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后校草还在暗恋我》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被渣后校草还在暗恋我 作者:窥吴江 文案: 1 富二代纪哆,几乎活成了霸总文中的炮灰,在霸总装穷寻真爱时,在感情和精神上都虐得他要死要活、掏心挖肾后一脚踹开,然后自己身败名裂,霸总也会找到真的白月光然后回来随随便便虐一下渣。 目前的进度是,纪哆身败名裂,而霸、霸总……回来了!呆呆萌萌、贫贫穷穷,这完全是虐渣的前奏! 纪哆:崩溃.jpg. 紧张!完全不敢动!他要虐我了要虐我了,求轻虐。 靠颜值才能夜睡KFC长椅还要收拾垃圾的陈姜生:这个三十八万的挂坠是路边三块八十个起团购的…… 纪哆:“?” 直到某天好心人提醒:陈总!陈总你狐狸尾巴早就露出来了! 2 陈姜生仿佛有自闭症IQ极高的天才,把自己封闭在由知识搭建的堡垒里,疯狂汲取精神食粮,是一台被养废、不会社交的学习机器,在学校里一直是被欺负与霸凌的存在。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一废到底、孤独终老、不会有人爱上他时,他奇迹般地痊愈了。 有人问:“你是怎么走出心里阴影的?” 他说:“我喜欢的人曾经将我踹出逆境深渊,但他比较喜欢呆萌贫穷的我,于是我就装了一下。装得有点久,不过幸好他喜欢。”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甜文 爽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哆;陈姜生 ┃ 配角:贺远寒;顾凌 ┃ 其它:没准备好呢 一句话简介:一不小心成渣受,90°鞠躬致歉 立意:白月光永远是白月光 第1章 再见 纪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陈姜生。 隔着斑马线,禁止通行的红色交通信号还剩下三十六秒。这一块是十几年前兴起的金融街,马路两旁很快挤满了俊男靓女。 纪哆看陈姜生那愣愣怔怔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他早就看见他了。 愣愣怔怔的陈姜生并没有率先反应过来,甚至绿灯信号亮起,人群擦肩而过,他也一动不动,而纪哆越来越近。 陈姜生的确直到被人狠狠地撞到腰才反应过来,此刻他欣喜地发现纪哆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以纪哆一贯热情爽朗的性格,应该会不介意给他一个重逢的熊抱。 对于一个gay而言,这就足够了。 然而纪哆那张俊俏白净的脸瞬间拉长拉黑,嘴里骂了句“艹”,旋即奋力地拨开人群拔腿狂奔。横冲直撞的架势,大概像只食人鱼噗通掉进盛满热带鱼的玻璃缸。 “把手机放下!他妈的,有小偷!抓小偷!”纪哆边追边喊。 陈姜生下意识摸了摸后兜,扁了:“……” 被偷的是他的手机。 那小偷是个猥琐的中年汉子,偷东西还敢穿荧光条纹上衣,大抵是出门没看黄历,又碰一不要命见义勇为的。他再一看破手机屏都碎了一半,还是十分罕见的4s,拆拆卖零件都没人收,实在是得不偿失,立马把手机往旁边绿化里一扔。 纪哆跳进绿化带里捡起手机,吹吹灰,要不是有大事,他铁定不会放过这违法乱纪的龟孙子。他转身见陈姜生气也不喘地追上来,一把塞到他怀里:“没换手机,还是买了一堆同款轮着用啊。” “没换。”陈姜生低着头,飞快得把手机塞进手包,像是要藏起来,“你回国了。” “回来有一阵子了。”纪哆漫不经心地打量陈姜生。 牛皮手包破破烂烂,边角磨出细毛,皮鞋沾着干枯的泥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老头衫上的窟窿星罗棋布,还和以前一样又穷又挫。纪哆真是恨铁不成钢,跳下来,抬头时忽的一愣。 这小子长这么高了? 要他仰视了!? 纪哆提前生长,大学入学时个子就有一米七八,而陈姜生即使学会了抬头挺胸,也是将将看齐的身高。这几年断断续续,纪哆好歹在神明保佑下突破一米八,没想到陈姜生竟然踩着生长发育的末班车,咻咻咻一飞冲天了。 纪哆那颗嫉妒的小心脏真是止不住地抽抽,然而毕竟三年没见面,亲兄弟也生疏了,他不好意思像以前那般热呼呼地调侃。 正犹豫,他听见陈姜生说:“我请你喝点东西吧。” 语调里带着怕他拒绝的急切,纪哆没法说“不”。他左右张望,挑了家便利店,努努嘴:“去那里喝咖啡吧。” 纪哆很会享受,曾经入口的每一杯咖啡都是享誉全球的专业咖啡师精心准备的。 陈姜生看了眼人来人往的便利店,一瞬间眼神深沉起来,知道纪哆这又是在替自己考虑,联系到自己这一身打扮,估计纪哆是在国外消息不灵通。他存着一份心思,眼神又带着可怜的空洞,低头“嗯”了一声。 坐在便利店高脚凳上,纪哆好奇地戳着陈姜生那只倚靠在橱窗前的公文手包,鼓鼓囊囊的,仿佛很有内涵。 “你不是一次性把图书馆的书都塞进去了吧!谢谢。”纪哆捏着纸杯沿接过咖啡,“唉不对,毕业了,校园卡该注销了,该念研究生了?” 听着这非常肯定的语气,陈姜生故意道:“没有,我提前两年就毕业了。” “我去!”纪哆正开杯盖,吓了一跳,溅了一虎口的滚烫咖啡。他吸着冷气啜着虎口那块肌肤,半天才说,“没事没事。” 陈姜生看那块红了的肌肤,想他竟然还会心疼,也对,他不是纪哆,当然不是冷血动物。 纪哆浑然不察,从夹克兜里掏出一把袋装糖,一部分皱巴巴的,像汗湿了后又风干的:“上一次喝星爸爸顺便抓了一把,来点?” “……”陈姜生连忙摇头,并把收银员给的两份奶精和糖包都恭恭敬敬递过去,“不要不要——不敢不敢——” 纪哆收到上供,龙心大悦,一面放糖,一面问:“那你是上班了?” 陈姜生心思沉重地点头。 纪哆嘴角一抽,食指关节敲了敲手包:“这样子上班?” 金融街连便利店的收银员都穿休闲西装,他觉得今天要干的事配不上他穿西装,才找了件夹克随便套上,陈姜生又恢复了以前那副任人欺负的怂样。他记得大一花了一整年才教会他抬起头做人,结果一朝回到解放前。 “我爷爷传给我爸,我爸传给我的,三代单传。”陈姜生委屈地把手包拉倒自己面前,好像纪哆敲打的不是三代单传的手包,而是自己十八代单传的独苗苗。 纪哆瞥了他一眼,杏眼里黑白分明,“你好歹是金融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还提前两年毕业!” 他那脸不再像以前那样白嫩纯净,是被岁月打磨过了,陈姜生想,同时试探性地问道:“你怎么不知道这事,这件事学校里的人都知道。” “出国后跟国内的联系方式都删干净了,尤其是学校里的那群,你会没删?” 陈姜生生硬道:“确实都删了,拿到毕业证就换的新手机号。” 纪哆知道他这是揭开了伤口,但他明明记得出国前陈姜生已经愈合了,和正常潇洒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不知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真是不欺负他欺负谁。 他们两个是大学同班同学,当时纪哆因为有事没参加军训又缺了两周课,自觉和同学们玩不到一块去。何况他念一加三,一年国内三年国外,连毕业证都写国外的学校名,也就根本没打算跟本班同学一块玩。 直到有一天纪哆破天荒地吃了回食堂,正估量卤牛肉面里的卤牛肉符不符合卤肉界标准,听到所有人都在起哄,这才注意到被人群推推搡搡满脸通红的陈姜生,被推到他面前。 因为陈姜生是暗恋纪哆的三千佳丽中唯一一个男生。 身量单薄,显然是被欺负的常客。 当时的陈姜生和眼前的陈姜生几乎完美重叠——当时还没有三代单传的手包。只是没想到身量单薄的少年成长为人高马大目测连胸肌都有的大块头,还是一样的怯懦,脑门上就差顶个“来欺负我吧”以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标签。 纪哆终于调好咖啡,一口没喝,眼尖的他倏地瞥见橱窗外的目标,一个激灵站起来,“我还有点事,有空再联系。” 陈姜生:“!?” 各换了手机号,共同的熟人只有学校里已经删除的那些。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他俩可能今生再无交集,又如何联系。 陈姜生有些急了,纪哆已经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忽的转身,问:“邮箱没换吧,还是那一个?” 陈姜生明显一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 纪哆匆匆道:“那好,我给你发邮件,这次千万记得回信!” 陈姜生重新坐好,便利店生意火爆,旁边的空座很快被占了。他孤零零地把两杯咖啡揽到胸前,目光搜到橱窗外纪哆的身影,冷不丁瞥见大楼入口处的一个人。 不像纪哆对陈姜生的事一无所知,陈姜生对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从手包里摸出手机——最新款肾机,拨通一个电话。 “喂,贺远寒,在公司?” 贺远寒回道:“当然,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上班时间,我又不像你要出差,你不是今天回来吗,到了吗。” “你先别管这个,现在去十三楼。” 贺远寒是陈姜生的学长,先是有点私人交情,凭着这点情分成了他的属下。但贺远寒这人拿得准,该是什么身份是什么身份,现在明显该当属下了,于是道:“好的,小陈总,我这就去。不过十三楼不是纪家的公司吗。” 陈姜生不咸不淡道:“对,纪哆回来了,刚刚进去。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去他家的公司,你去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头沉默了几秒,皮鞋扣地的噔噔声传来。贺远寒一面往十三楼走,一面恢复朋友的身份:“找骂的吧,你说的那个纪哆,是把他爸推下楼摔成植物人的那个纪哆吗?真够狠的,还有脸来,他们公司老员工但凡记点恩的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他了吧。” 贺远寒还记得当时陈姜生被全校推到纪哆面前告白,他只是旁观者,却能与被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出柜的陈姜生感同身受。 大概率陈姜生也是来打落水狗的吧。 这么想,贺远寒的步调轻松多了,“那我给你直播?”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挂上愉快的尾音。 贺远寒身为五好下属的路就是这么轻松,陈姜生这人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根本不可能深入了解,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第九杆子一定让人五体投地。 谁能想到当初被欺负也闷声不吭的怂包家里那么有钱,爷爷辈就开始享受手工定制的乐趣,比如那只三代单传的手包,几乎成为陈家掌权的象征。 而纪哆呢,贺远寒曾经是他们班助理辅导员,连同他说话都难。像纪哆这样的人天生高人一等,也不知道怎么教育的,竟然对亲生父亲下狠手。这时候了不继续在国外避难,留老子娘在国内受罪,竟敢跑回家门口挨骂。 真是命运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手机别放后兜和书包侧兜,否则可没有纪哆见义勇为(我就这么丢过两回!血与泪的教训。) 新文《满级学神穿进新手村》求收藏! 天才教授尤淘,高冷禁欲,直到穿进一本耽美甜宠文里,成为一巨帅、有钱、贼能作的炮灰学渣,开心坏了,觉得这才是自己。 书中他为男主的白月光买表、买车、买房,同时拿钱狂打男主及其身边人的脸,牛逼轰轰吊炸天,就是不知为何存在时长只有一句话。 刚穿来的尤淘,正在砰砰咂响男主宿舍门,同时看见男主室友阵容,个个红破天计: 大佬一号:嗓音空灵火遍全球的传奇歌手,唱片销量百亿; 大佬二号:被MBA退学百年罕见的商业鬼才,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不插手的生意; 大佬三号:被逼继承家业人气爆棚的小鲜肉,这个比较弱,但架不住人家爸爸是红遍海内外的影帝; 尤淘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离下线只有一句话的距离。 就是男主程闻声看起来很高冷、很学渣、还很穷,但比较正常,“什么事?” 尤淘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同学补习需要吗,一对一,包教包会,包会包过。 直到后来,程闻声,程家少爷,一秒千万上下的继承人,当着尤淘的面把白月光关在门外,阴森森地说: “不上了?可以,还记得你欠我几节课吗?” “给你打八折,还不起?呵。” 第2章 登山靴 金融大厦一共八台电梯,纪哆碟中谍看多了,低头矮身躲在人群中,假装若无其事地等隔壁电梯。 这一部晚了几分钟,纪哆怕人进了公司而他进不去,一出电梯就拨开人群狂奔,留下一阵抱怨和无数白眼。 整个一层都是他家的投资公司,纪哆一眼就看见严华撅着屁股在接待台前晃来晃去,明明人家小姑娘已经明显的敢怒不敢言。他登时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踹上去。 他穿着磨旧却非常贴脚的登山靴,鞋底整整齐齐扣着牢牢扒地的铁钉,这一脚威力巨大。 严华当自家公司作威作福来着,没想到飞来横祸,他感觉肉都被踹烂了,疼得他顾不上风度,趴在地上鬼哭狼嚎。 接待台后的小姑娘看见帅气笔挺的身影,眼睛一亮,“……小纪总!” 纪哆认识这姑娘,他爸爸亲自招进来的,前后也有五年了,结婚和生娃办酒宴他爸还上台演讲。老熟人了,纪哆依旧避讳,只是冷着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听见嚎叫声出来看热闹的员工纷纷嘀咕,这位就是小纪总?公司里三年以上的老人居多,纪哆褪去青春稚嫩,凌厉的风范以及夹克登山靴的穿着打扮,和老纪总如出一辙。 严华听见嘀咕声,终于反应过来,真是脸都丢大发了,他爬起来红着脸骂道:“妈的狼心狗肺的玩意还敢来妈妈的公司——” 他未说完,又被纪哆一脚踩在地上,咚—— “哎呦!反了天了!杀人犯也敢嚣张!保安!保安把他给我拉下去!” 纪哆脚下持续用力,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你们谁敢。” 保安们面面相觑,他们还真不敢,也不想。都是念着老纪总恩情,看着纪哆从萝卜头长大的。何况这严华没少仗着继子的身份嚣张,调戏也不是第一回 ,不是没人吭声,严华当天就叫喧着要人资扣奖金。私人企业工资高,但就这点不好,随便找个理由扣奖金,真没处说理。 大家唯唯诺诺,“那是小纪总,怎么敢呐。” “我艹你妈——” “我妈你不也眼巴巴地喊妈妈吗!”纪哆都快被气笑了,严华是他妈找的男人带来的孩子。他爸这个样子,离婚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婚内同居,结果严华厚着脸皮上赶着喊妈,还以公司未来继承人的身份自居。 严华没招了,“我要报警!告你故意伤害!你爸还在床上躺着呢,一查一个准!” 纪哆冷静地说:“你妈准你报警?” 严华立即不敢吭声了,他妈怕警察,连警车乌拉乌拉的声音都能吓得心惊胆战。但当然全公司人的面,多丢脸啊,这一个二个都盼着他出丑!他好歹不算太笨,喊道:“纪哆,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见你吗!她怕你把她也推下去!你爸还在床上躺着呢,你们的纪总都被他害成植物人了!妈妈知道只有我能依靠了,所以才全心全意信赖我,什么都肯交给我!” 说完他一顿,等着纪哆反驳,最好引起人神共愤,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可他也不想想,上上下下的人心里虽然对纪哆有梗,但那也是三年前了,公司都易主了。而对他严华确是搁在眼前实打实的讨厌,还有瞧不起。严华是什么身份,血缘关系没有,婚姻也不成立,连本事也没有,凭什么耀武扬威。 严华脸上倏地沾上凉冰冰的纸片,才发现那是拍立得照片。 照片拍的是病床上的病人,当年高大英俊的老纪总,瘦成了人干,露在被褥外的手和脸颊肌肤都深深凹陷下去。 大家倒吸冷气,他们也不是没人去看过纪总,植物人也是有知觉的,他们回忆往昔,纪总也有所触动。但他们看的时候,纪总还是与正常人无异! “全心全意的信赖你,所以让你去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一个植物病人的!”纪哆气急了,忍不住一脚把他踹到墙根,“没钱花了对吧,包养不起女人,打我爸护理费的主意!” 严华有个好熟女的老毛病,招待台的姑娘看着年轻,其实三十好几,正和他的胃口。严华包的女人是个护工,把护理费当包养费,当然不会来医院。 纪哆只当他爸没有护工,尽心尽责地照顾,没少受护士白眼。等有天中午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来医院开证明,好找中介领“包养费”,纪哆才发现这件事,顿时火冒三丈。 护士们和其他护工早就不顺眼了,没成想背后还有这茬,人家亲生儿子在场,当即义愤填膺地拒绝开证明,要开就开天天旷工证。敌强我弱,别说纪哆了,当着那么多人。女人自知不占理,逃之夭夭,等哪天纪哆不在她再来就是了! 纪哆第一天看见爸爸时,眼泪都流了一箩筐,当然不可能这么放过严华,口说无凭,拍照留证。 但是出事的房子早就空了,纪哆也不知道他妈现在住哪里,好歹公司还在原地。他在楼下守株待兔,今天好巧不巧地才撞上。 纪哆火气上涌,拎起严华的衣领抵到窗口,半个身子都露在窗外。十三楼的高度触目惊心,严华吓得脸都白了,不停打哆嗦。 纪哆威胁道:“回去好好跟咱妈说说你都干了什么,也告诉她一声,公司里的人都看见了。”他松开手,看见严华死狗一样坐在地上。 路过接待台的时候,纪哆霸气侧漏地对那姑娘说:“以后他要是再敢碰你一下,跟我说,我打断他的手!”他忽的转头,瞪向严华的眼神阴鸷,“反正我不怕进局子,你问问妈她怕不怕。” 姑娘露出目送凯旋英雄的目光。 严华背后生疼,胸口更是憋了一口老血,公司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这群人本就面和心不和,平日里没少背地戳他脊梁骨,严华的脸就像被万人狠狠碾压过,底气不足地叫嚣:“看什么看,滚滚滚!都他妈的滚!” “唉,他走了。”贺远寒躲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纪哆目不斜视地进电梯,有点……无话可说。 真没想到纪哆不是来自找苦吃。 这边骚乱停止,视屏那边也静止了一般,甚至能听到叮咚声与欢迎光临。陈姜生一贯少言寡语,贺远寒也就习惯性地拉大旗扯话头,“你说这个纪哆,还是一样一样的,没啥变化哈,一言不合就开打。你是到公司楼下了吧,那声儿我记得,怎么不上来。” 陈姜生无法欺骗自己,他的确心如撞鹿。不过他面色如常,只是被初秋灿烂的阳光打得发白,“他看见你没有。” “没有。”贺远寒说,“不是,你都到门口了,真不上来?” “再说吧。”陈姜生挂断。 再出来时云层飘散开,阳光普照,纪哆小小地出了口气。这和他所背负的差之千里,不过至少更近一步。 他回国就是为了爸爸,现在爸爸这个样子,他更是走不开了。 纪哆面朝太阳,眼睛承受不了金灿灿的阳光,眼皮感觉到微微的刺痛时,又看见了陈姜生。 陈姜生一手端着一杯咖啡,手包夹在腋下,施施然走近。 纪哆指着身后金融大厦的旋转门,“你在里面工作?” “咖啡没喝完。”陈姜生一本一眼,把手中的咖啡递过去。 纪哆:“……” 咖啡还是那杯咖啡,陈姜生还是原装的陈姜生。纪哆哭笑不得,哄孩子似的,“走走走,去那边坐着,看你哆哥给你表演一口闷。” 纪哆没能一口闷,冷掉的甜咖啡有股柴油的味道,他捏着杯子,下不了嘴,“你在哪里工作?干什么的。” 陈姜生指着金融大厦,随口编排:“保安。” 纪哆手一抖,好在脾气都发完了,没精力盖他一脑袋咖啡。他深吸两口气,才平静道:“你个年年拿奖学金考证小达人模拟联合国金种子选手,毕业了当保安!你是跟保全公司干的对吧!” 虽然金融大厦已经数年没出现过保全公司这样的另类了。 陈姜生有点委屈道:“就是保安,两班倒。真的,今天上夜班。” 这语调,有点像那天他被推搡到纪哆面前,纪哆一个眼刀子吓唬走了起哄学生,剩他不知所措。 - 那是陈姜生靠近纪哆最近的一次,他并不想走。 纪哆问他吃饭没,他低头说没有。 纪哆手指点点桌面示意他坐下来,说我不想吃了,我请你吃饭。 纪哆的本意是等他再去买一碗,虽然这卤牛肉口感不好,没想到陈姜生把那碗面拉到自己面前,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周围又爆起一阵嘲笑,陈姜生同样的委屈道:“你说了,请我吃饭。” 纪哆觉得这语调特别可爱,果断唰唰唰飞出去几十个眼刀。 纪哆后来发现陈姜生并不穷,他每学期拿的奖学金都过万,足够一学期的学费、住宿费以及生活费。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穿过的衣服、吃过一口的饭菜,也舍不得沾着喜欢的人气息的衣服和饭菜。 - 陈姜生手中的那杯咖啡已经在等纪哆时见了底,三两口喝完,垃圾桶离他们足有三米远,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纸杯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哐当一声落入桶中。 纪哆吹了一声赞赏的口哨:“呦,没忘啊,技术还在。” “哆哥教得好,深得哆哥真传。”陈姜生腼腆道。 篮球也是手把手教的,纪哆想着,手里倏地一空,陈姜生把他满满当当的咖啡杯拿走了,自然而然地大口喝着。 纪哆的目光有些惊讶,甚至薄唇都张开了,像只吐泡泡的热带鱼。 陈姜生:“……你不喝了。” 第3章 搬过来吧 除了爸爸和陈姜生,没有谁会碰他碰过的食物。纪哆无言以对,尤其是一个昏迷一个傻愣,更是千言万语也抒发不了心中悲恸,十分期待一万头草泥马踏踏,说不定生活就轰轰轰走上正轨了。 纪哆搓了搓脸,才无奈地问:“怎么想起来当保安的。” 陈姜生随口道:“以前的工作做不下去,当保安也挺好,至少不用交流。” 纪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那你住哪,租房?房租挺贵的吧,工资够吗?”他记得陈姜生家庭条件一般,儿子这样父母也不管不问。 “……”陈姜生心道果然一个谎言要用许多个谎言来圆,他哪里想到纪哆会那么直白又事无巨细问他生活细节。他不过是想多待片刻,只能继续编排,“没租,白天闲逛,晚上睡KFC。” 他指了指不远处红加白的广告牌,“二十四小时营业,我会替他们擦桌子收垃圾,服务生不赶我。” 这是他家投资公司一位员工的人生履历,为了攒钱付首付,后来公司开始为外地员工提供房子,被他搬过来活学活用。 陈姜生想如果纪哆继续问下去,就说公司马上要改政策,提供免费住宿。 谁料纪哆却说:“女服务生吧,年轻的。” 纪哆思维跳脱,陈姜生习以为常的时候,大脑也能跟着跳一跳,现在还不习惯,只能“嗯”。 “难怪了。”纪哆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哀愁,小模样好似快被生活的重担压断了脊梁骨,大手一挥,“算了,我现在租了房子,目测要住个几年,你搬过来跟我住吧,不收你房租,水电也不要费心。” 他清晰地看见陈姜生那双修长的双眼瞪成了杏眼,继而又傻眼。 “哆哥让你住到找到好工作并且工作稳稳当当了为止。”纪哆大大咧咧道。 陈姜生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觉得他是又故态复萌,把流浪猫捡回家充当宠物猫,出国了就一脚揣回原地。难受,也疼,那一脚的威力让他至今也不敢回想。 他其实足够狠心,否则不会把生父推下楼还一走了之。 就是这样的人吧,陈姜生想,更想把自己受过的痛苦原原本本还给他,看他痛苦,看他撕心裂肺地难受。 陈姜生点头,“好,不过我的行李都在公司,待会还要上班,等我下班了就搬过去。”他含羞带愧地一笑,“谢谢你。” 纪哆满意地挑眉,比划了个ok的手势,“客气。” 陈姜生一出差就是大半个月,他家里的几个矿每一个都要去,每一条矿井都要他亲自下。矿区本就偏僻,他穿得光鲜靓丽也不合适,便接地气地穿旧衣服烂裤子。 这种以安全大检查为名义的出差又苦又累,最重要的收获都在他三代单传的宝贝手包里,没办法,虽然家产丰厚,投资更是年年翻倍,但最主要的资产还是矿业。 安全是才是矿业生产的命脉根本,所以陈姜生一毕业就被他爸爸弄来管安全,旁人看着倒像故意冷落亲儿子,其实陈姜生都明白,这是把家中产业的龙骨传给他。 陈姜生把收获交给贺远寒,让他整理成PPT等开会商讨,贺远寒知道他家里有晚宴,也就没挽留他一块聚餐。 等陈姜生回家,他爸陈老实已经撸起袖子亲自下厨了,厨房传来咚咚咚爆炒的声音,阵阵飘香。 单从陈老实这名字就能看出这一家的朴实无华,陈家爷爷教育的好,亲力亲为,传到陈姜生这一代,更是从头到脚由里到外的老实,浑身上下抖落不出第二个形容词。 陈老实年轻时和妻子忙事业,要孩子晚,高龄产妇本就危险,那时候医疗条件不比现代,妻子死在产床上。妻子姓姜,所以儿子叫陈姜生。 陈姜生打小就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他太老实了。陈老实经人提醒,怀疑陈姜生是自闭症,结果请了几个专家都断定不是,这孩子就是老实和聪明。 陈老实闻言一拍大腿,啪!哎呀,他爷爷就想要这样的孙子! 但陈姜生漫长的长大成人过程中是要有母亲的,质朴的陈老实想给陈姜生应得的母爱,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娶了一名主持人。婚前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我娶你是为了儿子有母爱,办得到就留下,办不到就滚。 主持人叫陆江江,论作母亲,无疑是非常合格的。她还有个亲生子陆真源,陆江江给予了陈姜生全部母爱,有血缘的却遭遇冷落。 后来陈姜生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纪哆、他爸以及贺远寒都在拼命地把他往外拉,他爸顾不上他,贺远寒对他有敬畏的成分,总是束手束脚,只有纪哆是果断而决绝的,用像火山迸发一样猛烈的手段,拉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后来跌得也同样惨烈。 可给他全部母爱的陆江江,反倒是鼓励他继续学业,可惜他这颗聪明的脑袋没能考个博士后光宗耀祖。 不过陈姜生的聪明通常只体现在学习上,没留神陆真源改了姓,好像个堂堂正正的陈家人。那是在纪哆走后,陆江江以为他还是那个闷声不吭的陈姜生,当时他在用multisim做仿真完成毕业论文。 陈姜生倒茶时无意听到的,陆江江让陈真源一定要回来吃晚饭,因为陈老实出差回来,而陈姜生还没有搬回学校宿舍的意思,貌似要在家长待。 “他们是亲父子,你也是啊!别忘了你姓陈不姓陆了,妈妈当了十几年保姆才给你换来了改姓的机会!” 陈姜生被纪哆点醒了之后,心眼豁然开朗,他装成独头蒜,老老实实地把陆江江当保姆,同时全心全意地接受陈老实的言传身教。 饭桌上陈姜生和陈真源分别坐在陈老实左右手,陆江江坐陈姜生身边,殷勤地夹菜。 陈老实前几年做了胃部大切除,吃饭跟吃猫食似的,一顿饭能吃半小时,如果陈姜生要汇报出差见闻——每两个月一回,这顿饭就要无限延长,饭菜都要热了再热。 “爸爸,频繁的安全检查治标不治本,何况咱家那么多矿,对我来说检查的频繁了,对他们可不算频繁,平均每个矿每年两回,这和全国任何一个矿的安全检查现状没什么区别。” 陈老实膝盖上还摊着份《全国煤矿大小安全检查与季度评估》,拧着眉头,显然在深思。 陆江江给他夹鸡翅,笑容满面:“就是说啊,老实,姜姜也太辛苦,你瞧见他回家时灰头土脸的。” “我不辛苦。”陈姜生恰好端起碗,仿佛只是不经意地避开,声调出奇地降了几分,“只是想治根。” 陆江江笑容不减,女人精打细算的心思却叫她暗中揣度,好像总是被这么不留痕迹地避开。 陈老实盯着儿子:“那行,总要更新换代,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前总觉得肉眼看最真切。不过你要多久,总不能无限期。” 陈姜生早有准备:“半年。这期间的检查也不能停,您生病后都是周叔去的,不如还让他去,多做一份奖金就是了。” “年底也多分些。” “嗯,我待会就跟财务打招呼。还有,爸,我准备搬出去住,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我看好多人都是这样,连代步车都不用。”陈姜生知道他爸不是老古董,乐于尝试新鲜的,趁陈老实龙心大悦,他提出要求,“早上也能多睡会,我看书累。” 陆江江一听“书”,立即说:“好事啊,老实,姜姜是想继续学业呢。” 陈姜生没留神夹了蒜瓣,嚼吧嚼吧咽下去:“是看井下电气作业爆破作业,还想考个掘进机证和电焊证。” 陈姜生吐的专业名词,陆江江一个词都没听懂,噎住了,她觉得陈姜生这是要飞了,更是心思重重。她再看看陈真源,竟然低着头扒饭,一点反应都没有,胸中更是憋了一口闷气。 “那好,我也想考掘进机证呢,可惜年龄大了,你搬出去住吧,有空常回来,叫你阿姨多做点吃的补补。” 陈姜生打小就固执地认定照片里的女人才是妈妈,陈老实抱着还在襁褓中的陈姜生痛哭流涕,祖上保佑,小姜姜这是认血缘啊! 陈姜生满口答应,只要搬出去,回不回来就是他的事了。正好也有个理由和纪哆同居,一想到纪哆,他那老实本分的俊脸忽的如大理石般坚硬,甚至带了几分刀刻般的冷酷。 陈真源实在受不了他妈妈给他打眼色,示意他当着陈老实的面多说几句,展示云淡风轻的社交技巧和干大事敢作敢为的风度。这一家人的饭桌像谈判桌似的,他搜肠刮肚一圈,刮出点氛围适宜的八卦:“听说旁边那别墅,对就是把老子推下楼的那个,跟姜姜是一个大学的,还是同一届的。” 陆江江受惊不小,急赤白脸:“姜姜你不会认识那种人吧!老实,姜姜真是太老实了。” 陈姜生镇定自若:“什么推下楼,我只关心公司。大哥的意思是换平层住吗?爸,你说呢。” “怪麻烦的。”陈老实心想我的乖乖儿最念血统亲情了,这种混账传闻也敢扰我儿子耳朵!回头多请几尊金佛来家里供供,一砖一瓦都得好好庇佑。 饭后,陈老实带着司机去小区里散步消食,陈姜生上楼收拾行李。 陈真源帮忙收拾,整个一楼只剩下他们,他则趁机敲打亲妈,“妈你最近就太大惊小怪了,那是陈叔的亲儿子,肯定要放最好的公司。刚才吃饭你也看到了,陈姜生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做人,瞧你刚才被他噎的,公司里肯定没少噎人,再过两年,你看着吧。” 陆江江双手浸在洗碗水里,为了当好女主人,给老传统陈老实看母慈子孝,十几年她都是亲自刷碗,再高端的保养都拯救不了这双枯萎的手。 “不过陈姜生接触外面的人,情况确实越来越好了,我这不是担心嘛,好不容易才把他养废,你这才改了个姓,户口上什么时候能写你啊。” 陈真源嗤笑:“妈你之前还说他会被欺负得哭着回来呢,我不是劝过你嘛,再不会做人,都得看着陈叔的面。这几年先忍忍,什么都不要做,再过两年等都受不了他,把他赶回来,不就落你手中了啊。小时候治不了,这么多年,更完了。” 陆江江的脸色顿时如枯木逢春,擦干净手拿起灰色保温杯,“行啦,妈给他泡点枸杞,老不死的和小东西整天事儿那么多,养生养生,也没少生病!” 陈真源无声骂了句什么,大概是老干部之类的词。 耳机里一阵刺啦,正拿衣服的陈姜生手上动作一顿,在如瀑布般轰鸣的水流声中把耳机拿下来。 听到这也差不多了,他又琢磨得装点枸杞带过去,但家里的太高端了。他打电话给贺远寒。 “那个你入学时用的蛇皮口袋和行李箱没扔吧。” 和陈姜生不同,贺远寒是真的寒门学子,土是真的土,后来勤工俭学拿奖学金,又申请到了学费减免,才好很多。 私下里贺远寒不打趣小陈总,“在啊,我恋旧嘛,没事拿出来怀念怀念。” “嗯,借我用用,还有我要搬出去住了,你载我一下吧。”陈姜生推开窗户透气,夜里的湿气扑面而来,星夜灿烂,夜色大好。 “没问题,你终于决定搬出来了,你住的就是太远了,搬哪去?” “不知道,纪哆还没发给我地址。顺便帮我买包便宜的枸杞。” 贺远寒能一飞冲天脑子也比一般人活络,瞬间明白这背后的关系,惊呼:“你要搬去和他一起住!” 哐当一声,紧接着什么东西滚过去。 “听,这是你滚来滚去的声音!” 第4章 金桔 陈姜生是不听劝的,至少贺远寒劝不动。其它事就算了,这事贺远寒觉得他有道德上的责任和义务,必须劝劝,就算被厌恶也得劝。 贺远寒把车停在附近一座旋转停车场里,整座停车场半空,人也只剩下他们俩。 陈姜生拒绝帮忙。他一声不吭地把装进名贵行李箱的整齐衣服塞进蛇皮口袋。这模样尤其像刚入学时那个只会低头和闷声的陈姜生,贺远寒是他们班助理辅导员,就算他胸襟开阔,对这种厌世的生疏也望而止步。 “不是我说,你非去不可啊?你想搬出来,我给你找房子,什么样的房源找不到,今天就给你办妥成不成。” 陈姜生充耳不闻,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贺远寒啧了一声,后背倚靠着车门,他不耐烦地点了根烟,吞云吐雾:“我是真担心你的安全,你耳朵根子软。” 陈姜生这才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摇头:“你不懂。” 贺远寒莫名其妙,摊开手:“我不懂?不懂什么?一个把亲父推下楼躲到国外三年一去不回的其实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砰一声,陈姜生关上后备箱:“他躲了三年,混得也不错,为什么还要回来,找骂还是找打。” ……有没有一丝是为了他。 如果是,他的耳根子确实可以很软。 贺远寒三两口抽完烟,钻进驾驶座,自言自语:“为什么要回来。” 陈姜生已经坐在副驾驶,规矩地扣好安全带,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 贺远寒开车窗散他身上的烟味,没有着急开车,手指不安地点着方向盘:“我这么理解一下,你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在风口浪尖上回来?你们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陈姜生大二他大四时他们俩正式相识,上下属关系的两年里,陈姜生一直对任何人淡如止水,贺远寒糊里糊涂,他怎么就对纪哆那么上心,是因为大一那次公然起哄? 贺远寒琢磨不出个一二三,发动汽车,轰隆声中小声嘀咕:“除了你,估计没人理他了吧,沾得一身腥……也就你不怕——” 他忽然闭嘴。 陈姜生当然不怕,他就是惹过一身腥。 他偷偷观察陈姜生,怕他恼羞成怒,没想到陈姜生只是看着前方的公路,迷离的目光像摄影镜头寻不到焦点,嘴角却含着一味笑意,仿佛他们这一程是去郊外踏青,轻松愉快道:“所以他不会去联系的,他只知道我是个穷学生。” 贺远寒:“……”他就纳闷了,哪来的寒气!? 车到小区门口,陈姜生不让他开进去,径直取下行李,路过驾驶窗时,俯下身说:“西装皮鞋都放在你这,上班时记得替我带过来。” 贺远寒咽了口唾沫,难得扭扭捏捏:“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玩火呢?” 陈姜生只是微微一笑。 贺远寒琢磨不透,老气横秋地摇头叹气,“算了算了,你那么大的人了,我瞎担心什么。” 纪哆在一个高端小区租了栋水景房,四十七层,离顶层只差两层。一室一厅的简单配置,陈姜生跟他约好搬进来的时间后,他回了个“ok”,这天早上一直在家等着。 陈姜生进门换鞋,木讷地报了个喜:“我们领导说了,有人愿意值夜班,以后我都上白班。” 纪哆麻木地看他身上那件老头衫星罗棋布的窟窿眼,哼哧哼哧把蛇皮口袋往屋里拖,不用看就知道有一堆书,闻言抬头,眸内闪过惊喜:“喜事啊,谢过你们领导没有?” 进门左手边是客厅和阳台,落地窗外能看见波澜壮阔的江对岸,秋高气爽,满眼滔滔江水和郁郁葱葱的绿化。陈姜生看这景色,心情舒畅,知道纪哆这是还把自己当做不会处理人情世故的傻娃娃,干脆惭愧地低头。 “回头上班记得偷偷给他塞条烟,不抽烟,酒也成。”其实纪哆也没做过,只是听说而已,他看陈姜生很喜欢阳台环境,瘦尖的下巴一抬,“看见那个白色屋顶了吧。” 陈姜生看过去,密密麻麻的梧桐叶中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尖,几公里开外还能看得那么清楚,实际建筑一定很大。 纪哆漫不经心道:“红房子,我爸在那里。” 陈姜生:“……” 市人民医院,全市最权威的三甲,全院所有的楼都是复古的红砖墙和洁白的三角屋顶,又称红房子。 这是间接提醒他目前自己的身份和流言,陈姜生就是木,又不傻,否则考证小达人等等外号也不是白叫的。纪哆也琢磨过,陈姜生没拒绝他的邀请,要么是不介意,要么是不知道,他不得不考虑第二种。 可“你知道我把我爸推下楼现在他是植物人了吧”这种话,纪哆一直挣扎着说不出口,结果时间不知不觉转到了陈姜生敲门。 “我、我我知道的,没关系。”陈姜生觉得这个解释太薄弱,低头补充道,“只有你收留我了。” “嗯行,我这只有一间卧室,两米的床——” 陈姜生截断他的话:“我睡不合适,你知道我是——” “不是,我是说,我和猫一人一半,还得相互挤对方抢空间,你睡沙发吧,拉开来也是两米的床。” “……”陈姜生迟迟地、同时有点失望,“哦。” 纪哆总觉得这小子口不对心,敲敲身侧的柜子,咚咚咚,“你东西不多,走廊柜一半是空的,留给你用。” 陈姜生后知后觉地疑惑道:“什么猫?你救助的?” 纪哆点头,带着点折腾人的笑意:“大块头,前任主人一开始就打着虐待的目的,折磨了大半年,才被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救下来,也就是本人。我本来不打算带回来的,怕路上受惊,结果才三天就不吃不喝炸毛哈气闹绝食,就空运过来了。它平时呆在卧室不出来,你不怕猫的,对吧。” 陈姜生还记得被纪哆指派喂流浪猫的任务,彻底治愈了他畏惧小动物的毛病。不怕不意味着接受同一屋檐下的朝夕相处,他硬生生憋回一个“怕”字,悻悻揉了揉鼻子:“不怕小猫咪。” 