得越发圆滚的饱饱,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它的毛摸,一边低声和翡翠抱怨:“他怎么来了?” 那日翡翠也跟在江落身边,自然知道这位唐王世子的行径,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怕是来找小姐的,您要去见他吗?” 江落先是摇摇头,又愣了一下,问道:“他毕竟是唐王世子,按规矩我是不是要见上一面?” 翡翠脸上带着笑:“苏嬷嬷没说过有这样的规矩,再说了,他是男子,您是女眷,没有这个必要。” “那就好。”江落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唐王世子苦巴着一张脸的样子,她心里暗笑,转身便准备走。 谁料这时,本来安安分分缩在江落怀里抱着爪子在舔的饱饱一下子跳了下去,鼻尖点地,在地上一路闻嗅,喵喵叫着,一路朝着正厅里面而去。 小猫挣脱从她怀里跳出去的时候,江落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声音一出来,她就知道怀里,忙不迭地捂住嘴,可是一直张着耳朵往外听动静的秦元启一下子就听到了,站起来连连道:“是江小姐来了吗?” 边说边往外迎出来。 江落咳了咳,快速地看了一眼现在的形容,心里松了口气往里走。 却没想到,更快被秦元启迎接到的,是突然炸毛的饱饱。 它绷直了身子,脊背微伏两爪向前,眼睛瞪得极大,一下子扑到秦元启的衣袍上嗅了嗅,然后张牙舞爪便要咬上来。 秦元启被吓得跳了起来,看着虎视眈眈要咬自己左手的猫,失声道:“快快快,快把他弄走。” 他一发话,跟着他一起来的小厮马上上前,却被江蔺拦住了:“这猫是家里的爱宠,养得娇贵了点,性子也急,让舍妹来就好。” 秦元启闻言,把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几步外的江落。 江落压根没看秦元启,只一门心思关心着突然不对劲的饱饱,她走上前,拍了拍小家伙的头,饱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转头看她,自然松开了咬着秦元启衣袖的嘴。 江落又摸了摸它的毛发,一通撸猫绝技下来,炸毛的小猫猫毛又松懈了回去,委屈极了地窜回了江落怀里。 这下,它连声喵喵叫,又不停地看秦元启,好像在和大人告状的孩子一样。 江落好脾气地哄着它,学着猫叫和它一唱一和,好不容易才把气极了的小家伙给哄好。 此时,她才有精神看秦元启,好奇地问:“世子是干了什么,才让饱饱气成这样?” 秦元启也是一头雾水,使劲摇头。 江落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我家这小猫,是从大佛寺的山里捡回来的,当时还是被捕兽夹夹住了后腿,因此才被我带回来的,世子好好想一想,您有没有……?” 江落话音未尽,秦元启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知道了,那个捕兽夹是我放出去的,没想到会伤了这只猫。” 江落叹了口气。 就说当时那里怎么会突然有一个捕兽夹呢,原来是有人故意放的。 秦元启挠挠头,继续道:“是我的错,我当时只想着玩闹,想着去抓几只猎物回来,好打一打牙祭,却没想到会伤到猫。” 江落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之所以道歉,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救了这只猫而已,要不然死了就死了,在他看来也不算些什么。而且,打打牙祭,在佛寺那样庄严的地方吃荤食,这位世子爷也真是行径可恶。 只可惜,秦元启以为自己这么和江落道了歉,就没事了,舔着脸凑上前来,离着江落就半人距离,道:“江小姐,我们能单独说几句话吗?” 江蔺站在一边,听到现在下意识往前站了一步,想拒绝,结果秦元启眸子微眯起,看了自己带来的人一眼,他们会意,往江蔺身前一拦,严严实实把江蔺给挡住了。 江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世子爷,请和我一起来吧。” 她引着秦元启进了正厅后的小花园里,虽是冬季,花园里却有着花房,里面的花花草草被打理得很是不错,就连秦元启,也不由得赞了一声。 “行了,这里没人了,世子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江落走到一株含苞的山茶之前,看着秦元启坦然问道。 秦元启呆呆地看着江落,心里一阵激动,等不及便说:“江小姐,我心悦你好久了,你要是愿意嫁我,我这就让母妃来你家相谈。” 就算江落大概有些心理准备,此时也忍不住惊诧起来,不经脑子便反问道:“世子,你说什么呢?” 秦元启嘴角扬起,挂上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我在说,要是江姑娘愿意嫁我,我这便回去去向母妃说。” 江落一下子往后退了几步,诧异地盯着他:“世子莫非在和我说笑?我还在孝期,如何提起婚嫁之事?” 秦元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一茬的他一拍脑袋,又笑了起来:“不妨事,我们两家私下定下姻缘,等你除了孝再谈及婚嫁便是。” 江落被他气笑了。 感情这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嫁给他了? 她板起脸来:“世子,就算这样,我也不愿意嫁给你,我对你只有尊敬,却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秦元启的脸也冷了下去:“你说真的?” 江落往后退了两步:“我所说句句属实,且不说别的,光是家世,我们二人都绝不可能。” 秦元启瞪着她:“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答应,我自然会和母妃说,况且母妃只要我找个合心意的妻子,却也没说家世要求。” 江落低头露出一小节脖颈,却是一副抗拒的样子。 秦元启气急,一腿踢到花盆上,疼得他“嘶”了一声,这疼痛却提醒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眼睛一下子红了,凑近江落,阴森森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才拒绝我的?” 江落脑海里一片迷茫,突然听到他这句话,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一道清风朗月温柔可亲的身影。 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 比起这位世子,他真的要好太多。 秦元启的呼吸,打在江落的脖颈上,二人离得太近,连江落脸上稍微泛起的一些红晕,也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怒极的他,眼底血丝全都冒了出来,眼睛通红通红,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鬼一样。 江落被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还没等她缓过气来,突然有一双手,从秦元启背后拎起他的衣领,往后一拉。 毫无防备的秦元启踉跄几步,又被勒得脖子疼,连声咳嗽。 秦云息拍拍手,语气盛怒而又阴森:“你在干什么?” 秦元启看着突然出现的秦云息,吓了一跳,脸色有些苍白:“小皇叔,你怎么来了?” 秦云息冷笑道:“看你在做什么混账事。” 他素来温柔可亲,如今言语倒是颇有几分刻薄,听得秦元启有些讪讪,又挣扎狡辩:“我只是和江家小姐说些事情。” “所以就逼迫人家嫁给你?”秦云息气极反笑,“原来你是这么行事的?前日皇嫂还在夸你行事有度,结果你在人后行事这般放肆?” 秦元启捂着鼻子,乖乖挨训。 只是秦云息并没有和他继续说话的心思,他全部心神都放在站在山茶花之后模样有些可怜的江落身上,三言两语打发了秦元启。 被脾气一向很好的秦云息训了一顿,秦元启浑身没劲,两条腿软绵绵和面条一样走了出去,又被守在门口的松烟一路护送回了唐王府。 甚至没有来得及细想,为什么秦云息来的这么快,训人这么凶,这般失态。 等人走了,秦云息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江落,上前几步,站到她面前问道:“他刚刚有欺负你吗?” 江落听着熟悉的温柔声音,心里拧着的劲儿一松,几滴眼泪流了下来,她抬起手臂使劲地擦了擦,道:“我没事。” 秦云息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刚刚一路赶来的急切,和生怕江落受欺负的担忧,在看到秦元启离他那么近,逼迫小姑娘嫁给他时的出离愤怒。 此时他也终于把心脏安安分分放回去了。 只是秦元启这事,倒是在他心上狠狠地敲了一回警钟。 那日裴昭说的是真的,这次是江落不喜欢秦元启才拒绝,要是他日是江落心里也喜爱的男子呢? 那会不会自己来时,见到的就是小姑娘脸上带着缠绵笑意,眉目含情,与她的小情郎执手相看,郎才女貌琴瑟和谐,宛若一个人一样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看着他也是像刚刚看秦元启那样带着漠视? 想到这里,他就心痛起来,不管不顾地拽着她的衣袖开口:“我、我有话跟你说。” 第34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把头抬了起来, 看着秦云息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刚刚流出来的泪水仿佛还在眼眶里打转,可怜极了。 他好想亲手把她的泪痕擦去, 让她脸上重新染上笑意。 他这样想着, 也这么做了。 当手覆上江落的脸时,什么心思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掌心下的肌肤平滑细腻,宛若剥了皮的鸡蛋,滑腻温热, 好像下一刻自己的手掌就要滑下来一样。 他的掌心温热,把江落眼下的泪痕擦得一干二净。 江落的心怦怦直跳。 秦云息的手掌,带着暖意, 碰到她脸上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好像这不是她的脸,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样的想法倏尔跳进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 “好了。”秦云息咬着唇,恪守着礼仪,很是有教养地往后退了一步, 手也收了回来背到身后, 开口说道, 只是眼神仍是黏在江落身上。 如果不是他的气质是温润平和的, 那这样的眼神就带满了侵略感, 黑黢黢的, 好像要把人吞吃入腹一样。 二人相对而站,虽然彼此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气氛却肉眼可见的粘腻起来,仿佛是陷身于糖窝窝里去了,到处都是麦芽糖熬煮过后的甜味和黏黏糊糊。 如果不是有脚步声传来, 秦云息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这么站到什么时候,只是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间或还有裴昭扯着嗓子的大喊声,好像是迫不及待的预警一般。 秦云息心里了然,江蔺大概是要过来了。 可能再也没有这么一个机会,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正好让他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些什么。 他刚刚擦过江落泪水的左手从背后探出,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然后两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豁出去的样子,小声而又快速地对江落说道:“我知道刚刚那事之后,我再说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舒服,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心悦你很久了。” 我心悦你。 说到底也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而已,仿佛一咬牙一闭眼就轻飘飘说完了,但是少男少女的心意,那些懵懂而又纯稚的情怀,是这四个只能印在纸面上的干巴巴的字比拟不得的。 就像心尖小心翼翼护着盛开的花一朵,娇娇嫩嫩惹人怜,然后迫不及待放到爱慕的女孩面前请她一观,之后的所有都交由了心悦的另一人。 所以啊,在彻底摊牌之前,所有的担忧与患得患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哪怕是大罗神仙皇亲贵胄也不能逃脱这一命运。 就像此时的秦云息。 他说完之后就偏过了头,不敢看江落的表情,生怕说的是自己不愿意听到的那些话,只是心里仍是希望着她点头也说这么一句一样的话的。 江落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震惊地看着秦云息,好像要通过他那层皮囊看到他心底去,去勘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除此之外,她自己的心脏也是跳得越发快了起来,好像就要摆脱束缚冲出去一样。 毕竟有什么,比两情相悦还要美好呢? 如果说,刚刚秦云息的举动给了她一点点属于少女的臆想,那么他这句话,无异于在她心里扔了个炸雷,轰得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昭的声音越来越大。 因为离花房越来越近了,他根本拉不住满心眼都装满了妹妹的江蔺,又分出一缕心神担忧先过来与秦元启纠缠的秦云息,总觉得这个正人君子一样的王爷,是要恪守礼仪的,却还抱着一丝要做“媒人”的美好幻想,只好舍己为人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江落转头一看,透过玻璃窗看到江蔺脚步匆匆,像是恨不得飞过来一样,脸上满是焦急,就要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她的脸一红,此时却也无暇细想,只小声说:“我也是愿意的。” 话音刚落,还没等秦云息迟钝地反应过来,门就被推开了,一脸担忧的江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看到江落神色不见惊慌的样子,松了口气,脚步也缓了下来。 虽然心放了回去,可是他还是仔细地询问道:“刚刚唐王世子有没有伤到你?他说了什么浑话了?你不要在意,这笔帐我们先记着,等我以后给你报仇。” 江落听到熟悉的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也适时散去,看着江蔺满是担忧的神情,她朝他走近了两步,小声道:“我没事,王爷来得早,世子还没有跟我说什么。” 江蔺又是松了一口气,将江落一招手护到身后,自己朝着清润端方的安王殿下深深地长揖道谢。 秦云息的视线从江蔺身后的江落身上划过,浑浑噩噩的思绪才收回了些,只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语气温和中多了几分雀跃,此时才有了寻常青年的喜怒哀乐鲜活恣意,也终于意识到,其实他还没有江蔺年岁大,倒比别人都要沉稳持重太多。 他带着笑回道:“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且说起来也是他太肆意妄为了,我回去会好好敲打他的,再不会让他过来扰了你们的清静。” 他说罢,江蔺心里也了却了一桩事情。 毕竟是世子,说起来也算是当今陛下的侄子,他们兄妹二人在他面前还不够看的,有了安王这样的保证,他也不必战战兢兢了。 而且对着温润有礼的安王殿下的印象更好了。 安王殿下尚且未想到在江蔺身上猛刷好感度,毕竟江落的同意已经让他始料未及开心极了,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状态,根本顾及不到别的,只恨不得把刚刚江落的那句话在脑海里循环循环再循环,到最后她的语气姿态什么都刻在心底里了,他才揉揉眼睛,意识到自己回了王府已经枯坐在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日暮西山眼见着天就黑了。 他起身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疼,腰背肩颈哪里哪里都是酸的,好像没有抹过油的车轱辘一样,站起来都牵扯到了一身的经脉,疼得他咬牙,心里却还是开心的。 他在书房里又转了几圈,把浑身的肌肉脉络放松了一遍,这才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口眼巴巴看着门上刻字的松烟,朗声道:“晚膳好了吗?去传膳来。” 松烟浑身一震,看着作轻松惬意状的秦云息,仿佛前几天犹豫不决胃口不佳,吃个饭都要三请四邀的人不是眼前这个人一样。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被赵福海一巴掌扇到后脑勺上:“快去传膳,磨磨唧唧什么?”这下他那些要串联起来的线索全都没了,一手捂着还疼的后脑,往后面的膳房跑去。 心里高兴的秦云息晚上多吃了一碗饭,又带着笑难得傻乎乎地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浑身都充斥着发泄不完的精力一样,直到月上中天才回了书房,只是一坐下就想到了江落微微点头答应他的那幕,得了,什么也干不下去,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就傻笑了好久,等到远处钟声响起,整座城池陷入寂静,他才勉强收回了脸上越发不矜持的神情,按耐住性子先是写了几页字,勉勉强强静下心来,此时才想起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该怎么敲打唐王世子。 唐王世子不算多么重要的人物,毕竟只是他的小辈,只是难缠的是他的父母,一个是盘踞多年的藩王,一个是性情泼辣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的王妃,说真的养出这样的儿子并不奇怪。 而且按照唐王妃的意思,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当是心肝宝贝眼睛珠子疼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只要他想要,就一定巴不得全捧到他面前去。 而江落也不例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唐王妃眼里说到底也就只是个普通玩意儿而已,可能还觉得能伺候她儿子是祖上积了德,只要唐王世子开口,她是一定要想尽方法把江落弄回去的,但是也绝对不会是世子妃,只能当个妾室。 一想到这里,秦云息捏着笔杆的力气更大了,写下来的字力透纸背铁划金钩,带着不加掩饰的杀伐之气。 他要好好想个法子狠狠教训他一顿才好。 星河辗转,日月交替,他竟然在书房里坐了一晚,看着面前涂涂改改画画,最后不成形状的纸,叹了口气,认命地誊抄了一份,又亲自动手把书房里的狼藉收拾好了,这才让松烟等人进来,先是洗漱一番用了早膳,他又是在熬不住补了个回笼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所忧虑,他做了个梦,梦到江落站在他面前,义正词严否决道:“我不曾说过‘心悦你’这样的话,王爷请慎言。” 秦云息一下子从梦里惊醒了,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迫不及待往前看,看到熟悉的程设时才意识自己原来只是做了个梦,他松了口气,却仍是心有余悸,暗自决定等从宫里回来,便去找她。 第35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秦云息出宫之后, 各种原因导致并不勤进宫,而且皇帝多忙碌,他也不怎么有机会和这个一母同胞却比自己大了二十岁的哥哥说话, 往后宫找皇后请安的次数倒是多些。 也因此, 当今陛下听到太监禀报安王来了之后,忙把人宣了进来,又把案头上放着的奏折往外推了推,心里美美地想着, 云息是怎么了,良心发现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老哥哥,要和他说说话吗? 抱着联系兄弟感情的美好期望的皇帝, 到底还是失望了。 他揉着太阳穴,一脸哀怨地看着秦云息,嗔怪道:“尽给朕找事做。”却连一句二话都没说,耐心地听着秦云息把话说完,越听越是凝重,眉头紧蹙, 收敛起来的帝王威仪也在此时全都释放出来。 御书房里, 这对天家兄弟的交谈, 到底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只知道安王殿下急匆匆而来, 又急匆匆而去, 倒是引得关注御书房动静的妃子和王爷皇子们各有遐想。 却不知道,安王只是想早点回去早点见江落一面确定一下,要知道刚刚那个噩梦可吓人了,吓得他现在都在怀疑江落的那句话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他现在只想冲到江落面前,再让她说一遍那句话。 被抛弃的皇帝站在御书房门口目送着自家弟弟火烧屁股一样跑远了, 摸了摸后脑勺一头雾水,眼见着到了晚膳时候,溜溜达达去了皇后宫里问她去了。 这边,冷漠无情的秦云息一路略过行礼的侍卫,急匆匆往外走,倚在马车车辕上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的松烟乍一睁开眼,看到自家主子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身上佩着的玉环泠泠作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主子一个翻身直接进了车厢,催道:“快回府。” 松烟挠挠头,瘪着嘴对着站在一边的车夫招了招手,憨厚老实的车夫很是机敏地走过来,上了车辕“驾”的一声,马匹摇摇尾巴摆摆头,便提起了马蹄。 顺着宽敞的大道往前走了大约有几百步,马车里又传来一句话:“算了,前面路口转头去江府。” 他说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是手指握着车帘心跳得却快极了,又想看到江落,可是又有些胆怯,生怕自己的梦成真了。 那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噩梦呢! 且不说他的纠结,松烟张大嘴巴满是诧异,下意识说道:“王爷,现在天色已晚,去这个时候去江府打扰江公子是不是不太好?” 秦云息前倾的身体猛地往后一落,靠在柔软的靠垫上,他掀起帘子,看到四下府邸接连亮起了灯火,天色是暗沉的蓝色,远处与京城壮阔的城墙仿佛连在了一起,百年光阴数个朝代积累下身后底蕴的京城,岿然不动,端正严肃。 他想到了下午和兄长的交谈,心神也分出去无暇再想那些扰乱他思绪的纷杂想法,只兴味全无地对着松烟道:“那算了,我明日再去吧,先回府。” 松烟松了口气,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憨厚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笑纹来,熟稔地驾着车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 送走了秦云息和裴昭,江蔺松了口气,脸上温和的笑也不知不觉消失了,他急匆匆往后院走,想去看一看受了惊吓的妹妹。 小院门口,站着同样一脸担忧的钟婶,正在和樱桃说话,见江蔺来了,二人忙行礼。 江蔺一挥手让她们起身,看着樱桃焦急问道:“你们小姐还好吗?” 樱桃回道:“小姐喝了安神汤,现在睡着了,翡翠姐姐在里面呢。” 江蔺本来是准备进去看一眼的,不然总觉得心里不安,只是听到江落睡了,他还是克制地压下了担忧,又吩咐了几句才匆匆离去。 钟婶见状,和樱桃略说了几句话,仔细问清楚了江落的拎着放着安神汤的食盒也走了。 屋里的江落,却并没有睡着。 床幔一半卷起一半放下,阳光穿过窗扉照到勾着床幔的银勾上,折射出一小团光晕来。 江落散开头发倚在靠枕上,脸半埋在枕头里,昏暗却给了她躲避的安全感。 她的脑海里正在天人交战,一会儿想到唐王世子的逼迫,仿佛张开獠牙的恶魔一样可怖,一会儿却又仿佛看到了安王走过来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虽然背影瘦削,可是那时却坚韧而不可挡。 还有他那句盯着她说的话,到现在仿佛还在自己耳边回响着,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却百听不腻。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回应太慢了,难道不应该他问了之后就马上回答吗?这样也不至于他急匆匆就走了,别的什么也没和她说。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回应得太快了,就应该欲擒故纵一会儿才好。 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思,哪怕被灌了满满一碗的安神汤,她现在也丝毫没有睡意,心脏跳得飞快,她拉起被子盖住了脸,被子下的手覆在胸腔之上,感受着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动,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她哑然地看着天色,叹了口气,樱桃翡翠已经把晚膳拎了过来,并未吃午膳的她狼吞虎咽吃了不少,绕着院子消食,又忍不住想到了安王,心里带着笑意转了几圈,睡下的时候仍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不然总没有一种真实感。 她一定也没想到,他同样也抱有着这样的满心担忧,导致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眼眶下乌青一片,看着松烟一脸诧异。 秦云息恼羞成怒,把手里的绢巾拧成一团朝着松烟砸去,松烟敏捷一躲,又问:“王爷今天还是去江府吗?” 秦云息耳垂一红,眼神躲闪,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松烟,含含糊糊道:“当然,我答应了江兄要帮忙的,自然要去亲口和他说一声才合情合理。” 松烟闻声并没有多问什么,摸摸鼻梁摇头晃脑出去安排马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咪啾 第36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秦云息到江府的时候, 江蔺刚好与江落一起用完早膳。 担心了一天的哥哥又是懊恼又是自责,恨不得把眼前碗碟里所有的东西都给夹到江落碗里去,看她都吃完才会觉得安心。 虽然江落理解, 但是不代表她吃得下去啊。 她叹了口气拦住了江蔺的举动, 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哥,你不要担心了,我现在真的没事。” 江蔺叹了口气,声音萎靡:“是我不好, 还护不住你,要不然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虽然江落并没有把昨日秦元启的举动说给他听,但是机敏聪慧的江蔺怎么会猜不出他的狼子野心, 不说心高气傲却算是半娇惯长大,被父母护得好好的大少爷第一次直面权势的力量,还是皇亲贵胄等闲人根本惹不起的那种,他内心的波动有多大就不用多说了。 江落把凳子朝他跟前移过去,小声安慰道:“哥哥,没事的, 你那么厉害, 等以后考科举当大官, 就不用把他放在心上了。” 江蔺苦笑, 心里想着:考科举当官, 之后的路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何况那可是唐王世子啊!只不过为了避免江落继续担心, 他只含糊应了几句。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走过来禀告,说是安王到了。 江蔺想起他昨日说要敲打唐王世子的话,心里一松,忙让人请他过来, 自己也站起来迎到了门口。 秦云息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衫,如雨后青竹温润可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江蔺的时候有些腼腆,还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江蔺见状心思一转,期待的心情也少了几分,多了一丝沉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引着秦云息进了正厅里。 江落起身,乌漆漆的眼睛看向秦云息,带着笑意眨了几下,满是信赖。 秦云息七上八下的不安少了不少,他这才坦然地坐了下来。 没等江蔺着急忙慌询问,江落先开口了:“时间还早,王爷在家里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云息看着八仙桌上摆着的早膳,再看看天色,果然还早,他大清早起来就急忙过来,并没有吃早饭,如今她这么一提,倒是肚子空空,有些饥饿,遂含笑点头道:“我并没有用过,倒是赶了个巧。” 江落起身走到门边,唤来站在门口的侍女,吩咐了下去,见她小步迅速地往后面厨房跑,这才走了回来,看着秦云息,眼里带着笑说:“今天您可赶得太巧了,厨房里新做了桂花糕,钟婶的手艺一绝,可好吃了。” 秦云息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眼里满是她的身影,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神态自若透着亲昵的举动,心里开出了一片花海。 犹在忧心的江蔺心里装着事情,压根没注意到这两人的“眉来眼去”,皱着眉头急切问道:“王爷,昨天那件事?” 说完,他看到凑近了想听的江落,又板起脸故作吓人的样子:“你先回去。” 江落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哥,我想听听嘛,毕竟那人可是来纠缠我的。” 她朝着江蔺撒娇,作为哥哥的江蔺还没有答应呢,看着眼红眼馋的秦云息就屈服在江落的糖衣炮弹下了,他轻咳两声,帮着江落说话:“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江小姐听一听也没事,正好也给你出口恶气。” 这句话前半句是对着江蔺说的,后一句就是哄江落的了。 江蔺闻言,也不好再说让她回去,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瞪了一脸得意的江落一眼,跟着兄妹二人齐刷刷看向了秦云息。 秦云息又忍不住咳了几声,把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也不急着说,反而看着江蔺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皇兄的万寿节办完,那些入京的藩王还没急着走人?” 闻言,江蔺皱起了眉头。 和江蔺思索的朝堂政治不一样,江落倒是想起了前几个月人声鼎沸的热闹模样,连荣老夫人都得天不亮就起身,带着家里的儿媳一起进宫朝拜赴宴,每日也是大晚上才回来,连着三天才安生下来,老夫人跪得膝盖发疼,揉了好几天才把淤血揉开。 她还记得老夫人坐在榻上,和自己开玩笑般轻松说话,说等这些贵人走完了,京城下次这般热闹就要又是五年后了。 只是听安王这么一说,她也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都三四个月过去了,快到年底了,为什么唐王世子还在京城里面? 她反正是想不出来了,倒是江蔺灵光一动,脑中如醍醐灌顶,看着秦云息的眼神炯炯发亮,声音却刻意压低了:“是要削藩?” 秦云息笑了起来,赞扬地看了江蔺一眼。 江蔺见状浑身一颤,倒抽了一口凉气。 太/祖建朝至今,从那时便开始分封子弟,驻守各地为藩王,掌握一地的军政大权,尤其是边疆地区的藩王,更是手握重兵,这么多年下来,说是皇帝的疆域,可是各地土皇帝当政,是只知道有王爷,而不知道有皇帝。 他也不是不知道各地藩王与当地主政官员盘根错节的关系,可是削藩,这真是刮骨疗毒,谁都讨不了好的。 他越发惊讶地看向秦云息,眼睛这下是真的瞪大了。 秦云息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水:“不是那么吓人的事情,你把这幅表情收回去。”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 江蔺心里腹诽,倒是顺从地把脸上的诧异收了回去,又换上往常那般温润谦和的皮囊来。 江落乖乖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 削藩?对不起,她只知道明成祖朱棣削藩,对,只知道这五个字,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既不能发挥穿书女的未卜先知——毕竟哪本言情小说写朝堂谋划?也没什么穿越女的本事,毕竟理科生,又不学政史。 她只能挂着一副乖巧的皮,听这两个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说到这里,江蔺就明白了秦云息话里的意思,纠结而又为难道:“可是削藩王,一时也落不到唐王身上,又怎么能打消他的念头呢?” 秦云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第一个被拉出来杀鸡儆猴的就不是唐王了呢?” 这话听起来,江落浑身冷战。 莫名有了几分冲冠一笑为红颜的感觉,有些瘆人。 秦云息看出了他们的诧异,解释道:“虽然刀落在唐王身上,但是也只是顺势而为而已,他在藩地里那些龌龊的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就足够他喝一壶了。” 虽然话这么说,但是过来的哪一个藩王没在私底下干些坏事,囤积兵火圈养私兵,强抢民女骄奢淫逸,第一个找唐王麻烦,还不是因为他的儿子没干好事? ** 江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正巧钟叔找他有事,他抱歉地告辞,留下了江落一个人坐在正厅里。 侍女们都站在门口,翡翠和樱桃也被江落打发了,她亲手捧着钟婶做的桂花糕,放到秦云息面前,自己也顺势坐在了秦云息对面的位置,笑眯眯诱/惑他:“钟婶的这手艺是家传的,味道别有风味,我在荣家吃的味道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秦云息闻言,举起筷子夹起了一块,放在嘴边犹豫半天,并没有吃下去。 江落微微起身,俯下身子和他拉近了距离,问道:“你为什么不吃啊?是不合胃口吗?要不要我去厨房吩咐他们重做?” 说罢,风风火火的她便要站起来去找人,却被秦云息一下子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热的掌心,和昨日擦去她的眼泪时候的温度一模一样。 江落迟来的羞赧一下子涌上心头,她耳根处氤氲出一片滴血的红,顺着耳根往自己的后颈染去,一片通红。 秦云息也和她差不多,他的脸也红了,手心的温热带来的震颤感,顺着手腕一路向上。 他偏过头,放开江落的手,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的云淡风轻。 江落也顺势把手缩回衣袖里,坐下去羞恼地瞪着秦云息,眼里湿漉漉的,像只小鹿。 秦云息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半晌才恢复镇定的样子,温声道:“不用去吩咐厨房另作了,我都很喜欢。”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江落瞪他:“那你为什么不吃?” 秦云息笑了笑,刚刚不敢启齿的问题,现在好像可以顺口说出来了:“我不是不吃,就是想先问你,你昨天的话是真是假?只不过,我现在好像可以确定了。”说完,他又举起了自己的手摇了摇。 看着他的举动,刚才那种炙热感好像又涌上了心头。 江落的脸情不自禁地又红了起来,瞪了秦云息一眼,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桂花糕塞进他的嘴里:“你还是吃东西吧,别说话了。” 秦云息带着笑看她,眼神移也不移,好像要把江落溺毙在他的眼神里。 江落坐了下来,桌子下的手也悄悄挪了过去,握住了秦云息的手,看着他,声音缓慢而又坚定:“我说了的话,自然不是随随便便的,说喜欢你,那肯定就是,我真的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试试看的那种。” 秦云息的手正在偷偷而又坚决地回握回去,听到江落这样的话,他手的动作停下了片刻,又更坚定不移地往里推,直到两人双手相插合在一起,严丝密缝分不开,他才开口,声音坚定:“那就不要试试看了,我心悦你,也会更加努力地和你走到一起。” 江落低头,看着合成拳在桌面下的手,良久之后才笑着点头,眼睛里满是秦云息的身影:“好。” 秦云息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嘴角翘起,狡黠而又纯真,转移话题问江落:“除了刚刚的桂花糕,还有什么好吃的?你给我说说。” 江落偏过头看他。 秦云息冲着她笑,笑容温润而美好,还带着几分讨好意味。 江落叹了口气,拿起一双筷子,夹了几道菜放进秦云息碗里,一边夹一边给他介绍。 秦云息笑着听她说话,等她把菜肴夹到自己的碗里时,就很给面子地再夹起来塞进嘴里,边吃边笑,看得江落心都要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有事,更新迟了,抱歉 说实话,我已经想到了大结局怎么写了,可惜中间还有十几章,喵喵叹气 第37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果然过后的几日, 唐王世子并没有来捣乱。 江蔺松了一口气。 江落也松了一口气,却莫名还有几分遗憾,这样一来就有好几日见不到秦云息, 倒是初尝情爱滋味的二人都有些挂念对方。 秦云息再一次把字写错了。 就连迟钝的松烟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边帮着秦云息把摊开的宣纸撤下去,一边嘲笑道:“王爷,您是多久没写字啊,您这两天都废了多少张纸了?” 秦云息想起刚刚洁白纸面上的墨点, 硕大一块氤氲开来,想想都污人眼睛,他恼羞成怒, 团起放在手边裁下来的弃纸揉成一团,朝着松烟砸去:“你胆儿大了,敢拿我取笑了?” 松烟笑嘻嘻地躲开:“行啦,我知道您有心事,您继续写继续写,我就不招人恨了。” 说罢他猴子一样窜走了, 留下站在书桌后的秦云息, 笑骂一句, 不免又想到了自己, 自嘲一笑, 松烟倒是没猜错, 他是有心事,一下笔就想到了江落含笑的脸,仿佛就凑在他面前,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样一来他怎么可能写好字? 他叹了口气, 把面前的纸墨都伸手拂开,桌面上空荡荡的,看得他杂乱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看着饱蘸浓墨的笔在笔洗里荡开层层叠叠的乌色,然后一圈一圈往四下散开,过了许久才被窗下一声猫叫给唤醒了。 他把视线移到窗口,看着那只猫驾熟就轻轻松一跃,便从半开的窗户里跳了进来,丝毫不见外地又跳到秦云息的膝盖上,一副大爷的模样叫了几声,胡须颤了颤,瞪着秦云息不说话。 秦云息不明所以,伸手以为这家伙要撸毛,却没想到手还没碰上去,就被它猛地一个回头张开獠牙给吓到了。 他好笑又好气地捏着它的耳朵“训斥”道:“你什么意思?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特意给你弄了个那么好的地方去住,结果呢?你还恩将仇报,还要咬我?什么意思啊你?” 黏黏听不懂人话,只知道冲着秦云息继续叫,叫着叫着声音越来越吵了,还直起身子趴到秦云息肩上,朝着他的耳朵叫。 秦云息浑身一颤,觉得耳朵要聋了,忙不迭把种在自己身上的猫给拎了下来。 黏黏被他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锲而不舍地扭过头朝着他叫。 叫得秦云息实在无奈,把它举高高的,和它对视:“嘿,小祖宗,你说要干什么吧?” 黏黏趁着他不注意,摆脱了他的大手,跳到书桌上,又悠闲而又迅速地往前走了几步,一下子跳到放在书桌边高几上的食盒边,先是绕着使劲嗅了嗅,然后尾巴顺势一盘,仿佛在说:“这是我的了。” 这幅蛮不讲理的大爷样子,倒是把秦云息逗乐了。 他站起身看着黏黏,伸出手指逗它:“你想要?” 大爷猫半合着眼睛,一副蔑视的样子,尾巴却急切地在那食盒上扫来扫去,还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看。 都说猫和猫尾巴是两个物种,他现在倒是明白了。 秦云息看着那食盒,是那日从江家带回来的。 那日坐着坐着,先是和江落说了一会儿话,跟着江蔺回来,二人又去书房里谈了一会儿,眼看就到用膳时候了,本来江蔺是准备留他下来吃饭的,结果临时有事只能告辞,却没想到江落倒是让人给他送来了这个食盒。 说是里面装着钟婶特意露的一手,其实哪里需要说这些话呢,只要是她送过来的,他肯定是毫不犹豫接下来的。 只是一想到打开食盒,里面放着的纸条,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字,大致意思是几道菜都是她下厨的,不允许他浪费,秦云息心里雀跃,迫不及待吃完了,还特意吩咐人,把食盒洗完又珍视地放到了书房里来。 好像看着它就想到了江落一样。 想到这里,秦云息的眼神也温柔起来,看着黏黏:“你是想见她了吗?” 他自然没有指望这只猫回应,却没想到它直起身子前爪搭在秦云息的身上,冲着他连叫了好几声,不同于之前大爷一般的叫,这次倒是软了下来乖顺极了。 秦云息看得稀奇,手探过去要摸它它也丝毫不介意,还努力把自己摊成长条让秦云息撸起来手感更好,一边任人摸,一边撒娇般的叫。 秦云息笑着在它耳朵上戳了戳:“好吧,看你表现这么好,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一趟吧。” 黏黏顺势在他手上舔了一下,倒有几分“人类,这是我给你的恩赐”的样子,气得秦云息好好地蹂/躏了它的肥脸,弄得猫毛乱飞,才恨恨然走出去让人备马车。 松烟诧异地看他,这都是第多少次去江府了? 秦云息总感觉被松烟这么一看心里不自在,板起脸道:“你还不去?” 松烟嬉皮笑脸跑走了,一溜烟没了影子。 别说松烟了,就连江府的门房和江蔺,看着不请自来的安王殿下,也是一脸诧异。 秦云息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立刻举起了怀里抱着的越发肥胖的大白猫,突然变高的黏黏一巴掌呼到了秦云息肩上,扯着嗓子叫了几声,又使出连环蹬腿术从他束缚下跳了出来,又是一记王之蔑视。 江蔺稀奇地看着自顾自往前走的大猫,又看看跟在后面略显委屈的安王,噗的笑了出来。 这猫还真有些好玩儿。 黏黏坦然而又优雅地往前走,仿佛这就是自己的领土一样往里走,直到与走出来的江落撞上,才顺势碰瓷倒在了她的腿前面,一个翻身露出洁白柔软的肚皮,两只爪子往后一抱抱住了江落的腿,叫得软绵又可爱。 这区别待遇,看得追过来的江蔺秦云息都呆了。 尤其是刚刚还被这家伙对着耳朵嚎的秦云息,心里就很委屈。 只是当他看到江落的时候,这些委屈好像都散光了。 他看着俯身挠着黏黏肚皮的江落,心里这些天的焦躁和思念都没了,心里满满的只塞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江落给黏黏来了一次全身按摩,直把小家伙揉得浑身发软只会闭着眼睛喵喵叫,才松手,先是看了秦云息一眼,然后才对一脸羡慕甚至掩盖不住嫉妒的江蔺说:“哥,这是那次在大佛寺捡到的第二只猫,被王爷抱回去养了。” 江蔺作为一只潜在的猫奴,花了一大堆小鱼干才勉强收获了家里那只小猫的心,只是最多也只是允许自己在江落不在的时候摸两下,就真的只是两下,多摸几下就要造反开始乱叫的那种。 也因此,看到第二只猫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想要抢占先机,谁知道这只还是自家妹妹捡回来的? 撸一只猫怎么这么难呢?江蔺摇头在心里呐喊。 黏黏跟在江落身后寸步不离,还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要把这人霸占的心思,尾巴一甩一甩只恨自己尾巴短没办法吧江落圈起来一样。 吃饱喝足的饱饱从屋里走了出来,准备和往常一样跑到江落身边,却没想到这个属于它的位置今天有人占了! 饱饱气极了,一向温柔可爱的小猫立马放下脸,冲着鸠占鹊巢的黏黏开始叫,獠牙一露谁也不爱,只可惜黏黏也不是吃素的,马上也变了脸叫了起来,两只猫一个叫得比一个大,然后处于风暴中间的江落就看着在她心里还是两只好猫宝宝的开打了。 开!打!了! 吓死人了。 江落马上跳出风暴中心,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像她这种小可怜,就不掺和进两只猫主子的大战了吧。 别说江落了,江蔺二人也是看着事态发展一脸懵。 这是发生了什么?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为什么一言不发就吵起来了?还打架? 江落走了过来,二人一边看着两只猫之间越演越烈的“战火”,一边不约而同地把江落护在了身后。 然后三人就默默地看了两只猫打到猫毛直飞才肯罢休的全程。 良久之后,等两只猫各自休战,一人蹲在一边舔着毛,江落才讪讪道:“它们为什么打架啊?” 江蔺瞪着这个有魅力而不自知的妹妹一眼,没有说话。 秦云息倒是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这两只猫是在争宠呢。”只可惜自己连争个宠的资格都没有,想想都又心酸又嫉妒。 江落摸摸鼻子笑了。 看着两只互不搭理的猫,倒是有些好玩啊,她看天看地看猫,就是不看江蔺的“幽怨”眼神,他超级喜欢猫却又不招猫喜欢,怪谁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此时江落才想起了站在一边的秦云息,有些惊喜地看他,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云息努嘴示意看那只翘起后腿舔毛的猫:“他太闹了,围着上次你给我的食盒叫,我想着它是想你,所以就带着这家伙过来了。” 江落嘴角微翘带着笑意,还有几分娇俏神气:“我捡回来的猫,自然最黏我了。” 秦云息想,要不是因为江蔺在,他好想在她翘起来的鼻子上刮一下。 江落眉飞色舞地走进歇火的两只猫中间,顶着江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左边摸一把右边撸一撸,直把两只精疲力竭的猫都舒服地摊开肚皮再也无暇骂这个花心的女人。 这时的江落怎么也没想到,这两只一见面就打的猫,到后来竟然发展出了友情以上的情愫来,本来她认为它们好好相处就好了,结果最后看着一窝小猫跟着两只大猫一起冲着她喵喵叫的样子,又是幸福又是诧异,其中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只是这都是后话。 现在的江落看着不请自来的黏黏,熟稔无比地钻进她的屋子里,然后乖巧让樱桃拿软布擦去它爪子上的污渍,然后一跃而下跳到江落身上,钻进她的怀里好好撒个娇,然后一抬头露出脖颈下的小香囊来。 江落装作不在意地把香囊解下来,拿出里面叠好的纸,又趁着樱桃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写好的折好的纸塞回去,然后系好在黏黏脖子下面,摸了摸小家伙的毛,黏黏糊糊给了它一个亲亲当做送信的谢礼。 这是秦云息发掘出来的猫咪新用法。 自从来过一次,就酷爱自己跑过来找人的黏黏怎么也没想到,万恶的主人简直压榨小猫咪到了极点,简直是虐待! 只是倒是极大程度地方便了见不到面,就算见到了还有江蔺拦在中间说不了话的二人滢,有什么悄悄话都可以尽情写下来,给伟大的猫信使传回去,就这样鬼鬼祟祟的联系不知不觉持续了快有五六个月,从年头到了年中间,也是在这一封封“鸿雁传书”,啊不是,是小猫传信里,两个人越发了解彼此,也更加深刻地明白,他们都是最适合的,而不是一时的冲动促使走到了一起。 秦云息把信在烛火下摊开,细碎内容,好像是她想到什么就写些什么一样随意自在,挤满了一页纸。最后一句是,她后日要去荣府,因为表姐及笄了。 第38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江落坐在去荣府的马车上,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书里的内容。 可能是到了要触发书中关键剧情的时候,她的记忆才会更加清晰,就比如这次的荣初缨的及笄礼, 在原书中也算是个大剧情。 因为在这次的及笄礼上, 七皇子,也就是未来的男主带着皇后娘娘亲自赏下来给荣初缨的及笄礼去了荣府,也算是半承认了二人的婚事。 想到这里,江落不禁笑了起来。 离开荣府之后, 她只是隔三差五去看老夫人一趟,倒是压根没注意到,故事情节已经发展成这个地步了。 她起初还以为, 自己穿书之后,和那些小说里一样,书中世界的意志会限制着她的行动,就比如荣府里爬/床的那一段逃脱不了,一定要按着剧情走才行,后来才发现, 完全不是这样。 关于她的剧情, 从她胎穿而来的时候, 就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 只是除此之外, 关于其他人的情节发展, 倒是没怎么变。 只不过这些其他人, 自然不会包括江蔺和裴昭,前者和她一起搬了出来,还结交上了裴昭安王,而后者也自然没有受人诬陷萎靡不振,到后来黑化之后才科举入仕, 只是这仿佛算不上一件好事,毕竟没有这样一回挫折,他到现在还颇是天真。 想到这里,她又情不自禁想到了荣雪。 几个月前是她的及笄礼,正好她到荣家看老夫人,却没想到荣大老爷带着荣雪的生母跪在廊下,说要请老夫人放过荣雪,让她回来。 不用多说,这两人肯定是被老夫人赶了回去,只是最后看向江落的眼神也颇是不善,咬牙切齿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江落笑了笑,没有伸手去报复,已经是她的心善了,还指望原谅,然后把她接回来继续当小姐,做梦吧! ** 年初,荣二老爷又升官了,也因此今日来的人比起大房两个女儿及笄的时候要多上不少。 江落下了马车,就被引到松鹤堂去。 老夫人倚在榻上,穿着一件庄重的暗紫色不断万字纹衣裳,头戴抹额,笑着和老姐妹们聊天,见江落来了,忙招手让她过来。 江落先是给一圈年迈妇人行礼问好,被她们拉着说了几句话,收了一堆见面礼之后,就被老夫人撵走了,说让她不要在这群老家伙跟前待着,让她出去玩去。 江落摸摸鼻子,顺着她们的意思出去了,却也没有找荣初缨的意思,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后面花园里。 荣初缨的生辰是在春日,正好天气温暖起来了,花园里的花朵也从第开放,倒是正巧恰和今天的好日子。 江落折了一枝桃花握在手里,顺着青石小路往里走,路的尽头是一道假山,正好挡住了莲塘。 她准备往前走,去池边看看,却没想到听到了身后有人说话。 这真是熟悉的小说剧情。 江落咬唇,稍微歪头只看到身后一片葱郁灌木挡住了她的视线,树影斑驳里啥都看不见,她见状往前走快了几步,躲到了假山后面。 后面的人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跑到这里来,说话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激烈。 此时江落也听出了来人之一是谁。 明明一直在讲话的就是荣初瑜嘛。 她的声音尖厉:“凭什么?我去年及笄的时候,祖母可没有给我那么贵重的簪子当礼物,她荣初缨面子可真是大呢!” 跟着她一起来的女伴声音倒是小些:“谁说不是呢?照我说,你家老夫人就是偏心,心都歪了。” 荣初瑜点头,嗤笑:“我以为我早就知道了,可是现在一想起来却还是不平,老夫人就是偏心,从开始就偏着二房,后来就连我那个没爹没娘的表妹来了,在她跟前面子也比我和我姐加起来还要大。” 偷听到自己坏话的江落:关我什么事? 虽说心里吐槽,她倒是继续一直贴着假山动也不动。 荣初瑜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女伴就又开口了:“没听你说,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么偏心的老太太呢!你爹可是大房,你的两个哥哥都算是长房长孙,以后要继承家业赡养老人的,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哼!”荣初瑜气极了,“等祖父去了,看我爹养不养她。”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嘲讽:“我爹啊,本来就最疼他那个秦姨娘,现在秦姨娘生的荣雪被老夫人打发到庄子里去了,他可是别提多心疼了,到现在估计都恨老夫人呢。” 这倒不假。 想起那日荣大老爷眼里不加以掩饰的恨意,江落不由点头,算是同意荣初瑜这句话。 宠妻灭妾,不敬母亲,这么一想,荣大老爷私德的确有亏,而且也能看出他的性格睚眦必报、小心眼刻薄,到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倒也不算奇怪。 那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你,就没想着报复一下?” 暗戳戳的挑动,听得江落皱起了眉头,可是荣初瑜倒是“醍醐灌顶”,回话的声音也急切起来:“你是有什么法子吗?” 那女孩声音淡定,却不怀好意:“当然了,我早就看荣初缨不顺眼了,趁着今天好好报复她一下,今天来的人可多了,她要是丢了脸,以后也不敢出去见人了吧。” “而且,今天还是她的及笄礼呢。”荣初瑜一点即通,“要是我及笄礼被人捣乱了,我可丢死人了。” “就是就是。”女孩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和荣初瑜耳语。 江落什么都听不见,知道她们要使坏却不知道使什么坏,这种焦灼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极了。 她们踩着树叶往回走的声音响起。 江落偷偷从假山后面探出头来,看着二人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对着耳朵说话,慢慢走远,她的眉头也皱紧了。 她们两个小姑娘,又能去怎么使坏?去哪里使坏? 荣家现在管着中馈的,可是二房夫人,她行事谨慎滴水不漏,怎么也不太可能让这两个小辈插手破坏了,那就只可能是荣初缨那里了。 可是她那边,按理说也有不少人,做客的小姐,派过去的丫鬟婆子嬷嬷,怎么都能把她的院子围起来,也不太可能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干点坏事。 那她们两个到底准备去哪里搞破坏? 江落咬着唇,倚靠着假山想了半天,手里的动作不停,揪着桃花花朵,直到手上沾上了汁水,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看着手掌上的一片狼藉,她惊了一下,赶紧掏出帕子把手擦干净,也不再胡思乱想了,直直地朝着荣初缨的院子而去。 与其自己一个人瞎想,还不如找当事人说清楚。 反正荣初缨也早就知道了荣初瑜的真面目,跟她说她也不会不信。 江落的脚步更快了些,匆匆绕过来时走过的花丛灌木林,朝着二房住的院子而去,却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没追上,院里的小丫鬟跟她说,她们已经都去了前面办仪式的正厅去了。 江落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她跑过来都要花这么长时间,那两个不怀好意的也没办法插手吧,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两人一起肩并肩从后面走了过来。 江落也终于看清楚了和荣初瑜说话的那人是谁,反正是个熟悉的面孔,好像在桂花宴上见到过,当时也是围着荣初瑜转的。 走过来的两人也自然见到了江落。 荣初瑜先是心里一紧,紧接着却是对江落的看不顺眼,把干了坏事的慌张压了下去,毫不在意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从江落身边擦肩而过,还不忘记狠狠撞了她的肩膀一下。 江落捂着肩,往后退了两步。 跟着荣初瑜后面半步距离的陌生女孩笑着扫了她一眼,透露出不屑来,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优越感。 江落站在后面,看着二人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回过神来,急忙朝着正厅走去。 看这两人的样子,倒不像是没得手,反而有些干完坏事的心虚,想必她们已经完成了计划。 而能让她们这么快就得手的,想必就是那根老夫人给的簪子了。 及笄礼是女孩子的成人礼,步骤繁杂,整个流程分为迎宾、就位、开礼、笄者就位、宾盥、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等十几个步骤之后,才算是礼成。 而这些步骤中,重头戏是中间的一加、二加、三加,每次都要插发笄更衣,一加之前穿采衣,也就是未行礼之前的童子服,初加之后更素衣罗裙,二加之后是曲裾深衣,三加后则是换上了正式的大袖长裙礼服,戴上钗冠。 这也是寓意着女孩子的成长过程,从女童的天真烂漫,到少女的可爱率真,最后是成年女子的雍容华贵。 由此可见在及笄礼中钗簪的重要性,而老夫人能拿出手的绝对不会是凡品,可能就是最后三加时所用的簪子,更是重要。 要是这个簪子出了事,那及笄礼也算是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及笄礼的介绍,来自百度。 第39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翡翠跑得比她快, 江落先找到了她,让她去正厅和二夫人知会一声,她自己却拐着弯准备去找老夫人。 没想到刚转弯往前跑了几步就撞到了人。 她捂着额头抬头看, 霎时脸上就露出笑来:“你怎么来了?” 秦云息嘴角微微扬起, 却故意责骂她:“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额头还疼不疼?”边说边伸手摸她的头。 秦云息的手指覆盖到她的手上,熟悉的热度倒是让她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然后反手打了一下,嗔怪道:“我没事, 你别挡路,我急着去找外祖母呢!” 秦云息和她并肩前行,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落三言两语把自己刚刚偷听到的和心里猜测跟他说了一遍, 皱着眉头苦笑:“只怕去找外祖母也不管用,这个时候怕谁也没办法插手了吧?” 秦云息倒是心里一松,拉住了她:“如果真是簪子的话,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 迎着江落的疑惑眼神,他低下头道:“我是跟着七皇子一起来的,就是为了送皇后给荣家小姐的及笄礼物, 她赏下来的簪钗, 可比老夫人的更有脸面呢。” 江落听着, 倒捂着嘴偷笑了起来:“那我的那个表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云息刮了刮她的鼻子, 笑道:“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只是虽然这么说, 他却也知道荣家大房几个孩子对江落兄妹的态度, 心里不仅不觉得江落做错了,反而以为她遵守本心嘛。 江落看了看四周,寂静无声,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她拽着秦云息的衣领,让他低下头来, 悄声和他说话:“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和老夫人那边的人说一声就回来,你在这里不要走动。” 秦云息应了声,看着江落小跑着远去,乖乖听话,站在原地丝毫不动,直到江落回来的时候。 江落心里有些歉意。 回来的时候,正好和去前面的翡翠撞到,果真像秦云息说的那样,七皇子奉皇后之命送来的贺礼,其中最为华贵的便是那支九凤缠丝点翠簪,当下就被取出来说要三加的时候插上去,这样一来,老夫人赐的簪子消失不见了的事情倒是没什么人知道,直到翡翠悄悄和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了一句,她偷偷去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当下面色惨白——是真丢了。 这样一来,她们又说了几句话,等她把翡翠打发走,自己绕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太阳也移到秦云息头顶照着,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光,阳光顺着他的发丝,划过俊美的容貌,高挺的鼻梁,优越的下颔线,还有修长的脖颈,然后消失在规矩的层层衣服之下。 一时间,她竟然看呆了。 直到秦云息朝着她走过来,她才突然清醒过来,咬着唇暗叹一句:果然美色惑人。 没等秦云息开口,她就先发制人:“你的咳嗽这几天好点了吗?” 他带笑引着江落走到了树荫下,声音温煦:“被逼着喝了好几天的苦药,已经不怎么咳了。” “良药苦口,”江落劝道,“反正都喝了这么多天了,再喝几天,等彻底好了停药吧。” 秦云息自然不会反驳,点头答应。 好不容易见到一面,他们自然不会揪着这个话题不变,二人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避在树荫下说话。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过年拜年见过,那时江家上下忙得很,也没办法说话,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便各自忙去了。 这么一算,也有两三个月没见到了,虽然传信倒是没停过,但是怎么也不及二人能面对面说话。 秦云息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刻意跟着七皇子一起来的,就为了看一看她。 他抱怨道:“这两个月我真是忙得脚不着地,不然就去江家找你了。” 江落抿唇轻笑,斜眼睨他:“你去了,又看不到我,还不如不去呢!” 秦云息往她身边挪了挪,试探着把手盖在了她手上,先只是覆盖上去,见她没有反对、反而脸色发红,他又更靠近了,说话的时候气息仿佛擦着江落的耳朵:“那不一样,好歹去了江家,可以安慰自己,离你近了,和看见你也差不多了。” 江落捂着耳朵往后缩了缩,瞪他,只是瞪人的眼神不仅没有威慑,反而多了点情意缠绵:“油嘴滑舌。” 秦云息往后退了点,除了袖子下的手还握在一起,拉开距离之后江落倒是送了一口气,问他:“你在忙些什么?” 自然是削藩的事情。 秦云息撇撇嘴,被迫干活的他很是不爽,抱怨了几句,又安慰江落:“再过一段时间,唐王就要倒台了,到时候你也不必畏惧他那个儿子。” “我什么时候怕过?”江落哼哼唧唧。 秦云息空着的手在她鼻梁上一刮:“好好好,你没怕过,但是这种牛皮糖不是更讨厌吗?把他一下子彻底清扫了才好。” 江落单手托腮,只痴痴地笑着看他,目光从他的发冠一路向下,看他玉一样温润的皮肤,随着眨眼而翻飞如蝴蝶的睫毛,还有说话时一起一伏的喉结,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大胆起来,起身扑到了秦云息怀里。 秦云息措手不及手忙脚落,一边伸手扶她,一边说话,倒是无暇顾及到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来。 他单手托着江落的后腰,以防她站不稳跌倒,还没问她要干什么呢,脖子上突然一热。 他下意识低头。 正好对上了江落头顶乌漆漆的长发,上面一支精致小巧的南珠簪子晃来晃去,极是可爱。 江落含着他的喉结,好一会儿才松开嘴,面色含霞,眼里水光莹莹的,扫过来一眼都让秦云息心潮澎湃起来。 他也不顾自己的羞涩,揽着江落坐在自己的腿上。 江落捂着脸。 找回理智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孟浪的事情,不敢看人。 秦云息缓过来,心情倒是不错,大手伸出把江落挡在前面的两只细若无骨的小手给掰了下来,握着她的腕骨不放,生怕她再挡回去。 江落眼底带着雾气,看他却丝毫不服输:“你干嘛呢?” 秦云息笑了,清风朗月的和煦微笑,让他看起来更像是翩翩有礼的君子一般,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君子:“我想和你做一样的事情。” 江落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 秦云息只是这么一说,实际上并没有想着在这样的地方干坏事,他毕竟骨子里还是有一些拘谨的,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贸贸然亲吻,在他看来无异于“轻薄”,而江落却是他恨不得捧在掌心里的小姑娘,怎么也都是不愿意这么对她的,也因此最后他只是把江落的衣裙下摆理好,才松开控着她后腰的手,让她下去了。 只是江落一心羞赧,自然不会,也不可能意识到,秦云息落在她头上的那个珍重而又怜惜的亲吻,一闪而过。 江落的羞涩来得快,去得也快,被秦云息哄了两句,就又神色淡定地和他说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比如今天吃了什么,昨天饱饱干了什么坏事的杂乱小事,她说的津津有味,秦云息听着也不觉得腻歪,反而也很是配合。 这样偷来说话的时光,说多也着实不多,每个字听起来都是动人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云息身后的树影里传来窸窸窣窣声,江落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荣府的下人,秦云息倒是很淡定,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解释道:“这是跟着我的暗卫,你不要怕。” 江落的手仍被他牵着,她探身,有几分好奇地看人,暗卫这种生物的打扮,和所有小说里描写的也没有什么不同,黑衣黑裤全身黑,面容看起来丝毫不起眼,虎背熊腰很是健硕,抱拳行礼,声音却压低了:“王爷,七皇子那边差不多要走了,您是?” 秦云息叹了口气,握着江落的手晃了两下,好像在无声地抱怨自己委屈一样,面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一会就到,让他略等我片刻。” 暗卫抱拳转身就走,却没想到窜到树上的那瞬间突然嘀咕道:“我好像还没给王妃见礼。”说罢就转身又落地,看也不看二人脸色地给江落行了个礼,笑容憨厚老实。 江落听到了那句“王妃”,尚有几分不自在,被他这样一个大礼行下来,只剩下哭笑不得了,她求救般看着秦云息,秦云息左手握拳抵唇,挡住笑意,让他走了,才说道:“他性子憨厚,有时候不太灵光,你别介意。” 江落翻了个白眼。 当她看不到他在偷笑吗? 她的手摸到秦云息腰侧使劲一扭,看他面容狰狞起来,她心里才好受些,又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喊我?” 秦云息眉眼依旧带着笑,却珍重而又郑重地说:“你以后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他们认识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江落脸一红,又有些不可置信:“你身边的人,不会都知道我了吧?” 秦云息笑着反问:“你说呢?” 那大概是真的了。 江落捂着脸长叹一声,莫名有些丢人,可是又有些喜悦,是怎么一回事? 秦云息牵着她的手,回头看她捂着脸哀叹的样子,倒是娇俏可人极了,看得他心里软绵绵的,比吃了蜜还要甜,只是自己不走不行了,只好忍痛告辞。 江落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影消失,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去了松鹤院。 