纪哆咧出个天真笑容,他背靠在门边的墙,一把推开卧室门。 卧室空间也宽敞,甚至有个飘窗。这户型真的太完美了,陈姜生想着,就看见床上坐着个几乎到他胸口的巨型棕红色长毛猫,纹路清晰,倒三角的脸型像头威风凛凛的公狮子。 陈姜生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能不间断地背诵各种专业名词,煤层里也经常挖出的各种奇怪活化石——能捐的都捐博物馆了,猎过不少奇,但他真没见过猫能长这么大,还是纪哆实际上救助了头非洲狮,送礼走关系,刚才还教他买烟感谢领导,明明熟谙此道。 “棕虎斑纹缅因猫,国内不多见,赛级品种,这只还格外大。当然空运费也没少要。”纪哆头也不转地打了个响指,Pia! 那猫则Duang一声跳下来,猫步走到他身边,紧紧贴着裤腿蹭来蹭去。 可猫就是猫,哪怕一跃而下的动静如鲸鱼摆尾,走起路来也悄无声息。还很矫健,也优雅,抖擞耳朵,隐约间还有点霸气侧漏,在纪哆呸呸呸的吐毛声中,似乎正以这个家的男主人自居。 “……”陈姜生双臂环抱,“公的吧,难怪。” 纪哆:“唔!?” 这酸溜溜的话似曾相识。 “胆子小的很,又挑,球不是带铃铛的不滚,逗猫棒不是真鸡毛的不玩,猫粮不混足够的肉不吃。”纪哆一手扶墙,一手拿粘毛器熟练地滚烟灰色束脚运动裤。 蓦地,陈姜生笑了,“跟你一样,挑。” 这个笑容带上他少有的阳光,简直是作弊级的耀眼俊朗,纪哆不经意瞥了一眼,双颊一红,愣头愣脑地问:“我挑吗?” “咖啡不是热的不喝,面不是烫的不吃。”陈姜生回忆道,他吃过他剩下的最多的食物是面,喝过最多的是咖啡,几回合就能简单推算出的结论。 还有一条,不是可怜的猫咪不捡。 他是,这只……学名是缅因猫没错吧,也是。陈姜生顿时能遇见未来,仿佛全知全能的神,对这只猫终将被一脚踹开的命运感觉到莫名的欣慰,这点夹缝里幸灾乐祸般的欣慰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它叫什么?” 纪哆不假思索:“Ginger。”瞬间咬了舌头,差点噗一口老血。 “英文名吗?” “不是,金桔,好久没说中文,音老是别别扭扭的,各地方言就跟跑火车似的。”纪哆连忙改口,依旧掩盖不了浓浓的欲盖弥彰。 陈姜生皱起的眉头可能是在琢磨金桔如此小巧玲珑的水果,怎么承担得起目测……三十斤的重量。 纪哆长长呼了口气,飞速抄起玄关处的红色书包往肩上一搭,甩开拖鞋换上运动鞋,鞋带系得松松的,一劳永逸,“我去上学了,来不及了,你先拿鞋柜上的备用钥匙用,下次再给你录指纹。” 饶是陈姜生的反射弧没做过大切除,还是慢了整整一拍:“什么,上学?” 纪哆推开防盗门,“研究生,我回国一是照顾我爸,二是念书。” 按他们本来的轨迹,春天毕业,夏季到现在为止应该工作。陈姜生离开校园两年了,早已脱离轨迹。 他按压住身体里的激动。 可惜纪哆已经准备关门,只留下一条什么都看不清的细缝,更看不见他从头到脚的剧烈颤颤抖和隐忍不发。 只有一句话透过缝隙,仿佛穿山越岭而来:“所以,你就是回来读书的?” “嗯。” 作者有话要说: Ginger,英文,生姜。 也即陈姜生的外号。 另外,本文每日12点更新,如有意外则15点。其它时间更新一律存稿箱错乱。 谢谢各位! 第5章 科大 初秋的校园有种熟悉的氛围,此时大学生已经经-历过惨无人道的军训,开课两周了。 容市科大的军训号称全国大学生的梦魇,请来的教官能让新兵蛋子三天之内哭爹喊娘,何况身娇体弱的他们。晒出的满校园黑猴子还是黑黢黢的,研究生和教职工所占比例寥寥,难得见一个白净的生面孔,引得来往学生纷纷侧目。 科大的正大门,也即南校门,百年香樟绿化带将水泥路一分为二。 纪哆念书的时候,科大还是科院。他听着歌,在绿荫下快步走着,离和师哥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在心里算了笔账,名下的流动资金够他研究生期间的各种花销,包括爸爸的护工费,没闲钱买车。 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公共交通工具,这点不出所料,再偏僻的地方他都开11号丈量过,再大的痛苦他都经历过。 只是有点不习惯长时间的摇晃,以及不太好意思挤上去。 “纪哆!你是纪哆!”冷不丁有人在身后喊。 这款耳机的收音和防燥都是上品,纪哆根本听不见,轻快的脚步甚至踩上音乐的节奏。 张超然骂了一句娘,狐狸眼一眯,“还神气什么啊,老子不跟这种人计较。”他停下来一想,不对啊,凭什么不计较。旋即转身,快步追上去,双臂大张,生怕纪哆跑了似的拦着他。 见纪哆一脸茫然地停下来,张超然得意地笑笑,“纪哆啊,你这是贵人多忘事,连副班长我都忘了!不过也难怪,你本来就不待见我!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吧,你不会是被国外大学赶回来继续补学分的吧!” “你说什么?我听歌呢,没听见。”纪哆摘下两只耳机,实在受不了油腻的笑容,不过表现出来就太失礼了,只能忍着。 张超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见鬼的听歌没听见,这个纪哆就是心虚! 不过这个纪哆确实长得好,脖颈修长,连脸上的绒毛都比女人细腻。这样的男人又有钱,难怪那么多女同学青睐,甚至能连男人也能勾搭。要不是这个纪哆,他们能同陈姜生关系那么差吗。 陈姜生毕业后干脆换了手机号,所有的聊天软件都更换新账号,他们根本联系不上,连道歉都无门。像陈姜生这样的家庭,指缝间随随便便露点什么都是他们一辈子赚不到的,看看那个泥腿子贺远寒就知道了,短短两年连小轿车都买上了。 “行!我就当你没听见!”张超然尖嘴薄舌,大大方方地让路,摆摆手,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走吧走吧。” 纪哆瞪着杏眼,莫名其妙地打量这人两眼,见他好像憋了一肚子话,恰好师哥发消息,说他来早了,没关系,他慢慢等,叫纪哆别着急,路上当心。 “我到校门口了,有点不认路,马上到。”纪哆一面回一面走,也就忘了被人拦路那茬。 “那要不要师哥去接你啊。” 纪哆知道他又被打趣了,回他个白眼表情包,并说“我一定不会迷路的!” 科大和记忆中的模样其实没有多少变化,食堂和图书馆都翻新了,纪哆路过新食堂时,不由自主地想卖卤牛肉面的那一家还在不在。 想着他就真走错了路,“师哥,我错了,我迷路了。” “师哥都叫上了,定位发来,等着我去接你!” 纪哆之前打包票说没问题,那么大的人了,顿时心虚不已:“别!我找同学打听一下!” 放走了纪哆,张超然原地琢磨,越想越不对劲,你说纪哆没事背书包来学校做什么,不会是来上学的吧。 张超然大三就专心考研,连工作都没找,大家都说本学校好考,过国家线就一定能上,毕竟是自己学校的人。但张超然笔试过了线,面试分却排倒数,他怀疑这是研究生导师们听到了什么谣言,故意不给他高分。 他是跟几个同学开过玩笑,可那是开玩笑,什么校园霸凌,也太能瞎扯了,学校不也没给他记过吗!如果是真的,学校为什么不给他记过! 张超然只能接受学校提供的辅导员工作,同时认真复习备考。他对科大这一界所有入学的研究生都红眼,如果纪哆在这一届入学名单上,他不会没印象。听说天文学院转来一名研究生,不会是他吧! 也有这种可能,导师肯定是被蒙蔽了双眼。 人一看见漂亮的都容易犯糊涂,无论漂亮的对象是男是女,纪哆当然是瞒着不报了,如果导师知道纪哆是什么样的人,还会要他吗! 科研一号楼历史悠久,砖墙氧化成了黑黄色,爬山虎几乎将整栋楼包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春夏秋三个季度都十分凉爽,然而却遭遇不可避免的墙皮脱落和潮湿问题。几年前新科研楼落成,全校学院大乱战,天文学院倒数第一,直接继续在这座破破烂烂的一号楼里蹲守。 科大校园太大了,纪哆甚至横穿了体育场,跑到一身汗。研一的上课,其他研究生泡实验室,科研楼静悄悄的,只有走廊尽头的钟表一圈圈不知疲倦地转动。他敲响了顾教授的办公室大门。 “请进。” 纪哆吐了吐舌头,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漆黑的头发将脸色衬得煞白,他是个尊师重道的好青年,连忙说:“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 那被他成为“老师”的青年原本笑眯眯的,闻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脸,那种高级知识分子和科学家的威严哪怕在宽阔的阶梯教室里也盛气凌人,足以压榨最后一排学生。 老师人五人六地板着脸,端坐在书桌后,气势汹汹:“纪哆同学,你就这么叫老师的。” 纪哆关上门,愁眉苦脸:“师哥,这不是在学校吗。” 顾凌顾博士,天文学院院长,从堆满百花花资料的办公桌后走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笑开了花,“快过来让师哥看看,三年没见了。” 纪哆抱住他,抽了抽鼻子:“师哥,谢谢你。” “别,师哥一开始脾气也不好,冲你发了好大的火。”顾凌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红着眼眶,揉了揉纪哆的后脑勺,觉得好像在哄小孩。 顾凌是纪哆的爸爸开始带研究生后,带的第一批学生,顾凌又是第一个报名,那时候金庸武侠红遍大江南北,纪爸爸戏称顾凌为大弟子,让自己儿子喊大师哥。 纪哆小时候放学家里没人,就自己背着小书包颠颠地被司机送到大学找爸爸,他还特能耐非常听话地认为没大人陪就不能乱走,总是在门卫处打电话,基本上都是顾凌出来拉着他的小手进科研楼。 今年上半年顾凌去德国做了为期四个月的交流访问,回国后继续照例每月一探老师,结果发现老师在床上躺成了人干,隔着太平洋把纪哆一顿好骂。 可纪哆收到的他爸爸的照片明明都是面色红润,身量孔武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能睁开眼气韵十足地喊“儿砸”! 顾凌把纪哆收到的所有照片,找学校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查了查,才发现所有照片其实都是同一天拍摄的。如果不是这个意外,纪哆是会在国外硕博连读,追随父亲未尽的梦想,他放弃大好的机会提出交换申请,这几天才办好手续。 “科大和国外的教学资源差太多,天文学院在国内勉强能看,国际就不入流了,你这是拿前程拼啊。我要是没告诉你,说不定过两年还能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天文期刊上。”顾凌叹了口气,重逢的喜悦和不显老的面容,让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仿佛正直而立,“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支持你的决定。你的书和校园卡,都叫学生领回来了。” 顾凌是个以书籍数量肤浅地衡量学问高低的人物,谁叫老天爷眷恋这位天文学院的一枝独秀,旁人嫉妒也于事无补,发际线就是那么靠前。 满头乌黑秀发、茂盛如勤快老太太打理的菜圃的顾教授,办公室里私人藏书非常多,汗牛充栋,各种天文物理杂志只能堆在地上,精美的一比一复刻天体模型更是摆了一书架。 纪哆把书本放进书包,立即鼓鼓囊囊。 顾凌又说,“课程那边我跟老师打声招呼,让他们不扣你平时分,不过你最好还是请个专业护工。” “放心吧,我闹了一场,我妈那么要面的人肯定会上心,可每天不去陪他我不放心。”纪哆把笨重的书包往肩膀上一搭,背对他伫立良久。可他那满不在乎的神色,又仿佛只是时间凝滞了。 顾凌从他的背影解读出难言的压抑,这小子从小学起就跟着大人到偏僻的观星站,背器材扛装备,忽略身高年龄,妥妥就是一名合格研究员,“钱不够我——” 纪哆立即转头,愉快道:“信用卡断了,但我也不傻,我都满十八了,存款压岁钱还多的是,再说我跟以前的导师还有联系,帮他写论文也给我开工资。” 顾虑唠叨半天愣是没帮上一点忙,课本还不是他亲自拿的,他十分怀念那个被他拉小手的小可爱。他的年龄远没有达到做纪哆爸爸的级别,可总有一种老父亲的沧桑无奈感,估计小手真的拉太多了。 “我去上课了,师哥,你有空多来看看爸爸,虽然医生说他醒过来的几率太低,不过我能感觉到他有反应。” 步入课堂的纪哆才发现他只有书本和书包,问前座的同学借了只笔撑到放学,还忘记换给人家。他带着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好意,飞速跑去地铁站,去红房子看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新护工还没来,纪哆只能暂且当护工,从护士长那里活学活用,给爸爸按摩。 陪伴在爸爸身边的时光是无比幸福的,远超过看见几百光年外的一等星,他希望这段唯美的时间是永恒的,趴在病床边,他陷入了如婴儿般安稳舒适的睡梦中。 纪哆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看见人名时,他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家里还有一位。他不是一个人了。 出差回来后通常一周的时间里,陈姜生都会异常忙碌,废寝忘食是常态。连以吃苦耐劳完胜同龄人的贺远寒都敢说他是机器人,开玩笑要送他两桶无添加润滑油。 今天陈姜生的例外了,因为纪哆答应他。他盯着阳台外越来越浓的夜色,高层刮起大风,呼呼的像命运之神冰冷的手,浓郁的卤肉香从厨房飘出来。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他忍到不能再忍,终于打了电话,“你在哪?不是说放学就回来吗。” 纪哆的声音带着点惊喜:“啊,我在病房陪爸爸,忘了!” 陈姜生孤零零地害冷,他站得太久了,试图活动僵硬的脖颈,发出咯吱一声。 “什么声音?” 纪哆的声色里包含极度热烈的感情色彩,喜怒哀乐都非常明显。有时候单从一个简单的、不带余音的尾音,都能判断出来他的意思。 “没什么,我去接你吧。” 纪哆迟疑道:“不必了吧,我自己可以回来。” “我去接你。” 纪哆从这轻描淡写的口吻中品味出听不进劝诫的倔强,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安抚这小子柔软可欺的心:“那好吧。” 嘟嘟嘟—— 陈姜生听着忙音,明白纪哆根本不会在乎他。移动脚步太难了,仿佛原地生根。他明知道那人冷心冷肺,还是心头牵挂,妄图他们的生活回到不可能回的三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6 11:12:16~2020-03-07 11:3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曹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红房子 陈姜生打车来到红房子。 红房子的康复理疗科全国闻名,有单独的科室楼和住院楼。住院楼的每一扇窗户都亮着明黄的灯,每一扇里都悄无声息。 陈姜生抵达的时候,纪哆正趴在护士台边,一只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板,空气中混着腐朽和消毒水的味道,很不好闻,他在跟一个头发花白的男护工算账。陈姜生走近一听,是结算七天的护理费。 跟护工约定明早开工后,护工礼貌又老实地说了再见。陈姜生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是七天。” “这不是我该付的钱。”纪哆随意答道,蔫蔫地低头,“我去跟爸爸说声再见,你别进去了,这里……不太好。” 新护工没来,纪哆怀疑是严华没胆量跟他妈提这件事。 他显然是有所隐瞒,陈姜生用低低的嗓音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刺啦一声椅子拉开,胖乎乎的护士长筋疲力尽地坐下来,咕噜咕噜惯了半杯水,同时明目张胆地打量陈姜生。瘦削的侧脸刀削似的凌厉,俊得不像话,果然帅哥任何时候都是养眼的,肩膀关节都不酸了。 她放下水杯,假装整理桌面,实际上一只手偷偷解锁手机打开摄像头。 咔嚓—— 忘开静音了,声音久久回荡,大有绕梁三日的架势。护士长在菜场砍价张口就来,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抄进兜里,神秘兮兮地转移话题:“刚才那小孩,你认识?” 陈姜生不懂中年妇女的套路,稳重从容地点头。 护士长忽的趴在台上,“那病人是他爸?真是他推下楼的?” 陈姜生沉默不言。片刻后,他又恍然意识到,他下意识的沉默,其实是对纪哆还残有奋不顾身的保护欲。 护士长看着他明亮的眼,倏地退回去,挤得椅子一阵咯吱咯吱,满不在乎地翻阅病历:“嗨我问那干啥呀,反正我瞅着这小孩照顾他爸特别尽心,我是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能照顾病人把屎把尿的,我瞧着是好的。” “他二十二了。”陈姜生面无表情。 护士长手上一顿。 “咋?” 陈姜生:“……” 护士长也不知为何被激出了喋喋不休的欲望,看着这语言功能稚嫩的后生就知道是手下败将,上下嘴皮子一碰,战斗力登时直冲霄汉,连宽宽的眼袋都在嘚瑟:“二十二就不能是小孩了!我还真没见过谁家的小孩照顾得比护工还好,搁我们这儿的,管他们以前是打是杀是黑是白,好好照顾病人就是好孩子。” 陈姜生憋了半天,骤然用喑哑的嗓门怒道:“所以现在的好,就能抵消过去的罪了吗!” “现在是在上思想品德课吗,你们高学历的真奇怪。”护士长纳闷,跟看怪物似的,“你冲我发什么火,冲小孩发去,不敢了吧。” 护士长一语中的。 陈姜生满身的火焰在看见纪哆的那一霎就刺啦一声偃旗息鼓。 纪哆半边的头发支棱着,大抵是在病床上猫似的蹭来蹭去,双眼蒙着一层水汽。 陈姜生的沉默给了护士长无限的勇气,在她“看吧看吧我说的没错吧你就是不舍得发火”的坦率眼神中,陈姜生底气不足地低头拽着纪哆直往外走,躲避洪水猛兽似的。 纪哆:“……” 这小子犯病了吧。 打车回了家,纪哆揉了揉朦胧睡眼,“没喂猫。” 陈姜生绷着脸:“是我忘了。”卧室里有只猫,这六个字恰到好处又牢牢霸占着他惊恐的边缘。 按理说陈姜生只是生理上不喜欢碰猫猫狗狗,对只名与体型极不相符的金桔应该有的是同病相怜,不该是这种疏离。他把这种感觉简单的归结为移情,将对纪哆厌恶的部分,转移嫁接给金桔。 反正金桔也不喜欢他,利用猫天生的领地意识目带不善,时刻都拿雄性的权威挑衅他。 他探头看向厨房,纪哆背对着他切牛肉,嶙峋脊背和肩胛骨随着动作上下欺负,非常有力,握刀的手也十分稳当。 心狠手辣,事后诸葛。陈姜生收回脑袋,缩在沙发里,给了他一个合适的评价。刺啦一声熄灭的无名火顽强地再生,并且燃成青焰。 “你不用喂的,喂了也不吃,金桔不吃陌生人准备的吃的。我每天早晚给它准备两顿就够了。” 陈姜生不假思索,连忙:“唔。” 纪哆抱着猫盆径直走进卧室,金桔——Ginger看见人就颠颠地溜过来,炸开的毛一路飘洒,像春雨洒满每一寸土地。他都要考虑要不要吃专供人的化毛膏了。 他把Ginger引到离客厅最远的角落,蹲下来抚摸它皮包骨的脑袋。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虐待导致,两岁的Ginger迟迟未发情,吃东西时总是带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狼吞虎咽,哪怕盆里永远满粮。 纪哆曾尝试在卧室里公然囤放两袋沉甸甸的猫粮,粮食满仓,也没能成功治疗这只巨型猫咪。 他一下一下顺着毛,往地上一坐,语重心长:“Ginger,Ginger,唉,生姜啊,咱们以后改名了,要叫金桔了。” “反正叫你也听不懂。” 无论是更名之前还是更名之后的金桔,都不会理他。 但这只猫咪不单独属于他,他拨通微信电话。对方不是个富小子,得替他省话费。 “喂,它二爸,Ginger改名叫金桔了。” 对方用流利的中文语气不善地答道:“滚,是它大爸!” 如果纪哆不转学,这人会是他的同门师兄,也是他在国外的良师益友。他以退为进,“好吧,它大爸,它叫金桔。” 它大爸明显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物,儿砸的名字改就改了,并不妨碍父慈子孝的家庭关系。他问:“怎么突然想起来改名了?” “那个……”良久之后,呼吸和飘窗外的呼啸的风几乎一个节奏,纪哆才开口,“它亲爹要暂住。” 呼呼呼—— 耳边尽是风声。 “那个掰弯你的陈姜生!” 纪哆无话可答,这个重点显然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 “不对,我知道你是看金金、金桔和他一样可怜才提出收养申请的,但你要知道,你刚出国那段日子过得什么样!你忘了!暂住就暂住,卧槽你小子别旧态复发哦——” “那叫故态复萌。” “谢谢,故态复萌!”那边继续吼,“把他赶走!千万别再想他!” 纪哆耸耸肩,虽然对方看不见他生理上的不在乎,话中的威力就会大幅削减,但他真的是满不在乎了:“我不会啊,所以才通知你。” “他一封信都不回,我就彻底寒心了。而且我问过他,邮箱一直再用,他应该看见也读过那些信。不过我不能见死不救啊,他现在混得太烂了,当保安!靠卖色相才能睡躺椅!” 那真是他这短短二十载时光中最可怕的日子了,在爸爸摔下楼昏迷不醒的时候不得不出国。下了飞机,人在异国他乡,妈妈的哭诉哀求依稀漂浮在耳畔,散不去,纪哆噙着泪按以往习惯发邮件给陈姜生,第一封问他好点没。 后来—— 后来麻木了,渐渐到了某一点,也就顺理成章地寒心了。 金桔幸福地蹲在纪哆腿边,用高级杂技的姿势舔毛,纪哆渣男一般冷血无情地迈出一步,让它摔了个措手不及。 今天真是有点晚了,纪哆出去看见陈姜生趴在餐桌上看书。 纪哆挠挠头,没话找话,“你现在还十点睡吗?” 大一纪哆也不住校,在校外租了房子,保姆伺候一日三餐,陈姜生日日在图书馆学到闭馆再回宿舍,室友们往往正积极致敬大学传统夜生活——通宵打游戏。他第一回 适应这种生活,被吵到辗转难眠。可他执着别扭地要五点起床看英法日,多年习惯的更改的几率对他而言是零。 反正纪哆对任何流言蜚语满不在乎,住一个两个都是住,他下定决心改变陈姜生身上毛病的时候脑袋顶着圣父BlingBiling的光圈,其实完全是少年人大言不惭抄起菜刀就敢拯救世界的沙雕超人精神。 陈姜生从善如流地带入人设,乖乖点头。 “很好。”纪哆的尾音非同一般的愉悦,伸出食指隔空点点他。 陈姜生觉得他做到了。 下一秒纪哆把他打回原形,“洗洗睡吧。” 洗洗睡前,陈姜生给自己定了第二天五点的闹钟。他知道纪哆没睡,浴室在卧室对面,而纪哆笔直笔直的,靠在床头愁眉苦脸地看书,门也不关,和金桔各占半边床, 翌日上班的和上学的一同出门,在地铁站分道扬镳。 纪哆在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齐了文具,这几天去食堂买早饭都会问顾凌一声,他可以带一份。他这次能成功回国,一方面有国外导师的热气推销,一方面是顾凌跟学校打点,当然不能因为自己是老师的儿子就理所应当。 顾凌一直没回,纪哆做主买了早饭,结果走到科研一号楼下,收到一条“别来”的简单消息。 可激烈的争吵声已经遮掩不住,早上来办公室的老师学生不少,顾凌的咆哮声传出楼房。 年轻力壮的教授大都修炼在阶梯教室吼人的本事,而凌云的办公室还在二楼最里间,也即大门顶上那间。 “纪闲云是什么人?他是科大天文学院的拓荒者!领军人物!兢兢业业带出了数届天文研究生!国际天文协会留有他的大名!你说这样的人就算是躺在床上怎么了!” 纪哆猝不及防听到他爸的大名,纪闲云三个字昨晚他在病床前头的病历卡看见过,冰冰冷冷的宋体。 “都开学快一个月了才进来,顾教授,我不说别的,这纪闲云都昏迷了,手也伸得太长了吧!您总不能因为他躺在床上,就给他儿子一个名额!” 张超然就纳了闷了,如果学校多召一个学生,他就能入学了,可都开学一个月突然加了一名学生,这是什么,走后门啊! 纪闲云还醒着他也不敢闹,那是威风凛凛的大人物,躲都来不及,现在纪闲云一个昏迷三年连家产都严重缩水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纪哆三步并两步朝里冲。 第7章 霸凌 “小张啊,你别急别急,顾教授不是不讲理的人,好好说话嘛。” “是是是,老师说的是,我就是心急了点,顾教授大人有大量,别怪罪我。不过这一届一百六十七个研究生,我的面试笔试分数总分排一百六十八。我就想知道其实是准备招一百六十七个呢,还是一百六十八个,这是瞒着这名额吗。” 天文学院近几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连申请科研资金都得先问其他学院的预算,免得撞车,与其他学院比起来简直差得远了。科大的自动化和计算机才是一流,连金融学院都挺出名。比起人才辈出的其他学院,天文院每年纳新只有个位数,就这还有不情不愿被调剂的。 可张超然连这不情不愿的机会也没有。 办公室大门敞开,纪哆礼貌地挤开围观群众,轻轻扣响房门,走进去。他斜眼打量这个之前在香樟道上撞他的奇怪男,“这位同学,你也是研究生?” 张超然正义凛然地一个立正:“不是,我是金融院的辅导员。” 办公桌前还坐着一个穿西装没打领带的秃脑门,胸前别着枚金光闪闪的胸牌。这人纪哆倒是认识,图书馆管理员,数年风雨无阻专座大堂,挺博古通今一老头,没事就跟好奇学生辩论。听说他提前内退就是因为眼里容不得沙子。 秃脑门腿脚利落,可手却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手绢,把脑门擦得油光滑亮的,“这位的确是这一届新招的辅导员。” 纪哆身量高,不必立正,气场十足,问:“本科部又管研究生院的?以下犯上?” 噗嗤!这是不知道谁忍不住了。 纪哆一个不走心的成语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本科又想插手了……” “还敢来顾院长这敲桌子。” “这个张老师是失礼了点,我们道歉!道歉哈。”秃脑门打哈哈,他一扯极不情愿的张超然,“道个歉!” 顾凌一敲桌子,强硬道:“不用道歉了,我不接受,离职的纪院长也不接受。” 秃脑门又说,“顾教授是正直的,我也眼里容不得沙子,张老师一跟我唠嗑,我就觉得这事做得不对。张老师聪明的很,每天在图书馆学到闭馆,我眼见为真,如果是因为被人顶替了名额才没学上,这不就有失公允了吗。” 张超然紧接着道:“是的,顾教授,而且您也说了纪教授是天文院拓荒者,您总不能给您自己和他老人家抹黑吧。而且纪哆同学认识我的,我也知道他成绩很一般,根本不如我。” “哦,你谁?”纪哆再次看了看张超然,神色迷茫,他真没认出这人。不过他也说对了,自己的成绩确实一般。 全场哄然大笑,“哈哈——” 张超然脸色骤变,勃然大怒:“你故意的!” 纪哆有气无力:“我真不认识你啊,再说,就算我给你让位,你也不一定有学上,你是第一百六十八吗!” 张超然并不觉得他一定能入学,毕竟开学已久,他只是觉得把纪哆搞下去,换个战功,去陈姜生那里讨点好,这就够了。可分数上,他也觉得亏,面试时就顾凌给他的分最低!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纪哆一眼,却对顾凌说:“我的确是一百六十八名,不过教授,您可千万别因为一时意气给自己抹黑啊。” “招一百六十七名学生是学校开会一致通过的,官网上有公示,去年吧,关于名额还有什么问题。”顾凌二五八万地往椅背上一靠,眯着眼笑,算是搞明白这个张超然根本不是为了名额,先是抹黑纪闲云,又言辞凿凿地说纪哆顶替,根本就是冲着纪哆本人来的。 秃脑门后知后觉,他不会用电脑,所有信息都是靠口口相传,加上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这才一大清早带张超然上门找理。他冲着张超然怒道:“唉!你不是说一百六十八个学生吗。” “……我只说我是第一百六十八名。” 秃脑门立即瞪起滴溜溜的斗鸡眼:“合着顶替名额是我自己理解错了!” 纪哆冷静道:“我是交换生,没有排名。我的研究生导师推荐我来的。” 顾凌和颜悦色:“老师傅别气,不值当的。另外纪哆同学的确是交换生,符合我校15年出的菁英学子交换条例,每年都有和合作大学交换学生的名额,今年一共十个,不过为了统一,纪哆的名字是用英文公示的。一般都是被其他学院抢走了,今年我们天文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弄了一个,那边导师还不愿意放人,老师傅,可金贵着呢。” 纪哆打小耳濡目染,文化课全靠恶补,天文知识丰富,纪闲云把他自己能教的全教给他,到大学时已经教无可教,就介绍自己的博士导师给他。纪哆等不了大学四年的光阴,正好科大有导师任教学校的交换名额,而他可怜巴巴的分数也勉强过线,还只能念念金融。 纪闲云的铺路搭桥,也给了纪哆一个思路,让他再借交换生的身份回国。 张超然无话可说,被当枪使的秃脑门揪着耳朵,灰头土脸地拽走了。 看热闹的散去,纪哆关上门,把冷掉的包子豆浆放在办公桌上。 顾凌到底是个瞻前顾后的人物,皱眉思量:“这张超然你真不认识?今年新招的,应该跟你同届吧。” “我大一好不容易学业轻了点,一共就那点课,还跟我爸跑了趟纳米比亚,考试全靠期末分,谁知道他是谁。我不住校,不就是要避开乱七八糟的人吗。”纪哆煞有介事的一叹气,“都凉掉了。” 比起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纪哆往往比较直白于眼前。 不过不是同一阶级的往往没法互通有无,他倒是庆幸这一点,人人都劝他国外最起码没有闲言碎语,也不会有人暗地里戳断脊梁骨。可他决定回国只用了一瞬间,之后也没有犹豫过。 顾凌不介意地喝凉豆浆,“我帮你问问这人,你上课怎么样,跟得上吗,语言没问题吧。” 纪哆报喜不报忧,话里话外永远是迎接美好朝阳,“我们留学生都只跟本国的玩好吗,中文练得贼溜,方言九级证要给你看吗。” 顾凌一头戳进科研二十余年,活得那叫六根清净,难得招一嘴里没门的。刚才的一地鸡毛仿佛未曾发生,他意外道:“有那玩意?别跟网上卖的天体命名一样哄小孩的。” 自己人,纪哆颇爱埋汰,想也不想地拆台:“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半晌,顾凌答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只是开玩笑的。” 这边的张超然被老师傅训了个狗血淋头,骂骂咧咧地回了职工宿舍,把自己扔在单人床上。他想也是这个理,顾凌给纪哆找人托关系肯定打点好了,不可能让他捉到把柄,出师未捷,还当场丢了回脸。 张超然转念一想,拨通了一个电话,那人是乔朝,和贺远寒一样,都是陈姜生另眼相看的人。不过乔朝显然没获得跟贺远寒相同的待遇。 “乔朝啊,我这里有条好消息,关于陈姜生的。” 乔朝捏着细嗓子说:“关我屁事。”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陈姜生不也没给你安排工作?我可告诉你,我这个消息绝对管用。” 这话说到乔朝痛处,他以为自己毕业后陈姜生也会给他和贺远寒一个相同机会,他左等不到右等不到,最后委婉地问了下,陈姜生直接拒绝了他。不过幸亏他保研了,至少有书读。 乔朝直接问:“你要什么?” “简单,太简单了,就要陈姜生一个电话就成,微信号也行!我保管不告诉他是你告诉我的。”张超然诱惑道,他口才不错,否则也说不动老师傅出马,“全当试试呗,又不损失什么。” 乔朝妥协,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 片刻后,张超然满意地收到截图,编辑短信告诉乔朝:“纪哆回国了,在咱们本校念研一。” 张超然一消息两用,他琢磨自己办不了纪哆,不如让能办的人办。乔朝这个人扭捏作态,肯定不会有他那么快,他直接发送添加好友请求,等陈姜生从自己这里得到消息,估计乔朝还在思考这条消息怎么利用呢。 陈姜生直接忽略了添加好友的请求,这并没有打扰他的工作思路,甚至也没有勾起他去思考“张超然是谁”的念头。 自打陈姜生给家里的司机放了个“随时待命”的假期,贺远寒也就接下了送陈姜生回家的任务。 贺远寒真不是个碎嘴婆子,可陈姜生的行为就像云雾一般笼罩在他脑门上,他每一次思考都能把自己的神经转成死结,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所以你每天晚上都干什么。” 陈姜生古董似的答道:“在餐桌上看书,纪哆坐在另一边看书。” “什么?” “没有书桌。” 贺远寒被这炉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噎得手下不由自主地打滑,白色轿车在下班的车水马龙中溜出个幅度不大的S弯,“我不是问为什么在餐桌上看书,我是……唉,算了,叔叔阿姨不知道吧。” 说话间陈姜生的手机响了,贺远寒恰好瞥着他,眼角的余光也就看见来电显示“乔朝”。 贺远寒或许能够理解他和纪哆,但打死他都不能理解乔朝。 “对了,你帮我盯着点,我怀疑我后妈有问题。”陈姜生说道,自顾自接了电话,“什么事。” 乔朝像是受惊的小兽,“我……那个纪哆回国了,你可能还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利用这条消息,但他把纪哆当成情敌。他觉得陈姜生一定也有点喜欢他,否则为何偏偏对他另眼相待。陈姜生有没真正喜欢上他的原因大抵是还放不下纪哆,毕竟是第一个喜欢的对象,美好的印象难以磨灭。 陈姜生不咸不淡道:“是吗。” 乔朝细嗓门,电话里更是细若游丝,“他回国念研究生的,要好久呢……你说他是不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不是都说他家快不行了吗,万一他觉得、觉得……”乔朝咬了咬牙,一狠心干脆全说了,“你对他还有感情,他想利用你呢!你不能上当啊,这人平时就傲气的很,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他要是回头搭理你,肯定别有用心的。” 他说着说着就急切起来,迫不及待展示一颗拳拳真心。 陈姜生只是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回国的?”他知道纪哆靠近他只是出于戏弄猫咪的好奇心,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猫,或许会有不同。 乔朝“啊”了一声,才磕磕巴巴地说:“张超然告诉我的啊。” 陈姜生终于想起下午那个试图加他、自我介绍是张超然的人是谁了,某天和几个同学一起把他堵在墙角,粗暴地拽走他的书包翻找,书和笔记本七零八落,规整的字迹一片模糊。他抱膝缩成一团,无法从突然的飞来横祸中反应过来。 “他室友说他写了封情书终于装走了,藏哪里去了。” “不会在他身上吧!找到了……纪哆?这小子喜欢的男的!艹真他娘的变态!” “等会这个纪哆不就是那个有钱人吗?他家开的那个车几千万拽成什么样的!张哥?” “正愁说不上话呢,走,让纪大少爷长长眼。” 电话两头各自陷入沉默。 “别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别人。”陈姜生古井无波地对电话那头道。 乔朝乖乖巧巧地道歉:“是我错了,不过下次一定不会了,谁要都不给。” “我对他没感觉了。” 陈姜生面无情绪地挂断电话,看了内后视镜,对上贺远寒慌乱闪躲的眼神。 贺远寒不经允许,擅自越权偷听,但他总不能从这正在疾驰的车中跳下去。他从善如流地收回眼神,不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是谁,直觉告诉他,是纪哆。 而且他不信那句没感觉了。 第8章 爽约 陈姜生看着路边五颜六色的广告招牌,目光也随之迷离起来,仿佛自言自语,“纪哆出国前一晚,办了场宴会,那天他让我等他。我不想让他等我一分钟,从下午两点开始,等到华灯初上又等到夜幕降临,后来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严重,但昏迷了。那天晚上是乔朝送我去的医院,等我醒来已经在缝针了。” 贺远寒恍然:“所以你那时候顶着个ET头。” 急诊外科的医生要么是初出茅庐的新手要么正在努力克服晕血症,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头身比例完美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了头重脚轻的ET。 贺远寒就是在那时候正式注意到这个说是走在大马路上咣当了的同学,在朗朗嘲笑声中,胡乱关心几句,后来陪他去医务室去引流条、拆线、换纱布。别人叫他别白费心,可命运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叫他交上这么一位朋友。 陈姜生神色淡然地点头:“如果没人发现我也许等到第二天醒来后自行离开,也许就长眠了,谁知道结果呢。我只是没想到,他并没有来。” 他越是假装早已不放在心上,瞳孔越是因为紧张而骤缩,像大型猫科动物受惊后的警惕与防备,漆黑到抑制住所有感情。 车抵达了目的地,贺远寒默然把车停在路边,他想缓解一下车内沉重的气氛,然而一开口就把气氛彻底拉倒谷底:“嗨,别瞎想。” 陈姜生:“……” 就在贺远寒准备把自己塞进车轮底下反复碾压,算是对缓和这难以形容的气氛尽点微薄之力,副驾驶的车窗倏地被敲响,咚咚咚—— 纪哆以为陈姜生和顺风车司机产生金钱纠纷,撸起袖子,露出肌肉匀称的胳膊过来讲理。 车窗摇下来,陈姜生八风不动:“哆哥。” 这一声恰含八分乖巧二分讨好,惊得贺远寒如五雷轰顶,被狠狠惯在座椅上。 纪哆弓着腰朝驾驶座一瞟,双眼亮晶晶的,诧异:“学长?”他当然认识贺远寒,助理辅导员对谁都笑容和煦,而他逃了那么多课,被叮嘱过很多遍。 贺远寒心理素质无比强悍,微微一笑:“是学弟啊,你好。” 陈姜生又摇身一变,老老实实、略带感激地答道:“是学长给我介绍的工作,还送我回来。” “……”贺远寒莫名背了一锅,只觉得满背沉甸甸的,哭笑不得,“是我。” 两人下车后,纪哆带着点疏离地站在陈姜生身边,很客气地道谢:“谢谢学长,麻烦你了。” “没关系,一个学校又是一个公司,今天也正好顺路。”说完贺远寒又急忙补充一句,“反正也顺路,以后我也经常送他了。” 陈姜生敏锐地发现纪哆与贺远寒之间泾渭分明,像拾荒者总是刻意避开衣着光鲜的路人,免遭无妄的白眼。 纪哆确实害怕遇见熟人,尤其是这种交浅言浅的。口出恶言或是直接攻击都没什么,他害怕来自目光中隐忍的同情。 路灯明亮如火,还有趋光的晚秋飞虫在灯下飞蛾扑火般盘旋。贺远寒识时务,主动说再见,在陈姜生和纪哆双重的注视中,战战兢兢地开车走了。老司机破天荒地担心车技不够标准,上司下回就不肯临幸了。 肩并肩往家走时,纪哆一直沉默,陈姜生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他下巴很尖,是明显的瘦削。他过得并不好,可陈姜生无法幸灾乐祸,相反的心中还有些微痛,主动开口:“今天没去医院?” “去了,我妈找的俩护工今天正式上班了,二十四小时看护,不准我靠近,所以我就回来了。”纪哆撸下袖子,遮住夜里更显白净的胳膊。 陈姜生也从善如流地移开视线,又觉得那细腻的脖颈都不够一手捏的。 纪哆妈妈给护工的钱超出了平均水平,并提出了额外要求,禁止纪哆探视。对于纪闲云能够一点点恢复身体机能,他就满足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颗□□,埋在他妈的心坎里,时不时恶作剧般开始倒计时,警告她注意病人。 今晚夜班的护工倒是好脾气,看他唇红齿白年纪不大,点了根烟,无可奈何地说:“我们雇主说,他是你推下楼的,恨死你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希望你不要打扰病人的康复。” 沉默不言的陈姜生是个持证上岗的树洞,纪哆像以前那样倾诉,“从每个月一千长到一万,只要偷偷让我看一下我爸,五分钟就够了,就这都不答应。她得付多少钱才能让这个护工连五分钟一万块都不敢赚。” 合格的陈姜生只是说道:“不知道。” 纪哆深呼吸才能压下难受,仰天叹了口气。 他呼气时双唇朝天撅着,应该是刚才舔过,水灵灵的。陈姜生想。 直到家门口,纪哆的心情才好起来,一边按指纹,一边说:“我还是多看点书吧,文化课真要命。” “嗯,我给你补。” 纪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陈姜生给他狂补过大一除了英语之外的所有科目,高数上下补到满分,他想划个水摸个鱼都不成,溜号都得被掐表,陈姜生甚至不懂劳逸结合这一通俗易懂的道理。 进屋纪哆先猫腰找猫,“金桔有没有趁爸爸不再溜出去啊——” 他一弯腰,轻薄的运动裤绷着两瓣浑圆紧实的屁股——纪哆不懂健身,最多是在学校闲到快长草时跑个步,全是在野外蹦跶出的肌肉。 陈姜生:“……” 欠揍,欠教训…… 怂到爆的金桔也不懂扩张领地的道理,依旧画地为牢,纪哆怕挨爪子,蹲在床边语重心长地教训。 这两人勉强算是同居一周了,今晚回来的最早,终于能凑在一起吃上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早饭是不可能凑到一起的,纪哆得拖着魂不附体的步伐,到学校找顾凌吃。 厨房空间狭窄,恰到好处挤俩个成年人,抬抬手,胳膊碰胳膊。 纪哆手速飞快地撕水煮鸡胸肉,瞥见陈姜生切西红柿打鸡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艺不错!经常做?” 陈姜生憨憨地在围裙兜里摸了摸,摸出本袖珍版《家常菜300例》。就他那骨结宽大手,也就恰好盖住掌心,“超市里买的,上面有教,一点都不难。” 封面五颜六色,死死抓住家庭煮夫的双眼,不想看都不行。 纪哆对他的安利不屑一顾,举起一条鸡肉丝当令箭,令箭十分没骨气地弯了腰,“这位同学请站起来回答一下,哦你已经站起来了,打住!站着不动就行了,你大腿碰我了!——咳咳,请问,如何在家庭现有的条件下,精确承重白砂糖十克食用盐五克。” 叮叮咚咚,陈姜生诚惶诚恐从顶柜的两摞碗碟中央抽出来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型厨房烘焙电子秤! 纪哆:“……” 纪哆嘴角止不住抽搐:“和书一起买的?” “唔。” 纪哆端着猫盆出去,忍不住转头,正好看见陈姜生把超过规定克数的倒霉西红柿块塞嘴里。 纪哆把书桌上的书胡乱丢到沙发上,陈姜生端着两碗热气冲天的西红柿鸡蛋面摆上桌。 陈姜生道:“烫的,正好,你在国外都怎么吃。” 闻着味道不错,红黄白三色相间,看着也是好的,纪哆吸吸鼻子:“入乡随俗嘛,学校食堂快餐牛排,我跟国内的留学生除了上课,其他时间混得不多。” 陈姜生面无表情听着他在国外生活的细节,灵活的耳朵却像天线一般竖起,仿佛要用只言片语填补曾经失去他三年的空缺。 “导师的学生就一个华人,打小生活在唐人街,他妈怕他中文说不利落,对不起中华大地大好河川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结果就导致他英文半吊子,除了发音能凑合,单词量还不如初中生,于是就整天找我练英语。” 纪哆嘴里说着吸溜着,右手挑一大坨面条,左手不断按手机,三管齐下,哪一条都不含糊。他拿陈姜生的碗当手机支架,隔着那么段距离,连弹幕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哆常年眺望远方,视力是真的好。如果是陈姜生,得掏出他那副左右均225的金边眼镜。 陈姜生除了开会其他时间都不会戴眼镜,就像美女怀疑多一个装饰可能会干扰自己的美貌。纪哆已经看入迷了,那视线只要不经意地一抬,就能看见陈姜生眼中闪现的几缕寒光。 “纪哆的那场宴会我也去了,他一来就被人灌酒,喝得酩酊大醉。他应该不是故意爽约的。” 贺远寒不是他们,他不会刻意铭记三年前的每一个细节,他想了一路,又在家抽了半包烟,终于不负圣恩地想起些鸡零狗碎的片段,争分夺秒地发来恭请圣阅。 陈姜生回了条消息:“查一下红房子医院纪闲云的两名护工。” 贺远寒把这句话拆开来观摩三遍,确定上下文并无联系,回了一连串问号。 然而陈姜生不再回答。 陈姜生并不介意这个世界上恨纪哆的人越来越恨他。浓夜深沉,西红柿鸡蛋的卤子甜酸爽口。他甚至希望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容不下纪哆。 两大海碗的面见底,纪哆喝完最后一口汤汁,以“做饭不刷碗”为理由,正气凛然地把陈姜生揣到沙发上。 “下回我做卤牛肉面。”陈姜生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喊道。 纪哆有的吃就是乖宝宝,不挑嘴,“好。” 陈姜生怀疑他就是卤香菜盛一碗大料纪哆也会说“好”,但他的确最擅长卤牛肉,从前他只会卤牛肉。 餐桌擦干抹净,就着擦不掉的油腻桌面,对坐着看书,纪哆把陈姜生的《最新掘进机操作技能培训教程》看成《最新挖掘机操作技能培训教程》,以为他要开挖掘机,哈哈大笑起来,卧室里冷不丁Duang! ——金桔都吓得滚掉了床。 对此陈姜生只是笑笑,你开心就好。 台灯是纪哆自己去超市买的,劣质的火红色圆形灯罩透光,纪哆为了专心学习排除任何干扰源——其实完全不需要,每隔一会,陈姜生就会抬头监督他有没有发呆走神。 纪哆的电话铃声是刺耳的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陈姜生都皱起眉头了,纪哆连头都不抬,勉为其难地伸出胳膊一阵乱戳。幸亏他的胳膊够长。反正他戳到了接听键,还不小心戳了扩音。 一叠哭泣抽噎的声儿,经过冰冷的机器传出,直咧咧地像把刀,一箭双雕地穿透两颗炽热的心脏。 第9章 六周 “呜呜呜呜呜……妈妈没办法呀呜呜呜……可是我也不敢去看,只能拜托小华……我也想你爸爸能好好的……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满屋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仿佛百亿人不约而同选择在这一刻释放心中悲恸。 陈姜生毕竟是受伤流血、哪里跌倒回哪里再跌一跤的当代青年,心灵镀过铜墙铁壁,强悍无比。但他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魔音灌耳吓得不轻,也能从纪哆僵硬的坐姿中察觉到不安与惊恐。 就算是一家人,犯错了,也是不可原谅的。 也正是因为剪不断的血脉亲情,才罪加一等,没有可以寻求救赎的路。 陈姜生漠然抬起手,用2B铅笔没削的那一头戳了戳纪哆干燥的手背。 这是纪哆苦等几周的妈妈的电话。 他等的太久,以至于当下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等他骤然回过神来,看见陈姜生一脸图书馆学霸遭遇打扰的不耐烦,就像深藏的秘密被挖掘曝光,双颊通红。 纪哆迅速抄起手机,关了扩音,手捂喇叭,在一声细若蚊吟的“对不起”中,如离弦之箭似的一头扎进卧室,砰地关了门。 陈姜生安然的脸上逐渐笼上一层坚硬的皮质般的阴影,冰凉的肌肤硬化成刻板的大理石,连带滚烫的心肝脾肺肾都降到零下。 纪哆真的很坏,恨透他的人很多。 他想,但唯一肯主动原谅他的也只有自己。 趴在床边的金桔是个“慵懒的男子”,懒散地抬起脑袋,干巴巴喵呜一声,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它主子的脸色已经在这两三步的距离中恢复镇定。 “妈。”喊这一声耗尽了纪哆几乎全身力气,以至于接下来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出声,“六周了,我等这个电话六周了。” 电话那头已经只剩下挤不出眼泪的假哭,尖锐的声调也降下来,“你回去吧,好不好,回去吧,别回来了……妈妈再求你一次……” 纪哆一动不动盯着飘窗外的苍茫夜空,声音则不掺杂任何感情,像是不懂喜怒哀乐的机器人,“我已经回来了,学籍转过来了,已经开学,没办法了,何莲女士。” “……”何莲犹豫了片刻,语无伦次道,“可你浑身都是血啊……大家都这么想的……我身上干干净净的……” “不是浑身,是左肩。”纪哆苍白地重复这句话,无力地掐了掐眉心,目光从遥远的夜色伸出转移到飘窗玻璃上的朦胧身影,“而且你什么都没说。” ——默认是最具有力量的肯定。 何莲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你和爸爸都要保护好妈妈呀,是不是,妈妈是没办法的。” 明明期待了六周…… 纪哆用一种极度反感的语气说:“你找了谁我都不介意,爸爸植物人状态法院难以判离婚,不过我可以出庭作证——” 何莲陡然一声凄厉地大喊:“我不见你!” 纪哆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终于有了一刹那的扭曲痉挛,言语间更是罕见的咄咄逼人:“我也不想见你!” 何莲不再说话,他吐出口恶气,才平静地说:“严华不是个好人,他克扣爸爸的护工费被我当着公司上下一干人等的面揍了一顿,还不敢跟你实话实说,这种人不能用,你应该明白。你照顾好爸爸就够了,还有,我不怪你。” 何莲立刻用给婴儿唱催眠曲的语调:“妈妈知道你是好宝宝——” 纪哆强忍着满臂的鸡皮疙瘩,毫不留情、咬着牙说:“但是爸爸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我也没法相信你,他不好,我也不走。” 说罢他直接心狠地挂断电话,疲惫不堪地跌坐在飘窗台的软垫上,呼噜把脸,抬起头时双眼清澈满脸通红——一不小心用力太大,差点把自己呼噜熟了。 纪哆拖着沉重的步伐没事人似的走出去。 直到他重新坐好,陈姜生才从仿佛涂了一层强力粘合剂的书上抬起头,一脸老实巴交,不明所以又饶有兴趣地打量纪哆通红的脸。 没有任何难题能在陈姜生眼前平安过夜,他不求甚解地眨巴眼,“哆哥?” 被那么大一小伙子叫哥,纪哆真是七魂六魄都被单拎出来狠狠恭维了一通,他龇了龇牙,瞬间丢盔卸甲,“唉,那是我妈,抱歉了。” “没事的,哆哥。”陈姜生貌似十分善解人意。 果然纪哆就吃这套,“我爸那事之后,她不希望我再联系她,搬了家,只有这一个电话号码,平常还关机,只有在她想联系我时,才会开机联系。在国外时,也是这个号码发给我我爸的近照,后来我发现不对劲,她其实好久没去看爸爸了,一直用一天拍的多张照片糊弄我,我竟然没发现,也是这个原因,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回来。” “所以我一直盼着她打来电话,刚才突如其来的,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陈姜生像个只长俊脸和身高不长脑子的傻大个,忽的上身朝前一探,对他的眼睛伸出手—— 纪哆:“!?” 他不会是想戳瞎我吧,不会吧,我没有对不起他啊!别说血海深仇了,连偷橡皮零食这种鸡毛碎皮都没有好吗! 想的头头是道、条条在理,纪哆的身体却诚实的没有躲闪。 陈姜生修长好看的四根手指松松握着,只有凉凉的食指,在他眉心几乎没有力度地揉了揉。 那是两枚桃红色的指甲印。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后,陈姜生苍白地解释:“有指甲印。” 他的视线顺势下移,纪哆眉头舒展开来,他的眼型像杏,瞳孔黑成深渊,眉型无法简单形容。纪哆的细皮嫩肉经过三年的风吹雨打和亲力亲为,只是肤调暗了一度,仔细看五官乃至每一根寒毛都没有变化。 对他的吸引力也丝毫未变。 纪哆歪歪脑袋,头上顶着硕大的问号,猛地五脏六腑齐刷刷一个激灵——他还喜欢我! 纪哆遭了个措手不及,像不擅长文化课一样同样不擅长感情表达,不知所措了几秒,整个上半身越来越热,佯做痴痴傻傻地“哦”,软着声道,“刚才打电话时比较烦,掐的。” 可算把一句话说全乎了。 这是实话,陈姜生敏锐地察觉到纪哆宛如冲了个静电澡,别说和纤维摩擦出火花了,就是高纯度的惰性气体,也能让他浑身噼里啪啦地炸毛。 被“静电”折磨得苦不堪言的纪哆,所幸把笔一撂,囫囵冲了个热水澡,洗洗睡了。 为了让空气有效地在这个密闭匣子里流通,以免区区卧室容不下他这尊庞然大物,纪哆只在打私密电话时才会关门,其余时间大门一径敞开。 陈姜生还在挑灯夜读,听他翻来覆去的窸窣声,直到消停。 等陈姜生睡下后起夜,放完水后,甩着手上的水任凭直觉转身,视线赫然同猫发光的黄眼对上,倏地里清外醒,彻底没了睡意。 在卫生间温暖的黄灯侧面映照下,金桔皮毛呈现出帅气的绛皓驳色,它淡淡地垂下眼皮,抬起爪子在空中刨了刨。 它如果不是想凭空刨出个内嵌铃铛的剑麻球,就是猫科动物在攻击前友善提醒一下对方选手。 然而利刃深藏在肉垫之间,并没有出壳的意思。 空气懒懒散散地自发内循环,金桔低下头,伸出一截带倒刺的小舌头,一下下频繁地舔爪。 纪哆睡得四仰八叉,连掖被这种殷勤讨好、有效促进感情的机会也一棒子打死在摇篮里。 就这样一人一猫,好像才是夫夫和谐家庭美满的小两口。 而金桔作为一家之主与顶梁栋,小妻子人美心善邀请可怜巴巴的朋友暂住,不好当场拂面子,只能夜半三更无人时,以雄性对男人的方式悄然处理。 比起这样悠闲自得,陈姜生更乐意它张牙舞爪,那他就能合情合理踹得它拎清自己身为宠物的家庭成员定位了。 这晚陈姜生是千言万语,内心更是万马奔腾。 翌日一早,浑然不觉的纪哆抱着小书包,迷迷糊糊地被陈姜生拎到地铁站,送上方向相反的疾驰地铁上。 不过纪哆终于想起来还女同学笔了,女同学腼腆羞涩,也不知道主动索要。 纪哆现在才想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还笔时叽里咕噜蹦了一大串,把故意凑过来的女同学红着脸蹦到第一排去了。 纪哆不动声色地坐在阶梯教室中央——以人数而论也即最后一排,在国外以及陈姜生面前算是惨不忍睹的身材,在这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大高个了。 这节课他认真听讲,并且在下课时积极追上讲台,把不明白的地方问清楚。 虽然陈姜生并没有念过研究生,也早早离开校园,与学生气格格不入,但他就是知道陈姜生一定懂。 他得撇清关系、划开距离。 戴玳瑁框老花镜的老师被人留堂出乎意料又很开心,好不容易逮住个勤学好问的瞎耗子,慈眉善目地讲了半小时,愣生生把纪哆从狗屁不通讲到举一反三,反复问了三遍“懂了吗”都得到肯定回答,老师心满意足步履轻快地走了。 纪哆肚子都饿疼了,他收好书包往外走,与一个进来的同学正好迎面撞上。 “纪哆?” “乔朝!?” 纪哆迟疑地后退两步,实话实说大学同学他认识的寥寥无几,但乔朝确实是其中之一,而且印象深刻,是仅次于陈姜生的一位。 乔朝唇红齿白,走起路来腰杆笔直,有种当红小生的清秀,拿过校园十大歌手。放在人才济济的大学部可能排不上名,但在研究生部就是研草一只。 但那些都是过去式了,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时隔三年了,乍一相见,纪哆想这小模样是开挂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陈姜生越来越变态了,收不回来了。 另外,乔朝(zhao) 第10章 乔朝 乔朝看见纪哆也怔住了,这还是那个大少爷? 如果说纪哆从前对人的吸引力,部分来自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部分是他阔绰多金的背景。可三年后的这个人,没有豪车相送,也没有保姆司机亦步亦趋伺候,那些吸引人的部分偏偏没有离他而去,而是换一个方式潜移默化深埋进骨里。 从前的纪哆是玻璃罩子里远观型精密玩偶,倾家荡产也不过获得瞻望一眼的机会。 如今的纪哆就是一个配备隐形功能的中性荷尔蒙喷雾器,受攻击对象不分性别、不分阶级。 “那个……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纪哆侧身让路,又觉得言语苍白无力,搔搔后脑勺,“都过去那么久了,才说谢谢。” 乔朝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什么事?” 纪哆戳了下自己的脑门,“医院啊,我当时有急事,幸亏有熟人,你那天是发烧?我记得脑门顶上贴着退烧贴?” “啊那件事啊,过去太久了,我发热看急诊。”乔朝柔软的像头小羊羔,细声细语,紧了紧怀中抱的一摞书,“再说我也被吓到了,你抱的那人脸上都是血,你也是的,流那么多血。” 乔朝想着就后怕,露出复杂的神色,摇头嗫嚅道,“太可怕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血糊糊的人,吓得他双腿软成面条。 当时纪哆太强势了,灯火通明的急诊室人仰马翻,连最漂亮的护士都恨不得变身八只手的妖怪,纪哆眼尖的一声咆哮,精准无误地砸中浑浑噩噩的他。 乔朝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挪的腿,下一秒就被一个大力拽过去,然后那混合铁腥味与消毒水味的血人就、就靠过来了! 乔朝差点没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干脆果断地给急诊室的热火朝天添砖加瓦,没等他反应过来,小护士就推着担架床带着血压计蹬蹬蹬围上来。他伸长脖子张望,只看见被白色护士帽模糊了的匆忙背影,一个闪身就消失在寒冷漆黑的夜幕里。 “我当时被其它事困住了,等想起来时,也没你的联系方式,想想算了,后来就忘了。”纪哆看着乔朝走到第三排,在中间的位置一连占了四个座位。 乔朝居高临下地站着,局促不安地揪了揪外套下摆,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还没占过座抢过热门选修课,他却带着一种不好意思的怯生,多此一举地解释:“我来给下午的课占座的。” 他身上的衣服水洗发白,看得出有收衣服时沿边顺缝叠整齐的生活习惯,运动鞋鞋帮子蔓延着裂缝。 他家庭条件不好,纪哆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掏手机,说:“那个急诊费我给你吧,当时走的急连这事都忘了。” “陈姜生付过了。”提起这个名字,乔朝心潮澎湃,他施施然走下来,这会那点寒碜荡然无存,听说纪哆家败落了,松松垮垮的青灰色套头衫没型时显得格外掉价,买不起名牌华衣只能拿过时的勉强含糊。 他想起张超然的话,细嗓子都重了些,“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和陈姜生?” 纪哆立即装傻充愣,咋咋呼呼道:“啊?他呀,没有啊。你知道他近况吗?他没考个硕博博士后连读吗?是不是保送哪了?清华北大常青藤,剑桥哈弗牛津?公派吧!不花钱的吧!” 这虚伪夸张的语气,叫他神乎其神的演技一通乱搅,跟真的似的。 纪哆习惯了夸张的言语和肢体交流,连表示问好的抱抱都得跟熊挥掌拍人似的大力,初来乍到的他经常被拍得一口老血憋喉头,表演起来也不含糊。 乔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想这个纪哆遭遇的是毁天灭地的打击,没钱就算了,脑子也紧跟着不好使了。原来还什么都不知道,怪他想多了。 他收起慈悲为怀,又懊恼就不该一时冲动地打电话,陈姜生不知道他回来了还好,一但知道了,纪哆随便卖个惨,会不会旧情复发。 纪哆放学后不能去病房了,收拾行囊转移战地到图书馆。 平白无故当了回枪的老师傅,架着啤酒瓶底似的老花眼镜坐在图书馆大堂看报纸——地铁站免费发放每天还能剩一车的都市日报,一看见纪哆,顿时亲切热烈宛如老父亲,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半个小时“菁英学子!”“人才!”“祖国未来的栋梁科大明朝的小花……什么是小伙子!?小伙子也能是小花!” 等人去楼空到闭馆,纪哆感觉大脑被打成一滩浆糊,软趴趴地回家。 他在玄关扶着墙一脚踩另一脚后跟粗暴地脱鞋,脑袋探进客厅,像乌龟探出壳探查不明的环境。 陈姜生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前看“挖掘机”,甚至连他开关门的动静都没有惊扰到这个在献身考证路上一去不复返的呆子。 台灯开了很久,红灯罩烤化了似的,陈姜生从头到脚乃至每一根眉毛皱起的趋势都跟以前一模一样,这就让纪哆心如撞鹿了。 他不能再在陈姜生身上栽个更头,爬起来拍拍灰没事人似的回到原地,再啪叽一下? 干什么,没事找虐呢。 纪哆干咳一声,脚尖盲找拖鞋,他把肩头的书包甩到地上,终于穿好拖鞋,哒哒哒地往洗手间走。 陈姜生抬头,目带纯良,当纪哆背过身,他的视线追着瘦削的背影,微妙的狡黠唰一下替换成功,“你回来了。” “嗯。”纪哆洗干净手,踩着尾音进了厨房,给金桔准备肉扮饭。 “我买了牛肉,卤了一半放冰箱了,还有一半在砧板上,你给金桔吃吧。” 纪哆一进厨房就看见了那一大坨暗红色不明物体,又打开本来空空如也的冰箱看见三盒熟肉,顿时咆哮:“你到底买了多少!是我吃到猴年马月去还是金桔吃到猴年马月!” 卤牛肉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整整齐齐码出了三个一升装乐扣乐扣保鲜盒,漂亮又无防腐剂,不仅让强迫症看得舒心,也让他们吃得放心。 纪哆并没有这些小毛小病,他只是口不对心并心花怒放地抽走一个保鲜盒,叩开盖子,摆在砧板边,用塞的方式代替细嚼慢咽,拿刀的功夫里形状狰狞的卤牛肉就少了四分之一。 “小金桔一定知道他的小生姜爸爸最爱他!” 说完纪哆哼着一首民摇,带着节奏愉快切生牛肉去了。 剁剁剁剁—— 音乐让陈姜生冷若冰霜的脸上挂出一星半点的暖流,像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中央骤现清晰绚丽的银河。 连陈姜生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知道纪哆故意晚归,他伸手抚平他眉间指甲印的举动太冲动,让他误会成旧情重燃。 陈姜生的心脏已经镀过一层冰冷的保护膜,坚如堡垒,不会因为收留这件小事而动摇。上一次纪哆在他身上花去大半年的时光,这次才短短十多天,而他的身价水涨创高,之前是千金不换,这次更是如此。 他还没让他体会到相同的痛楚 他还要欣赏被他亲手撕下伪善面具后,纪哆的那张脸上每一个细节。 纪哆洗干净手上的肉腥味,心满意足地将还剩下一半卤牛肉的保鲜盒放回冰箱,他蹲在猫盆旁边,不仅一点困意也没有,还十分想去过一场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退一步,和室友胡吹瞎侃也可。 但对方是陈姜生,他就不好意思了。 纪哆贼眉鼠眼地把脑袋探到客厅,收回去,少顷又探出来。 这一晚陈姜生光神乎其神地看他不带身体的脑袋了,还挺玄乎。他终于放下笔,目光坦然,神色率真,“怎么了。” “没、没什么。”纪哆嘟囔一句,赶紧收回脑袋。 师兄里昂正好发来一长串语音:“哆哥哆哥,你打包的那套加鱼眼长焦镜头高端大气配置的相机,被一富二代新生买走了,泡妹神器把妹良品,我瞅他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估计觉得脱单在即,也不看看头顶就比三毛多一根。还有□□丝问有没有低配版的,只要瞅着八分像,价格便宜就成,我敢跟你打三毛钱的赌,这货都懂打肿脸充胖子上手段了,一定比‘四毛’先脱单!另外,请问丧失陈赶走了没?” 一墙之隔的陈姜生老实看书也躺枪,成了入侵人类家园的丧尸。 里昂帮了大忙,他最近还帮纪哆接到一对他而言轻松钱又多的活,一个儿童科普杂志开天文专栏,需要一个文笔童真的专栏写手,纪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不够格的,里昂又去找导师做担保。 对方一听导师大名,在提高百分之二十稿费的基础上,还亲切友好地提供了预支这一项人性化服务。 里昂觉得纪哆小,平时就像个大哥似的,放个屁都带着千万别把孩子崩歪的心塞,虽然纪哆几次辩解那是小马仔都被他视若无睹地压回去。 纪哆回他:“没。” “你这就不对了,你要不先给他在城中村找间千百块一个月的房子,然后直接租辆车把他打包扔过去,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就这都便宜他了。以免日久生情,夜长梦多。” “最最重要的是!生米煮成熟饭!” “你对国内租房市场挺懂的。”纪哆回了一句,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惊动金桔蹿过去左嗅嗅右啃啃,勇敢无畏,不怕崩掉大门牙。 纪哆磨磨蹭蹭地进了客厅,跟鬼飘逸似的,他坐在陈姜生对面,搜肠刮肚地总结陈词,总不能说我怕这样下去你会爱上我。他不由自主摸摸脸,感觉脸也不是非常大。 “对了。”陈姜生突然抬头,放下2B,“我明天要回家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啊?哦哦哦,好的好的。”纪哆双肘往餐桌上一搭,忘记刚才总结的小作文了,“对了,也没听你说过你父母,我只知道你是本地人,怎么你周末放假都不回去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纪闲云恨不得纪哆像高中那样,一天四顿(早中晚加夜宵)都在家里吃,其他家在本地的同学周末必回家,如果陈姜生家庭关系良好,也不会放任他这种性格一发不可收拾。 陈姜生露出为难的神色,低着头,说话非常富含技巧,搁古代也是个能出口成章七步作诗的主儿,“我有个哥哥和后妈,我之前一直住在家里,住出去是因为我听到后妈他们抱怨,怎么还没有把我养废。他们说,再等几年吧,迟早有一天。我真是太没用了。” 窗外万家灯火,夜空更是数日未见的少云晴朗,新月光辉温润,保佑合家平安。 良久,纪哆几乎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同时又满心期待,“蛤|蟆健?” 第11章 星星叔叔 陈姜生单调的童年生活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竞赛”,他房间里一打比赛奖状,奥数占了三分之一。 以前家里来客人带小孩,陈老实让他带小孩去房间玩,通常那小孩待不过十分钟就会哭着跑出来:“嘤嘤嘤——爸爸!爸爸!我不要和他玩!他给我看好多奖状简直太可怕了!他是个怪物!是变态!呜呜——” 客人吓破了胆! 通常陈老实的这份友谊也就此告一段落了。不过还好,陈老实有钱。通常有一个连的人排队想跟他做朋友,那些取了号码牌的队友们硬生生达成共识,千万别带小孩! 被人骂“怪物”的陈姜生依然淡定,他把奖状叠好收进一只精致的螺旋太阳纹匣子里。 那是他某天翻看母亲遗物,找到的一个不用的首饰盒子。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一个学生不学习以及学以致用还能干什么! 纪哆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他的童年充满星星和动画片,牙牙学语时就被纪闲云抱在膝头看日偏食了。 比起何莲,纪闲云热衷于带孩子,俗话说八九岁男孩讨狗嫌,纪哆简直是一出生就略显端倪,狗是真不理他!纪闲云只能用动画片哄他,免得这小子又把成千上百万的天文望远镜当投币一元五分钟的摇摇车。 所以纪哆是个领悟火影精神少年,而陈姜生可能不知道鸣人是不是一鸣惊人的缩写,毕竟动画片中人物的眼脸与头身比例可能会对他严谨的科学观产生崭新的、毁灭性的、后果无法估量的打击。 纪哆“嗨”一声,摆摆手,刚才以为陈姜生是他喜欢的动漫角色附体了呢。 陈姜生也不多嘴,只是低头对手指,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出“不想再继续家庭话题”的气息。半晌,他试探性地偷瞄一眼,果然纪哆陷入沉思。 纪哆的确已经自行脑补出父母放弃病儿只保健康孩子的伦理大戏,也是,他摇头叹息,如果父母稍微上心点,也不会让儿子睡长椅。他父母必定已经很久没问过他了,而叫他回去吃饭,也不过是向外人展示家庭美满的假象。 一句话高下立断,纪哆从来都不是陈姜生的对手。 纪哆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陈姜生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坟蛋玩意并没有觉得良心不安,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也勇于认命地承认被肩头的手扰了心神,这次肢体接触导致他全身骨头同时“嘎嘣”一声cei了! ——个小妖精。 纪哆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回卧室去了,并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搞什么明示暗示了,反正他俩惺惺相惜。 翌日清晨,陈姜生审时度势,用故意的试探语气磕磕巴巴地提出支付房租,他可以交上工资卡,反正他没有别的开销。 他也看出来了,纪哆吃苦耐劳的前提是享乐在前,这话跟抡空棍似的,除了唰唰两声,并没有□□性伤害。他那个妈逼他出国,肯定不会给钱让他在国内逍遥,也不知他哪来的钱。 除了衣柜内容的更新换代计划暂且搁浅、没有豪车、叫陈姜生一声“保姆”勉为其难应一下,这三点之外,纪哆本质上还是位好吃懒惰的大少爷。 维持这样的生活,他肯定缺钱,蚊子腿也是肉,陈姜生不介意当一条蚊子腿。 纪哆起床气未消,从金桔屁股底下一把拽出外套,金桔屁股都冒烟了赶紧钻被窝。他惺忪的眼泛星光,闷声闷气地吼:“让我给你攒老婆本吗!拿走自己攒!” 他弯腰时露出一块劲瘦的腰,浑圆的屁股绷得棉布运动裤一丝褶皱也没有。 束脚运动裤垂感很好,随着动作依稀看出那双峭直有力的双腿,陈姜生大饱眼福的同时精神恍惚。 不怕妖媚惑主,就怕妖精作弊,陈姜生心里直冒冷汗,下意识抱紧三代单传手包。 纪哆瞅那怯生的小模样,觉得是被自己吓坏了,顿生怜爱之心。这孩子太老实了,自己见过世面还蹦跶着跨过太平洋,他估计觉得家门口的小溪都是滔滔不绝的,“行啦!老婆本收好,谁要都别给,你负责晚饭就好了,也不要一下子买那么多肉,开源节流精打细算懂不懂!” 陈姜生完胜,心中旌旗蓦然无风自动,同是想到他得攒多少才是个头? 不过陈姜生的确要回去吃饭。 陆江江每日的功课是以贤妻良母的温柔让他回家吃点好的,陈姜生则以二呆二傻的态度拒绝。,最后陆江江说动陈老实同志发话,陈姜生就只能乖乖地回去了。 司机把换上高级定制西装的陈姜生送回别墅,陈姜生刚一推开门,眼睛快被闪瞎了,立马蹬蹬蹬原地掉头,乾坤大挪移走出十米开外再看,没错,确实是他家。 陈老实这些日子亲自跑了几座名山大寺,请来几尊金光闪闪的佛像摆在家里驱邪,他觉得上次餐桌上的话题实在可怕,怕老老实实的儿子也搞起歪门邪道。不过看见儿子规规矩矩地吃饭,本本分分汇报工作,他满心宽慰,儿子果然百鬼不侵! “咱们民营的尤其是要注意安全!” 陈姜生忽的冒出一个奇怪念头,纪哆进家门的路将会困难重重,不比安全系统全面更新进入2.0科创时代简单。 父子两的对话频率降低,陆江江就开始作妖了,“姜姜不回家,连有没有交朋友都不知道了。” 她期待着陈姜生说没交朋友。 陈姜生又想起老婆本,福至心灵:“陆真源又交女朋友了。” 这话一出,陆江江和陈真源就同时变了脸,陆江江还说:“哥哥改姓了,你这孩子,还老觉得是小时候呢。” 陈老实抬头:“以前那个呢?” 陈真源为了展示自己是个正常苗子,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以陈老实那种最欣赏老实本分的眼光交了个小家碧玉,还领回了家。陈老实果然是满意的,毕竟像他们家这种条件,无所谓在进一步,守住老本就行。 陆江江和颜悦色:“那个小姑娘说阶级不同,说不到一块去,后来感情淡了,也就分了。真源还哭了一阵子,没敢叫你知道。” “分了就分了吧,强扭的瓜不甜,是个好姑娘。”陈老实惋惜道,“新交的呢?什么时候领回来瞧瞧。” 陈真源非常怵他,低头不敢吭声。他这次谈的是个一把手的女儿,那位一把手也眼红煤价,如果转走他的销售渠道,事业钱包双丰收。 陆江江继续搅和:“嗨,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等他俩稳定下来呀,再说姜姜也差不多了,不谈婚论嫁,恋爱先谈起来嘛。” 陈老实感同身受地点头,“是这个理,早点最好。” 陈真源突然说:“爸,周叔的女儿还跟我打听过弟弟呢,老周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老周是他们家老人了,陈姜生突然意识到他找人查陆江江家亲戚的方向错了,还以为金融大厦那座重中之重的投资公司水清无鱼。 饭后陈老实散步,叫上了没眼力见准备溜回房的陈姜生。 别墅后有条死水人工河,河中锦鲤河上黑天鹅,两岸绿化名花异草牛气哄哄,小偷进来随便挖两株就不枉此行了。 吃饱喝醉的陈老实同时心里拔凉拔凉的,“姜姜啊,爸爸还是希望你早点娶妻生子,我和你妈妈日日夜夜想着矿啊煤的工人啊,等到想起来生你,太晚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爸。”一直倾听的陈姜生冷不防开口,“你是希望我早点生孩子呢,还是希望生完孩子老婆就健健康康活蹦乱跳。” 粼粼水面倒映着附近别墅里的灯光,父子交心的闲言碎语里夹杂时不时的晚秋虫鸣,场面温馨惬意,陈老实正儿八经地说:“当然是后一种了。” 乖乖不得了!儿砸要找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媳妇!等等!儿子怎么未卜先知,知道媳妇是活蹦乱跳而不是小鸟依人——他这是找好了啊!嘿嘿嘿,迅速! 陈老实心里乐出了一朵狗尾巴花。 “爸,你笑什么?” “没、没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爸爸感冒了!”陈老实梗着脖子,憋得满脸通红。 陈姜生:“……” “唉,儿砸快看那里!” 爸你还能再假点吗! 河的斜对面树影后影影绰绰间伫立一栋乌漆嘛黑的别墅,那是纪家的别墅。 那段时间陈姜生伤痕累累,在学校养到摘了纱布,就被意外得知此事的陈老实气势汹汹地杀到学校塞进家里那辆老红旗,每天吃各种肝以及东阿阿胶,从冷面煞将补成红脸关公,终于能出来放风了,听说纪家儿子丧心病狂把亲爸推下了楼。 陈老实发自肺腑、余韵悠长地一叹,“纪闲云是个好小伙子,他还给我看过那些设备相机呢,乖乖看星星真清楚,搁以前抬头一看满天星星,哪里用得着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备,可惜了。” 又没戏了,陈姜生忍不住想。 他们家五年前才搬过来,两栋别墅有些距离,陈姜生是在学校里经由纪哆介绍,才认识这位天文学家,幽默风趣,非要陈姜生叫他“星星叔叔”。 回屋后,屋内静谧,窗口撒下路灯的光,陈姜生处理工作文件,纪哆打来电话,语气欣喜带着点惊讶。陈姜生拿着手机紧贴耳朵,隔着黑夜与几十公里,假装他凑上来在耳畔低语。 “我爸的那两个护工刚才打电话给我了!准我偷偷探望了!也不知他们怎么开窍的!不过想通就好,哆哥有钱!” “嗯,哆哥有钱。”陈姜生修长的双腿翘到书桌上,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哆哥明天带你飞带你浪!等我看完爸爸就去——” 陈姜生想不通他怎么如此百变,又如何将狰狞面容遮掩得滴水不漏,出声截断他的话:“我也想去看星星叔叔。” 纪哆看不见他此刻的眼神异常尖锐,只是无奈带点宠溺道:“呃——好吧,也行,爸爸应该还记得你!见到熟悉的人对他也有好处!” 第12章 流氓 纪哆接到电话确实很意外。 是那个点了根烟跟他唠唠叨叨的憨厚护工:“唉,小兄弟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二儿子想念个好点幼儿园!民办!嘿,那个贵!你答应给的还算数吗?算数的话咱们商量一下签个合同啥的就没必要了——什么?一千一个月当然Ok的啦!哦他呀,他要生二胎也缺钱!你们小年轻不生娃不懂生娃的苦,生一胎洒洒水,生二胎要老命,大哥作为过来人奉劝一句晚生晚育幸福一生!” 纪哆:“……” 顾凌好不容易逮着只有真本事的瞎耗子,一直让纪哆帮他做事,一个下午加一顿晚饭这种假他犹豫了很久。直到纪哆表示坚决不顺便逛个街横扫商场,当然他也没那个经济实力,顾凌这才点头应允,“好吧,早点回来,” 贺远寒也对他的顶头上司第一次请假表示难以理解,知道后,在上司办公室踱来踱去,反问:“你们谈恋爱了!” “没有!” “你们发生不可描述关系了!” “并没有!” 