第40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宴席已散。 二夫人殷勤不失庄重地送走了客人, 转过身面色便瞬时沉了下来,温婉柔和消失不见,反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风风火火朝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老夫人的院子里, 气氛同样沉肃。 和老姐妹们应和了一天的她,脸上有些倦色,眼神却是不失凌厉地瞪向跪在下首冰冷地面上的人。 江落掀起帘子苦笑,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现在只想回去,不想掺和进她们姐妹间去。 只是这个时候,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老夫人扫过来也看到了她,招手让她进去,江落心里叹了口气,微微拎起裙摆,走到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牵着她的手,让她倚在自己身边坐下, 勉强笑道:“时候不早了, 你今儿个就不要回去了吧?” 江落下意识推辞, 可是看到老夫人眉眼间的疲倦时, 犹豫了片刻, 点了点头答应了。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 忙吩咐人去给江落收拾屋子:“你那里我动也没动,就是为了你能过来住下。” 江落笑了,挨着老夫人撒娇,说了一连串的笑话,好不容易才把老夫人逗得心情好了一点。 她的心也轻松了些。 感受到一道不善的视线盯着她, 江落下意识地低头望去。 荣初瑜眼神愤恨地看她,灼热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把她的身上灼出一个孔来。 她倒是不太在意,秋后的蚂蚱再蹦也蹦不高,温雅一笑,看得荣初瑜更是气急,差点起身扑过来,却被守在后面的两个婆子手疾眼快压了下去,束缚得动弹不得,只能伏在地上恨恨看她。 有了这一遭,老夫人好不容易被哄出来的笑容又没了,看着屡教不改的荣初瑜,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挥手让江落先下去。 江落明白,脚下轻快地溜了出去,正好在院子里与二夫人撞了个正着。 她停下脚步,看着江落满是谢意,低声道:“我听丫头说了,这次多亏你了。” 江落摇头,温和腼腆地笑了,推辞道:“不过只是碰巧而已,再说了我也没帮上忙,还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簪子来得正巧。” 赵夫人笑得内敛温柔,眉眼间却拢了一缕清愁,还是坚持道谢:“不管怎么说,你能提醒我们,就算是大恩了。这次是正好有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要不然没了你的提醒,我连个补救的法子都没有,那真是丢了大人了。” 她又说了几句,然后把话题转移到江落身上,知道她今晚歇下后,便说:“晚上让你表姐来陪你,你们小姐俩也有些话说。” 江落谢了她的好意。 赵夫人自去不提。 江落目送赵夫人进了正厅,余光一看扫到了又有一群人来了,为首的便是荣家两位老爷,彼此都是气鼓鼓的,走路疾步带着风一样,衣袍下摆随着走动高高扬起。 来者不善的样子,看来到了老夫人屋里,又是少不了一番争执。 她步子迈大了些,几步走进了屋子里,也省得看到大房那一堆讨人厌的家伙。 老夫人说把屋子留给江落住,里面自然都是收拾妥当的,当时走的时候东西放在哪里,现在就还在哪里,就为了让她住的自在。 翡翠和樱桃已经先进来熏了香,热了茶,看着江落进来,就捧着茶放到了她手边。 江落抬头,对这着捧茶过来的翡翠笑了笑。 翡翠看她笑得天真烂漫,眼睛弯弯,关切问道:“您饿了吗?要不要我去厨房找点东西垫一下肚子?” 江落摇摇头拒绝:“不用了。” 翡翠见状,便先退下去了。 江落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情不自禁走到坐到书桌前,又下意识地拿出纸笔,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裁得精致的纸笺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好几行字。 她的脸一红,捂住了纸上的字迹,做贼一样看着珠帘外的动静,见翡翠没有动弹,她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霞色飞起,却想到了秦云息临别时那句话。 她在琢磨着,是不是也不应该这么瞒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女? 只是一想到让她们也知道了,江落的脸就烧了起来,不敢再往下面细想。 她喝了一口茶,勉强压住了脸上不停蔓延的滚烫,又把茶杯贴到了脸侧,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继续写信。 ** 晚上,荣初缨果真来了,见到江落就嗔怪道:“你上午就来了,为什么不去见我一面?还非要我来找你才成吗?你怎么这么矫情?” 一连串的问话,让江落不知道回她那句好,只好夹了一块麻婆豆腐堵住了她的嘴:“你还是吃饭吧,别说话了。” 荣初缨就着她的手把那块豆腐吃下去了,就招手让翡翠拿双筷子来:“我不请自来陪你吃饭,不会赶我走吧?” 没等江落说话,翡翠就把碗筷送了过来,笑道:“您来了,我家小姐才开心呢。” 江落瞪她一眼,又看着荣初缨:“吃吧吃吧,别多话。” 荣初缨噗嗤笑了,也不客气,拿着筷子丝毫不和江落客气,哪怕是一桌素宴也吃得津津有味。 二人吃完,又漱了口,才转移阵地,坐到临窗的炕桌上,二人相对盘腿而坐。 她们虽然有段时间没见面,但是书信联络倒是没怎么停过,说起话来一点都不会生疏,讲着讲着就聊到了今天来的七皇子身上。 荣初缨听到这三个字,脸就一下子红了起来,大大咧咧的她倒是难得羞涩起来,江落忍不住笑着取笑她,又忍不住缠着她追问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虽然吧,她是个穿书女,但是看书知道的,怎么比得上听当事人亲口陈述? 荣初缨拿着身后的引枕挡在面前,脸上羞涩、神态却尽量落落大方,把他们两个认识的过程娓娓道来,江落倒是个合格的听众,安静不多话,偶尔才开口说两句,倒是听了个从头到尾,也知道这桩婚事是真的板上钉钉了。 荣初缨说完了,又扑了过来问她:“那你呢?有没有什么情况?” 她问这话只是蓄意报复,谁让江落听到现在,还笑,还发出那样的声音,结果却没想到,此话一出,江落的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 荣初缨松开她,挺直上身双手叉腰,诧异地问:“不、会吧?你还真……有情况?” 江落捂着脸不说话。 荣初缨心里明白了,看来这个表妹心里和她一样,都有人了。 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又扑了过去咯吱江落,把她弄得笑着泪花都流了下来。 江落自然不会乖乖被欺负,也反手欺负了回去。 二人闹了一阵,最后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相视一笑,散开各自把衣服整理好了。 荣初缨抱着江落的手臂,声音娇俏:“我晚上和你睡,你就不要瞒着我了,我嘴严实着呢。” 江落又想起了秦云息的话,忍不住低头笑了,迎着荣初缨揶揄的眼神,低声答应:“好,等待会睡下,我悄悄和你说。” 荣初缨心里满足,又把话题转到及笄礼上。 荣初瑜偷走了老夫人赠的簪子的事情,并没有传到她耳朵里,自然此时说的便是及笄礼上的趣事,讲起了皇后送的簪子,跟着不知不觉把话题绕到了七皇子身上,脸上满是满足。 江落心里也忍不住为这个表姐的婚事开心,在书里,她和七皇子便是一对恩爱眷侣,真希望他们在现在的现实里,也能一生和睦。 等她说完,差不多就到了歇息的时间了。 放下帷幔,荣初瑜兴致勃勃地躺在床上,揽着江落的肩膀小心翼翼问道:“那人是谁啊?” 江落抱着她的手臂,头放在她的肩上,把嘴偷偷在她耳边说话。 闻言,荣初瑜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有从床上跳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靠着枕头拢着被子一脸不可思议,问她:“你、你说真的?” 江落羞怯地拉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完了,”荣初缨伸手捂住了脸,“不、不会我要喊你婶婶吧?” 江落脸红着反驳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你瞎说什么?” “那是你八字没有一撇,我可没有。”荣初缨得意地笑,下一秒又抱住了江落的肩,揶揄道:“安王殿下可是京中有名的高岭之花,你能把他拿下,也是厉害,我是不是一直小瞧了你?” 江落哼哼唧唧几声:“你才知道?” 荣初缨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脸可真大。” 江落笑着回她:“比不过你,你是不是已经在想和七皇子的宴席上请哪些人了?” 荣初缨气结,又开始在被子里伸出手咯吱她,闹得动静颇大,守夜的婆子都忍不住低声询问,这时二人才对视一笑冷静下来,各自躺在自己的枕头上,规规矩矩盖好了被子,悄悄说话。 躺着的荣初缨道:“其实你没有说错,谁还不幻想一下自己出闺的情境呢?” 其实也不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请假,咪啾 第41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哪个女孩子对未来的婚嫁之事不满怀憧憬? 还小的时候, 扎着朝天辫的小姑娘玩过家家的时候,就披着床单装作婚纱,和扮演爸爸角色的小伙伴一起手牵手, 然后模仿着妈妈的样子煮饭烧菜, 抱着怀里的洋娃娃哄啊哄。 到了大一点的年纪,对情爱迷迷糊糊,见了俊秀的校草学长心就小鹿乱撞,情不自禁幻想着结婚的样子, 好像笃定穿上婚纱,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一样。 这种心情,就算是穿书了也不会变, 何况在这个架空的古代世界里,女孩子十二三岁就要说人家订婚事,浸淫其中多年的江落更是明白古代婚嫁的意义,躺在床上想着婚姻二字,心里颤栗般抖动,心潮起伏, 迟迟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比平时要迟上不少。 她尴尬地拢着被子坐起来, 和睡眼惺忪的荣初缨对视, 二人都没收拾好, 一头乌发不知道睡成了什么样子, 这么一看双双笑了起来, 残存的睡意也都烟消云散,各自起身洗漱,又携手去了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家常衣裳,头上带着素青色镶珍珠的抹额, 神态悠闲,看她们姐妹两一前一后进来,笑弯了眉眼,招手让人过去。 江落和荣初缨一左一右围着她坐下,老夫人拍拍江落的肩膀,又拍了拍荣初缨的手,对她们这么相亲相爱很满意。 她们陪着老夫人吃完了早膳,荣初缨被来请安的赵夫人带了回去。 江落则是被留了下来,她坐在老夫人身边,任由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听她说话:“昨天的事,亏得你细心,不然真是酿成大祸了。” 江落靠在她肩膀上:“外祖母,您快别这么夸我了,昨天二舅母看到我已经道过谢了,您再说,我可真不好意思。” 老夫人笑了笑,伸手在江落鼻梁上刮了一下:“就你嘴甜。”接着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还算是一桩丑闻,要是传到外面去就不好了,我放心你,但是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嘴紧吗?” 江落细声细语:“翡翠最是谨慎的人,您尽管放心,这事我和她肯定咬紧牙关不会往外面说的。” 老夫人松了口气,有些愧疚:“你别怪外祖母多话,实在是不算得什么好事,外面的人知道了,搞不好还要怎么编排呢,人言最是可畏。” 她的声音突然压低了,贴着江落耳朵说话:“你大舅母生的一窝搅事精,我昨儿个已经让人把瑾丫头关起来了,等过段时间,我亲自掌眼找户殷实人家把她给嫁了,她这样的性格,也就只能低嫁才能让她过得好一点。” 江落听出了老人语气里的感伤,也是,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女,没想到却离心成了这样,她没有说话,挺直上身抱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 江落陪着心情郁郁的老夫人吃了午饭,等她午憩去了,才起身告辞。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她回想起这一天不到的风起云涌。 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虽然现在能想起的原书内容越发少了,但是她依稀记得,这个时候荣雪和荣初瑜应该还是在上蹿下跳弄出各种幺蛾子的,比如说荣雪还在勾引哪家的世子,荣初瑜在和荣初缨斗法,后来赐婚旨意下来了,两个又要联手算计七皇子,凡此种种,却没想到因为她这只大扑棱蛾子,上述所有的剧情都被蝴蝶了。 荣雪关在乡下庄子里,荣初瑜也被禁足,没有她们在荣初缨的婚事里作祟,也算是件大好事。 她转念又想起了要备礼的事情,兴冲冲下了马车,敷衍地给迎过来的江蔺行了个礼,就风风火火直冲自己屋后的库房而去。 给荣初缨的新婚礼物差不多也能开始准备上了。 果不其然,六月初,皇帝赐婚的旨意就到了荣府。 一时间各路人马都挤到了荣府拜访,荣家霎时变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家,要不是老太爷让人把大门关上了,还不知道会继续再来多少人。 缩在闺房里学规矩绣嫁妆的荣初缨心有余悸,实在是怕了迎来送往的三姑六婆,关上窗子躲回屋里给江落写信。 江落拿着她的信,啼笑皆非,只好舍命陪君子,耐下性子来安慰这位待嫁的大小姐。 书桌边角,摆着一摞和秦云息往来的信件,旁边还有一个匣子,里面还有一大沓。 翡翠和樱桃有时候看到,也当做没看到,每次都是低眉顺眼收拾书桌,那片地方动也不动。 刚在她们面前露出马脚的时候,她们是诧异惊慌甚至于惧怕的,看着江落的眼神都不太正常,后来习惯了,慢慢就放松了,也渐渐看到秦云息的“诚意”,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联手默契地瞒住了江蔺。 江落把手里给荣初缨的回信写完了,洗干净双手,拿着装信的匣子走到榻前,盘腿坐上去,把放在里面规整的一沓信拿出来,从中抽出一封信来,嘴角噙着笑慢慢地看着。 熟悉的字迹笔走龙蛇,遒劲自然,上面洋洋洒洒全是字,哪怕看了好多好多遍,都快能背出来了,她现在再看,也丝毫不觉得无趣。 等看完了这封,她把它放回了原处,倒是没有再看下去,思绪飞到了离京被迫当苦力的秦云息身上。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江落单手托腮,脸上不知不觉又红了,看得樱桃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啐了一口忙跑了出去,和刚好进来的翡翠撞了个满怀,吓得翡翠差点把手里的热汤弄倒了。 她指着樱桃说她冒冒失失,樱桃却不乖乖认错,插科打诨,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 江落被迫拉进她们两个人的争执里当裁判,不知不觉那些小女儿的愁绪也都散了,趴在榻上被她们逗得直笑。 翡翠叹了口气,把甜汤放下,趁着江落小口小口喝的时候,她拉着一脸不服气的樱桃走了出去。 樱桃气鼓鼓的,不情不愿跟着她走到廊下,板着脸:“什么事?” 翡翠伸手戳她额头:“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闻言,樱桃的眼泪一下子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水光莹莹的:“我、我还不是想到了……” 翡翠瞪她,像只小老虎一样:“那也不能在小姐面前露出这个模样来,要是她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那、那也根本不是能瞒住的事情啊!”樱桃和再慌乱脸上都一副淡定样子的翡翠不一样,她情绪外露急得跳脚,“安王殿下那么重要的人,他出了事,一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凭我们两个,想把消息拦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翡翠一咬牙:“那、那我就去找少爷,无论如何也要先瞒下来,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她又看着樱桃:“你听到了没有?进去把自己收拾好,不要让小姐看到了。” 樱桃没有动弹。 翡翠蹙起眉头,斥道:“我和你说话呢。” 樱桃仍是动也不动,仿佛僵住了。 翡翠戳她,她也没动,翡翠下意识觉得不对,顺着樱桃的视线看过去。 紧跟着,她的脸也白了。 江落的脸,却比她们两个还要苍白。 她慢慢地撩起帘子,再慢慢地走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一吹就散了,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你们在说谁?怎么了?”边说,她边笑了起来,惨白的面色上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翡翠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樱桃愣了一下,随即也跪了下去。 江落像是在看跪在她脚下的二人,可是眼前却像是蒙了一层黑布,什么也看不到,漂亮的灵动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乍一眼看过去,像是个一吹就倒的纸人。 “你们别跪了,说啊,是不是在开玩笑?你们在逗我,是不是?” 她质问,可是整个人却像是分裂了一样,一半坚信这是假的,另外一半对着存着侥幸心理的她大喊,“不是这样的,她们说的就是他!” 但说到底,她仍希冀于这只是个吓她的笑话而已。 可是樱桃先忍不住了,她抬头看江落,脸上满是泪痕:“小姐,我和翡翠姐姐说的就是安王殿下,他、他昏迷不醒,昨天被连夜送回了京城,现在太医院的人都被派了过去,说是、说是快要不行了。” “不,这不可能。”江落摇头,弯下腰和樱桃对视,“你在说笑话是不是?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别说了,好不好?” 见樱桃只流泪不说话,她急了,又偏过身扶着翡翠的肩膀,和她对视:“翡翠,你是不会说假话的,你不要和樱桃学骗我,好不好?” 翡翠忍不住哭了起来,又抬起手臂拿着袖子,狠狠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语气坚定:“小姐,樱桃说的都是真的,现在京城里的人家都知道了,您就不要——” 自、欺、欺、人。 这四个字,她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只不过也不用她说出来了,听到翡翠这么肯定而又无情的话,她就算是再想骗自己这是假的,也都不可能,翡翠是最不会说谎的,也因此她说的话,更是把插/进江落心上的那根钉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但他不是出京的时候还好好地吗?为什么回来就已经是躺着昏迷着回来的? 他还说,等这次回来,就带着她去大佛寺看错过的那尊大佛呢,还说要和江蔺坦白,无论江蔺怎么不愿意,他只要死缠烂打,总有把她领进家门的一天,可是为什么? 才几天的时间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江蔺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几乎与此同时,赶到秦云息府上的帝后二人,听着太医颤颤巍巍犹疑不决的话,也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们伸手互相搀扶着,一齐瞪向头发雪白有些秃顶的老太医,尤其是皇帝,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你说什么?” 老太医苦巴着脸,战战兢兢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安王殿下,他、他不是突犯旧疾,他是中毒了啊。” 皇后气极,一巴掌拍到紫檀木桌上:“中毒?” 老太医看着一向慈和得像尊菩萨的皇后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一颤,说话更加恭敬胆怯了些:“是中毒无疑,臣等才学浅陋,竟是无人知道这是何毒。” 皇帝本就是板着脸的严肃模样,听到这句话更是气狠了,一脚踹到桌腿上,沉重的木桌晃晃悠悠,落了一地木屑来。 他指着一群缩得和鹌鹑一样的太医们骂道:“你们连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朕养着你们有何用?要是治不好安王,朕看你们的脑袋也不必要了。” 太医们更是缩得恨不得躲到地下去,只恨自己没学会土行孙的缩地功,这样就能避开天子一怒。 皇后先冷静了下来,拽着皇帝的衣袖:“皇上,我看还是得去请了圆法师来一趟。他佛法高深,说不准有法子,而且安王之前也是他救回来的。” 皇帝听着皇后的话,就像是往一壶烧得滚开的水里浇了一瓢冷水进去,他心里燃起的怒火终于收敛了一些,只恨恨地看了一圈没本事只会缩着头当鹌鹑的太医,点头吩咐人去亲自请了圆大师来安王府一趟。 但愿他真的是有几分本事,能和十几年前一样,妙手回春,把他这个当成儿子养的幼弟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觉得有点狗血,但是一开始就设定的情节,我先来吐槽吧 第42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马车飞快。 难得了圆住持一路颠簸, 下车的时候还能平和一笑,对着车夫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安王府的人很快就把他迎进了屋里。 皇帝皇后二人分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俱是一副严肃模样, 气氛沉沉, 连跟着他们多年的老太监都腿肚发软,实在顶不住这二位一起发威。 看他不慌不忙走进来,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盘着的菩提子手串,皇后急得站起来:“住持, 您快去看看云息吧,太医们都说他中毒无药可医了。” 语气急切,恨不得自己亲自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去秦云息屋里。 了圆倒是八风不动, 捋了捋雪白的胡子,声音淡定从容:“娘娘,您还记得老衲给安王的批命吗?” 皇后愣了一下,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本宫自然记得。” 了圆微微一笑,解释说:“这就是我所说的安王要经的最后的一道劫, 熬过去以后就柳暗花明一世无忧了。” “可是太医们都说他情况凶险, 毒性很重, 加上他的身子骨又不好, 熬不熬得过去还难说呢。”皇帝忍不住开口。 了圆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回他:“不知道二位施主是否记得殿下来我大佛寺寄养的原因?” 帝后二人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虽说秦云息生来体弱, 但是皇宫上下那么多的顶尖杏林医手,还有库房里上贡的好药材,就算是天天吃人参喝燕窝也不是供不起,秦云息也算是病病歪歪养到了三岁。 眼看着他渐渐长成了,瘦弱的脸上也终于长了些肉, 带了些红润的血色,帝后并战战兢兢的太医们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他已经立住了,就算身子不好,也不至于没了命,哪里知道,先前还好好的,结果一阵秋雨下来,他竟然又莫名其妙病倒了。 这次的病和之前的大病小病相比更是严重,秦云息昏迷了好几天,偶尔醒来也是意识迷糊,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太医们跪了一地,讨论了几天几夜,最后呈上来的方子也只是太平方。 ——吃了不见得有什么用,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处的方子,放在秦云息身上,也就只有吊着命的效果。 皇帝知道太医们没辙,可是心里想着这个嫡亲的弟弟可能要夭折,别提多难过了。 还有从小就抱着他过去养的皇后,也是急得不行,最后竟然病急乱投医,把从外面游历回来的了圆大师拽到了宫里。 谁料到好不容易把大师请来了,合理几剂药不知道当时大师使了什么法子,秦云息竟是不再发热了,还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自那时起,皇后娘娘就把了圆大师的话奉为圭臬,哪怕是他要带秦云息回寺庙里养几年,她也二话不说,还帮忙劝服了不太相信的皇帝。 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了圆大师一开口,皇帝皇后二人感觉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一时喟叹。 皇后泪水涟涟,渴盼地看着了圆,央求着他开口说个法子,和十几年前一样把安王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了圆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叹了口气:“其实当年殿下治愈的原因不在我,而是因为他那个有缘人降了世。因果循坏皆有定数,殿下前世种的因,自然就有现世结的果,殿下前世积德行善,才有了今生投身帝王家。” “只是啊,他的性命冥冥之中是有定数的,是和他的有缘人牵扯在一起的,所以殿下幼年时身体孱弱,但是后来……” 话音未落,皇后就急不可待追问道:“那按大师的说法,是不是只要找到这个有缘人,安王就有救了?” 了圆笑着点了点头:“何止是找到,他们本就是十世的夫妻命格,只要结成夫妻,殿下这一劫,也就自然而然破了。” “不成。” 皇帝一拎衣袍站了起来,双手背在后面转了几个圈,腰上佩戴着的玉佩泠泠作响,最后在了圆大师面前站定,声音低沉而又严肃,还有点压制不住的怒火:“你是谁派来的说客?朕幼弟的婚事都敢算计?” 皇后拽着他的衣袖,面露哀求。 皇帝却不为所动,他不是皇后,这么多年信佛信成了痴,他是玩弄政治的人,听了了圆这话,下意识地就认为是有人在背后胡诌,想着算计秦云息的婚事,越想越是生气,阴沉着脸煞是吓人。 了圆却不慌不忙,面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笑起来,胡须被喷出去的鼻息刮着飘了起来,六尘不染的世外高人倒是多了点人气,他不紧不慢回答道:“贫僧不是说客,陛下若是不信我的话,您便可以却查查,那位荣老夫人的外孙女,生辰与殿下好转起来的日子,是否同一天。” “那又如何?还是说,”皇帝顿了顿,皱着眉头追问,“这件事背后,是荣家在算计?想为了他们家的外孙女攀高枝?” 皇后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就差没让人马上去把那个江丫头拉过来原地成亲了,听到皇帝的话,她下意识反驳道:“陛下,荣家上上下下什么人?连臣妾久居深宫,都知道他们家最是淡泊名利的,又怎么会刻意算计?再说了,他家的亲孙女可是定给了老七当王妃,这荣华富贵也够了,哪里还要算计云息呢?” 皇后说的倒也不假。 皇帝踌躇片刻,到底还是下定决心,喊来身边的人去查一查这荣家的外孙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赵福海正好捧着药盏出来,更好撞到皇帝吩咐人去查江姑娘,他下意识地“呔”了一声,倒是把皇帝皇后两人的目光引来了。 皇后看着他的手里空空的碗,问:“安王是把药都喝完了吗?” 赵福海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沉郁:“没有,只喝了一半,其他的都洒了。” 皇后还欲再问,皇帝却皱眉开口拦住了她的话:“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那位江姑娘,莫非你认识?” 他说话时严肃,浑身的帝王威仪溢出来,就足够压迫了,只是赵福海不仅是皇宫里的老人,还曾在太后手下待过两年,后来看着安王长大,和皇帝经常打交道,他倒是不算太怕皇帝的威仪,恭谨而又镇静地回话:“府里贴身伺候殿下的,都知道这位江姑娘。” “为何?”皇帝心里有几分猜测了,却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赵福海把事情说出来不可。 赵福海解释道:“她应该是殿下的心上人,殿下没有特意说,却也没瞒着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殿下和她书信往来频繁,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派人送到江府去,江府那边也是如此,而且殿下离京前还笑着对奴才戏言,丑媳妇要去见公婆,想来是准备回来就去和江小姐的兄长坦白。” 皇上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怪异起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喟叹了一声。 皇后倒是脸色好看多了,听赵福海这话,两个小家伙都是彼此满意的,她要是赐婚下去,安王醒了见到妻子也不会多见怪,江小姐要嫁给一个昏迷在床的丈夫,也大概不会多恨她……吧? 她看向皇帝,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陛下,要不您就下旨赐婚吧?安王也能早点醒过来啊。” 皇帝脸上闪过犹豫,迟疑了片刻,才道:“等去打听的人回来再说吧。” 别看他还是半信半疑,那只是帝王心思,实际上却已经对了圆的话有了七八分相信,就等着去查看的人回来和他禀告了。 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焦急地等着消息,却万万没想到,派去的人竟和江家小姐一起到了安王府里来了。 事情还要江家这边说起。 确定这件事的江落,只感觉头重脚轻,眼前发白,差点没晕过去,把樱桃和翡翠都急得满头大汗。 她院子里霎时间就热闹起来,嘈杂吵闹的声音一时间止不住,传到了江蔺的书房里。 江蔺不明所以,还以为江落出事了,放下手头的书疾步走进来,看着倒在地上、上身被翡翠抱住才没有滑倒地上去的妹妹,也是脑袋一空,忙喊人:“快去请郎中。” 他自己则是快步走来,正准备把她打横抱起来,结果江落拉住了他的手。 她看着江蔺,眼中光彩重聚拢了一些,带着期冀小心翼翼问道:“哥,安王是真的昏过去了吗?还是外面说的都是假话?” 江蔺皱着眉头瞪她:“那些都是次要的,你看看你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江落避开他的问题,拽着他的衣袖使劲摇晃:“哥,你给我个准话,安王那事是真的吗?” 江蔺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板着脸把江落的手从他衣袖上拽开,板着脸:“安王的事情是安王的事,就算是真的昏迷了,你也不必如此失态,到底怎么了?” “还是你偷偷对他动心了?” 江蔺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狐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其中滋味不为外人道也。 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也有春心萌动的那一天,跟着就会嫁到外人家去,从此连姓都改了,外人再也不会喊她江小姐了,而是喊她某某夫人,真是越想越觉得心酸。 那些都扯远了。 现下,他只目光炯炯盯着江落看,等着江落回答他是不是真喜欢上了安王殿下。 诚然,安王温文尔雅清风朗月,的确是个好儿郎,小姑娘才识得情爱滋味,喜欢上这样一个浑身都发着光、不敢让人忽视的优秀男子很正常,但是安王昏迷这事弄的他算是明白京中都说他的身体差不是谣传了,他咬咬牙,准备快刀斩乱麻断了妹妹的心思。 江落闷了一会儿,然后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眼睑下垂,眼尾勾出弯弯的弧度来:“是啊,我对他动心了。” 江蔺磨牙。 江落还没等他接受这个悲催的事实来,又接着往悲催的哥哥身上插刀:“安王也是喜欢我的,我们两个在一起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所谓的在一起,自然就是互表心意私下定终身。 江蔺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江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化作一句责骂:“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蠢啊?” 江落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抱着江蔺的手臂:“哥哥。” 她一哭,江蔺也没辙了,他扶着她进了屋里,恨铁不成钢说她:“你、你让我说些什么好?” “哥,我想亲自去看他一眼。”江落咬着唇瓣,下定决心,坚定地对江蔺说。 江蔺喝道:“胡闹。” 要是没有这遭事,他可能还能接受,安王风光霁月,也算是个好妹夫,可现在让江落去不就是羊羔进了豺狼虎豹窝里面去了吗? 这是在害她啊!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清醒。 可是更没有一个时候比现在更觉得难受。 看着江落无声哭泣,看她眼圈发红,看她低着头不停用衣袖擦着泪水,江蔺只恨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这么久,而自己却没有发现。 要是自己再精明一点,眼神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这回事了? 可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后悔药。 他纵使后悔到了极致,却同样丝毫没有办法,只能讷讷地看着江落哭啊哭啊,哭得他心都化了。 “哥,您就让我过去看一眼,一眼就好,要是真的……”江落恳求道,“他要是真的是性命之危,这个遗憾我会记得一生的。” “哥,你肯让我抱着这样的遗憾活下去吗?” 江蔺蹙着眉头:“倒也不必这么说他,搞不好还能活下去呢?毕竟好人不长寿,祸害遗万年。” 虽然嘴巴里是这么说的,但是他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答应了江落的请求。 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真的没挺过来呢?这件事在她心里中了因,日后想起来就是要埋怨他这个当哥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科学,佛祖救不了人,医学可以,阿弥陀佛 剧情需要的胡诌,怎么也不可能是真的。 第43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最终江蔺屈服了。 他长叹一口气, 命人给她找来一件男子的衣服,等她换上出来,耳提面命吩咐她一定要跟紧自己, 好说歹说说了半刻钟, 才带着她出了门往安王府去。 安王府一向是安静的,今日两边倒是多了不少马车车架,还有守在门边的两排穿着黑甲佩着长剑的侍卫,看过去威严而冷肃, 空气的流动仿佛都被这气氛弄得慢了下来。 江蔺掀开马车帘子,让江落也看到了门口密密麻麻的人。 江落愣了一下。 江蔺问她:“你还去吗?” 江落没有说话,直接掀了帘子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理了理衣服袖角,坚定地看着江蔺。 她为什么不去?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为了看秦云息一眼,她也愿意跳进去。 江蔺叹了口气,也知道拦不住这个铁了心的妹妹,跟着也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站在她身边, 对她说:“走吧, 带你进去。” 兄妹二人说是这么说, 结果往前一走, 还没到门口, 就被人拦住了,守在门边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上前来伸出手挡住了江家兄妹。 “什么人?”侍卫冷着一张脸,声音也仿佛淬了冰一样。 江蔺温和有礼地拱手答道:“我是王爷的好友,听说他身体有碍, 特意过来探望。” 侍卫一脸狐疑地看他,并不敢贸贸然放人进去,而是和身后的侍卫说了几句,便看到那人推门进去了。 江蔺坦然地站在门口,姿态从容不急不缓,倒不想是骗人的,那个一开始脸上满是不信任的侍卫好像有几分相信这就是来探病的安王朋友了。 过了没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赵福海被请了过来,他看着门口站着的一对男女,皱着眉头,侍卫见他好像不认识的样子,顿时又扶住了腰上的佩剑。 赵福海是不认识面前的人,只是他早看出了后面站着的那个穿着男子衣服的是个小姑娘,心里忍不住有些怀疑,试探着上前问了一句:“不知道公子姓什么?” 江蔺拱手道:“敝姓江。” 这便是了吧,赵福海想了想,姓江、还有一个妹妹,这个妹妹还和安王有些情深意重,那大概身后这位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江小姐了。 他忙道:“原来是江公子啊,这些下人没见过您真人,多有得罪,还望你包涵,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边说边领着他们进了府里。 江落无暇去看偶尔秦云息也会和她在信笺上说几句的安王府内景,心里只想快去看他一眼。 赵福海领着兄妹二人往里走,边走边打量这走在后面的女扮男装的小姐,满是皱纹的脸上渐渐染了笑意,像是化开了一样,褶子被撑开,乍一眼看过去倒是颇有些吓人。 好在江落并没有怎么注意到,她还是只想快点见到秦云息。 江蔺先发现了不对劲,安王府里的侍卫太多了,几乎三步就遇到一个,腰间佩刀,更可怕的是衣服上还是绣着三爪龙纹的,如今这龙纹也是大有忌讳的,等闲侍卫的衣服上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纹理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些人都是皇帝的亲卫。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拉过江落小声说话,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 江落也是愣了一下,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朝着那些人的衣服看去,果然衣角都是有龙纹的,她也抽了一口气,心里在打鼓,往前探出的步子小了点。 赵福海发现了不对劲,扭头笑得和花开了一样:“江公子,您不继续往前走了吗?怎么突然慢了下来?” 江落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 是,皇帝来了的确让人惊诧,可是她还是想看见秦云息一眼,这个想法不曾改变,哪怕前面有刀山剑海也是如此。 江蔺无奈,只好摇摇头跟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前面去了的江落的脚步。 而那边,帝后二人走到正院侧间,让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告。 事实与了圆大师所说的相差无几,而且也并没有查出江家勾连其他家族要陷害安网的痕迹,皇后松了一口气,问皇帝:“那这么说,我们能下旨赐婚吗?” 皇上的手往下压了压,问一起过来的了圆大师:“大师,照你所说,安王是只能娶这江小姐吗?还是只要娶了她,之后再娶正妻也不妨碍?”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位江小姐的身份低了些,虽说父族母族都是有些名气,可是江家先皇的时候就慢慢摆落了,而荣家虽然还是有些底蕴,但也架不住江荣氏已经去世了,荣家照顾她是情分,不加以照拂也没什么值得指摘的,这样一来她说到底只是个丧父丧母的寻常人而已,这身份嫁进皇家,实在是低了些。 了圆大师笑着捋胡子:“启禀陛下,安王殿下和这江小姐可是宿世的姻缘,要是真如您所说,插了别人进去,那还算什么有缘人?” 皇帝叹了口气,摇摇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却也没拦着皇后继续下懿旨。 皇后乐滋滋地转身去了秦云息的书房里,命人去磨墨伺候,皇上想了想,还是把派出去的那个暗卫喊了回来,却没想到那人支支吾吾悄悄说:“陛下,微臣在打探消息的时候,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皇上瞪他:“和江家那小姐有关?你怎么不早说?” 暗卫摇头:“和江小姐无关,是微臣恰巧撞上了唐王府的人,他们躲在一间老旧的破房子后面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微臣便稍微停了一下,却没想到最后等他们走了,微臣过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说着,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小包,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递给了皇帝身边的太监。 皇上蹙眉:“你听到他们说这是什么了吗?” 暗卫犹豫了片刻,迟疑地说:“微臣听得并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依稀听见了‘京郊行宫’这类的话,至于其他的,微臣并没有太听到。” 皇上粗头蹙得更紧,然后突然一惊:“云息就是在行宫被下毒的。” 本来秦云息是被他派出去忙削藩这件大事的,他行踪不定,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人知道,而京郊行宫更是几十年不曾有人住的地方,秦云息不过只是赶路回来略在那里住了一晚上,结果就中毒昏迷至今。 这件事再和唐王府的这个纸包联系起来,不由得不让人深思。 他让太监把这纸包拿去给外面的太医,又让人进来,吩咐他们去查一查唐王府,正背着手说话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他含着薄怒问道:“外面怎么了?” 太监低眉顺眼道:“是江家小姐来了。” 皇帝大吃一惊,以至于嘴边的话僵住了,半天才道:“她怎么来了?” 太监说:“是和江家少爷一起进来的。” “我不是问你,”皇上看了太监一眼,挥手让暗卫下去,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吩咐太监,“既然如此,你去把江家那小子喊过来跟朕说说话。” 既然江家其他人都没了,那就看看这个独苗到底怎么样,也好对那位江小姐心里有些把握,谁让他唯一的亲弟弟要娶一个家世不显得寻常女子呢?他这个当哥哥的可是满腹怨念。 江落不知道哥哥竟然就这么被拎过去面见陛下了,她仍在面犯迷糊,不知道为什么在门口就被那个领路的太监领走了。 好像只是他和走过来的另外一个太监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笑眯眯过来对着江落说:“江小姐,请和奴才这边走。” 江落下意识地看了江蔺一眼,江蔺挥挥手,道:“既然如此,你就过去吧。”对于江落被认出来女儿身的事情,他倒不是太惊讶,反正什么能逃过这群老得成精的太监们的眼睛? 而且,来喊江落过去的也不外乎只有那两个人了,他再怎么阻拦也都是没用的,鬼知道为什么要让江落去呢,但他知道惹火了那高高在上的天家夫妻,后果不是他们能承担的,也因此直截了当地和江落这么说。 江落跟着赵福海一路往前,绕过一道月洞门,面前又出现了一扇门。他停下来不走,恭谨地站在门边撩起帘子,示意江落进去。 “秦、安王在里面吗?”江落低声问他,得到赵福海的点头示意后,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床幔放下了一半,屋里遮遮挡挡有些暗沉,窗扉紧紧关闭着,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江落走上前去,看到几日不见的秦云息躺在床上,那双看她时总是带着笑的眼睛如今闭上,面色苍白,像是瘦了一大圈,人瞬间单薄了许多。 她下意识地伸手,在他鼻尖下探了探,感觉到有气流吹拂,才松了一口气,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拉着秦云息的手,就这么呆呆看着他。 皇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了。 第44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皇后的赐婚懿旨, 像是一道闪电划过京城,砸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 荣老夫人惊愕地听着二夫人的话,明明都是知道的字词, 组合起来却让人听不懂了, 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凝住了一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急忙催着她备马车, 她要要亲自去江家一趟。 二夫人和一起过来的荣初缨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任谁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然会下旨赐婚, 还是江家的表小姐! 京城里其他人家甚至连江家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纷纷派家里下人出去打听,心里也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婚事充满疑惑。 难不成皇后是疯了?不然怎么会随随便便赐婚给安王? 更有些向来爱慕安王殿下的小姐,躲在闺房里恨不得把瓷器砸了个粉碎,在家里气得跳脚,如果可以甚至想亲自去江家, 把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江家小姐给撕了, 最后却被家里的大人拦住了。 她们这群没经历过事情的小姑娘自然不会多想, 可是这群算是看过太多事情的大人们倒是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安王昏迷不醒性命垂危的事情, 倒可以说是京城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这个时候突然赐婚, 而且还是个不知根底家世全无的小姑娘,他们怎么想都觉得这是在给安王冲喜呢。 这样一想,这件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震惊了,京城各家彼此心照不宣地猜测到了这个可能,越发约束起了自家的孩子。 反正一个冲喜的,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况且要让家里娇养着的孩子嫁给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的安王,他们可不敢,万一守寡了怎么办?皇家的寡妇可和民间的不一样。 ** 荣老夫人匆匆赶到江家的时候,传旨的太监刚刚被送走,她的脚步从来没有那么急匆匆的,大步往里,直到进了江落的院子里。 江落大吃一惊,忙站起来扶着匆匆赶来的老夫人:“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荣老夫人急切地问:“皇后娘娘的懿旨是真的吗?” 江落把荣老夫人扶到屋里,又给跟着过来的赵夫人行礼,赵夫人挥挥手,说道:“你还是先回答老夫人吧。” 江落摸着鼻子,坦率地跟老夫人说:“皇后的懿旨是真的,可是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的话不假,接到这懿旨的时候,她真的是整个人僵住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僵硬而机械地行礼接旨,直到把这懿旨收了起来,那些被惊讶不可置信压下去的情绪才一下子迸发出来。 与老夫人所想的难受惊诧甚至于愤怒不同,她反而有些庆幸,想想那日看到躺在床上仿佛瘦成一张纸一样的秦云息,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受。 她沏了杯茶,分别端到老夫人和二夫人面前,自己寻了张绣墩,在老妇人腿边坐了下来。 老夫人皱着眉头:“皇后怎么突然就下了这样的旨意?”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二夫人的想法却和京城那些猜测“冲喜”的人家相差无几,只是这话真的说出来着实伤人,最后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到底是为什么下了这样的旨意,大概除了帝后和了圆大师,还有一个知道的人便是江蔺了。 他坐在书房里,想着那日竟然见到皇帝的惊诧,和他话语言辞间透露出的蛛丝马迹,和今天皇后娘娘的突然赐婚正好紧密连起来,成了一个完整的环。 他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放在额前,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他和真信了那个和尚的话的皇帝不一样,对于所谓的宿命之说并不放在心上,什么江落嫁给秦云息然后秦云息就能醒过来的屁话,他更是一点都不信。要真是这样,要医生要郎中干什么?嫌弃家里的大米太多了养着别人玩儿? 怎么可能呢? 可是一来旨意已经下了,根本没办法再挽回;二来江落也是高兴的,他这个时候实在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好心里祈祷着秦云息早点好起来,为了这事,还特意去给葬在远方的父母上了柱香,希望他们保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柱香的原因,太医竟然发现了那天从唐王府下人那里误打误撞找到的药,竟然就是害秦云息中毒昏迷的药。 太医颤颤巍巍,跑去和皇帝禀告的时候语气难得多了几分喜悦,连着听到这个难得好消息的皇帝心情都豁然开朗起来。 等太医走了,皇帝在御书房里边走边想,越发觉得了圆大师说的话不假,那日派人去查江家小姐,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唐王府的事情,然后今天也是,赐婚的懿旨刚刚下去,然后太医就说找到了毒药是什么,那要是江家小姐嫁过去了,是不是安王就真的要醒过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是对的,干脆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直接去了后宫找皇后说。结果皇后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事情颇为玄乎,本来就对了圆大师的话奉为圭臬的皇后更是对这个弟媳满意了几分:“但愿真的如陛下所说,江家丫头嫁过去,安王就醒了过来。” 皇帝满意地点头,又和她商量:“那你再赐点东西给江家小姐?” 皇后摇摇头,看着皇帝道:“臣妾那道懿旨下去,京中还不知道在怎么编排呢,臣妾觉得啊,还是您亲自赐些东西给她才好。” “也行。”皇帝点头没有拒绝,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在编排?能编排些什么?” 皇后摇摇头,实在不想把那些从入宫拜见的外命妇口里听到的猜测说个皇帝听,怕他突然发火把那些碎嘴巴的人都收拾一顿。 皇帝皱眉:“要你说你就说,还非得朕派人去查?” 皇后苦涩地笑:“唉,都在猜测这是给安王‘冲喜’呢,要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们现在甚至已经再想等安王要是好了,怎么把自己的女儿推进去,实在是心思太多了。” 任谁也不会对这么算计自己家事的人有好感,皇后是,皇帝更是,他带着喜意进了后宫,结果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他非得查查谁心思这么多,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当然,他也没忘记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些东西,赐给了江落。 ** 裴昭反而是最迟知道这件事的人,他前段时间回了一趟津城,结果回来的时候,就被“安王昏迷不醒”“皇后给安王和江小姐赐婚”两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他一下子拉住了来汇报的人的肩膀,一副“你唬我吧”的诧异眼神,看着来人:“你说的真的假的?” 下人的肩膀被扣得略疼,龇牙咧嘴:“是真的、是真的!” 裴昭脸上一副幻灭的表情,迷迷糊糊一路不知道怎么走的,敲开了江府的大门。 江蔺看着拍桌子的裴昭,嘴角扯了一个僵硬的笑:“是真的。” 裴昭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正好江蔺也并没有心情继续招待他,他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上了马车都往自己住的地方方向走了一截,他又急忙撩开帘子,对外面的车夫道:“去安王府。” 闻言,车夫转了个方向,往安王府去。 裴昭是常客,进来的轻轻松松,正在给昏迷着的秦云息喂药的赵福海见他来了,顺势把药碗放下,迎了上去:“裴少爷,您来了。” 裴昭挥挥手,快步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秦云息咂舌,才几天没见,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问赵福海:“你家王爷还一直都是这样吗?太医有办法了吗?” 赵福海闻言,面上露出几分欣慰来:“太医已经找到了王爷中的是什么毒了,今日的药换了,据说是太医院调配出来的解药,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用。”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裴昭安慰他,“他一定能醒过来的,你不必太担忧。” “那就借您吉言。”赵福海嘴角微提笑了笑,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裴昭坐到秦云息身边,看他躺在床上眼睛闭起来的样子,安安静静的,仿佛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可是要是他醒了,知道自己一直想娶的那个姑娘,结果在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就这么轻率地迎进了门,只怕杀人的心都有了吧。 裴昭索性开口说话:“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可就真的没机会把江小姐迎进你这安王府里了啊。” 反正屋里也没人,他更加随意了些,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手臂:“说真的,你要是婚礼之后醒来,看到江小姐就坐在你床前,是会高兴疯了还是得气疯了?” “我可听说你们成婚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十天之后,你要是到了那天还是没有醒过来,可就真的没法子了,人家新郎官成亲的时候,都要亲自上门迎亲的,按你的身份还要绕城一圈十里红妆来着,你要是醒不过来,江小姐可不就孤零零一个人了?你真的舍得她一路让人指指点点进你家门啊?” “那你就后悔一辈子去吧。” 裴昭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到最后一把把桌上的冷茶拿起来灌了下去,只觉得要烧起来一样的嗓子终于好受了些,他呸地把顺势喝下去的茶叶吐了出来,皱紧了眉头,倒是没发现自己还有话唠这一属性。 他忍不住笑了笑,回头一看,秦云息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真是白费了他这已经哑了的嗓子,他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让伺候的人进来,自己也顺势准备和赵福海赵公公说一声就告辞。 赵福海一向是不离秦云息左右的,哪怕是裴昭进来了,他也是站在门外,现在裴昭出门,他便一转身就钻了进来,和寻常一样站到了秦云息床头,低下身子给他掖被角,结果还没碰到被子,他就大吃一惊,对着还没走的裴昭道:“裴公子,您来看看,我家王爷的手指头是不是动了?” “你不会看错了吧?”裴昭不太相信,“明明我说了那么久,他都是一动不动的啊。”边说,他边往前走,直到在秦云息的床头站定,又俯身细看,摇摇头,“哪里动了啊?” 赵福海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迟疑:“难不成真是我看错了?” “你没看错。”床上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说是气若游丝都是夸奖他这破锣一样的嗓音了,只不过这难听的音色,落在床边站着的两个人耳朵里,无异于天籁之音。 裴昭一下子僵住了。 赵福海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搭在床沿,看着眼睛终于睁开的秦云息,喜极而泣。 秦云息咳了两声,双手撑在腰后,自己努力地坐了起来,裴昭见状眼疾手快塞了个枕头放到他身后,秦云息挥挥手,倚在竖起来的枕头上,仰着头看他,询问道:“你说皇兄给我下旨赐婚了?” 裴昭到现在还是愣愣的、木木的,大脑几乎停住了运转,倒是赵福海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抹干净,回他道:“是,陛下给您和江家小姐赐婚了,婚期就在十天之后。” “什么?”秦云息要不是体力太差,就从床上跳下来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赵福海,“你说真的?” 赵福海点头。 他又看向裴昭。 裴昭也点了点头:“是的,婚期就在十天之后。”最后四个字声音加重,特意突出。 秦云息一下子愣住了,心中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这场无妄之灾,竟然能加速把小姑娘娶回家,也算是惊喜了。 只是他转念一想,要是自己现在没醒过来,那这场婚事对他来说怕是一场噩梦。 想到这里,他不免对裴昭这只来烦人的“大苍蝇”心生感激——要不是这家伙嘟嘟囔囔左说右说实在烦人得很,他现在怕也还没醒过来。 “十天之后,我亲自去迎亲。”最后他一锤定音,对着赵福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写的时候,还是觉得女主有些恋爱脑,但是她是心情受了刺激,而其他人没有阻拦是因为皇后的旨意,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第45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亲王的婚礼极为繁琐, 之前其他亲王的婚事准备起来,哪个都要至少半年多的时间,只是这次不一样, 上面有皇帝皇后的意思压着呢, 安王的婚事必须要在这十天里筹备完成。 尚宫局都快要忙疯了,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劈成十个人用才好,而且还有心情并不十分美好的帝后二人虎视眈眈,皇后从喜袍到首饰, 每一项都要亲自过目,皇上则是每日要他们禀告准备进度,生怕因为婚期太紧尚宫局不用心, 这事情就更加难做了。 好在安王醒来的消息,像是一道春风一样,柔和了这紧张的氛围。 皇帝听到消息的时候,冷硬的表情一下子和缓起来,御前的大太监只觉得这几天嗖嗖往他身上去的冷气终于消停了点,忍不住背过身子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安王可算醒了, 要不然他这破身子骨就要被冻散架了。 紧跟着得到消息的京中其余人家, 也是惊讶无比, 各种心情混杂不能一概而论, 但在其中, 以那位爱慕安王许多年的王家小姐反应最是突出。 她的父母上次好不容易从她手里抢救回来的瓷器珍宝,这回是真的救不回来了,闺房的地上撒了一地碎屑,连走路都要避着走,防止划伤。 “你们不是说她只是去冲喜吗?为什么安王醒了, 皇上还是没有收回圣旨的意思?”她哭哭啼啼看着父母指责道。 王父王母哪里知道为什么?难不成这位江小姐还真是皇帝特意挑出来的弟媳妇? 别说他们了,其他人的想法也不外乎如此,甚至还想着看戏。等安王知道这桩婚事,他被迫娶一个没有家世的妻子,看他会不会怒而发火,然后动手收拾这个不知其人的江小姐。 结果很快,他们就捂着脸了,看安王府每天送去江府的礼物,那真叫一个络绎不绝,这让他们怎么相信安王是迫于皇命不得不要娶这个女子呢? 也因此,有的人家收回了看戏的心思,转而开始打听这位江小姐到底是何来路,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江府里,江落坐在廊下,看着安王府的侍卫又抬着几个箱子过来,看得多乐了,她已经见怪不怪,连箱子都没让他们打开,直接挥手让人送去了库房里。 江蔺走过来,面色古怪:“他不好好养病,这是在干什么?准备把他王府库房里的东西都搬空?还是以为我连送你出门的嫁妆都凑不起?” 江落出生的时候,江父在南方当职,那边最是注重婚嫁之事,女儿家从小就要开始攒嫁妆,江母自然入乡随俗,在江落小时候就开始积攒起来,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就算是在京中嫁人,嫁得还是王爷,这份嫁妆抬出去也丝毫不会丢了面子。 秦云息醒来之后,江蔺心里对妹妹前程无望的焦灼没了,倒是有空开始挑拣这个准妹夫的毛病了。 也不算到处找茬,毕竟也没有一个人干一件事错一件事的说法,江落觉得他现在就是单纯看秦云息不顺眼而已。 江落拿起手里的苏绣团扇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笑得眉眼弯起来,像是坠入了一捧星光。 江蔺的眼神却落到她手里持着的那把扇子上,苏绣精致漂亮,下面的把手是上好的紫金竹,他问:“这也是安王送过来的?” “嗯。”江落点点头,把扇子翻了个面给他看,“这是双面绣,我看着好看,就把它拿出来了。” 江蔺一眼扫过:“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要是没记错,家里库房里有那年从江南一路买回来的一箱呢,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找。”说罢急冲冲就跑走了。 江落坐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竖起扇子挡住了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 翡翠走了过来,捧着茶递给江落:“少爷又去翻库房了?” 江落狡黠地笑:“我看他的样子,他才是要把家里库房搬空的那个,只怕里面东西都要被他找出来给我看看才好。” “那也是少爷疼您。”翡翠低声道,话语间倒是有几分笑意,因为安王的苏醒,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江落喝完了茶,对着她吩咐把屋里的丫鬟们都喊来,没一会儿四五个穿着精致一些的和身后还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就一起站到了江落面前。 翡翠准备站过去,结果被江落拉住了:“你不说我都知道,你是要和我去安王府的,站在这里给我拿个主意吧。” 原来是来挑选带去安王府的陪嫁丫鬟。 翡翠闻言,也就没动,站在江落身后,看她先指了樱桃出来,樱桃一脸惊诧,倒是把江落逗笑了:“行啦,没你的事,你站后面去。” 樱桃摸摸鼻子,被这一群一起的小姐妹们一取笑,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她捂住脸瞪江落,江落也笑她:“我做个好人,就不带你过去了,你早点和你的岩哥哥成亲吧。” 江落又被樱桃埋怨了一通,三个人说说笑笑间,已经把带去的人决定了下来,樱桃又问:“我娘是和小姐一起过去吗?” 冯嬷嬷就樱桃一个女儿,按理说应该让她留在江府的,只是她早就说了要和江落一起去安王府,江落也想着这是看自己长大的乳娘,人品绝对信得过,因而也同意了。 而苏嬷嬷更是会一起过去。 这样一来,再加上陪嫁的陪房,仔细数数其实人也不少。 ** 男方和女方两边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十天的时间其实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出嫁那天。 江落之前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会很兴奋甚至会很伤心,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天还没亮就被翡翠从床上薅起来,按到梳妆台前开始净面开脸梳妆打扮,她就一路努力撑着自己的眼睑,不让上下两片胜利会师。 这一日的上午,倒是光顾着和困意挣扎了,等到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这样熬了一上午,略微补了些觉,她终于好些了,也能和来她屋里的一些客人说说话了。 说是客人,其实也只有荣初缨带着荣玥还有她几个好友过来撑面子,荣初缨笑她:“我岂不是白白矮了你一辈?趁着你还没出门,快多喊我几句姐姐。” 江落从善如流喊了好几声“姐姐”,又笑道:“我今天喊了几声,等过段时日,你就得喊我几声小婶婶啊。” 这是在说荣初缨的嫁给七皇子之后的改口茶。话题就这么一转,转到了荣初缨的婚事上去了,几个人转头一起打趣她,倒是把荣初缨说得脸颊发红发烫,躲到一边去了。 屋里一阵大笑,倒是极为热闹。 前面,江蔺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迎亲的人,态度冰冷,丝毫不见当时相交阔谈时候的热络亲切。 裴昭突然觉得自己不适合站在这对郎舅之间,气场太强自己要被冻伤了,忙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混进人群里去了。 秦云息大病初愈,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是脸上的喜悦却不是假的,他恭敬地朝着江蔺拱手,江蔺蹙眉,到底还是没有刁难他,让开身子,招手请人进去了。 按习俗,吉时到了,新郎新娘得拜见娘家父母,之后由家里的兄弟背着送到花轿上去,只是江家父母双亡,高堂上放着的是他们的牌位。 秦云息站在蒲团前,看着盖上喜帕的新娘被人扶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他嘴角的笑又大了些,陪着江落一起跪下,算是在在天之灵的江父江母面前过了明路。 他跪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他是亲王,按理说根本不必像民间的新郎官一样要给岳父岳母跪拜行礼,他这样做倒是给了妻子娘家十足的尊重,也让一起过来的那些公子哥们,心里都掂量了一下江家的分量来。 之后便是新娘子出门,江蔺弯腰,将江落背了起来,一路走到门口的花轿前。 