两问两答之间甚至不存在零点零一秒的间隔,陈姜生是料到他这么问,矢口否认。贺远寒以他的工作发誓,陈姜生迅速低头看文件前的电光一闪是噙笑的。 然后上司把手中文件夹隔空甩给他,唬着脸:“干活!” 红房子康复理疗科病房值班护士长是那位矮胖的,在护士台收拾细碎东西,跟纪哆打了声招呼:“来看你爸爸了!快去吧。”她眼神瞄到他身后个子更高低着头的冷面煞神,眼睛一亮! 纪哆浑然不觉,趴在护士台上双手合十,低声哀求:“千万别跟任何说我们来过!” 护士长完全过来人似的见怪不怪,努力绷出一张宛如数九寒冬的冷脸,挥着手不耐地烦撵他们:“知道知道。” “?”纪哆遭遇冷落,搔搔脑门走了。 护士长埋头假装继续整理,手里什么都没有,竖起耳朵听到他们两三步开外,空荡荡的手中变魔术般出现一只手机!赶在两人轻快潇洒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争分夺秒咔嚓一声! 恰好拍到两人正脚步转弯的侧颜,配得一脸。 人至中年的护士长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蹬蹬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啊啊啊——憋成了烧开了的水壶。 康复理疗科一视同仁,统一三人间,不存在VIP病房配置。除了天蓝色的墙壁出现轻微斑驳,窗上油漆出现不同程度的剥落,医疗设备应该前几年才换过一批,没有过多磨损的痕迹。 病房屋顶挂着两盏灯,走廊总是处处阴森,相比起来病房非常明亮。消毒水混着久散不去的病人身上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仿佛一步踏入地狱。 纪哆进了病房直接朝最里面一张床位走过去,陈姜生自然而然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吓了一跳。 在他记忆中,纪闲云除了幽默风趣,还有个高大威猛。纪闲云就是个大骨架子,身上有大块的明显肌肉,相比起来精瘦的纪哆简直不像亲儿子,细长的胳膊腿儿,尤其是一张白嫩水灵的小脸蛋,应该是儿子肖母。 出国前的纪哆真是娇生惯养,纪闲云去科大接儿子,陈姜生坐过几次后座,觉得纪闲云是养女儿。他们一同吃饭时,纪闲云会把排骨剔了骨鱼肉挑了刺,再喂到儿子嘴里,如果这时纪哆若是稍微皱一下眉头,他就会巧妙的移开筷子再自己吃了。 陈姜生那天看见纪哆,看出了纪闲云身上那种风度翩翩的利落气质。纪哆在努力活成他的父亲,而那个谈笑风生的纪闲云如今却干扁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腊黄,双颊凹陷,薄被下的鼓鼓囊囊都是他宽大突兀的骨骼。 带点细若游丝的生气,像一具干尸。 就这还是纪哆临阵磨枪、现学现用精心照顾几周的结果。 陈姜生倏地理解了父亲昨晚的那一声叹息。 原本坐在床边折叠椅上的护工站起来,“你们聊,慢慢聊,我出去抽根烟。” 另外两个床的护工都不在,显然没他们这位护工精细。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住院、护工与医药三大费用都是贪婪嗜血的魔鬼。 纪哆仿佛压根不记得身后有根大尾巴,嘶哑地叫了声“爸”,连鞋都忘记脱,爬到床上紧抱膝盖蜷缩着,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像在悬崖边行走的人。 陈姜生觉得这场戏要么爆票房,要么滑铁卢,反正他不能理解纪哆这马后炮的悲切。 这就是诚意?那逃走的三年光阴算什么。 “抱歉了。”纪哆浅尝即止地表达完,可陈姜生没看出他哪里“抱歉”。 护工蹲在墙根处抽烟,见他们出来,猛吸两口搞定烟屁股,丢在脚边捻灭了。他明显地瞄了一眼陈姜生,可能觉得这位貌似能当家作主但财政大权并不在手,掏出半包烟,先孝敬“金主”。 纪哆接了,完全无心察觉身边目光灼灼,陈姜生的双眼要能冒火,那烟早就烧成渣了。 护工敬烟的手非常有眼力见地没朝陈姜生伸过去,倒是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纪哆把烟叼在紧抿的嘴角,就着他的手点了,和护工面对面吞云吐雾。 护工诚恳地说:“放心吧,小兄弟,答应了就答应了,你要让我干那种拿钱不干事的或是转头就把你卖了事还干不来呢!” 纪哆强行给脸上挂着成熟稳重以及靠谱可依赖,此刻千言万语也只浓缩出两个朴实无华的字:“谢谢。” 护工看了他一眼,正好一根烟抽完,不再说什么直接进了大楼。 陈姜生满脑都是他抽烟他抽烟他抽烟……简直死机一般无限循环,再一想那是人家敬他的,这就跟有求于人摆桌吃饭人家倒酒敬你,你一定得喝。他直到进了附近熙熙攘攘的商场才表示单方面的原谅。 外面天空涂抹一层浅淡的橘黄色,商场日复日灯火通明。纪哆诧异的发现他进了一家港式茶餐厅,纪闲云曾经带他们在这里吃过两顿,有他特别爱吃的糯米排骨。 陈姜生一进来就发现了,提议:“换一家吧。” 纪哆皱皱鼻子,切了一声,用带劣质烟草的口气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会触景生情,来!随便点!哆哥有钱!” “……”陈姜生毫不客气地接过穿旧式旗袍的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他的记忆就像音乐封存在唱片里,再调出来几乎没有失真,当时吃的菜样没有更新换代,他一个不落地复述出来,没有忘记糯米排骨要双份。 纪哆似云似雾,陈姜生已经分不清他的真假了,也想不出是什么时候被灌的一大口迷魂汤,他默然低头-含了一口柠檬水,在舌根处来来回回并不下咽,一点也不酸。 纪哆没让服务员收菜单,看花花绿绿的图片,他以为自己缓过劲儿来了,直到那个两分熟悉八分欠揍的声音在身后某个方向响起来,他的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他像少年即位爪牙还不够锐利的豹子,双手压着餐桌,陡然扭过头去,和严华隔着四五张桌子以及重重叠叠的人影对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纪哆当着全公司人的面给了严华一个没脸,踩得他后背皮开肉绽,他当缩头乌龟躲了几天还是东窗事发,这下好了,公司不敢去,连零花钱都断了。断人财路如断人下半身幸福,严华原本准备拿筷子,骤然一撂! 哗啦—— 筷篓里几十根筷子天女散花,滚了一地,胆小的女顾客继二连三地尖叫顺势小鸟依人缩进同伴怀里,见怪不怪地服务员们连忙赔笑脸。 严华踩着一地骚乱自认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先忘下面瞄——还好只是普通的运动鞋,他后脊一阵刺痛,隔着几步就停下来,同时流里流气道:“简直认不出来了,这不是家里那个小畜生小王八蛋吗?哎呀滚出来啦!” 他顿了顿,然而纪哆全程岿然不动,眯着眼。修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更显眼了,仔细看,俊俏的脸蛋挂着杀气,好像随时会爆发。 严华似乎被这态度冒犯了,气不打一处来:“我真挺怕你的,我的脑袋可不经磕,妈妈只认我这个没血缘的儿子,我要是躺床上了该怎么好啊,谁叫他亲生儿子是——” 砰! 严华满脑袋登时嗡嗡嗡! 陈姜生一巴掌把他朝侧面推了两米、又像拍蚊子那样把他按墙上了!如果他的脑袋真像他所说的一般脆弱,估计此刻墙上就是白花花红艳艳一大片! 纪哆噗嗤一声,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你身手真利落!”商场外,纪哆被要疯吹得发型凌乱,眉飞色舞道,“你怎么想着绕过去动手的!” 此刻真是华灯初上,尚未完全退尽的黄昏笼罩下,城市灯光纷纷亮起。 茶楼见他们两伙人是真找事的架势,反正菜还没上,就退单处理,拆开的纸巾袋算求求大爷别打架的友情奉送,好歹一碗一碟没碎地把祸害们成功请了出去。 严华被一巴掌轰掉了一颗快被蛀空的后槽牙,打定主意回家告状顺便索要补偿。而后一个目的显然更重要,他在安全距离外放了两句狠话,揣着烂牙跑了。 其实陈姜生认出了这个就是他和纪哆见面那天,被踩在脚下很虐的人,也就是打纪闲云护工费造成他干尸状的黑手。但纪哆应该不知道他认识严华的事。他正儿八经地点头,确信无疑道:“他像流氓。” 纪哆瞥了他一眼,目光都在憋笑,“……” 陈姜生羞涩地别过身去,通红的脸更是转向金碧辉煌的橱窗,支支吾吾:“就是那种……嗯,流氓。” 还话里有话口口声声说“流氓”,拿个镜子照照,流氓脸上就带这种表情!纪哆一时心肝脾肺肾五脏火爆起,左右看看找不着趁手的家伙,干脆利落地转身给了他一壁咚! 陈姜生战战兢兢,后背抵着坚硬的橱窗玻璃,缩得像只受惊小鹌鹑。就见纪哆一手撑着他脖颈边,一手戳着他的胸膛,他的心立马迫击炮似的砰砰砰! “流氓?他那样叫没事找揍,而流氓……是我这样的,懂吗!” 第13章 他有招 “所以,哪学的?练过?”纪哆没事人似的双手揣兜,脸上挂着乐呵,耷拉着肩膀,简直像个随便壁咚的臭流氓。 陈姜生的心思刚飞到九霄云外,又呲溜一声回来了。他偷偷打量纪哆说话时略微撅起的双唇,心底荡起一层涟漪,又觉得自己越来越廉价。路边一边贼眉鼠眼提防城管一边扯着嗓子吆喝叫卖十块钱五双袜子的小贩,愣是辨不过七老八十的老奶奶,非常不情愿地饶了一双。 他觉得自己已经掉到均价一块六的袜子之下。 “干嘛,你要买袜子?”纪哆轻飘飘踹了他一脚,凶巴巴道,“喂!在哪儿学的!” 每周四节自由搏击三节泰拳课,学期半年,陈姜生准备报名打专业比赛,学以致用,被连滚带爬赶来的贺远寒拦下来,你总不能一脸万紫千红地开会作报告吧,那也太身残志坚了,至此陈姜生才放弃这一念头。 不能学以致用,陈姜生觉得白学了。 陈姜生当然不能这么说,他眼珠子一转,老实地说:“保安队长。” “……”纪哆好半天才说,“你们队长真是有本事。” 陈姜生想了想:“嗯,高手在民间。” 纪哆一个踉跄,差点原地漂移到急速的车轮底下,嘴角抽搐:“你们保安队长应该是退伍的吧。” 陈姜生老实巴交地深思熟虑一通,“好像是这样。” 纪哆顿生你个高材生不当保安谁当保安,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他心里默默对保安祖师爷拜了三拜,不过连自己顶头上司的出身都敢瞎掰扯,他觉得陈姜生大抵要赖他一辈子了。 “那个人不是什么流氓,他是我妈的……”纪哆想这也太难为情,“我妈朋友的儿子,帮我妈办事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陈姜生肯定地一点头:“唔,不是流氓。” 太阳下山后气温骤降,终于有了秋日萧瑟的气息,风把枯黄的梧桐叶吹到纪哆脚下,被他一脚碾得碎尸万段。他害冷,忍不住把兜帽盖在头上,缩紧脖子。 陈姜生提议:“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吃吧。”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像教科书一般刻板,用词也稀松平常,纪哆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揪紧帽兜带,只露出清秀的五官,心底有暖洋,仿佛春暖花开。 陈姜生一直在看他,此刻飞速地扭过头去。 纪哆对超市的兴趣为零,他的口味当然有所偏好,他一门心思冲到服装区,陈姜生推着购物车哐哐哐地追,就见他头也不转地准确丢进两个不明物体。 两□□色男袜,每打五双价值39.9。 陈姜生的身价骤然提升了几倍,好像镀了层金箔。 防盗门一打开,就听见金桔呜呜呜从卧室门口狂奔逃命的声音,摇着尾巴拼命钻进被窝里,甘愿做一只胆小如鼠的被窝猫。陈姜生都提高了身价,它还是不敢露出卧室一个爪子,哪怕趁没人看见时的一秒钟。 纪哆真是心力交瘁,忙不迭又去哄猫了。 新欢胜旧爱,连旧爱都算不上的陈姜生觉得,金桔这只新欢嘚瑟不了多久,等哪一天它如纪哆所愿敢走出卧室,就会被一脚揣去流浪,纪哆再继续寻找下一任新欢。 陈姜生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一摆好,瞄了眼卧室,纪哆还没有冒头的意思。 他有招。 陈姜生翻出来一只特小凤,洗干搓净了,一刀剖两半,一半用保鲜膜裹了收冰箱,另一半插枚圆铁勺,假装不过是随随便便摆在案上。 没两分钟,纪哆果然闻着味儿寻过来了,先把西瓜最甜的中心那块给吃了, 卤牛肉吃光了,刚才还心如狂蜂的陈姜生现在专心致志地切牛肉,纪哆不是踢到橱柜门,就是吃东西吧唧嘴,还唆勺子…… 陈姜生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活像是被雷劈了,就不该把他弄进来。 纪哆完全不觉得他是个多余的,这本来就是自己家,他没把陈姜生挤到橱柜里都是看在特小凤的面子上龙颜大悦,他还好意思浑身上下散发“你快走”的气息。 陈姜生猛地一个激灵!腹部贴了只冰冰凉凉的勺,那个刺激,他差点一刀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 他生硬地转头,脖颈吱吱吱直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你干什么?” 纪哆当然不知道他造成了成吨的精神伤害,面无表情地用勺子挑起他的衣服,又迅速放下,把勺子哐当一声丢进洗碗槽,“腹肌不错。” 陈姜生还想说我胸肌更不错,旋即又想还是闭嘴吧,只得继续切肉。但通红的双耳和貌似不协调的双手都在充分展现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纪哆把瓜皮丢进垃圾桶,浑似漫不经心地问:“也是保安队长教的?” “嗯?”陈姜生停下动作,转头看他,茫然地眨眼,孩童似的天真烂漫。 纪哆把他上三路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腹肌啊,那么专业,拉出去都能拍男士内裤广告了吧。我只有人鱼线,其中一条只有一半,从每天早上起床后保持直到午饭后消失,如果早饭比较丰盛,也可以说没有保质期。” “……”陈姜生急速思考,回答道,“我们队长说我是保安门面,对我格外上心。” 纪哆一边“嗯嗯你们队长真牛逼”一边往外走,一只手还不由自主伸到衣服底下,似乎想给自己划拉出几块充当门面的腹肌。 陈姜生在公司里的职位应该是安全部长助理,其实就是个递资料整理形成替主任传话的活,但陈老实怕老实本分的儿子吃亏受罪,天晓得脑袋顶那么一个大疤得补个十年八都不一定能缓过来,掐指一算还没过去三分之一,尚处于危险期。陈老实把他打包塞重症病房的心都有,第一天上班是拉着儿子大手去的,就怕有那个脑袋注水的。 所以陈姜生不仅有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离茶水间近卫生间远的办公室,但办公室门上并没有挂任何表明职位的铭牌,还配备相关助理和秘书。他顶着小员工的职专干领导的活。 他亲自带进来的贺远寒,从资历最浅混到资历较浅,但他自觉地位就像皇帝面前的大内总管、慈禧太后的李公公,干活的时候同时替人传话,毕竟有喜事汇报的人面对陈姜生那张冷脸都会怀疑自己是来报丧的。 贺远寒只是没想到,他还要替乔朝传话,他憋屈又郁闷的同时,没忘去茶水间泡杯茶端到楼下,递给乔朝,问:“你怎么不打电话给他?” “谢谢贺哥。”乔朝接过纸杯,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怯生生地说,“我惹他生气了。” “那你真是……”怪有本事的,公司里不知多少人要对你顶礼膜拜了。贺远寒把后半句话憋在心里,略一打量这个小羊羔似的乔朝,有股小苍兰香水味,仔细看能看出不熟练的化妆痕迹。他改口道,“那我替你传句话吧。” “谢谢贺哥!” 乔朝觉得他把陈姜生的手机号给张超然才惹他生气了,否则他不会用那种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大内总管“贺”公公去陈姜生办公室告诉他乔朝在楼下等他,就这一句话说完的事,他偏偏要关门,关门前甚至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确没有偷听的,这下平时清心寡欲的人都熊熊燃起八卦之心! 他另外补充道:“今晚回去前别忘开间房洗个澡,或是来我家洗也行,还能顺便送你回去。” 陈姜生已经站起来把手机揣兜里,闻言疑惑不解地看他。 “乔朝有点香。”贺远寒眼神里充满了“男人都懂的”“谁叫你第一次”的暧昧意味。 陈姜生瞬间心领神会,知道自己一系列举动太魔幻,他也不想辩解。他靠着办公桌,问:“你觉得纪哆怎么样。” “除了长相上乘身材极品——” 陈姜生勃然大怒,“没让你评论那么细!” 他吼得就像亲老婆当真被侵犯了,办公室的门是普通的合成木,所有人同时:大内总管失宠了!“贺”公公要被一撸到底了!谁来替我们勇敢直面太子那张冷脸! 他们忧心忡忡的贺远寒并没有恐慌,只是耸耸肩,“好吧,反正是你追。朋友妻不可欺,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他的脸。” “我不追。”陈姜生冷若冰霜地把支票簿装进怀里,不再多说一句,走出办公室。 贺远寒:“???” 他不追?他想干啥?上天吗! 陈姜生当然不会原地跌第二回 ,他只是希望纪哆像他当年那样,在落入深水中抓住他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等纪哆悔到他认为满意了为止,他就大发慈悲接受,勉为其难原谅一下,再买栋小黑屋关起来慢慢撒气。 哼! 乔朝三年来第三次惴惴不安地坐在那间咖啡馆里,他把头埋得很低。 陈姜生在对面龙飞凤舞,他知道那是一张价值二十万的支票,他做这些不是为了钱。他只能嗫嚅道:“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姜生按着支票轻轻推到他面前,眉头拧出生硬的川字纹,“什么?” 乔朝心如撞鹿,那么久了,他终于大着胆子,勇敢的把手覆盖在那只越来越近匀称修长的手上,“我——” 陈姜生站起身,定制黑色西装绷出健壮的肌肉线条,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依旧是淡然的语气与冰冷无情,“乔朝,那天晚上你送我去医院,我很感激你。夸张一点,我当你是救命恩人。如果钱不够就告诉我,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这顿还是记我的账上,随便点,别客气。” 乔朝脸色煞白,门牙咬紧下唇,像是要滴出血。他总以为陈姜生对他的另眼相待是有感情的成分,他没动过一分钱,就想在陈姜生心中维持他以前那个寒门学子的纯洁形象。 吧台后的服务员瞅着奇怪,对话才一分钟,瞧着通红的眼眶这不是要哭了吧。 然后他就看见那人起身一跺脚,扭着小蛮腰、踩着迷死人的猫步施施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总结标题,都觉得在战斗! 第14章 两只小尸体 纪哆非常忙,陈姜生也看出来了,倒不是他文化课成绩祖国山河一片红的缘故,都这个年龄了成绩差是真差。陈姜生不说,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不能嫌弃这糟糕的成绩。 纪哆总是有看不完的课本和写不完的英语小作文,以及聊不完的天。 那个买走纪哆精心搭配的高富帅相机套餐的“四毛”,那是一门心思在把妹上,有事不会查资料,全找售后。里昂只能让四毛来找纪哆,四毛把相机从脖子上取下来递给妹子把玩的时候,妹子没想到那么重,手一滑,吧唧—— 相机功能齐全,就是一角给磨出了指甲块大小的痕迹。 纪哆看得惊魂动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翻白眼昏过去! 陈姜生问他:“怎么了?” 纪哆捂着心口,把手机盖在桌面上,“没什么没什么,我去阳台歇歇。” 阳台什么家具都没有,纪哆打开窗,让翱翔于高空的风吹了个凌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运动裤薄薄的一层,大理石地砖又差点冰掉他吊命的最后一口气。 纪哆带着来自这个世界的满满恶意,假装对攻击免疫,咔嚓—— 他点了根烟叼在齿间,还没抽上一口,屁股下的寒意陡然爬了满背,那感觉就像早读课上奋笔疾书抄作业教导主任在后门盯梢一模一样。 纪哆纳闷怎么在家里也有恶意,这TM还是我家吗!他扭头一看,齿间的烟都惊掉了。 陈姜生扶着门框,脸色阴森可怖,像挂在树上脆弱轻薄的蚕蜕。 纪哆拾起来重新叼回去,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你抽烟。”陈姜生咽了口唾沫,生硬道。 纪哆:“对呀!” 陈姜生几番欲言又止,半晌才勉强镇定地开口,可每个字都更加生硬,“你抽烟!” “你上次不是在医院里也看见了吗?”纪哆慢吞吞地吐烟圈,烟雾像四面八方飘散。他穿松松垮垮的米色套头衫和灰色运动裤,很放松的盘腿坐着。他很喜欢宽松的浅色衣服,也习惯享受每一根烟丝带来的精神感受。 陈姜生彻底无语。 纪哆觉得他可能是毁了好学生的精神世界,太丧心病狂了,简直禽兽不如,他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抽吗?天天装兜里,鼓出来一块,我还以为你知道是烟,否则是什么?另一个手机吗。我不太抽,也没瘾,就是心情不好时偶尔抽一根放松放松神经,心理作用嘛。” 陈姜生就是有两个手机,他感到筋疲力竭,窗外黑夜如墨,纪哆坐在洒满月光的通透阳台上带着一脸青葱用欢快的语调邀请他光荣加入短命大军,他几乎能幻想出几十年后纪哆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管,而他还老当益壮牙齿全乎。 他突然一把抢过烟和打火机,愤愤然转身走了。 “你干嘛?”纪哆不知道他抽什么疯,把烟夹在食中指间,起身追过去。 客厅里陈姜生坐在沙发中央,双腿分得很开,手肘分别架在膝盖上,下巴搭在手上,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原木茶几上的玻璃水杯,溢出一滩水。 半包烟和打火机正淹在里面。 纪哆眼皮狂跳,“你——” “淹死它们。” “……” 纪哆看了眼手指间的烟,冷清的卧室里立马充满了淡淡的焦香味,他把烟往水杯中一按,刺啦一声。 陈姜生盯着的目标从水杯转移到他的手,又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茶几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光着双脚踩在沙发边。被强行打断放松了一半神经的纪哆有点蔫头耷脑,就像成瘾者没满足烟瘾,让他心里隐隐一疼。 不惯臭毛病,陈姜生坚定不移,问他:“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要抽烟。” 室内因开窗而迅速降温,格格不入的烟味也同时纷纷逃窜到窗外,纪哆打了个哆嗦,去餐桌上拿了手机,重新回到沙发上坐姿竟然神奇的跟刚才一致。 纪哆利落地解锁手机,微一探身,把屏幕递到陈姜生面前。陈姜生不得不眯着眼探出身子,才看出那是数码相机的一角,有一块明显的擦痕。 什么东西静悄悄地撕开尘封的记忆,并向心底抛下黑色的阴影。陈姜生的确记得纪哆相机不离身,他总是把相机和镜头仔细装进厚厚的保护套里,再统统放进书包,又因为太重把书都给放弃了,或是塞进自己的旧书包。他那年一厘米都没长,与这事脱不开关系。 陈姜生简直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抽,自讨苦吃地咽下一口酸气:“这是你当时随身带的那只相机?就是大一时从不离身的那个生日礼物?” 纪哆当然没少眉飞色舞地显摆过,纪闲云送他的十八岁生日兼入学礼物,按当时他们家的经济实力来看这点钱算不得什么,但正是因为两重值得一生铭记的含义,他把它宝贝成身体的某一器官。 然而纪哆却摇摇头:“当然不是,四年了,早淘汰卖二手了,放着只会掉价。这是另外一个,我出国大半年后突然接到的一个电话,是我爸给我预定的迟到的留学礼物,最新款。那个销售经理还问我,为什么联系不上纪先生,为什么纪先生的手机是空号,纪先生再三嘱咐过要通知他。” 他说起一段被撕裂的往事,语气仿佛一汪止水,波澜不惊,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所以呢。”陈姜生嗓子有点难受,仿佛被烟熏到了,问,“也卖二手了?” “嗯,钱总是有别的办法的,本来价格就要的高,咬死不降,想着买的人不是冤大头就是脑容量是注水才及格的,我回国后把它拜托给一位师兄。没想到真有人要,就前一阵的事。那个人没我这么宝贝它,就给摔了。”纪哆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扯,点到为止地表达一点情绪,其实心底早已翻江倒海。 陈姜生能从一点蛛丝马迹看出来,并顺着抽丝剥茧。抽完剥尽,还能包装成出厂版本,简直像一见钟情没道理可讲。 而他不愧是最顶尖扮猪吃老虎的猎人,老虎却软趴趴地任他拎着小脖子,可他不仅无法享受打猎的过程,更不愿意承认被一朵名为纪哆的阴云影响了心志。 他问,“你为什么要卖?那么缺钱吗?” “也不是啦,我自己账户里有钱,只是谁会嫌钱多?”纪哆忽的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背上,“我想把我爸带走,哪里都成,只要是和我生活在一起。但我妈不放,而且这么一看我手里的钱杯水车薪根本不够。” “其实这才是你回来的目的。”陈姜生老实巴交地说,而不是那天在玄关跟他说的念书。 纪哆无精打采地垂眸瞟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陈姜生总是能抓关键一针见血,写过的“解”等于他们走过的路。他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可以报名再念嘛,不过真能说服我妈我肯定要退学收拾铺盖滚蛋了,留下来,就太对不起我师哥。就是顾凌顾教授,他帮我争取到的机会。” “嗯,顾教授。你出国后,我上过他的选修课,讲的很深奥,挂科率百分之七十五,对于一个完全不懂的领域,门外汉不容易理解。”陈姜生表面上泰然自若,心里开始敲锣打鼓,他还记得顾凌对纪哆咬牙切齿的模样。 毕竟对于顾凌而言,纪哆只是个胆小又调皮捣蛋的弟弟,纪闲云才是他的授业恩师一辈子感激不尽的人。陈姜生想不通顾凌为什么会帮纪哆,丧心病狂又不能批发传染,但这叫他不好受。因为纪哆有求于人的对象应该是他,也只能是他。 不过陈姜生冥思苦索半分钟,发现自己只是个束手束脚的小保安,于是非常憨厚地点出:“顾教授教学水平有问题,不记平时分,不管课堂纪律,考试全靠课上笔记。”他忽的顿了顿,仿佛是一锤定音前的深思熟虑,“顾教授真是太讨厌了。” “哈哈哈——他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肯定后悔没挂你一次!” 陈姜生想喂他喝水,结果端着一杯“两只小尸体”的高浓度白开水。 “哈哈哈哈哈哈!” 把办公室当第一个家日常工作到深更半夜、发际线依旧顽固的顾凌倏地抬起头,打了一个长长的:阿嚏! 这天怪冷的!顾凌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拢紧外套,当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敢在冻掉脚指头的凛冬来临之前把论文发表出去! 现实容不得纪哆继续伤春悲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卖出去的数码相机废铜烂铁!纪哆相信他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数码相机,大相机甚至会噗通下小相机。 陈姜生正在努力回忆成年兼入学礼的相机型号,等纪哆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做过发自心灵的深刻检讨后,可以作为鼓励给他。 才感受到这个秋天森寒冷意的顾凌,第二天接收到了来自这个秋天的第一份暖意——纪哆听了一晚上他的坏话,满怀愧疚,给他带的加培根卤蛋帝王级鸡蛋饼。 作为回报,顾凌请纪哆吃晚饭。 纪哆拍大腿,赚大了!这天下午他接到陈姜生电话,陈姜生又被叫回家里充当和谐美满的小角角。 和顾凌吃饭有点不好,他会不分场合地把工作带到饭桌上,这是他们兄弟分别三年后的第一餐,结果聊完几个数据问题,半桌子菜都下去了。 而顾凌的日常开口,是他盯着手中仿佛非常好看土头土脑的竹筷,“这筷子竟然跟一次性筷子一样是圆的!我前几天去看老师,师母也在。” 啪嗒一声,纪哆手中的筷子应声而落,他面如死灰地弯下腰捡起来。 “唉,别捡了别捡了。”顾凌喊服务生,“麻烦再拿双新筷子!” 私房菜馆铺天盖地的中国风,大红的流苏灯笼与对联福字比比皆是,整个一过春节的节奏。餐桌用鱼虫鸟兽的屏风隔开,服务生利落的身影在屏风与屏风之间若隐若现。 纪哆捡得满手油腻,犹豫不决:“她不敢看我爸吧。” 顾凌有点为难:“在停车场拦到我车子面前,说完就走了。我只要有时间,每个月都会在这一天准时去看老师,师母应该是故意等我的。” “她说什么了。” 顾凌为难出一种新高度,笃笃笃敲着桌子道:“她说你人品有问题,你爸爸这样……你还把你哥打掉了一颗牙!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好歹蒙个脸或是套麻袋啊!小时候鬼点子一套一套的!” “他算我哪门子哥!”纪哆嫌弃道,同时决定隐瞒严华是陈姜生揍的以及陈姜生这个人。毕竟从昨晚陈姜生谈起顾凌时不共戴天的仇恨程度,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陈姜生这辈子可能有唯一一个挂科就是顾凌给的。 顾凌微笑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惋惜:“她希望通过我的关系给学校施压,说你这样的人不配上学,希望我劝你主动提出退学申请。但她不知道的是,我相信你。” 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知根知底又唯一相信他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见谅! 第15章 西瓜 厨房里正咕噜咕噜煮着什么东西,以苦涩的中药味来分辨应该是药膳。 陆江江快步从厨房冲出来,眼神里的担忧能淹死一打人,一边解开围裙递给小碎步跟上来的保姆,一边伤心欲绝地往他身上一扑:“你这孩子……等会好好跟爸爸说,他也是关心你,千万别急啊。” 厨房里正咕噜咕噜煮着什么东西,以苦涩的中药味来分辨应该是药膳。 陆江江快步从厨房冲出来,眼神里的担忧能淹死一打人,一边解开围裙递给小碎步跟上来的保姆,一边伤心欲绝地往他身上一扑:“你这孩子……等会好好跟爸爸说,他也是关心你,千万别急啊。” 其实陈姜生很不明白陆江江到底是怎么二十年如一日地表现出慈爱模样,但他知道自己在修行二十年的狐狸面前还不够一碟子端的,不过这只挂在他身上的软骨狐狸也藏不住尾巴——她真正的心肝宝贝儿子陈真源。 “阿嚏——” 陈姜生受不了浓烈刺鼻的香水,非常“陈姜生”的拧眉皱鼻抿唇。 哭天恸地的母爱被硬生生打断,家庭伦理剧串到了新闻联播,陆江江讪讪道:“你爸爸在书房呢,去吧。” 陈老实同志是在出差途中被大事不好的消息紧急召回来的,还被灌了俩速效救心丸。他唬着脸坐在实木书桌后,桌上摊着几张照片。 陈姜生仿若未察,气定神闲叫了声“爸”。 陆江江跟在他身后仔细关了房门,小心谨慎,仿佛家丑不可外扬。 陈真源西装笔挺地立在书桌旁,看见陈姜生,立即愁眉苦脸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劝过周叔叔的女儿了,一定不会乱传的。” “怎么了?” “唉,这不是周叔叔的女儿想去公司找你,给你一个惊喜吗,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幕——唉,她本来是交给妈妈的——” 陈姜生大阔步地走到书桌前,打眼一瞄,是他和乔朝见面给他支票的照片。虽然是偷拍,拍的很清晰,他记得那天咖啡馆生意冷清,从角度判断拍这张照片的人更像是对面店里,用的是专业相机。 陆江江接着话茬,捏着真丝披肩的一角直抹眼泪:“我不准备说的,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不是吗,谁还没有不小心碰到手的时候,怎么一定是会喜欢男人呢……我们姜姜不会走上弯路……” 陈真源则为难道:“这不是小姜姜的账户少了六十万吗,我找银行的人一查才知道,这笔钱是分三笔转到照片上这个人的账户。”他十分不情愿,万分痛惜,“他叫乔朝,还是个学生呢!” 陈老实端坐着,一言不发,只是用空无一物的雪亮眸子看着陈姜生。 六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宛如镭射线射在陈姜生身上,然而他却俨然一块冰清玉洁的透明无机物质。 “……”像是被真相大白的眼神盯得受不了,陈姜生别扭地耸耸肩,“你们在说什么?” 陈真源气急败坏:“你这孩子真是学坏了!” 陆江江又开始眼眶噙泪,我见犹怜地“呜呜呜——”。 陈姜生真不觉得包养个学生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是有钱人最基础的炫耀和娱乐活动了,毕竟去趟会所谁知道哪个是逼良为娼的。从某一方面而言,陆江江就是被陈老实包养的主持人…… 哦,他们的重点是那是个男学生。 “……都是我的错,我没教育好啊,我就不该答应让他年纪轻轻就出校门……” 陈姜生仿佛终于弄清前因后果,面部表情迟钝地说:“哦,你们说乔朝啊,他是我同班同学,那天我摔倒了脑袋,是他送我去的医院。”他指了指脑袋,浓密的黑发已经遮盖住狰狞可怖的伤疤,“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我主动提出支付他一笔钱,但他说不需要,就是顺便助人为乐。我总不能不表示,约定只要他还在上学,就每年资助他二十万学费生活费,没想到这笔钱他现在才取。可能是家里有急用吧,我记得他还是贫困生。” 他三言两语给乔朝镀了层耀眼的钻石,描绘成学雷锋不留名的大好人。 陆江江哭声来不及刹车,这个解释前后横跨三年,囊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大义,“噶?”地转了个弯,懵了。 陈真源张了张嘴,“哈?” “哎呦当时光顾着心疼你了,忘了还有这茬,你给的太少了!”陈老实冷着脸教训。 陈姜生完美地藏起身上每一根尖刺,乖乖巧巧低头思考,“嗯,确实有点少,不过阿姨在说什么?爸你跟我解释解释。” 这头吃素的大尾巴狼脸上挂纯真无辜的笑容。 陈老实一见陆江江梨花带雨,未免大男子主义:“唉,你阿姨就是太担心你了,你小时候有一次发烧我还没放在心上,还是你阿姨连夜抱你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是肺炎,难免小题大做了点。” 小题的陆江江点头,大做的陈真源尴尬地说:“是妈妈太担心了,姜姜从小就让人操心。” 陈老实摆摆手,“去吧,我跟他解释解释,这小子还没听懂嘞!” 陆江江出门时下意识转头,瞥见陈姜生锋利的唇形徐缓地勾出一个更有力的弧度,她心里一梗,他都知道?他在装傻充愣!? 门一关,陈老实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你是听出来了故意装傻呢,我都跟她说你是大人了,做事有分寸,我回头说说他们还不成吗,爸爸是一直相信你的。” 姜还是老的辣,嫩生的陈姜生一撇嘴。 陈老实刚才还没发火,这回一拍桌子,佯怒道:“你就不问问爸爸为什么相信你?” 陈姜生揣兜,懒洋洋地配合他:“……为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找了一个?活蹦乱跳的!” “……” “活泼开朗精灵古怪的?” “……” 两人对视半天,陈老实一副胸有成竹,陈姜生终于率先举起白旗,恼羞成怒地爆炸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陈老实赶紧哄:“没关系慢慢来,活泼的好,正好跟你的性格优势互补。” 陈姜生十分无语:“要是个安静的呢?” 陈老实同志一拍巴掌,眉飞色舞:“那你们就有共同语言了!你还想说啥?你找了个人性充满阴暗面会把他爸爸推下楼梯的吗!你以为谁都是纪家那小子!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爱情是幸福的!” 陈姜生:“……” 陈姜生骤然感觉到这个世界充满了对他的各种巧合般的恶意与阴谋诡计。 再看陈老实一脸“看吧都我说对了你找的就是人美心善性格活泼的小可爱!”,陈姜生登时气呼呼道:“我今晚要回去!” 一贯镇定自若的儿子炸成了刺猬,陈老实心满意足,很好! 他就知道儿子要搬出去有古怪,上次听他说要找个什么样的就多留了个心眼,这不叫他炸出来了吗!果然儿子老实是老实了点,终生大事还是一点也不慢的,瞧瞧如今这手段都使上了!不愧是我们老陈家的乖崽!没给他爹他爷爷丢脸! 顾凌替纪闲云带孩子时,就非常尽职尽责,照顾纪哆的吃喝住行,还会带他去做真正的投币一元五分钟的摇摇车。他到小卖部把微薄的奖学金换成一枚一枚的硬币,宁肯自己饿几顿,也要让小纪哆从第一辆摇摇车坐到最后一辆,直到挑最喜欢的摇摇为止。 对此,纪哆的态度则是拒绝承认与严厉打击,“打住!我上小学时就不喜欢摇摇车了!” 顾凌则安安静静地等他全盘否认完了,给他大包小包买了许多零食水果,又亲自送到小区门口。 让纪哆松一口气的是,顾凌并没有以检查他房子的卫生状况为由要求参观,否则同居的事肯定瞒不下去了。临下车前,纪哆发现竟然快到凌晨了,他幽幽说:“你要是把这份心思用在追女朋友上,八个女的也睡到手了。” 顾凌原本正准备解安全带,闻言后像个笨拙的大狗熊,反被缠了个五花大绑,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在小师弟面前闹了个面红耳赤,慌里慌张地打开车门:“嗨、锁、说啥呢!睡啥?年纪轻轻不学好!” 纪哆:“……” 纪哆把塑料袋直接放在沙发上,反正陈姜生不回来,先鸠占鹊巢一晚。 金桔打从听见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起就开始挠门,多余又没眼力见破坏家庭和谐气氛的第三者今晚没有回来,这件事貌似让它兴奋过度。 纪哆予以忽视,他翻零食,拆了袋小饼干倏地想起陈姜生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两块腹肌,按镜像分析是四块,辅以完整度论证很可能有六块。他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小饼干,瞬间暴跳如雷,罪恶的爪子! 放下饼干,他又听见挠门声变成了挠墙纸的声音,一边嘟囔“小祖宗我的押金”一边飞奔过去抱起来安抚呼噜加顺毛。 正在这时大门密码锁声音响起,伴随着解锁与脚步声,金桔嗅到炸毛“哈——”露出满嘴发黄的獠牙,一个奋力挣扎跳到床上,猫毛又开始漫天飞舞。 纪哆呸呸呸,陈姜生一手搂着个大西瓜一边腋下夹着古董手包,和纪哆来了个四目相对:“你怎么回来了!” 说话间陈姜生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被武林高手黑虎掏心,再睁眼一瞧西瓜凭空消失了,厨房里传来水流声,他会心一笑,像只跟兔子学吃草的大尾巴狼,“家里有个西瓜没人吃,就想着给你带回来了。” 越是冷的天纪哆越爱吃西瓜,窗外飘几片雪花,就太应景了。 不过出国后,没谁还记得他这一爱好。纪哆没把自己弄得三两天头病一场,都已经是对负责了,还是滚过床单的那种。 纪哆在厨房里忙活,陈姜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一片狼藉。 陈姜生知道纪哆没有囤积零食的习惯。 纪哆捧着西瓜站在他身后,含糊不清道:“哦,顾教授给我买的,你吃西瓜去,等会我来收拾。” “……”陈姜生感觉溃不成军,面沉如水,片刻后咬着牙挤出来三个字,“顾教授?” 纪哆往那一堆零食中一坐,翘起二郎腿,一颠一颠的,四面八方的零食就像他的战利品,“顾教授是不是挂你了?” 陈姜生继续黑着脸,他坐到单人沙发上,像个不受世俗金钱诱惑的孤胆英雄,要与战利品们划清界限:“没有,他就是太讨厌了。” “顾教授很好的嘛!他让我随便用学校的天文望远镜虽然很凑合了但总比没有的强,明年如果能成功申请去暗夜保护区或是观测区他会也带上我,上一次还是我爸带我,他真的很好,你怎么了?”纪哆费劲巴拉安利顾教授半晌,才发现陈姜生起身朝他走过来。 “……”陈姜生没说什么,只是强势地摸出他口袋里准备明天再藏起来的烟和塑料打火机,走到厨房接了杯水,再度当着纪哆的面淹死它们。 作者有话要说: 【暗夜保护区】 纪哆所指的是国际黑暗天空保护区,截止到现在我查的是13个,有的很偏僻。 糟糕的环境容易患难见真情。 不过要有早有了,哪里轮到陈姜生啊。 第16章 照骗 健身与身材管理一直是困扰纪哆的一大难题,以前他不仅要忙本科课程,还要帮导师做实验,最最重要的是必须抽出大块时间去天文台或观测站。 后面两项是他的老师普遍不理解的,那边也不讲什么人情,幸亏他把时间拆拆补补,瞪着比猫头鹰还炯炯有神的双眼随时待命,身心都被占据,才让他从深渊旋涡中挣扎出来,没有更多精力关注那些沾满灰尘的悲剧。 不过陈姜生的身材也太好了吧。 纪哆趴在床上和里昂舌来唇去,也不知道一个过早预定中年啤酒肚现在已经有轻度迹象的年轻大叔有什么健身经验好言传身教的。 他轻轻揉搓金桔的耳朵根,这一招简直是蛇打七寸,狮崽子一般的雄猫软成一坨烂泥,纪哆毫不怀疑把它抱起走出卧室,它短小的反射神经都反应不过来,但还他三瓜两枣的喵喵拳也够他喝一壶的。 “陈姜生真的有四块腹肌。” “拍张看看,眼见为实。” “……” “怕啥,你不是都不喜欢了吗!证明给我看。我又不是盗图狗,盗来自用苟一苟。” “……你已经说出你内心深处的想法了。” 在里昂的观察中,纪哆不是人间唯一的中性生物就是惰性气体,没有第二个与之相配的,所以他才对万千美色岿然不动。而里昂不再对他留下陈姜生的事叨逼叨,就是他三番五次保证感情已经被消磨殆尽,他确实是由惰性气体形成的中性生物,可以提供无偿的生物学捐献,里昂立马跨专业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能干掉进化论。 “怎么拍!脱衣服我们拍张照吧!?”纪哆下意识看向紧闭的卫生间门,水声哗啦满室回响,里面的灯亮出湿润的光泽。 “教你一招。” 纪哆歪歪头一个字一个字钻研里昂的文字教学,他搭在金桔耳根的手顺势停了下来,被金桔一口叼住,犬齿摩挲人类牙咬咬。 下一秒纪哆倏地一抽,金桔唆了个空,差点磕断半颗牙,转身去瞅坑爹的铲屎官,想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燃气热水器在厨房,高度正好与纪哆身高平行,他用那只湿漉漉的手指按下电源键,有种小孩对大人做恶作剧被发现了会被打屁股的紧张不安。 啪—— 电子尾音轻颤,带着一息沐浴露的芬芳。 水声戛然而止,陈姜生喊道:“纪哆?哆哥!” “干哈?” 陈姜生呼噜把脸,视线可算清晰了,“没热水——” 他甩了甩头,耳中嗡嗡的堵塞声这才消失,然而纪哆的回答却生生截断了他话—— “我来看看是不是淋浴坏掉了。” 纪哆淡如止水的一句话瞬间让陈姜生五脏六腑狠狠一抽,连大脑都里焦外嫩熟透了,他迅速推开淋浴门,慌乱地抄起浴巾往下半身胡乱一裹。这天明显有点冷,没有热水的灌溉让他浑身糊了一层鸡皮疙瘩,当下第一想法竟然是鸡皮有碍观瞻,等他仔细掖好浴巾,松了口气的同时抬头:“!?” 纪哆站在门口,正高举手机,整个人像是专心注视着手机屏幕,一眼也没有瞧他。 “……你在拍照?”陈姜生非常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滴水的黑发紧贴前额,让他看起来别样的成熟帅气,简直像换了主人格。 “没啊。” “……” 纪哆从善如流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没事人似的眨眨眼,可显然忘记刚才已经回答过,装模作样又解释一遍:“啊?拍什么?我刚才在玩手机,不是你叫我进来的?” “是我叫你进来的。”陈姜生立马态度端正,像即将要被顶头上司以查房的名义潜规则一下。 来不及散尽的氤氲雾气中人影朦胧暧昧,陈姜生只能隐约看见那双浅色的唇抿了又抿、张了又张,让他怦然心动。 他好不容易按捺住饿虎扑食的心,拿出浑然天成的高超演技,不捂不挡,冷却的水珠带着滚烫羞涩的视线滚过胸膛、脸颊和发梢。 “洗着洗着就没热水了。”陈姜生委屈地说,一手搅紧浴巾,像是被冷水冰到了。 “我……”纪哆恍然醒悟,“应该是热水器的问题!我去看看。” 他转身慌不择路地跑了,每一根头发丝里都遮掩着难言的欲盖弥彰。 纪哆的身影几乎一消失,厨房里就传来声音:“好了,我重启了,你试试!” 陈姜生双脚不动,只是伸长胳膊放水,水声中渐渐掺杂了热水器初启的轰隆声,热气二度弥漫。 “好了。” 陈姜生关门的时候看见纪哆把自己往床上一丢,瘦削的脊背紧紧绷住,连大气也不敢喘。他微微一笑解开浴巾拉上淋浴间的门,任由冰冷的水流从头到脚席卷全身,他心头躁动的热量几乎能让源源不断的水蒸发殆尽,可心思千回百转,还会想起拿着低级借口觊觎他健硕□□的纤薄身影。 ……想不到还是个小色鬼。 果然很欠揍! 浴室里水流声不断,谁都没有注意到热水器自动关停。 里昂等不及做照骗,催促:“怎么样,拍到了吗?” 纪哆看着屏幕上虚化的半身人像,忽的发现心里盈着一汪春水,绝望地一拍脑门,嘴角挂上苦笑。 他卖了相机后苦练手机摄影技巧,已经小有成绩了,手腕也早已习惯托举沉重笨拙的拍摄装备,可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潮澎湃,却让手一抖糊了照片,也让他产生一丝惶恐。他几乎能预料到再次摔倒。 “没拍到,那么急,又都是雾气,哪里拍得到啊,你瞎出什么馊主意。” 纪哆阴晴不定的目光最终追寻着飘窗的深夜灯火,没能狠下心肠一键删除。就像躺在病床上的纪闲云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但他愿意回到他身边静静到他白发苍苍到他垂垂老矣,他也需要什么祭奠没有开口就埋藏于坟墓中的一段情。 不过纪哆知道,为避免心如刀绞的可怕感觉,他不能再一时冲动留下陈姜生了。 下午课后,纪哆习惯于在操场上跑个五公里十公里,以维持强健体魄。这天他一圈一圈跑完了五十圈,整整二十公里,才大脑空白地停下来,三两口喘匀了气。 天凉后不易出汗,等走到食堂,纪哆浑身干透,他照常在食堂吃一顿半饱的晚饭,然后去医院。 到医院时天已经黑透,夜空只有分不清的几点星星,纪闲云恢复良好,脸颊有明显的正常红润。 护工像以往那样等他来了就主动去住院楼外,不打扰父子相聚。 纪哆蜷缩着躺在床边,想起一家三口横跨纳米比亚暗夜保护区的情景。他认识陈姜生不久,荒凉炽热的土地,喝多少水都缓解不了体内和肌肤的干燥,可那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美的星空。 信号不是很好,也无暇一条条编辑信息,纪哆都是写一大段类似于日记的文字配处理好的图,趁在宾馆的时候一封封给陈姜生发邮件。 陈姜生刚来暂住,他怕他难以适应,不过后来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大多数时间不是休息就是观星,要么就是编辑邮件,纪哆甚至没有留意到父母在那时候已经开始争吵不休,只是在他面前竭力隐忍。 后来纪哆才知道,那是纪闲云精心策划的全家出行,来挽回岌岌可危的婚姻。如果那时他能多个心眼,不是一门心思当个娇生惯养闲心只用来关怀流浪猫的小少爷,就能知道意识到他编辑银河核心时听到异响,不是服务员不小心打碎了水杯。 陈姜生没能等到纪哆,电话和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他站在卧室门口,金桔没有吃更加懒于卑躬屈膝,整只猫就是大写的“骨气”二字。看见他,连舔毛这种形象大事都暂且搁置,昂首挺胸与他对视。 以前陈姜生是真怕这种黏糊糊、叫声奶里奶气的物种,连受惊弓腰哈气预备攻击都软弱不堪。 后来他发现,世上有许许多多的流浪猫,他陈姜生只有一只,这一只成功登堂入室,而纪哆喂过再多的流浪猫,送去宠物医院送去救助中心或志愿者的家,都没有一只有幸留下来。 除了眼前这只。 面对办喜事送入洞房的挑衅,陈姜生开恩似的给了它一个王者般蔑视的眼神。 “喵——” 金桔Duang一声跳下床,趴在门口处毛发纷飞地威胁。 陈姜生冷眼旁边地摇摇头,抄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真不知道一个只敢在卧室里张牙舞爪的猫咪有什么威胁性,难不成他带人在客厅里鬼混它还敢跑出来不成? 不用说陈姜生都知道纪哆在红房子,他路过护士台还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发现没有人顿时心中一颗大石落地。他连大猫咪都无所畏惧,快被一言辞凿凿的中年大妈吓破了胆。 有不良习惯的护工蹲在门边,看见裹着一身寒气有一面之缘的熟人,忙不迭迎过来,一口老烟呛:“哎呦你来了,那小伙子睡了老半天了,叫都叫不醒,要不是护士说他就是睡着了,我120都要打了,给我急得呦,半大小子爹不疼娘不爱奶奶不要爷爷不亲……老特么可怜了……” 陈姜生眯着眼:“你抽烟了?” 护工一脸懵逼:“哈?啥?没、没呐,医院里不给抽的,你当我是看护士小美女漂亮就假装抽烟暗里地调戏吗?我是那种人吗!老实告诉你,我老婆找她侄子侄女五十块就能盯我一天!有的没的都能凑一出……” “很好。” 护工脸上每一条风吹雨打的皱纹都分明挂着:“???” 陈姜生大步绕过他,看见灯火通明的病房里,纪哆蜷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团,还有几不可查的呼噜声。他一定是被护工的话扰乱了心志,才觉得这欠教训欠揍的玩意可怜。 他悄悄的、偷偷的、第一次在纪哆屁股上捏了一把,算是预支接下来体力劳动的报酬,才在护工的帮助下把他背起来。 纪哆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哈欠,意识模糊间,忍不住贴紧身前的热源,双臂紧了紧。 “……要勒死了。”陈姜生瓮声瓮气道。 书包挂在他的臂弯间,随着脚步的频率一下下在两人的腿拍来拍去,沾满两人的温度和气息。 纪哆一个激灵苏醒,松开勒住他脖颈的双臂,“我怎么在你背上!?我不是在医院吗!?” 陈姜生已经走到马路牙子边,苦于没有多余的手招出租车,避重就轻地说:“正好你招车吧,没地铁了。” 他面前是八道宽敞的柏油路与风驰电掣的车流,周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裹挟中央明黄的车灯,嘈杂喧嚣的城市仿佛选则在这一刻万籁俱寂。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下来。 “欢迎乘坐出租车,前后排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电子女声冰冷冷的没有安全感,纪哆因为大梦忽醒的缘故浑身柔弱无骨,一上车就忍不住寻找熟悉的气息靠近,大衣下是坚硬却极有安全感的臂膀,让人不忍心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陈姜生:果然很欠揍,找机会套麻袋然后...... 第17章 娇气 窗帘的缝隙里泻出夜的微光,纪哆从醉酒中惊醒,手机上定的三个闹钟一个都没响,离他和陈姜生约定的晚六点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甚至连一条消息一个催促的电话都没收到。 纪哆匆忙打过去,是一阵阵“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的机械女声。 陈姜生轴到望尘莫及,纪哆怕他铁了心一直等下去,又或是寒了心再也不理人,赶紧掀被下床。他身上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不用想也知道是纪闲云换的,只有他弄得动自己。纪哆发梢间还弥漫酒味,他砸咂嘴,似乎还吐过,赶紧冲向衣柜。 砰! “嗷!——我的妈呀!” 纪闲云在楼下听见动静,三步并两步上楼,推开门就看见纪哆坐在实木地板上抱膝惨叫,显然是奔向衣柜的途中撞到了膝盖,“慌什么,正好你醒了,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爸!我闹钟没响!我还约了人迟到了我得立马过去!” 纪哆一个劲地冲向衣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套好T恤才反应过来,“啊?爸,你说什么。” 纪闲云仿佛没有说过那些话,微微一笑:“你手机上的闹钟是我关的,才把你从酒店里拖回来就响个不停。” 他习惯于追寻仪式感,任何事都要分门别类地庆祝一下。 纪哆出国寻名师辅导更是头等大事,办得比他的成年宴还隆重,纪闲云包下酒店的两个厅不够,还包下了一整层客房,供醉酒的客人随时休息。结果他一个不留神遭到调虎离山,所有人逮着大好机会把他视做金玉的宝贝儿子灌得酩酊大醉。 纪哆骤然翻脸:“爸!你真是的!我约了人的!”他一边套裤子一边找鞋,酒精的作用导致大脑混沌,看不见此刻纪闲云黑如乌云的脸色,四肢也在歪歪扭扭的失衡,险些摔个大马趴。 “那你去吧,司机不在,自己打车吧,路上当心,早点回来。”纪闲云想等他回来再说也一样,他若无其事地拾起地上的运动鞋,“听顾凌说他们混着灌你的,阿姨熬了醒酒汤,喝一碗再走吧。” 这一晚,谁都不曾注意他儒雅英俊外表下的有口难言。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都怪你!”纪哆像往常一样同纪闲云闹小脾气,而纪闲云有无限宽广的胸怀,像广袤的海洋,习惯于包容儿子和妻子的各种无理取闹。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夜空黑如浓墨,万家灯火出奇的明亮,路边的夫妻水果档在为一点鸡毛蒜皮争吵不休。 纪哆用叫车软件叫了车,坐在后排,只觉得一颗心在混乱中跳动不停。 如果没有一门心思着急忙慌地赴约就好了,也不会到头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剩下。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每一次心脏都狠狠地抽搐,然而命运已经牵引他走上一条孤独而狼藉的殊途。 纪哆不是很能睡,年轻的身体让他可以轻松的颠倒昼夜,无视不同国家的时差,期末考试通宵复习考场上也一个盹都不带打的,但非常难叫醒。 ——如果不是梦到纪闲云,做一晚上梦的纪哆起床气大发,能把整栋楼咻咻咻发射到外太空。 在此之前,纪哆从来没梦到过纪闲云,因而此次他怀疑是纪闲云报复他每天在病床上睡觉,当着大人的面偷懒耍滑头。 他再也不敢了。 清晨,纪哆浑浑噩噩的站在自家门口,楼道里弥漫着黑暗,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就要往屋内挤:“没到点吧,你看错时间了吧。” “……”陈姜生十分无语,捏着他的肩膀让他原地掉头,并塞给他一把伞。 除了盛夏里肆虐的台风天,纪哆还没见过这样的疾风骤雨,他忽的想起一句老人家惯用哄小孩的唏嘘:天漏了。 纪哆把伞往腋下随便一夹,揣手缩脖,打了个湿乎乎的寒噤,又不动了,非常嫌弃:“冷死了。” 娇气,陈姜生想,于是更无语了。也对,以前纪哆没坐过公共交通工具,更别提这种一出门就会湿鞋的雨天,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上学,对此纪闲云也听之任之。他都被“带坏”过好几次。 他以为纪哆会躲回屋内,找理由不去了,没想到纪哆只是抽抽鼻子,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极不情愿往电梯方向走。 “科院……科大的天文系并不好,排名九十八。”陈姜生笔挺地站着,才不像他,区区一场雨就不堪一击了,以后有他的苦吃。 纪哆无所谓道:“你查的太早,几年前的排名了吧,根据最新排名,掉到一百开外了。怎么你也劝我吗,没用的我告诉你,老子就是迷途少年,不对是迷途大龄未婚男青年,铁了心不学好,怎么样!有意见?” 这浑似不可一世的臭流氓语气,让陈姜生陷入那日被壁咚的惊恐里,电梯很快平稳停在一楼,门开的瞬间,他终于伏低做小地承认:“哆哥最威武。” 纪哆转头一瞅,心想陈姜生真是小可怜。他自己是重度偏科症患者,陈姜生学习起来仿佛根本不用脑,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都能代替大脑运转,走路都能琢磨出一道数学题的最优解,不放归学校真是活该天打五雷轰。 可惜目前是个前途无光的小保安。 诸天神佛在上,他真不是瞧不起维护社会平稳运转与调节人际关系的大好职业。 从家到地铁站这一过程中,纪哆扛着雨伞,一脚一声“吧唧”,踩水踩得怡然自乐。 陈姜生:“……” 是苦中作乐,陈姜生盯着他愉快的背影如实想道,同时嘴角浮出一丝压抑的苍白冷笑,唯恐一个不注意笑出动静前功尽弃。纪哆最终会受不了的,会又娇气又委屈地哭,然后假装一朵娇花找他借肩膀靠一靠。上过一次的当,牢记教训,把守最初的打算,他才不轻易揭穿他的极诱惑的完美人设。 这天上班的上学的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纪哆的伞主要盖书包,到学校时耳朵里都进水了,坐在阶梯教室里,觉得自己十分像块滥竽充数的注水猪肉。再一看教室里,人人都如出一辙的狼狈不堪。 午休时间从十二点开始,一点二十开始上下午第一节 课。纪哆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所幸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可他是个“异端份子”,把他隔离在班级的大圈子外,连留学生和他这样的交换生也不理会他。 谁都不相信一个从不交友、宿舍一天不住在外面租房子、四肢健全的学生是个正常人。 纪哆第二次遇见乔朝,非常欣慰地喊了他一声:“乔朝!” 说来也是无缘,他们每周这一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与下午第一节 课重叠,然而他只遇到过乔朝那一次。好些时候纪哆吃完午饭提前回教室,路过这间的时候,能看见中间桌子上摆了乔朝用来占座的书。 然而穿了一身当季潮牌的乔朝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占完座就摇曳生姿地走了,半秒钟都没有多停留,更没有看他一眼。 纪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空气中还残留香水味道,他只是单纯的想感谢乔朝的拔刀相助。 他没有看到大模大样走出教室的乔朝瞬间变脸,鼻子都快气歪了,面目狰狞可怖。陈姜生没喜欢过什么人,纪哆是唯一的。纪哆抢走了陈姜生的全部感情,不过幸亏他同乞丐一样狼狈不堪。 乔朝堂而皇之并没有任何心虚的享受纸醉金迷的愉悦,难怪世上人人都要赚钱。乔朝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比纪哆更耀眼,完全取代当时风光无限的纪哆,去享受他应得的所有。 雨停后,满地浑浊积水。虽然明白会遭到所有人的白眼和鄙夷,纪哆还是难免有点郁闷,他午饭都没吃,蹚着水溜到顾凌办公室找他之前偷藏的烟抽。 事不过三,纪哆不会让陈姜生第三次淹死他的烟和打火机了,白雪公主惨遭恶毒后爹黑手,可怜见的。 顾凌未老先瞎,他办公室的钥匙纪哆一直都有,以前在里面藏游戏盘和辣条都从未被发现过。然而烟才叼在嘴里,纪哆突然收到教导主任的电话。 “喂,是纪哆同学?麻烦来一趟行政楼,对,就是现在。一楼113。” 纪哆没跟教导主任打过交道,以为可能是学籍之类的又出了问题。 这个点所有学生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午休,坐在行政楼大厅负责接待的勤工俭学的同学都不在。 但113房间不是办公室,而是间会议室,连保安带教职工足有十来人。教导主任姓周,纪哆与他有一面之缘,然而周主任却站着弯腰对整座会议室里唯一一个坐着喝茶的人赔笑脸,连他们班辅导员也在。 喝茶的人眼睛盯着一次性纸杯里的茶水,听见动静眼皮极不情愿地一抬,眉宇间五分相像,再加上油腻的脸,纪哆几乎当场敲定他就是严华的父亲。 严父把纸杯往桌上一磕,满手水渍和茶叶沫子,颐指气使地一指,怒吼道:“就他!道德败坏!丧尽天良!我就不信这个世上没理可讲了!” 辅导员赔笑脸:“您别生气别生气,慢慢讲慢慢说。” “关起来!”严父腾一下站起来,横眉怒目道,“跑了怎么办!你们能抓人?怎么,我是代理校董说话就不作数是吧!我的话现在就撩在这里了,开除!咱们什么事都没有,否则我直接报警让警察和记者来,到时候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教导主任和辅导员面面相觑,反正总是要退学的,的确让纪哆安安静静地退学最好,打架斗殴不是什么无法无天的大事,但闹大了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教导主任一面赔笑一面使眼色,两个保安忙不迭上前一左一右架着纪哆出去。 纪哆被关的房间是阴森幽暗的档案室,保安一通搜身,拿走了他的书包和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纪哆:吧唧吧唧吧唧—— 陈姜生(崩溃):还是直接关小黑屋吧~省心省事 第18章 第18章 下午纪哆只有两节课,三点放学,陈姜生能记住他的课程表。 陈姜生在办公室里换了一身干燥衣服,喝着茶水间提供的免费热咖啡,驱散寒气与湿意。 雨停后,云开雾散,城市干净到一种洁癖的高度,摩天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初霁后的清新阳光,所有积水排入下水道最终汇入大海。陈姜生想到纪哆还去红房子陪他爸,穿着一身湿衣服,而他并不打算让纪哆在身体方面吃苦受罪。 陈姜生发了条微信,说中午回家换衣服,顺便给他带一身送到学校。 纪哆始终没有回。 陈姜生只给他半个小时。一点二十准时上课,纪哆不可能不检查手机,他每天都要查看几百遍邮箱,何况他从来没有晚过十分钟以上。 半小时后,陈姜生开始打电话,被掐断后,偏执而固执地继续打。 纪哆在档案室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听着经典铃声,一颗坚强的心立马纤柔起来,“两位大哥接一下吧,关机没用的哦,是非常重要的事否则也不会这急地联系我,得有七八遍了吧。那边是国家天文杂志的编辑哦,学校的论文真的很重要的。” 不管何事,扯上“国家”总要牵扯出一番的崇高敬佩之情。两个保安其实暗地里收了严父的好处费,但这时候不敢不从,你推我我推你的,还是让纪哆接了电话,“只能接这一个,说完赶紧挂!” 纪哆满口好的好的,拿到手机就翻脸不认人:“喂?” 陈姜生听到他声音的一刹心口大石噗通落地:“没事吧,怎么那么久不接电话?” “我没事啊,就是开静音没看见而已。”纪哆给出他最满意却也是一听就无力的答案,只希望能瞒过他,“对了,今天学校里有事,我可能要晚一点或是就不回去了,你——” “什么事?”陈姜生好奇又隐约带着强势地问。 纪哆冥思苦想:“校园十大歌手。” “你唱歌跑调,而且校十大在下学期。” “这你都记得?!”纪哆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旋即压低声音,“唉算了,你别管那么多——” 然而低分贝的只言片语在档案室里如同碎玻璃渣,划破沉淀几十年的寂静,保安很快就发现纪哆并不在说什么国家大事,立即冲进来。 纪哆一面闪躲一面急吼吼道:“我可能要晚点回来也可能回不来了!记得喂猫!你去找贺学长玩吧,乖!别乱跑!” 陈姜生并不乖,也不想去找贺远寒玩。 对付纪哆,陈姜生是常胜将军,他能有一百零八招,招招不重样,招招立竿见影。他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蓦地福至心灵地伏低做小,喑哑的嗓音让他像一只受惊小兽:“哆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好吗?否则我会担心到晚上睡不着。” 借由笨重金属架子捉迷藏的纪哆大脑严重过载,只能选择安抚陈姜生:“我妈逼我退学或是至少离开这里,她和我爸都是校董,的确有这资格。不过你不用担心,她既然这么做了,我也打算跟她谈条件,只要能让我带我爸一齐走!”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磕到金属的声音,然后电话咔嚓一声冷冰冰地挂断,陈姜生出奇的愤怒,额角青筋直跳。 他欠他的那一部分就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千百倍的偿还都不足以平息这些年的余烬,任何过失都不允许轻易抹杀。 他要让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一遍遍哭惨了直到泣不成声,再用黏腻潮湿几近崩溃的余音喊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不容许任何人见缝插针打扰他的报复计划。 秘书敲门送文件,门却应声而开,她眼前一花,办公室里和钱包一样空空如也,顿时:“?” 陈姜生宛如移形换影,刷一下出现在贺远寒的办公桌前,吓得他赶紧把桌上同事分他的一把瓜子揣进兜,在同事们如鸟兽散以及“祝好运”“好人有好报”痛心疾首的回馈中,亲切耐心地问:“怎么了?” 却见陈姜生弯下腰,简直像下班后瞒着老婆去马杀鸡,神秘兮兮地询问:“你在咱们学校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教授,最好是能说的上话的领导,我有事要托人办。” “科大?”贺远寒默数着兜里的瓜子数,被咸到嘴巴疼,“你爸不是以你的名义捐了新校区吗,名誉校董?相传连你们宿舍楼下那一窝耗子都敢指天立誓说跟你是同穿一条裤衩的友谊。”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连空气里都夹枪带棍,仿佛下一秒就会一触即燃,让人非常想在十来度的初冬天气开中央空调吹吹。 匆匆赶来的顾凌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掌拍在光滑的桌面上,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左一个何女士右一个何女士!难道何女士连纪哆的未来也不管了吗!” 严父翘着二郎腿坐着,休闲西装略显紧绷,手中端着一杯新茶——这回换成崭新的骨瓷盖碗和珍藏的茶叶。他悠闲地环视满屋的人,饶有兴趣道:“顾教授宅心仁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被那么个丧尽天良的蒙蔽双眼啊!何女士所作所为肯定有理由的,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也不会这么做,大家都是知道的嘛!” “放屁!”这可是顾凌搜肠刮肚能说出的最肮脏下流无耻的话了,他真是太堕落了。 严父目光傲慢:“何女士大义灭亲,是为了学校着想!他连我儿子都容不下,揍出轻微伤,说不定哪天还把你也推下楼呢!奉劝顾教授一句赶紧里这种人远一点,免得沾了腥洗也洗不干净!” 顾凌脸气得更红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你——” 校长赶在顾凌就要被气出急性心梗前把他请了出去,他对这群校董真是又爱又恨。 爱的时候恨不得抱起来MUA一口,被嫌弃也认了,比如说前几年一位名誉校董直接捐了座新校区,那时候科大还是科技学院,申请几次都被驳回的改名一下子顺理成章地通过了,从此以后摆脱纠缠不休的“学院”之耻,所有毕业证上都光荣改印“大学”,去别的学校参观访问都倍儿有气势! 恨的时候就比如说人仰马翻的现在,最好施展全员大禁言术,万籁俱寂天下太平。 校长几年前才上任,对纪闲云这一位前教授无感,是彻底被顾凌拿纪哆在几大权威杂志上的署名糊弄了。 在他心里,纪哆一不搞桃色新闻二不搞学术造假,就是响当当、闪亮亮的人才嘛!好不容易逮着只睁眼瞎,他还指望纪哆毕业前能在权威杂志上署名以及署科大的大名,给一蹶不振的天文院添把柴火。 结果现在呢!? 校长一抹他那引以为豪的大脑门上的虚汗,作为一位见过各式奇葩家长和大风大浪的过来人,诚恳而认真地说:“这样吧,就算是纪哆同学有错在先,但目前国内学校没有主动开除毫无案底的学生的先例,不如就劝退吧,纪哆同学肯定不愿意留案底,一定能理解的。” 严父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校长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了,他一看来电显示立马诚惶诚恐,对严父表示有更重要的事,不等他有反应,就顺便逃之夭夭地出去接电话了。他才不想腆着老脸主动劝退一名可能改变科大天文学院历史的小孩。 严父眼见办成了一件大事,未免犯了自大猖狂的毛病。他是真心厌恶纪哆这小孩,以前人在国外何莲还要支付大笔的学费和住宿费,公司都入不敷出了,也不短他分毫,结果放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要,跑回国内捣乱。 他溜达到档案室,看见纪哆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个彻底死翘翘的碎屏手机,反倒在安慰两个正站着垂头丧气的保安:“没事啦,一台手机而已,不会让你们陪的。” “你们一边去。”严父鼻子都快气歪了,顿时骂道,“有种别花你妈的钱!” 纪哆抬头,黑漆漆的雪亮眸子一瞟,这才懒懒散散地扶墙站起来,“我亲妈亲爹赚的钱我不花谁花?” “小兔崽子。”严父瞪着眼睛,“反正你马上就要退学滚蛋了,我不跟你计较,在国外花钱不好吗,非要回来找罪受。” 纪哆靠着墙壁还东倒西歪,没骨头似的,语气却十分嚣张:“来,让我猜猜,你们是说服校长让我主动退学吧,其实不敢报警的是你,我肯定没打你儿子,这一回我学乖了,无论去哪都有目击证人,在家还时不时点个外卖叫个餐。我告诉你,别指望我主动退学,就去报警,看最后能不能以打架斗殴记过处分!” 征战花粉丛的严父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只会花里胡哨地哄女人,一时哑口无言。 “让我猜猜,严华的伤是真的,你们父子跟我妈玩苦肉计?那是她玩过时老掉牙的了,你们以为一点皮肉之苦再加上把我搞退学就能哄得了她?”纪哆鼻孔出气,嗤笑一声,“我爸都不是我妈的对手。” 做学问研究满天星辰是纪闲云的梦想,但是最后他还是为了何莲下海经商,那段日子他们吵得最凶,也给年幼的纪哆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哪怕之后很多年他们夫妻之间始终相敬如宾,他都在担心下一秒这种和睦会分崩离析。 “我外公的遗嘱上,几个舅舅拿了公司股份,只给我妈留了一部分分红,因为我外公知道我妈善于经营。你们看着公司是我爸在经营,但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有我妈的身影。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公司缩水是我把我爸推下楼导致的,我不信。她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能拿出来当挡箭牌,你又算什么?” 严父被小年轻的只言片语吓得冷汗涔涔,然而这小年轻真是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他天灵盖上顿时一阵乌鸦咕呱咕呱地飘过,感觉八代祖坟都被撬开晒太阳了。他不过是何莲随抛随弃、用于抛头露面的枪而已。 纪哆双臂环抱,镇定自若:“你回去跟她说,我走可以,什么条件她清楚,还有——” 功亏一篑的严父眼睛一亮,仿佛迷途小羊终于找准了方向,“?” 下一秒他就被纪哆拽着领子越来越近,直到—— 砰! 两管鼻血简直小河流水哗啦啦! 纪哆凶狠道:“这是还你们父子坑我爸护工费!” 作者有话要说: 哆哥:我超凶~~ 生姜(小心鼓掌):哆哥天下第一凶! 第19章 怒驾 无数车轮碾压过后的柏油路带着肮脏的潮湿。贺远寒一声不吭地开车,手痒地想点根烟,考虑到后座的低气压,他还是按捺住躁动的心。 陈姜生在同校长通电话,打听“纪哆案”的始末细节。 贺远寒觉得陈姜生真奇怪,明明家里那么有钱,却总带着“那些钱都与我无关”的淡然,事实上要不是建了两年的新校区的举办落成剪彩仪式,他的大名赫然和学历背景赫然印在邀请名单上,他还是任人欺负一声不吭的愣小子。 不过这什么仪式在陈姜生眼里还不如全国小学生奥数竞赛的含金量大,领到毕业证注销学生卡后,他再也不曾踏足科大一步。 贺远寒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陈姜生,眉宇间挤满乌泱泱的阴霾,仿佛没有感情。同这位太子爷相处几年后,贺远寒明白,陈姜生只是把情感给了一个人,然后一不小心倒了八辈子血霉赔得血本无归,估计家门口自带天坑。 “纪教授是名誉校董,但他们没有资格剥夺一名学生的学习资格,就算纪哆是未成年人,何女士有他的监护权,但监护权不代表能自由子女的意志。任何自由公民都享有自由求学的权力,何女士的意思是她是妈妈就有资格让儿子退学了?”陈姜生疲惫地揉揉眉心,竟然觉得好笑,“至于劝退,我觉得您得再考虑一下这个处理结果。” 因陈姜生这位名誉校董而荣获科大揽钱小能手称号的新任校长,并没想到会与这位神出鬼没的校董不期而遇,隔着电话都觉得自己在跟鬼说话,否则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校长说:“是的是的,我也觉得应该再同何女士好好商谈一下,纪哆同学人品虽然一言难尽,学术上还是小有建树的,真退学也太可惜。” 少顷,陈姜生又问:“纪教授都植物人了还是名誉校董?” “这、这个……名誉校董是对纪教授为科大做出重大贡献的尊称……” “不错,名誉校董是纪教授不是何女士,就算他们是夫妻关系,纪教授的博士学位还能跟何女士共享?学信网承认教育局也不承认,否则以后考博士结婚就行了。我不认为何女士宣称她可以代替纪教授,说实话我倒觉得纪教授如果知道了可能会立马睁开眼到你面前拍桌子。” 校长心道我已经被顾教授拍桌子了,果然天文学院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一时糊涂一时清明,纪教授不是纪哆推下楼的?纪教授如果知道了是该拍手称快吧。 陈姜生继续不咸不淡道:“诚然,正如你所说的纪教授为科大做出重大贡献,科大不更应该保护他的儿子。再说,那个什么姓严的,如果仔细调查,您会发现他是在虚张声势,这种人我劝您最好报警处理。纪哆并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手,所以校长您先是被混淆视听后又被骗了,没关系,马有失蹄。” 校长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年芳几何了,“……” “哎呀不好了!打起来了!” “拦着啊!保安!” 校长都快七窍生烟了,他还没趁机委婉地表达一下祖国的大花骨朵们也许可以改善硬件条件,就又天下大乱了,他赶紧假装若无其事地挂断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谁打起来了!” “那个学生……和家长!” 一片人仰马翻中,纪哆上蹿下跳像只窜天猴,嚣张跋扈地大叫:“你报警啊!报啊!” 