此时此刻,伏在江蔺的背上的江落才有了些要离开家、离开兄长,以后就到了别人家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往下滴。 江蔺感觉脖间一凉,无奈地低声道:“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呢,别哭啊。” 江落没有开口。 江蔺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还是竭力把语气放得轻松些,安慰她道:“哥哥永远在呢,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回家,好不好?” 江落狠狠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哽咽:“我知道了,哥哥。” 江蔺无奈,软下声音继续哄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都要嫁人了的大姑娘了还不嫌羞吗?快别哭了,新娘子出门都要好看一点的。” 你说的倒是好听,可是明明只有百来步的路,平时你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结果现在你走了多久了?江落在心里忍不住吐槽他,反正兄妹二人倒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花轿放在门口,她从江蔺背上下来,被喜娘扶着上了花轿。随着礼官一声“起”,花轿颤颤巍巍地被抬了起来,举起来之后就稳当了,跟着秦云息骑的马一路往前走。 江蔺站在门边,目送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带着系着大红花的嫁妆走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终于低下了头,用衣袖擦干了眼角溢出来的泪花。 ** 到了安王府,又是一阵繁琐的礼仪,踢轿子跨火盆拜天地,顶着一头沉重首饰的江落很快也没了心思继续离愁别绪,僵硬地按照喜娘的指示行礼,再行礼,最后终于被扶着送进了洞房。 喜娘搀着她到了门口,先一步进来正房安置的翡翠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又把她扶到了床边坐下。 没过一会儿,秦云息也跟着进来了,他从喜娘手里接过喜秤,轻轻地挑开了蒙在江落头上的喜帕,这对新婚夫妻终于在新婚这日见到了第一面。 江落看他面色不算特别好,但是精神气却很足;秦云息看江落的脸被浓妆遮挡住,但还是一样的好看。 跟着,喜娘先是捧了一个托盘来,里面放着一壶酒和两个小巧的酒杯,秦云息和江落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羞赧。 喜娘笑着倒了两杯酒递给这对新人,这是合卺酒,是新婚必不可少的一道仪式,秦云息和江落手臂交叉一饮而尽。 之后,喜娘又捧着一个托盘过来,里面放着一碗饺子,秦云息接过来,小声地跟江落说:“这饺子按习俗来说,得是生的,你咬一小口意思一下就行了。” 江落忍不住笑了起来,弯起了眼角:“你这算不算作弊?”却还是听从他的话,在饺子边缘稍微咬了一小口。 喜娘傻眼,这对夫妻怎么不按套路来? 江落看她,声音轻柔:“你说你的就好了。” 喜娘心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呵呵,面上却是和气的笑:“王妃娘娘,您生是不生?” 江落笑着看秦云息:“生。” 秦云息摸了摸鼻子:“原来你知道啊。” 江落脸上的笑意自从看见了他之后就没停下来,拎住了他的衣袖微微晃了晃,晃得有那么一丢丢尴尬的秦云息瞬间好了起来,摸了摸江落的头道:“我先去外面招待宾客。” 江落起身把他送到门边,嘱咐道:“你待会儿不要喝酒,身体还没好呢。” 秦云息点头答应了,打开门往外走去。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在安王府里服侍的小丫鬟走过来,道:“见过王妃,王爷先前吩咐奴婢,让奴婢告诉您,您现在先换了衣裳松快松快。” 江落想着也是,这一头一身的首饰珠宝压得她实在是腰酸背痛,遂伸开手臂,让翡翠帮忙卸下了这一身战袍,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坐在桌子边,没过一会儿那个丫鬟又进来了,捧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几道时蔬小炒和一砂锅的海鲜粥,正适合现在吃。 “王爷倒是有心了。”翡翠叹道,又问她,“小姐,你要先用点东西垫垫肚子吗?” 江落点头,让她盛了一碗粥,就着菜肴用了大半碗,终于让饥肠辘辘的肠胃好受了些。 等放下碗筷,她忍不住站起来打量着这间正房。 她现在坐着的地方是当起居室的东侧间,布置得很是用心,疏朗大气和婉约秀丽也能完美融合,往里面走是东次间,往外走则是明间,再外面就是正厅了,那边西面还有几间屋子,同样是收拾妥当的。 尤其是西面的侧间还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书房,里面挂着副工笔花鸟图,很是合江落心意,更有零零碎碎很多话本,摆了两个书架,他若不是真的放在心里,哪里会这般用心布置呢? 江落看着正屋的摆设,心里的甜意像是地下泉水一样不停地渗出来,那种甜意让她的心情更加好了起来,对这场婚姻也更加有了期盼。 等她把这几间屋子逛完了,新郎官也终于姗姗来迟。 第46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二人对视, 一时间都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 屋里伺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下去了,只剩下他们这对夫妻相对站着, 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秦云息打破了僵局, 他走过来问:“屋里的摆设还喜欢吗?” 这凝固的空气被打破,后面的气氛也就随即轻松下来,江落点头,笑盈盈地看他:“很喜欢, 你用心了。” 秦云息笑了笑,伸出手在江落的头上摸了摸:“喜欢就好,不过是一点小事, 哪里称得上用心呢。” 江落见他的脸色不算太好,带着些疲倦,忙让他坐下:“你还好吗?” 秦云息有些歉意地对她说:“当时我昏迷不醒的事情,你知道之后是不是吓坏了?” “你还问呢!”江落一想到那几日的天降霹雳提心吊胆,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都担心死了, 后来过来看你的时候, 发现你就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我真的怕你就这么睡过去!” 越往后说, 江落的情绪越是激动, 说到最后, 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迷迷蒙蒙看着秦云息。秦云息本就觉得委屈了她,现在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好像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捏住了一样,一捧就疼得慌, 他惶然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在江落背后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我现在不是好了吗?你别怕,之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秦云息哄着在啜泣的心上人,饶是才学出众满腹经纶的他,此时也感觉一筹莫展,只能僵硬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他是真的还没学会怎么哄人嘛!之前又不存在让他去学的情况,可不突然蒙了。 好在江落很快就缓了过来,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是真好了吗?还是?” 秦云息解释道:“其实我不是突然犯病昏迷,是中毒了,太医院已经调配出了解药,现在虽然还没好清,但是再多休养一段时日,就没什么大事了。” 江落放心了不少,转头才突然意识到:“中毒?你怎么中毒了?谁下的毒药?” 秦云息唇角微翘,像是很享受她的关心,一时没有回答,结果被急不可耐的江落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才笑着回答:“皇兄那边大概知道是谁了,你先耐心等着,应该过段时日,谁倒霉谁就是罪魁祸首。” “你说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江落抱怨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下的毒药,哼!” 秦云息看她后来这幅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下毒的人痛打一顿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心里流过暖流,心里一下子慰贴起来。 他好不容易按耐住要摸她头的冲动,低声道:“我有些饿了,你再陪我吃些东西?” 江落点头,她看着秦云息同样喝了一碗粥,自己则是在旁边略用了两块点心,就停住了。 等人把碗筷收拾下去,赵福海又捧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上来,结果他把药往秦云息面前一放,就看着江落一下子笑成了花开的样子:“奴才见过王妃。” 江落吓了一跳,忙起身让他起来。 秦云息也笑他:“你干什么呢?” 赵福海才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笑呢,他现在看到江落,就和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这位王妃身上写着“王爷的大救星”六个字,从小看着秦云息长大的赵福海可不得把她贡得高一些才好。 他就这么一直笑着,等秦云息皱着眉头把药喝完,才托着空碗走了出去。 “这,赵公公为什么这么奇怪啊?”江落看着他推门出去,身影消失,终于忍不住和秦云息吐槽,秦云息心里有了些猜测,因为不算是特别确定,因而也只是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想讨好你这个王妃吧。” 江落翻他一个白眼,秦云息忍俊不禁。 一时间气氛很是和谐。 等二人洗漱完,又是另外一番尴尬。 江落穿着寝衣,拽着衣摆踌躇了片刻,还是坐到了床边,姿势乖巧,膝盖并拢,手搭在腿上,一副很规矩的坐姿。 秦云息是去厢房设的净房里洗漱的,同样穿着宽松的寝衣,散着头发施施然走回来,只是看到江落的那一瞬间,顿时脸上就蔓延上了绯红。 他捂着脸,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区区几步的路,非是走了许久。 江落仰头看他,脸也红了。 秦云息一手握拳抵在唇下,温声道:“夜深了,就寝吧。” 他说完,就看到江落飞快地一掀被子钻进了床榻里面,拉过大红色绣着瓜瓞绵绵图案的被子,顺势一裹滚到了靠着墙的最里面去了。 秦云息嘴角抽了抽,看她比他还要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的紧张情绪竟然散去了不少,放下床幔,也上了床榻。 江落感受到身边一震,人躺上去床榻下的垫被也因为这重量而往下弹,她更是抑制不住的紧张起来,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抱着被子的手也更紧了。 人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反而其他的感官要更清楚感知到外界的动静,就比如现在,双眼合在一起的江落,就清晰地闻到了秦云息身上清新爽朗的松柏香味,朝着她靠近,一点一点,味道逐渐浓郁起来。 之前一直觉得让人舒服的味道,此时却无端带了点侵略感,气势压人,像是张牙舞爪叫人屈服才好。 她忍不住又往后挪了挪,却发现这样一来自己的背已经抵着墙壁了。 “往外面来一点。”秦云息看她一直后退,紧紧靠着墙,不由得开口道,“你不会想要钻进墙里面去吧?” 江落闻言,睁开了眼,讪讪地往秦云息的方向靠近了些,却还是把被子牢牢地裹在身上。 秦云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毕竟他也是第一回 成亲,和江落一样是个新手,江落的紧张直接表现在行动里,而他的紧张则是体现在他直到现在还在敲锣鼓一样疯狂蹦跳的心脏跳动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帐外的红烛爆出一串灯花来,光影绚烂后又恢复原本的亮度。 爆开的灯花突然一亮,倒是让江落吓了一跳,她不由得睁开双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正好面对着的男子身躯往前一靠,那松柏气息再度铺天盖地向她扑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秦云息的唇瓣已经落到了她的如花瓣一样娇嫩艳丽的唇上。 江落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软绵无力地倚在秦云息的怀里,双手攥着他寝衣胸前的部分,好像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软软的像是面条一样,接受着狂风暴雨在她口腔中的扫荡。 “唔……别。”好不容易,秦云息终于挪开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唇,江落连忙大口呼吸,还忙里偷闲表示出拒绝来。秦云息闷闷一笑,又凑了过去,带着江落开始了又一次的征伐。 这回是真的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江落只知道最后秦云息放开她的时候,自己的嘴角有些疼痛,再用手指轻轻一碰,指尖上竟然还有些血迹。 她控诉般伸出手指放到秦云息眼前。 秦云息安慰地亲了亲她的手指尖,把她揽到怀里,声音低沉温柔:“已经很晚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进宫呢!” 江落诧异地看着他,就这家伙刚刚亲她的劲儿,可不像是能偃旗歇鼓的样子,她还以为真要……那啥呢! 秦云息低头,和她四目相对,看出了她眼里明晃晃的疑问,他伸出手一把蒙住了江落的眼睛,苦笑着道:“睡吧,我还没那么……咳咳。” 最后,君子端方风光霁月的安王殿下,到了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只是拍着江落的后背,动作细致小心极了,哄她如水。 江落在他怀里找了个好位置,沉沉地睡了。秦云息贪恋地看她的容貌,用视线描摹着她精致难忘的眉眼,不知道灯花到底爆了多少次,眼前的光影明灭变了又变,他才终于酝酿出几分睡意,渐渐地也陷入了梦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1.江落年纪小 2.秦云息病没好 3.江落身上是有孝的 综上所述,圆房还远着呢! 第47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第二日天还没亮, 江落就被秦云息唤醒了。 她眼神模糊,嘟囔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要往被子里钻去, 结果被秦云息手疾眼快又拽了回来, 他从翡翠手里接过热毛巾,在江落的脸上轻柔地擦拭了一遍,又在她的眼睛周围敷了敷,此时被熏得舒服极了的江落才有精神睁开眼睛。 “真醒了吗?”秦云息问她。 她一抬头, 鼻尖就碰上了秦云息的额头,看着在面前放大的俊脸,她后知后觉意识到, 自己好像昨天已经嫁人了! 这下什么起床气都没了,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急匆匆地要去洗漱,翡翠无奈,只好扶着冒冒失失的王妃往后面走去。 秦云息笑着看她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才走到隔壁, 唤人来给他换衣裳。 今天得进宫去给皇上皇后请安, 因此得穿朝服去, 衣服饰品加起来同样繁琐, 他还好些, 江落用的时间更长, 他干脆就坐在桌边等她收拾。 江落急匆匆从里间出来,穿着一件妃红色衣裳,衬得脸颊娇嫩,像是一朵花一样妍丽炫目,浑身的珠光宝气, 在此时都成了她的衬托。 秦云息亲手盛了一碗阳春面放到江落面前,温声叮嘱她:“时间还早,慢些吃。” 江落嗅着清淡的香气,只觉得神清气爽,索性在秦云息面前也不谈什么文雅淑女了,吃了满满一碗,到最后捂着肚子抱怨:“要不是这衣服实在是太紧了,我还能再用些。” “你要是喜欢,让他们多给你做做就是了,”秦云息笑着回她,把同样空荡荡的碗挪到一边,“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他这么一说,江落就想到自己要见的人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哥嫂,而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上与皇后这对天家夫妻,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秦云息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紧张来,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 “皇兄虽然态度严肃,对人有些严苛,但是也算是个宽和的长辈,你不需要太紧张,就当是寻常的长辈对待就好了。” “至于皇嫂,我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她为人亲和,最喜欢小辈,想必也会很喜欢你的,真的不必太紧张。 ” 也不知道是他的絮絮叨叨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一直在身边给了她安全感,江落心里的惴惴不安,渐渐消散。 这边的皇后,也是早早起来,在宫殿里转来转去,不时让人出去看一眼,生怕误了安王来请安的时辰。 “娘娘,您别着急。”嬷嬷劝她,又要扶着她坐下,却被皇后摇摇手拒绝了:“我现在心里着急得很,你就让我站着等一等吧。” 她一着急,就忍不住说话:“也不知道安王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他本来就不算特别康健的人,又遭了这次的无妄之灾,是不是得多调养几年才会好?” “还有江家小姐,我当时赐婚的时候倒是没有犹豫,现在却是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唉。” 越是往后想,她越是担心起来,直到秦云息和江落一起来了,她的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 秦云息和江落跪在蒲团上,给皇后和得知消息赶过来的皇上二人敬了茶,皇上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示意身边的太监把见面礼递给江落,又说了两句话,就带着秦云息去了前殿。 作为被丢在皇后宫里的人,江落有那么一些尴尬,好在皇后态度亲和倒不是秦云息糊弄她的,上次见到的时候,江落还是跟着荣老夫人一起过去的外孙女,现在倒成了弟媳妇,皇后的态度自然温和了很多,拉着江落开始从秦云息的小时候聊起来。 一起说着他的童年糗事,反而是最能拉近距离的,没过一会儿,这对几乎可以当婆媳的妯娌之间的气氛就热络了起来。 皇后把手里摊开的画册收起来,有些感慨万千地看着江落:“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和外祖母还在一起呢,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有一天成了我的弟媳,真是世事无常啊。” 江落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皇后看她,却是越看越喜欢。本来是为了安王安危的无奈之举,却发现她真的是秦云息的救星,正如皇上所想,派人去打听她的消息时,暗卫误打误撞发现了唐王府的阴谋;赐婚的旨意刚刚下了,太医就从医术典籍里翻到了这位毒药的解药来;裴昭跑去秦云息身边为她抱怨了一通,结果还真把他给唤醒了,这桩桩件件一起累加起来,也不怪他们都觉得江落和秦云息的宿命姻缘并非了圆住持妄言。 因而,他们对待江落的态度也越发和蔼可亲起来,皇上赐了不少金玉之物,皇后就赏了几套头面还有几幅贡品缎子,进皇宫的时候手里空空荡荡,从皇宫出去的时候收获了一堆无价之宝,这待遇也是太好了。 秦云息取笑她,却又让人把自己私库的钥匙给了她,江落拿着这串钥匙,和拿了烫手山芋一样,眼睛眨啊眨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秦云息把她摊开的手指合拢上,在指面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笑道:“给你就拿着啊,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了。” “那可不行,我的还是我的。”江落笑了起来,却也没有再推辞,把这串钥匙收了下来,和自己库房里的钥匙放到了一起。 ** 见过帝后,又过了一天,便是三朝回门了。 不仅江蔺着急,荣老夫人也是急切地想知道外孙女在安王府到底过得怎么样,于是在江落还没回门之前,大清早就敲开了江府的门。 江蔺先是诧异,又急忙把老夫人迎了进来,没过一会儿,安王府的车驾也到了。 秦云息扶着江落下了马车,身后的人捧着礼物,一起进了门。 江落看到老夫人在这里,吓了一大跳,忙问道:“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她惊诧地看着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也在打量着她,看她脸色红润甚至略微长了肉、变得有点圆润,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握住了江落的手,拍了拍:“我是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现在看你还长了些肉,我也算是放心了。” 江落下意识捂脸:“外祖母,我真的胖了?” 荣老夫人不知道她在大惊小怪什么,在她这个年级的妇人看来,明明长胖些才算是身子康健好生养,闻言笑眯眯地说:“是啊,你脸上的肉多了一点,下巴也没那么尖了,怕是在王府里过得还不错吧?” 江落一脸悲愤,揪着下巴上的肉肉,欲哭无泪。在安王府的待遇可不是太好了吗!要不然怎么说皇宫里出来的御厨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呢! 荣老夫人倒是笑了起来,拉着江落避到内室,问她有没有圆房。 她自己是不支持的,说到底江落还只是个孩子,还没到及笄的时候,京城嫁姑娘都要到女孩子十六七岁身子骨长开了才谈及出嫁的事,江落嫁人是懿旨,没办法,但是荣老夫人想着,要是安王那么急色,她对她的好印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江落有些羞赧地摇头,低头揪着手绢:“没有呢。” 荣老夫人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这件事安王做得对,你年纪还小呢,这事急不得。” 江落点点头,把老夫人的话听了进去。其实她自己,和老夫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再加上自己还带孝呢,这样一来,秦云息扭扭捏捏和她解释的时候,她反而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种夫妻敦伦之事,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 从彼此倾心,到成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差别不可谓不巨大。 穿书前,江落曾经看过一段话,到现在还有些印象,大概意思就是,嫁给一个人,并不仅仅只是成了亲,你还要接受另一半的生活习惯,另一半的家庭,直到磨合好,这段婚姻才算是步入正轨。 好在嫁给秦云息的好处,就是上无公婆下无庶子,也称得上是过得很舒坦了。 秦云息仍在调养身子,毒药对他身体的伤害并不算小,每日都要喝下满满一大碗汤药,太医说是固本培元的药,反正就是必须得喝的东西,看着黑漆漆的,江落问到药味就觉得不舒服,每次他喝的时候就恨不得躲个八丈远才好,难得他还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所以后来江落每次看到他喝药都捧个装着蜜饯的小匣子守着他,等他这边刚喝完,就急忙拿出一枚蜜饯塞进他的嘴里去,也好清一清嘴里的苦涩药味。 从小到大喝惯了药的秦云息,第一次发现蜜饯这么甜。 他以前总觉得这是欺骗,吃了蜜饯不代表嘴里的苦味就没了,反而那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和甜滋滋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招人喜欢,还有些恶心,但是从江落手里递过来的,仿佛有了种魔力一样,让他忽视了那种苦涩,口腔中只余下甜意。 这样的日子闲适而自在,仿佛有一种脱离了尘世的安静从容在,直到唐王府的轰然倒塌,在一瞬间。 江落想起了那日问是谁下毒的时候,秦云息的解释,一下子联想起来,问他:“是唐王下的毒吗?” 秦云息点头:“是他。” 江落摇摇头,没有再去多问,反而觉得他罪有应得。 没想到,唐王府的倒台,却让京中势力大洗牌了一次,而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下旨,立了七皇子为太子。 就算是穿书的江落,也不敢相信这个剧情来,明明七皇子当上太子是荣初缨嫁过去,孩子都四五岁的时候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这个蝴蝶扰乱了世界线的发展,还是为什么,但是仔细想了想,好像与她无关,就又转头去摸两只争宠的猫去了。 黏黏和饱饱这对冤家竟然成了一对,看着亲昵的这对猫夫妻,秦云息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嫉恨起了这对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的猫。 秦云息实在忍不住了,心上人就在怀里,什么事都不能干的感觉真的不美好,好在江落的孝期终于要到了。 等过了孝期,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第48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如果不是必须, 江落是真的不想大夏天出门,天太热了出门满身汗,实在是不舒服。 可是谁让荣初缨的孩子满月了呢? 她于情于理都得去一趟, 好好陪她说几句话。宫里坐月子规矩多, 估计太子妃也是逼得难受,江落幸灾乐祸地倒在秦云息身上,拿着那封信笺笑她。 秦云息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感觉到她笑得不行要滑下去了, 才把手里握着的书倒扣着放在桌上,把她捞了起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腿上, 无奈道:“真有那么好笑吗?” “好像也没那么好笑,”江落趴在他腿上,收了笑,没一会儿又笑了,“我想笑,难道你还要拦着我?” “不拦你不拦你。”秦云息摸着她的头发, “只是你现在看她笑, 等你生孩子的时候, 不就是她要笑你了吗?”你们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倒也是。江落顺着秦云息的话往下想, 自己要是生孩子, 稳婆啊, 嬷嬷啊,都还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么一想仿佛要过的和荣初缨也没什么区别啊。 她瘪着嘴,翻了一个身,把脸埋到秦云息的小/腹中, 半天才说:“她只比我大几个月,孩子都满月了,我却连个消息都没有呢。” 秦云息往后一靠,把江落头上的簪钗发髻都拆了,手指在她乌沉沉的发丝里穿插,最后把她的头发铺了自己满腿,笑着听她抱怨,最后说道:“怎么着,你急了吗?” “倒也没有吧?”江落有些迟疑,声音缓慢,“我觉得就我们两个也挺好啊,只是怕你急了而已。”说着说着,她又掰手数起最近添了儿子的一大群人,从四皇子往下到八皇子,可都先先后后有了消息,秦云息和他们的年纪可差不多呢。 秦云息轻笑,把她的手指握了回去,又拉到自己嘴唇下轻轻地吻了吻:“其实我和你一样,觉得就这么也不错,要是有孩子,你眼里就要被别人分一半走了。” 江落笑着学他,把他在自己头发上“兴风作浪”的手拽下来,牵到嘴边吻了一下:“我才不会呢。” 秦云息揉了揉江落的头,仰头看着横梁,笑道:“孩子这事吧,我觉得也不用急,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要是皇嫂急了催你的话,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挡着。” 江落笑了起来,撑着他的腿坐直了身子,翘着鼻子看他:“你说的哦,皇嫂还没对我说这事,但是要是以后哪一天她真说了,我就把你推出去。” “好。”秦云息喜欢她这幅娇俏的样子,满眼都是笑意,“要是皇嫂真说了,你就把我拉过去,我替你拦着。” 皇后其实也是不会说的,秦云息心里知道,皇嫂还觉得自己身子不好呢,要是没孩子也只能怪他,是不会怪到江落身上去的,但是这么说哄江落开心也挺好的。 他笑了笑,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把把她横抱起来,江落下意识一惊,抱住了他的脖子:“你干嘛啊?”眼里却是带笑带着揶揄的。 秦云息笑了,带着些不正经道:“当然是为了不让皇嫂说我啊,我们还是要继续努力的嘛。” 江落心里吐槽这位清风朗月的君子床帷间越发不正经了,可是当他把自己放到床榻上时,脸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雨打芙蓉,清香扑鼻。 ** 第二日一大早,江落就被翡翠喊了起来,她揉着依然酸疼的腰,恨恨地瞪着秦云息看,秦云息靠在床头无辜地看着她笑。 她的气也被他这样一笑给吹得烟灰云散,龇牙咧嘴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们给自己梳妆。 等她上好了妆,换了一身衣裳,秦云息也收拾好了,二人又略微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便一起进了宫。 到了宫门口,秦云息先去找皇帝和太子,江落在门口略等了一会儿,看着荣家的家眷来了,才下了马车,扶着老夫人一起去东宫。 一路上,二夫人脸上的笑意没歇过,这对一个素来温婉内敛性格的人来说简直难得。荣老夫人也是一脸笑意,结果就是二人一路你一句我一句催着江落抓紧时间生孩子,直到迎上了荣初缨派出来接人的女官,才停了下来。 太子的嫡长子满月宴,来恭贺的世家高官实在太多,太子妃这里要款待的女眷也是不少,乌压压坐满了正殿和旁边两个侧殿,各自压低了声音说话,却也颇为吵闹。 江落扶着老夫人进去,二夫人随后半步,一起进了正殿。 于是又是一群人起身给江落行礼,这就算了吧,大皇子的王妃比江落还要大个十几岁,也对着她行礼喊婶婶,每次这个时候,她只感觉一阵深沉的忧伤划过心头。 怎么就成婶婶了呢? 荣初缨闷笑,举起襁褓里的儿子,握着他的小手冲着抱怨的江落挥一挥,贴着小家伙的脸颊道:“宝宝啊,这是你叔祖母。” 江落只觉得心口插了一刀,捂着胸指着荣初缨哼哼道:“过分了啊,你这是在戳我心窝子。” 荣初缨忍不住大笑:“难道我儿子不应该喊你叔祖母吗?小婶婶?” 江落一僵,叹了口气,果然丈夫辈分大了,就要被迫成了祖母辈的人,真是心酸。 她也不继续说这个话题了,轻手轻脚握住了才满月的小宝宝的手,声音也忍不住压低:“他好小一只啊,手都是软软的。” 荣初缨低头看着摊开小肚皮的儿子,伸手把他的小衣服拉了下来,在肚子上摸了摸:“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还要再小些呢,只是奶娘说他这重量刚好,长着长着就胖起来了。” 江落把小家伙的手塞回襁褓里,看着歪过头就睡的小孩子,忍不住笑。 荣初缨挥手让人把孩子带下去睡觉,捧着一杯茶递给江落,揶揄:“你别看着我家的眼馋啊,也赶紧生一个自己玩。” 这是第多少个要她快生孩子的人了? 江落叹了口气道:“刚来的时候看到皇嫂,她还跟我说慢慢来不着急呢,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我变一个孩子出来?” 荣初缨了然:“是不是祖母和我娘也跟你说了?唉我不是催你生孩子啊,我就是看你觉得我家儿子好玩,想让你也生一个而已,没别的意思。” 江落扶额:“其实吧,我也没多讨厌,就是被催的有些烦,这事还得慢慢来。” 荣初缨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也是,这事你别急,你比我还好些,我可是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好不容易才有的身子,你好歹上面没有公婆,皇后娘娘和陛下都不催你,就放宽了心慢慢等就是,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江落举起茶杯遥遥敬她:“那就借你吉言了。” 二人躲在里间说了一会儿话,再出去的时候宴席已经差不多散了,各家的女眷也在行礼告辞,江落问了冯嬷嬷一句,知道男宾那边还没有散之后,便在东宫陪着荣初缨一起收拾残局。 又过了一会儿,东宫的小太监跑过来跟在喝茶的荣初缨和江落禀告,说太子和安王过来了,荣初缨转头笑着打趣她:“安王叔来的可真快。” 江落嘴角翘起来,回她:“那也不急你早就让厨房在熬解酒汤啊。” 两个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的人一起携手出了正殿,正好看到叔侄二人一起走来,太子穿着杏黄色朝服,脚步略微有些踉跄,而安王一身白色衣衫,大步走来姿态潇洒极了。 江落三步并作两步迎过去,秦云息干脆站定在那里,伸手等着江落跑过来,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荣初缨也扶住了脚步虚浮的太子,然后三人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一副清风朗月模样的太子一下子把头放到了荣初缨肩上,声音激昂:“初缨啊,我们有儿子了,这是大好事啊!” 荣初缨朝着双手交握的安王夫妻歉意一笑,秦云息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我们也出宫了。”跟着握着江落的手,就往宫外走。 出了东宫的地界,江落甩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看他:“你真的没喝醉?” 秦云息一把拉住了她:“别倒着走路,小心摔倒。”又道,“我在席上只喝了些茶,怎么可能会醉呢?” 江落顺着他手臂的力量倒在他身上,秦云息也不嫌弃,缀着个大型玩偶一路出了宫上了马车,直到到了安王府,他才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江落惊了一下,仰头问他:“你干嘛啊?” 秦云息低头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变孩子去。” 江落的脸突然红了,转过头把脸贴着秦云息,耳垂通红,像是坠了一滴血一样,任由秦云息抱着她进了屋子。 事后,江落就一个感觉:她不敢见人了怎么办? 好在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表情正常,与平时并无二致的样子,她干脆也自暴自弃不去想那日的事情了。 过了几日,也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她更是把那日回忆起来就觉得耳红心跳的事情给扔到了脑后,继续关门过日子。 直到该来月信的时候,她迟迟没有换洗,翡翠心细先意识到了不对,跟着又去找冯嬷嬷和苏嬷嬷,三个人一合计,还是得找太医来看看,万一真是有了身子呢? 她们先是找到了秦云息,秦云息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接着就前后脚乱走直接把自己给绊倒了,要不是松烟眼疾手快从后面把他给扶住了,那就真是栽了个狗吃屎。 这么一来,他也冷静了下来,吩咐人去喊太医,自己则是坐下默默看着外面,等太医来。 太医院给安王府请脉的太医被和安王一样着急的侍卫一路拖着跑来,到秦云息跟前行礼的时候官袍上满是褶皱,揉搓得不成样子,他一边理衣服一边行礼,谁料到安王直接往前走,丢下来一句话:“快跟上我。” 太医愣了一下,跟着就发现领着他来的侍卫已经自来熟地帮他拎起了医箱,推着他一路跌跌撞撞追上了安王,直到走到正院。 此时的太医摸了摸剩下的几撇胡子,仿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一进去,江落还没反应过来呢,秦云息便开口编了个理由:“我看你这几日胃口不好,刚好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顺便给你看一下,好不好?”这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随便编的,是因为她这几日的确胃口不佳,秦云息看在眼里,正准备过几日要是还吃不下去,就找太医来看一看呢,谁知道冯嬷嬷她们竟然找过去了。 江落点点头,心里还有些小感动,伸出手腕放在太医拿出来的腕枕上。 太医捋了捋胡须,探手诊脉,秦云息紧张地盯着他面上神色看,最后看到他微微扬起地嘴角,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坐下了。 太医又磨磨蹭蹭换了另外一只手,撩起那仅存的几根小胡子捋了又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供起手道贺:“恭喜安王,恭喜王妃,王妃这是有喜了,胎儿大约有两个月了。” 听到他说恭喜二字的时候,江落就呆住了,不会真的和她想的一样吧? 结果还真的是怀孕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起秦云息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拧起一块肉,问道:“疼吗?” 怎么不疼? 秦云息欲哭无泪,可还是没有把手缩回来,而且这也没那么疼,就随她去吧。 江落看懂了秦云息的目光,讪讪然松开了她的手:“我不是、不是太惊喜了吗?” 秦云息笑着起身抱住了她,手放在她的小腹处,声音温润低沉:“我和你一样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不容易了,我之前想些喝了一杯酒,结果写到最后光速去换成了茶,唉。 第49章 穿成炮灰表姑娘 安王府里的桃花林连绵而开, 空气里氤氲着桃花芬芳的气息,仿佛把人从里到外都熏上了一层桃花气味。 肚子已经很大的江落没办法出门,只好苦巴巴一张脸坐在屋里, 使劲探出头想去看外面的风景, 却屡屡被翡翠拽了回来,她端庄严肃的脸上满是不赞同:“王妃,您身子沉了,就不要这么跳脱了。” 跳脱吗? 这个词江落已经好久没听过了, 在荆州城里的时候娘亲偶尔也“嫌弃”自己性子活泼跳脱坐不住,只是等他们接连去世了,来了京城, 好像后来认识的人都说她沉静温柔,温婉可人。 是什么时候,她又可以雀跃地恢复本性呢? 还没等她想好自己是怎么变回来的,秦云息就从外面回来了,早春尚有几分料峭春寒,他在外间宽去大氅, 又围着火炉把身上的寒气散去, 才迫不及待掀开帘子进来, 手里还抱着一捧盛开的桃花, 举在身前, 让江落一眼就能看到。 江落一下子笑了起来, 脑海里的思绪也霎时消失了,她挪动着笨重的身躯下了榻,看得秦云息心里慌慌的,忙把桃花递给了翡翠,自己快步走过来扶着江落的手臂, 嗔怪道:“你慢点儿。” 江落笑嘻嘻应了,反手抱住了秦云息的手臂,左边晃晃右边摇摇,直把秦云息自以为硬起来的心搅弄得都化了,才肯罢休。 他无奈又带着宠溺地看着江落,还没开口呢,江落就猛地往前一扑,他看到她的睫毛仿佛就在自己下巴上面扫呀扫,那么长,那么漂亮。 只是为什么她不说话就哭了起来? 秦云息看着她睫毛上缀着的泪珠,心里一软,半蹲着身子哄道:“怎么哭了?是我做的不对吗?你和我说,别哭啊。” 他这么一说,江落那点委屈就更甚了,她抱着秦云息的手臂,哼哼唧唧:“肚子太大了,我都亲不到你了。” 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呢,秦云息闻言松了一口气,自己俯下身子和她鼻尖相对,柔声哄她:“那我低头给你亲?还是我亲你,好不好?” 江落脸一红,睨他一眼不说话。 秦云息明白了,好不容易才把脸上的笑给收了回去,蜻蜓点水一般在江落的唇瓣上轻轻一碰,这才起身,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扶到榻上坐好了,自己找个了绣墩坐在她身边,手搭在她衣袍下的腿上,关切地问:“腿还疼吗?” 江落今天凌晨突然被腿抽筋给疼醒了,还带着把秦云息也吵醒了,他眯着眼睛给她揉了好久才稍微好受些,以至于他出门办事也一直挂念着。 听他这么一问,江落只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摇摇头,又问道:“你饿了吗?要让人上晚膳吗?” 秦云息一砸嘴,还真有些饿了。 看他的样子,江落就知道了,忙让人去传膳。 自从江落怀孕以来,每天用膳的口味都是个迷,有时是重辣,红红的辣椒油飘了一海碗,伺候的人被辣的鼻子痒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他则是看着就觉得胃疼;有时是酸得牙都要掉了,腌了几年封在坛子里的酸菜切成大块,和肥美的鱼一起煮,端进来又酸又鲜的味道冲鼻而来,他还颇为喜爱,但是看着江落就用腌菜炒一炒下饭吃,他真的是吃不来;还有的时候又淡的不行,没放盐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也难为她怎么吃得下去。 只是这些腹诽,在看到江落一天一天长大的肚子时,就统统化成了水。 这是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相伴一生的妻子啊,无论想吃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弄来的,不就是一口吃的吗?没这个必要连这点都不满足他。 至于自己,淡得没味道算什么?吃! 那倒不至于,江落也知道自己的口味变化,每次总会给他留两道味道正常的菜,一顿饭总能吃得彼此都满足的。 等吃饱喝足,江落自己扶着腰站了起来,在屋里子转悠消食,又走到盛着桃花的花瓶边上,半人高的稚子游戏图大花瓶里面插上开得一朵压着一朵的桃花,仿佛就把门外的春色给带了回来。 虽然不能出门,也算是感受到花开了。 江落满意极了,绕着花瓶转悠了几圈,不知怎么突然一砸嘴:“什么时候桃子才上市啊?” 秦云息被问得一愣,半晌才回道:“桃花才开呢,总要等到五六月份才有桃子吧?” “真可惜。”江落叹了口气,“看着这花,我就想吃桃子了,清甜爽口的大白桃,咬下去满是甘甜的汁水,脆生生的,多好吃啊。” 秦云息竟也没觉得这话题变得太快,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聊:“那能撕皮的水蜜桃就不合你心意了?它汁水也多味道也不错啊。” “那可不行,”江落摇摇手,“我是最爱脆桃的,软桃虽然也好,但就是不太喜欢。” 不挑食的秦云息听她在这里高谈阔论,不仅不觉得烦人,反而觉得格外有趣一样。 说了半天脆桃的好吃之处,江落又情不自禁想起了黄桃罐头,之前穿书前,小时候生病了,嘴巴苦涩,肯定要捧着黄桃罐头,挑出黄桃吃一口,再舀一勺里面的酸酸甜甜的糖水吃着,好像嘴里味道就美妙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黄桃来着?改天让人去问问,要是有,她就让厨房做着试试,也好解解馋。 她惋惜地咂了咂嘴,转头吩咐屋里的小丫头,去拿盘桃干来,再来一份银耳桃胶羹,既然想吃桃子了,就顺着心意要点来当夜宵吧。 秦云息看着她刚才还在和他探讨哪种桃子好吃,转眼就挪到了榻上,一只手拿着桃干,另一只手持着调羹,吃一口桃干,喝一口银耳桃胶羹,面上的表情美得冒泡。 他忍不住凑过去,也捡了一块桃干,陪着她吃了起来。 他素来不爱这些甜滋滋的点心,被她这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倒也不知不觉习惯了这口味道,有时候竟然觉得滋味还不错。 江落挖了满满一勺银耳桃胶羹,手托在下面,递到了秦云息嘴角,他下意识地低头,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软糯甘甜的羹汤就被卷进了口腔里。 “怎么样?好吃吗?”江落把勺子放到碗里,托腮看着他笑眯眯地问。 秦云息看她放了勺子,就明白她吃不下去了,也不嫌弃地伸长手臂,直接把那小瓷碗拿了来,三下五除二连喝带吃,一会儿就把干净的碗放到了江落面前的托盘里,然后才回答她:“味道还不错,不算特别甜腻当点心吃还可以。” 江落笑着推他去洗漱,心里倒是记下了。 等各自洗漱好,江落先上了床,她身子沉,躺下去的一瞬间只感觉浑身轻松,跟着男子熟悉的清朗气味就来了,温热的大手放在她腰间,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摩着腰侧酸疼的肉,半晌才纳闷道:“你这腰上的肉,怎么好像又长多了?” 好歹是江落被按得舒服,撑不住就睡了,不然听到这话又是要和他有一番吵闹。 秦云息微微抬起上身俯视着她,人家都是怀孕了疲惫写在脸上,可是江落却不一样,脸嫩得像是剥了皮的鸡蛋一样,尤其是现在屋里暖和,两颊升起了些微红润血色,格外诱人。 他无声地咧嘴笑了,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又躺了回去,虚拢着她,眼睛合起,陷入了浅眠 。 自从江落肚子大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倒是睡意浓厚,像是坠进了无边的海里,下沉的压抑感觉让他有着困在梦里的错觉,他好像听到了小声的呻/吟,下意识想睁眼,却发现眼皮好像和下眼睑用浆糊黏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他心里焦急,听着身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那种无力地焦灼感仿佛能把他拉进深渊里去一样,直到好像是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虚弱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云息,我好像要生了。” 这句话好像是开关一样,把他从那幽闭的梦里带了出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倚在床头看着额头满是汗水的江落,罕见地露出无措的表情来。 他默念着找太医院擅长妇科的老太医询问得来的娘子生产三百六十计,下意识把手往被窝里探去,湿漉漉一片,是羊水破了吧? 他猛的爬了起来,站在床边一边握着江落的手,一边往外喊人来。 天色正处于深夜与黎明交接的时候,比泼了黑墨水还要在黑上几分,这一声叫,正院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苏嬷嬷、翡翠身后跟着一溜排的稳婆进来,秦云息忙让出了半个身子,方便稳婆过来看。 皇宫派过来的稳婆有四个,领头的那个据说先皇在位的时候就在宫里了,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安王妃这是要生了,忙吩咐人把她扶去设在西次间的产房里去,苏嬷嬷跟着去了,随后过来的冯嬷嬷急得跳脚,却只能陪着焦急得绕着屋子打转的安王守在门外。 江落这是头胎,本就生得要漫长一点,可是在外面等待的安王却不知道,听着产房里传来的痛苦的叫声,他恨不得马上就闯进去亲眼看看江落才好。 赵福海和冯嬷嬷本就忧心,一看这小伙子还捣乱,二人对视一眼,一个按住了他左边肩膀,一个压住了他右边肩膀,硬生生把他逼得坐回了太师椅上。 “王爷,产房血气重,哪有你去的道理?”赵福海苦口婆心地劝。 生过孩子的冯嬷嬷忍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怎么的,产房血气重,可里面是为你生儿育女的人,要是真的没有想去看一眼娘子,那才真是铁血心肠,好在安王还算牵挂着小姐,倒不算冷血。 只是不让他进去,是小姐的意思。 冯嬷嬷看着想往里面去的安王,劝道:“王爷,这是王妃的意思,您知道她多爱美的一个人啊,要是让您进去看到她满头大汗浑身狼狈的样子,她还不得委屈死?您啊,就安安心心坐在这里等,不要进去让王妃还要躲你,好不好?” 听冯嬷嬷这么一讲,秦云息皱眉道:“难不成我还能嫌弃她了?” 只是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小姑娘娇气爱美,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只在正屋里,坐一会儿起身转一会儿圈,然后再盯着那屋子看一眼,硬生生等成了望妻石。 到了天亮的时候,皇后竟然过来了,她一路拦住了行礼的人,脚步匆匆穿过长廊,走到正院里,一眼就看见伸长脖子的安王,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笑纹都被撑开了。 秦云息也看到了皇后,摸着后脑勺讪讪然过来打招呼:“皇嫂,您怎么来了?” 皇后笑道:“你的第一个孩子,我在宫里坐着怎么都不放心,干脆就过来看看了。”又走到刚刚秦云息站定的地方,同样伸直了脖子往里看,却只能听到里面的一阵嘈杂声。 她叹了口气,听到秦云息吩咐人上茶来,挥挥手拦住了,刚准备转头望里走,哪知道突然一阵婴儿的哭声,叫她浑身一震。 秦云息也是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手臂仍保持着往前伸的模样,到了稳婆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走了出来,他才反应过来,急匆匆绕过稳婆往里走。 这王爷的举动叫稳婆更是七上八下,说话的声音都不爽利了:“恭喜王爷,母女均安。” 她边说边寻思着,是不是女儿不讨王爷喜欢?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开始打起鼓来,早知道王爷看都不看小郡主一眼,就不讨这差事了,她冷眼看着王妃和王爷感情好,想着抱郡主出来会有赏赐,哪知道会是这般被冷落的样子啊。 好在惊喜过后的皇后反应过来,几步上前,看着被稳婆抱在怀里的小婴儿,浑身通红,长着茂密的胎发,眼睛还没张开,像只红猴子一样,可是落在皇后眼里,怎么看怎么好看。 安王刚出生就被抱到她膝下去了,虽说是叔嫂,实际上和母子也差不了什么,她见过胎里带病虚弱的安王小时候努力活下去的样子,也见过他大一点的时候病病歪歪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模样,本来还以为只要他活下去就好,娶妻生子都不为难他了,哪知道最后他还是成家了,娶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现在还有后了。 这真是太好了。 她喜极而泣,拿出手帕在眼角擦了擦,又让手下的人去发赏赐,还派了人回宫里和同样焦急的皇帝说一声。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里面闯进去的秦云息根本不知道外面的皇后在想些什么,他随着心里的意思闯了进来,结果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看着屋里的人忙碌着收拾,却有条不紊地样子,他摸摸鼻梁决定往边上缩缩不碍事就好了。 收拾好了被褥,江落靠在枕头上,任由苏嬷嬷拿着温热的手巾给她擦汗,热热的,熏得她舒服极了,睁开眼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结果就看到缩在墙根下的秦云息,忍不住笑道:“你是准备和我躲猫猫吗?” 秦云息只会呵呵傻笑,看着江落招手,他才肯抬腿走到她床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苏嬷嬷低眉顺眼把洗漱的东西都收拾了下去,又看了看,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招手带着一群人退了下去。 秦云息握住了江落的手:“辛苦你了。” 江落笑了起来,也没说什么推辞,毕竟生产时候是真的疼,她才不会傻乎乎说自己没事呢,就看着秦云息满脸心疼,好半天才问道:“对了,女儿长的好看吗?像你还是像我?” 我怎么知道,我看都没看她一眼呢。 秦云息心里想着,瞬间感觉到不对劲,一个猛子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道:“我看不准,你和我一起看吧。” 江落叹了口气,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心虚?至于为什么心虚,那大概就是看都没看女儿一眼就冲了进来吧。 这么一想,江落心里反而甜滋滋的,低头看着小家伙,那么小的一小团,却是两个人生命的结晶,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 她看看女儿,再看看抱着女儿的丈夫,心里像是蓄了一汪春/水。 她想,日子要是能和现在一样,就这么过下去,她也算是满足了。 第50章 番外 元安郡主秦元陶从小就是京中一霸。 对此, 她温文尔雅的爹表示:我家的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 紧随其后的,是她文质彬彬的侍郎舅舅和性格跳脱的大理寺卿裴叔叔, 一左一右像是护法一样, 围住了抱着秦元陶的安王,生怕拿着鸡毛掸子过来的“恶人”碰着了他们的小郡主。 江落掐着腰在离他们三步的地方站定了,看着护着小鸡仔的她哥和她丈夫,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难道她就不是他们最爱的宝贝了吗? 秦元陶穿着喜庆的红色襦裙, 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分别绑着个金铃铛,一摇头铃铛就“叮咛”作响, 漂亮可爱的小脸上委屈巴巴的,两只肉乎乎的小圆手努力合在一起抱住了秦云息的脖颈,把头放在他肩膀上,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要不是江落亲眼目睹着这小家伙干了些什么,险些就要被她骗了过去。 “嫂夫人,你把鸡毛掸子放下, 放下啊!”裴昭急得跳脚, 要不是还顾忌着男女大防, 他只怕自己就要冲过去把那吓人的掸子抢到手里扔了。 江蔺夹在外甥女和妹妹之间, 脸上倒是面无表情, 可是江落怎么看不出他脸上明晃晃的偏护? 就连秦云息也是一副讨好的表情来, 生怕江落动手伤了他的乖女儿。 她算是明白了,感情自己就是坏人嘛。 江落气极反笑,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扔到地上,看也不看这一群人,转身就走。 这下傻眼的人, 又变了。 秦元陶抱着秦云息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吃了糯米圆子一样:“爹,娘是不是生我气了?” “你说呢?”秦云息把她放到地下,追又不是不追又不是,最后只好蹲下身看女儿,“说吧,你进宫干了什么坏事,才让你娘亲那么生气?” 秦元陶屁股一扭一扭就是不说话,这难得的扭捏模样倒是把裴昭逗笑了,他一把抱起小姑娘:“你娘生气了,不如你跟我回去吧?叔叔家里有好吃的桂花糕小元宵,还有你最爱的玫瑰莲子冻,要不要和我走?” 秦元陶边听,脸上边露出渴望来,像是有些迟疑,可是最后还是咬着牙摇头,软软地拒绝了:“我惹了娘亲不高兴,还要去哄她呢。裴叔叔,你家的好吃的能不能给陶儿留一份啊。” 裴昭被她逗笑了,一口答应下来:“好,肯定给你留一份,陶儿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来,叔叔总是欢迎你的。” 秦元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乳牙来。 ** 江落仍是被气得不行,回了院子里就算看到了跳上来的饱饱,她也没笑,板着一张脸坐在窗下炕上。 她气鼓鼓地想着今儿个进宫的时候陶儿一副霸王样子,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有点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不过也是,安王的孩子,就连皇帝皇后都是纵容着的。 皇帝多严肃一个人啊,太子(七皇子)家的儿子过去都能被吓哭的,他偏偏对着这个可能是嫡侄女满心疼爱,一进宫就要派人把她带到紫宸殿里,听陶儿说,皇伯父还会把她抱在膝头坐着看奏章呢。 更不用提皇后娘娘了,她没个自己的孩子,本就把安王当儿子养,现在对着陶儿那可真是捧着怕化了一样,一来就把殿里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脑塞给她,价值千金一年只上贡一两匹的蜀锦也是丝毫不疼惜,说要给陶儿裁衣服穿,鬼知道她的衣服多到塞了两间屋子都塞不下了。 除此之外,像江蔺、裴昭,还有荣家的外祖母她们,都疼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时间这个郡主真是整个京城的团宠一样。 只是再惯下去,陶儿本就聪明,这样一来更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害了她。 江落一想就头疼,一闭眼睛就是今儿个跑到皇后面前告状的定王妃和她家小公子一起哭哭啼啼的样子,头更疼了。 她越想越烦,头也越来越晕,差点没撑住自己,一下子从炕上滑了下来。 动静太大,把翡翠吓到了,她着急忙慌扔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扶着江落的手臂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江落有些讪讪然,却觉得头越发疼了,她握着翡翠的手道:“我头疼得厉害,你去拿我的牌子请太医来。” 翡翠吃了一惊,一咬舌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吩咐人守着江落,一边自己亲自去拿了那牌子去找人请太医。 很快秦云息就抱着秦元陶走了进来,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精致脸上都写满了关心。 江落撑着额头,勉强笑了笑。 秦云息把女儿放下,走到她身边坐了下去,牵着她的手焦急地问:“你怎么了?怎么说头疼就头疼?” 秦元陶瘪巴着嘴,一晃一晃走到江落身边,牵着她的衣角,眼里泪盈盈的:“娘亲,陶儿以后都乖乖的,不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不要生病啊?” 今年春天荣老太爷生了一场大病,本来还算健壮的老人现在只剩一团皮包骨头了,秦元陶也是被吓怕了,听到有谁病了都会吓一大跳,更不用说生病的还是娘亲。 虽然娘亲有时候很凶,但是她还是最最最喜欢她了。 江落的手抚摸着陶儿光滑漂亮的小脸蛋,虽然还没张开,可是已经依稀能看出未来的美貌来,她笑了笑,看着秦云息道:“要是我们再有一个儿子,那是像你还是像我?” “弟弟像陶儿!” “像你吧,和你长的一样的小公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父女二人一起说出了口。 跟着,秦云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便要伸手去拿江落的手腕去诊脉,江落拽着一个引枕靠在背后笑着看他卖弄三脚猫医术。 秦元陶像只小耗子一样爬到江落身边,枕着她的手臂,乖巧地像个天使,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家伙还能把定王府比她打了两三岁的小公子给打得鼻青眼肿。 秦云息知道自己医术不好,摸脉也是在给激动的自己找个事情做,等太医来了,他忙不迭让了地方出来,让太医来。 江落这个月的月信没来,又是怀过一回的人,她心里大概有个数,也因此看着太医,心里倒是平静得很,还能安慰着急的女儿和她猴急的爹。 太医又换了只手诊脉。 最后他捋着胡须笑了,朝着憋着一口气的秦云息道喜:“恭喜殿下,王妃这是有喜了。” 秦云息的那口气终于能松开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拦也拦不住,本来想抱着江落转个圈,结果手伸出去又犹豫了一下,一把拎起女儿转了个圈,又把她架在肩膀上骑大马。 一时间屋子里满是欢乐的气息。 江落嗔道:“都当爹了,还没个正形。”心里却还是喜悦的。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皇后娘娘,还有一大串侄媳妇都知道了,尤其是皇后,满心欢喜地出宫亲眼看她,抱着软绵绵的陶儿和她说话,陶儿手里捧着一碗鸡蛋羹,她吃一口便喂皇后一口,屋里其乐融融。 九个月后,安王的嫡长子呱呱坠地,皇帝大喜,赐名为“晏”。 最开心的人,不是江落,也不是秦云息,反而是秦元陶。 小家伙当了姐姐,天天早晨起来就跑到秦元陶屋里,趴在他的摇篮上等他醒,醒了之后又逗他玩,恨不得把自己从小攒起来的玩具都给弟弟,也让担心她觉得有了弟弟爹娘就不喜欢她了的江落夫妻二人松了口气。 他们偷窥一双儿女玩得乐呵,二人又溜达了回去,站在屋檐下赏雪。 秦云息叹了口气,牵住了江落的手,道:“真好。” “那你还叹什么气?”江落笑他,小拇指调皮地勾着他的手掌外缘,“这样的日子难道过得不舒心吗?” “就是因为舒心,我才这么说。”秦云息偏过头,眼神缱绻地看她,“多亏有你。” 江落睨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秦云息也笑了,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二人站在廊下,看着外面雪花飞舞,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一样。 突然屋里传来小家伙的哭泣声,得了,气氛全没了,他们对视一眼,急切地向儿子住的厢房里冲去。 吵吵闹闹才是人间。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故事是真千金立志种田,大概文案见下: 原著里,真千金是炮灰,愚蠢嚣张仗势欺人? 万人迷假千金自然被衬托得格外优秀 当徐桓悦穿成还在乡下的真千金之后 去什么侯府?乡村生活也八错。 ※轰轰烈烈走种田文套路 ※女主假千金自己美丽去吧 ※侯府知道正在吃的瓜果全是真千金种的,瞬间不香了 第51章 零壹 “悦丫头, 你这是又去给你娘买药啊?” 邻居家的二婶手里提着装着衣服的竹篮回来,正好与徐桓悦撞上了,笑嘻嘻地问她。 徐桓悦紧了紧竹篓的背带, 笑着回答:“是的。” “啧啧, 花了不少钱吧?我可听说你娘这病要好好养着,吃的药都金贵呢!”二婶八卦地探头看她背着的竹篓里的东西,半晌又摇摇头,“果然是稀罕东西, 这药味我都没有闻到过呢。” “你可别瞎说了,徐娘子家可是有家底的,和我们这些泥巴汉不一样!”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 二婶眼尖,看到了她男人过来了,拎着篮子让到了一边站着。 二叔则是扛着锄头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和他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三个人往前一站,好像一堵墙一样, 徐桓悦站着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便急忙走远了。 她家就在徐二叔隔壁, 往前走个七八十步, 推开门, 里面是三间瓦房, 青石砖铺路,里面种着一些花花草草,旁边的葡萄藤往上遮盖住了一大片院子,下面坠着还有些青涩的葡萄,这就算是这个徐家村最好的庭院了。 徐娘子端了个座椅坐在堂屋屋檐下, 看到徐桓悦推门进来,忙迎了上去,把背篓从她肩上卸下来,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在水里浸泡过一样:“累坏了吧?厨房灶头上我给你蒸了碗鸡蛋羹,我这就给你端过来。” 进了这屋里,徐桓悦的心才放了下来,重重地松了口气,和徐娘子一起走到屋檐下,把背篓里的几包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草药拿出来,又拎了去镇上买的肉,还有一根猪排骨出来。 徐娘子嗔怪她:“你怎么又乱买东西?” 徐桓悦抿唇笑了笑:“娘,你身体虚,当然要多补一补。” 徐娘子虽然语气是在怪她,可是想到女儿一心想着她的身体,心里不禁高兴起来,把肉和排骨一起放到了厨房里,顺手把蒸得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羹端出来,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看着她吃。 徐桓悦出门一趟,累得直喘气,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只不过虽然累,但是这趟出去,也是有些收获的,就比如,她打听到了自己,或者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的一些事情。 没错,作为一个苦逼的穿书女,徐桓悦穿到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真千金身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住了的。 毕竟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本书又名《假千金万人迷的一生》。 简而言之,就是在战火纷飞的大背景之下,各路诸侯招兵买马划分势力,接着开始发展自身,最后之前的雍王逼着皇帝禅位,建立新朝,而假千金就是在这无休止的战乱中,被阴差阳错和她调换了身份。 倘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毕竟当时都是婴儿,谁也不知情,只能怪世事无常。 可是假千金的养父母、也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是雍王座下的心腹重臣,如今已经被封为定国公,而假千金,则是定国公府最娇贵的大小姐。 这个身世,注定为她不平凡的一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她和太子一起长大,和诸位皇子都关系匪浅,和京城里那些王侯将相府里的公子哥,也都是一起调皮玩闹的交情。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群天之骄子的人物,开始喜欢上了她,一个个在背后拈酸吃醋各出奇招,直到国公府传来隐晦的消息,她竟然不是国公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知道的奇妙,起因是国公二弟家的女儿,见她这个万人迷的样子心里嫉妒,想找出点她的黑料来,结果阴差阳错竟然和当年的接生婆扯上了关系。 接生的婆子已经年迈,但是记性倒是不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段经历,道:“我就知道,这丫头虎口处有朵桃花胎记,果然生来就是享福的!” 可是假千金赵玉冉的两只手的虎口都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先是二房的人惊呆了,跟着他们却心中窃喜,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没到一天功夫,京城里上至帝后下到百姓,谁都知道国公府的小姐是个冒牌子的货。 国公大吃一惊,虽然哄着赵玉冉说她永远是自己的孩子,背地里却偷偷地寻找着真女儿的踪迹,结果还真被他发现了,自己的亲女儿就在离京城不远的安陶镇徐家村里,养父在战乱里去世了,养母也是沉疴缠身,为了不让自己的血缘留在外面,他决定把她接回来。 却没想到,这是徐桓悦悲剧一身的开端。 京城里的所有公子哥,对待万人迷女主,要不就是仰慕,要不就是敬佩,看她仿若无物,在宴会上也是从来不理她,甚至于她去讨好时,得到的只是一顿冷嘲热讽。 在国公府里,同样如此,有了这个蠢笨的乡下来的“姐妹”的衬托,赵玉冉别提多乖巧多懂事多落落大方了,府里上下都喜欢她,就连一开始揭露身份的二房一家,都开始真心诚意地悔过——这当然就体现在对徐桓悦的不屑一顾上了。 这种压抑的环境,加上得知重病的养母病逝,书里的徐桓悦性子变得开始暴躁易怒,孤僻古怪,处处给赵玉冉找麻烦,结果这样做,让她更被人讨厌,而赵玉冉则是被衬托得楚楚可怜,加上一堆白莲花语录,让她的那群仰慕者更是心疼起来。 所以,最后徐桓悦就是在这样无依无靠所有人不屑一顾的状态下,还年轻的生命过早凋零了。 而她说到底也只是这故事里的一个炮灰而已,收拾了她之后,赵玉冉的那群仰慕者开始暗中搏斗,最后太子取得压倒性胜利,和赵玉冉成亲,那群仰慕者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一生未曾成婚。 真是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呢! 只不过,她不是原主,回去干嘛! 和假千金那群仰慕者斗法吗?万人迷的光环太可怕了,她又不是脑袋有问题。 这样普通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 夕阳的余晖落在屋顶的瓦片上,映出一片波光粼粼来。 晚上徐娘子熬的排骨汤好了,她又炒了一道青菜一份茄子,端到院子里来,喊看着药的徐桓悦吃饭。 正好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大火烧开后文火慢炖,把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的量,再从小砂锅里倒出来,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中药的苦涩味道。 徐娘子把盛着中药的碗放到一边晾着,先和徐桓悦吃饭。 排骨用砂锅熬了一下午,已经到了骨肉分离的地步,筷子轻轻一夹,肉就从骨头上掉了下来,里面还放了几片藕和切段的嫩玉米,本就是清淡可口的,又融入了排骨的肉香,味道很是不错。 青菜是自家菜园里种的,很嫩,掐一下都水滋滋的,在锅里稍微炒一下就捞起来,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 茄子同样也是家里种的,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物,比起菜市场那些批发的,总感觉味道好多了。 徐桓悦一不小心吃完了一大碗米饭,又盛了一碗汤继续咕噜咕噜喝着。 徐娘子看她胃口大开,心里也高兴起来,说道:“锅里还有些排骨汤,我明早给你下面吃?” 徐娘子的手艺的确没得说,吃过一回她下的面的徐桓悦顿时感觉到自己嘴里好像有口水要流出来了,迫不及待点头称好。 却没想到,徐娘子的下一句话,直接把她吓到了:“阿悦,你说我这手艺,去镇上开个早点铺子怎么样?” 这句话,如果是她说出来,就真是妥妥的开辟种田文路线了,可是徐桓悦自我认知充足,她一个从小到大吃惯了食堂,生活经验稀缺,从来没有下厨经验,做过最成功的一道菜是下泡面,要是和其他的穿书女穿越女一样开始风风火火搞美食,弄到风靡一时的程度,那是在做梦,所以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却没想到,原来还能另辟蹊径? 她久久不说话,徐娘子还以为是不同意,撩起围裙一角擦了擦手,讪讪然道:“你要是不愿意娘出去,我就待家里,好不好?” “没有,我没有不同意,”徐桓悦说,“就是突然听到吓我一跳而已。”跟着她又急忙打了个补丁,“娘,你要是想去做,去就是了,再说了,你的手艺这么好,肯定有好多人喜欢的!” 徐娘子被她这么一哄,笑盈盈地在她鼻子上扭了一下:“真的不介意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徐桓悦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吹下来的头发捋上去,“你去开个早点铺子,我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母女二人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话题歪到了早点铺子要开在哪里,做些什么东西上去了,一时间聊得很是欢快,而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们两个在安陶镇上和徐家村往返了好几天,看了许多待租的屋子,才找到了一间合心意的门面,又找木匠打了些桌子板凳,厨房里用的笼屉之类的也准备妥当,终于迎来了开业的时候。 第52章 零贰 安陶镇依山傍水, 风景如画,虽然前几年战火也曾席卷而来,只是当今皇帝信奉修生养息, 镇上又恢复了繁华, 甚至比前朝时还要热闹。 安陶镇的得名,是因为从北边的柏山山脉发源的一道河流往南走,在安陶镇这个地方正好分出了一截支流,围住了大半个镇子, 这也是安陶镇这么多年平安富庶的原因,这支流,就被以前的人称为安陶河, 被安陶河围住庇佑的镇子,自然就叫安陶镇。 直到现在,许多人家还是靠着安陶河为生,他们清早划船顺着安陶河捕鱼,起网收获之后,又划着船来到镇上西南角的码头这边, 和赶来的酒楼商家卖鱼。 安陶河水质好, 养出来的鱼无论什么品种, 都是鲜嫩可口的, 这样肉质的鱼, 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烧, 味道都很好,就连京城里有时候大酒楼的鱼都要从这里买过去呢! 等渔夫一边擦汗一边把鱼卖光,再美滋滋地去对着码头的早点铺子买两个肉包子,这日子简直过得再美不过了。 他们吃惯了,可是知道对面老林家的肉包子最好吃, 老张家的烧饼最是美味的。 这一天早上,昂老三把大鱼卖完,拎着装着两三条手掌大小的鱼的竹篓,招呼旁边的拜把子兄弟王大贵:“走,今儿个哥哥请你去吃肉包子。” “三哥,你今儿个捞的鱼个头都不小,卖了不少钱吧?”王大贵跟着后面笑他。 “你不也是吗?”昂老三笑起来声音像是铜鼓一样,掂量着收到衣袖里的银子,乐得嘴咧开了花,“走走走,去吃包子,去吃包子。” 王大贵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揽着他的肩膀,眼睛挤了挤,一副“你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对着昂老三道:“三哥,你这就不知道了,现在最好吃的不是肉包子,是新开的那家早点摊子,叫什么徐记早点,味道才是真的绝了!” “啊?”昂老三挠了挠头,不相信,“还有东西比肉乎乎香喷喷的肉包子还要好吃?” “那可不是,他们家的早点味道可真是鲜得人舌头都掉了,我上次闻着那味道进去,就想去试试,没想到那一碗胡辣汤,又辣又爽口,再配上炸得喷香的油条,那才叫一个好吃呢!” 昂老三忍不住反驳:“可是又没肉!照我说肉包子大口咬下去,那肉咬得才带劲呢!你就是吃个新鲜,弄不好再吃一次就没胃口了。” “嗨呀,你别管我有没有胃口,你今儿个要请我吃早饭的,那就得听我的。”王大贵伸手再昂老三肩上拍了一把,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决定了。 昂老三摇摇头,心里想着就吃这一回亏吧,跟着王大贵一起朝着那家所谓的徐记早点去。 这家徐记早点,自然就是徐娘子母女准备了许久的早点摊子了,因为要赚钱,她们看了好久,才决定把位置定在码头边,这样一来,来来往往的人有了,自然顾客就多了起来。 徐家有些余钱,她们租下来的地方是间二层小楼,后面还有几间屋子,正好围成了一个天井,那几间正好留一间大的做厨房,另外几间要是来不及赶回家,也能当个落脚地。 徐桓悦没有徐娘子那一手好手艺,但是也不算没用,前面吃饭的地方,大体布局都是她来的,一层是错落有致的八仙桌和凳子,敞开对着大门,两边白花花的墙壁上贴着吃食的名称和价格的图,进门往左拐,是上二楼的楼梯,这里就讲究些了,桌子之间用屏风挡住,隔出一片私密空间来,在往里面则是几间包厢,私密性更好了。 其实她抱着别的想法在,既然都能开早点铺子里,弄不好再加把劲,还真能捣鼓出个酒楼呢!她虽然是个十足的厨房杀手,但是当年刷手机看出来的美食做法可是不少,而她娘又是一点就通的,母女连心,万事皆有可能嘛。 眼下,徐娘子正好把堆得有一个成年男子人高的笼屉一屉一屉拿下来,里面是大早上就开始做的肉包子,白面软活,掰开馅料香味极具侵略感,好像张牙舞爪要人感受它的存在一样。 她把手里掰开的包子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徐桓悦:“阿悦,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徐桓悦闻到味道就觉得好吃,撕了一小块忙塞进嘴里,包子皮松软可口,再加上蘸了些肉汁,滋味果然绝了,她一边吃一边伸出大拇指道:“好吃!” 徐娘子也撕了一点放进嘴里,也觉得味道不错。 前面雇了一个小伙计跑堂,从开门到现在就一直在跑腿,这会儿又进来了,扯着嗓子对徐娘子说:“东家,要两碗胡辣汤、五根油条,要是有肉包子再上一笼。” “哟,这是哪个幸运地撞上了,这包子刚好呢!”徐桓悦一下子笑了起来,起身拿了个托盘,盛了两碗胡辣汤,又用细长的筷子夹了五根油条放到碟子里,再放上一屉包子,齐活儿。 跑堂的小伙计叫小春,本来是个流浪娃,某一天徐桓悦过来看装修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护着妹妹,结果被一群坏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她看不惯,过去把人赶走了,结果没想到收了两块小赖皮糖回来,这不,一个手脚麻利要当跑堂,还有一个虽然小,但是每次都抢着去洗碗,徐娘子拦不住,只好商量着,每个月给他们兄妹各五百文工钱。 如今的物价并不算很贵,五百文也够普通人家生活一个月了,毕竟现在一斤猪肉也不过十几文钱,像刚刚小春端出去的满满一托盘,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七文钱,一大半还是肉包子的钱在那里,要是只有胡辣汤和油条,才十一文呢! 也因此,小春和他妹妹小冬,对徐家母女感恩戴德,恨不得连扫地刷锅这样的杂活都给顺手干了才好。 ** “哎,你别说,这味道是真的不错。”昂老三端起装着胡辣汤的碗,呼噜呼噜一大口下去了一半,满意地打了个嗝,对王大贵说。 王大贵不急不慢地把油条折成小段泡到胡辣汤里,不过一会儿,热热的胡辣汤就把油条给泡化了,他这时才用筷子夹起来,美滋滋地吃着,胡辣汤味道层次丰富,第一口是骨汤的鲜美,跟着后面的才是那叫他欲罢不能的辛辣味道,却也没有那么辣人,喝下去刚好让喉管直到肚子里都是热热的,油条浸了这味道,虽然泡得失了嚼劲,但是味道进去了,反而更好吃,又成功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他拿起调羹挖起碗里的腐竹、木耳之类的配料,也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二人面前的油条只剩下一根了,他们对视了半天,眼神里仿佛带着电,谁也不肯让出一步来,到了最后,还是可怜的油条承担下了所有,它修长漂亮的金黄色身体被一分为二,很快就落入了这两个大口怪的嘴里。 多么让人感动的精神啊! 接着,二人把目光移向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包子上去,一屉放着四个大包子,白白的软软的香香的,昂老三打量了半天,突然拍了王大贵的肩膀一下:“这包子,是不是比老林家的肉包子味道要香啊?” “可不是!”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包子,王大贵对它的味道充满了好奇,也不要昂老三开口,直接就伸手拿了一个,从中间掰成两半,把肉一大口吃掉,再啃了啃里面那层沾了油水的面皮,忍不住赞了声:“这味道比起老林家的还要好吃呢!” 昂老三闻言,眼疾手快抢了一个,跟王大贵一样大口大口吃完了,也忍不住夸道:“这味道还真是,老林家的肉馅比起这个腻了,外面的面也没有这个发得好,怪不得你说这家的东西好吃呢!” “是吧!”王大贵得瑟起来,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夹了一个放到昂老三的碗里,自己则又是大口把另一个吃完了,最后拍着肚子道,“这顿饭吃得瓷实。” 胡辣汤是大碗装的,本来就汤汁粘稠,里面料还足,比起喝粥要更耐得住饿,油条也有两根筷子长,炸得酥脆可口,更不用说最后两个大肉包子了,真是吃下去就把肚子仅存的那些空隙全给填上了。 是真的再吃一口就要胀得不舒服了。 与此同时,其余的食客也是如他们两个一样,一吃就根本停不下来,最后桌子上放着空荡荡的碗碟,吃的人则是不顾形象地靠在了凳子靠背上,捂住肚子,一面又想再吃个百八十屉包子,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最后竟然有一群人不约而同在里面赖了下去,心里想着等肚子里的存货消化完成,就马上让小二再来十份吃个撑。 当然,最后被徐娘子出来,拿着早点都已经告罄了的理由,把这群人给劝走了,等她再进去后面的小屋,无奈又好笑地把事情一说,徐桓悦也笑了起来。 说是早点铺子,但是其实做起来的准备工作还是很繁琐的。 等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码头人差不多没了,徐娘子就关了门,把一大清早让小春去约定好付了定金的肉铺里拿回来的肉切碎做馅料,还要开始揉面醒面发酵,放在一边等明早一大早起来做包子,还要其他的胡辣汤啊、油条之类的吃食,都要开始准备起来。 又是一番忙碌。 作者有话要说:  娘亲走美食文路线hhh 第53章 零叁 在开早点铺之前, 徐娘子只是想赚些钱补贴家用,却没想到生意会这么红火。 眼见着周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这家徐记早点铺子里面的东西好吃, 每天早上一开门就挤进来坐满了一楼和二楼的位置, 门外还有排队的,有干脆叫小春过去点单打包带走的,热闹极了。 就为了这生意,徐娘子和徐桓悦商量了一下, 还是去人牙子那里买了两个粗使的丫头回来,替下了小冬的活计。 本来以为来的人多不到哪里去,这样给小孩子一个活干也能赚些钱, 但是现在人太多了,再要她这么洗碗,就真的太为难人了,加上小冬在厨艺上有些天赋,徐娘子心里想着把这些手艺教她一点,以后也能当个帮手。 早点铺虽然只卖早点, 但是为了尽可能留住这些新客老客, 花样也是多变的, 像现在, 徐娘子一手拿皮儿, 一手拿筷子, 用筷尖挑起来一点肉馅放到皮子中间,然后再随手一捏,一个漂亮的小馄饨就做好了。 小冬跟着她后面也学,她手指虽然粗糙,但是做起这些活来, 不比徐娘子慢,捏出来的小馄饨也是饱满漂亮的,不像徐桓悦,试了那么多个,要不就是馅少了瘪了,要不就是馅放太多张开了口,就没一个入眼的,好在她有自知之明,果断放弃,在一边看着火候去了。 肉包子蝉联销售冠军名额已经一个月了,来的人无论如何肯定要点一道招牌肉包子,徐娘子做这个有些诀窍,肉糜剁得细碎不失嚼劲,加了鸡蛋清进去一起搅拌肉质嫩滑,再用葱姜蒜提鲜味,吃起来爽滑可口,丝毫没有别家猪肉没有处理好的腥臭味道。 这样来吃过一次,就再也吃不下去别家的包子了。 除此之外,油条胡辣汤这对绝配的顾客也不少,还有馒头花卷,每天只蒸十屉,每次都卖得干干净净,每日的进账都有二两多银子刨去成本,一天净赚一两还要多一点,要不是这么红火,徐娘子也不会马上答应要买人回来帮忙的。 要知道,原书里可没有这么一遭的,徐娘子一心思念丈夫,沉疴缠身,要不是因为国公府说只要原主回去,徐娘子的病他们找人医治,原主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跟着回去的。 这样想来,徐桓悦对那个所谓的万人迷假千金就更觉得烦躁了,鸠占鹊巢享受着所有原主身份的利益就算了,连亲生母亲都不问一句,以至于最后徐娘子身边没人照顾凄惨死去,这样的女儿,还不如生块叉烧呢! 她边想,边捏着笼屉的边,只听小冬一声惊呼:“悦姐姐,你把那个边要捏坏了!”她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看着已经被捏扁了的边缘,讪讪一笑,顺手把那个拿起放到一边去了。 厨房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得滚烫起来,上面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热气凝成雾状,朦朦胧胧的,遮掩住了徐娘子的脸。 她拿着笊篱,把漂亮的小馄饨扔到锅里,热气腾腾的水停住了喧闹,努力把这些小家伙煮得晶莹剔透起来,水泡簇拥而去,等它们从水里浮了起来,露出圆鼓鼓的小肚皮,依稀可以见到里面粉白色的肉的时候,这馄饨差不多就熟了。 小冬在一边麻利地调好调料,抓了一把葱花、一小把香菜,再加上一勺盐一勺酱油一点醋,徐娘子接过她的碗,用笊篱捞起二十几个小馄饨往里面一放,再换铜勺往里面泼了一勺汤,香菜和葱浮起来漂在碗面上,小馄饨或起或伏,在瓷白的碗里游泳,闻起来香味扑鼻,直冲着前面去。 “来喽!”小春端着托盘,稳稳地把两碗馄饨送到二楼雅间里去,声音殷勤却不谄媚,认真地把馄饨放到桌子上,道了句:“客官慢用。” 圆润瓷白如雪一般的白瓷碗里,馄饨煮得有些晶莹剔透,里面的馅料清晰可见,除此之外,只是一碗上有香菜葱花,另一碗空荡荡的,只有馄饨在沉沉浮浮晃动着。 杜常润把那碗没有葱花的端出来,放到对面白衣少年的面前,自己则是端走了有香菜葱花的那碗,也丝毫不和这位从京城来的皇亲贵胄客气,从一边的放着筷子勺子的栏中拿了只勺子,大口大口地吃着鲜美可口的馄饨,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来。 谢寻倚在椅子靠背上,宽松的白衫被他这么一弄,露出半个肩头来,他却浑然不在意,随意一扯扯了回来,皱着眉头看杜常润大吃特吃的样子,忍不住撇嘴,眼睛也眯了起来。 他用两根手指头拎起一边的瓷勺,嫌弃地问:“这勺子洗没洗干净?你就这么吃也不嫌脏。” 杜常润懒得理他,呼哧呼哧把一碗馄饨连汤带水吃完了,又敲门要小二再来一份肉包子,这时才对谢寻翻了个白眼:“真的,你爱吃不吃,要是不吃,我可以勉强帮你解决了。” 谢寻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把面前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馄饨给直接推了过去,往后一倒:“你快吃,吃完了陪我去思意楼吃他家的蟹黄包去。” 杜常润嘲笑他:“算了,你爱蟹黄包就蟹黄包吧,要我说,这里的肉包子比起思意楼的,也不遑多让。” “好歹思意楼是老牌子的酒楼,哪像你随便找的一家食铺,还在码头边,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了,下面坐着的都是刚捕鱼回来的,一身鱼腥味,也难得你闻到这味儿也吃得下去。”谢寻翻了个白眼,懒懒地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像是要把那阵并不存在的鱼腥味给扇飞一样。 杜常润懒得开口,继续扑哧扑哧吃馄饨,两碗下去差不多饱了,两个大肉包子吃不下去了,他干脆让小二给他抱起来,拎着带走了。 又惹得谢寻一顿笑话。 笑就笑呗,他可是皇上亲妹妹安国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在皇上面前和皇子的待遇也差不多了,杜常润虽然也是出生功勋侯府,和他可大不一样,要不是小时候阴差阳错结了缘,现在凭他的身份,这位爷是见也难见一面的。 被他笑了也不丢身份,说不定传出去,还觉得他们两个关系好呢。 杜常润摇摇头,晃着手里的用油纸包着的两个肉包子,得意地唱了起来,这么好吃的东西,谢公子不吃,那是他亏了! 倒是浑然忘记了他自己第一回 过来的时候比谢寻还抗拒的样子了。 ** 徐桓悦准备回徐家村一趟,家里的葡萄差不多熟了,她想试试能不能酿成葡萄酒来。 发酵是古老而传统的技术,几千年前祖先就学会了怎么用粮食发酵酿出酒来,只是现在尚未掌握出蒸馏技术,酿出的米酒浑浊,口感软绵,徐桓悦现在还弄不出一套蒸馏装备,干脆另辟蹊径试一试口味甘甜更像是饮料的果酒,自然,家里的葡萄便成了目标对象。 徐娘子这里忙得脱不开身,听她说完之后,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来,对她说道:“这是家里果园的钥匙,里面种了些梨子桃子,自从你外公去世之后,我就没去打理过,只不过虽然乱了点,现在过去还是有些桃子的,你回去顺便采一些也试试。” 徐桓悦惊喜地接过她手里的钥匙,高兴地抱住了徐娘子,徐娘子被她这么一扑,差点跌倒,无奈而又宠溺地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好吧,快回去吧,别和我在这里撒娇了。” 徐桓悦赖在她身上蹭了蹭,见她佯怒,才松开手笑嘻嘻地走了。 她在镇上买了几个寻常人家用来腌咸菜的大瓮,租了一辆马车回了徐家村,又给了几文钱,要车夫帮忙把大瓮搬回院子里,在屋檐下一字排开。 抬头一看,院子里的葡萄大部分都由青便红了,有的更是紫得发黑,在绿色的叶子的掩映下,显得更加让人垂涎欲滴起来。 她拖来一把椅子,摘了一串,到院子角落的压水井下压了些水出来,把葡萄冲洗干净,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那股甜意顺着喉管下去,好像甜到了心底。 这一吃,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一个人就蹲在压水井旁边,洗一个吃一个,没一会儿就把一大串葡萄给消灭了。 最后,她看着自己手里仅存的葡萄杆儿,无奈地笑了,却突然对这葡萄酒的味道有了些期待。 说干就干,她把椅子又拖了回去,盯着那些饱满圆润成熟的葡萄,一串串剪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挎着的竹篮里面去,差不多剪了十来串后,她掂量了一些重量,决定就拿这些来试试水。 酿制葡萄酒的过程并不难,不然她也不会做的,毕竟高中选修课本上讲发酵的时候就有提到过,后来乱七八糟的美食视频也看过,徐桓悦对于酿出酒来还是有些信心的,至于到时候好不好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试试再说嘛,十来串葡萄比起抬头半个院子的,这代价还是能承担起来的。 她拿了个大盆出来,又寻了个小杌子坐下,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葡萄一颗一颗剪下来,要是不巧碰掉了或者是把上面的蒂子剪掉了,她干脆就直接在旁边的压水井下冲一下,然后塞到嘴里,边吃边继续往下剪。 这么慢悠悠的速度,等十串葡萄都弄好,泡在盆里了,她又往水里撒了些盐、几把面粉,把它们活开,让葡萄在里面好好地把脏去一去。 大概要泡个两刻钟的样子,她想了想,决定去徐娘子口中的果园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谁还没有个金手指呢.jpg 我没有,不然就能求个能日万的手了,我的手配不上我的脑速,气! 第54章 零肆 果园就在徐家院子后面, 徐家村依山而建,她们家更是后面就对着山,绕过去沿着山路往上走几步就到了, 一道木门上挂着个铁将军, 摇摇欲坠,就和两边用木板堆出来的墙一样,好像一阵风来了,就得散架了。 徐桓悦叹了口气, 拿出钥匙开了门上的锁。 一推开木门,果然里面常年没人打理,杂草已经长到有半人高了, 她差点萌发出转头走人的冲动,最后眼角余光扫到挂在枝头的粉白的桃子上,她可耻地停下了步伐,并且准备去摘一个试试。 杂草刮到她的衣服下摆,哗哗作响。她终于站到刚刚瞄准的那棵桃树下,摩拳擦掌, 看着那又大又漂亮的桃子, 一把跳起来握住了枝条, 再往下用身体的力量一拉, 枝条被歪了下来, 那颗长得最好的桃子也终于到了手。 她迫不及待地擦了擦上面的绒毛, 兜起衣服把桃子放下来,在这几棵桃树之间晃了几圈,又捡着大的摘了两三个,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去差不多葡萄就已经泡出了里面的脏东西了,她把里面的面粉水倒了, 又用干净的清水洗了几遍,直到葡萄表面彻底干净起来,才找个了干净的簸箩出来,把葡萄晾到屋檐下,等它们干透了,才能继续下一步。 时间也不早了,眼看着到了晚饭时候,她想了想,准备自己下个挂面,再切盘桃子,也能把晚饭糊弄过去。 却没想到,她刚准备去烧火,结果家里的木门却被叩响了,她纳闷地过去开了门,就看到隔壁徐家二婶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让她去他们家吃饭, 徐桓悦受宠若惊,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二婶,我家里有东西,就不过去了。” 徐二婶又劝了几句,发现徐桓悦是下定决心的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道:“那成,你要是有事,就去找我家老大,他能帮个忙的,一定会帮你。” 徐桓悦笑了笑谢过她的好意,关上门转念一想,眼皮一跳,却发现这件事不对劲,邻居乡亲帮个忙不奇怪,可是把徐家老大拎出来特意强调了,这就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在了。 难不成是想撮合他们两个? 徐桓悦一摇头,把这个想法扔了出去,管他呢,反正自己这具身体还小,成亲生子什么的,都还早着在呢。 她回头,给屋檐下的葡萄翻了个面儿,继续晒水,自己则是去了厨房。农村里的火灶,她甚至之前见都没见过,可能是这个身体的原主残留下来的身体记忆,此时引火什么的简直手到擒来,没一会儿火焰便顺着干草在灶膛里现出一片热烈的红色来。 清水煮开,拿出一把挂面下到锅里,等锅里的水再次烧开,然后撒点盐,再把面捞进放好调料的碗里,面汤下去再一搅和,一碗挂面就差不多了。 她一手端着挂面,一手端着放桃子的碗,走到了院子石桌那边,兴致勃勃地吃了起来。 虽然味道也不咋地,和徐娘子的手艺简直没法比,算了,她认了,比起做出个黑暗料理来,这样马马虎虎还算能吃。 她挑着碗里的面吃了个差不多,此时才把目光移向切好的桃子,这是品种很好的大白桃子,又脆又甜,汁水充足,一口下去就是种享受。 没一会儿,她就彻底空盘了,跟着捂着饱饱的肚子把锅碗瓢盆洗干净,沥干水,她又继续开始干活。 葡萄已经差不多晾干了,表面的水分没了,此时就可以开始把它们捏碎成一块一块的了,第一把下去,看着漂亮光滑的小葡萄遭受这样的命运,徐桓悦总觉得自己是个美的迫害者,接着一把接一把,她倒是突然懂得了这件事的解压意味。 十串葡萄捏碎之后差不多放满了两个大盆,到了下一步,要把这些东西倒进大瓮里等它自然发酵,只是该放多少糖才能缓解酿好出来后的酸涩味,她并没有把握,只好找了四个小一点的瓮来,一个一点糖没加,另外几个瓮里的糖一个比一个多一点,她把大概的比例确定了,准备先试一试,等酿好了,再尝一尝到底哪罐味道好一点,以后再酿就这样操作。 等把这些事情都收拾好了,夜色也悄悄笼罩住了这个小乡村。 徐桓悦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洗一洗,然后就去睡了。 万籁俱寂的夜里,虫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唱一首奏鸣曲。 而这聒噪的虫声下,却又有着另外一番隐秘的响动。 谢寻烦躁地看着自己白得像是雪一样不染尘埃的衣服边角,溅上了血,把这件衣服弄得美感全无,简直是太难以忍受了。 他瞪着眼前下手的黑衣人:“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人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露出来的眼睛部分,都带上了面具,真是生怕有一丁点儿地方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谢寻更是觉得挫败,他竟然压根看不出来,这个招招下狠手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黑衣人并不说话,像个哑巴一样,唯有手里高高举起的刀刃,在夜色下依旧闪着寒光,直直地冲着谢寻的脖颈劈下。 谢寻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这把刀,然而却没注意到这样一来,他往下砸去,正好磕到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霎时间血流遍地。 黑衣人蹙眉,把刀收起来,看着昏过去的谢寻,手指忍不住伸过去探了一下鼻息,好像已经没有动静了,这时恰好山下的公鸡打鸣声音响起来,他这种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闪身离开。 只剩下谢寻歪在石头上,身后血流了一片,染红了他最爱的白色衣服。 公鸡打鸣后不久,一轮初日就冉冉升起,将这个小村落的人们唤了起来,各种声音也多了起来,叫人起床的、喂鸡喂鹅的、还有大清早出去放牛的、更多的还是烟囱上升起的炊烟,让这个静止的村落染上了烟火气息。 酒的发酵是要时间的,但是正好是夏天,葡萄酒酿制最初的几天呼吸作用强烈,徐桓悦准备在家里待几天,这样才能及时排气,把发酵产生的那些气体给排干净,葡萄酒才不会有酸味。 一大早,她就被生物钟喊醒了,准备趁着露水重的时候,到后山果园里采些桃子回来,她想试试晾干之后,能不能自己做出来白桃乌龙茶的味道。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佩服当今皇上的想法了,虽然是泥腿子出身,但是对于治国还是有些能耐的,鼓励商业,开放海禁,因为游商的原因,北方的东西能卖去南方,南方的东西自然也能卖来北边,像茶叶之类的也并不贵。 白桃乌龙,顾名思义,甫一入口便有桃子的清香扑鼻,跟着下去是醇厚的乌龙茶味道,二者相得益彰,这种果茶就算是在后世,也是卖得极为畅销的。 再加上,后山果园的桃子味道不得不说,是真的一级棒,要是只能吃一季,那才是太可惜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踩着昨儿个下午的石头不紧不慢地走到果园门口,开了锁推门进去,桃子树就长在门边,两排郁郁葱葱的,但是真结了果的也就三四棵树,但是也难为它们没人打理还能活得这么好,桃子长得更是好看,粉白色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她摘了三四个的样子,毕竟和家里刚酿成的葡萄酒一样,只是试试水,摘多了反而更加浪费。 看差不多了,她便准备回去煮早饭,谁料到刚想转身回去,便看到了果园后面的木栏好像倒塌了一角,正好砸到了最大的那棵梨树上去了,她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拨开前面长得茂盛的齐腰高的野草,纳闷地朝着那边走去。 梨树很大,枝繁叶茂,枝干延伸出去,叶子带着些墨绿色,树干约莫有二人合抱粗细,是活了很多年的树祖宗了。 除了没有结梨子,一切都很好。 只是…… 徐桓悦看着梨树背后那个眨巴着眼睛,看起来竟然有些痴傻的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更是恨不得自己刚才就直接走人了,也省得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为什么说他痴傻呢? 因为他见到人来了二话不说直接过来抱住了她的腿,更是不等她拒绝,就喊起了“姐姐”,眼神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石一样,一眼能看到底。 徐桓悦心道:这位大兄弟,我看你的年龄也不比我小吧? 接着又看到了他脑后的一道伤口,血迹残留,沾在头发上,一时间把头发也染成了暗红的色泽,从这个伤口一路向下流的血,更是把他白色的衣服都滴得不像样子,再加上又沾上了灰尘和杂草的种子,一个好好的彬彬有礼的公子哥,现在比起那些乞丐来也不遑多然。 她低头,和坐在地上仰头看她的少年对视。 少年嘴角一扯,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来,看起来格外乖巧,头上两根呆毛一摇一晃,换了一个人就要母爱爆棚了。 饶是徐桓悦,现在也根本忍受不住,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已改 十几岁的男孩,能叫少年对吧(托腮 第55章 零伍 白衣少年乖巧地跟在徐桓悦后面, 一起下了山。 徐家院子的门阖上了,徐桓悦推开门,把牵着她衣服的少年推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自己则是双手抱臂, 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少年又笑了起来,这时候徐桓悦才发现他左边的脸颊上有个小梨涡,这样一笑简直就是再乖不过的邻家少年模样。 就看在他的颜值上吧。 徐桓悦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找隔壁的徐二叔帮个忙, 毕竟是个男性生物,留在自己家里并不算特别方便,就算现在的风气对女子并没有那么苛刻, 但是更多时候也是在带着镣铐跳舞,能避一下嫌还是避一下嫌才好。 “姐姐—”白衣少年声音颤颤的,像是浑身发抖然后说出来的音调,仿佛被吓到了,看着徐桓悦要开门了,忍不住站起来, 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徐桓悦的肩膀。 徐桓悦纳闷地回头看他, 问道:“你要干什么?” 白衣少年的手放在徐桓悦的肩膀上, 想用力却又不敢, 到了最后自己握拳捏自己, 骨节分明青筋绽起, 眼睛却是水润润的:“你不要走。” 徐桓悦根本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又可怜又可爱,简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的徐桓悦才勉强知道了为什么当年室友追星时天天对着手机屏幕喊“弟弟”,喊“儿子, 妈妈爱你”。 白衣少年这么委屈巴巴地一开口,再一看脸上的神情,她就是再想发火,此时那火上也被浇了一盆水,还怎么生得起气来。 她回头看他,和他努力沟通:“我去隔壁,去帮你借一套衣服,好不好?” 白衣少年不说话,继续湿哒哒地看她,无端有几分看门狗控诉主人的样子。 徐桓悦扶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捡回来了一个什么人,但最后还是板着脸推开了他:“小白听话,我就去隔壁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了。” 被随意冠上“小白”名字的少年撅着嘴,眼神躲闪,故意避开徐桓悦的视线,故作逞强地问:“真的?你不会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徐桓悦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拜托,这里是我家好不好?要走的怎么说都不可能是我。” 这样一说,小白才放下心,视线却还是黏在徐桓悦的身上,直到她推开门出去,还是呆呆地看着门的方向。 他从树下醒来,什么记忆都没了,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躺在树下,后脑勺上一摸,手上还湿哒哒的,是铁锈味道的,沾了他一手。 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姐姐,看到她就有了安全感,所以下意识地依赖她。 小白在这边苦苦地等着“渣女”回来,那边徐桓悦敲开了隔壁徐二叔家的门。 大清早的,徐家四口人还没出门,看到徐桓悦过来敲门,徐二婶戳了戳站在一边喝豆花的徐家大儿子柱子,道:“你去看看,悦丫头过来干什么?” 柱子把手里的豆花一口喝完,抹了抹嘴,走过来,看着徐桓悦憨厚地笑着问道:“二丫,有事吗?” 徐桓悦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原主二丫的乳名,真是槽多无口,而且这个村子的人都会这么喊她,除了徐娘子,因为心里想着女儿的名字是丈夫起的,才会喊她阿悦。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只能心里吐槽几句,然后笑吟吟地对他说了来意。 柱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才道:“我去拿衣服,你等着,我陪你去看一下。” 徐桓悦点头,乖巧地站在一边等他回来。 徐二婶此时拿了一个大碗过来,递给了她,笑着开口:“这是家里做豆腐捞出来的豆花,味道不错,你拿回去尝尝。” 徐二婶做得一手好豆腐,靠着这个手艺,他们家的日子过得也算是殷实,徐桓悦接过她手里的碗,看里面的豆花白白的,软嫩极了,她谢过徐二婶的好意,又不好意思地说:“二婶,我家里还有些桃子,待会儿让柱子哥带过来。” 徐二婶挥挥手:“你和我客气些什么?”又忍不住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刚才模模糊糊听见你捡了个人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桓悦无奈地把一大早的遭遇和徐二婶抱怨了一通,听得她连连皱眉,最后双手合十面朝着寺庙的方向道了句:“阿弥陀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的心是好的,只不过你一个人在家,家里留了个男子,到底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看这样吧,不如让他来我家?”徐二婶提了个建议。 徐桓悦想了想刚刚自己出门时小白委屈而脆弱的样子,好像自己要是抛弃了他,他就能演绎出一副生离死别的大剧来,她一哆嗦连忙拒绝:“不用了,我就留他两天,他后脑上有伤口,怎么说都要先包扎一下,然后就让他走了。” 徐二婶闻言,也觉得徐桓悦做的没毛病,点点头。 正好此时柱子拿了一套衣服出来,徐桓悦便带着他一起回了自家院子里。 ** 刚推开门,仿佛定在凳子上的小白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徐桓悦,要是后面有个狗尾巴,此时一定是使劲地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开始摇晃起来了。 徐桓悦走过去,指着柱子道:“这是柱子哥,让他带你去洗个澡好不好?” 小白往徐桓悦身后一躲,拽着她的衣角委屈地摇头,要哭不哭的,一副不情愿极了的样子。 徐桓悦哄他:“就是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就在这院子里等你好不好?” 小白把脸往她背后蹭了蹭,却还是继续固执地摇头:“不要,你又要去好长时间。” “哪里有好长时间!”徐桓悦掰起手指头和他算帐,“我满打满算也就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不信你摸摸,那碗豆花还是热的呢!” 小白就是不听,继续用哀怨的眼神看她,这么一来,徐桓悦突然觉得自己活像个抛妻弃子的渣男一样,这个想法一进脑子,她立马就觉得不对了,面色阴下来:“你要是再不听话乖乖去洗澡,我就赶你出去不理你了,到时候你才是真的见不到我了。” 这么一番吓唬,小白虽然脸上还是不甘愿的,却终究跟在柱子后面去了隔壁洗澡,顺便收拾一下他那被血染湿了的头发。 说起来,他真的也算是福大命大,只是徐桓悦和他一番交谈下来,大概也听出来了,他可能是被这么一砸头脑受创,失忆了,可能智力也倒退了,不然怎么会拉着她就喊姐姐? 她一边想着,一边把徐二婶给的豆花端进厨房里,兴致勃勃地加料,刚才看到柱子只是干巴巴地喝下去,她一个酷爱往里面加料的看着就觉得没什么味道。 她拿出小碗,把徐二婶家大碗里的豆花分成两份,一份里面加的是咸口,撒上香葱香菜,一把酥脆的炒花生米,再浇上酱油和一勺辣子;另外一份是甜口,里面放了红糖水进去,只可惜家里可以放的东西实在太少,不然还能加些别的进去。 这样两碗不同口味的豆花便做好了。 她端着碗,放到石桌上,刚放下,小白换了身衣服,头发还湿淋淋的,就冲了进来,转到徐桓悦的身前,才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好看的人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看的。 就算是穿着柱子身上的褐色粗布衣服,他看起来也依旧有一副谪仙风范,一举一动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都是矜贵。 这让徐桓悦更加确定了,要把他哄走的心思。 这样一个非富即贵的人,和他有牵扯八成不是好事。 而且要是救了一个同样拜服在假千金万人迷光环下的人,她自己得被自己给气死。 此时的小白还不知道他口中一口一个姐姐的坏女人的心思,反而看到桌子上的豆花,眼前一亮,开心地笑了起来,眨巴着眼睛看徐桓悦:“姐姐,这是做给我的吗?” 还没等徐桓悦反应过来,他就端起了那碗咸豆花,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徐桓悦慢了一步,手悬在半空,半晌才愤愤然放了下去,自己端起放在她那边的甜口的,一口下去,依旧目光炯炯地看着小白,好像要把他当成下饭菜一起吃掉一样。 还是早点弄走早好叭。 正在大口大口吃的小白完全不知道徐桓悦的心中想法,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着她甜甜一笑,一歪头左边脸上的小梨涡又出来了,嘴里还包着满满一大口,看起来傻萌傻萌的。 徐桓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被他这样的容颜给击中了,她隔空摸了摸他的头给他顺毛:“吃吧吃吧。” 小白笑了起来,乖巧地低下头,继续朝着空盘进军。 徐二婶做的豆花味道真的很不错,徐桓悦一边吃着,一边想着要是在徐记早点添上这么一道,应该也颇受人欢迎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其实是个云吃党,生活不易喵喵叹气 第56章 零陆 二人吃完, 徐桓悦去把碗筷洗了,在徐二婶家的大碗里放了四个饱满的桃子,推门给送了过去, 此时回来之后, 才分出心神处理这位不知来历的小白。 首先要先把伤口给包扎了。 她从家里拿出一截细麻布来,让小白坐在石凳上,把前面的头发给扎了起来,剩下伤口附近的一圈, 拿着小剪刀一点一点把头发给剪了,露出一个沾着血的小窟窿来。 也不知道是他自己要洗头还是怎么一回事,这伤口沾了水, 多半是要发炎的,徐桓悦心里叹了口气,手下动作越发轻柔起来,先是用水把旁边的血迹擦干净,再用棉球蘸着烧酒在伤口上滚了一圈聊做消毒。 小白的身子随着棉球触碰到伤口上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徐桓悦被他这样一干扰, 手里也不稳, 索性蹲下身子看他:“疼?” 他委屈地撅起了嘴, 眼里好像有水光一闪而过:“好疼好疼的。”像是在和她撒娇一样。 徐桓悦被他这么一说, 莫名感觉自己像是个压迫孩子的坏人一样。 她的手在小白的头顶上摸了摸, 低声道:“忍一忍, 马上就好了。” 小白握着她的衣角,轻轻地、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徐桓悦松了一口气,比起刚才更加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了伤口,又拿着细麻布在他伤口上笨拙地缠了一圈,打了个结, 好好的一个美男子这样一来头顶着两只白色的“小耳朵”,水盈盈地看过来,又可爱又可怜。 徐桓悦拖了个椅子坐下来,看他,又想笑又觉得实在是在他的伤口上戳刀子,到最后左手握拳抵在嘴唇下闷笑了几声。 小白控诉又可怜地看她,好像是在说你无情无义你无理取闹。 徐桓悦更加想笑了,转过头努力把这阵笑意压下去,清咳了几声,才作出一副正式的表情来问他:“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吗?” 小白一歪头,突然笑了起来,眼里仿佛闪过漫天的星辰,干净纯粹而又动人心魄:“我叫小白啊!” 这下徐桓悦的咳嗽声实在压不住了,她连着咳了好多生,才勉强平复下来心中那阵无语:“小白只是我看你的衣服是白色的,随便喊的,我是问你记不记得别人都叫你什么名字?” 小白仍旧是歪头看她的样子,语气却是丝毫不见犹豫:“小白。” 徐桓悦的话都说不出去了,看着好像瞳仁里只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小白对视,最后率先放弃了,往后一靠,挥挥手:“随便了,你爱叫小白就叫小白吧。” 小白眼里晶亮亮的。 “那你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徐桓悦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小白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惧怕,往徐桓悦身边挤了挤,像是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一样:“别、别让我回家,家里有大坏人。” 徐桓悦看着他刚才还带着笑的脸,猛地发白,眉头皱紧,脸上满是惊恐和惧怕,还有不易察觉的狠戾。 就好像家里真的是个怪兽窝,进去就要被打一顿一般。 她有些心疼。 这个长得像是在画里出来一样的贵公子,可能外面看起来光鲜亮丽,转身却是一地鸡毛。 她的手纠结了一会儿,到了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哄他:“不怕不怕,我们不回去。” 小白听着她舒缓的语气,想起家的时候心里一瞬间的惧怕与恨意,也慢慢地消失殆尽。 忙完了他的伤口处理,又彻底知道他是真被撞傻了,徐桓悦先是让人去客房休息,自己则是背着手又去看自己打下来的一片江山了。 其实就算过去了一夜,漫长的发酵过程,也只是仅仅起了个头而已。 大瓮里的葡萄只放了六分满,就是为了发酵产生的气体腾出空隙,也不至于打开盖子结果里面的物体直接冲到天上放烟花。 她拿了个长筷子在里面搅了搅,突然想起了高中生物问答题,总会追根究底问这一步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她不由嗤笑,突然就有了一种溟濛之中的梦幻感。 自己到底是现实中那个穿书的徐桓悦,还是书里惨死的倒霉假千金? 一时间竟给人一种庄周梦蝶似梦非梦之感。 最后,她摇了摇头。 算了吧,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自己不懂,还是继续勤勤恳恳看她的葡萄酒做梦吧。 小白这一觉睡了好久。 直到夜幕降临,一弯柔和而朦胧的月,爬上了柳树梢头,他才揉着眼睛一歪一歪地走了出来,看到坐在屋檐下乘凉的徐桓悦,脸上残存的睡意霎时间烟消云散,小跑过去蹲在她身边,双手托腮,亮晶晶的眼睛里清澈见底。 徐桓悦下意识地伸手出去,在他的头顶摸了摸。 结果顺手往下一带,就摸到了皱成一团的麻布,她笑着叹了口气,要他转过身来,帮着他把麻布理好,又系上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然后在他的头上又调皮地拍了两下。 小白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徐桓悦被他这样依赖的眼神看得实在受不了,推他去厨房,锅里还给他留着饭菜。 小白闻言,一蹦一跳地过去了。 这心智,最多超不过六岁。 徐桓悦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腹诽道。 锅里热着饭,上面放着一碟菜,最是简单不过的蒜泥茄子,徐桓悦跟着徐娘子后面转悠了这么多天,就这道最简单易上手,自家菜园里的茄子,洗净后对半切开,放在饭锅上蒸,等饭好了,再把装它的碟子拿出来,用力碾碎,茄子本来就蒸得软烂,这样一来入口细腻,再往里面放了点蒜泥进去一拌,味道爽口,正好适合现在的天气。 可是徐桓悦自己的胃口并不挑剔,因而觉得还算不错,但贵气的小白却拧着眉毛,把茄子和饭搅拌搅拌,一口下去就像是在吃毒药一样。 “喂,你不想吃就别吃了!”坐在一边拿着蒲扇扇风的徐桓悦一把把扇子扑到了小白脸上,愤愤然道。 第一次下厨给别人吃,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反馈来,她忿忿然,早知道就不给他留了。 小白把碗往旁边一端,伸出双臂像是护食一样护了过去,嘴里还包着一口饭,脸颊被迫鼓起,看着更加可爱了:“不要,我吃的。” 说完,又拿起筷子划拉了一大口,明明嘴里的还没吃完,这一口下去,口腔里更是鼓鼓囊囊。 徐桓悦刚才那阵挫败和不爽,被他这个样子一弄,也灰飞烟灭了。 她用蒲扇撑着自己的下巴,心里有些蠢蠢欲动,这样可爱的家伙,她真想上手捏一捏他的脸来。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有虫鸣蛙声在远方寥寥响起,有萤火虫在墨色的夜里照映出一点细微光芒。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寻(小白):媳妇的饭我吃不下怎么办? 作者:那你就去学啊嘻嘻嘻 第57章 零柒 徐桓悦本来以为小白那么严重的伤, 肯定会发烧,还特意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拿了一副药回来,结果他倒好, 白瞎了自己的担心了。 她哼哼两声, 拿着长筷子继续给葡萄搅拌。 虽然心疼自己的钱,但是见小白蹲在她身边的样子,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么好看的人, 要是熬不过去就那么死了,那也太可惜了吧。 院子里虽然没有人说话,但自有一种和谐宁静在其中, 直到院门被人突然叩响。 徐桓悦一边道:“来了来了。”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木门的门栓轻轻一拨便能打开,她探出头,看着站在门口却忍不住往村口方向望着的徐二婶,有些纳闷道:“二婶,你在看什么呢?” “快跟我来。”徐二婶一把拉过她的手臂, 把她从门里拉了出去, 二话不说拖着她进了自家院子里。 徐桓悦一脸不明所以, 却知道二婶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便乖乖跟着她过去。 小白站了起来, 一脸疑惑, 想了想还是把刚刚徐桓悦扔下来的东西收了,慢吞吞地关了门,跟在她后面,也一起去了二婶家里。 还没等徐桓悦进到她家屋子里,耳边就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再看,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自家的方向走过来,虽然离得远,可是也能听出他们的话语中满是鄙薄不堪的词汇,不堪入耳。 徐桓悦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去。 尤其是听到他们这群人议论起了徐娘子之后,她连摸个锄头出去把他们的脑袋砸烂的心都有了。 徐二婶掩上了门,翻了个白眼,咒骂道:“这些杀千刀的龌龊货,怎么又来了?还嫌欺负你们母女两个不够狠吗?” 随着徐二婶咬牙切齿的声音,徐桓悦也终于想起了,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徐桓悦父亲那边的家人。 徐娘子家里有些家产,生活富庶,又因为家里只有这一个女儿,故而有了招赘上门的心思,而隔壁村的桓家老大,就在此时落入了他的眼里。 桓家兄弟姐妹加起来七八个,由此可见家里真是一贫如洗,桓家大儿子作为长子很是踏实厚重,但因为父母偏心小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好,徐家外公想着他这样的出身,又能干,又和亲爹妈离了心,这样的人招赘回来最是放心,于是他便成了徐家的上门女婿。 婚后,他和徐娘子的感情还算可以,如果不是战乱,可能现在也是一对彼此相守的夫妻,生几个儿女,过着不算大富但也不愁温饱的日子。 可是战乱来了,他被征去当兵,却再也没有回来过,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徐娘子等了这么多年,也默认他早就死了。 但是他去世了,不代表桓家就能放过徐家。 桓父在世时,桓家人来打秋风,徐娘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等他去世了,桓家人根本不收敛,反而更是猖狂。 他们一边嫌弃徐家母女,一边想从她们身上得到好处,更加可气的是,桓家二叔,也就是桓家祖父母最疼爱的那个儿子,竟然提出要续娶徐娘子,说什么长兄无后,他肩挑二房,娶了徐娘子,她生的儿子就记在桓大的族谱上,也算是给他留了个后。 想到这里,徐桓悦的脸色黑得和炭一样。就这群垃圾,不仅没有得到报应,还一年比一年不成样子,每年都要来找徐娘子要钱,一来一大群人,要不是徐家村的人大部分心善,不然她们母女两个的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惨淡了。 桓家那么一大群人已经到了徐家门口,使劲拍门,一阵大呼大喊声,夹杂着各种让人生理性厌恶的肮脏词汇。 徐桓悦握紧了拳头,心里虽然很想揍回去,却也知道自己人微力薄,做不到,只能靠着二婶家的门框,低头听着那些人仿佛从茅坑里浸泡过的话语。 徐二婶看着她的拳头握紧,骨节泛起森森的白色,心里一阵心疼,拉过她:“走,听了,进来说话。” 徐桓悦像个木头一样,跟在徐二婶的身后进了屋。 小白却悄悄地把门打开一道缝隙,目光移向那群在门口猖狂的人,把那些人的五官都一一记了下来。 欺负姐姐,就是在欺负他。 徐二婶在家里处理黄豆。 饱满圆润的豆子泡在水里,一个个鼓起了肚子,一起一伏很是有趣,她就坐在一边把品质不好的给捡出去放到手边的小盆里去。 徐桓悦看着她颇有节奏感的动作,手臂下去,再抬起来,跟着再下去。 看着看着,好像那阵憋闷感好了很多。 徐二婶劝她道:“我看啊,你还是回你娘身边去吧,好歹在镇上,这群人还没那么嚣张,要是在这村里啊,一会儿都不得消停的。” 徐桓悦点了点头,握住了手里的粗瓷杯,下定决心,等这群人走了,她就回镇上去。 那边桓家来的有徐桓悦血缘关系上的三个叔伯和堂哥,再加上几个姑父,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原因,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些痞气,是那种让人看着就觉得不正经不成玩意儿的感觉。 他们三三两两散开,靠在徐家院墙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里面喊话,还有几个看着锁起来的门在琢磨怎么才能进去。 桓二舔了舔嘴唇:“真是晦气,她们娘两个是怎么跑掉的?” 桓三看了一眼手里的门锁,蹲下身找了个石头,一下一下往锁上砸,沉默不说话,动作却丝毫不慢,反而一下比一下狠,跟着他的儿子也走了过来,接过老子手里的石砖,更用力地砸了起来。 桓五背倚着墙,朝着天吐了一个泡泡,然后又摩拳擦掌,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准备翻墙,结果被二姐夫给拦住了:“你忘记了,她家这院墙翻过去,下面种的都是荆条,你不怕戳着满身刺?” “那这次过来就让她们娘两个给逃了?今年赡养我爹娘的钱可没给呢?她们不能这么不要脸的!”桓五吐了口唾沫到地上,恨恨道。 二姐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虽然和他一起过来,可是到底是谁不要脸,他觉得自己还是知道的,但是徐家有钱嘛,而且徐娘子那才真是合了“徐娘半老”这个词,明明和家里的老婆差不多年龄,难为她的脸还能那么嫩,那么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晃一晃一扭一扭的腰肢,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吸了口气,捂住了下腹。 其余人和他的心思也都大概差不到哪里去。 砸着门锁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下一刻就能把这锁给报废了一样。 眼看着就能破门而入了,他们忍不住得意而又猥琐地笑了起来,谁料到这时候一道铁锹的残光闪过,直直地砸在了他们的手腕上,疼得他们飞快地扔了锁,捂着手腕吱吱哇哇叫唤。 徐二叔眉眼带着怒火,拿起铁锹就在后面撵人, 把桓家那群舅婿吓得哭爹喊娘,一个跟着一个跑远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大儿子跟在后面把人撵出村子去。 柱子听话地扛着锄头,不紧不慢地跟在那群人后面,等到他们出了村口,又略站了一会儿,看他们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家。 他一转身,那群被撵走的桓家人就站住了,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骂道:“就他们一家最是惹不起,这次怎么正好撞上枪口了?” “我怎么知道?” “还不是让你早点起来,结果你拖拖拉拉到了太阳当头才起来,要是你早点起,哪里会被人抓住?” “你在扯你老娘的屁!是你昨晚爬了寡妇家的门没回来,我们等你等到那个时候才对吧!” 刚刚还是齐心协力想要得点好处的一家人,现在就分崩离析开始对骂起来。 这时有个带着草帽,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的男子,正好手里拿着一把玉米走过来,闻言眼睛转了几圈,伸出一只手把草帽略微调高一点,露出一副贼眉鼠眼的面容来:“请问诸位,是住在最里头徐家的夫家人吗?” 他一出口,桓家人的吵闹声停了,桓二看他,半晌才点了点头:“是又怎么样呢?” 贼眉鼠眼的人立马一拍手,大叹了一声,只恨不得指着这群吵吵嚷嚷的人骂一句傻货,吁了声,拉长了音调道:“难道你们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徐寡妇可是在镇上开了家早点铺子,现在生意红火得紧,你们也是,跑到这里来有什么用?她们又不在家,要我说啊,你们啊,要去就去一趟镇上才好!” 桓家一大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半天,二姐夫才探出半个身子问:“这位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嗐,怎么不真?真的不能再真啦!”那人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镇上码头那里看一眼,徐记早点,生意红火着呢!” 这怕是真话! 桓家人左右对视,看这人信誓旦旦的样子,倒是不像作假。 他们先谢过了这人的好意,等客客气气把人目送着走了,才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他说的是真是假?” “假的吧?徐家就那两个娘们,怎么可能会敢抛头露面去开铺子?” “那也不一定啊,万一还真敢呢!” “那,我们去看一圈,万一有正好可以过去讹一笔,要是没有的话……”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都是男人嘛,彼此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来,镇上可是有一条巷子的,那里面的女人香简直能把人给熏晕喽。 ** 徐二叔回来,笑呵呵地看着徐桓悦,和她说已经把人给赶走了。 徐桓悦再三谢过他的好意,婉拒了二婶和柱子一起吃饭的邀请,急忙回家收拾东西,她要早点赶到镇上去才好。 小白跟在她后面,一晃一晃地进了门,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徐桓悦想起了锁住门的那把大铁锁,感激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自己又开始把要带过去的东西收了一收,最后看着端了个凳子跟着她后面走的小白,歪着脑袋做沉思状。 小白好像看出了她的犹豫,委屈巴巴地把手伸出来,拽着她的衣角往下拉了拉,水蒙蒙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得人心都忍不住化了。 算了,救人救到底,她把他也带到镇上去就是了。 她去村口那户有牛车的人家花了十几文钱,让人把牛车拉过来,那人和小白帮忙把几个瓮抬上去,她自己拎了个包袱,牛车缓缓向镇上走去。 到镇上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的时候,徐娘子正和小冬坐在院子里和面,看她神色匆匆进来,心里咯噔一下,把手里的面团扔了下去,几步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阿悦,怎么了?” 徐桓悦听到她的声音,才勉勉强强有种真实感,抱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娘,桓家人去了。” 闻言,徐娘子一声苦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结果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看着跟在小春后面抱着坛子进来的、头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男孩子,她吓了一大跳,忙问:“你是谁?” “小白!”他笑眯眯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和徐娘子介绍自己,“我是小白!” 徐娘子呵呵笑了笑,点了点头,又看着徐桓悦,低声问道:“他到底是谁?” 徐桓悦拉着她走到一边,把他的来历说了一遍。 徐娘子心软,一抬头看着他水润单纯的眼睛,还有笑嘻嘻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做,略微踌躇了一会儿,才道:“不如先让他住下来吧,和小春住在一起,等他伤好了,再说别的。” 徐桓悦看着笑嘻嘻看她的少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而且他真的是满眼只有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加上心智受损,最多六岁,不能再多了,这样一个病人,要她把人赶出去,说实话她也真的做不到。 徐娘子一锤定音,让小春带着小白去了他们住的那屋子里,自己则是拉着徐桓悦进了房间,仔细打量着她:“桓家人来了,没伤到你吧?” 徐桓悦摇头,张开手臂任由一脸担心的她检查,等她仔细地查过一遍,她才放下心:“我真的没想到,你回去正好能撞上那群流氓!” 讲到桓家那群不要脸的人时,就算徐娘子脾气再好,此时都是怒气冲冲的,多年的沉怨积攒起来,压抑住的情绪一朝爆发,只会让人惊讶。 徐桓悦握住了她的手:“娘,要是不解决他们,他们迟早会闹到这里来的。” “那要怎么解决那群地痞流氓?他们是不要脸的,官府也不会管这群人。”徐娘子看她,语气无奈,却透露出几丝认命的无可奈何来。 “那就也不要脸啊。”徐桓悦低声道,既然光明正大地把人给关起来不行,那换个法子,可就说不准了。 “算了,不说了。”徐娘子摇摇头,把这个让人烦躁的话题给扔出去,问她,“还没吃吧?我捏了些芝麻馅的汤圆,去下一碗给你吃?” 徐桓悦也跟着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移开:“好啊!我正好饿了。” 厨房的锅下烧着火,徐娘子揭开盖子,雾气蒸腾,她把放在一边簸箩上的汤圆拿了两个人的量,下到滚开的水里去。 汤圆在水里浮浮沉沉,等它们全部浮起来,漂在水面上的时候,把它们一网打尽,分着放进碗里去。 徐娘子端着放着慢慢两碗汤圆的碗走了出来,招呼徐桓悦和小白过来吃。 她自己做的汤圆,里面的芝麻馅也是自己调出来的,一口咬下去满是芝麻的清香味道,或许还有几分煽情的属于娘亲的味道,反正吓了一大跳的徐桓悦也吃得很欢,不仅把汤圆吃完了,就连掉进了不少漏下来的芝麻馅的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第58章 零捌 徐桓悦吃饱了, 又和徐娘子挤在一起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她起来的时候, 徐娘子已经坐在厨房里了, 笑眯眯地炸着油条,揉搓成长条状的面,被她拿着加长的大筷子往油锅里放,噼哩哗啦的油炸声音此起彼伏, 很是热闹。 比起在徐家村时,她总是沉闷的样子,这样的生活虽然累多了, 但是她却更加快乐了。 徐桓悦一边想,一边走过去,帮忙把装油条的篓子拿过去,徐娘子刚好夹起已经炸得蓬松的金黄色油条,看到篓子过来了,直接放了进去, 之后才意识到是徐桓悦来了。 “怎么起的这么早?”她把放在案板上的油条放到锅里, 才回头问徐桓悦, “要吃点什么?锅里煮了绿豆粥, 要喝一点吗?” 徐桓悦点头, 自己去盛了一碗粥, 又拿了一个碟子,从篓子里顺了一个油条,坐到窗边开始吃起来。 白粥软糯,里面连绿豆都是熬得烂烂的,配上酥脆的油条, 吃起来简直是绝配。 和她想法一样的人,门外坐着一屋子,门口还有不少在排着队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家隐藏在码头边的小铺子,一时间让过来的食客蜂拥而至络绎不绝,哪怕只是普通的白粥油条,他们也愿意绕过大半个镇子过来吃一口。 至于别的,譬如胡辣汤、小馄饨、各种馅儿的包子,更是受欢迎,可惜来的人多了,也只能看运气,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到的食客才能有饭吃。 没一会儿小白揉着一头乱发,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看也不看徐娘子,径直朝着徐桓悦走去,在她身边蹲下,声音软乎乎的:“姐姐。” 就像个软绵绵的大号玩偶一样,容貌精致唇红齿白,喊姐姐的声音仿佛是吃了蜜一样,徐桓悦忍不住在他的一头乱发上揉了两下。 小白抬起头,对她傻傻地咧嘴笑开了。 徐桓悦无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你先去洗漱,锅里有粥,等会儿自己去盛点来吃。” 他乖巧听话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顶着满脸的水珠进来了,头发丝上也挂着一排的水粒,撅着嘴自己去拿着勺子笨手笨脚地去盛粥,捏着滚烫的碗边缘坐到了徐桓悦对面。 徐桓悦起身给他拿了一个油条一个包子,放到他面前,双手抱臂:“吃吧。” 小白看着她的表情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满是依赖,就连啃起油条的时候,都是咬一口,看她一眼。 就好像她是个渣女,一不看着就要跑路一样。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他说:“你慢慢吃。”又朝着徐娘子说了一声,“娘,我去前面看看。” 徐娘子正在捞小馄饨,闻言道:“那正好,你把这份送出去,是送到二楼最里面那间雅座的。” 她点头,托着托盘出去了,自然没有看到小白叼着肉包子往外看她背影、一动也不动的模样。 小白低下头,咬着勺子边缘,心里默默地控诉:我也想吃小馄饨。 ** 雅间里坐着一对父女。 父亲文雅英俊,蓄着一撇胡子,笑呵呵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小女孩大约六七岁的年纪,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上面一边挂着一个金铃铛,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就像是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从画里出来的一样。 只是,现在这位小瓷娃娃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地抱着手臂,看天看地看着门框,就是不看对面的父亲。 宋岑商抱拳,苦笑看着这位小祖宗:“乖囡囡,这次是爹爹做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被他唤作小祖宗的宋清撅着嘴哼得一声,还是懒得看他。 