他个子高,又是打篮球练就的惊人的弹跳力,在平均身高不足一米八且这个数据普遍直降一米七的教职工中,简直怕自己不够鹤立鸡群的。 严父捂着鼻子果然只会虚张声势,连靠近都不敢:“你完蛋了!老子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 都是拿笔杆子和粉笔的人,科大改名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混乱,谁都怕被波及,纷纷避之不及,连拦架的都不是真拦。 “……够了!”校长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保安把这人请出去!要报就报!律师费他们天文学院掏,但是科大绝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名学生!你!对,就是你!给我过来!” 纪哆顿时如乳燕投林飞快奔向亲爱的校长的怀抱,半道上不知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旋即慢悠悠倒退着走双手在胸前比起中指。 严父一口老血憋喉头,真是肺都要被气炸了。 幸亏下一秒,校长就提溜着纪哆到外面丢给顾凌,气急败坏地教训:“你们兄弟要惹事去外面惹去,再来学校里闹一起收拾东西滚蛋!爱去哪当难兄难弟就去哪!尤其是你个顾凌,下回再信你的鬼话校长给你当!” 这下顾凌不乐意了,他梗着脖子不屈不挠要做出最后的反抗:“我保证纪哆的毕业论文一定能达到核心期刊的标准!” 纪哆想堵住他越权擅立flag的嘴也来不及了。 贺远寒趁等红绿灯的当口转头看陈姜生,欲言又止,心里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最终好奇战胜理智问:“那么肯定纪哆没揍人?” 陈姜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车队长龙:“我只是比较了解他。” 贺远寒天赋异禀,读出一丝丝谈恋爱的酸臭味,恍然大悟一点头,脖子都快被点断了,“当然!你当然了解他!” 说不定还“深入”了解过,毕竟据他所知,陈姜生还挺速战速决的。 “……”陈姜生的脸色出现一闪即逝的古怪,可他就是不想多做解释,相反的他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假想这种关系,这让他连余音都挂上轻松愉悦。他转移话题,“最近还好吧,还在监视你。” 前面的车开始龟速移动,贺远寒发动汽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还在。” “麻烦你了。” “也没什么,就是不去泡gay吧了,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没多大影响。”贺远寒满不在乎道,他其实也意外,如果不是陈姜生告诉他同时拜托他配合。 上次的照片拍摄角度让陈姜生警醒,陆江江会以怕他被带坏为理由,派人监视他的朋友。他从高中后就不再交友了,虽然大学后陆江江就不再这么做,但没想到现在又暗中故技重施。 人总是会有些细碎的毛病,父母长辈亲戚总是能揪出道德品行败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清白无辜。 而陈姜生确信自己天生就是有一种亲近坏蛋的毛病。纪哆坏到那种程度,他依旧沉溺到无法自拔,以至于远程遥控不够,还立即抛下手头工作,非要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不可。 如果说以前他对纪哆是一种男性的春心萌发,教科书般的人生发育过程中必然触发的一环,现在显然是同他的心脏生死相依,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大学校园的停车位真非常稀缺,贺远寒好不容易在犄角格拉里找到一个停车位,缓缓停稳,副驾驶座的车门一打开就得剐蹭隔壁的牧马人,他打开另一边的门:“我觉得校长这回可能要你捐座停车场。我去看看,你别下车了,掉马可没人拯救你。” “好。”陈姜生不安地拨打纪哆的手机,提示关机。 贺远寒一走,陈姜生又不满地打了几遍,始终关机。又过了片刻,车窗玻璃被敲响,他转头,脸上立即挂上爽朗的笑容。 纪哆的记性不是一般的好,他没认错贺远寒的车——红黑相间喷火龙般非常拉风的尾翼。他靠近的时候正好看见窗后陈姜生朦胧的身影,车窗摇下来,忍不住责怪道:“学长稍你过来的?怎么又麻烦人家。” “我担心你,你语气很着急,电话又打不通。”陈姜生腼腆道,“学长也关心你,就送我来找你。” 纪哆给他看碎屏手机:“摔坏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他指了指不远处被他突然抛下来正莫名其妙的人,“顾教授准备送我回去呢。” 陈姜生心中一惊,继而发现顾凌在完全看不见他的另一个方向,松了口气的同时下巴微扬,背脊挺直,一手扒拉车窗,琥珀色的双眸晶莹剔透,像初次去海洋馆的小朋友那般期待与渴望,“你是跟他回去,还是跟我一起走,学长可以送我们。” 空气中的雨后清新混着淡淡的汽油,味道一言难尽。纪哆搔搔后脑勺,怀疑这剑拔弩张的不过是他疯狂蹦跶后出现了神经错乱,他非常纳闷又不忍心拒绝孩子眼神中的无辜,收回“麻烦学长不太好吧”,猛地一点头,妥协道:“那我去跟顾教授说一声。” 陈姜生看着他背着双肩包灰溜溜的背影,有点青春烂漫,眯起精明狡黠的双眼。然而透过他厚实的车膜,顾凌看起来竟然激动又有点神采飞扬,简直是PiaPia打他的脸。 哼! 纪哆选择自己而不是顾凌,这点勉强地安慰了他一下。 ——顾凌心中窝火,还没有消气。 纪哆毫不怀疑下一秒他鼻孔里都要喷火了,连忙赔笑脸:“师哥我还是跟学长回去吧,他车就停那里,你别‘怒’驾了,用不了几年怒驾和酒驾毒驾一块写入刑法并入量刑了。” 顾凌闻言,顿时傲娇:“哼!”鼻孔朝天,下巴朝地,非常不放心把老师独子交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学长,师哥不香吗? 纪哆哭笑不得,一把抢走他手中的车钥匙不由分说塞进他兜里,推着他的肩膀直往外走,“你还是上班吧别划水了,顾教授你还是为人师表的。” 顾凌双手揣兜,临走前陡然想起来什么事,转身招手:“等师哥买好新车把旧车过给你!” 纪哆正狼狈不堪地跑路,背对着他高高举起手,比划了个“OK”的手势。 他真的没胆让顾凌跟陈姜生见面,因为那天他亲口对顾凌承认,他爱上了陈姜生。顾凌是目前唯一知道他这份不悔的爱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赶上12点。谢谢观阅! 哆哥:师哥香喷喷! 顾教授:(/≧▽≦)/ 生姜:哼! 第20章 天坑 酒精给了纪哆无尽勇气,他脚下踉踉跄跄,看人就像高度近视不带眼镜,差点把螃蟹腿戳进同样醉醺醺的顾凌的鼻孔里。 宴会人声鼎沸,不少人都喝高了,以至于没人关注这一对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的师兄弟,哪怕其中一个还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纪哆第一次穿定制西装打正红色领结,整个人像一枚郑重其事的礼物,干净利落,帅气逼人,足以担任爱情剧的男主。 “我把他约在公园!马上就要过去了啊啊啊啊啊——我会不会说不出话!完蛋了!我肯定会失语的。” 纪哆脸上的红晕完全是因为又羞又热,无孔不入的酒精并不能单纯地造成他这种语无伦次。 顾凌听得一愣一愣的直打嗝,“你要说啥?” “说我也爱他呀!不知道他还爱不爱我了,以前他亲口说是爱我的,不过都过去了那么久……”纪哆拽出顾凌的领带,打了一连串的死结又一一拆开,不厌其烦。 而顾凌完全陷入师弟都要成双成对了我真的是太慢了…… 等等,以后再牵师弟的小手会不会被女方认为太gay了,柜门要不保了,老师要抽他这个孽徒了,真没有小手可拉了…… 纪哆看不清他的震惊,有点大舌头,含含糊糊道:“陈姜生雅思托福在高中就都过了你敢信他能考那么高,虽然我都要出国了,但在国外他能有更好的发展,他父母都不管他,那么聪明的人……如果我们都在国外,我爸估计也不会妨碍我们谈恋爱,等他再想阻止,哈哈哈哈我们都已经根深蒂固珠联璧合……” “等会!?”顾凌瞠目结舌,“男的!?” 纪哆眉开眼笑一点头:“嗯哼。”心里已经开始做婚礼策划选叮叮咚咚的配乐了。 酒精真是个奇妙东西,不仅给了纪哆勇气,还有效延长了顾凌的反射弧,以至于宴会终了,人去楼空,他都没能从师弟媳妇性别为男的惶恐中回过神来,就被迫接受失去老师和师弟之间一言难尽的惨烈现实。 — 顾凌没有读出纪哆匆匆逃离的背影中的窘迫,只是觉得师弟终于长大成人,不需要他这一份呵护,他忽的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呦,是顾教授?” 这声轻得近乎揶揄,顾凌眉角微微一抽,上下打量这意气风发的俊秀青年,铅灰色休闲西装松松垮垮,却意外地衬托出一种稳重特质。他在记忆里并没有搜到这个人,问:“你是谁?” 不出意料,顾凌根本没认出自己,贺远寒觉得好笑,也就顾凌这样家庭条件优渥的天之骄子不用理会人际交往,芸芸众生诸如自己这种人,都是二十四小时不敢松懈的蝼蚁,为求生存必须刻苦钻研这门高深学问。 贺远寒温文尔雅地伸出手,笑道:“顾教授忘了,我是纪哆的学长,在那场出国宴上咱们见过。” 顾凌完全被“学长”二字上戳中要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横扫了他两眼,下巴高高一扬,大马金刀地走了。 “……”贺远寒讪讪地收回手,察觉到空气中残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 和校长简单聊了两句匆匆赶回来,贺远寒发现车里还挺热闹,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笑什么呢?” “学长!”纪哆清脆地叫了一声,“谢谢学长!” 纪哆觉得以陈姜生这种性格,一定什么都原原本本告诉贺远寒了。添油加醋地形容自己鏖战校领导,严父不敢报警词穷到逃之夭夭,这种事也就只能在陈姜生面前絮叨。于是他转移话题,一个劲地夸学长人帅心善风度翩翩。 心知肚明的贺远寒笑了笑,一不小心对上内后视镜里陈姜生“我就静静听你究竟有多好”的冷漠眼神,感觉陈姜生是觉得光自家门口有坑不行,独坑坑不如众坑坑,于是争分夺秒地给他也挖了一坑,登时觉得摊上这么位成天是事的顶头上司和挚友,自己最终一定会被坑得连大裤衩都保不住。 把纪哆送回家,贺远寒和陈姜生依旧要勤恳上班当社畜。 白天不工作非得加班的后果,就是效率直线下降,直到深夜才全乎地补回工作进程的陈姜生,终于在凌晨时分夹着手包提着夜宵回来,一进门就木讷地解释:“同事的孩子突然发烧,要送去医院,我就帮他值了几个小时的班——你脑门怎么了?” 晚上吃过外卖后,纪哆哼哧哼哧全屋大扫除,足足用掉一整卷粘毛器。 金桔对这种十块钱买一送送替换装的人类玩意的恐惧程度,不亚于现在立马赶它出卧室,从此以后失去居住权,目前还躲在被窝中被恐惧支配得瑟瑟发抖。 客厅里一根多余的猫毛都没有,地板更是光可鉴人,再也不用呼吸一口再呸一口毛。 纪哆在全神贯注地敲键盘写专栏文章,摸了摸脑门,嘶了口冷气,漫不经心道:“哦,打架嘛,我拿脑门撞的,没事。”他刚才照镜子也发现青了一块,“就是有损我高大威猛的形象,明天怎么上学啊。” 陈姜生打开冰箱拿出冰格,叮叮咚咚一阵,又转身走进洗手间,面对架上并排挂着的一新一旧两块印小黄鸭的毛巾,私心作祟抽下新的——他自己的。他用毛巾和冰块做了简易冰袋,坐在沙发上:“高大威猛的哆哥小同学,过来敷一敷,消得快。” 他还真心实意地拍拍大腿,意思是不仅可以不用动手就能丰衣足食,还有免费大腿枕。 纪哆心虚地瞄了一眼那硬邦邦的大腿,赧然地小步挪过去,伸出食指一戳,嘀咕着“真硬呐”才躺下来。 陈姜生内心花苞啵一声绽放,面上腼腆,低头默认。 巨大的沙发直径一米六,放下两边扶手就是两米整,纪哆踹了拖鞋,光着双脚把一边扶手踹倒,舒展笔直的双腿。法兰绒睡裤短了,灯光柔软细腻,露出骨节均匀的脚踝以及一大截白皙肌肤。 陈姜生只能别开目光,别别扭扭地问:“还有别的吗。” “什么?”纪哆一个激灵睁开眼。 “别的……也肿了?青了?” “怎么可能,他碰得了你哆哥!近身都不能够好吗!”纪哆重新闭上双眼,慵懒地冷笑道。冰块带着一种奇妙药效,由外及里地缓解了额间的镇痛,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层布料下大腿上的热度。虽然这场面并不包含暧昧,也无法刺激其它感官享受。 陈姜生欣慰,抿嘴一笑:“哆哥威武。” 纪哆的呼吸逐渐平稳,整个人散发一种妙不可言的甜度,陈姜生从不嗜糖,他在这座充满纪哆气息与甜度的屋子里寻找到永恒不变的慰藉。 不知过去多久,冰块化了,陈姜生移开毛巾,“哆哥,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自掏腰包请同事们吃的星级餐厅的外卖,带回来两份灌汤小笼包,配姜丝米醋,他听人说这家的小笼加热后皮不会破,汤汁也更浓。 纪哆一个转身蜷缩成虾米,发出小呼噜,睡相安稳。 陈姜生披着人类皮囊,内心完全是头顶犄角、呼呼喷火的大恶魔,呼之欲出,然而此刻客厅里风淡云轻,一切如此安稳随和,他堪堪把恶魔收回皮囊,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子依依不舍地把纪哆从腿上挪开。 他收拾好简易冰袋,把小笼包收进冰箱保鲜,是才意识到卤牛肉早就吃光了,一直缺货。他这个供货商严重不合格,散户没毙了他真是大恩大德。 陈姜生想他应该把纪哆抱回卧室,但卧室里有大猫咪,或是把他摇醒……也许摇不醒,概率学告诉世人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微妙的可能性,否则穷举法必将半夜追杀到家门口。 于是陈姜生小心翼翼放倒沙发,从走廊柜里取出被子枕头,拾掇拾掇关灯睡觉。 他选择了一个背对着纪哆的睡姿,显得沙发床上两人毫无瓜葛,其实是防止一不小心暴露可怖人性。 翌日晨光熹微,阳台的窗打开通风,高层特殊的风柔软清冷,卷走沉淀一夜快发霉了的陈腐。 纪哆满头萎靡不振支楞八叉的乱毛,盘腿裹紧被子,像遭受了一整晚狠狠的侵|犯,板起布满起床气的脸,不厌其烦地絮叨着:“我明明可以多睡五分钟。” 陈姜生啪嗒啪嗒,趿拉拖鞋一遍遍来回于厨房与客厅,肉味飘香,连空气中都飘着肉星子,闻言脚步一顿,乖乖巧巧道:“好的,下回……”他突然非常羞涩,俊脸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想看又不敢看,飞速扭过脸,“一定再晚五分钟。” 纪哆:“……” 他实在不明白这种清清白白睡一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早饭是昨晚夜宵,为了征求纪哆同意,陈姜生不得不提前五分钟把他叫醒,结果助涨了起床气。 纪哆的起床困难症与起床气都严重到药石罔顾的地步,以至于古往至今无人胆敢虎口拔牙,除了陈姜生。混小子真是根木头,纪哆先打后骂又打又骂,全都如泥牛入海毫无效果,只能班师回朝养好河山,勉强宣布陈姜生取得的胜利是单方面以及暂时的。 本来叫醒纪哆就像打仗,这下好了,陈姜生想连胜利女神都不站他这边了。 纪哆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陈姜生正撕开米醋的包装袋倒进装着姜丝小碗里,他豁然发现自己乐于享受照顾纪哆的点滴,同样也给他把控纪哆衣食住行海纳百川的掌权感,就像这个人彻底属于他。 “唔,好吃!”纪哆发自肺腑地夸赞道,“拜托你代半个班就送这么好吃的小笼包,你的同事也太好了。” 他吃惯山珍海味与米其林,知道二度加热后口感依旧非常好意味着原价高昂,这也太舍得了。 然而他没有过多怀疑什么,就像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陈姜生的爱,那是三年前与三年后都真心实意的。 第21章 心理疾病 拜托校长打了一通电话后,校长就带着黏糊劲儿粘上来了,一日三顿电话嘘寒问暖,准时程度堪比自鸣钟。 陈姜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名誉校董只靠氪金,而不是像纪闲云这种生而有大学问,一声咳嗽能惊得天文界所有人诚惶诚恐奉上止咳糖浆。 他顿时生出纪哆以一己渺茫之力,让国内天文倒退至少二十年,真是罪加一等罪孽深重。转念又一想,纪闲云弃笔从商多年了,科大天文院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全是顾凌瞎指挥造的孽,如此就心情舒畅,连打秋风的校长看起来都顺眼了几分。 于是陈姜生给并没有多少情感的母校换了一批新空调——校长原本的提议是修停车场解决停车难的问题,但换空调是顾凌能享受的利益中最小的一个了,毕竟他不住校。 陈姜生觉得他没那么大的心眼能容纳顾凌花式讨好纪哆这件事,他固执而倨傲地相信,顾凌对纪哆一定有超乎寻常师兄弟的感情,所以才和他一样不约而同地选择原谅纪哆。 空调包括柜式、立式以及中央空调,陈姜生同时谢绝了校长把拆下来的旧空调以他的名义捐赠给希望小学的提议,并表示“纪闲云”三个字瑞气四溢祥云缭绕,不如就以他的名义。 校长犹如春风拂面,自然满口:“好的好的。”他压根想不起纪闲云是哪号人物,只觉得姓纪的人有点多,旋即恭恭敬敬捧着打来的秋风,忙不迭回学校改善嗷嗷待哺的祖国花骨朵们的生存环境了,好像他们之前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学习似的。 陈姜生在公司里只拿一般助理的工资,等同于贺远寒税后工资的一半,他动用的是自己的八百年只进不出别号貔貅的小金库。 一般助理不可能有办公室,办公桌也离茶水间直线距离最远抬头就是卫生间,陈姜生这间办公室以前是囤办公用具的杂物室,毕竟陈老实带他来的第一天,大家开玩笑叫太子爷,陈老实不仅默认还有种帝国有望的老泪纵横。 那就不是来基层吃苦打磨的灰太子,而是金光闪闪的真太子。 这间办公室毫无装饰,连人资统一配置的桌面小盆栽——半个巴掌大的富贵竹与仙人球也没有。它寸草不生,看起来了无生气,全靠陈姜生自带的冰凉凉的气场撑着,人送外号冷宫。 然而今天走过路过的都同时发现,冷宫变暖宫,所有人都欣慰地想,全球变暖终于开始作用于内陆冰川了。 陈姜生的心情格外的好,快下班时接到纪哆的电话:“我来接你下班!你下班了吗?”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即将溢出来愉悦,像等待丈夫下班的新婚小妻子,陈姜生勾起嘴角:“马上就能打卡了,我们一分钟都不能少,要麻烦你等一会了。” “好啊,我也才刚到,你慢慢来,我不急。” 陈姜生积淀了一整天的疲惫烟消云散,僵硬的肌肉都得到充分缓解。 贺远寒敲门进来,脸上带着戏谑,“刚才来找你的小周竟然没去茶水间嚎啕大哭,大家都在谣传你换了人格,再这样下去,明天全大厦就要盛传你被夺舍了。” 陈姜生无意隐瞒:“纪哆在楼下等我,他说要接我下班。” “……”贺远寒真是猝不及防,一大捧狗粮迎面扑来,“你太嘚瑟了!你完了!我马上要去官宣!” 陈姜生耸耸肩,仿佛只是随便一说:“这又没什么,我每天早上都会帮他挤牙膏。” “……”贺远寒被十万点致命暴击轰上墙,只能拼命挠墙,继而慢吞吞剔着指甲缝里的白墙灰,幽幽道,“今天在楼下接你,明天就来楼上接你,你是准备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不打自招,还是等被发现主动脱衣服跪呈鸡毛掸子。” 陈姜生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目光如炬,他沉默片刻,才说:“我不知道。” 承认这点意味着他已经痊愈,可他就丧失了入场资格,他惦念的是病入膏肓时走进他视野的纪哆。 “你知道科大的新校区树了面校董墙吧,你的大头照也在。” 陈姜生有点懊恼:“本来也么想过瞒太久——” 他忽的察觉到一丝丝异样,果然头还没抬起来,就听见惊天动地的笑声。 贺远寒扶着墙,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你的那张入学拍一卡通留档的照片!叫你毕业了装逼‘我没空我日理万机’不去拍照,结果学校只能拿那张滥竽充数!” 那件照片简直将陈姜生定在耻辱柱上。 贺远寒见好就收,当机立断一个立正,正色道:“不过四四方方的脸非常正气,一看就是流窜于各省市只为集齐好人奖的!” 陈姜生眉角止不住狂抽。 纪哆远程遥控,陈姜生没来过地下一层的停车场,他的学问里并不包括如何在晦暗的巨大车库中精准定位,以至于迷失方向长达五分钟。 “你还是那个横扫一眼就能解一本习题的学霸吗。” “哆哥,你别急……我马上就能找到,已经转弯了。” 纪哆计划着一个惊喜,理想美好,现实永远教做人,他哭笑不得:“你慢慢找。” “哆哥你转头。” 陈姜生身材修长,一身普通的运动装,在一众五颜六色的轿车和灰扑扑车库里意外的出彩,带着坚硬俊朗的气质,简直像一束阳光划破周遭的冷清寂静。 纪哆吹了声口哨。 陈姜生陡然有种微妙的不爽,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出来。 果然伴随着轻盈俏皮的尾音,纪哆眉开眼笑地敲敲了身边车的铁皮门。 DuangDuang—— 陈姜生的脸瞬间拉黑,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他真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开口:“这是顾教授的车。” 纪哆并不觉得他喑哑的嗓音是隐忍的结果,倒是有种别样的,独属于陈姜生的性感,愉快道:“对呀,他换新车了,相应国家号召积极拿补贴换了新能源电动车,这不转手就把旧车过给我了嘛!” 他从兜里掏出光秃秃的车钥匙,Biu一声,车灯像巨兽的锃亮双眸快速闪了两下,眸子里更是星星点点,宛如星罗棋布的夜空。 这令陈姜生想起纪哆出国观星,给他发的邮件里的天文科普配图。那些广袤苍茫的夜里,万物清澄如洗,见证人类历史的星辰宛如智慧长者,怀着欣慰观摩凡人的情爱。 纪哆打开车门钻进去,又突然欢呼起来:“感谢顾教授!——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 借由半明半暗的车库灯光,陈姜生的脸成功黑到巅峰。 不过车内外都好好洗刷一番,空气中带着一股清新剂的芳香,这点让陈姜生好受许多。 纪哆熟练地转出停车场,瞧他浑身带刺,不由好奇:“你是不是跟顾教授有什么矛盾?嗯?” 陈姜生矢口否认:“没有。” “告诉哆哥!哆哥为你两肋插刀一起怼他!什么师哥都不要了。” 陈姜生幽幽道:“你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 纪哆澎湃的好奇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声音小小的:“你是怎么被他挂的?” “他说我的论文不贴切主题不符合课堂教学内容,我已经翻遍图书馆里所有视宁度的资料了!他还给我打了五十九!分数第一写的是《记我八岁时和爸爸一次公园观星童趣》!” “后来呢?”纪哆强忍着笑。 “然后我就找了教育处,撤销原分数。”陈姜生面带骄傲,“我还是第一。” 纪哆的声音都变了:“他们怎么同意的?” “因为我同时找了教育局和国家天文台!并把两篇论文给他们看,事实上一篇就是八百字的高中生作文!哼,天文台还问我考不考虑他们,前后换了三拨人试图说服我,都被我以‘顾教授无情扼杀了一位学子的好奇心’为理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顾凌开课本意就是给本科生做天文科普,期末随便交点论文就能过,不过改论文的都被强行调剂的研究生,自己都一窍不通,以为陈姜生东拼西凑复制粘贴,手一哆嗦就没及格 纪哆终于忍不住,并把车停在路边笑了足足五分钟,可算给足了陈姜生面子。 陈姜生十分开心,对这辆两座代步车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一咪。 而纪哆见把陈姜生哄得开心,也松了口气,觉得没那么大的压力了。 吃过晚饭,喂过猫,纪哆看着陈姜生迅速沉浸在学习中,嘴角还不忘微微勾起弧度,看来效果显著药效长久。 他假装和平常一样坐在陈姜生对面,语气随和:“那个明年科大和我在国外的学校有学院一对一的交流会,计算机自动化他们的都会参加。” 老老实实的陈姜生抬起头,眼神带着和书本暂别的不情愿,“天文院也会来?” 纪哆惴惴不安地点头,小心翼翼观察他脸上每一个细节,态度比拜佛虔诚:“还有心理学院也来,咱们学校真的有心理学院,虽然不咋的,但我得说,那边的心理学院挺好的,来的名单的也看过,有一位华裔的心理学博士导师,我认识她,也可以拜托她。” “你想让我看心理医生?”陈姜生不敢相信,“你觉得我有心理疾病?” 纪哆慌了,张着嘴偏生找不到合适的词:“不一定是有啊,有些人就是一时没想开,如果及时疏导就不会越掩越糟糕。” 砰—— 陈姜生手中长长的铅笔断成两截,纪哆差点问你这笔是假冒伪劣的吧,那么脆弱,然而那只手青筋狰狞暴露,他及时闭嘴。 “你干嘛?” 陈姜生突然起身,声音带着极力压制后的颤:“切西瓜,你吃了西瓜心情就好。别整天想东想西好不好,我没病,我爸带我看过很多权威专家,从来没有一个医生持可疑态度。” 纪哆更没话可说了,他只是想不通没有病的陈姜生怎么会容许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如果他没有回国及时收养他,他会不会流浪街头,在马路牙子和酷暑凛冬中看书。 陈姜生切好西瓜,却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 “又怎么了?”纪哆有气无力走过去,同样愣在原地。 金桔后背对着他们,正骑着被子一角做一前一后机械往返运动,仿佛一只持证上岗的永动机,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要说: 视宁度指望远镜显示图像的清晰度,它的好坏对天文光学观测的质量影响很大。百度百科。 随便找个词,假装陈姜生很厉害很懂的样子。 第22章 成年 陈姜生没见过这种极具冲击力、又带着点微妙暗示的场面,傻眼了:“它怎么了?” 纪哆自己回忆了一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说这玩意这两天没事日天日地日空气干嘛呢,还日它的小被子,那么久都没发情,我都快忘记它是公猫了。” “那你是要给它配还是……”陈姜生挥手悄悄做了个横切动作,然而无论是那一种选择,都能让他十二万分的满意。 纪哆从善如流地接过西瓜,挖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当然切了,不然路边举牌一次五百,以后全家靠它致富吗!” 他们回到客厅,一人捧着一半西瓜,陈姜生默默把中间那块挖出来,舀进纪哆的那一半里。 纪哆还在滔滔不绝金桔的光荣情史:“它七八个月就被救下来了,一岁的时候就是威风凛凛的公猫了,我们网上招了不少皮光滑亮一笑倾城的美女猫,结果别说骑人家了,来一个揍一个来俩揍一双,差点没让它薅出个无毛猫,赔钱货!” 陈姜生非常配合,点头:“嗯!嗯!” “看不上人家猫!打光棍后悔了吧!颜值党要不得!”纪哆拿勺子点着一墙之隔的金桔,继续叨逼叨,“迟早要被切!以为捂了一年就能逃过一劫!哼哼哼!神明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明儿就把它切了,等我预约医生。” 他摸出手机搜索宠物医院,按远近排列,转念一想自己噌噌噌成了有车贵族,立马改成好评优先,完全没想到刷评在国内已异军突起。 在这功夫,陈姜生把他腿上干干净净的西瓜皮换成自己还剩下一大半的,问:“那你晚上和它睡?” 纪哆摸摸沙发,又收到半块西瓜心情愉悦,“睡这啊,你傻啊,等着被日大腿日到醒吗!” 陈姜生满怀欣慰地揉了揉他脑袋。 纪哆成功预约了明天中午的医生,并说明了金桔的超乎寻常的块头,接线员小妹跟医生商量了两句后表示完全OK,到时候会准备五位护士保管一刀干净利落永绝后患。 当然超过十公斤以上的猫价格会略有浮动,声音如铃的小妹最后不好意思地善意提醒道。 纪哆表示完全没问题后,又迅速通知了金桔大爸这一好消息。 自封太上皇的里昂在异国他乡哭得肝肠寸断,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呀!我的亲儿呀!你怎么就那么憋不住了呢!再憋个十七八年的,咱们就不怕了!” “咳嗽,爱情,和贫穷,在加一个发情,都是藏不住的。”纪哆冷眼旁观,并发了他一段金桔孜孜不倦日小被子的机械往返运动。 里昂的哀嚎顿时变了个音:“唉呀妈呀我说这小子有它大爸的雄风!对得起它大爸辛辛苦苦眼睛都看近视了准备的三千后宫!大爸爸上次去眼镜店,足足加了二十五度!二十五度!” 里昂挑儿媳妇的战场已经从国外转移到国内,然而他明白孙子什么的只能是设想,光金桔薅了的几只猫都够他们小出血。 陈姜生听纪哆打完电话,一边削着铅笔,一边笑道:“这个就是你的同门师兄,帮你卖相机的?” “是他,不过也算不上师兄,毕竟他拜到老师门下,我没有嘛。”纪哆真心实意夸道,“里昂很能干的,跟我一样大,还比我高一届。我去做流浪动物救助,就是他牵的头。” 陈姜生从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读出别样的情绪,“你崇拜他。” 纪哆不假思索地承认:“当然,你看到学习比你还优秀的崇不崇拜?一个道理。他也从小就爱天文,不过他没我这样的条件,就靠博物馆和图书馆,十多岁就在博物馆的天文区做讲解员,什么社团啊学生会啊都对他抛橄榄枝,偏偏课余时间不是看天文就去做动物救助,也是属于刚上大一就被导师看中的那类人。” 陈姜生从这番话中解读出干干净净的崇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变质,单从纪哆的描述中,里昂和纪哆的性格重叠点太多,都一门心思酷爱天文和小动物。不过到头来纪哆背叛了这段友谊,放弃天文回了国,某种程度上依旧保持对小动物的永恒不变的热爱。 不过也只有在那种人言蜚语影响不到的地方,纪哆才敢放心交友。在这里,除了一个心怀鬼胎的顾凌,只剩下自己。 哪怕喜欢罪孽深重的他,陈姜生依旧觉得挺好。 “要不是做过检查,我真怀疑金桔是天生的生殖系统有问题。” 洗漱干净后,纪哆把自己的枕头拯救出来,一甩一甩的,陈姜生熟练地放下沙发床铺被,风淡云轻地喊他上来,别冻着了。 小区高档归开发商,房屋内部装潢归房东。房东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住,按照当代年轻人的风格装潢后,并没有考虑实际住房需求,结果取暖二分靠低效率空调八分靠自身发热。 纪哆一口气交了半年,为了押金,他压制住换一所有地暖空调高效房子的想法。不过陈姜生不肯去看心理医生,这是张长期饭票呀。 沙发到底不比床垫柔软,纪哆上次还没感觉,这次就有点被硌得慌,油然而生一种让天才夜宿沙发的罪恶感,耽误天才拿诺贝尔了!毕竟以陈姜生目前的趋势,他可能会成为保安大王,见一面至少提前三个月预约那种。 哎哎哎,纪哆发现他越是浮想联翩,越是睡不着,那些睡意仿佛全被金桔日没了。 “我没病,没骗你。”陈姜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即将入睡的倦意,又带着一点算账的冰冷,“小时候爸爸带我看过国内外的医生,不是自闭症。我只是比普通孩子聪明一点,没有别的。” “嗯,我其实不觉得你有病。”纪哆睁大眼睛,瞪着空茫的黑夜,还有灯的余光在眼前形成圆润的光斑。能让陈姜生反复强调的事,代表着他难得的真记在心坎里,是真生气了。 只是想你过得好一点,获得符合你的智商的社会地位。 而我已经没救了。 纪哆敏感地想,却不觉得他们同床共枕有什么别扭,好像被窝里就该多他。纪哆愉悦地想,同时转身,没想到陈姜生竟然离他那么近,仿佛下一秒就要融为一体的距离。 他的唇擦过陈姜生炙热的额头,登时警钟大作,一个猛子扎进被窝里。 “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在厚重的被窝里几乎穿不开,陈姜生微微一笑,“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穿进来,也带着低音炮的嘶哑。紧接着头顶的被窝被掀开,冷空气呲溜一下灌入,纪哆感觉到额头上落下湿热的一吻,下一秒被窝就重新阖上,仔细掖紧,确保没一丝热气逃窜。 恍惚间,纪哆似乎听见:“可我是故意的。” 生闷气了,确信无疑。 同住的那段日子,陈姜生能万无一失地把感情藏起来,仿佛只是寄人篱下的寄居蟹,甚至会主动帮保姆做家务。纪哆难得惹火他,那时候陈姜生的感情会非常激烈,没人时会有点肆无忌惮,刺激他的反应,基本上抱着一种是你先惹我的态度。 纪哆咬着笔尖,竖起耳朵听见老师点自己名,喊了声“到”后,偷偷在桌下给陈姜生发消息,邀请他观摩金桔的去势手术。 发完消息,他自己都郁闷,怎么会有种自己也感同身受的蛋疼。 陈姜生很快回:“好。[微笑]” “等我来接你。” 有车就是方便,纪哆再次在心里感谢顾凌一百遍,下课铃声打响,他收拾好书包准备逃最后一节课。老教授坐在讲台后喝菊花茶,老花镜没带,正好看不见阶梯教室里学生群魔乱舞,心里还在念叨那小孩怎么下课后会不会来问问题。 科大的学习氛围一向融洽,几个月都难出一个纪哆这样中途溜的。 等纪哆溜出后门,正要顺着走下楼梯,倏地被人叫住。他转身一看,是那个借他笔又被他叽里呱啦蹦走的姑娘,叫丁夏,个子不高,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像个邻家小妹。 “纪哆你要逃课?” 纪哆赶紧“嘘”,双手合十做拜托状,“别告诉老师啊!” 丁夏掩嘴一笑,怪不好意思地掏出两张门票,“这个是万栖寺的门票,学校发给教职工的,我们老师有一沓,他不去就发给我们了,送给你吧。” 纪哆受宠若惊又灵光一现,或许邀请陈姜生出去散心是个好主意,他接下来:“两张都给我吗?” “嗯!”丁夏点头,目光隐隐带着期待,“我们导师拿的是周末的门票,只有这个时间点了,你会去的吧,我也准备和同学一起去。” “当然!谢谢你的票,不过我的车就两个座,否则就送你们了。” “没关系!我们自己有车,那周末见。” 纪哆盯着门票,蓦地觉得带陈姜生去看去势手术,又带他去寺庙漫步散心,有点……清心寡欲的有病。 但有病也算是剑走偏锋,说不定误打误撞触碰了小达人的某项开关,就带着火箭的速度荣膺这辈子值得最回忆的事前十了。 第23章 离婚 纪哆把车停在金融大厦停车场的同一个车位,方便陈姜生找。 陈姜生快步走过来时,看见纪哆在另一边,态度很客气地跟一辆商务车副驾驶座的女人说话。 纪哆身材高挑,要略欠着上半身,显得有些殷勤与讨好,而那个女人微笑着回答,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也没有,还时不时转头对后座说什么。 他一直等到谈话结束,那纤瘦的女人还亲切地揉了揉纪哆的脑袋,商务车载着女人离去,他正准备出声,结果纪哆猛地转头望向他。 纪哆等他走近,才说:“你看见了,故意等我们说完话呢。” 陈姜生双手背后,抿了抿嘴,十分不情愿:“……怕打扰你。” “人家三十三了,辞职回家备二胎,想啥了呢。”纪哆打了个响指,牵扯了酸胀的胳膊,嘶了口冷气,招呼他上车,“她是我爸招进来的前台,老公也是我爸介绍的,夫妻恩爱,家庭和谐。可以说我爸大包大揽了她人生的一条龙。没想到遇到在这又遇到我了,就说了两句话。” “我以为她会骂你,准备好冲出来救驾了。”陈姜生上车时注意到座位后放着一个黑色冲锋衣蒙着的大箱子,应该是金桔的航空箱。 纪哆低声说:“到没有那么严重。”汽车缓缓驶出车库,在低沉的轰鸣声中龟速爬坡,眼前天光大亮。陈姜生盯着他的侧脸,见他半晌没有动作,伸手啪一声关上近光灯。 “哆哥,她对你特别温柔。” 纪哆心头直冒虚汗,连斜眼偷看一眼都不敢。旋即又一想,他怕什么!小兔崽子竟会装大尾巴狼,现在还多了一项身高体型的优势!别拿哆哥不当哥!他冷哼一声,神气十足地解释,“可能是我帮她教训过严华吧,你是没看到。” 前台姑娘最后一句对他说,“纪总一定不会怪你,他爱你,他知道你很爱他,这就够了。做父母的宠溺子女是天性,原谅子女是为人父母的本能。” 她的眼神里富含同情,令纪哆觉得回国后的路也不是遍布荆棘。 车停在印着色彩斑斓广告的栏杆前,纪哆感觉到后颈处炙热的视线还未消除,小心脏宛如正遭遇鬼压床,连蹦跶都有气无力。他毛骨悚然地扫码付停车费,怀念以前司机送他出入自如。 陈姜生看见他浑身绷紧,大尾巴狼见好就收,大发慈悲地急流勇退,“星星叔叔确实是好人,他也收留我,没有干涉。” 纪哆当然不能让陈姜生长期住他家里,就算他有足够的钱,也不能随随便便捡一个同学回来,添一张长期饭票。 尤其这张饭票好巧不巧地捏着一封情书,皱巴巴的,抬头是遒劲有力的“纪哆”,落款是龙飞凤舞的“陈姜生”,就算是胸襟宽广、海纳百川的纪闲云也有点脑淤血的前奏,晕晕乎乎了好几天。 陈姜生全身上下,缺点一大溜,优点仅有聪明。但这点聪明在博士出身、半路下海的纪闲云眼里压根就不够看,他至少考个双学位博士才能勉勉强强入眼,符合纪闲云心里对“聪明”的纪式定义。 帮纪哆解决女孩子情书和粉色小礼物的纪闲云重新撸起袖子,充当无证人名讲师,准备备一节男孩子与男孩子的心理健康课,结果期中悄然而至,纪哆的成绩有史以来第一次震撼了纪闲云,老怀宽慰,一时激动没注意保姆把他两周写了一行字的教案叠吧叠吧垫桌角了。 教小朋友和成熟稳重自带学习属性的研究生是不一样的,纪哆每年生日的愿望都是千篇一律的考试日外星人突击人类星球,占领政府后颁布《取消考试法案》。陈姜生在催纪哆学习上非常有招,单从他水淹打火机就能想象。 纪哆想玩,陈姜生阻挠,一来一回打出了纯粹的革命友情,纪闲云实在看不出爱情的火花,当他们年轻人一时不用大脑地冲动,再一想数月后儿子出国求学,决定顺其自然。 陈姜生至今都记得纪闲云把情书还给他,要他珍惜一份寻常又酸酸甜甜的初恋。他当然知道纪哆会走,就像现在的纪哆随时会离开。可就像每一对不顾一切牵手的情侣一样,漫天繁星见证,那时候谁都没有考虑未来。 他们能走到一起要感谢纪闲云,可如果纪闲云知道的话,陈姜生毫不迟疑地怀疑纪闲云会突然蹿起来掐死他! 他有点罪恶的感谢纪哆了。 