宋岑商挠头,心里后悔昨天被老夫人喊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个小尾巴没想到倒是把这小祖宗给惹毛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木门传来轻轻的叩响声,他端坐起来,扬声道:“进来。” 徐桓悦端着木托盘进来,弓着腰把两碗馄饨安全无虞地放到桌上,便要出去,没想到此时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却掐着腰站到了自己面前,左右打量着她。 徐桓悦一头雾水,歪着头不知所措。 宋清拎着裙角绕着徐桓悦转了两圈,又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蹲下来,徐桓悦一脸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听着她的话曲起了双腿,和她平视着。 这个小家伙终于开口了,却让她差点没一头栽出去撞坏脑袋,她说:“我决定了,就要你当我的后娘!” 这句话,把老父亲也吓得不轻。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道:“宋清,你在瞎说什么呢!” 又连忙和吓得不轻的徐桓悦道歉:“小孩子说着玩的,小姑娘你不要放在心上。” 徐桓悦勉强一笑,心里腹诽:谁家小孩子这么逗人玩儿的? 宋岑商又忙斥责着宋清:“快给姐姐道歉!” 宋清仍是掐着腰的模样,脖子一扬,像只骄傲的白天鹅:“不,我不要,我要她当我后娘!” 宋岑商一脸尴尬,上前去把她抱了起来,一脸狰狞:“你在干什么呢?人家好好的大姑娘,为什么要当你后娘?” 宋清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颈子后面狠狠地咬了一口,宋岑商吃痛,一松手,竟然让这小家伙从中挣扎开了,一蹦一跳跑到徐桓悦身后躲着,探出半个头:“那祖母领回去的王家表姑不也是个大姑娘,还和她差不多大,为什么要她当我后娘?” 宋岑商捂住脸,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徐桓悦此时也是恨不得化身成木头人,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里面当了个工具人,怎么都觉得又尴尬又不爽。 “那个,”宋岑商挠头,看着古灵精怪的小女儿,颇是无语,他实在不好意思在还小的女儿面前说起那些糟心事情,最后只好踌躇道,“你放心,她不会当你后娘的,我已经拒绝了你祖母了。” 宋清仍是不满意,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岑商就差没给女儿作揖道歉了,谁料到这小家伙年纪不大,心思却多,死活不肯开口,也不放徐桓悦走人。 画面以一种让人无语的状态维持着,除了小孩子,宋岑商和徐桓悦两个人的尴尬指数渐渐爆表。 直到徐娘子敲了敲门示意,推开半掩着的门进来了,看着雅座里的场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女儿站在中间,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总之一言难尽,而她身后躲着一个小丫头,前面站着一个一脸挫败的男子,也是不知为何成了对峙状,只可惜了徐桓悦,竟然无端地当了一回挡箭牌。 但是只要不是惹火了客人,其他都好说。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客人,可还有些什么事情?是不是我这女儿干了什么事让您不满意?” 宋岑商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和令爱无关,只是我家里的一些小事罢了。”边说,边瞪着宋清,示意她放开手来。 宋清撅着嘴,放开了徐桓悦的衣服,怀疑地看着宋岑商,像是笃定了他肯定会娶王家表姑的样子。 可是天地良心,宋岑商敢对着天地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心思,都是老夫人在暗中撺掇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阴翳了些,从战场上闯过的血腥气息渐渐从身上溢出来,这气势倒是怪唬人的。 本来宋清还是往他那边走的,结果这样一来,竟然闭着眼睛大哭起来,转身就跑,一头撞进了徐娘子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扑,让徐娘子也和刚才的徐桓悦一样始料未及,脸上露出了些尴尬的意味来。 谁知道这小姑娘竟然一边嚎着,一边使劲往徐娘子怀里钻,像是找到了个安全的避风港湾一样。 宋岑商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忙连把浑身的刀戈铁马的气息收敛回来,快步上前,想要举起手掌在小丫头的肩膀上拍一拍,看到自己的手那么大,力气又是那么猛,怕是一掌下去没个轻重,又要把这小家伙弄得嚎起来,那更是不美。 于是,他只能放下手,好言好语哄着宋清,结果还没说话呢,宋清就一个扭身,砖头拉着徐娘子的手就要往外跑。 被丢下的老父亲:…… 被忘掉的大闺女:…… 还是徐桓悦先一步反应过来,几步上前,看着小姑娘虽然拉着娘的手,但是人还小,力气也不大,反而走路下楼梯都是由徐娘子在身后使劲的,她松了一口气,就刚刚跑出去的莽撞劲儿,她是真怕徐娘子被她带着从楼梯上一头栽下去。 宋岑商摸了摸鼻子,被女儿扔下来的他难得脸上一筹莫展,愣了片刻才准备追上去。 徐桓悦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楼。 宋清拉着徐娘子,满地方乱撞,却没注意被她不知不觉带到了后院里去了。 徐桓悦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徐娘子的背影消失在那道门后,轻声对着走在前面的宋岑商道:“您请跟我这边来。” 宋岑商闻言,六神无主找着女儿的慌乱散了些,乖乖地跟在徐桓悦后面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早点差不多都要结束了,徐娘子才能抽出空来,厨房里小冬和另外两个粗使丫头一起在收拾着碗筷,小春坐在天井里大口扒拉着包子,小白不知去处,大概是躲回房间里了。 宋清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有些羞涩地埋头,拽着徐娘子的衣角,一副再乖巧不过的样子,若不是刚刚亲眼目睹了这小家伙的无法无天,徐桓悦还要真以为这是谁家的文静姑娘了。 宋岑商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和这个孩子聚少离多,她幼年丧母,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父女亲情本就淡薄,中间又夹杂着许多事情,每次他们两个遇到都要吵起来,久而久之,他虽然还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可是更多的时候却是不耐烦,总觉得她嚣张跋扈脾气不好。 却不曾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目睹她这么乖巧温顺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咳了两声,到底还是没有走进去,就靠在了门边上。 徐桓悦可不管他要干什么,自己径直走了进去,站到徐娘子面前,面带疑惑地看她,又再看看这个眨巴眨巴着眼睛,突然笑起来的小女孩。 宋清拽了拽徐娘子的手,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些许哭腔:“我饿了,姨姨。” 最后两个字,是顿住了一会儿,才发出来的,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往徐娘子的怀里探了探,一副羞涩的模样。 徐娘子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问道:“那要吃什么?” 宋清摇摇头:“我不知道,随便吧。” 小小的家伙倒是深谙言语艺术,这两道菜可是最难的。 徐桓悦一下子笑了起来,抱臂往后面那棵树上轻轻一靠:“娘,厨房里还有些昨晚剩下的小汤圆,你给她下了就是。” 徐娘子闻言,一拍脑袋。 那汤圆漂亮精致,小女孩子一定喜欢,遂马上转身就去了厨房。 宋清也恨不得当个跟屁虫跟上去,结果被徐桓悦手疾眼快给拉住了,笑话,她娘呢!凭什么这个小家伙这么黏她? 只是这话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她很小心眼,于是徐桓悦灵光一闪,笑眯眯地看着宋清,像个忽悠小孩子的大坏蛋:“这东西嘛,吃起来要有些惊喜,你要是进去了看到了是什么,等待会儿端出来的时候就不想吃了。” 宋清摇头,乖巧极了:“不会的。” “会的会的。”徐桓悦一把把要逃走的小家伙拽回来,眯着眼睛看她,东一榔头西一锤头地这里忽悠两句,那边闲扯两句,硬生生地捱到了徐娘子端着个小小的白瓷碗回来。 碗里浮着的小汤圆让人眼前一亮。 宋清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汤圆,一下子叫了起来:“好好看啊!” 可不是么? 还是她建议徐娘子这么做的呢! 徐桓悦莫名有种有与荣焉的感觉。 昨晚她提了一口五色汤圆,徐娘子一听,也想试一试,拿着红苋菜熬出了红色汁水、用菠菜挤出了绿色的汁,诸如此类炮制了几个颜色的汁水拿来和面,然后用来搓汤圆,下进锅里的时候颜色五彩缤纷好看极了,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这小家伙真是有福气。 此时有福气的宋清拿着调羹一口一个,吃得很是满足。 宋岑商就很卑微,看着看着竟然饿了,自己一脸悲愤地默默地上了楼,他可没忘记楼上雅间里还有两碗动都没动的馄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桓家全员恶人 宋岑商是徐娘子cp,正文笔墨不多 第59章 零玖 等一碗五彩汤圆吃完, 宋清捂着肚子,还竟然赖住不走了,像块牛皮糖一样跟着徐娘子后面打着转。 宋岑商还准备回去和老夫人谈一谈, 和宋清好说歹说, 她死活不愿意走,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把人拜托给了徐娘子,自己先回去了。 徐娘子自己尚且还手忙脚乱收拾东西呢,也是叹了口气, 把人丢给了徐桓悦,要她稍微照看一下。 宋清跟在徐桓悦身后转悠。 她长得可爱,谁都喜欢她, 就算是祖母一向重男轻女,对她大部分时候也是和颜悦色的,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看她视若无物的人,嘴翘得可以挂油瓶了。 徐桓悦手里拿着筷子,漫不经心地坐在屋檐下, 搅着瓮中正在发酵蜕变的葡萄, 心里想着事儿。 家里的屋檐上还有那么多葡萄呢, 这两天也差不多就要成熟了吧? 还有桃子, 她那天早上去看的时候, 有好多也是将将要熟的。 这么一想, 她一砸嘴,懊恼极了。 宋清蹲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半天才问道:“这是在干什么啊?” “酿酒。”徐桓悦把盖子重新盖上,腾出手揉了揉宋清的头发, “用葡萄酿酒,看看味道怎么样。” “葡萄还能酿酒吗?”宋清双手托腮,眼睛里满满的好奇,声音嫩嫩的,带着稚气的童音,整个人恍若冰雕玉琢一般。 看着这样可爱的孩子,就算刚刚她那么调皮,现在徐桓悦也决定单方面原谅她了:“是啊,不仅葡萄,好多水果都能酿酒的。” “我喝过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宋清皱着眉头,用手指比出筷子尖一小节,“的梅子酒,味道并不好喝,葡萄酿酒,会好喝吗?” 徐桓悦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啊,试一试再说嘛。” “哦。”小姑娘依旧满是好奇地看着那几个小坛子,眉头要蹙不蹙的,真像个小大人。 徐桓悦揉了揉她的发顶:“算了,不看了,你和我来过来这边。” 小家伙抽抽鼻子,跟着她后面,握着她的手,一蹦一跳的,活泼得像个小燕子一样:“我们要再去干什么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徐桓悦低头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 厨房里挤满了人,都在各自忙碌着。 徐桓悦悄悄进去,端了个放在一边烧水的煤炉出来,放在天井里,又让宋清就坐在这边守着,自己又进了厨房,端了个小锅出来。 她去了厨房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小白已经出来了,端了个小凳子坐在煤炉边上,和宋清那个小家伙大眼瞪着小眼,尤其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小锅放到煤炉上,自顾自地把里面的东西端出来。 “这是什么啊?”宋清着急地探头,看着徐桓悦手里端着的一碗一碟,急忙问道。 小白本来也准备问的,结果话被这个小丫头抢先了,他气呼呼地转过头就是不看这两个在说话的人。 徐桓悦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心思眼绕起来可以转出个毛线球了,压根没主意这心思敏感的少年,和宋清笑眯眯地说着:“这是牛乳,那个是茶叶,家里面的茶叶不算好,你将就着喝。” 宋清一下子撅起了嘴,气冲冲道:“我不要喝茶。” “茶水好苦好苦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跟着,她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不好,又在后面补了一句。 徐桓悦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不是泡茶给你喝,待会儿你再试试味道怎么样。” 宋清哼哼两声,就没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徐桓悦才终于发现了小白的安静,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些什么呢?” 小白气呼呼的,结果一转头看见徐桓悦脸上的笑意,狠狠地瞪了宋清一眼,端着凳子往徐桓悦身边移了移,好像是要彰显出自己在徐桓悦身边的特殊地位一样。 徐桓悦没有意识到这个少男的婉转心思,嫌弃他坐的太近了,对着他说了两句,小白又只好委屈巴巴地挪着凳子又回了原来的地方。 可是没过一会儿,又悄悄地往她这里又靠近了些。 他的这番小动作,徐桓悦自然没看见。 她正忙着呢,先是把茶叶放进锅里,慢慢地用小火炒着,炒到茶叶发黄焦糊地时候,再不急不忙地把牛乳倒进去,又把煤炉下的通风口略微拨大了些,炉子里的火更大了,没过一会儿,锅里的牛乳就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来。 此时,她才打开盖子,一股茶叶的清香,混着牛乳的奶味顺着蒸腾的热气传出来,吸着这股气息的徐桓悦心里满足。 她用步条裹着小锅两边的把手,示意小白拿着筛子放到那干净的大碗上,把里面的茶叶过滤了去,此时碗里就只剩下一碗带着茶香味道的牛乳了。 宋清一脸诧异地看着徐桓悦的一番动作,最后忍不住探头过来,闻着这股茶叶味道,好像没有了那种苦涩感,遂一脸惊喜地看着徐桓悦。 徐桓悦去摸了三个茶杯,给一个人倒了一杯,递给宋清的时候,还嘱咐了句:“有些烫手,你小心些。” 宋清连连点头,可是徐桓悦知道她压根就没听,完全只看着手里杯子里的奶茶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地、不分神地看着她。 小白手里握着茶杯。 气都气饱了,喝什么喝? 他看着徐桓悦的后脑勺,要气死了,为什么姐姐不看他? 要是徐桓悦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只怕一个白眼接着一个白眼地给他了,一个这么大的人了,还真把自己当孩子看? 可是现在的小白,的确心智最多也只有五六岁,小孩子的占有欲自然都是强的,看着关心他的姐姐现在一个劲地看着别人,可不生气吗? 这一生气,气得他就捧着杯子不说话,狠狠地瞪着小口小口抿着奶茶的宋清,只可惜了,还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宋清压根就没看到他嘛。 她的嘴唇边上还带着一圈奶渍,自己浑然不知地抬头看徐桓悦,惊喜道:“好喝!”怕徐桓悦不相信,她接连又跟着夸道,“好好喝啊,里面没有我喝茶的苦味,也没有每次被乳娘逼着喝牛乳的腥膻味道,真的好好喝!” 跟着,她又端起杯子连忙喝了一大口,在用行动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徐桓悦满意地笑了,揉了揉宋清的头。 此时满意极了的她,才终于注意到了端着杯子像是在看渣男一样看着自己的小白,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心虚来,举杯对着小白,做出一个碰杯的姿势来。 小白心里别扭极了,看着她开口喝了,自己到底还是乖乖地也低头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整个天井里,宛若一个大型聚集喝奶茶基地,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拿着杯子吨吨吨,做出一样的姿势来,也是颇为有趣。 撩起围裙角擦手的徐娘子探出半个头来,看一副和气融融的样子,又笑吟吟地转头回去,准备做午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明天的更新会迟一点,等我,咪啾 第60章 壹拾 小白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双手放在膝盖上,让徐桓悦给她换着包扎的麻布,几天过去了, 他的伤口也差不多要结痂了, 只是后面那一缕头发被剪了,现在露出一片青色的头皮来,颇有些让人发笑的意味。 徐桓悦忍不住最后在他的后脑上揉了揉,带着笑意道:“行了, 你可以走了。” 小白一脸悲愤地捂住被徐桓悦碰过的地方,哭丧着脸:“是不是很丑?” 徐桓悦被他这个委屈又带着心酸的表情逗得一笑,捂着嘴最后还是没有打击他, 模棱两可道:“还行还行,你这么好看。” 这话倒也不假,他皮相可以说是徐桓悦见过的最好看的,像是皎皎明月,等闲人不能触碰的那种,只不过配上现在的表情, 实在是有些违和。 小白闻言, 一下子咧嘴笑开了, 追着问:“真的吗?” 徐桓悦拍了陪他的肩膀:“大男人, 说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小白瞪她一眼, 像是幽灵一样飘走了。 徐桓悦把凳子搬回屋里, 又默默地去巡视了一圈已经过滤了一遭的葡萄酒,隐隐约约已经有绵长细腻的酒香传出来,她满足地喟叹,也回了屋。 她和徐娘子住在一间屋子,此时徐娘子正坐在窗下拿着脂膏擦手, 她上前去,盘腿坐在她的对面,脑袋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看得徐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嗔怪道:“你要是实在困了,就去睡觉,在这里给我看干什么?” 徐桓悦单手托腮,笑了起来:“还不是很困,待会儿和您一起。” 徐娘子笑眯眯地指使她:“那就先去厨房里给我打点水来吧,我要洗漱。” “好嘞。”徐桓悦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厨房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小水桶,放到了房间的屏风后面。 等徐娘子洗漱完出来,拍了拍徐桓悦的肩膀,低声问道:“阿悦,你带回来的那个小白,伤势是不是要好了?” “嗯,”徐桓悦点头,“已经结痂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拆了。” “阿弥陀佛,也是佛祖保佑。”徐娘子双手合十,对着天念了句佛谒,“他也真是福大命大,要不是被你捡回去,弄不好就死在了那后山上呢。” 徐桓悦不禁想起了他那日的样子,道:“那也不一定,是他运气好罢了,还有谁能和他一样,那么严重的伤口,到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心智受损了呢。” “你懂什么?”徐娘子瞪她,“这心智受损才是最烦人的,现在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可真是捡回了一个祖宗。” 她语气嫌弃,可是这些话只是母女二人的闲聊,避开了小白,徐桓悦也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娘,我当时也没想别的,就是看他躺在了后山上,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才把他带回来了,哪里知道后面还有这些事情啊!” “娘没说你做错了,”徐娘子叹气,“要是我,那个时候也心里不忍,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白白在家里占了一张口,也实在是……” “唉。” 徐桓悦抱住了徐娘子的手臂,晃了晃。 徐娘子无奈地看她:“干什么?”虽然语气还是不算太好,但是比起刚才,倒是和缓了些。 徐桓悦不说话。 徐娘子伸手虚点着她的额头:“你就说吧。” “娘——”徐桓悦拖长了声音,“救人救到西嘛,再留他几天好不好,你要是嫌弃他只吃饭不干事,我明日就让他跟在小春后面去跑堂。” 徐娘子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而且刀子嘴的功力也不深,本来就在两相犹豫之间,听了她的话,叹气道:“算了算了,反正每日的饭总有一两碗吃不完的,养着他也不碍事,到前面跑堂就算了,他那浑身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要是等他想起来这一遭,弄不好还要报复呢。” “报复个鬼?”徐桓悦横眉冷目,“是我们救了他的,他那么做,是忘恩负义。” 虽然这么说,可她也歇了这心思,反正后面又不是没有活计做。 母女二人又絮絮低语了好一会儿,才各自睡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萤火虫在漆黑的深夜里,提着灯笼晕出一点点的光芒来。 谢寻,也就是小白,侧卧在狭窄的小床上,虽然连个翻身的地儿都没有,但是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而心里满足极了。 那日的一撞,他现在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依稀能记得的,只有一道温柔婉转的女声,在他耳边唤着,可是在说些什么,他也听不清楚。 他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或者说,最近几晚,他都是尽做着些噩梦来,里面的场景起来就忘了,可是那种心悸感却没办法消失。 就比如今日,他本来呼吸绵长,睡着觉,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坠进那让人窒息的梦里去了。 * 雕梁画壁,紫檀木的家具散发着清香,青铜牡丹纹三足香炉里,有淡淡的香味从中逸出来,顺着袅袅烟雾,往人的身上都熏了一层这香气。 窗下的罗汉床上,盘腿坐着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妇人,姿态雍容华贵,一眼看过去竟让人有些心惊胆战之感,只是此时却是眼里满是宠溺地拿着手里的针线活,歪歪扭扭地绣着肚兜上的童子。 罗汉床边,放着一个摇篮,里面躺着个用红色襁褓包着的婴儿,眼睛漆黑如墨,看着屋顶的画壁,咧着嘴在笑。 除了这母子二人外,屋里其余人都出去了,女子没一会儿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探过身子来看孩子,结果和他四目相对,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婴孩举起两只手,在空气中乱晃,笑得咯咯响。 女子宠溺地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身边,小孩子手脚麻利地动了起来,在她眼皮子地下爬动着,手臂和腿上都肉鼓鼓的,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尤其可爱。 女子干脆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端起杯子小口喝茶,眼神一错不错地继续盯着他看,生怕孩子出了什么事情。 婴孩咯咯笑着,要往女子身边爬,还要往她身上走,手臂搭在女子的手上,做出要抱起来的姿势。 然而,之后就是一片兵荒马乱,孩子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到,耳边依稀有些哭泣哀嚎的声音,等他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被乳母抱着换了一个屋子之后的事情了。 * 小白一下子从梦里惊醒了过来,捂着发闷的胸口,眼里茫然极了。 梦境里的场景,也随着他渐渐清醒过来,而烟消云散,到最后,他只下意识喃喃道:“娘亲。” *** 早上最忙的一阵功夫都过去了,小白还是没有起床来,徐桓悦奇怪极了,忍不住推门进去,便看到他侧躺在床上,脸颊通红的样子。 徐桓悦吓了一大跳,怕不是早不发烧晚不发烧,现在突然出了事情吧? 她快走了几步,走到他的床前,伸手用手背探他的额头温度,好在并不算热,她松了一口气,推他:“小白,起来了。” 小白后半夜是喃喃地喊着“娘”,一路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去的,此时嘴里还在蠕动着,徐桓悦的手隔着被子推搡着他的后背,他也纹丝不动,到最后烦了,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抱在怀里,脸也贴了上去。 徐桓悦先是大吃一惊,跟着也看到了他眼角的一圈红痕,像是哭过一样,她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只手挣脱出来,而是换了一只手,揪着他的耳朵喊人:“你干什么呢?起来!” 谁知道这家伙觉得这揪耳朵的力度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吓人,反而蹬鼻子上脸继续缠着她的手臂,还把鼻涕眼泪往她的衣服上蹭,委屈极了地低语:“娘亲。” 且不说徐桓悦被他这句“娘亲”累到有多焦香四溢,小白却仍然没有发现不对劲,反而像是终于抱到人了、找到了倚靠一样,哭得越发不成样子,简直真的和六岁的孩童因为抢玩具没抢过张嘴嘶嚎一模一样。 徐桓悦无奈捂着额头,脱不开身挣不过这男子力气的她,只能倚在床头,等他哭完再说,只是她心里却默默把这一笔记下来了,等到他要是有一天真的找回了记忆,非要和只看脸就清风朗月一派谪仙姿态的正常状态的小白说道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白才终于清醒过来,也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看着徐桓悦左手衣袖上的一片狼藉,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扭头当个鸵鸟,仿佛这样就谁也不知道一样。 徐桓悦再次被他气笑了,拍着他的肩膀给他看:“你看好了,这是你弄的。” 小白仍然倔强地不回头,徐桓悦也懒得继续说些什么,直接起身,丢下一句“快起来吧”,便回了自己屋里换衣服。 小白此时才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忸怩来。 他都这么大了,还哭得那么丑,真的好不好意思。 徐桓悦心里倒是没有怎么计较,反而想着待会儿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关于他娘亲的事情来,遂换完衣服,又端着一壶茶进去了。 小白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襟危坐,好像刚才哭得压根不是他一样,只是见到徐桓悦来了,却还是羞涩地转过头不看她。 徐桓悦也懒得管这少男心思,把茶壶放下,给他倒了一杯,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梦到了什么?想起了自己叫什么了吗?” 小白端起茶喝了一口,桃子的味道扑面而来,跟着的才是茶叶清醇、先苦后甘的味道,他眼前一亮,叹道:“好喝。” 被他这句话一带,徐桓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转向了更奇怪的地方,他们竟然开始说起了这白桃乌龙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哼哼两声,拂袖而去,屋里只剩下仍在小口小口抿着茶水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作收,让没见识的作者体会一下破100的快乐可以吗呜呜呜 第61章 壹壹 小白觉得, 自己好像想起了一点点记忆来了。 可是依旧记不得自己的姓名和家世,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温柔如春风一般的气息。 他皱紧了眉头,心里空荡荡的, 莫名还有几分凄凉与悲愤。 甚至隐隐约约有点儿戾气在胸腔中逐渐涌动起来, 握着杯子的手掌逐渐用力,骨节分明的手指关节露出些苍白的色泽来,白皙的手掌上,青紫色的筋络清晰可见。 直到他一低头, 闻到了手中茶水的香气。 像是风一样温顺而又蕴含着内敛的气力来,他心中将要破壳而出的怒火,在气息的抚慰下, 慢慢地消散了。 他抬起额头,眼神里增了些坚毅来。 ** 徐娘子今日做的是烧饼。 她从镇上做烧饼最好的那家老铺子里的师傅偷了师,兴致勃勃地试了半天,譬如徐桓悦等试验品吃了之后,都说味道不错,她今日也准备试一试。 徐记早点的生意越来越好, 食客们口口相传, 每日都是座无虚席, 到后来实在没办法, 徐娘子和小冬几个人一起都忙不过来, 只好每日只迎三十桌的客人, 除此之外只能等下一次了,为了安慰那些食客,徐桓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徐娘子偷偷在她做的早点里放了罂粟壳,不然怎么会如此受欢迎, 甚至都成了瘾了。 因为客人少了,徐娘子便更为注重早点的质量,比起之前更是用心,早点的种类也是推陈出新,连徐桓悦捣鼓出来的奶茶、花茶,像是白桃乌龙和茉莉绿茶此类的,也改头换面上了菜单子,可别说,还挺受欢迎的,有些被家里大人带过来吃饭的小姐公子因为想喝这一口,每日都央求着家里长辈带他们过来。 徐娘子也不藏私,索性这些做法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干脆就把这法子和人家说了,自然他们也转身就给了钱财,她转头就塞给了徐桓悦充当她的私房钱,这样一来,徐桓悦本来空荡荡的零钱包里,这些日子竟然也攒下来了不少压箱底的。 扯远了,且继续说徐娘子的烧饼,揉面碾成团,都是她烂熟于心的动作,然后放到特制的炉子内壁一贴,等着它熟起来。 小春匆匆赶过来,脸色急切:“东家,外面有个老叫花子,说要一口吃的,我左劝右劝他都不肯走,您看?” 徐桓悦看了一眼仍在注视着火候的徐娘子,自作主张打开蒸笼,夹了一个肉包子,一个菜包子,用油纸包好,递给了小春:“给他吧。” 小春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徐桓悦手里的油纸,跑了出去。 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却跟着一个人。 衣衫褴褛,破败不堪,眼神却是犀利如剑,只是此时耷拉着脸,手里抱着个大肉包子啃得津津有味,油汁顺着他的手流到他的手腕上,他却丝毫不在意地举起手伸出舌头给舔干净了。 徐娘子刚把熟了的烧饼夹出来放到碟子里,只见眼前一道灰色的光闪过,再抬头的时候,便发现一个乞人,一只手拿着烧饼,一只手拿着肉包子,怀里还揣着个菜包子,一副落拓样子。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是谁?” 老叫花子不说话,把啃了几口的肉包子往怀里一塞,咬了一口香喷喷的烧饼,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味一样,没过一会让又咬了一大口,此时才悠悠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烧饼——” “是味道不合你心意吗?”徐娘子本来是准备严词斥责他这番没有礼貌的举动的,结果他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地跟在后面问了一句。 老叫花子摇摇头,叹道:“味道是好的,就是这烧饼的技术,你还没学到家,这味儿有了老夫当年三四分的神韵,但是终究还是差了点味道。” 小冬站在檐下捏馄饨,闻言笑着斥道:“喂,大爷,您是真懂还是在唬人啊?” 老叫花子摇摇头:“小丫头,我可跟你说,这唬人啊,也得需要几分真本事来。” 徐桓悦蹙眉,只觉得越听越是玄乎,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您说自己是个有真本事的人,那您得露一手给我们开开眼啊。” 她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仍然抱着不信的态度,端看这人待会儿怎么出丑。 她自个儿甚至有些后悔,刚刚就不应该让小春拿了个肉包子去打发他的,白白吃了,还来挑刺儿。 虽然小说里都说乞儿中多有卧虎藏龙之辈,可是她现在却不敢苟同,要是真有本事,能把自己弄成这幅邋遢样子吗? 老叫花儿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到井下接了些水,把手仔细洗干净了,在灶台前巡视半刻,把徐娘子拉了回去,道:“你按照我说的做。”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灶台前的他,身上竟然有些让人信服的魅力所在,等到徐娘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到灶台前面,听着耳边老人的指使,一步一步做着烧饼。 周边围着一圈人,连躲在屋子里的小白都忍不住偷偷跑了出来,站在徐桓悦身后,往灶台那边看。 徐娘子新做的这锅烧饼,真是一步一步按照老人的命令来做的,到最后端上来的时候,光是形状,就比旁边那先前所做的一碟好看多了。 等老人示意她吃的时候,她一口咬下去,才发现这两碟子烧饼的味道简直大有不同,吃了后做的,只感觉自己先前做的简直不能下口。 站着的人也分了点,左手拿着一开始的,右手拿着后来做的,味道一对比,果然是有天壤之别的。 徐桓悦看着小白,小白咬下最后一口后做的烧饼,一张脸愣愣的,嘴唇倒是在不懈怠地用功。 她气哼哼地又咬了一口,不得不说,这乞儿还真是高人来着,一样的厨师,一样的面团,他还是动也不动指使着人做的,味道差别可大了去了。 老人此时倒是趾高气昂,从怀里又把那个肉包子拿出来,大啃了一口:“唉,还是这包子好吃,不若你每日给我十个肉包子,我教你一道菜怎么样?” 后半句是对着徐娘子说的。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徐娘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点头应下了,就怕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徐桓悦:晕,怎么也没想到是肉包子把高人引进来的。 果然还是高手在民间。 老人笑呵呵道:“你们喊我老李就成了。” 他本来是京城一家酒楼的掌厨,没想到到了晚年,被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给陷害了,他被主家撵了出去,身无分文地流浪至此,却没想到稀里糊涂吃到了熟悉的肉包子的味道,接着连起了这桩因果来。 这样一算,竟然谁都得了些好处,因此徐娘子更是把老李当做师傅对待,这是后话了。 现在,老李被小春拉下去换洗衣服,只剩下最后一桌了,徐娘子自己端着托盘出去送早点,刚刚还挤满了人的厨房里,只剩下徐桓悦和小白二人。 徐桓悦看着默不作声只在吃饭的小白,取笑道:“你不会还是在害羞吧?” 倒是没想到他是这样脸皮薄的人呢,不过是哭了一场,顺带着把她的衣服也给洗了个澡,她这个无辜的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这家伙就开始躲着她走了,要不是刚才手疾眼快把人给抓了回来,此时他怕也是遁逃了。 小白羞涩地转过脸去,就是不想和徐桓悦对视。 徐桓悦难得霸道总裁上身,握住了他的下巴,逼他转过头来。 谁料到,她的手放上去,摸到小白细腻光滑的皮肤时,他脸上的红晕一下子散开了,整张脸仿佛都在红墨水里浸泡了一样。 徐桓悦也是不遑多让,这男子的皮肤,为什么要比她的摸起来还要好还要细腻呢? 到了最后,二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彼此给对方留出一片安静的空隙来。 徐桓悦摸着自己发红的耳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过了好久,才突然问道:“你是恢复记忆了吗?” 小白背对着她,手指搭在自己的下巴上,恰好是刚才徐桓悦碰过的地方,好像摸上去仍有她的余温,他的手指尖上,好像也染了一些她身上的清香来,只不过这些绮思,在徐桓悦开口的时候,便退到两边,给他留了些独立思考的能力来:“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桓悦站起身来,绕过去和他对视,笑得阴沉沉的:“你骗鬼呢?” 她可不信,一个心智六岁的孩子会这些。 小白仰头看她,迎着她质问的眼神,突然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配上清雅绝伦的模样,一瞬间竟然有了些从青丘而来的九尾狐的魅惑:“我真的没有恢复记忆。” “我只是,心智长到了我该有的年纪罢了。”这句话,他却默默地留在了心里,一愣不楞地盯着徐桓悦细看。 徐桓悦低头,在他的眼里却看不到丝毫躲闪的意味来,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 小白委屈地瞪她,就好像刚才的事情,致死她一个人的幻觉。 徐桓悦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恢复记忆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她也没有继续往下提。 只可惜了,明明还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小白,被她孤零零地丢在了院子里,吹着盛夏的热风来。 第62章 壹贰 小白的逐渐清醒其实从他最近的频繁回忆里可见一斑, 只是他依旧没有记起来自己是谁,在徐桓悦认真试探了三番五次之后,只好讪讪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徐娘子跟在老李师傅后面, 倒是学了不少独门手艺, 如果说最开始李老头只是因那肉包子回忆起自己的生平,故而照拂她几分,如今便是感叹于她的天赋,多了几分倾囊相授的意思来。 徐记早点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名声连县城里的县令夫人都知道了,特意派了家里的下人来买回去,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隔三差五都要遣人来一趟。 到了县令休沐那日,他带着妻子儿女慕名而来,陪他的人是镇上最有名的乡绅赵家老爷。 他特意先派人来和徐娘子说了一声,要她好好使一手出来,要是得了贵人的青睐,那真是享不尽的富贵在后面。 徐娘子知道他的意思, 赵老爷想着的是去县令家当个厨子, 跟着这样官老爷的主子, 比自己开要好上不少, 她只是笑笑, 并没有说些扫人兴的话来。 她才没有兴趣当个让人使唤的厨子呢。 县令姓钱, 是前几年的进士,在这京畿重地任上也算是勤勤勉勉,口碑很是不错,据说还是京中那个世家门阀的旁系子弟,姿容丰仪, 自有一番气度在。 徐娘子今日准备的是米线,这是她跟着李老伯后面学的又一道拿手活计。 清早用筒骨、走地鸡、老鸭等熬制出来的高汤,用油封住,别看此时汤面上没有一点热气出来,要是真以为不烫一口下去,那才真是事情大了。 米线的配菜丰富,有荤有素,切的薄薄的猪肉片,清洗干净的腰花,鹌鹑蛋,韭菜黄,豌豆尖,新鲜的蘑菇等诸如此类的食材,一一摆放在边上。 这是西南地区的吃法,也不知怎的,叫了个过桥米线的名号,米线怎么能过桥呢?虽然名字有些奇特,但是味道是真的不错,更重要的是,要是拿素日的烧饼包子之类的招待县令,不免有些怠慢的嫌疑,这个就不一样了,食材选的都是好的,她还特意去买了些农户刚从山上采下来的蘑菇之类的山野吃食,也算是给他们吃个新鲜。 这样一顿饭,既有乐趣,又不古板,还丰盛,哪怕是县令也指摘不了她们。 果不其然,县令和夫人带着女儿进来,徐娘子亲自捧着碗筷进去,跟着她后面的徐桓悦等人也是捧着装食材的小碟子,排成一溜排放到了桌上。 县令的千金没见过这样的早食,稀罕极了,探出身子一直在张望着徐娘子她们,盯着他们放碗碟的动作看,等到盛着热汤的大碗被放到她面前时,她迫不及待地就要伸手去拿勺子喝。 县令夫人手疾眼快拦住了她的动作,嗔道:“你慢点来,急些什么,我和你爹又不会抢了你吃的。” 钱小姐噘着嘴,一副天真娇憨模样,一边看着的县令忍不住给她说话:“不就是一碗汤吗?洁儿要喝,你就别拦她了。” 此时钱小佳才笑了起来,钱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瞪县令,却也没有继续阻拦。 可是他们不介意,徐娘子介意,要是小姐喝烫了嘴了,自己岂不是要遭一场无妄之灾? 她忙道:“小姐,您慢点儿,这汤您别看外面没热气,可这是刚刚从锅里盛出来的呢。” 闻言,钱小姐的动作顿了一下,勺子舀了半勺,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县令夫人忙道:“那看来这东西吃起来还有一番讲究呢,不如你来做一遍,该要怎么吃才好。” 正是这个理。 徐娘子当即应了下来,她站到县令夫人身边,拿了一个盛汤的中等大小的碗,按着“先荤后素,先生后熟”的潜规则,一一往着碗里放着配料,滚热的高汤,荤食一进去,不过一会儿就能烫的熟了,滋味鲜美,县令夫人拿筷子夹了一小块肉片,在嘴里咀嚼半天咽下去,忍不住叹道:“我还以为这么短的时刻,这肉不到熟,却没想到这真是少一瞬则生,多一瞬则老,真是不错。” 被她这么一赞,县令和县令小姐也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却担心自己把握不了火候,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有两人走了过来,帮着他们烫肉片等荤食。 徐桓悦站到钱小姐身边,夹了一块肉片,在高汤里略微滚了一滚,眼看着不过睁眼闭眼一会儿的功夫,刚才犹带血丝的肉,已经熟了,带着些白色,一口咬下去,高汤的鲜美和肉食的滋味混在一起,极为美味。 她忍不住一连吃了不少,直到看到两边父母一人捧着一个大碗,里面加了零零总总一堆配菜,一看就诱人极了,她忙催徐桓悦:“你快点,我也要加这个,还要加那个、那个!”一连点了许多个装菜的小碟子,徐桓悦顺着她的意思,一个一个地放好了,码在碗里,又拿起米线碗,拨了一小团米线,像是架起桥一样送到了码着菜的大碗里,递给了钱小姐。 钱小姐把碗往自己跟前一挪,拿起筷子卷了一些吃起来,脸上露出高兴而满意的笑来。 菠菜爽口,韭菜黄带着独特的辛辣味道,裹了鹌鹑蛋液的肉片爽滑可口,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她吃着吃着,一时间竟然吃撑了,最后碗里还留着一些,她实在吃不下去了,只好捂着肚子,一副还想吃的垂涎样子。 县令和夫人也差不多是这样,只是好歹是大人了,没有把这样的姿态露出来,但是眼神却是一直放在那同样还留着一口的碗中,像是不把这一口吃完不罢休的样子。 至于作陪的赵老爷,也是在桌底下不声不响偷偷松了松腰带,一顿下来,他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这样饱餐一顿各自休息的安然氛围,突然被钱小姐的一句话给截断了。 她指着徐桓悦,声音娇憨而又天真:“你跟我回去,当我的贴身丫鬟,给我做菜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过桥米线名字来源百度叭 徐式吃法(要考虑身份,叹气) 昨晚打了一晚蟑螂,今天收拾一天东西,我死了,爬起来写的不多,我明天加加油,抱歉,9月继续抽奖,咪啾 第63章 壹叁 闻言, 徐桓悦手里的筷子一抖,差点没把夹着的肉片给掉到滚烫的汤里去。 她下意识地看了徐娘子一眼,徐娘子也是脸霎时白了, 满是惊慌, 刚准备开口婉拒,县令夫人却冲着徐桓悦招手道:“来,你过来给我看看。” 徐桓悦无可奈何,恨不得一步三退地挪到了县令夫人面前。 县令夫人眼神淡淡地扫过来。 自己养出来的女儿, 她这个当娘的,比谁都清楚,小丫头就不是个好相处的, 性子被家里的老人惯坏了,娇纵任性,身边的贴身丫鬟隔几个月就要换一茬,倒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主动要人的事。 虽然知道自家女儿是吃的舒服尽兴了,也知道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不过是农户出身,县令夫人也忍不住想要好好替女儿掌掌眼。 她拿起帕子在嘴角轻轻按压了一下, 声音柔和舒缓, 如二月轻柔的春风:“你抬起头来, 让我看一眼。” 徐桓悦不得不遵从。 她微微抬起头, 露出一张算不上绝美, 但也是个清秀佳人的脸蛋来, 漂亮的瓜子脸,细细的柳叶眉,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一看就是极为讨人喜欢的面相。 她笑着夸道:“是个规矩的好孩子。”又准备魂挥手让她过来, 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不知道看到了哪里,面色突然变了一下,眼睛略瞪大了些,还没等徐桓悦反应过来,就又恢复了原状。 县令夫人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徐娘子,脸上露出了些沉思之态。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开口,钱小姐等不及了,忙伸手拽着县令的衣袖:“爹,我要她当我贴身丫鬟。” 县令是个宠女狂魔,当即想也不想就要点头答应,县令夫人却急匆匆抢着道:“不行,不行!” 略有些失态的尖刺声音,让县令父女二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县令问道:“为何?” 钱小姐也是噘着嘴生气道:“就是,娘你为什么不答应?” 县令夫人不好意思地冲着徐娘子母女笑了下,回道:“人家好好地开门做生意,哪有你们这样强迫的道理?” 钱小姐仍噘着嘴要闹,县令夫人也无暇和她解释,给丈夫使了个眼色,能这么年轻就当上县令的,他还是足够机敏,轻轻地点了点头。 县令夫人又和徐娘子说了几句话,牵着徐桓悦的手,一边看她的脸,一边笑语盈盈夸了她一通,跟着把人打发了。 县令看她的眼睛仍黏在最后走出去的徐桓悦身上,忍不住纳闷:“到底怎么了?” 县令夫人把视线收回来,看着他,急匆匆道:“回去再说,你回家先给姐姐写封信才好。” 迎着女儿和丈夫好奇的眼神,她只好压低声音和他们说了几句自己的发现,果不其然也收到了他们如出一辙的震惊眼神。 县令的声音都在抖:“此事当真?” 县令夫人摇摇头:“我只是看着的感觉,要是想确认,还是得和姐姐告知一声才好。” “行,那我回去就给姐姐去封信,顺便也给爹娘送一封,做个两手准备。” 县令夫人点头:“你说的也是,这可不是小事。” * 这一出弄的,徐桓悦被吓坏了,一进后面的院子,就忍不住抱住了徐娘子。 徐娘子也是惊魂未定,揽住了她的腰,手掌一下一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口中呢喃:“娘不会让你去当奴婢的。” 她虽然出身乡野,没什么见识,可是也知道这大户人家阴私最多,折出一条人命太正常了,就像小时候玩的最好的玩伴,被父母送去镇上一户乡绅家里当丫鬟,没到一年时间,送回去的就是用草席裹着的尸体,还有一荷包的碎银子。 她当时还偷偷去看过,没想到揭开草席之后,玩伴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伤痕,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让人看着就胆战心惊,她回去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而且那还只是个乡绅呢,县令可是大官,据说还是京城什么什么府里出来的,这讲究更多,她可不愿意悦儿进去受这个罪。 被她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背后,徐桓悦的心情渐渐镇定下来。 好在这一件事算是避开了,也算得上是足够幸运了。 只是,她还是不免疑惑:“为什么那位夫人突然就拦住了呢?” 要不是县令夫人说话阻拦,可能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带走了,她可没有忘记最开始县令夫人对自己的满意,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桓悦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徐娘子拦住了她发散的思维:“不要去想了,你快用柚子叶洗个澡去去晦气,一定是你这些天沾染了什么邪祟,等明天,我带你去庙里拜一拜佛祖,求个平安符挂着,以后一定平平安安。” 徐桓悦被这么一打断,又被徐娘子推着进了屋里,看她翻箱倒柜找晒干的柚子叶,徐桓悦只能叹了口气,顺着她的意思洗了个澡,出来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现在满是柚子的味道。 小白从天井那棵大树上一跃而下,看着浑身冒着香气的徐桓悦一眼,又忍不住凑近了闻闻味道,好半晌才红着耳朵尖尖,诚心诚意夸奖:“你身上好香啊!” 徐桓悦伸手把他推开,自己坐到树下的靠椅上,自个儿托腮想了半天,又招手让小白过来坐在她的对面,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忍不住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徐桓悦面前总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双腿并直,膝盖靠拢,两只手乖巧地垂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看着徐桓悦说话。 等她问话了,他想了想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徐桓悦被他这句话弄得一噎,伸手推他:“那你听得那么认真干嘛?” 小白躲过她的手:“可是我觉得,她这么做,可能是看出了你是哪个哪个侯府国公府的真千金吧。” 徐桓悦瞪他。 不过是之前看话本的时候,随口说到的真假千金梗,当个笑话说给他听了,结果他倒好,那这个来取笑自己,简直罪不可赦。 小白笑着回看她。 眼神纯洁清澈,像是一泓清泉,水汪汪的,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样子。 最终,徐桓悦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自己回去想吧,问你你又不知道,真是浪费时间。” 小白嘴角嗫嚅了几下,最终却还是没有拉住她,只好目送着徐桓悦进了屋里。 可能是这柚子叶不够,驱的邪祟还没清完,不然怎么到了第二天生意最好的时候,有人来闹事了呢? 桓家几个魁梧大汉往门口一站,把门堵得严严实实,跟着中间的缝隙里又挤进来几个长得同样腰身像水桶一样的媳妇打扮的女子,一掐腰就开始对着徐记早点的牌匾喷唾沫。 徐娘子匆匆赶到前面来,看着桓家这群不要脸的老老少少,气得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这门一堵着,外面要进来的食客进不进来,里面吃完了要出去的食客也是被堵着出不去,只好两边夹着,把早点店里的几人和桓家一群人夹成饼。 看到徐娘子出来,桓家大女儿,也就是带头骂的那个女子,骂得越发得劲起来,就差没骂徐娘子的八代祖宗了。 她指着徐娘子一跳一跳地指责:“你个没良心的破落玩意儿,真以为自己长得好?你不如撒泡尿找照照你那张脸,真是黑心黑肝,良心都被狗吃了。” 对着围观的食客,其余几个桓家媳妇和女儿,“责无旁贷”上去一番唱念做打,没一会儿徐娘子就变成了道德败坏伤风败俗不孝子孙的万恶之徒。 人的情绪最容易煽动起来,桓家人这么一闹腾,好像大家都是看清了徐娘子的“真面目”一样,一个个也指着她骂。 中间或者有几个稍微冷静理智的人,说“徐家娘子不是这样的人吧?”“徐家娘子性格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这样呢?弄不好是他们在诳人。” 跟着只会被两边情绪被煽动起来的,自诩正义的围观者骂一顿,斥责一番,好像这样就能表现出围观者的冷静睿智一样,久而久之,连个给徐娘子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就在两边僵持,桓家人打了徐娘子一个个措手不及,眼看局势一边倒的时候,一盆混着面糊的脏水从二楼泼下,直接把桓家那个讲的最猖狂的大姑姐给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 桓家大姑身边站着的几个弟媳身上,也溅了一身的葱蒜沫子。 她们顶着一头湿发,抬头看人,二楼窗前,徐桓悦端着个水盆,眼神犀利地看她们。 她们的话,一下子就被梗在喉管里。 像啊,真的像啊,这个小侄女这样的眼神,真是像极了她们的大哥。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是这样的一幕,还是忍不住让她怔忡了一下。 时间一下子静止住了。 直到一声粗冽的嗓音,像是一把剑,劈开这拥挤的人群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死了 我又活了 今晚没菜,放过我自己qaq,我也馋,越写越馋 第64章 壹肆 拥挤的人群之间, 让出了一条仅容一人走过的路来。 徐娘子、徐桓悦,还有桓家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朝着那边看去。 来人正是宋岑商父女。 宋岑商本来是准备带着一直缠着自己要过来的女儿过来吃顿早点。 上次的小馄饨真是深得他心,宋清这个小丫头也被那碗五彩汤圆忽悠得找不到北, 让家里的厨子做了好几次, 都不是那个味道。 这对父女一拍即合,一大早就往这码头边上的徐记早点跑。 结果真是碰巧遇上了这件事,一群人把路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个指着徐娘子骂她“伤风败俗”“不检点”, 宋岑商长得高,远远地就看到了被围在最里面的徐娘子眼上满是气恼愤怒的样子,想也不想就开口斥责道:“你们在感谢什么?给我让开。” 他也不想想, 他是军营出身,嗓子又粗又大,刻意扬起来还带着几分杀气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这样一来,围观群众纷纷给他让路。 桓家人也被满身煞气的宋岑商给吓住了,他们禀性欺软怕硬, 被这么一吓, 胆子都没了, 这个时候一个个如缩头鹌鹑一样, 哆哆嗦嗦不说话装哑巴。 宋岑商走过来, 在徐娘子身边站定, 宋清则是更不客气地往她身上一扑,撒娇道:“姨姨,我还要吃那个五彩汤圆。” 徐娘子本来满腔的烦闷郁郁,被她这么一弄反而笑了起来,在她头上摸了两下, 一口答应:“好,我一会儿就去给你做。” 徐桓悦从楼上噔噔噔跑下来,走到跟前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破木盆还没放下,顺手往边上一放,把赖着徐娘子撒娇的宋清给拨开:“你干嘛呢?这是我娘!” 宋清手脚伶俐地往徐娘子身后一躲,露出半个头来,还做着龇牙咧嘴的鬼脸。 徐桓悦忿忿,撸起衣袖就要和她理论,没想到桓家的大姑见骂她娘讨不到好,倒是把气全撒她身上了,掐着腰逮着她就开始骂: “你这个下/作的小娼/妇养出来的小贱/人,连你大姑二叔都敢泼脏水,果然是有妈生没爹养的混账玩意儿。” “……” 诸如此类的脏话,让徐桓悦甚至怀疑这个姑姑是不是身怀绝技,自带脏话库,不然怎么能说了这么久没有一句重复的呢? 她笑眯眯地走上前去,看着骂的唾沫满天飞的桓大姑,又看了一圈围观的人。 他们有的很面善,是在店里吃过多次的老食客,可是现在仍然指着徐娘子说长道短。 他们有的有点脸熟,可能也是进店里吃过一两次的,依旧是一脸自以为站在道德高地的洋洋得意。 还有的是街坊邻居,在旁边开店的人,此时更是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看戏,时不时叹一句“果然是这样,要不然她家生意怎么那么好”,就仿佛这不是家早点店,而是暗窑子一样。 就好像,所有被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有关人性、有关道德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一面,此时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最后,徐桓悦的目光落在挤在最前、骂的最狠,偏偏同时也是来的最多的那个穿着绸衣的山羊胡男子身上。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 桓大姑骂得正起兴呢,结果被她这样不明不白突如其来的笑容给唬住了,咒骂声停了一瞬。 徐桓悦的目光从那些按照血缘关系,她应该喊大姑、二叔、二婶、二姑、三叔、三婶的人身上一一划过,然后指着他们,对围观的人笑眯眯说道:“骂了半天,你们还不知道这群人是谁吧?”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些呢,是我的叔叔,婶婶,还有姑姑,但是他们姓桓,和我家的徐记早点可没有关系,你们别扣这样的帽子给我们徐家娘俩。” 这话说的,忒是奇怪,哪有叔叔婶婶和嫂子侄女不是一个姓氏的?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等他们议论,徐桓悦就紧跟着开口解释了:“是,他们是我的姑姑叔叔,但是我爹,是入赘的。”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嘈杂,就连宋岑商,也忍不住看了徐娘子一眼。 入赘,这个词就代表着你桓家的儿子,进了徐家的门,从此之后在女方的族谱上,生的孩子也是跟着女方姓的,换句话说,他本来的家庭和他后来入赘的家,已然没有关系。 虽说血脉是断不了的,但是从礼法上说,徐娘子不赡养老人,也无可厚非。 “他们说到现在我和我娘的不是,可是桓家的人和我们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徐桓悦笑了笑,跟着说,又不声不响放了个大招,“而且,他们说到现在的我娘不孝顺公婆,可是他们家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好,还不是因为每年都得从我娘这里拿一笔钱走,要不然怎么一个个吃得这么好呢?” 围观的人看着桓家一群长得颇为壮观的男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时间,风向好像被扭转了。 可是徐桓悦也知道,人们的耳朵总会听见别的声音,立场也像是随风摇摆的芦苇,一会儿偏向这边,一会儿偏向那边。 而人言,也是最可畏惧的。 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徐桓悦干脆进去拉了个凳子,像是聊天一样,把这些年桓家从徐家拿走的钱财,还有他们那些龌龊的言行,一一娓娓道来,还特意把那天自己经历的给浓墨重彩渲染一顿之后,讲了出来。 别说吃瓜群众了,就连宋岑商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为人正派,从而不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忙回头挥手,让跟着一起来的小厮过来,耳语吩咐了他几句。 那个小厮急匆匆跑走了。 这一番动静,倒是悄无声息,除了只隔着三四步站着的徐娘子看到了,没人注意。 听着徐桓悦的话,桓家众人脸色突变,赤橙黄绿青蓝紫变了个够,碍于人太多,一个个咬着牙。 徐桓悦看着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笑了笑心道:还不算特别蠢。 只有桓二叔,也就是那个最大言不惭要续娶徐娘子的脑残之辈,一个劲往前冲,抡起拳头要往徐桓悦身上招呼。 只是这拳头还没落下,在半空中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那只手修长而好看,骨节分明,因为使出了大力气,关节处泛着白色。 明明是一只弹琴作画的矜贵的手,此时握着桓二叔,却像是玄铁炼出来的手铐一样,任他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 “小白?” 徐桓悦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露出一个笑来。 小白脸上也浮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只是当目光移向桓二叔的时候,又恢复了冷淡甚至于漠然的样子。 桓二叔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此时也是这样,一个劲儿求饶服软,生怕小白一时不爽直接把他的手腕给折断了。 小白倒也不想再碰他,反手一个使劲,把他往外一扔,壮硕的桓二叔被摔了个屁股蹲,围观人群一阵哄笑声来。 在这阵哄笑声里,两路衙役穿过人群而来。 他们穿着藏青色的衣袍,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神色匆匆,为首那人更是疾步走到宋岑商面前,拱手行礼:“宋将军,您有何吩咐?” 宋岑商挥挥手,指着桓家那群人淡淡道:“他们寻衅滋事,明目张胆打人,把他们抓了去吧。” 领头的衙役闻言,拱手称是,又是给手下十几号人一挥手,马上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桓家人,就一个个被反手按压动弹不得。 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明明之前也是这样找徐家麻烦,也有官爷来,可是从来不曾这么强/暴地抓人。 他们终于意识到怕了,可是已经迟了,哪怕是好言好语跟着那些押解他们的衙役说话,还要塞钱,甚至恳求徐娘子饶命,都无济于事。 毕竟衙役们更怕站在一边虎视眈眈的宋将军呢。 ** 等他们被衙役押走了,人也散了,徐娘子忙进去给大家一人下了一碗清汤面。 用厨房砂锅里熬煮的澄净鸡汤做底,劲道的挂面扔进去煮开,咕嘟咕嘟冒着泡,面条里浸满了鸡汤的鲜美味道,捞进纯白的瓷碗里,撒上葱花香菜,一碗热乎乎的热汤面就好了。 徐娘子招呼着小春把面碗端上桌子,又亲自捧着一碗放到宋岑商面前,言语之间满是谢意:“今日的事情,多谢将军相助。” 宋岑商眼神全盯在那碗面上,闻言挥挥手不当回事:“不过就是找了个衙役,哪里称得上谢。” 哪里是这种说法呢? 徐娘子知道,今天要不是因为宋岑商在,可能衙役压根不会来处理这些小事,她们母女还要继续受着这些指点,无论如何,都是要感谢他出手相助的。 她还要继续道谢,却被宋清拽住了衣角:“姨姨,我的五彩汤圆呢?” 徐娘子看她,温声解释道:“五彩汤圆花的时间长,小姐要是想吃的话,我晚上去做,您明儿个早上来吃,好不好?” 宋清虽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但是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转头和宋岑商说话:“爹——” 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自家爹碗里的面都吃完了,正在偷偷摸摸从她碗里捞呢!她的是小碗,按宋岑商一筷子下去,碗里就只剩下汤汤水水了。 她连忙把碗抢了回来,拿着筷子挑了面条吃,鲜美筋道,爽滑可口,这股热意好像顺着喉管直往腹腔而去,身体各处都感觉到了慰贴。 她连忙加速,几口把碗里的面都挑着吃完了,连汤也没给她眼巴巴看着的老父亲留一口 ,谁让这滋味香到她差点把舌头给吞了呢? 最后,她扒着碗边,笑得天真而带着讨好:“姨姨,你做的都好好吃啊,我明天不想吃五彩汤圆了,我还要吃这个面条!” 此言一出,徐娘子笑了,宋岑商、徐桓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早点店里,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轻松愉悦的欢快氛围里去了。 第65章 壹伍 桓家人被衙役带走, 据说被关了三四天,才被匆匆赶来的桓家祖父母给塞钱捞走了。 他们这次倒是没有蠢得继续跑过来骂徐娘子,但是徐二叔到镇上来的时候, 顺嘴提了一句, 桓家人准备去把徐家村的老宅给砸了,幸好他在家里,把人给赶跑了。 徐娘子对他千恩万谢,又留他中午吃饭, 徐二叔憨憨地挠头笑了,顺势答应下来。 虽然桓家人来闹事,也说清楚了和徐娘子无关, 可是后续的影响其实真的挺大的,本来到时候就满是人的店里,这几天只坐了不到一半的人,空荡荡的。 徐桓悦打算盘的时候,也忍不住托腮望天,回去揍桓家那群家伙的想法更坚定了。 徐娘子倒是心态很好, 只是徐桓悦知道, 她不过是面上看的去而已, 到了人后, 看着没有卖出去的包子馄饨, 依旧会心情不愉。 这都叫什么事啊? 徐桓悦双手托腮, 坐在天井的树下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最炎热的夏季竟然悄悄走了,和她经历过的那些只能开着空调续命的蒸笼似的炎热夏日相比,这个夏天并没有那么炎热,拿着蒲扇一摇一晃, 那股热意就渐渐没了。 树影婆娑,狭小的光斑从树梢泻下,在地面上铺开一层碎金。 徐桓悦仰头,看着正对她头顶的一片叶子,摇摇晃晃像是要掉下来一样,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她面前站定。 徐桓悦瞪他:“你往旁边让让,挡着我的光了。” 小白乖滋滋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是把光还给徐桓悦了,同时也刚好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披了一件金色的披风,映出了他脸颊上细微的绒毛,也让他像个从云端漫步走来的仙人一般。 徐桓悦此时才意识到,小白长得是真的好看,鹤立鸡群,浑身上下带着贵气,像是从小在金玉中滚出来的人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愣愣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坐就是,我又没让你站在太阳下。” 小白听话极了,乖巧地坐在了她身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习以为常的动作落在徐桓悦眼里,竟然觉得有几分僵硬。 她盯着他看。 小白手放在膝盖上,偏头回看她。 好像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纯良的眼神,犹如山间跑出来的小鹿,犹带着几分山涧的雾气,水蒙蒙的。 她心道: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 徐娘子把麻利地和面做饺子皮,又剁了些白菜和剩下的肉馅搅和在一起,做了个白菜猪肉的馅料来包饺子。 她也不用其他人来帮忙,自己没一会儿就捏了几十个“膀大腰圆”的饺子来,列队排开一个个如挺起腰腹的小将军一般憨态可掬。 滚开的水里,饺子随着水波浮浮沉沉,直到一个个都鼓起肚子在水面上飘起来的时候,徐娘子手疾眼快把这些饺子捞起来,放进用辣椒油、酱油、香醋、香菜等调配出来的酸汤里,一碗香喷喷的酸汤水饺便大功告成。 这滋味,又香、又带着些酸味,上面铺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椒油,让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端起来两三口便把它吃完一样。 徐二叔稀罕地看着他面前海碗里的饺子,探头闻了闻,赞叹道:“二丫她娘,你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这饺子闻着,我就觉得饿了,要我说啊,你这个早点点开得是真做对了。” 徐娘子端了碟切好的皮蛋上来,笑着解释道:“我是跟在李师傅后面学的,你等一会儿,他大概就要闻着味道过来了。” 话音刚落,老李师傅就捋着胡须慢悠悠踱步过来,嗅着这酸汤味道,赞了一句:“你今儿个的调料做得很好,我闻着就香。”说完,就拿起了筷子,夹了一个送进口里,饺子皮劲道,咬下去有一股韧劲,咀嚼起来很是清香,之后便是馅料,虽然只是普通的白菜猪肉馅,但是混在一起之后,猪肉的鲜和白菜的甜混在一起,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刚刚恰好。 李师傅忍不住叹道:“不错,好吃。” 徐二叔好奇地看着老李师傅,嘀咕了半天,也忍不住夹起碗里一个饺子咬了下去,这一口下去更是不得了,他眼前一亮,两口把嘴里的咬完,筷子又直直冲着碗里下去,快准狠地夹了一个又一个,两颊被塞得满满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吃了。 徐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招呼其他人也来吃,很快小春、小冬、小白、徐桓悦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一个人捧着一碗酸汤水饺吸溜起来,一时间屋子里满是酸汤的味道,还有吃水饺的声音,间或有几声要再添一碗的声音,其乐融融。 宋岑商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推开虚掩着的门,看着里面的热闹场景,不由得一怔。 徐娘子把手里的碗放下,看着来人,诧异道:“宋将军,您怎么来了?” 宋岑商挠头,支吾道:“没什么事。”他总不能说,自己在路上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就跑过来了吧? 好在徐娘子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换了个话题:“那您有吃饭吗?要是不嫌弃,这里还有些水饺,我给您盛一碗?” “不嫌弃,”宋岑商挥手道,“我正好没吃午饭,你给我来一碗吧。” 徐娘子给他盛了,又问:“那将军,您要上去雅间吃吗?我给您端过去?” 宋岑商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放在这里就是。” 徐娘子有一瞬间的纠结,要是不知道他是将军还好说,可是现在,人家可是将军,能和他们这些人坐在一起吃吗? 宋岑商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着自己把碗夺了过来:“不妨事,我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哪里没吃过?这些还要讲究,那还吃什么?再说了,我现在饿极了,让我吃吧,我越闻越香。”说完,就自己拿了个筷子,跨进板凳里俯身大口吃了起来。 老李看着他,捋着胡子愣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您是宋岑商宋大将军?” 宋岑商刚把一个皮薄肉多的饺子一口吞下去,听了老李的话,他差点被噎住,咳了半晌,回头看老李,忍不住问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的?” 老李大吃一惊,连忙要行礼,结果被宋岑商一把按住了:“你别,吃就是了,拜來拜去多没意思。” 虽然他这么说,可是老李哪里是能克服那些尊卑观念的人,还是弓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弄得宋岑商没辙极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三两口把碗里的饺子吃完了,连带着汤也一饮而尽,最后看着徐娘子道:“那个,我有点事情和你说一下,你能和我来一下吗?” 说着说着,还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像是横刀立马的将军。 徐娘子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去了后面的天井那边。 徐桓悦一边吃,一边偷偷摸摸探头往那边看,结果小白一挪身子,把她的视野给挡得严严实实,徐桓悦气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干嘛?我就是看一下他要和我娘说什么,也不行吗?你给我让开。” 小白听是听进去了,可是还是挪都不挪,徐桓悦喊他他也不答应,好像真是在认真吃饺子的样子。 徐桓悦被他气得一梗,也没有看人的兴致了,把碗里的饺子吃完,碗往小白那边一推,扬起下巴看他。 小白不说话,却乖乖地顺从着她,把自己的碗和她的碗放到一起,堆到一边放着的盆里去了。 这一副乖巧的样子,落在徐桓悦眼睛里,让她莫名想起了受气小媳妇的形象,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弯弯,像是揽尽了一河星光,小白转头看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弯起来的眉眼,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起来乖巧极了,仿佛和邻家少年没什么区别。 徐桓悦觉得心里一软,看他笑,她又忍不住想笑,到最后就是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结果不约而同咧嘴笑开了,这样一来,她刚刚那阵气就烟消云散了,也无暇顾及到外面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第66章 壹陆 没过一会儿, 徐娘子心事重重地回来,宋岑商跟在后面,只说了一句:“你好好考虑。”便也转身走了。 那日之后, 徐娘子都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哪怕徐桓悦追问再三,也没有用,她咬紧牙关不曾开口说原因,徐桓悦无奈, 正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徐娘子突然说要关了店,回村里一趟。 这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小冬小春吓得以为徐娘子不准备开店了, 虽然这些日子店里的人越来越少,可是好歹还是一份工作,他们兄妹靠着这个,一个月还能赚些钱财,攒下来日后娶媳妇嫁人也都有些指望,可是要是不开了, 他们就要陷入之前流浪的状态里去了。 另外两个买回来的丫头也是瑟瑟发抖, 生怕徐娘子说把她们转身卖了。 就连徐桓悦, 也下意识觉得她是不准备开了, 结果徐娘子一出门, 看到门口一排人站着, 瞪大眼睛看她的样子,她无奈地笑,解释道:“没有不开,我只是回家散散心,过几日就回来。”顺便也想想那日宋岑商恳切的提议来。 这样一来, 大家虽然还带着点疑虑,但也挪开位置放徐娘子回家了。 徐桓悦想了想,并没有和她一起回徐家村,而是留在了县城里。 往日一大早就开门迎客的徐记早点关了门,哪怕是常在这条路上走的人也觉得怅然若失,往日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混着包子馄饨的香味,悠悠地往外散,那股人间烟火气息仿佛就扑面而来,也揭开了一天的序幕来。 然而它关门了,那些熟悉的喷香的,让人情不自禁顺着香味走进去的味道也消失了,只剩下合起的门扉。 路人的心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 徐娘子回家了,小冬和小春也回去了,徐桓悦和小白两个只能自己做吃的。 徐桓悦一个厨艺白痴,碰上小白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两个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最后徐桓悦先屈服了,无奈地先进了厨房,小白眼上带笑,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厨房里面。 早上吃的是徐娘子做好的包子,在蒸笼里热一下便可以吃了,中午饭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徐桓悦打开厨房的橱柜,发现里面还有一把挂面,她看着小白,问:“吃挂面行吗?打个荷包蛋,放点青菜,你能吃吗?” 怎么不能? 再说了,小白作为一个她不做饭就得饿肚子的人,徐桓悦单方面认定他在这里没有话语权,快刀斩乱麻决定了中午吃啥这件大事。 她吩咐小白去烧水,结果他引个火把自己弄得灰头土面,徐桓悦实在是无奈极了,只好自己把火点着了,让小白拿着晒干的枯树枝条,一点一点往里面塞,不要让火熄了就好。 小白点头答应,结果还算是不错,火没有在半途熄灭了,倒是成功把锅里的水给烧开了。 他烧水的时候,徐桓悦也没有闲着。 她把小青菜洗干净放在一边篮子里,在水面冒起咕噜咕噜的小泡泡时,先是在锅沿上把鸡蛋壳磕破,手腕一翻,把鸡蛋打进锅里去,两个圆润的鸡蛋就在锅里漂浮着,等它们成了型,她再把挂面下进去,滚开的水里,面条很快就软了,等这遍水开了,面条滚上来了,她又稍微加了些冷水,这次把锅盖关上,等这次再烧开,面条就熟了。 在把面捞出来之前,她又把青菜都了扔进去,水灵灵的小青菜,在开水里略微烫一下,便熟了,此时她把面条用筷子夹起来,放进放着猪油、酱油、葱花等调料的大碗里,卧上荷包蛋和青菜,再舀起一勺面汤浇进去,用筷子拌开,一碗还能看得过去的面条就做好了。 她端着自己的那一碗,坐在厨房边的桌子上,低下头闻着味道,满意地喟叹一声。 小白端着自己那碗走了过来,坐在徐桓悦对面,拿着筷子挑起来一撮面条,放进嘴里。 徐桓悦期待地看着他:“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看着她晶晶亮的徐桓悦,小白愣了一下,嘴里还含着那面条,颇有些傻愣愣地看着徐桓悦。 徐桓悦瞪他:“我问你呢!你说话啊,不许说不好吃。” 小白一下子笑了起来,像是携了一身金光而来,眯起眼睛笑的模样让徐桓悦心中一动,不得不屈服在他的颜值之下。 他笑着说:“味道很好。” 徐桓悦的手在桌子下捏住了大腿外侧的肉,才能从他这个不经意的微笑攻击下恢复镇静理智的样子:“那就行,吃吧。” 说完,就把头埋进碗里,自己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小白看着她的头顶,黑油油的发顶上,有一个旋儿,看起来和她这个人一样可爱。 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低头吃一口她做的面,只觉得这股暖意顺着喉管,一路往心里去了。 ** 几乎与此同时,京城虎威将军府。 一位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坐在屋里正在和她几乎一个模子长出来的俏丽女孩儿说话,二人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相对笑了起来。 门外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硬挺,容貌英俊的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来:“你们娘两个在说些什么呢?” 贵妇人忙起身,跟在他后面到了屏风后面,亲手替他脱了外面的衣袍,伺候他换了一身家常衣服,笑着招呼他:“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说。” 男子点头答应了,又问了几句话,一家三口坐在桌前,下人们鱼贯而入,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送了上来。 屋里一时间其乐融融,一看就是感情很好的一家人。 等吃完了饭,男子去前院了,女孩儿也回屋了,贵妇人倚在引枕上,和心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的瑢姐儿不会真要嫁进长公主府里吧?谢家一地鸡毛,只怕瑢姐儿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心腹也明白这件事,却只能安慰她:“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哪里会白白送进火坑里去?” “但愿如此吧。”贵妇人的脸上有些惆怅,一时间疲惫了许多,无奈地摇摇手,“我是不愿意我家瑢姐儿受那个罪的,但愿爹在前面能拦着些,不要真到了这一步才好。” 心腹忙道:“夫人,这话您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在老爷面前说,不然又要惹他生气了。” “知道了。”贵妇人点点头,此时倒是有些谈笑的心思,“我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婿,我还不知道?他这个人啊,就见不得别人说他是靠着妻族显贵的,非得要人夸他走到今天都是因为自个儿的原因,可是就他那臭脾气,要不是有我钱家在后面护着,哪里还能当上这虎威将军?不说别的,宋大将军可是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心腹往外看了眼,也偷偷笑着恭维:“果然还是夫人最了解老爷,是我僭越了。” 贵妇人摇摇手:“你说的也对,虽然我知道,但是挂在嘴上说,只会让我们夫妻感情越来越不好的,我省得的。” 心腹又说了几句话,她们偷偷说了些压心底的话,贵妇人正准备让人下去,自己略微眯一会儿,结果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进来,拿着封信,和贵妇人禀告:“夫人,这是舅老爷的信。” 贵妇人笑了起来:“他怎么会给我写信?”又忙接过那封信,亲自拿着手边的小剪子把信封的边打开,展出写满了字的两张信纸来。 她先是嘴角含笑,结果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眼尾垂了下来,莫名带着冷意。 屋里那阵温馨从容的感觉,突然散了,心腹和那个大丫鬟,突然感觉浑身冷飕飕的,她们忍不住抱臂,有些瑟瑟发抖。 贵妇人终于看完了信,倒是突然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大弟也算是有心了,这种小事,还巴巴地给我来了一封信。”边说,她边把信递给了心腹。 心腹斗胆一目十行把信看完了,眼睛瞪圆了,满是诧异:“这?这是真的吗?” 贵妇人笑着在那封信封上点了点:“谁知道呢?只不过如果弟媳都觉得那人有点像是国公夫人的话,那这件事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定国公家里的那回事,千娇百养、和太子皇子各家的少爷都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竟然是假的,而真千金却流落民间,不知道在哪里。 这件事传出去,谁还不说一句荒唐? 定国公府里在寻找那个真千金的事情,京城里的世家都略有耳闻,她之前没有放在心上,结果现在她大弟倒是有缘,遇见了一个据说和定国公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年龄也大概对得上,这可真是太巧了。 贵妇人摇摇头,笑着把那封信折好,放进刚刚那个信封里,道:“还是先查一下,要是是假的,倒是不好。” 心腹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退了下去。 此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番调查的发现,倒是比她们所以为的,更要让人震惊。 第67章 壹柒 “你说什么?” 徐桓悦被徐娘子的话一惊, 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瞠目结舌重复她的话,“娘, 为什么突然要去京城?” 徐娘子温和地笑:“没有什么原因, 就是这里流言蜚语太多了,我有这样的好手艺,留在这镇上也没有意义,不如去京城里开家铺子。” 徐桓悦瞪着她:“可是……” 徐娘子看她, 虽然依旧是带笑的样子,可是眼里却是坚定与不容拒绝,徐桓悦明白了她的意思, 嘟囔几句,坐下不说话了。 除了徐桓悦,其他人也被这大雷震得跳起来——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徐娘子不过回去了几天,竟然就做了这样的决定来。 徐娘子回视他们,摇摇手叹道:“这些时日的流言蜚语, 你们也不是听不到, 我感激你们这个时候也不曾走, 等我和阿悦走之前会给你们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她手掌往下压, 压住了小冬等人的骚动, 淡淡道:“那日宋将军说的的确有道理, 我是听习惯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的,可是没道理让我的女儿也招人非议,无论如何,我肯定是要走的。” 小冬小春咬牙,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最后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扑地跪下,给徐娘子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徐娘子眼角隐约有些泪光闪过,她起身也不说话,进了后院。 徐桓悦看着他们兄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在此之前,她是真的也不知道徐娘子回徐家村两天,结果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看着本来就是流浪孩子的兄妹二人,还是心生不忍,问他们:“你们是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京城吗?” 小春摇摇头:“我们两个手拙,人又笨,真和东家、和小姐一起去了,弄不好还要你们养着我们两个,不如就在这安陶镇上待着 要是东家不介意的话,小冬和她后面也学了些手艺,开个包子铺还是能养活我们的。” 这样也不无道理。 徐桓悦点头:“那也可以,至于那些手艺,我娘肯定也不会介意的。” 小春本来还心中颤颤,听了徐桓悦这肯定的话语,他们瞬间松了一口气,看着徐桓悦的眼里满是感激。 虽然做包子馒头是体力活,要累得多,但是这也是一门吃香的手艺,凭借小冬跟着徐娘子学来的三脚猫功夫,别的不行,养活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桓悦灵光一现,倒是突然有了些主意,和小冬他们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之后,就窜到后面院子里找到了对着窗边若有所思的徐娘子。 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娘~”顺便丝毫不客气地往徐娘子身边盘腿一坐,头顶着她的肩膀,在她身上磨蹭,一副再黏糊不过的样子,弄得徐娘子心里软软的,忍不住把她散在外面的头发给捋到耳后,无奈道:“有事就说,做什么撒娇样子?” 徐桓悦嘿嘿一笑,头抵在徐娘子肩上,和她说起了小冬小春二人的意思,徐娘子闻言颔首:“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方,哪里有那么讲究?他要拿着这手艺求生,便去就是了。” 徐桓悦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又和她说起了自己刚刚灵光一现想出来的主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让人觉得诧异的想法,放到现代,处处可见连锁店,只是现在并没有这种说法,徐桓悦一提,徐娘子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样,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徐桓悦拍着胸脯道,就是不能行,当成一次试验,也花不了多少钱,要是成功了,更不用说,徐记早点的名声可就真传出去了。 虽然她的身体不是徐娘子的亲女儿,她自己也是来自异世的一缕灵魂,可是徐娘子温柔从容,一切用来形容母亲的词汇,放在她身上都恰到好处,久而久之,徐桓悦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她自然也是想着她的生活能越来越好,最好让桓家那群蠢货气死的。 最终,徐娘子还是没有妄然答应,而是请来了李师傅,亲口询问他这个法子可不可行。 徐桓悦和小白坐在一边,听大人说话。 李师傅捋着胡子:“这主意倒是新奇,但也不是不能行,但要怎么样才能做到每家分店的味道都和我们最正宗的店里一个味道,这才是难题。” 徐桓悦叽叽喳喳要说话,结果被小白一把抓了下去,她一个趔趄,瞪他:“你干嘛呢?” 小白脸上的表情有遗憾,有后悔,深邃的眼里好像一片大海,包容一切。 他笑着揉了揉徐桓悦的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重新起了个话头道:“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徐桓悦耳朵里,却像是雷电轰鸣声响起,炸得她一时间脑中思绪都清了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呐呐道:“那就好,那就好。” 小白看着她的样子,漂亮的眉头蹙起,难得在他脸上见到了踌躇无措。 他想起来自己是谁已经有段时间了,只是一直在和徐桓悦某种不能言传的默契里保持缄默,一直不肯开口说出这件事情,但是这次是要去京城,被逼无奈的他,只能选择坦白。 他怎么能回京城呢? 这不是狼入虎口吗?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谋划了那次意外,非要置他于死地,他九死一生回来,觉得每一个人都可疑,都是伤害自己的凶手。 除了徐桓悦。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走的原因。 因为他从徐桓悦身上,找到了自己不曾拥有的安全感,她人小,但是却永远在那里,微微一笑都散发着坚定的力量来。 他这短暂的十几年光阴里,除了梦里偶尔梦见的娘亲之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贪恋着这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和她告别,自己在京城里的熟人太多了,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知道他这位长公主唯一的儿子,是被当今圣上当成亲儿子养着的。 他在找到害自己的那个人之前,不能贸贸然让人知道他和徐家这些无辜的人还有些牵扯,这样对她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等到…… 等到他挖出凶手来的那一天,他一定要亲自上门,向她提亲。 之后徐娘子和李师傅说了些什么,徐桓悦全程浑浑噩噩,只顾着回忆刚刚小白在她耳边轻轻说的告别。 她揪着自己的耳朵,心里好像突然空了块大洞一样,冷飕飕地灌着凉风,好像让她一下子陷入了冰窟之中。 她扪心自问:什么时候小白这么重要了?可是却得不到答案。 她不知道,但是几乎从自己穿来没多久,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了,他沉默寡言不说话,偶尔还会做噩梦,梦里还会哭,像个小傻子一样,有时候喜欢泼她冷水,有时候会抢她饭吃,但是这些细微的举动,反而让徐桓悦有了些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真实感。 可是他说,他要走了。 徐桓悦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她想到他就要离开了,一时间心里也空荡荡的。 晚上,月黑风高,风吹过,树梢上哗哗作响,像是在唱一首秋天的赞歌。 小白把自己这些日子的行李大概收拾了一下,坐在窗沿上看着月亮,顺便看一看徐桓悦对那间屋的窗户。 其实应该反过来,他只是借着赏月的理由,多看她而已,哪怕见不到人,看着她的屋子,也比什么都看不到好。 他要等最黑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溜走,也省得有那些离别的愁绪会像蛛丝一样缠上去,甩也甩不掉。 月亮渐渐上了黑幕一般的夜空正中,也是该走的时候了,他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徐桓悦的窗扉一眼,从自己屋子的窗沿上一跃而下,拿起早就收拾放好的包袱,准备轻轻关上门走人。 房间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告别信,也不算是不告而别了吧? 他虽然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要被那些情绪干扰,继续做他无情的贵公子,可是出门的时候,脚步声还是慢了下来,他还是忍不住看了徐桓悦的窗,一眼又一眼。 甚至他有些埋怨,为什么这窗户竟然是合起来的? 就在他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的时候,窗户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露出一个头来。 徐桓悦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轻的,哑哑的:“你就准备这么不告而别?” 小白一下子愣住了,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徐桓悦伸出手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让他过来。 小白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在徐桓悦的窗户外,迟钝地问:“干什么?” 徐桓悦把手放下来,瞪他一眼,拽着他的衣领往前,气鼓鼓地帮他把衣服领口理好,又借着月光,把他衣服上的褶皱抚平,道:“一路珍重。” 月光太亮了,小白也看到了她眼圈一圈的红痕,像是哭了很久很久,他声音呐呐:“你的眼睛?” 徐桓悦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一时离愁别绪上头哭的呢,瞪他:“月光太亮了,我被闪到眼睛里,不行啊?” 小白点头,好像徐桓悦说什么,都是对的一样。 第68章 壹捌 小白的离去, 仿佛是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落下一片树叶来,随着水波飘走,不留痕迹。 徐娘子的去意已决, 这些天倒是有条不紊地尽进行着, 把铺子里的东西陆陆续续收拾起来,准备带上京城,至于其他的,她和李师傅商量之后, 还是觉得等铺子在京城有些名气之后再说吧。 徐桓悦也是之后才知道,这个建议是宋岑商提出来的,他那日把徐娘子喊出去说话, 就是在说这些,这样一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有一个这样的人在京城里当个庇护,倒也不错。 宋岑商还帮着租好了房子,也省得她们过去, 举目无亲,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徐桓悦不知道为什么剧情朝着未知的方向崩得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道她去京城会发生些什么, 但是只要跟在徐娘子后面, 好像什么后果, 她都能够承受。 只要不让她一个人流落到原书原主那样的境地就好,毕竟有时候她自己设身处地一想,原书女主此时才是举目无亲 ,爹早死,娘病重, 亲爹亲娘拿着养母的命来威胁她回家,结果回去之后还要忍受来自几乎京城所有人的冷眼,所有人都在拿她和娇宠长大的假千金比较,要是换成她,她不觉得自己会做的比原主还好。 从安陶镇到京城,马车也需要一天一夜的行程。 到了大清早,天光乍亮,朝霞铺满了天空,金乌的光微微从云缝里逸出来,漂亮到不可思议。 徐桓悦从榻上醒来,揉着眼睛撩起窗帘往外看,马车停在城门前,从这个角度往城门那边看,高大肃穆,如巨人一般矗立,散发着岁月变迁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来。 城门外的官道上,停着一溜排的马车,与她们这辆普通而又简陋的马车相比,那些华丽精致,一看就是京中高门大户人家的马车。 她趴在窗口,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迟,一路颠簸又实在是睡不着,她现在困极了,往后一倒又倒进了徐娘子的怀里。 徐娘子嘴角含笑,温温柔柔地摸着徐桓悦鬓角的柔软发丝,也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京城的威严,她也被震到了。 没过一会儿,几个兵士持着叉戟,手按在腰侧,把沉重的城门打开。 “吱呀~”木门划过地面,发出这样一道声音来。 前面的几辆马车先行。 兵士接过马夫手里的信物,看了一眼,手一挥,便让他们过去了。 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恨不得好好巴结上他们,哪怕只是一个车夫也好,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呢! 前面几辆车走得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徐家的马车了,这次兵士倒是一脸严肃,但是也没有说些什么,挥手就放人进去了。 徐家的马车进了城,便有人骑着马迎上来,那人穿着甲衣,脸上带笑,一副再和气不过的样子,拦下车问道:“是徐娘子吗?” 徐娘子从马车里探出头,略点了几下,疑惑道:“请问您是?” 甲衣男子挠头,笑得莫名有几分憨气:“我是宋将军派过来的人,您喊我赵武就行,我带您去租赁的院子去。” “那就多谢了。”徐娘子朝他道谢,又吩咐马车夫跟着赵武的方向走。 宋岑商租的房子不大,但是胜在地段好,前面就是正对着街道的门面,稍微改造一下就能营业,而且这条路正好在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所住的那片,想来生意也不会差的。 徐娘子仔仔细细绕着屋子转了几圈,脸上的笑都没停过,最后一圈转回来,她回到正堂里,忍不住朝着赵武道:“赵先生,您帮我给宋将军道声谢,要是他方便的话,我还想请他吃次便饭。” 赵武笑:“不用徐娘子相邀,我来的时候,将军和小姐特意托我来央您一件事,他要明日带着小姐过来吃饭,还要我待会儿去把菜买好送来呢!” “那怎么行?”徐娘子道,“既然他们要来,哪里还有自带菜的道理?” 赵武口拙,推辞了几次,还是没说过徐娘子,他干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直接把菜放到了收拾干净的厨房里。 徐娘子看着满满当当一个厨房的菜,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在心里记下了这回事——要是再有下次,可不能让人家破费了。 之后一个白天,徐娘子和徐桓悦都在收拾家里,另外两个丫头则是跨了一道门,去隔壁给李师傅收拾屋子去了。 ——此时倒是真的师傅了,临走前一天,李师傅找到徐娘子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第二天徐桓悦就知道自己多了个师公。 只不过她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她一个吃货,有这么一个超会做菜的师公,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次李师傅也跟着一起来了,好在这院子后面是两个院子,中间有一道门隔着,徐娘子和徐桓悦住在东边,李师傅住在西边,正好住开了。 房子本来就收拾得很干净,今天只要把东西放进去,床垫被褥铺好,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摆好,衣服也一件一件摆进箱笼里。 等忙完一切之后,已经到了晚上了。 这夜,徐桓悦睡得沉极了,倒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天亮。 徐娘子笑盈盈地看着揉眼睛出来的徐桓悦,道:“快来吃早饭吧。” 徐桓悦点点头,自去洗漱,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看着熬好的南瓜粥和从家里带来的腌蒜头,她昨天累极了,吃的不多,今天就着略带辛辣的蒜头,呼噜呼噜喝了两碗粥,把胃都撑满了,才捂着肚子往椅子后面一倒,满足地喟叹。 徐娘子忍不住笑,看着屋子,也不由自主学着徐桓悦的样子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还有来京城开店的一天。” 徐桓悦把凳子往她身边拉了拉,头放在她的腿上,仰头看着她。 徐娘子摩挲着她的头发,笑着道:“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回忆起自己最初想开家早点铺子的原因,要不是因为当时徐桓悦太辛苦,天天在安陶镇和徐家村两边奔波,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所以她怎么也要立起来,怎么也不能事事都让自己的女儿冲在前面。 然后…… 然后就不知不觉成了现在这样,她此时竟然站在京城里,她之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来这里的一天呢!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话,徐娘子便去厨房处理食材,等着中午宋家父女来吃饭。 昨日赵武真是什么都买了,海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能买到的全都买来了,堆在厨房的地上,几乎就没有落脚的地方。 徐娘子能处理,但是怕自己做不好,还特意把李师傅请过来帮忙,李师傅也是想着趁着这个机会,食材还多,教一教徐娘子怎么把这些菜做好。 二人在厨房里忙碌,徐桓悦也没有闲着,她跑去把酿了一季的葡萄酒取了出来,经过几次发酵之后,酒色鲜艳,杯中清澈,迎着光,温润的紫红色让人心醉。 看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盛满的酒水,徐桓悦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走了的小白。 当时,酿这桶葡萄酒的时候,小白才刚刚被她捡到呢,可惜了,他还没有尝到这个味道,就已经消失了。 明明当时说好了,开盖的时候,一起试试的,结果他这个背信弃义的大骗子。 徐桓悦发誓,自己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他就是个大骗子,这天底下最大最大的骗子! 她气鼓鼓地把酒搬走,可是没过一会儿,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了,又放了一小桶在原来的位置上。 才不是她说话不算数呢!她只是个履行承诺的好孩子,而已。 等宋岑商和宋清到了的时候,徐娘子那边的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宋清今天穿着件粉色的新衣裳,头上带着个金铃铛,一晃就一响,叮铃铃地要跑进厨房里去。 徐桓悦手疾眼快地把这个每次要和她抢娘亲的家伙拽回来,宋清气得哇哇大叫,在这边和徐桓悦跳脚,却挣脱不了她的挟制。 她们两个这边在闹呢,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宋岑商不声不响钻进厨房里去了。 相爱相杀的小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先把这个烦人精给弄走,再继续进行内部斗争。 结果两个一前一后进去,宋清在前面,看到了宋岑商绕着徐娘子转的画面,她机灵的小脑袋瓜一转,瞬间有了新主意 此时才知道有一个靠谱的爹有多好,她甚至已经想到了徐娘子天天给她做馄饨讨好她的场景了,她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于是宋清飞快地转身,把徐桓悦 堵在了门口,然后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徐桓悦不明所以,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一路挣扎,最后竟然没有争得过宋清,被她一路给推了出去! 徐桓悦:生无可恋… 徐娘子恰好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禁抿唇笑起来,宋岑商顿时像个摇头晃脑的大狗一样凑上去,笑得憨极了:“看她们感情多好啊!” 徐娘子点头,也觉得她们两个竟然能玩到一起去,简直不可思议。 恰好听到这句话的徐桓悦:我呸,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宋清也听见了,一吸鼻子,双手抱臂给徐桓悦翻了个表演:对不起她们相看两厌! 第69章 壹玖 虽然她们强烈地表示出相看两厌的状态来, 可是宋岑商还是简单粗暴地把她们两个打包往旁边一扔,自己坐到了徐娘子身边去了。 宋清龇牙咧嘴地捂着惨遭老父亲蹂/躏的肩膀,难得没有跟他呛嘴, 反而心里恨不得给他摇旗呐喊 早日把徐娘子娶回来当她后娘, 那以后她每日都有好吃的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笑。 而徐桓悦,脸上表情就没有那么好了,她双手抱臂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 眼神在这两个人之间逡巡。 其实倒也没什么蹊跷,但是她眯着眼睛,看宋岑商开始不顺眼了, 感情他忙前忙后,是为了抢娘? 她有些不爽,但是一想到徐娘子辛劳半辈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闷头吃饭。 徐娘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哪怕做这些大菜, 味道也能说得上是数一数二, 红烧肉的汁水拌饭, 她就能吃下大半碗饭, 更不用说炒仔鸡的鲜美, 清蒸鲫鱼的清香, 真是沾了唇,就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的何止她? 宋家父女二人也是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去,一个个展示了过人的天赋,哪怕是宋清,徐桓悦吃了一碗多就已经捂着肚子吃不下了, 她还能继续抱着鸡腿大啃特啃,就更不用说一个人饭量抵得上五六个人的宋岑商,看他的架势,说他要把桌子吞了,徐桓悦都会信。 这顿饭吃的时间尤其长,宋岑商坚持到了最后一秒,把桌上碗里的菜全都清完了,一个个瓷碗里空空荡荡,看得来收拾碗筷的丫头目瞪口呆。 宋岑商憨厚地笑了,挠着头脸上竟然有些红色,像是不好意思:“我好像吃太多了。” 徐娘子忍着笑回他:“不妨事,将军吃得多,才有力气舞刀弄枪嘛!” 宋岑商被她这么一说,当即一撸衣袖:“那可不,我的刀法最好,斩了不知道多少宵小的首级,抢法也还行,我还会拳术,一拳下去就能把人砸得哇哇叫回家找娘!” 这么得意的样子,活像十多岁到处炫耀自己勇武的毛头小子,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个曾经统帅三军的大将军来。 他说得起兴,一把把徐娘子从椅子上拎起来,要让她去庭院看他打拳。 徐娘子挣脱不过,被他带着往前走,结果被宋清拦了下来:“爹,你喝多了吗?” 被宋清这么一打断,有些晕晕然的宋岑商一下子清醒过来,放开搭在徐娘子肩膀上的手 ,讪讪然看她。 和一只摇头摆尾祈求原谅的大狗没什么两样。 徐娘子忍不住笑了,抚了抚衣服,回头看徐桓悦,嗔怪道:“你今天拿的是什么酒?怎么还把将军给喝醉了?” 徐桓悦看着桌子上的葡萄酒,脸色无辜而又委屈:管关什么事?关她的酒又有什么事? 宋岑商老脸一红,尴尬地转移话题:“刚刚还没问,这是什么酒?味道还不错。” 算他会说话。 徐桓悦哼哼唧唧把这酒的酿造过程大致说了一下,听说这是葡萄酿成的酒,宋岑商愣了一下:“怪不得这味道还甜滋滋的呢,我喝了不少,现在一点也不晕。” “那是你喝的酒太杂了,”徐桓悦趴在桌子上懒懒说道,“现在买到的酒酒色一点也不澄静,还很浑浊,喝起来有什么好?” “这倒是,”宋岑商也深有同感,“我喝的最烈的那种烧刀子,虽然烈了些,但是颜色倒是好看些。” 他又忍不住问:“那你是有法子处理酒中飘着的那些浊物?” 徐桓悦眼睛晶晶亮,看着他道:“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话音未落,宋岑商就一挥手,特别好说话:“那试试就是了。” 徐桓悦笑嘻嘻地起身给宋岑商行了个礼,突然感觉他人还是挺不错的。 徐娘子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清悄悄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头放在徐娘子膝盖上,瞪大眼睛看她。 乍一眼看去,倒是像极了一家人。 ** 宋岑商说试,那就是真的试一试,他把那日的赵武派过来听徐桓悦指使,徐桓悦也没有客气,风风火火带着人去找工匠,造一套大致的蒸馏模型出来,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她在外面忙着,徐娘子那边的铺面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李师傅先前还捋着胡须说要请些他熟识的人来撑撑场面,结果被徐娘子一劝,还是放弃了。 徐家早点变成了徐记食肆,找个了吉日正式开张,崭新的牌匾挂上去,下面吊着两个大红灯笼,门联上挂着大红花,门前鞭炮声响个不停,把这几条街上的人都吸引了来。 时间不早了,正是早餐午餐之间的时间。徐娘子让人在门口摆了个桌子,上面放着刚刚出锅的包子,各种馅料的包子放在外面,味道顺着空气往外传,路上行人闻到这仿佛长了眼睛往他们鼻子里钻的香味,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咬牙还是决定去买个包子尝尝味道。 徐桓悦笑着拿油纸包起一个又大又圆的肉包子,递给他:“今儿个开业,包子半价就能买。” 这话传出去,不少本来想着自己走快点,就闻不到这味道的人,一转身一咬牙一跺脚就又折了回来,要了个肉包子。 这包子便宜,还大,一口咬下去的肉都是货真价实的 ,吃的满嘴流油,味道简直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了。 他三两口就把这个包子给吃完了,转身又买了三个,准备带回家给家里的孩子们尝尝鲜。 反正今儿个便宜嘛! 同样,有吃了包子就走的,也有觉得好吃,就进了店里吃别的东西的人。 今天虽然忙碌,但是好在徐娘子从前几日就开始准备,倒也不急不忙,一道又一道早点往大堂上,霎时间里面飘荡着的满是香味,简直让人走都不肯走,只想多闻闻这味道了。 小馄饨皮薄馅多,一口下去刚刚好,味道鲜美,让人家欲罢不能。 芝麻汤圆咬开白色的皮,里面流淌出黑乎乎的馅料来,香味浓郁醇厚,仿佛甜到心里去了。 ………… 吃完了,连喝的茶都有讲究,花茶果茶甜滋滋的,一口下去怎一个爽字了得? 到了最后,一个个都是捂着肚子走的。 至于还没走的,那就是等着午餐的了。他可看到了菜单后面还有大菜呢,连寻常的早点都能做得这么好吃,想必菜肴的滋味更是绝了吧。 果不其然,端上来的菜,就没有让顾客不满意的,送走最后一桌捂着肚子走人的客人,她们才终于松懈下来,忙碌了一天,一个个都疲惫极了,但是只要一想到他们今天的入账,好像就又有了动力一样。 第70章 贰零 徐记食肆凭着味道, 在这条街上拼出一条血路来。 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徐桓悦出门,街坊邻居指着她就道:“这就是徐记食肆老板娘的女儿。”她还有些有与荣焉的感觉来, 干起自己的活来, 动力也更足了。 她太庆幸和宋岑商合作了,他是大将军,名声地位在那里,做什么事情都事半功倍, 无论是找地方,还是找工匠,都易如反掌。 如今蒸馏的那套设备也大概做出来了, 下面就要进行现在世面上买的普通米酒的蒸馏,徐桓悦更是恨不得一天的时间都泡在里面。 这样的日子忙碌而又充实,过得却很快,不知不觉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最成功的一批蒸馏酒也终于大功告成。 徐桓悦捧着坛子,准备带回去, 让宋岑商尝一下味道, 一时不查, 倒没发现赵武凑近了酒坛, 眯着眼睛嗅着酒香, 她笑着也分了他一大坛子:“赵将军, 您也尝一尝这味道。” 赵武挠头,脸上红了起来,倒也没有拒绝,一把把那个明显大了几圈的坛子拿过来,心里想着:这徐家小姐倒是会做人, 这么多带回去,刚好和那些“土匪”一起分了。 他兴冲冲扛着酒坛回家,没过一会儿他心里所想的那些“土匪”——也就是宋岑商一起打仗的心腹,闻香而来,有直接破门而入的,也有直接□□的,一个个摩拳擦掌,倒是真合了“土匪”这称呼。 赵武见怪不怪,把酒坛往桌子上一放,一掌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一股醇厚的酒香瞬时飘了出来,这群“土匪”被馋得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赵武一脚把要抱着酒坛的人给踢走:“去去去,拿酒杯来,稍微讲些礼仪好不好?” “礼仪?”被赵武踢走的那个叫孙乔,他挠头笑了,“赵哥,你什么时候还计较这个了?” 说起这个来,赵武就一肚子苦水:“我呸,我好心告诉你们,你们这段时间皮都紧着些,将军那边可是一直想着摩拳擦掌追徐娘子呢,如今娘们唧唧的,我上次在他们食肆吃饭稍微没那么注意,结果转头就被将军拉走骂了一顿,要我好好学一些‘礼仪’,别丢他的人。” 孙乔哈哈大笑,心里却默默把这件事给记下了。 ——铁树开花,他们将军估计现在可是把人家当宝贝了,像他这么精明的人,就一定得好好去讨好一下未来的将军夫人才对。 他这么想着,一阵香味飘过来,孙乔使劲翕动着鼻翼,闻着味道很不得把那东西抢过去。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他们之中最聪明的军事公孙离手里拿着个食盒,一身白衣悠然而来。 赵武眼尖,一眼认出了这是徐家食肆的食盒,眼前一亮,几步上前,在公孙离肩上一拍:“还是你聪明,喝这么好的酒水,不配点徐家食肆的菜,就真的太可惜了。” 公孙离抖了抖衣服,脸上温润入水的笑,谁看他都是翩翩公子,谁能想到这家伙已经心肝脾肺肾都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把食盒放到桌上,也不要人招呼,自己又悠悠然拎起那壶酒,往一边的酒杯里倒了慢慢一杯,悠闲而又潇洒地品了起来,喝一口,还拿起筷子夹一口卤鸭,吃得津津有味。 赵武等人对视一眼,饿虎扑食一样冲上去,他们同生共死这么多年,这群兄弟禀性再了解不过,要是跑慢了一步,只怕碗里冒尖的菜,一眨眼就被夷平了,还有闻着味道就觉得够烈的酒,只怕连拎着坛底往下倒,也滴不出来几滴。 ** 他们这边吃得像是打仗一样,反观徐家那边,就要文雅很多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家父女就成了徐家饭桌上的常客,像是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徐桓悦也习惯了,反正徐娘子也并不反对,她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更不用说徐娘子还特意找她谈了一下,这样一来,她心里那些嫉妒就被心疼取代了。 徐娘子虽然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女子,但是因为徐家外公膝下没有儿子,干脆就把徐娘子当成儿子养的,她读过书,识几个字,算盘也会,也算得上这个时代难得有文化的女性了,她这样好,却守寡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她要是想着再嫁,徐桓悦绝对不会阻拦。 这么想着,她也渐渐释然了,抬起头搭上了宋清的话,两个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俨然一对欢喜冤家,倒也热闹。 但是他们开心,却也有人一肚子恼火。 钱夫人一手把八仙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砸了下去,保养得精致年轻的脸蛋上充斥着怒气,眼神狰狞,像是下一秒就要狠狠掐上人的脖颈一般。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查一下那人是不是真的国公府真千金,结果误打误撞发现,感情换的那个是她夫君的女儿? 这都叫些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钱夫人只感觉自己的隔夜饭都呕出来,越想越气,脸上染了薄怒的绯红,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 满屋站着的下人战战兢兢,一个个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样子,看着钱夫人更是火大。 她努力深呼吸,把那种怒气压下去,又大喝了一口茶,好像冰凉凉的感觉,稀释了她胸腔里那阵火,现在她总算是能正常思考这件事了。 这算得上是件顶大的事情。 对她而言,要是桓郎的发妻还在,她就不是正妻了,虽然按家世按容貌,按能给桓郎带来的帮助,那个乡野出生的女子根本比不上她,但是按先来后到的规矩,哪怕是公主,都跃不过发妻。 对桓郎而言,多年的同床共枕的夫妻做下来,钱夫人不敢说了解他透彻,但也算得上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他最是重面子,但是面子与他的仕途一比,好像并不算得上是大事,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说不定为了巴结国公,还要把徐娘子接回来,让她当妻子。 而对国公府而言,他们的嫡亲孩子回来,流淌着他们家的血脉,无论如何都要感谢养大她的徐娘子的。 还有那个在爆出身世之前在京中横着走的赵玉冉,那可是太子都爱慕的人,她的人脉在这里,无论会不会回桓家,桓郎都要把她当成掌中珠捧着的。 这么一想,钱夫人也默默做好了决定。 先把徐娘子处理了,她不过只是一个农村妇女,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算现在开了个食肆,也不见得会有多聪明,趁着现在谁都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快准狠把她收拾了,这局也就破了,之后再去找国公夫人,把这件事告诉她,也能在她那里得个人情,再之后就顺着事情发展吧,反正能威胁她地位的,从头说到尾,也就只有徐娘子一个人而已。 这么想着,她心里那股气慢慢也就熄火了,踱回了内室。 下人们匆匆进来,把一地的碎瓷片给仔细地收拾包好,扫了三四遍,直到确保地上没有一片碎瓷了,才松了口气。 钱夫人想到了,就恨不得立刻去做,因而一刻也等不及,直接找来了她的心腹,秘密吩咐她去找个人,把徐娘子给悄无声息解决了。 她的心腹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寡言少语却最是忠心,虽然看着不像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有脸面,但是却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这么一说,心腹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点头下去找人了。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钱夫人忍不住松了口气,只待她给自己带个好消息来。 只是她千查万查,却没有查到如今桓父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大将军宋岑商正磨刀霍霍、呸,是诚意满满正在追人呢,追的那个人还正是她现在恨到骨子里去的徐娘子。 而且她更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徐桓悦的身世,却没想到,宋岑商身边那个多智近妖的军师公孙离,不声不响,却也把事情的真相凑出来了,厚厚一沓纸,直接砸到了宋岑商的桌子上。 宋岑商在自己家里,就没有那么讲究了,现在正把腿翘到书桌上,大喇喇地往椅背上一靠,拿着银牙签剔牙,瞟了一眼那东西,问:“什么东西?” 公孙离没好气:“和徐娘子有关。” 这么一说,宋岑商立马坐直了身子,双手在胸前一抱,示意公孙离:“你说,我听着!” “…………” 公孙离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把事情概括了一遍,告诉这懒得让人无力吐槽的宋岑商。 宋岑商先是神色放松地听他说话,越听,神色越严肃,到了最后倒是正襟危坐起来,眼神炯炯看着公孙离,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倒是回来了。 “所以说,徐家那个丫头,就是定国公那个老狗,找到现在的亲女儿?” 宋岑商一字一顿,把这简直匪夷所思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公孙离点头,又道:“对了,还有,徐娘子的那个丈夫没死,你还认识呢!” 这? 宋岑商眼前一黑:“是谁?我要宰了那个兔崽子!” 第71章 贰壹 公孙离意味不明地笑, 不说话。 宋岑商咬牙切齿,试探着把自己认识的几个大龄单身未婚的将领名字一个一个报出来,公孙离听一个, 摇摇头, 再听一个,又摇摇头。 宋岑商气得一拍桌子:“你给我摇头晃脑干嘛呢?快给我说到底是谁!” 公孙离高深莫测地瞟他一眼:“将军,你就要快说出来了。” 宋岑商颓丧地往椅背上一靠,不带什么希望地随口报出了一个名字:“桓东永?” 他只是想起徐娘子家女儿名字里的那个桓字, 然后随便说了个名字。 结果,结果就看到他那个足智多谋的军事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宋岑商眼前一黑,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阵让人无语的思绪里走出来,看着公孙离:“你确定没骗我?” “我当然没骗你,”公孙离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解释道,“说起来桓东永之前还是徐娘子的上门女婿呢, 结果后来当了兵立了功, 转头就娶了钱家的千金, 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 哪里还记得乡下还有糟糠妻?” 虽是淡淡的语气, 可是不难听出公孙离对他这种行径的不齿。 宋岑商也是这般想法, 一拍桌子:“我就说嘛,为什么我和他一直不对付,原来他还真是个伪君子,无耻小人!” 他和桓东永可谓是十几年的老对头,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尤其是宋岑商,第一眼就觉得桓东永虚伪会装,后来又因为战场上的一些事情,二人相看两厌,势如水火,连金銮殿上的皇帝也都知道这件事情。 而宋岑商却怎么也没想到,桓东永竟然还真是个抛弃妻女的无耻小人,他露出鄙夷的神态来。 其实也不怪他鄙视桓东永,毕竟他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成天耍刀弄枪,但是人品是真的不错,和发妻不说感情多好,但是给了她尊重,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发妻生宋清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他之后也没有再续娶。 主要还是一心扑在那群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上,就没有桓东永暗戳戳站队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蹙起眉头,问公孙离:“那现在赵家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公孙离摇头:“我怎么知道?只不过到现在,也只有桓东永的夫人查到了这件事,按理说,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要是说出口,也得…” 之后的话他还没说出来,宋岑商就明白了:“也得把桓东永正儿八经的发妻给搞死,才能说出来,是吧?” 他脸上带着笑说,可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公孙离哪里看不出来,宋岑商这是怒气冲天了,他抖抖衣袍不准备这个时候蹭上去给他出气了。 宋岑商的确恼火。 老虎不发威,都把他当成了病猫是吧?要是徐娘子真被那个毒妇算计了,他找谁哭去?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一时间没有发现宋清悄悄走了进来,在他悬在半空的凳子脚上跺了一脚。 他一时不察,差点额头和面前的书桌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捂着额头瞪着宋清:“你干嘛呢?就这么对你爹?” 宋清呵呵意思意思地笑了两声,问他:“我刚刚听公孙叔叔说,徐姨和你那个死对头有点关系?” 宋岑商疑惑地看她:“你问这个干嘛?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又不愿意了?” 宋清露出恶魔一般的笑容:“当然不是,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后悔的?”边说,边绕着宋岑商走,好像他要是敢同意她这话,宋清就打爆她的头一样。 宋岑商起身,无奈地把女儿按到自己坐着的凳子上,和她对视:“你放心,你想的那件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我既然说要娶她,就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反悔。” “那?”宋清得到满意的回复,脸上僵硬的表情略微和缓了些,却还是看着宋岑商,“可是徐姨和你那个不是好人的死对头,按道理还在一张婚书上啊!而且,徐姨说不好对他还有点感情呢!” 前一句,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认识徐娘子比起桓东永晚了几十年,至于后一句,他见徐娘子的意思,不像是怀念“亡夫”的样子,何况就算当时心里挂念,这么多年桓家的折磨,和桓东永在京城娶妻生子过着好日子的打击,也会让她彻底死心的吧?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宋岑商却有些犹豫。 见状,宋清忙凑过去,给他出主意:“爹,你让桓将军写封和离书下来,不就好了吗?” 宋岑商一回神,笑了起来,大手在宋清后脑勺拍了一下:“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好家伙,我这就让人去干活。” 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出去,留着坐在凳子上的宋清,一脸懵逼。 ** 徐娘子还不知道这件大事,忙碌了一天,她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了。 虽然最近店里生意实在太好,又请了不少帮工,但是掌勺还是要她来,这样的劳作量下去,每天晚上徐桓悦都要拿着药油给她按摩一下手臂。 今天也并不例外。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了,徐桓悦一边在手里倒了些药油,沿着徐娘子的手臂轻轻地打着旋儿按压着,一边往窗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徐娘子也看了一眼外面,问道。 徐桓悦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而且,离剧情里原主回赵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这些时日,徐桓悦摆脱剧本过着自己的生活,打定主意不回去,而事实上也真的差不多做到了,很多发展都和剧情隔了十万八千里,可是随着剧情发展里原主被找回赵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些日子,她晚上连连做梦,梦到的都是原主回家后被各种打压鄙视的情形,作为梦里的旁观者,她看着躲在角落里,那么小一团瑟瑟发抖的原主,都忍不住心疼起来。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娘,我们晚上吃火锅吧!”既然心里不爽快,当然要吃一顿好吃的才好。 这个时节,吃热乎乎的火锅最好了,李师傅独家手艺的汤底,醇厚鲜香,烫点青菜,放点肉片,毛肚,黄喉之类的,在滚热的汤里一滚,夹起来,再放进蘸料里滚一圈,简直是舒坦到了极致! 徐娘子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馋了,转头就让人去准备食材去了——反正家里又不是没有大厨。 徐桓悦高兴地笑眯了眼睛,盘腿坐在徐娘子身边,一边哼着歌一边给她继续揉药膏,半天才想起来:“娘,你厨房里新来的两个大叔,是从哪里请来的啊?” “你说张大哥和孙大哥?”徐娘子倚在靠枕上,姿势闲倦,眯着眼睛想了想,“是师父带回来的,具体是从哪里挖来的,我也不清楚。” “怎么了?”她又问徐桓悦。 徐桓悦摇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了,问一嘴。”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回事,准备待会儿去找师公问一问。 没一会儿,火锅便好了,正巧徐桓悦也完成了自己的按摩流程,起身理了理衣服,等了去屏风后面换衣服的徐娘子一会儿,二人一起走到了外面。 还没等她们坐下呢,就又有人不请自来了,徐桓悦看着这对踩点来的父女二人,翻了个白眼。 可真是辛苦他们了,难得每次都不多不少刚刚好踩点到达呢! 反观这对父女,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羞耻,绕着桌子闻火锅的味道,满足地发出赞叹声来,尤其是宋清,嘴和抹了蜜一样,好一通彩虹屁,把徐娘子哄得见不着北。 徐桓悦懒得看他们三个人的样子,可是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移出个椅子坐下,双手托腮淡淡道:“你们别在那里商业互吹了,快来吃吧。” 只见宋家父女像是一道龙卷风一样,从桌旁一下子一人移了一个凳子坐下,便要摩拳擦掌向火锅。 火锅的汤底是熬了许久的羊肉汤,上好的羊肉,哪怕是清汤也没有丝毫膻味,更别说里面还放了些药材一起熬煮,味道鲜美,吃之前先盛上一碗,那股暖意便顺着喉管直往身体各处去,好像哪里都妥帖了。 之后再麻利地烫菜吃菜,一时间筷子翻滚,谁也不肯让谁,欢声笑语仿佛长了翅膀一般,从这个屋子里跑了出去,直到很晚,才彻底消失。 ** 而这样一个平凡的夜里,有的地方却并不是风平浪静的。 定国公府后院,灯火通明,就连院子里屋檐下挂着的灯,也被一盏一盏点亮了。 原因却很让人唏嘘,原来是定国公府的夫人突然发了癔症,不知道怎么摆脱了下人们的视线,从正院里跑走了,还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现在国公正在让人找呢! 说起定国公府,大家想起的或者是他们家的嫡小姐赵玉冉,或者是功勋显著的定国公赵夔,却没有人意识到,作为国公夫人的孙氏,这些年越发深居简出,等闲不见人了。 赵玉冉神色莫测地站在正院屋檐下,斜上角一盏灯幽幽地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将她罩住,勾勒出一张精致宜人宜喜宜嗔的脸来,裹着的白狐狐裘,更是衬得她脸色莹白。 而此时,她的脸上却是一片淡然,丝毫看不出来母亲消失的惊慌,反而眼神中还稍微露出了些如释重负的意味来。 “大小姐。”身后有丫鬟低声喊她,赵玉冉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是个面生的其貌不扬的丫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瞬间露出笑意来:“是钰哥哥来了吗?” 丫鬟垂着头,微微点了点:“是的,主子在您的院子里等着您了。” 赵玉冉眼睛一亮,下意识就要跑,迈出去两步路,才意识到不对劲,又站住了,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吩咐一边站着的丫鬟丁香道:“你待会儿告诉爹一声,就说我有些咳嗽,先回去了。” 丁香点头称是,目送着赵玉冉脚步匆匆地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进了正院,和坐着闲适地喝着茶的赵夔说了这件事。 赵夔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回去好好服侍你家主子。” 丁香被他敲打多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赵夔把手里的杯盏放下,又拿了块糕点慢慢地掰开,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就这般慢慢地吃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人进来,说是找到了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多,更新不稳定,抱歉 第72章 贰贰 赵夔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点心放下, 又摸出一条手帕,把自己手指上沾染的糕点残渣慢慢地擦干净,这才起身, 示意那人带路。 国公夫人已经很多年不在京城的社交场合中出现了, 所以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已经沦落到这般境地,瘦骨嶙峋面色蜡黄, 比起千尊万贵的国公夫人身份,她倒更像是饱经生活磋磨的贫困妇人,脸颊上的肉只剩薄薄一层, 像是随便沾了些上去,不让骨头露出来一样,头发也稀疏了,头顶一片都是秃的,发丝里一片白,夹着几根黑色的, 手腕小女孩一只手就能握住, 也真真只是皮包骨头了。 赵夔站在屋子门口, 看着缩成一团的夫人, 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提腿进了屋子, 淡淡道:“你又在干什么?” 谢夫人看也不看他,只一个劲儿嗅着自己手里的小肚兜,口中喃喃,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夔眯着眼,把她手里的那个肚兜拿过来, 是个给小娃娃穿的,大红底色,上面绣着一个露出圆滚滚肚皮的小孩,憨态可掬,可是落在他眼里,赵夔不由得冷笑一声,把那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肚兜大手撕扯,直接碎成了一堆破布条,然后说道:“你不要忘了,玉冉才是我们的女儿。” “不是,不是,她不是!”谢夫人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扯着嗓子尖叫道,“她不是我的女儿!