可纪哆为什么要推纪闲云,那么好的星星叔叔?在他的出国宴会上,本该其乐融融举杯庆祝,他们父子之前从未有过矛盾,陈姜生也没有听纪哆抱怨过。他能料到是纪哆一时失手,可突然出手总有理由,是为了什么争吵?是喝了酒在酒精激发下因为什么身不由己? 陈姜生突然陷入重重迷雾里。 纪哆弹了他一指头,陈姜生可怜巴巴地捂着太阳穴转头,挂着被家暴的委屈质问他此举何意。 就好像刚从把人盯得毛骨悚然的不是他! “……”纪哆一瞬间简直要骂出这辈子所有的脏话。 不过哆哥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浪里白条,不跟他一般见识。 纪哆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在仔细看路,其实是表达他内心的倨傲和不屑一顾,他从口袋掏出一团纸,带着信用卡拿去随便刷的架势甩过去,划出一道自然的弧度,正中腿间:“拿着!” 陈姜生仔仔细细把一团纸展开——两张灰巴巴的门票!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有次陪纪哆看演唱会,天价门票炒到了九千八,当然对纪少爷而言牛毛细雨眼睛都没眨一下给黄牛事业添砖加瓦。不过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小混混做派的黄牛,也不是演唱会声嘶力竭的应援,而是他们趁乌漆嘛黑一直牵着手。 牵了整整三个小时二十分钟! 陈姜生都结巴了:“哆、哆哥!” “拿好!”纪哆满怀欣慰老泪纵横,瞧土鳖孩子兴奋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才是该有的正确感激态度,他挺起胸膛,硬生生把二人座小汽车开出了东风大卡车的咔咔架势,“周六请个假,哆哥带你逛寺庙!收好了,仅此两张,学校给的,免费的呦!丢了就没机会了!” 陈姜生看着票上“万栖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宋体大字,票价仅值可怜巴巴的二十五,突然觉得科大校长薅了他那么多钱还抠门,还抠得别出心裁,给学生发寺庙门票,弘扬佛法还是教育学生莫要沉迷纸醉金迷的世界!争取以后改名佛学院吗! 不过面对满脸期待的纪哆,陈姜生老老实实地拿出感激态度,犹如捂着三代单传手包以及两张九千八天价门票,“谢谢哆哥!马上就换班!” 然而带金桔割小猫蛋,周六去寺庙看和尚,陈姜生一路品味一路咂摸,忍不住带上一股淡淡的忧伤。 装着金桔的航空箱重达三十多斤,纪哆独自搬它还不小心闪了腰,表示自己只能袖手旁观。 陈姜生在搬起航空箱腰腹也同时用力的时候,分明看见他用清澈的目光把他上半身所有发力肌肉都飞速溜了一眼。 此情此景可以联想到那天用拙劣借口推开浴室房门的一幕。 陈姜生心中开花,顿时手脚轻快倍有力量,连撞到脑袋的金桔骤醒陷入深沉恐惧的竭力一滚,都能轻松无视。 出了自带安全感的卧室,金桔所幸闭眼装死,猫的第六感冥冥之中可能提点了它即将少点器官,这会子开始奋起反抗。它在航空箱里施展喵喵拳,纪哆走着走着就要不怀好意地掀开一角,扮起鬼脸胡乱吓唬一通。 金桔则攒足了劲反抗暴权专治。 车停得离宠物医院有点距离,深秋的小寒风里,面对这一人一猫携手的无理取闹,陈姜生依旧端得四平八稳。 宠物医院果然准备了四名护士,纪哆鞠躬致谢:“麻烦你们了!” 护士们都没见过这么讲礼貌的青年,正面面相觑,就见他恶狠狠点点被五花大绑的金桔的脑门,斩钉截铁:“太监!” 然后纪哆一面打电话一面踩着轻快的步伐:“特么的终于到医院了!我晚上不用担心被猫日了!” 时时刻刻惦记儿子的里昂忿忿不平:“没良心的东西!它还是不是我跟你的亲崽!别以为你跟我‘离婚’分居海外了,我依法享有对儿子的探视权!抚养费可一分没少过你!” 听见电话里漏音的陈姜生:“……” 突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阴森森盯着在大厅愉快踱步的纪哆,屁股又小又翘,十分想拎到膝盖头揍一下! “猫很记仇的。”陈姜生对挂断电话坐在他身边的纪哆说。 纪哆不接地挑眉,依旧沉浸在揶揄金桔的愉悦里。 陈姜生诚恳说:“我是说,你不应该当着它的面嘲笑它。” 纪哆开始后怕,咽了口唾沫:“可我已经说了。” “……也是。” 纪哆迅速甩锅:“你个马后炮。” “……”陈姜生,“我是。” 不过离开自己就绝食明志的金桔似乎非常贤良淑德,对一时忍不住日了小被子就挨一刀貌似接受得十分顺利。 “你看,一点都不记仇。”术后纪哆玩起金桔的小舌头,“平时喂个驱虫药都要死要活的。” 陈姜生同情地看了眼瘫痪状态的金桔,善意提醒:“麻醉药效没过。” 纪哆完全不信,回以一声十拿九稳的嗤笑。 陈姜生双手揣兜,不管了! 回家后金桔已经能慢慢腾挪动,只见它小心翼翼挪到墙角,夹着尾巴哆哆嗦嗦缩成一大团。 “哈,看你还骑小被子。”纪哆一脸幸灾乐祸,拎起被子准备抖抖毛,重振雄风,倏地:“!?” 一股无法形容、简直突破了人类生理上承受极限的刺鼻气味疯狂逃窜,足足沉淀了一天一夜的报复终于发酵。 陈姜生心地善良,自然是胸怀大度不记仇的,他眯着狐狸眼,掀开被窝诚恳邀请:“一起睡吧。” 第24章 水晶 陈氏的陈信投资集团是最早在国内上市的一批,发展到今天已经像无人流水线行云流水,而陈老实同志则成为人人口中顶礼膜拜的存在,大家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上次见到他精神抖擞的背影还是去年年会。 所以当大家看见陈老实独自一人出现在公司里,不约而同以为见了鬼。 陈老实过境处宛如卷起一阵小小的台风,再迷你也蕴含磅礴之力,过境之处掉了一地下巴。 大家噤若寒蝉,以至于无斗胆人提醒正在喝茶的贺远寒,他的肩膀忽的被人拍了拍,转头的同时:“噗——” 陈老实老当益壮又十分鸡贼,一眨眼的功夫飘到三米开外,滴水不沾,同时眉开眼笑:“小贺。” “陈总!”贺远寒傻了眼,一边手忙脚乱擦嘴一边起身诚惶诚恐地走过去,“您怎么来了?我这就去叫陈姜生,他还不知道您来了吧,您喝些什么尽管吩咐。” 幸亏贺远寒长相英俊,五官端正小白脸一枚,扑点粉上相亲节目能收获一打留下灯,也就只有他能把如此卑躬屈膝的狗腿子做出极致的美感,远观的众人纷纷在心底里由衷地喟叹以及礼节性地鼓掌。 陈老实抱以欣赏的目光,同时悄无声息地走了两步,把蒙在鼓里的贺远寒诓到了办公室的死角,眯起狡黠的狐狸眼,唏嘘道:“叫他干啥,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俩小年轻整天成双入对,水里来火里去……” 贺远寒作为一个敏感的深柜,钢铁直男陈老实的每一个都宛如重拳出击,叫他弯弯曲曲的灵魂狠狠一颤,他支支吾吾道:“陈、陈总,我们其实也没那么亲密不是。” “怎么不亲密了!我们以前下班都去泡大众浴池一条毛巾互相搓背,不像你们小年轻赶时髦泡酒吧。”陈老实满不在乎地“嗨”了一声,倏地想起一个时髦词汇,努力证实一下自己还是跟得上时代潮流的,“还有那个啥,对了!捡肥皂!互相捡肥皂的呦我告诉你!还敢说你们亲密叔叔就不高兴了!” 这真是史无前例的尴尬,贺远寒叫苦连天,心道叔叔你真敢说,纪哆人面兽心叫他听去指不定一个不高兴把我也推下楼去。 陈姜生得到通风报信,火速驰援,虎着一张更黑的脸:“爸!” 贺远寒立马小跑溜走,陈老实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苦于私事不好声张,憋了一肚子委屈:“那你要告诉我你那三十八万买的东西干嘛去了我能憋不住跑来问小贺吗!” “你是想问我送给谁了吧!” 陈老实梗着脖子,斗鸡一般据理力争:“那你要是把人家照片拿回来我会憋不住吗!” “合着都是我的错了?” “怎么不是你的错!”陈老实倏地变脸,老奸巨猾道,“果然是送给那个小可爱了,姜还是老的辣吧,叫你不承认!” “……” 陈姜生彻底完败,直把蹬鼻子上脸要照片看的陈老实往外推,阴郁着脸:“都告诉你了没这么一出!你就是瞎想!” 陈老实立马又露出对如出一辙“男人都懂”的神色,乖乖,他儿就是太害羞了! 全员恭送走了陈老实这尊大佛,陈姜生心焦力竭,贺远寒不知从哪里把自己刨了出来,教训道:“看吧,叫你去街边小摊买三块八的,更符合你低端朴素人设,年轻人!不听话!今天老爹敲门!明天你爹就到你家门口了!” 陈姜生自知理亏,灰头土脸地溜回办公室埋头苦干,争取加班加点完成周六的活。 容城有大年初一烧头香的传统,新年七天里半个城的人都一定要去寺庙一日游,万栖寺位于偏僻的半山腰,因其得天独厚的自然风景一直是信众与游客趋之若鹜的存在。 蹲在石狮子身后的丁夏被同伴姑娘戳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骂:“你约他出来是不是没约时间啊!他知道你约他出来吗!” “我忘了……”丁夏委屈地直往后缩,恨不得变身壁虎贴着石狮子一溜烟无影无踪。 同伴姑娘腿肚子都被气抽筋了,“你你你……你忘了!我的天!我的大小姐——” 丁夏的眼睛倏地一亮,脸上扬起一阵红潮,站起来拍拍束腰连衣裙,腼腆地掖着耳边碎发,抿嘴挂上最淑女的微笑:“嗨~” 爬阶梯的纪哆远远地招了招手,又嬉笑着跟身边的人嘀咕两句。那人像一只巨型猛禽,风衣是丰厚的羽翼,下一秒就要把他牢牢地护在怀中。 两个人检票进了寺庙,庭院中央伫立一座巨大的金属鼎香火缭绕,两边小摊贩生意兴隆,喧嚣的环境与络绎的人流彻底将纪哆的尴尬推向新一轮的高潮。 尤其是陈姜生这小子还掐着分秒地添油加醋,幽幽道:“哆哥——” 纪哆的小心脏迅速长出一圈齐齐整整的绒毛,只能挠裤子,干巴巴道:“……那我能想到吗,我又没你那么聪明。” “这叫情商,哆哥,你的情商?”陈姜生故意戛然而止。 纪哆的情商必须高人一等,毕竟智商已经被无情碾压了一截,他缩肩梗脖地四下瞄了一眼,忽的福至心灵:“我哪有见过这么含蓄的,谁示好送和尚门票的?是宣传佛法还是出家人工资更高吗!有人示好是天天给我写情书。” “……”陈姜生默默收回准备出笼的猛兽,人模人样地低头刨地,“也没有天天。” 纪哆舔舔虎牙,“嗯嗯,也就百八十封吧。” 行人奇怪地望向这一组合,空气中噼里啪啦擦出不言而喻的火花,然而当事人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被当成动物园猴子围观的纪哆,想的却是那些信没能随他飞越太平洋,估计已经循环利用N多回,他就是觉得那么好的文采可惜,否则陈姜生再接再厉当个作家也能出人头地。想着,他舌尖摩挲虎牙的小尖尖,讪讪道:“那石头好漂亮!我去买!” 小摊专卖颜色鲜亮的姻缘挂件,陈姜生遥遥看他挤在女孩子中央拎起一枚鹅蛋型的水晶石,目光似水温柔,而阳光下纪哆的眸子比水晶还要清澈。 纪哆跟小贩说了什么,扫码付账,他临时客串特工有模有样地避开陈姜生的视线,迅速把幸运挂件揣进兜里。 纪哆跟陈姜生擦肩而过时警告道:“你在这等着,哪里都别去,我去说清楚了就回来。” 陈姜生一声不吭,光瞪眼,倔得像头驴! 倔吧倔吧,迟早尥蹶子,纪哆呲溜一声飞快地蹿了,转眼消失在大门口。 纪哆买了两枚“姻缘”石——鹅卵石染了粉色,价格火箭上涨,这本来什么,纪哆郁闷的是没见过这么会牵强附会与投机倒把的小贩,他才站了三秒就成交了,好像冤大头。 他把两枚石头送给丁夏和她的同伴,搔搔额头,觉得这个动作好像金桔洗脸:“对不起哦,我实在没想到,而且我已经有人了,我跟他好几年了,虽然中间分开一段时间,但是我还想把他追回来。” 姑娘们原地惊呆,估计是没见过这么直咧咧不做作,把含蓄抛到九霄云外。 丁夏哭笑不得:“没关系,下次男生送我尼姑庵的门票我就明白了。唉,你跟传闻中的不一样,没那么高傲嘛,也不要总是独来独往的,虽然咱们导师不一样,也能一起玩啊元旦晚会要不要参加呃——” 同伴飞速给了她一肘子,等纪哆走远,才出声警告:“笨蛋!谁没事甘愿独来独往。” 纪哆以同样的速度奔回去的时候,陈姜生还在原地,脸青得仿佛一株植物,该植物正在扎根茁壮。 哪怕这株植物怂头怂脑,比路边被黄土坠得卑躬屈膝的羊齿叶还不如,纪哆发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比自己的少。时过境迁,再也不是那个破书包背两份书颠颠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的猫崽子。 这只崽子还会口吐人言:“哆哥,你买姻缘石送给她们了,我都看见了。” “就知道你两面三刀不会乖乖在原地等我!” “两面三刀是贬义词,哆哥,我给你补语文吧。” “……”纪哆一手扶额,“不用,我们只需要傻瓜中文的水平。” 陈姜生一个健步冲到他面前,大字型拦住他的去路:“好吧,被你一闹我差点忘记了,你又想试图转移话题!” 绕过大雄宝殿和藏经塔就是披满绿植的后山,树木只有碗口粗,山林里的风声像汹涌的波涛。这叫山音,纪哆想,同时不屑道:“这四面八方条条大道通罗马,你想拦我?” 追逐战陈姜生甘拜下风,但他衣下精悍的肌肉不允许他不战而败,他声音软软的,像头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兽:“哆哥,你以前拒绝了就是直接拒绝,什么都不会送,为什么这次……” 他以为依旧追上纪哆,甚至自降身价,可到头来依旧卑微。他盯着那双浓密睫毛下的黑眸,准备扭转乾坤,“那我的姻缘呢?” ——就在你眼前!就是我! 这是他期待的答案。 “真不知道一个正儿八经的寺庙怎么会有那么多卖乱七八糟小玩意的摊。”纪哆的爪子在口袋里刨了半天,才舍得拿出来,“给你的。” 陈姜生伸出手,是那枚同他眼睛一般清澈的水晶。 “就知道你在看,你看的是这枚吧。”纪哆雄赳赳道,好像必须占领上风。 “哆哥,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陈姜生也在口袋里刨了半天,“你记得挂在车钥匙上。” 纪哆接过来,嗤笑一声:“你只是嫉妒顾教授给我旧车吧!” “没有!” 那只是神韵憨厚的黑猫水晶挂件,同样是水晶,这就是心有灵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姜:一辆破二手车算什么!哼! 有这个钱交房租多好,白吃白住白嫖,俗称三白。 第25章 霸凌 事实上,纪哆也不好意思白吃白拿,顾凌的旧车是半卖半送。纪哆天生爱车,从摇摇车和碰碰车,到卡丁车越野车跑车,只不过没有抵达爱星星的高度。 不过有车的确方便,比如说某人打手游晚上抵死不睡,第二天早上起床时简直像威风凛凛的雄狮被压了床,威严尽失,狠狠发了一通起床气,唬得“即将迟到的小保安”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 “哆哥,有话好好说,别摔东西!” 新晋有车一族的纪哆晃晃车钥匙,黑水晶猫磕出清脆的音,带着陈姜生走进停车场,如是说道:“有哆哥在,你不会迟到的,上车!” 陈姜生死死抱着手包钻进汽车,以沉默的方式表示我不信。 为了让这臭小子知道哆哥就是你哥,纪哆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全程亲力亲为教导他如何凭借天生迷你的体型不要脸的加塞抢道, “有点像贪吃蛇。”陈姜生面色古怪地评价,又小声嘀咕,“幸亏交警没看见。” 纪哆正抢得起劲,土匪性子上来:“你说什么?” 陈姜生花容失色:“我什么都没说!” “呵!”纪哆又是一脚油门,汽车轰隆一声仿佛精瘦的猎豹冲上过江大桥。 “哆哥,要不先去学校吧,我待会坐地铁,迟到也——” 汽车疾驰,纪哆扶稳方向盘,悠闲转头:“嗯?” “我没说话!”陈姜生脸都白了,“看路!哆哥看路!” 纪哆充分展示了什么叫“言出必行的男人”,说不会迟到就不会迟到,离上班时间还有足足五分钟,刹车踩到底,呲溜一声精准地停在全是违章上下车的马路牙子边。 老旧的金融大厦正逢上班高峰,人流密集,陈姜生跌跌撞撞地冲下来,对准垃圾桶:“呕——” “没事吧!”纪哆喊道,按了下喇叭。引来路人的白眼,只觉得这辆小车在遍地金钱的金融区太嚣张了。 陈姜生背对着他,颤颤巍巍比了个大拇指。 “我上学去啦!拜!”纪哆灵活地擦着人流走了。 留下陈姜生恨顾凌恨得牙痒,带坏小孩,真想一个电话到教育局把这误人子弟的玩意举报了。 “怎么没来食堂吃早饭?”贺远寒啃着皮薄馅大的肉包,手腕上挂着一袋热包子豆浆,“打饭大妈没看见你,特地问了我一句,还每样包子都给你留了一个。你什么时候捕获的大妈芳心?太不够朋友了,竟然不叫我一起——” 办工桌后瘫痪的陈姜生陡然:“别过来!” 贺远寒满脸懵逼地立在门口,连包子都不敢嚼了。 陈姜生弯腰抱起垃圾桶,又是一阵“呕——” “……” 贺远寒迅速出去解决肉包,又把“食堂大妈对小陈总独一份宠爱早餐”分了分,在众人哄抢包子中巧妙脱身,带着没抢到包子的人一连串“你是不是敌人派来挑拨离间的吗”的怀疑,溜到陈姜生办公室借口躲灾避难。 “你们这进度也太快了!老陈总去你们家敲过门了?见过家长了?奉子成婚当心被打出门呦!”贺远寒拉开椅子原地掉个,趴在椅背上。 陈姜生吐了一早上,脸色发青,依旧四仰八叉,像只英俊潇洒的青蛙。闻言他抬起头,可实在没有恼羞成怒的力气,只能一个劲儿憋气,腹肌都有点颤抖。 所幸贺远寒是个十全好友,跑去端了杯热水,让他坐月子似的捧着。三两口热水下肚,陈姜生如或新生。 “是纪哆开车太猛了,整整二十分钟的路程十五分钟搞定,愣是只等了一个红灯。”陈姜生解释道。 贺远寒无所谓道:“国外车少,很多公路不限速,可能开习惯了。” 陈姜生嘲道:“他是开山地卡丁车开习惯了,以前经常玩,每周至少三次,逃课也要玩,容城只有一家卡丁车俱乐部。” 贺远寒猜想到他们之间的羁绊比他所知的深,毫不意外地耸耸肩,“那家啊,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对那么野性的运动有兴趣的。” “呵。”陈姜生学着车上纪哆满不在乎地语气,“你不反对?你害怕他吗?” 贺远寒微笑:“我尊重你的决定,你看监狱里真正穷凶极恶的人有多少,多少罪孽深重的人光明正大的逍遥法外。姜生,联系这么些天你跟我说的,我觉得他是回来赎罪的,搭上自己的一辈子,这些就够了。何况他只有你了,你什么时候亮身份?” “他欠我那份还没讨回来呢,等他哭够了反悔够了……不急。”陈姜生沉默片刻,突然,“对了,不知道他平安到学校没,开得那么猛。” “你不要转移话题!” 纪哆的确平安地开到学校,过程不得不提一句他高超精准到毫米的擦肩而过的车技。 科大东大门位于科院路上,这条笔直宽阔的马路几乎贯穿了半个城,车流量也明显不多。纪哆被监控摄像拍到才想起来限速,要是分不够,就把陈姜生的驾照拿来扣。改明也盯着他练练车,估计拿到驾照到现在还没碰过方向盘,他俩的驾照还是一起考的。 纪哆年龄小,又是八月生日,上了大一才满十八,不过他玩心大刚得了陈姜生这么个“人型玩具”死活不愿意去学。最后纪闲云拗不过,给他们两一齐在驾校报了双人班。 想着左边被一辆装载集装箱的货车超过,纪哆看了眼铁锈色的货厢,结果右边来了辆白色宝马。无论他是踩脚油门还是点脚刹车,宝马始终并行。 故意的吧,可惜两辆车都贴着厚实的玻璃膜,看不清宝马上是什么人。 这是瞧不起你哆哥的车技吗?果然纪哆开始加油刹刹刹,刹油油刹刹,展示了什么叫不按套路出牌,对方跟不上节奏,开始自乱阵脚。 纪哆摇下车窗,想看谁跟他闹着玩,结果宝马开始打方向盘,整辆车向他逼迫来。 左边是货车坚硬的轮胎,纪哆顿时怒火中烧!车轮底下铁血无情,开玩笑也要有分寸!他稳着方向盘,关上车窗,无论宝马如何紧逼,小车精准地把握车距稳如泰山! 对方也不敢过分,毕竟光天化日,前方十字路口货车左转,宝马再怎么“闹”也无济于事。 不过纪哆稳端方向盘,悄无声息地缩短小车和货车车距,宝马看不见以为还能继续紧逼,一寸寸靠近。 在几乎擦着生死线的时候,纪哆一脚急刹,小车如秋风落没影了,宝马还维持紧逼的架势。然而毕竟没有纪哆霸道又强悍的心理素质,离货车的还有些距离竟然崩溃了,结果却是急转方向盘呲溜一声往人行道上戳。 社会你哆哥,能打能开车! 纪哆又是一脚油门,轰隆一声,又旧又小的车发出与自己体积大相径庭的咆哮,宛如回光返照。 不过顾凌是个稳当的人,这车买来代步有五六年了,发动机什么保养得却像一两年的新车。纪哆兴冲冲跑到顾凌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阵猛夸。 顾凌前不久得罪了校长,被看清了“庐山真面目”,这段时间正夹着尾巴小心做人,闻言有点懵逼:“哈?” “车!不!错!”纪哆拍了拍顾凌的头,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头发也不错!” 别看天文学院高不成低不就,顾凌明明可以是相亲场上的汗血宝马,却是个连媳妇在哪都不知道的闷葫芦,一到学校要采访宣传上镜,他凭借得天独厚的基因优势立马摇身一变成顶梁柱。 连科大最牛的教授都得乖乖排队来沾沾生发福。 “……”顾凌冷冷拨开他的爪子,“以下犯上!不尊师长!师哥的头也是你能摸的!把机会都留给别人,干活去!” 纪哆抱起笔记本,把顾凌写好的晦涩难懂的专业文,转换成通俗易懂语句优美的科普文,“这文内容太多了,分两篇吧。” 顾凌当然说好。他有名气,纪哆双语都有文采,稿费一人一半,收入相当可观。等他帮纪哆在国内打响名声,纪哆就是专职做天文科普,也吃喝不愁了。 这是顾凌单方面的私心和补偿,就像那辆二手车一样,他想送给纪哆,但纪哆的自尊不允许他白白接受。 “对了,我昨天去酒吧写东西,你猜我看见谁了。”顾凌没话找话。 纪哆懒得惯他臭毛病:“直接说,除非是我嫂子。” 顾凌无奈道:“贺远寒,你学长。他说在你的出国宴上我们就见过,不过我喝多了给忘了,前段日子在学校里也见过还是没想起来,昨晚聊了一通倒是想起来有这事了。” 可怜的顾凌老大难被父母逼着社交,只能背着沉重的笔记本去酒吧打卡,而贺远寒临时加入钢铁直男大军,假装去酒吧泡妞还洁身自好,结果好巧不巧撞上了,还摩擦出奇妙的火花。 纪哆对贺远寒只有尊敬与感激,“你们还说什么了?” 顾凌回忆道:“没什么啊,就是挺聊得来的。对啦,后来我想起来了,你大一那会老逃课,这个贺远寒还来找过我!你成绩那么烂,我还以为是你脑子笨,感情是不好好学!” 纪哆:“……”他悲愤得差点摔电脑,“我不笨!” 顾凌赶紧哄,发现效果并不好,纪哆已经气成了河豚,赶紧转移话题:“对了,那天来办公室闹的叫张超然的,是你们班副班长!” “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这个效果显著,纪哆气鼓鼓的腮帮子明显瘪下来,顾凌欣慰道:“我这么疼你,也没想起来,你记得你那时候闹着要以校园霸凌治一群学生吗?” “草!不是说证据不充分吗!”纪哆一拍桌子,又气成了河豚。 就是那次他认识的陈姜生,虽然人群像浪潮一般把陈姜生送给他,但用屁股想也能想出当事人的窘迫与紧张。纪哆认不出打头的人,围观的人那么多总能找出是谁,他当天就义愤填膺地找顾凌举报了,还信誓旦旦对陈姜生保证要给他出气! 校园霸凌是大事,顾凌立马汇报要求严肃处理。这事在结果出来之前当然得瞒着学生,在教职工之间非常轰动,然而校园霸凌要有实质性证据,诸如殴打欺辱,单凭一个食堂内起哄未免大题小做。 顾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纪哆明白连“记过”的标准也算不上,只能算了吧。 贺远寒说起这件事时,还很遗憾怎么就没人滥用职权替天行道,早点把张超然这个祸害给办了。 这是纪哆心里不可言说的梗,他一直对陈姜生心怀愧疚。 片刻,顾凌想完了,这下就算带他坐摇摇车也哄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纪哆:“再提摇摇车,就把你绑摇摇车上。” 陈姜生(迅速掏出小本本)记下:建一座摇摇车乐园。 第26章 配合调查 陈姜生和贺远寒并肩走入晦暗的停车场,远远看见纪哆趴在车窗上,迎上他们的目光时还吹了声俏皮婉转的口哨,笑靥如花,像一束强光撕裂万顷黑夜。 连贺远寒心底都不禁咯噔一声,不得不承认,纪哆的确有吸引陈姜生如痴如醉的潜质,最起码他从未见过陈姜生露出这种……堪称傻帽的笑容。 萝卜的标配是蔫儿坏的萝卜坑。 “学长!”纪哆老远就招呼道,“我送你回家吧!” 贺远寒想这就算了吧,嫌被坑得不够大?掏出车钥匙一按,不远处的车忽的Biubiu两声,改装的流畅尾翼非常潇洒,“不了,你送小生姜回去吧!”他十分有学长风范地拍了拍陈姜生的肩膀,趁此机会激流勇进大占便宜,“我把他交给你了,你晚上别欺负他!明天早上我要检查!” “哈哈哈!好!保证一定原原本本还给你!” 小生姜浑身僵硬,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纪哆准备让贺远寒先走,谁知道他却招招手,示意自己先走。纪哆一面开车一面夸:“学长人真好!” 陈姜生立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小生姜气怄了! “好好好!你最好!”纪哆赶紧哄。 回到家,笨重的新床垫束在玄关,挡住卫生间和厨房的大门。送货员只管送到家里,纪哆匆匆开车回来接货又赶回学校上课。 “来,先给搬卧室去。”纪哆招呼道。 陈姜生搬起床垫,一想到这意味着晚上要独寝了,就有点不情愿,磨磨唧唧。 纪哆为了防止金桔无差别攻击先把它抱起来,金桔趴在他肩头不慌不忙地挥爪子,陈姜生顿时噔噔噔,一放下床垫就闪电般地没影了。 永远失去了下半身幸福的金桔日复日斗志昂扬,把驱赶第三者的计划提上章程,不分白天黑夜地展开行动。它在与陈姜生之间的无烟战场中持续性占领上风,每每耀武扬威,都非常傲娇!革命胜利在望了! 然而今天它的胜利只持续了数秒,就莫名其妙地被丢到地上,铲屎的甚至在它前爪间塞了只剑麻球冒充自己,块头都不一样,以为它分辨不出来,简直当它傻帽。 连陈姜生都感觉到纪哆有点不同寻常,对他格外上心,不仅强势地帮忙切猪肉丁,熬炸酱卤子的时候,还拿了只小勺蹲在灶台边乖乖尝咸淡。 纪哆瞥见地上还有土豆,撸起袖子,“来来来!让我呛个土豆丝!阿姨的拿手菜。” 阿姨是一直照顾纪哆的保姆,半大孩子的胃是无底巨洞,刚吃饱出去打场球就能饿得头晕眼花。陈姜生是北方人习惯吃打卤面,阿姨是南方人,不会做各种面卤,就炒碟小菜下盆面条,添盘常备的卤牛肉,喂饱两个海量的小子。 阿姨最擅长的是酸辣土豆丝,纪哆只会这道菜,前提是阿姨备好素材。纪哆举刀笨拙地切土豆,粗细不一,土豆丝好像要下油锅的炸薯条。 陈姜生看他切菜,觉得有意思:“阿姨应该回家养老了吧。” “嗯。”纪哆应着,他对阿姨的情感更深,简直把阿姨当半个妈,“是说过要退休的,不过她也六十多要七十了,中介根本不敢收她,我记得还是我爸的熟人介绍的。” 令陈姜生倍感欣慰的是,吃饭时纪哆给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虽然生熟掺半。 不过还不止这些。 各自熄灯睡觉后,陈姜生宛如含着一口蜜,纪哆抱着伸头站在沙发床边,示意他朝里让让。 陈姜生屏住呼吸往外挪,给他让出里面的位置。纪哆从他身上爬过去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停滞了。 “哆、哆哥。”陈姜生战战兢兢,“我能抱你吗?” 纪哆冷着脸吓唬他:“闭嘴!睡觉!” “哦。”陈姜生非常失望,还以为能发生什么。不过纪哆主动陪他睡觉,完胜孤苦伶仃的金桔,这件事给他莫大的勇气, 金桔节节溃败,陈姜生正逐步占领高地! 几天后一个中午,陈姜生一时蹬鼻子上脸完全是金桔附身,找纪哆吃午饭。 纪哆怕他旧地重游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扭扭捏捏地要推诿,然而在固执己见上,一百个纪哆都不是一个陈姜生的对手。最后纪哆自己都是懵逼的,他怎么答应的? 食堂翻新后里外都焕然一新,穿一身最好送给垃圾桶的旧衣服的陈姜生还是个闷头学习的狂魔,纪哆万幸之余观察到陈姜生并没有不适,便无所谓了。 三楼是价格比较贵的小炒,学生通常钟爱物美价廉的一二楼,但看着堆得冒尖的炸排骨,根本没人排队的窗口,纪哆心想现在的学生都不会算账吗,这才是物美价廉的最高级别。 纪哆对炸排骨的独占欲简直要溢出来! 陈姜生赶紧约束筷子,坚决不对排骨下手,表示:“哆哥多吃一点。” “嗯嗯。”纪哆对他的眼力见表示龙心大悦,正吃着又接到陌生座机打来的电话,登时啪嗒,排骨都掉了,“该不会又是那个姓严的吧。” 陈姜生看来电显示,突然伸手—— “你干嘛!”纪哆慌里慌张,然而电话已经接通,那边很着急地“喂!喂!喂!” “喂,是纪哆吗?车牌号是容AXXXXX?” 纪哆疑惑地看了陈姜生一眼,才说:“是我。” “是这样的,有个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你什么时候方便来一趟科院路派出所,不过最好尽快。” “……哦,好,那我马上就去。” 陈姜生趁机拍了拍纪哆的手:“别怕,我陪你过去。有人欺负你,我揍他。” “你先换了班再说。”纪哆抽回手,赶紧电话通知顾凌让他帮忙请个假。 郁闷的陈姜生假装给“高手在民间的退役特警”保安队长打电话,其实是通知贺远寒下午划水,让他伪装一下见机行事。 午后科院路派出所无人问津,纪哆和陈姜生刚站在大门口,身后呲溜两声急刹,然后又是两声“砰!砰!”,车门被狠狠拍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拖拉机似的轰轰隆隆冲进来。 “警官!你等等我!你别走那么快嘛!我就问点话保证不耽误您!我爸爸怎么样了!你告诉我呀,我爸是无辜的!” 打头的警察一本一眼道:“目前证据确凿,除非你能拿出新证据推翻之前的结论,否则不要坐无用功了,请个好点的律师吧。” 陈姜生赶紧拉着纪哆后退两步,免得被波及。 然而纪哆越看后面的人越熟悉,低声问:“那个是不是严华啊,就你拍上墙的那个人。” 陈姜生又深深陷入被壁咚的耻辱中,大脑一片空白:“是吧。” 严华胡子拉碴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他根本没看见纪哆,或者说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一心都在巴结打头的那位警察身上。 纪哆和陈姜生在大厅等了一会,吃了闭门羹的严华悻悻地走出来,亟待翻新的派出所大厅都因为纪哆和陈姜生而熠熠生辉,接待台的女警花还热情地泡了两杯菊花茶,上演警民和谐一家亲,严华不想注意他们都不行。 “纪哆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严华气得面目狰狞,几乎是戳着纪哆的鼻子,“我爸是真心爱你妈的,你妈却冤枉他偷盗公司财产转移资金!他转到哪里去了!你说!你妈拿得出来吗!” 纪哆八风不动地端着一次性纸杯,满嘴汽油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都跟你说了,我妈不好惹,没看见我都不去惹,没事上赶着送人头干嘛。” “你!——” 陈姜生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别指人,不礼貌。” 严华看陈姜生仿佛见鬼,不知是不是那日的“如来神掌”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灵阴影,连狠话都放不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纪哆瞄了陈姜生一眼,夸道:“厉害。” “……在外面别摸我脑袋。” “哦。”纪哆环顾四周,趁机逮着心甘情愿的陈姜生一通狂撸。 警察终于来了,看见大厅快被搅和成了情人节求婚现场,气氛格外的诡异,只想凭空变一束红玫瑰让他们赶紧走吧,连忙:“咳!是纪哆吗?这边来。” 纪哆管不住嘴:“是什么金融诈骗案吗?我自首,我主动招供,请求警察叔叔宽大处理,警察叔叔我愿意做污点证人。” 陈姜生赶紧捂住他的嘴,横了警察一眼刀,低声警告道:“不要那么早就亮条件,降低谈判价值。” “……你们两个不要当着警察叔叔的面串供!”年轻警察非常无语之余,一不留神说错了话,“不是叔叔!我才二十六!是一起扰乱交通案件,有人报警,纪哆你在路上故意别车,破坏交通秩序,还造成交通事故。” 办公室里,警察冷静地拿出事故车辆的照片,“容A67K85,这辆车记得吗。” 纪哆一个开车小能手,就算是故意别车也能别出个无人知晓来,怎么可能被抓到证据,他刚想摇头否认三连,就发现这是那辆吓他不成反乱阵脚的倒霉白色宝马,气不打一处来:“是他别的我,要不是老子技术高手腕稳,我早就成车轮底下的亡魂了!左边是货车右边就是它,躲都没处躲,我开的还是一上高速底盘就飘的小破车!我还没报警说他蓄意谋杀呢。” 陈姜生沉着冷静不慌张,在纪哆的脑袋上胡撸一把,这才慢条斯理道:“警察,是谁报的警?这种情况,对方是想协商解决吧。” 第27章 凌善 车主是个才拿驾照月余的新手,科大自动化大一新生凌善,从校园一卡通看是个柔柔弱弱的大男孩,真想不到会在马路上兵行险招地“吓唬”自己。 凌善撞了车后一直隐瞒,最后还是被父母发现才实话实说,然后就有了纪哆故意扰乱交通秩序一说。 “车是他父母买的,家庭条件不错,倒不是缺修车钱。”顾凌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语重心长道,“不蒸馒头争口气,咽不下这口气,就是这意思。” 纪哆立马炸了,咆哮道:“凭什么!?” 电脑屏幕上被喷的全是口水,顾凌头大,慢吞吞擦干净,解释道:“死者为大,国情如此,否则你以为医闹哪来的,你这不是毫发无损吗,人家损失了就是了不起就是有话语权。” 纪哆拧上了:“那我要是撞车了,我也要求赔偿啊!” 顾凌义愤填膺敲桌子:“当然!师哥第一个带头给你要!” 纪哆欲哭无泪:“我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叭!” 噔噔噔敲门声响起,校长的声音传来:“顾?小顾?在不在?” 纪哆和顾凌面面相觑,为了争面子,凌家父母找上学校,这件事彻底把纪哆在校长那里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地位粉碎瓦解,连带看顾凌都不太顺眼,一周一次的全校会议上,所有人都看见了,校长死死盯着顾凌手捂胸口叨叨血压飙升。 纪哆眼珠子一转,机灵似鬼,立马往办公桌地下一钻,“踢我就掐你了啊!” “……”顾凌心焦力竭,感觉好像潜伏在敌人中的间谍,压力巨大,赶紧欢迎校长进来。 “呦!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那么久!”校长推开门,狐疑地扫视堆满书籍杂志的办公室,眼见那忒能蹦跶的小兔崽子不在,就觉得乖巧认真又身为生发吉祥物的顾凌分外可爱。他管不住手地摸了把顾凌软乎乎的黑发,瞬间像做完马杀鸡全身心都长舒了口气,散发出惬意与满足,“你说这头发要是给我多好,真是眼不见心不烦。” 顾凌倔强地憋着气,生怕下一秒咆哮着叫他滚蛋,觊觎自己的头发,还敢大声说出来,真讨厌! 纪哆撇嘴,有苦难言,委屈吧啦地抱着顾凌的小腿。 被乖乖摸头的顾凌迅速低头瞟他一眼,示意安分。 “□□有什么好看的!”校长指关节一下下砰砰砰敲着桌子,“你赶紧把那个纪哆搞定,人家家长都说了赔偿完事,总共也没多少,他钱不够你就先垫上,回头私底下我再给你。” 顾凌哪能要校长掏腰包:“不不不,我工资够的。” 校长土大款似的昂首挺胸,非常够义气:“怎么!瞧不起你家校长似不似,单身汉就不懂我们会藏私房钱的!我藏得都没处花,全贡献你们这群心眼不实诚的小崽子了。” 顾凌马不停蹄软了,心悦诚服:“回头就找您报销。” 校长满意道:“受点委屈就受点,都是吃委屈长大的,以后奖学金什么的先考虑他,咱们学校的名声就是天,天塌了总不能让学生扛!当然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校长的说法纪哆无言以为,他只能认输,给人家道歉赔款。 难道他该庆幸自己没丧命车轮底下吗? 难道凌善逼迫时就料定他能平安无事? 日历在纪哆的沉默寡言与低气压中一页一页翻过,小巧温馨的单身公寓像末日一般冷清萧瑟。连金桔都不再单方面宣布自己的主权,暂时同陈姜生握手言和约定来日再战。 陈姜生举着勺,勺里是喷香的肉汁淋大米饭,“啊——” 然而纪哆面无表情,目光陷入空虚。 下一秒,陈姜生Pia地摔了勺,起身坐到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整个人佝偻成龙虾,形成一个大写的不近人情。 不吃自己做的饭,陈姜生认真生气了。 “喂!”纪哆发现慢条斯理和认真生气的陈姜生都穿着难以击破的铠甲,根本不可能看透,真不知道平时龙虾主动剥开硬壳露出腹部白肉的感觉哪来的。他左看右看,发现此情此景只能妥协。尤其是对方是陈姜生,那就太容易了,好像任何妥协都手到擒来。 “别气了啊,我错了,我吃饭还不行吗!” 陈姜生镇定道:“哆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谈谈?” 正在扒饭的纪哆突然呛到,“咳咳咳——谈?谈什么?” 陈姜生拿出开会时震撼全场的内涵,表面上岿然不动,“对方有保险,根本不用掏钱,让你赔钱不过是出口气。” 纪哆想起来顾凌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狠狠瞪过去,噘嘴:“我不!我偏不!我就不!” “那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一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大一学生要对你下手?”陈姜生面无表情地说,实际上恨不得把那个人揪出来揍一顿,但这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只能用香甜的诱饵悄么声地给每个字下圈套,“哆哥你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怕上火吗。” 纪哆摸了摸干裂的嘴角,糊了一层菜油,沾了颗米粒,但确实有点疼。 陈姜生就是活生生的乌鸦嘴,第二天清早纪哆就上火了,嘴角起了个小泡,张嘴喝口水都疼,那感觉简直像嘴被缝上后强行撕开。 纪哆连骂人都张不开嘴,只能用眼神表示他深深的怨念,他以为他的眼神很可怕,其实琥珀色瞳孔含着一汪春水,像只柔软可欺的巨型布偶。 陈姜生看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结果被纪哆一路追打到停车场,纪哆爪子不长眼,还给他脖颈上挠出块十分可疑、形状又蕴含深意的红斑。 不知为什么约见凌善的过程意外的顺利,凌善甚至主动提出不叫家长和老师,在校外见面。 赴约前陈姜生甚至做好敌人有诈的准备。 