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一直疯疯癫癫的谢夫人竟然听懂了赵夔的话,眼里射出怨恨的目光来。 赵夔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玉冉一直是我们的女儿,这从来没有变过。” 谢夫人的眼里露出一丝清明来,指着赵夔斥责道:“你个狼心狗肺的混蛋,自己女儿流落在外,你都不怜惜一下自己的血脉,非要去宠爱一个野种,我当年是眼睛多瞎,才会嫁给你这种坏胚子?” 要是早些年,赵夔听到这样的话,大抵会气到把谢夫人给掐丝,可是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处处尊敬的生活过下来,他反而能笑着听谢夫人这么骂他,然后露出一个如初见时一般风清朗月般的笑来:“是啊,您可是前朝的贵女,嫁给我这样的穷小子,的确是受委屈了,可是要不是你嫁给了我,你现在还能这么毫发无伤,过着你贵族的生活吗?” 他说得越发开心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最后弯腰蹲下,和谢夫人平视:“眉儿,你别闹了,我们一家三口,之前过得多好啊,谁不羡慕我有个好妻子,谁不羡慕你有个好丈夫,谁又不羡慕我们有个好女儿?你看看,就因为你发现了玉冉不是你亲生的孩子,结果你就非要把家里闹成这样,现在玉冉不亲你了,你自己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何必呢?” “眉儿,我们就当这件事不存在,我们继续关门过之前的日子,好吗?”他语气诚挚,温柔得如同当年三月拂过护城河沿岸春柳的微风,带着春日的明媚,也让当年情窦初开的世家贵女一见倾心。 可是岁月流逝,谢夫人却再也做不成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瑟瑟发抖,把自己缩成一团,看向赵夔,试图用大声疾呼来表示出自己的抗拒来:“不!我不要!你还我的亲女儿来!我可怜的孩子,娘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你长得像谁!” 边说着,她一下子哭了起来,不是那种小声地抽噎,试图惹起赵夔的怜惜,反而是大声地嚎哭,没一会儿脸上就一片狼藉,这样的模样,让刚刚还算和煦的赵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挥衣袖,直接走了,到了门口吩咐婆子把夫人带回去,把她给看好了,说完就恨不得飞走一样疾步走远了。 ** 谢夫人的话,落到正好和太子离人煜一起走过来的赵玉冉耳中,她神色一变,眼眶发红,嘴唇紧紧抿着,脸上适时地露出些受伤的模样来,昏暗的火光从一边晕出淡淡的光晕来,正好可以让离人煜看到她瘦削苍白的脸上的难过,离人煜心中一动,想也没想就把赵玉冉拥入怀中,手在她背后轻轻地拍打着:“不要伤心,你还有我呢!” 赵玉冉乖巧地缩在离人煜的怀里,手指松松地挂在他的衣领上,眨巴着眼睛,眼尾酝酿出一丝红色来,像是一道哭泣过的泪痕:“煜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一说话,轻软的语调就仿佛在离人煜心底画着圈,勾得他心痒痒,他扬起大氅,把娇小的人儿紧紧地扣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道:“当然,你要是不相信,我这就回去,向父皇请旨,立你为太子妃,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不是爹的亲女儿,皇上会同意吗?”赵玉冉低头,手指拨弄着离人煜胸前的绣鹰图案,声音柔柔的,像是一道风。 离人煜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跟着便化成了温柔如水,看着赵玉冉轻声哄道:“可是你是父皇看着长大的,比起还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国公府亲女,还是你更得父皇心意。” 听了他这么笃定的话,赵玉冉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离人煜,眼中像是蓄了一汪春水,荡漾着人的心间,离人煜神色一动,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端得是佳人成双,鸾凤和鸣。 赵玉冉羞怯地低下头去,离人煜情意绵绵地看着她。 只是要是这个时候有人从旁边路过,那么一定能看到离人煜脸上有些扭曲的笑意来。 ** 当然,这些深门大户里面的事情,徐桓悦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有人要杀了徐娘子。 徐娘子坐在她的床上,脸色苍白,拿着被子恨不得把自己裹起来,看到徐桓悦看向她之后,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却比哭了还难看,徐桓悦心疼极了,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娘,没事了,人已经走了,外面还有人看着呢,不会有人过来的了。” 徐娘子反握住她的手,有些发抖:“我没有惹过人,为什么要来杀我?是不是我们的生意太好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徐桓悦声音镇定:“不可能,我们这间食肆无论怎么说,后面都有宋将军撑着,在这里就算他们妒忌,但是知道后台是宋将军之后,就肯定不会这么胆大妄为的,今天来的那个,绝对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徐娘子下意识问道。 徐桓悦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她有点怀疑是国公府的人,毕竟她们娘俩只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招惹到那些拳养私卫的家族里去,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在原书里,国公府的人却从来没有表示过要害徐娘子的恶意来,除了拿她威胁原主回去除此之外根本无事,所以从这里出发,国公府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所以,到底是谁大晚上跑来夜闯要杀人?要不是这里布置了宋将军派遣的暗卫,恐怕这时候徐娘子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徐桓悦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便有人大跨步走了进来,看着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徐娘子,宋岑商仿佛一下子忘记了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走过去坐在徐娘子身边,连忙追问:“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徐桓悦很有眼色地走到外面,留下他们两个在里面说话,只是,她仰头看着天,只怕自己离有爹的日子不远了呢! 只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后爹还没正式上位,她的亲爹竟然找上门了来了。 不对,更具体的说法,是被一怒之下的宋岑商派人,把他们一大家子一起拎过来的,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发泄怒气是一方面,宋岑商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逼迫桓东永写和离书来,毕竟徐娘子已经答应和他成亲了。 徐桓悦的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看着那个与自己长相依稀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我还没遇到过这么渣的人!” 而且,他都不叫渣了,干脆就叫无情无义,妻女不认,负心汉,关键是亲爹亲娘那一大群人也不认,社会性死亡,徐桓悦也是服了他了。 徐娘子也是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直到站在一边的宋岑商清咳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撇开眼去,一脸厌恶。 感情她这么多年的辛苦求生都只是一场笑话,她活得难道就像是一场笑话吗?徐娘子不由得冷笑几声。 桓东永先是一脸莫名奇妙,完全不知道宋岑商喊他来的原因,直到看到了十几年没有见到的发妻,还有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儿,他一怔,随即脸色淡了下来:“不知道宋将军深夜让我前来,是为何事?” 宋岑商冷笑两声:“没什么事,就是你既然都能派私卫杀人了,我自然也能派私卫逼你过来,写一封和离书。” “派私卫杀人?”桓东永脸上有些疑惑,“我并不曾干过这样的事情来。” “你就装吧!”宋岑商鄙夷道,“非要我把你家的私卫扔出来,你才肯承认吗?” 桓东永的面色也不好看起来:“你什么意思?我难不成还是那种偷鸡摸狗之辈?我桓东永坐得正行得直,这件事绝对不死我做过的。” 徐娘子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冷笑起来:“好一个行得正坐得直,你也配说这句话?” 桓东永面色一变,声音柔了些:“柔娘,我们的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和宋将军说清楚这回事,我们再说别的,行吗?” “算了吧,”宋岑商站到徐娘子面前,挡住了桓东永的视线,嗤笑道,“你的私卫要杀的,可就是她呢。” 第73章 贰叁 桓东永的脸色, 青了又青,然后变紫,最后彻底黑了下去, 瞪着一边的妻子, 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真是……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斥问钱氏道:“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动用私卫?” 钱夫人倒是被逗笑了,拿着手帕在自己的眼角按了按,然后轻轻柔柔道:“既然已经暴露了, 难道夫君还猜不出来原因吗?” 桓东永的眉头皱起来。 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钱氏会对他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发妻有这样的嫉恨。 正如钱氏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枕边人早就狼心狗肺到不念旧情的程度, 于他而言,徐娘子不过是他曾经落魄时的一桩耻辱,他这么多年避而不见,不也是因为这种心思吗? 这样想来,他是不愿意徐娘子,包括她的女儿, 再进入到自己的生活里的。 只是, 加上另外一个条件之后, 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钱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不知道这徐家姑娘的真实身世, 是否已经有人知道了?宋将军——他会是那个知情者吗? 被她想起的宋岑商, 对这件事浑然不知, 毕竟他那个足够足智多谋的谋士,并不曾和钱夫人的弟媳一样,有意识到徐桓悦和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 他只知道,徐娘子的“前夫”后娶的妻子要害徐娘子,但这也足够让他暴跳如雷。 他沉沉地看着桓东永, 片刻之后,淡淡道:“既然来了,就把休书写了再走吧。” 桓东永下意识地一抬头,看向宋岑商。 宋岑商没有丝毫退拒,定神回视着他。 仿佛有雷霆万钧,在这二人的对视里穿梭而过。 过了许久,桓东永低下了头:“大将军这是何意?” 宋岑商哂笑:“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你这般混账的行径,尤其是,我还想娶她回家。”边说,他边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徐娘子,笑容霎时便变了,像只大狗一样摇着尾巴,要徐娘子夸奖一般。 被他这个样子一逗,徐娘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和悦儿,都觉得自己可能对桓东永还有几分情意,可是谁会还挂念一个抛妻弃女这么多年的人渣?就算他不说,自己也会找他要一份和离书的。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谁爱要谁要去吧!这些年她们徐家出的钱尽的心,都当是喂了狗,至于前些年对这个上门女婿赞不绝口的爹,呵,人老了,果然眼光就不好了。 徐娘子就站在屋檐下,淡淡地看着桓东永,语气客气而疏离,丝毫看不出这也曾是一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的夫妻来着:“桓将军,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是我们徐家没有慧眼,识不出来您是有大造化的人,如今您走了您的阳关道,不如早点也送我,走我的那条独木桥,可好?” 桓东永的眼神闪过一丝晦暗,半天,他看着不大的院子里站得密密麻麻的宋将军府里的兵士,苦笑了两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就当是偿还当年徐……爹的恩德吧。 好在这话他没有说出来,不然怕也是要被徐娘子啐一脸,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要是真记得这恩德,不说把她这个发妻接回来当将军夫人,就是早些年回去给她一纸和离书,徐娘子都没有二话说,这些年他在京城当他的大将军,吃香的喝辣的,过得不亦乐乎,结果留着她们母女在徐家村辛苦度日,要不是徐家还是有些家底的,只怕这个时候她们孤儿寡母坟头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宋岑商倒是不知道这对塑料夫妻心里的想法,忙不迭地招手,让人拿来了纸笔,盯着桓东永写完了和离书,才松了一口气。 桓东永亲手把和离书拿起来,递给了徐娘子。 徐娘子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轻易就完成了,一时也松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和离书,脸上露出了些笑来。 这么多年,总算和这个人断了关系了。 至于桓家人,她看向桓东永:“你的那群家人贪婪到了极点,你都遮掩到了现在,就更不必回去找他们了。” 桓东永抬头看她,半晌点了点头:“改日我送些东西来,算是这些年你替我照顾他们的谢礼了,至于之后的,我是不想搭理那群人的。” “也好。”徐娘子笑了笑,不再看他。 桓东永也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钱夫人身侧,看着宋岑商道:“大将军,能放我们回去了吗?” 宋岑商现在心情正好呢,挥挥手示意这群电灯泡早滚早好,还不忘插一句:“对了,你家那几个私卫,我扣下了啊,不该来的地方,他们既然敢闯,便该承担这罪责。” 桓东永的脸色变了变。 他的私卫,每一个养出来都不容易,就这么折了三四个进去,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恨宋岑商,还是该骂自己的夫人。 到了最后,他只能够铁青着面色,朝着宋岑商拱手道:“大将军说得是,是我御下无方。” 宋岑商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桓东永只能瞪着自己的妻子一眼,满腔的怒火恨不得直接朝她发出来。 可惜了,钱夫人也是世家出身的贵女,和徐娘子完全不同的性格,她虽然惧怕丈夫生气,但是有足够的倚仗,倒也还算站得住,只是都到了这一步,她视为最大威胁的徐娘子,在几句话之间便彻底和桓东永没了关系,她趋利避害的心思又转了起来。 最后,她看了看转身欲走的桓东永,又看了看站在屋檐下,宛若一家三口的宋岑商,徐娘子,还有徐桓悦,一跺脚,还是准备把自己最大的发现说出来。 “夫君,且慢,我还有事要说。”钱夫人听见自己镇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桓东永面色难看,却还是转身看向了她。 站在屋檐下的三人,也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站在院子中间的钱夫人。 像啊,是真的像啊。 钱夫人看着徐桓悦抬眼扫过来的样子,不由得感慨道。 她想起来了。 当年谢夫人差不多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这个丫头一样,眼波流转间,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 她凝视着徐桓悦好一会儿,才开口,把这件事的原委细细道来,她的弟媳是怎么发现的,她又是怎么偷偷去查的,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一一说了出来。 徐桓悦的面色瞬时一变。 她怎么也没想到,剧情最后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地避开所有剧情线了,就连到了京城,她也只是两点一线的生活,生怕在这个紧要关口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这达克摩利斯之剑,最终还是该落下的。 她的手不禁摩挲起了虎口处那枚胎记来。 钱夫人的话说完,院子里的人面色都变了。 徐娘子脸色本就苍白,现在更像是失了血一样,嘴唇蠕动了几下,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一把拉过徐桓悦的手,像是要亲自查验一下那个胎记一样。 ——其实从小看到大的痕迹,她都牢牢记住了,哪里还有再去查验的必要? 只是当她再次看到徐桓悦手上的花瓣时,泪水像是控制不住一样,哗得流下来了。 她可以接受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只是假死,把她仍在家中那么多年,因为她们其实不过只是泛泛夫妻。 可是,有人和她说,她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也不是她的!这和挖了她的心有什么区别! 比起徐娘子的失魂落魄,桓东永脸上却满是喜色。 他竟然不知道,定国公府找了那么久的真千金,其实一直是自己的“女儿”。 这真是一笔划算买卖,和定国公府攀上亲戚,这,这简直是一件大喜事! 宋岑商的脸色,不像桓东永那般喜形于色,也不像徐娘子一样失魂落魄,他倒还算是淡定,看着徐桓悦,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好一个小姑娘,心思纯孝,还有几分机敏,有时候还有点奇思妙想,就比如那蒸馏之术,酿出来的酒浓烈得很,据说还可以用来清洗创口,也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 要是她真和徐娘子一起进了宋家,他也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绝不会委屈了她的,结果,结果,她竟然是定国公府的真千金! 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定国公的情况,他们这些在京城里久住的人,谁不知道? 他们家从上到下都疯了一样偏疼那个嫡小姐,要是一直就是赵家血脉倒也随他们去了,结果这还是个山鸡装成的凤凰,一时之间倒也成了京中笑话。 只不过,宫中的意思还是有些模棱两可,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弄不好,这位假千金就成了未来的太子妃呢! 一时之间,小院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桓东永一拍手掌,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找国公,把这件事和他说一说,这也是奇了,没想到我们两家竟然有这样的因缘,按这么说,那赵小姐还得叫我一声爹呢!” 说着说着,他就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到定国公府去才好。 于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定国公府的真千金找到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 第74章 贰肆 赵夔面色铁青。 不止他, 赵家其他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算特别好看。 都在皇上下旨封太子妃的节骨眼上,结果突然迸出来一个真千金,这肯定会让皇上多想的, 何况, 这真千金说起来还算是桓将军的女儿,身世也算是不错。 想到这里,赵夔更加头疼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结果一转头,看到坐在自己下首的赵玉冉纤细单薄指尖青白的样子,那阵微不可见的悔意就这么随风散去, 只余下对这个女儿的疼爱。 罢了,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算不是亲生血脉,也差不到哪里去,比起那个自己还未曾见过的亲女儿,还是扶持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 看起来比较靠谱。 赵玉冉听到了赵夔的心声, 不由得低下头, 用来掩饰住脸上的笑意。 看吧, 所有的人, 都逃脱不了自己的万人迷光环的! 她是胎穿的, 因此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调换了,只是这些年并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她早就死死地埋在了心里,至于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神奇的万人迷光环, 哪怕做错了事,也一群人无脑吹捧之后,她就更加不把这身世放在心上了。 宫里的贵人都喜欢自己,太子倾慕自己,按照世人趋利避害的本性,哪怕自己的身世真正曝光出来,最担心的人也不是她,而是赵家一群依附着自己的所谓家人。 至于能听到赵夔的心声,那只是赵玉冉偶尔之间才能听到,而且还得必须集中精神,就算听到了,之后对她自己的精神也是不好的,因此她只是像今日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勉力听一听。 她抬起头,看也不看面前的一群人,反而盈盈下跪道:“爹,当务之急是要把妹妹接回来。” 赵夔看着赵玉冉,眼里的疼爱宠溺做不得假:“玉冉,你……” 赵玉冉抬头看他:“本来就是我鸠占鹊巢,占了妹妹这么多年的身份,是我对不住她。”边说,她的眼眶竟然沁红了一圈。 赵夔叹了口气:“唉,玉冉你果然心思纯善,就按你所说,把她接回来吧。” 到了后面,竟然还有些不情愿。 赵玉冉在心里哂笑,只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徐桓悦竟然想都没想,一口就拒绝了赵家派去请她回来的下人。 她是吃饱了撑了吗?回赵家能干嘛?按剧情走,结果被假千金好一顿明褒暗贬,最后凄凄惨惨戚戚? 她可没有那受虐狂心态。 再说了,无论是赵家,还是这具身体原来“养父”的家,她都没兴趣,她现在只想跟在徐娘子后面。 徐娘子病了。 听到钱夫人所说的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她这个晚上本就过得心力交瘁,现在竟然一下子晕倒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更是握着徐桓悦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她一手拉扯到现在这么大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呢? 按宋岑商的心里话来说,他虽然一边心疼徐娘子晕过去,一边却又有几分庆幸,要不是这样,只怕桓东永那厮还很难打发。 他端着药碗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眼神片刻不离徐桓悦的徐娘子,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又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这般小女儿家作态有些好笑,到了最后,只是慢吞吞坐到了徐娘子身侧,不着痕迹地偏过半个身子挡住了徐娘子看向徐桓悦的视线,殷勤道:“喝药了。” 徐娘子大概是病得迷糊了,压根看都不看宋岑商,伸手拨开他,依旧盯着徐桓悦看,徐桓悦无奈极了,只好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娘,你放心,我不走。” 徐娘子的手却依旧紧紧掐在徐桓悦的手腕上,像是怕自己一松手,徐桓悦就不见了一般。 徐桓悦只好半蹲在床边,等她喝完了药,宋岑商端着药碗走了,才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子,声音柔和而又平静:“娘,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没有回去的意思,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自己走了,丢下你不管呢?” 徐娘子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有些虚弱:“你别怨娘,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管他有没有血缘关系,你就是我的女儿,要你离开我,那和挖了我的心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说着,她竟然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徐桓悦掏出手帕,帮她把眼角的泪水擦干:“好了好了,您别哭了,我不走,我也不怨你,是我自己不想回去的,回去能干嘛呢?” 要么就是被赵玉冉比到泥土里去,要么是被赵家一群人嘲笑成土包子,她是脑袋里面装了浆糊吗? 只不过徐娘子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弄得徐桓悦忍不住转移话题:“娘,您和他的和离书都拿到手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宋叔啊?” 这话题转的,徐娘子瞬时间就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她了。 徐桓悦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娘,我问你话呢?” “听到了!”徐娘子自暴自弃道,“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 徐桓悦置若罔闻,拽着她的衣袖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撒娇:“娘,您就给个准话呗,您要是再不说,宋叔就得急了,您也想我有个爹吧!” 先前几句,徐娘子倒是仅仅只从耳朵里过了一遍,最后一句倒是听真切了,一时之间有些惆怅,她这个女儿怕是真的父亲缘薄,桓东永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和真死了区别也不大,至于国公府的那个亲爹,看他都不亲自过来接她回去,只怕也是对她没什么感情。 说到底,也就只有宋岑商像些样子了。 想到这里,她坐直了身子,冲站在门外沿上的宋岑商喊了一声,又挥手打发徐桓悦出去了,二人在屋里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到了最后,徐桓悦惊讶地听着宋岑商冲她和宋清说着婚期,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 她娘还真要这么快就嫁出去吗? 比起宋清的眉飞色舞,徐桓悦耷拉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看得喜气洋洋的宋岑商心中不爽极了,拽着她问:“怎么了?不想我当你后爹?”他的心里还在咬牙切齿呢,对这个便宜大女儿,又是感激,又觉得嫉妒,实在是各种滋味混在一起,不为外人道也。 徐桓悦觑他一眼,嘴角微微提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宋岑商自诩有涵养,不和小孩子计较,回头却默默在小本子上写了一笔,这笔仇,他小心眼,就记下来了。 要不是小丫头手里还有些神妙的法子,连那种浓郁的酒都能造出来,还真的对伤口包扎有些好处,他才懒得多看他一眼呢! 宋岑商这么和公孙离抱怨着,公孙离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他,像是能够看懂他心里的所想一般。 宋岑商瞬间垮下,挥挥手:“算了算了,和你说话没有意思。” 公孙离笑了起来,悠然道:“那将军准备什么去面见陛下?” 宋岑商一脸颓丧:“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的继女做出了这样的贡献,连他手下的军医都对那烈酒赞不绝口,他作为一个知材善任的将军,自然没有理由埋没了这样的人才。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公孙离摇摇头,目送着宋岑商雄赳赳气昂昂走了,忍俊不禁。 论起护短,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他们的将军?更不用说,这次牵扯到的,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来着,他那臭脾气,能忍到现在,忍到定国公府都派人来徐娘子家里跳脚了,他才进宫讨个公道,公孙离都觉得稀奇。 赵夔冷着一张脸,听心腹说话,脸僵住在了那里,半晌才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迟疑着问道:“你刚刚在说什么?” 心腹哭丧着脸:“公爷,陛下下了圣旨,给宋将军和那位、那位徐夫人赐婚了。” 赵夔追问:“是她的…?” 心腹自然知道赵夔口中的“她”是谁,连忙点头,却不敢直视他。 赵夔的面色正如心腹所想的一样瞬间黑了下来,咬牙切齿,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逃脱自己的控制一般,他深呼吸了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继续问道:“还有别的吗?” 心腹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了头,为自己能不能平安出这个门充满了恐惧,战战兢兢道:“还有、还有,陛下说二小姐她有功,封她当了县主!” 这下,赵夔的面色就不仅仅只是一般地难看了,好像乌云密布一般,就差有几道雷闪过,把他的脸衬得更加阴沉沉的:“呵,县主?我为玉冉请封这么多次,陛下倒是每次都和我打哈哈,那丫头又是做了些什么,竟然让陛下这么爽快?”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倒是真想多了,皇帝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就算有心抬举宋岑商,也不会从这处着手,他只是亲眼见到了那烈酒的功效,还看到了太医院院正一脸失态地抱着那酒就要跑的样子,再一听宋岑商说起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功效,才二话不说就下了这样的旨意来的。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京中各户人家的反应,不外乎羡慕嫉妒恨,或者暗中嘲笑定国公府一番,也没什么别的心思。 赵玉冉却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不受控制。 第75章 贰伍 按照她的想法, 徐桓悦怎么说都不会舍得不来富贵盈门的国公府的,谁料到她二话不说拒绝了。 赵玉冉觉得徐桓悦虚伪做作,以退为进, 谁知道一转身她就成了皇帝金口玉言封的县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老是不按套路走! 徐桓悦只想说, 这位假千金怕不是小说看多了,不是所有的真千金都像小说里那样,回到原来的家里一通抱怨不公的。 而且,抛开她自己的身份不谈, 徐桓悦对真假千金之争,永远站在真千金那边,毕竟假千金除了血缘, 什么都有,真千金除了血缘,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她这会儿尚且不知道赵玉冉在想些什么,毕竟这道雷砸下来,她作为当事人,比赵玉冉赵夔他们还要吃惊。 “回神了。”宋岑商翘着二郎腿, 一脸嘚瑟地看她, “你莫非是太高兴了?” 被他的手在面前一晃, 徐桓悦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 看着宋岑商, 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意来。 虽然这个继父在她看来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可是平心而论,他是自己这么多“父亲”里对自己最好的一个。 就为了他这样的品行,徐桓悦都觉得,徐娘子嫁给他是个明智的抉择。 说曹操曹操到,徐娘子端着茶, 后面坠着一个小尾巴,一起走了过来。 宋清躲在徐娘子身后,朝着徐桓悦笑,怎么看怎么像是得逞了一般,让徐桓悦手又有些痒痒了。 这小丫头,和自己抢娘抢到现在,竟然还比不过她爹,只不过怎么说徐娘子过段时日嫁到宋府,就算是宋家的人了,想到这里,徐桓悦不免有些怅然。 只不过,这也算是继续偏离主线剧情了吧! 当时她的身世曝光出来的时候,徐桓悦心里还有些打鼓,总觉得剧情大神的力量是强大的,自己怎么努力逃脱都没有成功,只不过看后续的发展,和书里的原剧情南辕北辙。 那自己的身世被抖落出来,只是剧情和自己穿书后另辟的新线偶尔的一个交点而已。 想到这里,徐桓悦又松了口气,看着拽着徐娘子衣角寸步不离的宋清,忍不住逗弄她,又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来。 这要是放在平时,宋清大概就要张牙舞爪扑上来了,结果今儿个倒是稀奇,她见状,拧着自己的衣服,走一步退三步一般磨磨蹭蹭走到徐桓悦身边坐下,看着她,忸怩了半天,声若蚊蝇喊了声:“姐姐。” 小姑娘长得本来就好看,之前还有些娇纵,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也渐渐消失了,八九岁的小女孩,眉眼间满是英气,虽然现在有些羞涩,但是那种气质改不了。 被这声姐姐一喊,徐桓悦本来就是觉得逗她好玩,现在看着乖乖巧巧喊自己的小丫头,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宋清仰头看着她。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也知道姐姐的身世这些天京城一直在议论纷纷呢!她要努力练功,日后谁敢欺负姐姐,她就一拳把人揍飞。 毕竟姐姐只有她才能欺负! 如果非要把她那些和徐桓悦抢徐娘子的幼稚举措当成是欺负的话,那就随她去吧。 ** 徐娘子和宋岑商的婚事定在来年春天,虽然二人都是二婚,但是宋岑商却丝毫不愿意将就,带着手下紧锣密鼓在准备。 徐娘子这边,倒成了撒手掌柜,虽然食肆还在开,但是都渐渐地全权交给了李师傅和他的几个徒弟去了——徐家母女也是到现在才知道,李师傅招进来的那些大厨,是他的弟子。 只不过因为当时的东家换了,李师傅的对头成了新东家的心腹,一时之间他和他的弟子都被排挤出来,他自己被赶走了,几个弟子却也落魄下去。 李师傅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几个徒弟的,也因此有了这样的机会,二话不说就把他们领了回来。 虽然是李师傅自作主张,但是想到这几个大厨的手脚麻利,徐娘子反而转手给他们加了月钱,也因此,这些大厨更用心了。 ——他们可是知道师傅和这个小师妹的连锁店计划的,要是熬成了东家的心腹,之后弄不好就有一家自己的酒楼,那日子得有多美啊。 至于那个挑拨是非的死对头和之前的旧东家,他们现在却真是不放在心上了,他们来挖人来道歉,这些大厨都哂然一笑压根不在意。 至于旧东家他们回去,怎么去哄上头的大东家定国公府的人,那就根本不在这群人的考虑范围内了。 赵玉冉背地里的气急败坏,自然也不会传出来,传到徐桓悦的耳朵里来。 徐桓悦这几日忙着和宫里派出来的嬷嬷在学礼仪呢! 她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无论如何都要入宫觐见谢恩的,这些仪态至关重要,本来嬷嬷还以为要纠正一个在村里长大的村姑,怕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不过交了她半天,就发现那些传闻都是虚无缥缈的。 明明这位真千金就是聪明嘛,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压根不要她怎么操心,这差事真是轻松极了。 如今皇帝的后宫后位空缺,据说是他一直缅怀元后,因而登基之后便再也没有立过后,所以徐桓悦进宫谢恩,要拜见的是贵妃娘娘,也就是太子的生母。 想到赵玉冉铁上钉钉的太子妃宝座,徐桓悦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 徐桓悦上辈子去过紫禁城,那种属于皇家的威严森森之感,哪怕经历了那么多年,哪怕故宫已然成了一个历史遗迹,这种感觉都没有散去,就更不用说,如今这还有着皇帝后妃生活痕迹的宫廷了。 她被一个太监带着,顺着宫墙沿走,浩渺的蓝天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看着就觉得压抑。地下踩着的砖块,也是四角分明,规规整整,两边间或有成排的太监宫女走过,见到她身上穿着的大礼服,一个个低下了头躬身行礼,直到她走过去,才站直了身子。 就好像,这宫里的一切,都只是按着规矩在办,由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贵妃娘娘的宫殿雕梁画壁,华丽非常。 她被领着走了进去,按着嬷嬷教的,冲坐在上首宝座上的贵妃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贵妃坐在上头,遥遥看着徐桓悦,嘴角的笑温婉极了,隐约间倒像是真的喜欢极了徐桓悦一般,叫起,又让她坐下,隔着一大截厅堂,“和善可亲”地和徐桓悦说着话,无外乎“叩谢皇恩”“恭婉良善”之类的训诫,听起来像是老生常谈,可是徐桓悦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微不屑来。 ——什么宜室宜家?这意思是说她蒸馏得出来烈酒,是在胡闹吗? 虽然最开始做酒的蒸馏,只是因为宋岑商提了一句想喝烈酒,但是徐桓悦后来做下去,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件事,一整个步骤,从蒸馏器皿的模型,到找人烧制,后来的组装,一切的工序虽然身后有宋岑商的支持,但是徐桓悦付出的精力,也远比自己最初设想时多得多。 但是就算再累再辛苦,看到老军医夸这酒有用的时候,她也觉得值了,为了在战场上多救些人命,她自己辛苦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因此,她就更不明白贵妃在这里唧唧歪歪什么。 要是真的看自己不顺眼,干脆把她赶出去就是了,现在一面客气地请她喝茶,一边阴阳怪气一通似是而非的训诫,有毛病吗? 贵妃坐在上首,眯着眼睛也在打量着徐桓悦。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娶赵玉冉,毕竟那是定国公的“嫡女”,娶到了她,定国公手下的势力就会成为他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保障,虽然现在赵玉冉不再是赵夔的亲女儿了,但是赵夔可是信誓旦旦和太子保证过的,赵玉冉永远是他的女儿。 更何况,她怎么也没想到,赵玉冉命倒是挺好,如今亲生父亲也找到了,竟然是桓东永,虽然比不过宋岑商那个油盐不进的老油条,但是他手里也有兵,比她设想的情况好太多了。 因此,她现在越发看不上徐桓悦来。 就算有了个皇上赐下的县主名头来,又能怎么样呢?皇家的县主上面还有公主郡主,她又算个什么呢? 徐桓悦得亏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不然肯定也忍不住笑出来。 县主的确不算什么,但是她的未来儿媳妇可是请封了数次,皇上都没有同意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背,刚想到赵玉冉,赵玉冉就来了,比起刚刚徐桓悦被随意打发了人带进来不一样,她是贵妃身边的女官亲自去接来的,进了宫殿里,贵妃这里伺候的人,一个恨不得身后插根狗尾巴花当做那狗尾巴使劲摇一摇,就差没抢着冲到赵玉冉面前露个脸了。 赵玉冉就这么被众星捧月,看都没看坐在下面的徐桓悦一眼,就被贵妃身边的人给簇拥到了贵妃身边坐下。 徐桓悦哂然一笑,感情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第76章 贰陆 这是徐桓悦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万人迷女主。 离得这么远, 其实也看不清楚,依稀能看出她身材瘦削,高挑纤细, 气质倒是很好, 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亭亭玉立的出水菡萏一般。 徐桓悦打量着赵玉冉的时候,赵玉冉也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个不按常理走路的真千金, 看起来也是一张鼻子两只眼睛,只不过凭着面容,的确和当年年轻时候的谢夫人有七八分相似。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 视线游移,到了最后竟然撞到一起去了,四目相对之间,徐桓悦有些尴尬,想着先移开,结果就被赵玉冉看了一眼, 眼中的戒备和厌恶, 倒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徐桓悦突然笑了起来。 就说嘛, 书里的万人迷女主, 看得上她这样的炮灰吗? 她心里这么想着, 实际倒没有怎么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和万人迷女主现在几乎不可能和谐相处,那还装什么客气模样? 这么一思量,她勾唇笑了起来,视线在赵玉冉的身上一闪而过。 这场交锋来得快, 去的也急,到底谁输谁赢都不知道,贵妃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皮底下的一阵交锋。 她看向赵玉冉的眼神和善可亲,拉着她的胳膊说长道短。 赵玉冉的嘴也甜极了,和贵妃说着宫外的奇闻异事,把她逗得忍不住拿着手帕压住嘴角,生怕自己笑得太放肆了。 二人态度亲密,乍一眼看过去,倒是像极了一对亲母女。 这样亲昵的二人,言笑晏晏,说到兴起时还一起携手进了内室,仿佛徐桓悦不存在一般。宫殿里的下人们,看着坐在下首的徐桓悦,都有些取笑的意味,真千金又怎么样?县主又怎么样?在贵妃这里,根本比不了未来的太子妃一根手指头。 他们都以为徐桓悦坐在这里一定坐若针毡,只不过他们都猜错了,徐桓悦坐得可悠闲自在了,贵妃这里的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糕点也是御膳房大厨的手笔,吃吃喝喝,不比和贵妃勾心斗角来得好? 她才不觉得难受呢! 没过一会儿,贵妃和赵玉冉又回来了,赵玉冉手里拿着个小匣子,匣子的口是敞开的,依稀能看到里面的珠光宝气来。 哦,是从贵妃那里顺了些什么玩意儿吗? 徐桓悦把嘴里的糕点吞了下去,又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了,才勉强把自己喉管里的那口气给通了。 要是在这里打嗝,那就是实在有些不雅观了。 只不过这也不怪她,谁让赵玉冉突然走了过来! 赵玉冉坐在徐桓悦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一个匣子推过来给徐桓悦,声音低柔婉转:“这是贵妃赐给你的礼物。” 离得这么近,徐桓悦总算是看清了这个万人迷女主的真面目,倒是和徐娘子有几分相似,一眼就能认出来,她们之间有关系来着,只不过又怎么样呢?徐娘子心地善良,为人和善,和这个假千金一点都不像。 再看她推过来的匣子,里面放着一支珍珠簪子,看起来也算是精致,尤其是上面嵌的珍珠,一看就是上好的贡品,色泽温润瓷白,又很大只,品相很是不错。 要是刚才赵玉冉没有刻意把自己得到的赏赐露出来的话,其实还是挺完美的。 只不过这是她的小心思,徐桓悦要是自己呆呆跳进去,那就太傻了些了,因此她只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把匣子合上,笑着对赵玉冉说:“多谢贵妃娘娘的赏赐。” 赵玉冉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这真千金还真不按常理走,按理说,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小姑娘,看着刚才的华美首饰,不应该要眼馋吗?不应该要贵妃重新赐一个吗? 这是什么反应? 赵玉冉一咬牙,从自己衣服里摸出刚才贵妃给她的红宝石簪子来,足金打造的簪柄和花型,最顶端镶嵌着一颗纯净如血色的红宝石,在光下金色与红色交织,端得是一派珠光宝气来。 她声音和善:“妹妹,你来看看贵妃娘娘赐给我的宝石簪子,好看吗?” 徐桓悦不知道她准备弄一出什么,只好含糊道:“好看。” 得了徐桓悦的反应,赵玉冉一捂嘴笑了:“可是我觉得这水色还不够好呢,这红宝石漂亮是漂亮,就是颜色不够纯正,不比我家里的那套。”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看徐桓悦:“妹妹,你什么时候回家?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就把那套红宝石头面送给你好不好?” 感情在这里等自己呢! 徐桓悦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总是有意无意总想让自己回定国公府,就好像她自己现在待在龙潭虎穴里一般,还有赵玉冉,作为一个鸠占鹊巢的,她倒是反而有礼了,以一个主人的身份邀请她这个原本的主人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书里的原主那么年轻就死了,心大如她,现在都有些压抑不住的气愤来。 只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笑着婉拒了:“不了,我离不开娘。” 赵玉冉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来。 那应该本来是她的娘亲! 她在赵家顺风顺水,唯一的不顺就是谢夫人,她得不到的,自然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尤其还是徐桓悦,只不过偏偏她什么都没有,唯独被徐娘子一直疼宠着。 得不到的永远在叫嚣,赵玉冉自然也不例外。 好在徐桓悦此时还不知道赵玉冉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要不然知道了,她非得气炸,要把赵玉冉狠狠揍一顿才能解了她心头的气。 她们之间的短暂对话,突然陷入了僵局,二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里寂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太监宫女们轻手轻脚的动静。 徐桓悦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好在这样的感觉很快就没了。 因为皇上派人来请她过去。 别说赵玉冉了,就连贵妃也是大吃一惊,看着徐桓悦姿态从容地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带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皇上就从来没有说要见这些女眷啊!就算是赵玉冉,也只是当年没登基之前见得多,至于后来登基之后,就再也没召见过,赵玉冉也只有在宫宴的时候遥遥见过他几眼而已。 召见徐桓悦,真是头一遭。 别说贵妃了,就连带她去的大太监,也觉得有些稀奇。 只不过他还没那个胆子妄测帝心,低眉顺眼地把人带了过去,一路上的态度恭谨,比起贵妃派去的人还要谨慎些,也怪不得他能够爬上皇帝心腹的位置。 这样想着想着,皇帝的清心殿就近了。 皇帝站在窗边,看着窗沿下的一丛竹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徐桓悦的声音响起,他才猛然清醒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徐桓悦一眼,不由得低声道:“像啊,真像啊。” 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许是自言自语吧。 皇上找她来,其实还是和那高浓度的酒有关。 按他的意思,是想能够大批量生产的,他行伍出身,因此更是明白这样平平无奇的小东西,在战场上能有多大的功效。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手下的兵死了,当兵的也不像一起吃饭睡觉的兄弟转眼之间就没了,虽然这酒不是什么神丹妙药,但是还是能有些功效的,清洗完创口,之后就可能不会溃烂。 他要是太医,也得笑疯,因此他压根不觉得这县主的身份是高了。 按皇帝的意思来,是说要和徐桓悦合作来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凶神恶煞的,其实特别好说话,就比如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像是帝王能够提出来的一样。 反倒是徐桓悦婉拒了,大规模的生产,凭她,凭宋岑商,都根本做不到,还不如把法子告诉皇上,让他来找人,让他来做呢! 第77章 贰柒 皇帝闻言大喜。 他的小金库正空着呢, 得了这么一个赚钱的好方法,就算他享拥四海,也不免有些喜形于色, 看着徐桓悦的眼神就更加和善可亲了, 拉着她说了好些关于宋岑商的事情,又给徐娘子赐了嫁妆,才派人送她出宫。 徐桓悦晕晕乎乎的,只知道皇帝看自己很是亲切, 给徐娘子的嫁妆也很是贵重,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这么和善,但是无论是谁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东西, 都会觉得开心。 她是一个俗人,自然也不例外。 出宫的时候,大概是因为皇上见了她,一路的宫人们比起她进来的时候要恭敬太多,恨不得腰折了弯下来,要在这位县主面前套套近乎得个眼缘才好。 只是吧, 他们这派功夫, 仍然迷糊着的徐桓悦一点都没发现, 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她当然更不知道, 她刚刚出宫, 贵妃就带着赵玉冉去求见皇帝, 结果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挡在了门口。 贵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还带着个下辈,瞬时间感觉自己的脸面丢了个精光,看着大太监的眼神也有些咄咄逼人:“皇上为何不肯见本宫?” 大太监是皇帝的心腹,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 他也是淡淡的,一扬拂尘道:“陛下有事,吩咐奴才,谁来他都不见。”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贵妃越发觉得自己的脸被皇上,不,是这个太监撕下来在地上跺,一时之间脸色难看到极致,黑蒙蒙的,颇有些吓人。 赵玉冉也有些怨怼。 凭什么皇上都不肯见她,反而见了徐桓悦?不过是一个无名小辈,就算是国公府的亲女儿,却也不能掩饰她是个村姑的事实,可是为什么皇上对她态度那么好? 这么一想,她精致漂亮的脸上不免有些扭曲,虽然只是一瞬,但那模样还是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看到了。 他撇了撇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来。 这千娇百宠的赵姑娘,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京城里那么多好儿郎为什么追逐她? 还有太子殿下,是真的傻还是装的蠢?要是稍微聪明些,就应该在她身世曝光出来的时候,直接强硬地把她纳到东宫里去,也省得还得这般汲汲营营,真当皇上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贵妃无奈,只好带着赵玉冉原路返回。 和来时的踌躇满志不同,回去的时候,贵妃脸色阴沉,就连赵玉冉这个心心念念的好儿媳也没什么心思多缠磨了,直接进了内室休息去了。 赵玉冉被丢在外面,脸色变了又变,手指握拳,把手掌心掐出一道道红痕来,才终于看到贵妃身边的安姑姑出来,客气地请她回家去。 赵玉冉咽下怒火,微垂着眼眸,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点头称是,又和安姑姑说了几句贵妃身体的保养方法,这才离去。 安姑姑站在门口,目送着小太监领着赵玉冉出去了,身影消失在宫墙后,才慢吞吞地转身回去。 借口休息的贵妃此时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脸色阴沉沉的,比刚才赵玉冉见到的还要可怕。 她低着头,盯着炕中木几腿上的五福临门的纹理,直到安姑姑进来,挡住了她面前的光亮,才抬起头。 安姑姑笑着把刚才赵玉冉吩咐她的话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说给贵妃听。 贵妃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 安姑姑却丝毫不敢怠慢,挺直身子把话说完了,才稍微一侧身站住不动了。 贵妃此时才睁开眼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呵,赵家这姑娘啊…” 安姑姑坐在一边脚踏上,双手握拳轻轻地给贵妃捶着腿,低眉顺眼:“娘娘是…?” 贵妃摇摇头,没再说她,反而转头说起了太子来。 她是皇上潜龙在渊时的老人,一起跟着他征战来的,太子虽然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他第一个活下来的儿子,就因为这个儿子,她才能当上这后宫里地位最高的贵妃来。 就是不知道,皇上为何一直不肯立后。 她作为贵妃,私心里也是不太愿意他立后的,毕竟她在后宫可是母凭子贵了这么多年,一朝有个皇后压在她头上,可能还是个黄毛姑娘,她还不得呕死! 做不了皇后,她以后做个太后也好。 只不过… 贵妃单手撑颐,一副倦怠的样子,脑海里的思绪却是纷杂万千。 要不是…… 要不是因为那个算命的老道说的那些屁话,她和太子又何必巴巴地捧着一个血脉不纯的假千金! 贵妃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要是是真千金就好了,起码她现在又是定国公的亲女,又是宋将军的继女,还是皇上金口玉言封的县主,不比赵玉冉好太多了? 她一咬牙。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恨不得把赵玉冉收拾一顿。 等太子娶到了她,顺顺利利登上了皇位,到时候她就没有任何价值了,非得把她打到冷宫去,才能一报她们母子这些年来捧着一个臣女的仇来! ** 赵玉冉浑然不知贵妃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想法。 她有的时候是略微有那么些天真的,贵妃和太子“宠”她,有什么好看的珠宝都给她,好吃的也不忘记,她就真觉得贵妃和太子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 自然,听心这样的手段,她是不屑于在待她如亲女,宠她如明珠的贵妃和太子面前使出来的。 她这趟进宫,虽然也带回了不少贵妃娘娘的赏赐,但是一想到徐桓悦竟然得到了皇上的青睐,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凭什么啊! 她一路心里只想着这三个字,到了国公府后院,更是想都不想掀了帘子就往自己的院子跑。 身后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只好撵着她跑,一路紧赶慢赶,才勉强追上了她。 赵玉冉的脚步从一开始的快速,也慢慢缓了下来。 她因为被气急了丢到九霄云外的脑子,也终于回来了。 躲在一株枝枝蔓蔓的月季花后,她喘了口气,理好了衣服,这才慢慢地侧身出来,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看到了国公的义子赵熙。 定国公在外面的风评很好,所有贵妇人都羡慕谢夫人有这么个一个全心全意守着自己过日子的丈夫,就连没有孩子,也不曾想过要纳妾,房里干干净净,连个开脸的都没有。 据说,他屋子里侍候的,就没一个妙龄少女丫鬟呢! 但是国公府有几个少爷,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外人还知道,这几个少爷都是陪着国公一起征战南北的心腹的孩子,因为父亲战死沙场,所以才被国公带回来,养在国公府里,还认他们当了义子。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大家不免又对赵夔尊敬了几分。这样仗义的男子汉,才真不愧是本朝的大帅功臣啊! 赵玉冉作为赵夔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骨肉,从小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这几个义兄,也是真把她放在手心里疼爱。 虽然后来他们都大了,彼此都分开了,但是这段情谊倒是不曾断过。 赵熙便是赵夔这群义子中的老大,成年之后,就被赵夔送去了西山大营,算起来每月只能回来一趟,有时候遇上了事情,连着半年都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这次急匆匆回来,就是听说了徐桓悦的事情。 看到赵玉冉躲在树后面理着衣服的气鼓鼓的样子,赵熙只觉得心一软,好像化成了一摊水一般,脚底像是和地面粘起来了一样,怎么拔都拔不开。 这么一愣神,他便自然和走出来的赵玉冉对上了。 赵玉冉看见了他,先是眼前一亮,没一会儿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睛,一副不快的样子,让心心念念想着她的朝赵熙心里一阵心疼,想都不想就冲了过来,凑近问她:“冉儿,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你和大哥说,大哥帮你去教训他!”边说,还边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蜜色的手臂来,随着手肘的曲起,更是把那遒劲的肌肉显露地淋漓尽致来。 赵玉冉依旧是低头的样子。 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也都识时务地避开了。 赵熙亦步亦趋地追她,继续追问着她。 二人你前我后,没一会儿就到了花园里的亭子前,赵玉冉的脚步一转,稍微愣了一下,就转身进去了。 赵熙手疾眼快,忙撩起帘子。 赵玉冉撅着嘴不看他,却也不说什么让他走的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赵熙的讨好。 他掀起帘子,她就进去。 他忙着端茶倒水,她就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一杯水下肚,赵熙看着赵玉冉,觉得她总该软化态度了吧,结果赵玉冉依旧是低着头气呼呼的样子,让老粗人赵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些哄人的词刚刚一路说了个精光,此时竟然一句都想不起来了,只好蹲下身子在赵玉冉面前,灼灼地盯着她看。 赵玉冉实在撑不住了,一侧头,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弃坑,不可能弃,考试很多,我人傻了,憋出来点,继续努力,还要赶榜,一种植物 第78章 贰捌 赵熙瞬间手忙脚乱起来, 想伸手给她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却又讪讪地收了回来,脸上却满是关切地看她。 他真是受不了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这个样子。 赵玉冉眼睛里的泪水像是无穷无尽一样, 流了好久, 直到脸上的泪痕一道一道的,她才伸出手,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擦干了。 赵熙适时地端了一杯茶给她,茶杯壁摸起来温热, 是她惯常喝水的温度。 赵玉冉抽抽搭搭的,却还是把那杯茶拿去了,握在手里, 仿佛借着那个温度就能暖和起自己一般。 赵熙这时才终于忍不住,又问道:“玉冉,到底是谁欺负你了?我去收拾他!” 赵玉冉瞪他一眼:“大哥,你别整天收拾来收拾去的,多不雅啊!” “可是,可是他欺负你了啊!”赵熙摸着后脑勺, 一脸愤懑。 他从小抱到大的香香软软的妹子, 竟然被人欺负了!这怎么可以饶恕呢! 赵玉冉垂下眼淡淡道:“大哥, 我又不是爹的亲女儿,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说到这里,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来徐桓悦今天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想起她炫耀自己有娘,又想起来皇帝竟然要见她,赵玉冉的心情越发难受起来,只是除了难受之外,心里好像还有一堆火,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烧起来了。 自从她的身世曝光之后,赵玉冉因为有赵夔和太子的保证,一向都是不惧怕的,也自然没有心思说要和真千金一较高下,可是现在,她真的恨不得自己能把这个真千金压到尘埃里去,让她淡定的脸上染上慌乱无措来,让她乞求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自己才好。 她握紧了手里的骨瓷茶杯。 赵熙的唠叨声仍在她耳边响起,赵玉冉心思一转,却终于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倏尔一笑,看着喋喋不休的赵熙一个愣神。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还是个小姑娘的赵玉冉,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他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起来。 赵玉冉心里有了盘算,脸上的表情自然就好了很多。 她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端庄大方的国公府大小姐来,缓过来的她,和赵熙说起了日常。 赵熙自然没有不应和的道理,虽然兵营里一群大老爷们,没什么好说的,他却绞尽脑汁只为了说几个笑话逗赵玉冉开心。 要是能让她再那么笑一次,他这些蹩脚的笑话就太值了! 赵熙:“你可不知道,荀疏那小子……” 说起这个名字,赵玉冉只觉得眉心一跳,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荀家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荀疏是谢夫人同胞姐姐的儿子,因为父母早逝的缘故,从小也是长在国公府的,后来才被他父亲那边的族人接到云城那边去,只是他素来冷漠,一张冰山脸尤其吓人,赵玉冉从来不愿意和她打交道。 只不过,让赵玉冉担心的不是和他处不来,而是,他回来了,那这些年国公府在谢夫人身上用的功夫,是不是就要暴露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战战兢兢起来。 她的脑海里,一会儿闪过赵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会儿想到谢夫人如今骨瘦如柴但又偏执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还小的时候的荀疏冷淡如敛着寒霜的脸,一时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她身上蔓延。 她失态地推开赵熙,匆匆告辞,就往赵夔的书房跑。 赵熙站起身,看着赵玉冉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 让赵玉冉花容失色,让赵夔也不禁皱眉的荀疏,此时正在京城最大的溧阳楼天字号包间里,等着约好的人来。 他果然像是赵玉冉回忆时一样的脸上满是寒霜,云城边关苦寒之地,荀家世代扈守云城,荀疏也不出例外。 他相貌轮廓颇有几分女气,和当年名动天下的谢夫人有那么两三分相似,只是饱经风寒,却格外坚毅。 他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倒着茶,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泄了一地的日光,他才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 来人长相比他还要好看,翩翩少年郎,温润如玉,像是打磨好的羊脂白玉,又像是一柄z藏锋于剑鞘里的泛着蓝光的宝剑,看起来好像真的人畜无害一样。 荀疏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来人微露出一个笑意来:“彼此彼此。” 荀疏摇摇头,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两圈:“真是稀奇,堂堂谢家少爷,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收敛了?” 来人正是悄悄回京的谢寻,也就是徐桓悦喊了这么久的“小白”其人。 谢寻扯了扯嘴角:“你要是和我一样,被人暗算一场,差点失了性命,你也会变的。” 荀疏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收了回来,一脸凝重地看着知交好友:“发生了什么?” 谢寻摇摇头,脸上露出点颓丧来:“就是生死关上走了一遭,悟了些道而已。” 一向志高气满的天子骄子,脸上满是落魄与失望,还有愤恨,倒是像经历了一场捶打一般,看着荀疏心里有些不落忍。 明明两年前他们见面的时候,谢寻还是那个谈天说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短短两年,那些锋芒竟然一毫不露。 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是… “是有人刺杀你?” 荀疏皱着眉头问他。 谢寻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在好友面前自然就有些随意:“是啊,还有不少人都想着杀我呢!” 荀疏有些不明白。 安国长公主在世时,和她的驸马安阳侯很是琴瑟和鸣,后来长公主去世了,安阳侯也没有再娶,谢寻可能长这么大,遇到的唯一的难关就是母亲早逝,其余的都是一路顺风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作态?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谢寻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你怎么知道我爹没有再娶?” 这话虽然淡淡的,但是其中说到“我爹”二字的恨意却显而易见。 荀疏大吃一惊。 难不成和安阳侯有关? 他踱到窗边,关了窗户,又看了一眼门,确认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转身回来,坐在谢寻对面,板着脸尤其严肃:“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寻捂着脸,声音从手指缝里传出来:“是他要杀了我的。” 鬼知道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谢寻要怎么努力,才能把心里的难受与恨意收回去。 不然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要和自己那个人面兽心的爹同归于尽。 荀疏的木头脸上闪出一丝裂缝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还能是这样! 安阳侯得有多丧心病狂,才能下手要杀了自己的亲子! 谢寻依旧是捂着脸的模样,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空旷旷没有依靠一般:“我也不肯信啊!所以我就接着查,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吗?” “我娘是怎么死的呢?是我爹下毒杀的她啊!见鬼的急病去世!” 荀疏这下真是木头脸龟裂开来,一时间有些三观尽毁的感觉。 他拍了拍谢寻的肩膀。 要是自己站在谢寻这个位置上,只怕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冷静地在这里说话?不可能,他一定提着大刀,闯进侯府里把安阳侯给剁了。 谢寻摇摇头,又说:“他明面上是没有再娶,只不过他可不止我一个孩子,我娘可能直到去世都不相信,我竟然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更不用说这些年他暗地里生下的孩子了。” “我也是够蠢的,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马脚来。” 荀疏被这一大串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给惊到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又在谢寻的肩膀上拍了拍。 算作不善言辞的他对兄弟无声的安慰。 谢寻一开始刚知道的时候也是震惊的,只不过慢慢忍着忍着,倒也渐渐平和起来,只不过要是皇帝见了这个外甥,一定会发现差别来。 毕竟连荀疏都能看到的,没道理他发现不了。 这样的谢寻,像是突然成长了太多,要是之前还算是个未长成的孩子,现在就是真成大人了。 他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使劲揉搓了一圈,这才抬起头,问荀疏:“你还没说怎么突然回来了呢,我以为要见你只能我去云城才行。” 荀疏顺着他转移了话题,脸上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我是来看姨母的,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再加上听说姨母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了,我想见一见这个从未见过的表妹。” 定国公府的千金是假的,这事在谢寻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曝光出来了,谢寻自然知道,只不过找到了,这他倒是不清楚了,遂有些好奇地问:“这就找到了吗?是从哪里找到的?现在在定国公府里吗?” 荀疏依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只不过眼里却稍微有些笑意,耐心地回答着谢寻的话:“我也不算很清楚,但是这个小表妹已经被皇上封了县主,据说是在安陶镇上找到的,家里还是开了间食肆的,好像跟着养母姓徐,叫什么…” “徐桓悦?”谢寻抖着手,问。 荀疏看他:“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他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地问道,不是说他一直在外面,最近才回京城的吗?怎么这都知道! 谢寻一口茶喷出来,忙不迭地要找帕子擦嘴,又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荀疏,只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丢丢压力山大。 第79章 贰玖 荀疏纳闷极了。 可是他却不知道谢寻心里是怎么一番翻天覆地的想法来。 谢寻低着头, 手撑在桌子上,觑荀疏,一时之间心里百感交集。 按这层关系, 难不成荀疏竟然成了他的大舅哥? 这是怎么样一种匪夷所思的关系! 只不过…… 为什么她会突然成了定国公的亲女儿? 自己走了的这几个月, 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啊! 谢寻的失神,荀疏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仍然牵挂着许久不见的姨母,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找到了姨母亲女儿的事情, 不由得笑道:“我当时听说玉冉不是姨母亲孩子的时候,竟然有些理所当然的感觉,她和姨母长得太不像了点, 只是我还以为要找到我的亲表妹还要有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也算是上天保佑。” 此时他浑然不知,这个消息,赵夔保密得严严实实,谢夫人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他仍然想着自己的姨母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心情好会好些, 身体自然也就要好起来, 就不会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 让他心疼了。 荀疏幼年养在谢夫人膝下, 说起来也是真把她当母亲看的, 虽然很多年不见,但是那种孺慕之情,压根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减轻。 就像他虽然远在边境,每年却从未忘记派人来京城给谢夫人送节礼一样,只不过, 每次得到的都是她卧床的消息,让已经是将军的荀疏心中尤其难受,今年才会不顾一切过来京城一趟。 想到谢夫人,荀疏脸上不免笑了起来,本就俊美的脸,此时化去了冰霜,从内心出来的笑意,让这座冰山融化了。 谢寻一抬头,竟然发现荀疏的侧脸和徐桓悦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时他才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原来这真的不是假的玩笑,是件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啊。 被这件事一打扰谢寻刚刚那阵愤懑的感觉,也一点点散去了,恰巧这个时候荀疏点的菜上来了,许久不见的这对好友相视一笑,也不说话了,默默地拼起了酒来。 这边,徐桓悦回了家,刚进屋子,徐娘子就匆匆走进来,拉着她左右打量,深怕徐桓悦从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一会儿,就少了肉一般。 徐桓悦无奈,只好张开双臂,任由徐娘子一腔拳拳爱子之心,在她身上使劲。 徐娘子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徐桓悦和早上进宫前有什么区别,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事就好。” 徐桓悦松了口气,坐在了床边,看着依旧是盯着她的徐娘子,忍不住笑道:“娘,我是进宫,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你何必呢?” 徐娘子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虚指着徐桓悦的头:“我这是关心你呢,你个小没良心的!” 徐桓悦偏头躲过了她的手,抱着徐娘子的腰,头埋在她的腹部蹭了蹭。 徐娘子抚摸着徐桓悦的头发,一时之间,屋子里满是温情脉脉。 徐桓悦突然想起了皇上赐的东西,她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娘,你看到我带回来的东西了吗?那是皇上给你的嫁妆!” 徐娘子大吃一惊:“这,你见到了皇上?”说着,她情不自禁地往后推了一步,把徐桓悦拽起来再看她,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徐桓悦满心的无奈,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娘亲,她不宠谁宠?只好让徐娘子绕着她转了两三圈,最后实在无奈:“娘,我又不是见了皇上,就身上镀了一层金光,有那么稀罕吗?” “有。”徐娘子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那可是皇上啊,是真龙天子啊,能见他一面的人,都是有大运气的,她是真的不曾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能见到他! 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等于她也见到皇上了吗? 这么一想,徐娘子越发激动起来,推着徐桓悦进去换了衣服,看她把外衣换下,她则是一把把衣服拿着挂了起来。 “娘,您这又是干嘛呢?”徐桓悦换了身家常衣服出来,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你不懂。”徐娘子懒得和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多费口舌,端详着面前的衣服,脸上露出些敬仰来。 那可是皇上呢! 时代的鸿沟,造就了徐桓悦自然不懂徐娘子的心理的结果。 她偷偷地溜了出去,坐在屋檐下,看着天色将要变暗,夕阳西下,火烧云格外漂亮,一时间沉醉其中去了。 只是欣赏这样天色的人,寥寥无几。 定国公府书房大门紧闭,里面赵夔背着手绕圈。 真是见了鬼了,荀疏那厮怎么这个时候回了京城! 赵夔想起那张和谢夫人像极了的脸,只觉得心中一梗,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咚咚锵锵,一时之间像是在敲鼓一样七上八下的。 他忍不住扶住了书桌角,才能勉强站住。 只不过哪怕这样,他的脑子也仍在飞速运转中。 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把消息给瞒住? 赵夔能爬上现在的地位,揣摩人心早就成了他的日常,哪怕是荀疏,他也能清楚地猜到他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慌张的。 他做的那些事,虽然尾巴收干净了,只是想要瞒过荀疏,那根本不可能。 毕竟荀疏血液里也流淌着谢氏的血脉,谢氏从祖上传下来的多智近妖,他也有。 这么多年,身居高位的赵夔,第一次惊得浑身出冷汗。 他太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应该心慈手软,要是早一天了结了谢氏,这些事情就根本不会有被发现的可能。 只是…… 让当年那个看人永远都是淡淡的谢家小千金,现在沦落成这幅样子。 她再也不能如看着蝼蚁一般看着自己。 而他,这样一个穷小子,却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看她苟延残喘的模样。 多么让人兴奋啊! 一想到这里,赵夔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在叫嚣。 他嘴角勾起一个略显狰狞的笑来。 让她就这么死了,那真是太可惜了呢! 他扶着书桌边角,做到椅子上,努力平复着呼吸。 他从来没觉得脑子里这么清醒过,慢慢地,慢慢地,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谢氏不能死,那把她藏起来,不让荀疏看到,不就可以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了吗? 只是,该藏到哪里去呢? 赵夔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高深莫测的,从一边的箱笼里拿出地契,一张一张翻着,要找个好地方安顿她才好呢! 他这边熬了一夜,最后终于定下了三个地方,雄鸡报晓的时候,他仍在纠结,却没想到,荀疏竟然这个时候就上门来了。 管家战战兢兢地看着赵夔,心里欲哭无泪。赵夔却是一脸冷酷,看着人把软绵绵的谢氏抱上了破旧的马车,才冷着脸吩咐管家:“务必好好送过去。” 管家一抹头上的冷汗,讪讪地笑了。 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荀疏已经被请到了花厅坐下,看到赵夔来了,他忙起身行礼,唤道:“姨夫。” 赵夔和善地笑了,眼角有些眼纹出来,却不能掩饰他仍是个中年美大叔的事实:“疏儿,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也不和姨夫说一声,连个接风宴都没给你办。” 荀疏努力挤出点笑意来,只不过在他那张冰山脸上,笑意只能说是眼睛稍微眯了些,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而已:“不必了。” 赵夔暗地里嗤笑。 果然和谢氏一个德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是脸上却依旧是客气的:“那可不行,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是你姨母知道我竟然不招待你的话,非得骂死我不可。” 也就听到“姨母”二字的时候,荀疏脸上是全然舒展开的,他想要说话,因为赵夔仍在讲话的原因,他不好打断,直到赵夔停了,他才问道:“不知道姨母现在可方便?我想去见一见她。” 赵夔脸上适时地露出些担忧来:“唉,你姨母的身子这段时日又不太好了,你来得不凑巧,她前几日刚刚出发去了京郊的别院休养。” 荀疏也觉得有些惋惜,只不过他又问:“那姨夫可否告知,姨母现在在京郊哪里?我还是想去看一看她。” 赵夔摇头,继续真心实意地扯谎:“唉,你姨母这两年的身体越发不好,大夫都说要仔细调养着,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来,这些年为了不刺激她,她真是一直就没露过面,但是还是不行,所以今年大夫才说去别院休养一段时日看看,你要是去了,那不也得影响她吗?” “所以,疏儿,你别怪罪姨夫,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荀疏满是遗憾,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后面和赵夔说话都是勉力打起了精神来的,他们客气而又疏离地问好对话,不到两炷香时间,荀疏就提出了告辞。 赵夔自然没有挽留的道理,送着他到了门口,见他身影远去,才情不自禁松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只是荀疏都快要绕过定国公府在的那条街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灵光一动。 虽然姨母不能见自己,但是他隔着远远的,看她一眼,她总不会有事了吧?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定国公府,再问赵夔一句才好,于是马上调转码头又原路返回。 定国公府的大门关着,荀疏示意手下去敲门。 手下的手还没扣到朱红色的木门上,一边开着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了一个小丫鬟的头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荀疏,两行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蹑手蹑脚地关了门,飞速地跑到荀疏的马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哭噎着道:“表公子,你要救救夫人啊,夫夫人活不下去了!” 荀疏的面色凝重起来,扬手让手下回来,几人带着那个小丫鬟疾驰到了街角的食肆里,荀疏要了间雅座,拎着那个哭得涕泗横流的丫鬟进去,面色沉沉地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第80章 叁拾 小丫鬟抽抽搭搭的, 看着荀疏,试探着问道:“你真是表少爷吗?” 荀疏蹙着眉头,耐下性子回她:“如果你说的是你们夫人的外甥, 那应该也只有我了。” 小丫鬟看看荀疏的脸, 半信半疑,咬着牙却做了决定——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 跟倒豆子一样说:“夫人是今天早上才被送走的!” 荀疏本就沉着的脸,此时冷若冰霜:“真的吗?” 小丫鬟直点头:“是真的,我看着婆子把夫人抱上马车的!” 那为什么姨夫要骗自己? 荀疏沉着脸, 示意小丫鬟继续说。 小丫鬟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一股脑地把这些时日府里的不对劲和他说了个底朝天: “夫人不是生病不能出门,她是中毒了,是国公给她下的药!” “而且夫人过得可惨了,她院子里就只有两个婆子,还是哑巴, 都是国公的心腹, 说是婆子, 其实就是盯着夫人的。” “夫人已经骨瘦如柴了, ”小丫鬟突然哭了出来, “要是表少爷您还不来的话, 夫人就真的熬不下去了!” 小丫鬟每说一句话,荀疏的脸色就黑上一分。最后小丫鬟停下的时候,荀疏的脸色简直比黑炭还要黑了。 他倒是不知道,赵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这么对待姨母! 怒极反笑的荀疏先是派人去追谢夫人的踪迹, 他自己则是带着这个衷心的丫鬟去了驿站,继续追问她关于谢夫人的事情来。 只可惜,谢夫人的院子被赵夔守得和铜墙铁壁一样,要不是她长得小巧,嘴又甜,她就连这些都不一定会知道。 见她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多,荀疏只好先让人把她带出去安置好,自己则是坐在屋子里沉思。 到底该要怎么办才好?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来,派出去找人的手下就回来了一个。 荀疏抬头问道:“是找到了吗?” 手下点点头:“是。他们车赶得不快,没一会儿我们就撵上去了,将军要过去接谢夫人吗?” 荀疏点头,起身道:“走。” 破旧的马车,其实要在车流里找到也不容易,要不是小丫鬟给的线索,说不准还真找不到,赵夔也真是有心了。 荀疏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只是千言万语,在看到谢夫人的那刻,就化成了满满的泪水来。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相遇的时候,谢夫人会成了现在这般憔悴的模样来。 看守谢夫人的两个婆子被荀疏的手下拧着手臂带了下去,荀疏亲自把谢夫人搀扶了下来,感受着她像是羽毛一般轻的体重,荀疏心中的怒火像是见风疯长一般,恨不得马上冲进定国公府把赵夔揍一顿才好。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谢夫人上了带过来的马车,又狠狠地瞪了赵府的管家和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眼,给手下做了个手势。 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手下心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这三人的眼神里,情不自禁地带上了点怜悯。 只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是他们作恶该的。 谢夫人轻的和要飘走一样,荀疏心疼地看着她,可是她却不肯分出一丝眼神看一眼多年未见的外甥,而是盯着虚空一点,喃喃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这还是荀疏凑过去,伏在她的嘴边听到的,他下意识地认为是赵玉冉,便开口问道:“姨母,您是想玉冉了吗?” 听到“玉冉”二字,谢夫人浑身一颤:“不,不,不要她!” 荀疏有些纳闷:“您不是说要女儿吗?玉冉难道不是吗?”他以为谢夫人被囚禁消息不灵通,不知道赵玉冉是假的,但是谢夫人连声拒绝,却让他发现了不对劲:“姨母,您是知道赵玉冉不是你女儿的吗?” 谢夫人侧过头,终于肯分一丝目光给他:“是,她不是。” 很是笃定的语气,让荀疏接下来的话也不好说出口来,最后他只好挠着头道:“本来还是以为见到您就能看到表妹呢,这下只好我去找人了。” 谢夫人靠在床头,听着荀疏说话的声音,好像听到了去接她女儿,她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神亮晶晶的,哪怕形容憔悴也看得出,比起刚刚,她像是更有活力了。 荀疏心疼地看着她:“姨夫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您啊?简直就是个畜生!” 谢夫人咳了咳,女儿要回来的好消息,让她从迷迷蒙蒙的自我囿域中挣脱出来,此时她恢复了些清明来:“他可不是折腾我吗?早知道有今日,我当年就不该拼死拼活要嫁给他!”边说,她边咳嗽,很是狼狈。 荀疏端了杯茶递给她,手掌拍打着她的后背,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接话。 毕竟,谢夫人嫁给赵夔,的确是低嫁,当年的谢夫人是前朝贵女,出身世家,而赵夔不过是一介功名全无的书生,就算是荀疏此时也觉得这桩婚姻太可笑了点。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赵夔竟然能这么对待谢夫人! 谢夫人摆摆手,嗤笑道:“我算是明白了,他啊,要的永远都是荣华富贵。” 想起那个传言,她更是恨不得剥了赵夔的血肉来解心头之恨。 荀疏问:“姨母,您的事情,玉冉知道吗?” 谢夫人摸了摸嗓子:“她是赵夔的好女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那就是赵玉冉是知情者了? 荀疏心火直冒,想要揍一顿的人又加了一个,姓赵的果然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谢夫人像是了然荀疏心中所想,觑他:“你别乱来,赵玉冉后面还有东宫和贵妃那里呢。” “那又如何?”荀疏在谢夫人面前倒是格外防放松,梗着脑袋反驳谢夫人。 谢夫人摇摇头:“你要是动了她,后果可能承担不起。” 荀疏敏锐地听出来不对劲,遂追问道:“姨母,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吗?” 谢夫人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起来:“没什么缘故,就是里面有个笑话而已。” 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太子还傻乎乎地信着赵玉冉有凤命的传闻呢,他和贵妃对她可是势在必得。” 这…… 这也太扯了吧! 谢夫人犹嫌这事不够大,又道:“对了,当年这对女婴互换,是赵夔亲自动的手,据说是他遇到了个老道,说那个方位何时生的女孩呀有凤命,他真傻乎乎信了,给我灌了安神汤,他亲自去换的孩子,” 这…? 荀疏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心里的感受了,总而言之,他现在只想把赵夔的头拧下来。 感□□情所有的开端,都和他有关系?换了自己的亲骨肉,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凤命,为了他日后的尊荣与推崇,他也是真能够狠下心来啊! 一墙之隔的外面,徐桓悦扶着门,也是和荀疏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来。 怪不得原书里会是那样的展开呢!怪不得书里不曾有过国公夫人的出现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事情,此时都联系上了,书里一些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迷题也终于解开了。 她摇了摇头,也恨不得把赵夔套麻袋揍一顿出出气才好。 这样的渣滓,就不配活着!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浪费粮食和空气之外,毫无用处! 第81章 叁壹 门外的动静, 压根逃不过荀疏的耳朵,他站起来,几步走了出去, 又稍微愣了一下, 低着头顿了片刻,才大步走出去。 徐桓悦是被匆匆喊来的,她尚且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来的一路上,她只知道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有关, 虽然因为赵夔赵玉冉的事情有些恨屋及乌,但是徐娘子也是做母亲的,到底还是不落忍, 劝徐桓悦还是来一趟才好。 谁料到,她竟然听到了这样让人震惊的事情来。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才能把要逸出来的惊呼声给憋回去。 这都叫些什么事情啊! 正想着呢,屋里大步走出来一个面色冷淡的高大男人,身材颀长,容貌精致, 却仿佛带了一身寒霜。 只是在看到徐桓悦时, 那满脸的冷淡, 突然化成了笑意来:“是表妹吗?” 徐桓悦点点头, 迟疑片刻, 问道:“你是?” “我是你的表哥。”荀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徐桓悦, 越看越觉得这个才是自己的亲表妹,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来,冷冽的气质散了,变成了温润如春风一般,“你唤我荀表哥就好。” 徐桓悦下意识地点头:“表哥。” 荀疏脸上的笑越发好看, 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嘴角咧开咧到太阳穴去一般:“好好好。” 他在这里和徐桓悦说话,在屋子里的谢夫人却急了,扬声道:“是我的女儿吗?快进来,快进来!” 荀疏这才想起了谢夫人,挠了挠后脑勺,道:“你和我进来吧。” 可能是近乡情怯,或者是些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恶意描述的情绪,徐桓悦不敢迈出步子来。 她有那么点想拿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抬腿的时候,却又有些不敢。 她怕了。 屋子里谢夫人的催促声一声比一声大,徐桓悦心里的纠结,却更像是毛线球卷成了一团一样,怎么也解不开。 荀疏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断了,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不曾动的徐桓悦,他蹙起眉头,二话不说拎着徐桓悦就进了屋子。 这下好了,她一点都不用纠结了。 徐桓悦一脸看透了世事的样子,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去更有勇气,去看谢夫人一眼。 谢夫人又何尝不是在看自己的女儿?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血,连看都不曾看见一眼,就被狼心狗肺的赵夔那厮给抱走了,亏她还把赵玉冉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宠了那么多年,要不是赵夔那边无意之中露了马脚,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女儿! 一想到这里,谢夫人心里又有些暴戾的情绪在蔓延,她眉眼阴沉沉的,像是积攒着狂风暴雨,后面等待着的是雷鸣和闪电一般。 只是,这样暴躁而又阴沉的表情,在她看到走进来的徐桓悦的时候,却一下子散了。 这是她的女儿啊! 谢夫人高傲而又自豪地想着,她的女儿就应该是这般模样。 哪怕是在乡野长大,也丝毫不会比赵玉冉逊色。 赵玉冉那个丫头,又有哪点好呢? 除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或许只有赵夔和太子深信的批命,还有一群绕着她的男子,她还有什么? 要是把她扔出国公府,不用三天,她就能蠢得把自己给弄死了,这样的蠢货,谢夫人一想着自己家竟然真心地喜欢过她,把她当成自己的掌上明珠,那些前朝留下来的珠宝丝毫不吝啬地都给她,手把手教她读书认字,结果这样一个女儿,在自己落难的的时候,完全不曾将自己的养育之恩放在心上,反而明里暗里帮着找赵夔,谢夫人就觉得心里很是难受,然后就是无尽的愤怒与悲哀来。 只不过,她现在也是有自己女儿的人了。 谢夫人骄傲而又自豪地看着走过来的徐桓悦,脸上努力扬起一个虚弱,缺足够让人惊艳的笑容来。 和徐桓悦真的相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虽然这些时日的拘禁让她形容枯槁,但是还是掩饰不了她骨相的优越来,这么一笑,就连徐桓悦也忍不住看呆了。 谢夫人扬扬手,又拍了拍床榻:““悦儿,过来。” 徐桓悦等反应回来地时候,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 谢夫人的手指在徐桓悦的身上摸了摸,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要落泪,似哭非哭的样子,让徐桓悦心里也忍不住跟着一紧。 也就是此时,她才更加深刻地明白,有种血缘关系,是流淌在她身体里的,等闲挥之不去。 她笨拙地反握住谢夫人的手:“娘,是我,我来了。” 谢夫人努力笑了,只是两行泪水却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边缘往外渗出来,洗得她的眸子越发明亮,脸颊却也更加消瘦苍白。 徐桓悦空着的那只手默默地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生怕自己的手劲用大了,就会伤到她一般。 谢夫人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徐桓悦看,手指环起来虚虚地拢着她的手腕,怕极了这只是一场梦境,要是她睡过去了,这一切就灰飞烟灭。 荀疏轻轻地咳了两声,等徐桓悦看过来,他轻声道:“我先走,你们母女两个好好说话。”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谢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孩子,怕是先收拾赵夔去了吧。 只不过这些腌臜事情,她无意让徐桓悦知道,她们母女还要好好说说话呢,想到这里,她就转头,靠在厚厚的靠枕上,强撑着精神问东问西,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所有不曾陪伴在徐桓悦身边的遗憾一样。 徐桓悦也意识到了她的想法,嘴角噙着笑耐心地回答着她的话,声音温柔而从容,让谢夫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她被幽禁的那些日子里,所幻想的自己女儿所度过的艰辛的日子都仅仅只是些臆想而已。 听着徐桓悦轻柔的声音,她渐渐地放下了防备,终于沉沉睡去。 徐桓悦终于等到她呼吸声均匀起来,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刚想把手腕从她的禁锢下拿出来,轻微的动静却惊得谢夫人浑身一颤,看着她本就瘦成皮包骨头的身子猛然一个颤抖,徐桓悦心头有些发酸,最后还是默默地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手腕任由谢夫人握着。 她微眯着眼睛,似睡非睡,想起了徐娘子催自己过来时的急匆匆模样,真的是天下母亲一样的想法吗?把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分给另外一个人,她真的愿意吗?而且,她自己的女儿,原来有着那样的命格,可能被认回去,她不日就是未来皇帝的岳母,这样的尊荣,她会轻易舍弃吗? 徐桓悦越想越觉得心头打鼓,只好不停地安慰自己,徐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徐娘子的确没让徐桓悦失望。 她坐在堂上,手里扶着一碗带盖茶水,笑眯眯地看着殷勤的赵玉冉,最后还是摇摇头,声音温和但依旧干脆利落:“不可能,我不会的。” 赵玉冉脸上骤然一红,从脖子跟蔓延到脑门,都是红艳艳的,像是要爆炸一样:“娘!” 徐娘子突然笑了,满是了然地看着赵玉冉:“要是你真挂念着我这个当你娘的,当时国公府发现真相的时候,你就应该要来找我哭一场,说想我了,只是你直到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真当我不明白还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徐娘子的措辞算不上严厉,甚至于她说话时都是带着笑的,只是越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让赵玉冉觉得心中打鼓。 赵玉冉一边愤恨,这个村姑真是没道理,自己纡尊降贵,她不巴巴迎上来,反而还在这里指责,一边又不得不承认,徐娘子说的是对的。 她之前不曾过来,是因为在她眼中,这个所谓的“生母”不过村姑而已,乡下妇人浅薄无知,来有何用,而现在站在这里,除了对徐桓悦和她母女感情亲密的嫉妒,还有几分别的想法。 毕竟这个村姑,是曾经的桓将军原配,现在更是要择日嫁给宋大将军,还是皇帝亲自赐的婚事赏的嫁妆,就凭这个,赵玉冉也要抓住她。 这样一来,她身后除了定国公府的保障之外,更有宋桓两大将军府,她嫁给太子,就更顺理成章了。 在她看来,这更是互利互惠的事情。虽然她和太子彼此相爱,但是身在公府长大的她,更明白身后势力的重要。她有了三家的支持作为后台,哪怕是贵妃也对这门亲事甘之若饴,而反过来,这桩婚事可不同于寻常人家,有了这层关系,宋家,桓家,还有赵家在未来都能更上一层楼。 双方都能从中得利,多好的一件事情呢,为何徐娘子竟然是这般不识抬举? 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眸,继续劝她。 徐娘子听得耳朵疼,心里更是不喜。要说之前还对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女儿有几分真诚的期待,三番五次的事情过去,到了现在,已经恨不得撕破脸皮了。 这样只顾自己的利益,恨不得踩着所有亲眷上位的人,真的不配自己为她付出一丝真情实感来。 她耷拉着眼皮,摆出一副送客的表情,宋岑商派来的人马上就明白了,笑眯眯地就要送客。 可怜了赵玉冉,还是第一次被扫地出门呢!也不知道心里是何种滋味来。 第82章 叁贰 徐娘子站在门边, 看着赵玉冉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样的孩子,也不知道国公府是怎么才能养出来的, 还是说, 桓家人骨子里就天生流淌着这样的血液? 一想到这个可能,徐娘子的脸色瞬时间阴沉下来,呸了一声,转头回去了。 想那个人干什么?没得晦气! 还不如去厨房做几道菜, 等悦儿回来吃,这些时日她们两个都很久没好好吃一顿了,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实在是让人心烦。 赵玉冉气呼呼地回了国公府,一路上拧着手绢,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很快就气成了一只河豚。 她长这么大,还没受到这样的对待呢!凭什么啊?要真说起来, 明明她才是她的亲女儿, 做出这样厌倦的样子, 是真的太喜欢徐桓悦了吗? 想到这个名字, 赵玉冉越发气恼, 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天生神力, 能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撕成两半才好! 怀揣着这样愤怒的想法,国公府的马车一路朝着达官贵族所聚居的皇城北边而去。 刚过了尚书府的宅院,马车突然一停,赵玉冉往前一扑,扶住了马车边的扶手才没有一下子倒下去。 没等她发火, 她身边的大丫鬟就气冲冲对着外面的车夫道:“你是怎么驾车的?没长眼睫吗?要是小姐伤了,有你们好受的!” 车夫唯唯诺诺:“这也、这也不怪我啊,是太子殿下拦住了车嘛。”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丫鬟一下子闭了嘴,赵玉冉倒是精神一震:“是太子哥哥吗?我要去见他。” 话音刚落,太子温和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是我,玉冉。”边说,他边打马前来,撩开帘子一角,笑着对赵玉冉说,“刚巧遇到,我请你去喝杯茶吧。” 赵玉冉脸上适时地染上绯红,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好。” 太子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好像满心满眼里只有她一个女子一般,二人情意缠绵地对视了片刻,太子才往前去,示意国公府的马车跟上他。 车夫自然明白,不等赵玉冉吩咐,就跟了上去,朝着茶楼而去。 太子骑着马在前面,脸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赵玉冉他引走了,他倒是想看看,荀疏去定国公府到底是要干些什么。 只不过,就算是他,也不曾想到,名震天下的定国公府权势在握,是伟光正的大英雄,结果在背地里却是那般不堪而恶心。 就连皇帝,也觉得匪夷所思,他信赖的重臣,竟然是这样一个心思狭窄之人。 他眯着眼睛靠在金銮宝座上,手指按在那记账本薄薄的纸页上,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晦涩沙哑:“算了,先不要插手,看荀疏准备怎么做吧。” 大太监点点头,正要退下去吩咐侍卫,不知道为什么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一抬头,看到皇帝的半张脸隐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凄清而又落寞。 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大太监猛地低下了头,脚步迈得更大,往外面去了。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有些事情,就不该他这个阉人知道才是。 ** 徐桓悦到底没能赶上徐娘子煮的那顿热和饭。 谢夫人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亏空得厉害,加上一直提着心力就为了见到自己的孩子,真的见到了徐桓悦,她猛然松了一口气,说是睡着了,现在倒是更像是半昏迷了过去。 徐桓悦一直坐在她身边,手腕任由她握着,本来还好好的,结果就好像在一瞬间,她的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脸上满是汗珠,顺着她的削瘦的脸颊颧骨往下流淌。 徐桓悦被她的手心温度烫到了,空着的那只手在谢夫人的额头上一摸,果然比她手还要更烫一些。 怎么突然发烧了? 徐桓悦忙不迭地喊人进来,荀疏留在这里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也没办法,只好就这样隔着门大声让他们去请郎中。 听到徐桓悦这样急迫的声音,他们想也不想就往外跑,到最后大夫算是给他们一路背过来的,可怜了他的老腰,一把年纪瘦的和竹竿一样的老郎中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手在腰后锤了锤,哼哼唧唧满是不爽。 荀疏带来的亲卫挠头,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老郎中摇摇头,往里面去了。 徐桓悦准备急匆匆迎上来,可是她一动,谢夫人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更紧了些,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半弯着腰站在床边,冲着老郎中急切道:“大夫,你快看看她,她突然高热,额头的温度实在是有些烫人。” 老郎中的动作更麻利了些,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脉枕,示意徐桓悦把谢夫人的手放上去,又等她盖好了一张手帕,此时才探手上去。 渐渐的,老郎中的面色就变得沉重起来,摇摇头,看着徐桓悦道:“我先开个方子,把高热退了再说吧。” 徐桓悦点头:“您开就是。” 老郎中摇头晃脑,走到书桌前,摊开纸,一边蹙眉一边落笔,纠结了很久,才终于定下了一张药方来。 荀疏的亲卫马上拿着这薄薄的方子就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徐桓悦和躺在床上,不时逸出些呻:吟的谢夫人来。 也就是此时,徐桓悦才发现,自己和谢夫人是那么相似的。美人在骨不在皮,谢夫人便是那种骨相美,皮相也美的人,哪怕现在瘦成皮包骨头,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气质来。 这样的女子,怎么就摊上了那样不堪的丈夫呢! 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壁角,徐桓悦越发觉得赵夔不是个人,就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凤命,连自己的女儿都能遗弃,若无其事地瞒着自己的枕边人,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掏心窝一样对着和她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他到底那个时候是怀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是默默地看着,背地里想笑,还是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心里得意于他的“神来一笔”? 可是不管怎么样,徐桓悦都觉得这个男人,让人觉得可怕,妻子女儿都能算计,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那他究竟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越是深想,徐桓悦越觉得瑟瑟发抖。 果然她这样的简单干净和白纸一样的人,就不应该在这里出现来着,她选择不回来永远是对的,不然不早就变成一缕亡魂了?这也太吓人了吧! 徐桓悦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拿着自己的手帕不时给谢夫人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天色渐渐暗沉了。 徐桓悦给她擦汗的间隙,抬头往窗外一看,暮色四合,京城的冬天天黑的早,此时已经是见不到光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蜡烛依次点起,倒是没让她及时发现。 喝完一碗汤药,谢夫人脸上烧出来的红色褪了些,徐桓悦用手背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大夫的药方子果然有些用处,现在的温度虽然还有些高,但是比起一开始的滚烫,已经好太多了。 她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荀疏就在此时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和脸上残存的阴鸷戾气,只不过在看到一卧一坐的二人时,他顿住了,停在屏风前,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从外面进来带了寒气,先是脱了外面的大氅,又绕着屏风把手搓热了,才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徐桓悦抬头就看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表哥越过她看床上的谢夫人,先是被吓得一跳,自己拍了拍胸口才冷静下来。 荀疏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素来冷淡的荀大将军,笑起来也不改脸上的僵硬如铁 还不如不笑呢! 徐桓悦心里吐槽道,只不过却感受到了那种血脉在其中的牵引。 荀疏低声问道:“姨母现在还好吗?” 徐桓悦叹了口气:“还有些热,大夫的意思是看今天晚上能不能退下去,不然就要换方子了。” 荀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她:“你还没让人回去和家人说一声吗?” 徐桓悦此时才想起这件事,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一时忙得昏了头了。” 荀疏忙道:“姨母这个样子,可能还是要你照看一下。” 徐桓悦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那就劳烦表哥帮我派人去说一声了。” 荀疏点头,一口答应下来,这就出去找了人吩咐下去,出去之后,又去找了那个请来的老郎中问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更加沉了下来。 看着他黑炭一样的脸色,不用问,徐桓悦也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抿紧了唇,等着荀疏开口。 荀疏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最终只是和她交代了两句,就跑了出去。 大概是去请太医了吧。 徐桓悦心里也意识到,谢夫人的病,可能比自己所想像的要严重的多,毕竟那样的折磨下来,她的身子败下来太正常不过了。 荀疏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徐桓悦下意识地抬头往外看,却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个许久不见的熟悉的人。 第83章 叁叁 徐桓悦愣住了。 谢寻亦然,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先是出神,半晌之后才露出笑来。 本就精致的男子, 也不知分离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意气飞扬中夹着些沉稳,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在一起,让人越发移不开眼睛来。 就连徐桓悦也不例外,她愣神了片刻才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神智给找了回来, 也微微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谢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目光从她身上勉强移开,看向躺在床上的谢夫人 , 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这不着头脑的一句话,听得徐桓悦不明所以:“?” 她半天没说话,谢寻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脸上露出些怒气来:“定国公府的人真不是东西,你等着,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感情是他觉得自己受了欺辱呢! 虽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但是被关心到的徐桓悦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 声音也轻快了些:“不, 他们还没有欺负到我头上来呢!” “哦。”谢寻这时才转过头来, 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摩挲着, 眼神在徐桓悦脸上落了一瞬, 然后又转开了,“那他们还是不成玩意,谢姨都被折磨成这样了呢!” 这倒不假。 徐桓悦也是这般认为,定国公府真是从上到下的狼心狗肺,竟然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堂堂国公夫人被折磨成这般样子, 还能严防死守一点风声也透不出去,要知道谢夫人渐渐在京中贵夫人圈里销匿身影,也有将近六七年了,这……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深以为然地点头回道:“对,他们都是人渣。” 谢寻眼里闪过一丝阴翳,露出些许煞气来,恨不得手撕了那群人给徐桓悦报仇,可是在他抬头看向她的那瞬间,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怒火好像就那么消散了,他呆呆地看着徐桓悦,嘴唇嗫嚅,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当时装作失忆的时候,尚且能和她谈笑自如,可是这段时间的离别,让他越发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免有些退缩起来,总觉得说些什么都不太恰当的样子,到了最后也只能保持沉默来。 他这般模样,徐桓悦那里又何尝不是,感受着谢寻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心脏跳得越发激烈了些,恨不得从胸腔里跳出来才好。 这样的气氛黏腻而又莫名,好像空气里有根丝线,欲断不断的,让人心烦意乱。 就在谢寻忍不住开口说话的前一瞬,荀疏带着太医大步走了进来。 这样的动静,自然挥散了屋子里奇怪的气氛来,徐桓悦如释重负一般看向荀疏。 这一看不打紧,倒是把她逗笑了,老态龙钟的太医被人高马壮的荀疏半拎着,形容狼狈,却仍然不忘捋一捋胡须,实在是有些辛酸,又莫名好笑来。 老太医看着徐桓悦,露出一个慈善的笑来,不急不慢地放着袖口,目光转向谢寻时,才赫然一惊:“谢世子?” 谢寻意思意思地抬了抬嘴角,心里有些纳闷,太医院那么多人,怎么是这位最难搞也是最难请的人来? 他寒暄道:“宋太医好。” 宋太医笑了笑,压下心里的吃惊来——这,谢世子下落不明一年多了,公主府里陆陆续续派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有结果,最后连陛下都惊动了,却依旧悄无声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是做太医做久了,和皇亲贵胄打交道,宋太医脾气不好,但是不傻,自然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拱了手行礼,又捋着胡须绕过屏风,去给谢夫人诊脉去了。 这时,谢寻才忍不住问道:“这宋太医,你是如何请到的?” 荀疏一脸懵莫名其妙地看向谢寻:“我就是去太医院走了一圈,他自己站出来的啊!”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谢寻心里忍不住一叹,也不怪荀疏不知道,这事情若不是在京城待久了的,也不见得会知道宋太医最是顽固不化一人,饶是如此,他也还是皇帝最看重的太医。 能这么顺利请到他,要是背后没有他皇帝舅舅插手,就奇了怪了,想到这里,谢寻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看来赵家也嘚瑟不到几天了。 荀疏不明白谢寻为什么突然笑了,转念一想,更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这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桓悦看看便宜表哥,再看看谢寻,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他们竟然是认识的吗? 谢寻笑了笑,看了徐桓悦一眼,道:“我就是听说谢姨身体不好,过来看一眼而已。”至于偶遇徐桓悦这事,倒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他这轻飘飘的一眼,落在荀疏眼里,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思,平时在这些事上迟钝如木头的将军,眯着眼睛把站在他面前一左一右一男一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和当时同谢寻喝酒的记忆连起来,得出了结论来。 他恶狠狠地瞪了谢寻一眼,顺便示意徐桓悦去里间。 谢寻挠挠头,有些想笑。 他和荀疏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呢!实在是有趣,又觉得自己惨死了,到了最后却仍然不敢绕过屏风去,只好站在原地,隔着屏风往里望,遥遥看去像是尊望妻石一般。 里间,宋太医得了上头的指使来的,当然知道这位夫人自己要用心诊治,只是饶是他从医这么多年,探脉时也有些吃惊。 也不怪荀将军恨极气急,好好的国公府夫人,竟然身体能被糟蹋成这样,要是没有及时被救出来,只怕也只是熬日子,熬着熬着就没了。 他叹了口气,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手的荀将军道:“要好好将养着才好,我先开两个方子调养着。” 荀疏连连道谢,请他写了药方,又转手交给心腹,让他去抓药,一番忙碌下来,时间已是不早了,荀疏此时才意识到,谢寻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他翻了个白眼,要说之前有多欣赏,现在就多看他不顺眼。自己才找回来的的小表妹,结果就要被这心怀不轨的大恶狼给抢走,想想都觉得气得慌。 谢寻摸了摸鼻子,又忍不住往里屋看了一眼,此时才意识到时间实在不早了,便开口告辞。 荀疏挥挥手,只恨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 谢寻又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了一眼,然后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转身。 谁料到,他刚出了院子,后面就有脚步声响起,熟悉而又急切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往后看去。 这一回头,他便笑了,眼里心里填满了那个人的身影来。他也忍不住提腿往回走。 他开始走动了,徐桓悦却在原地站定,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有羞涩有紧张,还有几分期待,歪头看着他。 迎着她这样纯切的眼神,谢寻的步子越来越大,二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还有半臂长度时,谢寻才迟疑地站定了。 二人彼此凝神看着对方,那股刚刚被荀疏等人进来打散的黏腻缠乎的气氛又回来了,比之之前更浓了些,简直叫人没眼看。 二人彼此对视,却都不忍开口,打破这氛围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寻才试探着往前踏出了一步,见徐桓悦并没有抗拒的意思,又往前挪了点,与她隔着半个手掌的距离。 徐桓悦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下颔的曲线来,比起在安陶镇养的那么好的样子,现在瘦了许多,线条更加清晰明显,也更让人心疼了。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他这么长时间,他去哪里了,谢寻就俯身,把徐桓悦一把揽在了怀里。 他长得高,徐桓悦才到他肩膀,这么一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了他的怀里,笔尖抵着他的胸口,闻到的是一股清新的味道来。 徐桓悦的手绕过他的腰,搭在他背后。 谢寻一下子低下头,像只可怜兮兮的大狗一样,头抵着徐桓悦的发顶,无端露出几分撒娇的模样来。 这姿势,他真的不累吗?徐桓悦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真的瘦了好多啊,还是要多补一补才好,背后的肩胛骨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凸起的痕迹来,咯着手疼。 抱住了徐桓悦,谢寻就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一般,心里满是满足,喟叹一声,只觉得幸福极了。 好像此时,他才能把那些让他陷入暴怒的腌臜事情都抛开,他心里是这么久以来难得的舒缓平静,那些积攒的郁气通通灰飞烟灭了,只留下安宁来。 要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该有多好啊!那些仇那些恨,那些人渣那些渣滓都不存在,只要好好地和眼前这人一起生活下去,那该多愉悦的生活。 想到这里,谢寻越发决定,自己要快把家里那摊子破事给解决了,才能早日娶她进门。 至于所谓的父亲,他心中冷笑,既然他不仁,自然也不要怪他这个做儿子的无情无义了 第84章 叁肆 延阳侯府。 长公主, 也就是谢寻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当今皇帝尚未称帝,也就造成了这位驸马如今继续悠哉悠哉当着他的前朝侯爷的快乐生活。 京中人都说这位侯爷最是情深, 哪怕长公主去世了这么多年, 也不见他另娶妻室,又说他活得纨绔,颇有些不务正业,每日笑呵呵地拎着鹦鹉去市井茶楼坐一坐, 一壶茶便是一日,外人都觉得他浑浑噩噩的。 可是谢定佟知道,他要是另娶了妻, 如今这快活日子就没了,他可从来不敢小看自己那个当了皇帝的妹夫的雷霆一怒。 只是,这窝囊日子,让前朝尚且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的谢定佟,心中仍然是愤恨的。 若不是因为自己这尴尬的位置,如今那国公异性王的身份, 自己也能搏一搏。 因而, 他不出意料地把主意打到了如今的太子身上。 皇帝御宇多年, 却从未立后, 太子是皇帝的长子, 母亲是如今后宫最高位分的贵妃, 舅舅更是陪皇帝打天下的国公之一,平常人看来,都觉得这位子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可是谢定佟却知道一些前朝密辛,凭着这些和太子他们搭上了一条船。 如今在他看来,等皇帝去世, 才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呢,到了那个时候,且看还有谁能奈何他小看他。 至于自己的儿子,在他眼里,和长公主有关的,都是耻辱,哪怕是身体里流淌着自己血脉的亲生儿子,也算不上什么。 今日,他和往常一样拎着鹦鹉笼,便要出门。 门房的人弓着腰目送着他跨出去,心里尚且在嘀咕,一日不见,侯爷手里那只他最爱的鹦鹉怎么又变了颜色,还是他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错了? 谢定佟压根没注意到这门房的眼神,自顾自轻飘飘地往前走,左手拎着鸟笼,右手盘着手里一串檀香手串,哼着小调,悠然自得地往惯常去的那家茶楼走去。 那茶楼里的掌柜也早就认识了谢定佟这张脸,一看他的身影远远地出现了,忙从长桌后面绕出来,殷勤地笑着把他引上了三楼最里面那间屋子。 谢定佟临进门前,看了幽深的走廊一眼,摇摇头,手在掌柜肩上拍了拍,然后一提衣角漫步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的,赫然就是太子殿下。 他见人来了,起身拱手道:“姑父。” 谢定佟摇摇手,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等太子发话,就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扯出一个笑来:“太子殿下。”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若不是现在这个位置尚且不稳,他何必巴巴地把脸凑过来给这人踩? 等他登基之后,且看他怎么收拾这人吧。 谢定佟不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老神在在地问道:“太子今日找我,是有什么变故吗?” 太子摇摇手,表示并没有,只是想找他说说话而已。 谢定佟满意地笑了,捋着胡须恭贺道:“还没有来得及恭喜殿下呢,您与定国公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佳人总算是求得了,也是不容易。” 说起这个,太子殿下也是满意得不得了,本来以为定国公府的风波会影响他求娶赵玉冉呢,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下了赐婚的圣旨,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娶到了有凤命在身的赵玉冉,他还要担心什么皇帝的位置不稳? 这无异于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甚至于,这份狂喜,让他都忘记了去思索一下皇上真正的用意来。 此时的皇帝,手指握拳指节清白,怒极反笑:“好啊,朕真是有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妹夫啊!” 他看了站在下首的谢寻一眼,脸上露出些愧疚来。 这孩子,自己以为他年少早熟,照拂得还是少了点,不然哪里会让他受到如此的委屈,这样一想,皇帝看着谢寻越发慈和,比起自己的孩子还要温柔几分,摆手道:“朕知道你心悦徐家那小丫头,等此间事了,朕就给你们赐婚。”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谢寻眼里一下子光彩灼灼起来,看着皇上:“您没有唬我吧?” 这……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皇上瞪他,只不过看着看着,又笑了起来。 看这些小儿女们能够幸福美满,哪怕自己一生孤苦,他也是欣慰的。 …… 谢定佟和太子是被皇上的暗卫拎着带回宫廷的,一位驸马,一位是从小到大的太子,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可是当他们被迫跪伏倒在地上时,心里却满是惧怕。 皇上,这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啊! 谢定佟和太子均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他们行事隐秘,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只是,当一人从后面绕出来站到皇帝身边的时候,谢定佟便明白了,他看着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儿子,愣了片刻,一下子笑了起来:“你竟然还没死?真是和你娘一样命大呢!” 这话说的,谢寻的脸色却没有像他所想的那般漆黑下去,只是淡淡地瞟他:“我命自然是大的,不然怎么能拆穿你的真面目,给我娘一个公道呢?” 谢定佟摇摇头,到了这个境地,他也知道了,自己那些私下里的事情皇上和这个儿子都知道了,干脆也就无所顾忌了。 听了他这话,谢定佟看着谢寻,摇摇头,露出些颓败来,还有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恨意,谢寻却笑了,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您放心,您养在外面的那些弟弟们,我都派人给他们下了药,他们怕是再也没有子嗣了。” 要说知子莫若父,这道理反过来也是对的,谢定佟最气的就是自己光明正大地儿子血脉里有着自己最恨的女人的血,因此恨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只是可惜了,他剩下的孩子怕是再也传承不了谢定佟引以为傲的谢家血脉。 想到这里,谢寻开心了,谢定佟却气得厥了过去,在他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在流放的路上了。 谢定佟和太子的阴谋被揭发,无异于在京城里掀起一阵风暴来,谢定佟被流放,太子贬为庶人被幽禁,贵妃被打入冷宫不得外出。 唯一的喜事,便是赵玉冉如约嫁给了太子,哦不,现在已经是庶人了。 书中本来的节奏,不知道以及歪到哪里去,只是徐桓悦却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那群人,事事也都可以顺心了。 徐娘子在开春的时候嫁给了宋将军,婚礼很是盛大,只是把她那个渣爹气得不行,只是最终也无可奈何。 等到秋日的时候,便是徐桓悦和谢寻的婚礼。 谢定佟被流放,谢寻却是被皇上封为了新的定阳侯,还日渐重用,大家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其中关窍,对着他愈发殷勤起来。 再说了,他的妻子还是皇上御封的郡主,谢夫人的亲女儿,荀疏将军的表妹,宋将军的继女,就凭这些,他们二人的婚礼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只可惜的本来准备要亲自前去的皇帝,因为人太多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给的赏赐却是独一份的多,由此也能看出这对小夫妻在皇上心中的重视来。 等到送走了亲眷和溜须拍马的人,谢寻进了洞房,看着灯光下影影绰绰的美人,二人对视一笑,眼中满是彼此的身影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忙得昏头,断更是我的错,就这样吧,抱头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