而纪哆不认为一个看起来清秀的青年能掀起大浪,嗤之以鼻:“你当人家是金刚芭比啊,是的话就赶紧脚底抹油跑好吗,还敢跟人家打架斗殴!” 凌善约在科大旁的奶茶店,面前摆了三杯奶茶。 纪哆见到他时顺便给陈姜生一个“你多虑”的目光。 凌善像个营养不良的未成年,目测比纪哆还矮一头,在不断的“欢迎光临”声中,惶惶不安地环顾,双腿止不住颤抖,正努力把自己湮没在人流的嬉笑中,说不定语气稍微重一点都能吓得他当场昏厥。 “别吓唬他啊。”进去前,纪哆严厉警告陈姜生,“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不许握拳!” “哼!”陈姜生乖乖抽出双手,生闷气了。 纪哆哄受惊的流浪猫非常有经验,他整个人就像张巨大的安抚毛毯,轻盈地出现在桌前:“凌善你好,那我们就坐下了,这位是我朋友,之前也是科大的学生,他人特别好,看起来凶其实就快棉花。” 为了验证陈姜生是块棉花,纪哆还捏了把他的脸。 陈姜生:“……” 纪哆差不多要怀疑凌善被点了穴,半天过后凌善才仿佛上足了发条,才慌慌张张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砰一声摔倒。奶茶店平地一声雷,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焦过来,未免带了点茶余饭后找乐子的意味。 凌善明显的浑身僵硬,这种众目睽睽的场面似曾相识,纪哆立即上前从善如流地扶起椅子,整个动作像极了高端西餐厅里的绅士,让被灼灼目光击伤的凌善眼底一亮。 奶茶店恢复火热,凌善显然放松下来,点点头:“两位学、学长好,我这次其实……是想道歉的。我本来是想自己找保险公司把车修好,这样爸妈也不知道,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只是太关心我,真的很对不起。之前一直不敢说,但我在家里想了很久很久,决定承认。” “当时车不是我开的,纪哆学长,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做那种事。当时在车上的是张超然,他是我们班的辅导员,他下车的地点是监控死角,拍不到。我一点都不想借他车用,我妈才给我买一个月,可除了回家我根本摸不到车,连油都要加满还要洗好。” 桌下纪哆悄悄戳了戳陈姜生大腿,此情此景下的凌善同当年的陈姜生有几分相像,不过陈姜生缺乏他这种走出迷宫的决心与勇气。 不过幸亏,陈姜生有纪哆。 他们如此幸运,周周转转最终回到彼此的怀抱。 凌善看了看松了口气的纪哆又看看依旧铁面无私的陈姜生,紧绷的双肩也放松下来,“我马上回家就会对爸妈说清楚,他们不是不讲理的人,学长放心。” “有个问题。”纪哆伸出食指,“你不借就是了,为什么借?一辆宝马,就算是最好的朋友借一下也要考虑考虑吧。” 纪哆在国外是有车的,里昂跟他兄弟相称,每次张口借车就结巴。 难怪都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岂止啊! “我有把柄在他手里,只不过再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张超然似乎特别喜欢拿这种事说是。”凌善的双颊竟然泛起红晕,扭扭捏捏片刻才开口,“我喜欢男孩子。” 纪哆心里登时警钟大作,觉得为了以防万一带陈姜生过来撑场子真是大错特错。他非常过河拆桥,希望陈姜生原地消失,那么个龙章凤姿高大威猛的男人,浑身散发“天塌了也有我呢”的可靠安全感,放在室外简直招蜂引蝶。 凌善又说:“学长们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我不会跟我爸妈出柜的,只会说张超然威胁我,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爸妈会处理的很好!他们很疼我,也眼里容不下沙子。” 他说的是事实,第二天纪哆就接到派出所电话,还是那个年轻警察,通知他报案人主动撤销,并摆脱他们传递一句“抱歉”,让他放心。 又过了几天,科大官网上挂出解除与张超然雇佣合同永不录用的消息,这下他就算想考科大的研究生都会被刷下。 纪哆是在数学课堂上看到这一消息的,等老教授宣布下课,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后门:“那个小学弟说是来找你的。” 第28章 1 凌善在后门笑嘻嘻地招手,咧出标准八颗小白牙。 纪哆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边走边想,这气质变化挺大,果然挺起胸膛做人比改头换貌都管用,说被夺舍他都信。不过自己也是万栖寺一日游的主儿,佛光庇佑,百鬼不侵。 研究生教学楼没有大学部那边热闹,门前冷落鞍马稀,课间也要把争分夺秒搞学习的政策贯彻到底。凌善示意谈话内容要保密,楼前面有小花坛,去那里吧。 纪哆当然说好,“你爸妈没打你吧?” “什么?我又不傻,这种时候出柜。”凌善彬彬有礼地笑道,还是难掩心中得意,“辅导员……就是张超然,他似乎特别喜欢用这种事威胁人,单我们班就有好几个,真的假的都有,大家都怕被他曝光,他就抓着我们这点鹌鹑似的心里。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被人当成要挟的把柄才最可怕,当时就想着但我愿一死永除祸患。” 纪哆听完之后心中燃起无法言表的敬佩之情,战旗都竖起来了,只能竖起大拇指。 凌善看着他的大拇指明显一愣,旋即羞涩又飞快地瞄了下左右,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伸出拇指同纪哆对了对。 纪哆:“……” 片刻,凌善的手指不安地揪着裤腿缝,却神色自如地问道:“学长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全当赔罪。” 除了春心萌动,狗粮的种子像蒲公英一般播撒到神州大地的角角落落,纪哆想不出第二个导致凌善突如其来转变性格的原因。 于是他果断拒绝:“不了,凌同学,学习要紧,期末在即,当心挂科。” “可……”凌善疑惑不解地眨巴眼。 纪哆义正言辞,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有些老师真的是不讲理,说挂你就挂你,相信师兄!再说你不是请过了吗,你我都是受害人,受害人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还讲究啥,回去上课吧,去吧。” 凌善迟迟不动,一丝疑窦默默地划过心尖,留下一阵有口难言的瘙痒,他委屈地问:“师兄为什么要赶我。” “……”纪哆对这一招真的毫无抵抗力,否则也不会一回国就被陈姜生从登堂入室发展到大被同眠了,他扶着额头,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是想赶你。” “没关系学长,听说你也是那个……” 纪哆立马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从哪儿听说的?” “就是张超然啊,他说在路上跟你是开玩笑的时候不小心说秃噜嘴了,你们是同班同学是不是,他说……”凌善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不定,有点羡慕,“还有男孩子主动追你给你写情书。” 那他一定没告诉你追我给我写情书的也是受害人,纪哆非常坏坏地想,我才不给你们同病相怜再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白日慵懒,没成想凌善扭扭捏捏,恨不得把自己拧成□□花,咬着下唇道:“那学长我追你好不好。” 纪哆:“……” 这真是有史以来纪哆第二次收到这么直言不讳的表白了。 该说现在的娃娃都直言不讳,完全把老祖宗矜持的古训抛之脑后,还是当下盛行多撒网广捞鱼,能捞一条又瞎又蠢的胖头鱼是一条。 纪哆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小零吧。” “学长说什么呢。”凌善声若蚊蝇道,两颊迅速飞起阵阵潮红,“嘤嘤……人家当然是啦。” 纪哆仿佛提裤不认人的渣男,板起白净俊俏的小脸,极力冷酷无情道:“那就不行了,我也是零。属性相同怎么上床,别浪费时间了,零生不值得。” 他转头就要走,凌善赶紧挡在他身前,一脸幼稚道:“可是你可以为了我做1啊。” 纪哆继续冷酷脸:“你也可以为了我做1。” 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二的凌善努力抬头仰望,打量比较身高块头差,沉默片刻后,带着俨然遭遇十万点暴击后的里崩外溃,黯然神伤道:“……我做不到。” 纪哆长舒口气,万幸。 是夜星斗满天,从纪闲云的病房窗口恰好能看见耀眼夺目的北极星。陈姜生临危受命被召回家吃饭,纪哆得以跟里昂无顾忌的电话。 里昂在他自己家的火锅店当服务员,正是店里生意如火如荼,他端着盘子聊着天,乒乒乓乓声中整个一风里来雨里去:“心理医生真不看啦!” “这个还是再说吧。”让纪哆独自一人面对黑化一般的陈姜生,还真有点困难。没有纪闲云做坚实后盾,寸步难行。 里昂说:“那就关我屁事,随便你咯,反正我过去一定要睡沙发。” 陈姜生已经在沙发上安居乐业了,纪哆十分为难,迟疑道:“打地铺不也挺好的吗,就睡我床边,小毯子留给你呦,儿子发情时卧室内唯一没日过具有重大纪念意义的小毯子!” “我不!你竟然把我儿子日过的具有一生纪念意义的小被子小枕头小床垫统统扔掉了,它伟大又和蔼的爸爸可是立誓要为它建一座博物馆!男人的第一次有多重要还用我提醒你吗!娶了后爹忘了儿,渣爹!我要收集证据请求法院重判抚养权!” 整间病房都是他愤懑不平的控诉,经久不散。 “……”纪哆简直怀疑他爸要一跃而起,拦都拦不住,掐着他的脖子怒吼为何他会成为渣爹,是当爹的没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吗。 纪哆今天可真是一渣到底,报应不爽,他只能无可奈何道:“可是,你儿子离了我不吃不喝啊。” “……”里昂在一张张桌子之间轻松利落地飘移,手中的空盘杂技般垒成高高的一叠,半晌终于悲愤道:“你到底对我儿子下了什么蛊!” 陈姜生踩着零点的钟声回来,在玄关换着鞋,就见卧室里逗猫的纪哆啪嗒啪嗒地迎过来:“没带西瓜。” “没西瓜也能接你啊。”纪哆立即说,“我吃过夜宵了。” 陈姜生看见他喉咙滚动一下,显然在吞咽口水。然而纪哆却蓦地踮着脚尖凑过来,在他唇边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是个极近的距离,他甚至感觉嘴唇动一动,都能带来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之吻。 纪哆收回去,耷拉着脸:“喝酒啦。” 陈老实同志一出差就跟男人留恋风尘似的忘乎所以,暂且把儿子和那个无名“小可爱”抛之九霄云外。陈姜生不用担心被突袭敲门了,暗自松了口气。 一走月余的陈老实终于回来,今天晚上就做东请公司领导班子吃饭,都是一起打拼几十年的老友以及下一辈,倒也没什么见外的。陈老实是不能喝的,陈姜生不得不象征性地敬酒。 陈姜生食中指比划了个两三厘米的长度,腼腆害羞道:“只喝了一杯白酒,这么点,可能浓香型味道比较重。没办法,来了好多长辈。要不今晚你回屋睡吧。” 纪哆盯着他看了足足好几秒,连卧室上蹿下跳找存在感的金桔都倏地静悄悄的,明亮的星斗也在屏息静听。 “不。” 一声清脆动人。 陈姜生咬咬在高浓度白酒中麻木的舌头,还是藏不住心满意足的微笑,只能趁低头咧嘴。 “早点睡吧。”纪哆打了个哈欠,去客厅铺沙发床,酝酿了一晚上的草稿正在发酵,肚子仿佛一口闷了足足两升可乐那般胀气。 陈姜生仔细刷了两遍牙,感觉牙龈都在充血,清新的薄荷绿茶牙膏香中,总是感觉还残存着酒臭味。他洗漱好时客厅熄了灯,只有墙角昏黄的小夜灯孜孜不倦,照出暖洋洋的春色一片。 纪哆睡觉习惯纯黑的环境,为了以防万一抽屉里备了一打眼罩。陈姜生蹑手蹑脚地关了灯,他小心掀开被子一角刚钻进去,纪哆正好翻身,杏眼半睁。 “哆哥,你闻闻我还有味儿没。”陈姜生蜷缩着,说话时舌头都在打卷,故意字字诱惑道。 纪哆只是惬意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没有了。” 陈姜生被黑压压乌云罩顶,语气中充满无边失望:“你根本没有闻,你在敷衍我。” “闭嘴!睡觉!”纪哆陡然圆睁杏眼,低声怒道。 这下陈姜生不仅闭嘴,连眼睛也闭上了。 好像非常害怕,小心肝都被吓得一颤一颤的。 纪哆无语,心想你之前的气场哪来的,忽的凶巴巴地问:“喂,你是1吗?” 陈姜生震惊:“嗯!?” 纪哆冷不丁后悔一时冲动,哼哼唧唧地要闭眼睡觉。 陈姜生怎么能让他睡呢,不依不饶地挠他,同时低声细语地讨好道:“哆哥,哆哥,你醒醒嘛,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哆哥?哆哥?” 纪哆蓦地屈膝踹了他一脚,然而他已经踹不动陈姜生了,反倒是自己因为力的反向作用东偏西倒。他忍无可忍,终于暴跳如雷,猛地坐起来,一叠声质问:“你是1吗!你是攻吗!” 黑夜中,陈姜生静静仰望,然而内心强悍如他也撑不住了,拼命闭嘴的同时,肩膀止不住狂颤。 当下纪哆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掐死他,然而掐死了他还要处理尸体还要坐牢,得不偿失。于是他躺下来卷卷被子,背过去不理人了。 “如果我不是呢。”陈姜生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才问。 就听纪哆闷声闷气地不屑道:“做1有什么难的。” 这一晚对陈姜生而言可以光辉灿烂地载入史册了,睡着都能笑醒。 然而纪哆是能让他的心情坐过山车的人,他说:“对了,里昂马上要回国,我邀请他来家里了,我马上就搬回卧室去睡。你要是说秃噜嘴了,以后就跟金桔睡吧。” 陈姜生的心情真是急转直下,Duang一声坠到谷底,十分想一口气憋死。 第29章 晚会 里昂家的火锅店为保证原汁原味,原材料都要他们亲自回国选材,一锤定音才能寄过去,而里昂已经成为合格的火锅店继承人了,虽然他一心想当天文学家。 一位备受尊敬的天文学家同时身兼传承火锅的伟大责任,用里昂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酷毙了,势必有无数俊男靓女前仆后继地要给他生猴子。 “男孩子生不了猴子。”这是沉着冷静的纪哆冷若冰霜敲击他的第一弹。 “你长这么大了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第二弹。 “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叭!”最后的暴击。 朋友就是越损越友,里昂心想,同时噗地口吐鲜血,也认清了赤|裸裸的现实。 不管怎么说,里昂要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陈姜生再怎么反抗都是无用功,他也不能提出让里昂去宾馆的无理要求。毕竟纪哆作为主人,理应付住宿费,他实再不想看见纪哆为一篇兔尾巴般的文章过审而拼命揪头发。 那头茂密的软发根根都是属于他的。 他不愿意承认对里昂有点嫉妒,但他想国内外消息不通,里昂或许有所耳闻,但秉承疑罪从无,里昂并不能很好的理解纪哆所犯的错误在国内是无法原谅的。 这几天纪哆提前搬回卧室,金桔为庆祝浪子回头到处撒欢,蹦跳声让楼下不堪其扰,最后甚至一家三口——父母四五十,早婚早孕的儿子五大三粗,说话几本靠吼,咚咚咚地敲门说理:“你们家孩子是不是太闹腾了!整天在家里跺跺跺!” 纪哆叉腰一脸清高,以为他们无中生有:“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我们哪有儿!呜呜呜——” 陈姜生赶紧捂着他的嘴抱他进客厅,对一家三口赔笑脸:“不好意思,儿子最近是有些兴奋比较调皮,马上就教训!” 金桔龇牙咧嘴,十分想给这个在外人面前满嘴跑地铁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纪哆后知后觉是金桔太闹腾了,袖子还没来得及撸,金桔见亲爹都要磨刀霍霍向猪羊,赶紧哆哆嗦嗦夹紧尾巴,四下找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地了。 送走了气势汹汹的一家三口,陈姜生则像心焦力竭的合格继父,安慰恼羞成怒的纪小妻子:“金桔还小不懂事,随便教训两句就好了,你是做大人的千万别动手。” 纪哆“哼”地扭过头去,想起被尿了一床的恐怖经历,流水的钞票铁打的金桔,当下恨不得抄起鸡毛掸子揍它一个屁股开花。 等纪哆翌日去上课,才算消气,中午下课他收拾书包,丁夏忽的找过来:“中午我请你吃饭吧,食堂随便挑,出去吃也可以。” “……”纪哆还以为那日说清楚了,手下动作一顿,笨重的书差点砸了脚,红着脸说,“这个不好吧。” 丁夏噗嗤一声笑了:“哎呀瞧你脸红的,我是有事相求!” 纪哆顿时哭笑不得:“那你说吧,吓唬我干什么。” 丁夏说:“那个元旦晚会,我们研究生部也要出个节目,虽然晚会的大头是大学生,咱们学业也忙,好多同学都开始帮导师做事了,但这是传统啊,到时候校领导都要去看的,必须不能给咱们研究生丢脸!” 纪哆对女孩子是无有不从,自然“好的好的”,“出什么节目,需要我帮忙直接吩咐。” 丁夏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笑道:“那你跟乔朝一起合唱首歌吧!咱们研一也就你俩的颜值能打了!你们务必要给我们争光啊!” “不是,我不会唱歌啊。” “怎么可能,你就别谦虚了。”丁夏热情道,乔朝的极力推荐如在耳畔,而纪哆果然像印象中的那般容易害羞。她心地善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当枪使,天真无邪道,“乔朝都跟我说了,他说你特别会唱歌,你声音还那么好听,能不会唱歌吗!” 纪哆摸摸鼻子吞吞吐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跟你说,但……” “当我求你了纪小哆同学!乔朝害怕一个人上台,他说你不去他就不上台了,求你了!”丁夏双手合十,拼命哀求。 纪哆虽然不明白丁夏是夸大其词还是实话实说,但他的确不会唱歌,也不知道乔朝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唱歌,校园十大歌手没有独自登台的勇气?打死他都不信。不过他更没办法拒绝一个小姑娘的苦苦哀求,否则他心都要碎了,他只能挠挠后脑勺,妥协道:“好吧。” 丁夏眉飞色舞:“太棒啦!这个是乔朝选的歌,你看看!” 前不久张超然打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请求乔朝帮忙,他既舍不得提供食宿的辅导员工作,更怕档案被记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乔朝并不想帮忙,而他也无能为力。 “怎么会呢,你跟陈姜生关系那么好,他肯定会帮你说话的啊。”张超然慌不择路时,依旧能说到重点,他知道乔朝喜欢陈姜生,又非常了解乔朝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你在他心中地位那么重,他肯定无有不从啊。” 乔朝完全沉浸在假想的喜悦中,他是赞同这种说法,但帮张超然说话,不是抹黑他在陈姜生心中的印象吗! 他没有回答,张超然以为得逞,继续说道:“你帮我跟他求求情吧,他肯定恨纪哆的啊,我当时只是想帮他出气而已!你跟他说一声,他肯定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只要他帮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不给纪哆好日子过……” 乔朝胡乱应下,其实并没有帮他说话,毕竟他还是要在陈姜生心中树立一个美好的形象。他本来就不看好张超然这个人,自以为有点聪明罢了,陈姜生喜欢的是他这种人畜无害不会咄咄逼人的,张超然一开始就犯了大忌。 不过乔朝容不下纪哆,尤其是在发现纪哆失去金钱的加成后,诱人的光环依旧长盛不衰,分明就是个小狐媚子,妄图借陈姜生的钱和旧日感情翻身。 乔朝想让陈姜生认清楚自己才是更优秀,所以他准备在元旦晚会上一展歌喉,同时让纪哆丢尽脸面。他也是在大学时听说纪哆不会唱歌,后来偶然发现纪哆五音不全。尤其是纪哆一定无法拒绝一位美丽善良女孩的邀请,更让他相信一定会在晚会上把纪哆比下去,让陈姜生对自己另眼相看。 纪哆五音不全这事,他并不羞于启齿,相反的还非常热衷于展示一下魔音灌耳。不过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有合唱比赛,他有一次还做了领唱,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纪闲云会一字一句不厌其烦地教他唱歌,后来陈姜生也会。 纪哆才说自己要在元旦晚会上一展歌喉,没等进一步描述问题,陈姜生就主动说:“那我教你唱歌。” 于是金桔开始疯狂挠墙。 纪哆也对他的押金彻底不抱希望了。 “先是~沉~默~~长~~~了~后来~吻~也~~停~~了~” “先是~~沉默~长~~~~~了~后来~~吻~~也~停~~~~了!” “不对哆哥,咱们一半一半地来好了,预备——先是~沉~默~~长~~~了!” “先是~~沉默~长~~~~~了!” “还跟之前一模一样,你得仔细听。” “……” 陈姜生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小车从井然有序的车流中抽身而出,呲溜一声停在马路边,纪哆恼羞成怒把陈姜生胖揍一顿。这天路上的车流和行人都看见有辆小车在青天白日里狂颠。 太不要脸了! 五分钟后,陈姜生捂着满头包,委委屈屈不吭声了。 “行了,元旦晚会给你留个前排,满意了吧!”纪哆凶巴巴地哄道,真得不偿失,明明是他先惹自己,挨了揍还得哄,娇气得要命。 陈姜生见好就收,立马不委屈了,“嗯好,这首歌独唱很好听,哆哥你台上一定很帅,情书又要收一打了。” “合唱,双人合唱,放心你哆哥只是陪唱,主唱是乔朝,你记得吧咱同学,都是大学霸,期末跪着叫‘爸爸给露题’的人都能有一打。”纪哆说,“他还是校十大歌手呢,你是没见过,以前挺土的不知道怎么了一夜暴富,好多人都传他中彩票了,当然也有些不好的说法,人呐。” 陈姜生一点都不想去了,不过人在台上是看不清底下人的,他说:“也许是勤劳致富,善良的人会有好报。” 他知恩图报,就像纪哆知错就改。 “乔学霸人是挺好的,借作业二话不说就给抄,多少人靠他低分飘过啊。”纪哆感慨,炫富什么的还是不说了吧,“对了,你头怎样了?” 陈姜生一愣:“什么?” 纪哆连珠炮似的:“不提他我都忘了,你不是撞到头了吗,别装傻,缝针了吧,话说我听说缝针的地方头发长不出来,真的吗?你不会真秃了一块吧,让我瞅瞅。” “你看路!”陈姜生无奈,引着好奇的爪子到后脑勺,那一处至今都有明显的凸起,像平原上突然冒出的山丘,“没秃,缝了八针,很快就长出头发了。” 陈姜生发量很多,发质坚硬,纪哆后知后觉他的发型干净利落很趁气质,问道:“你头发哪里剪的。” 陈姜生习惯了他飞跃性的思维,他都是每月去一次理发会所,经常遇见大屏幕上才能看见的面孔。他说了家金融街附近的理发店,特价洗剪吹39.9。 纪哆暗暗记下来,是得好好打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歌是《积木》,最近在听,随便挑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谢谢各位!携手小金桔一起鞠躬~~ 第30章 哆哥 车小的坏处就在这里了,里面干什么事,整辆车都要抖三抖。纪哆还要把陈姜生接回家,再掉头去机场接买特价机票勤俭节约特别持家的里昂。 这天气里昂还穿着单衣,脖子上挂着粉色颈枕,坐在巨型行李箱上玩手机,离远看非常像头壮熊。 他和纪哆简直有心理感应,老远就抬起头,愉快地吹口哨,一时间整个出站口都看着他俩。一有观众,里昂还得意上了,一边跳踢踏舞一边吹四不像的小曲子。 纪哆只想找地缝钻,硬着头皮低声招呼:“赶紧走吧。” 里昂上半身都是端盘子练出来的肌肉,一手拉着半人高的行李箱,一手热情地揽着纪哆,仿佛护崽的老母鸡,“走赶紧回家,哥给他准备了个下马威。” 纪哆嘴角一咧,心想谁给谁下马威还不一定。 里昂看见纪哆的车时满脸嫌弃:“我在经济舱蜷缩了几十个小时,还要在车里缩着!” “我们小巧,但我们内部空间大!”太气人了,纪哆为宝贝小车打抱不平,“浓缩都是精华,不乐意坐自己打车。” 里昂迅速上车,好不容易省了点钱。 车到家门口,里昂取下行李箱,拉到车前才发现纪哆并没有下车,“你不来?” “嗯,学校里还有事。亲,非去不可。”纪哆认真道,“去吧,晚上回来我会买涮火锅的食材。” 里昂长着颗对得起他身材的胆,十分外强中干,像只窝里横的巨猫。天气干燥,肉眼可见巨猫炸毛了。他试图往车上挤:“我跟你一起去买吧,专家知道什么食材新鲜。” 然而车门锁死,纪哆冷酷无情地说:“你别这样啊,我跟他说好了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你不欺负他就行了,至于吗,我都不怕他。” “你怕他日子还过得下去吗。”里昂幽幽道,“你怎么可以把我丢给陌生人,它二爸,咱们虽然离婚了,但我没亏待过你吧,儿子抚养权也给你了,生活费也没短过一回,你怎么就那么丧良心呢。” 纪哆咆哮:“拉倒吧,谁不顾儿子心情哭着要留它下来,嗷嗷叫着不许我带走!结果又哭着把它送上飞机,它才两岁!两岁的娃独自坐飞机,叫爹爹不在,叫娘……” 里昂回忆起从来都是他单恋小金桔,顿时心里滴血。 纪哆趁机一个漂亮利落的掉头走了 里昂垂头耷脑欲哭无泪地走进电梯,旋即咳咳两声,挺起壮硕的胸膛,雄赳赳气昂昂,结果陈姜生一开门,又迅速干扁下去。 陈姜生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带着温润的书卷气,哪怕不忽略他的极力隐藏在衣服下却显露无疑的身材。他弯腰拿出拖鞋,谦虚地说:“你好,里昂哥。” “哼。”里昂还记着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冷哼道,“你管纪哆也叫哥,是见谁都叫哥?那么多哥叫的过来吗。” 陈姜生稳压他一头,解释道:“你说哆哥?哆哥是纪哆的小名。” “嘎?” 陈姜生太了解纪哆的性格了,不由自主露出好玩的笑:“纪哆小名叫‘哆哥’。” “我去,这小屁孩!”里昂顿时大怒,“他说所有人都喊他‘哆哥’不是开玩笑的!” 陈姜生把行李箱推到卧室门口,金桔被滚动得庞然大物吓得一个机灵,当场石化。竟然没第一时间躲,陈姜生有点奇怪,不过纪哆的朋友要紧,他还巴望套点趣事出来,“是啊,这是一直照顾他的保姆那边的习俗,无论男孩女孩都叫‘哥’。不过他觉得占便宜就够了。” 里昂压根没听,一阵风似的冲进卧室,轻轻松松举起金桔,两眼直冒小心心,语气像油腻大叔诱拐美少女:“嗨宝贝儿!” “……”陈姜生一身鸡皮疙瘩。 “呜呜呜飞高高喽!Ginger!呦吼!飞高高!” 陈姜生:“!?” 里昂跟金桔玩起父子游戏,金桔被撂到空中,里昂再精准地接住,满室猫毛和豪爽的笑声,金桔则像个重度恐高症患者,骇得浑身紧绷连叫都不敢叫。 这是什么塑料父子情,陈姜生一手扶额,难怪死活不跟你。 陈姜生准备把厨房里切好的水果端出来,脚下忽的沉甸甸如灌满铅水:“等等!你叫它什么!” 里昂兀自不察,愉快地噘嘴亲金桔额头,看金桔满头乌漆嘛黑的波浪线,彻底坐实了变态油腻大叔的地位:“Ginger!亲爱的Ginger。” “……”陈姜生英文极好,同英语系合作伙伴交流无障碍,连俚语和口音都难不倒他。纪哆用自己的名字给他的猫命名? 其实这不算什么,小时候班里有个作威作福的小胖子,家里小区也有只吠他的流浪狗,他讨厌小胖子和流浪狗,就用小胖子的名字给流浪狗命名。 可纪哆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还撒谎。 小骗子果然没忘记他,陈姜生美不胜收,这下睡着后又能笑醒了。 学校下午在大礼堂有一场演讲,请的是位物理学家出身的科幻作家,顾凌觉得纪哆有必要听一听,还给安排了前座以及讲座后的接待资格。 纪哆兴冲冲地拉着顾凌坐到前排,听了二十分钟,就受不了千篇一律哄小孩的套话与无脑的自吹自擂,两人面面相觑。 顾凌一脸抱歉地撇嘴,然而大礼堂里作家正讲得激情澎湃,非常煽动人心,人人都屏住呼吸听得热血沸腾,仿佛下一秒就能拿起笔杆子享誉全球。 趁演讲到中途,优雅的女主持人宣布中场休息,纪哆和顾凌猫腰溜走了。 这个点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巍峨的罗马风格大礼堂前空无一人,一阵寒风扫落叶,纪哆和顾凌互相瞅着对方的尴尬,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觉得他应该是请了枪手。”顾凌笑够了,实话实说,“不过这种演讲,难怪那么火。老师就该积极宣传一把。” “哈,我爸写那本大众天文科普读物是被编辑朋友逼的好嘛,别说自夸自擂了,样书到手他看都没看就锁起来了。”纪哆无所谓道,“我爸那人只适合编教材。” 顾凌说:“那你加油。” 纪哆哭笑不得:“我只适合哄小朋友,儿童读物!就咱们合伙写的那个,编辑前两天还找我,说读者平均年龄年龄大幅度下滑,收件箱里还出现了大量小学生的信。” 顾凌没听懂,睁大眼睛看他。 “好事!”纪哆无奈道,“编辑没敢直接跟你联络,但他的确拐弯抹角地表示希望‘我’保持风格,继续保持下去。” 顾凌蔫头耷脑,无比失落,连纪哆都忍不住以下犯上揉揉他的头。 顾凌的文章就像他的选修课一样高深莫测,但是读者和大学生的反馈程度不同,读者一知半解不明觉厉,不好意思说看不懂免得显得自己太笨,学生们交通俗易懂的高中作文,顾凌就以为他的科普到位了。 心灰意冷的顾凌在办公室待不住,左右翻翻,忽的在一本字典般的书中发现一沓门票,顿时像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金鱼,喜出望外地往纪哆胸前一拍,豪爽道:“给,拿去玩。” 一沓眼熟的万栖寺门票,幸亏没有时效。纪哆对顾凌的古板无话可说,转念一想可以带里昂去玩,便接下了。 顾凌又开心成一头出门遛弯的哈士奇。 纪哆:“……”他可真好哄,比家里的陈姜生好哄多了。 等纪哆大包小包拎着食材回去的时候,家中的角角落落都充满了火锅味。 之前还信誓旦旦要给陈姜生下马威的里昂意外地跟他和谐相处,还宛如大哥哥般耐心教他袋装火锅底料的再加工处理工艺,“独门秘籍,概不外传!” 两个人在厨房,齐刷刷盯着纪哆。里昂说:“哆哥,小哆哥,回来了。” 这语气,纪哆心里咯噔,看着陈姜生:“你把名字的事告诉他了!” 里昂抢话,正儿八经地自我介绍道:“以后叫我昂哥。”他亲切友好地拍拍陈姜生的肩膀,“这位是你生哥,哆哥以后一定要记得叫人啊。” 纪哆:“……” 纪哆深埋于心中的那点小九九被这混账玩意毫不留情地曝光,咬着嘴唇愤愤地跺脚:“我看儿子去!” 金桔躲在卧室的飘窗台上,窗户大开,猫生无望,要不是大脑袋尺寸刚好比防盗窗的间隙大一圈,它应该十分情愿化作流星雨绝美地一跃而下。见到纪哆,它如见救星,颤巍巍地挪了挪大屁股,眼眶止不住泛起汪汪泪花,三瓣嘴一耷拉:“喵——” 纪哆登时勃然大怒,蹬蹬蹬冲进厨房:“里昂!你个渣爹!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带玩它举高高!你这样子还想争它的抚养权!没戏!我告诉你!这辈子都别想!” 被抓包的里昂恨不得原地消失,羞愧难挡,只能用力切土豆发泄。 陈姜生全程忍笑,双肩止不住颤抖,快憋出内伤了。 纪哆冷冷一笑:“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陈姜生埋头不语,半晌才一摸鼻子,意简言骇地解释:“有大猫咪。” 第31章 火锅底料 里昂给纪哆带了半行李箱火锅底料,堆在客厅茶几上,场面十分震撼,像千万只红彤彤的辣椒在奔腾。 他家特色是牛油麻辣火锅,滋味可想而知。 纪哆惊呆了,哐当一声下巴掉地:“这些吃完了菊花还有的治吗。” “……”假装认真看书其实专心偷听的陈姜生,差点手滑刺啦一声撕了书,感觉内心深处的心猿意马要把他五马分尸才算完,为什么要提那么敏感的字眼,是暗示什么吗。 里昂“嗨”了一声,端着凉茶咕噜咕噜地大口灌,摆摆手:“在我家帮忙那么多次了,还没吃够吗,留你送人的。” 他家打烊之后,通常大家伙聚一起用剩下的食材涮火锅,随便吃。 纪哆只是没想到里昂回国还念叨着自己,感激涕零,差点当着陈姜生的面给他个熊抱。不过纪哆的朋友不多,这些岂止是够分的,还能分好多。 次日清晨,里昂还在打着震天响的呼噜闷头大睡,纪哆和陈姜生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纪哆说:“车厢里的那三大袋,学长一袋,你们保安队分一袋,剩下一袋带回家。”他昨晚就做好了精打细算。 陈姜生当然说好,拎着三个塑料袋怡然自得去上班,除了贺远寒那一袋是原模原样给他,其它两袋都被他均分了。 贺远寒是正经南方人,口味寡淡又偏甜,一点辣都不能吃,本想拒绝,转念一想顾教授口味重又嗜辣,正好送给他,道了声谢美滋滋地拎走了。 于是这天白天,纪哆砰砰敲响办公室大门,没等应声就十万火急冲进来:“这是我大学同学送我的礼物,分你一份,不谢拜拜!我上课去了!” 话没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最后一句还是从走廊里传来的。 留下顾凌孤单地对着一大袋火锅底料飙起两行宽面条热泪,他家师弟果然人美心善,狂风骤雨都没打歪了。结果晚上收到贺远寒一起去酒吧喝一杯的微信,贺远寒还说有好东西给你。 太好了,我也有东西给你。顾凌回道。 是夜月明星稀,两人看着对方手中相同的塑料袋,内容物及包装也一模一样,一时无语。乌漆嘛黑的停车场里,两辆普通的轿车后门大开,整个场面怎么看怎么像鬼鬼祟祟的非法地下交易。 “你……你的也是纪哆给你的?”顾凌咽了口唾沫,忽的心塞,感觉像提前回家本欲给男友一个惊喜,结果还没进门就看见陌生男人的鞋,“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那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嘎?”受到质问的贺远寒反应迟钝,有种忘记删除可能引起对象不爽内容的短信的错觉,忙不迭解释,“不是他啊!我跟他一点也不熟!陈姜生就是我上司送我的。” “嗯?”顾凌气焰未消,步步紧逼,简直想把面前的人活烤了。 “……”贺远寒直冒冷汗,心道他没那么敏感吧,他不记得陈姜生是谁吧,说不定听成陈年生姜简称陈姜了,“这种火锅底料很常见吧,那么巧,咱们收到一样的,这就是猿粪呐!火锅千里来相会!” 顾凌心满意足,敢和小师弟有一腿我就打断你三条腿,不过陈姜生是谁,这名字怎么有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贺远寒则暗骂陈姜生,口无遮拦行事乖张,自以为万无一失,还不是自己见天地兜底。 不过陈姜生在公司里大肆送东西这件事,耳清目明的陈老实当天下午就得知了。 陈老实教导儿子有事没事想着同事们,然而他听到的都是食堂大妈又给儿子留特殊餐了,不过食堂大妈给全公司模样在七分以上的都留特殊餐,刷脸吃饭实在不好说什么。 不过没想到儿子居然如此别出心裁,嗨,真不愧是他的儿子!于是陈老实夸赞道:“不错不错,火锅好啊,还能传播咱们的传统美味,比什么澳洲欧洲特产好啊。” 如果是其它事,陈姜生一定会质问他是谁告密,但这件事告到陈姜生的心坎里去,于是心情愉悦:“嗯!” 这时候,陈老实又忍不住让儿子暂时抛弃泡妞大业回家,好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陈姜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试图挣扎一下,“爸,我工作忙。” 陈老实热情似火:“那我过去吧,你不是住滨江花苑吗,几栋几零几啊,待会我直接让司机送我过去。” 上过几次当后的陈姜生学乖了,果然是想套他的住址准备突袭,立即板着脸:“不,我想了想,晚上还是回去吃饭。” 陈老实懊悔不跌,这招用早了! “好啊,你回去吧。”接到电话的纪哆语气里透着失望,他今晚是打算让陈姜生一展厨艺,好在里昂面前显摆一下,最关键的是不要没事就摆臭脸。 陈姜生喜欢这种舍不得他的语气,仅次于表白,他主动说:“晚上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你可以带里昂哥去吃我们上次吃的烤肉。” 里昂已经笑得打滚了,纪哆胡乱应了两声挂断电话,狠瞪他:“我都不记了,你还记什么仇!他性子那么轴,不就是没回邮件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它二爸呀,我是为你好。”里昂撸着金桔的毛,“对啦,我不小心叫它本名了,被你男友听见了。” 刹那间杀气四溢,里昂想起他没谢过室友不杀之恩,迅速抄起金桔往肩膀上一抗,跳下床要跑。 纪哆也不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果然下一秒,金桔如梦初醒,仿佛被山贼抢亲的良家妇男挣扎起来,双腿闪电般奋力一踹,踹得里昂当场翻起白眼。金桔完全没有差点谋杀亲爹的自觉,拖着一条根根炸开宛如围巾的尾巴,哆嗦着直朝纪哆怀里钻。 出卧室,见大爸,这两件事叠加制造出超越金桔心理防线的恐怖效果,之前还夜夜鏖战陈姜生的它彻底怂到爆炸。 纪哆微笑着撸猫,看着里昂嘶着冷气爬起来,还不忘嘴硬:“儿子力气见长嘛。” “你就装吧。”纪哆说。 里昂痛心疾首:“你也太轻易放过他了,怎么也得吊起来抽一顿才行,咱们趁他不在家做个捕‘生姜’陷阱,不然你我联手金桔从旁辅助都不太可能跟他正面对刚。” 纪哆没有暴力因子,能吵吵绝不动手,眨巴眼:“我觉得我想绑,说一声他就把自己绑了。” 里昂满头黑线,只想飙脏话,然而他是以娘家人的立场站队的,敌人毫发未伤总不能先搞内讧。冷静下来后,他揉着被踹疼的后背,反问:“不是,陈姜生真的是保安?不像吧,你们小区保安最年轻的也有四五十吧。” 纪哆瞳孔一缩,然而想到风度翩翩的贺远寒,又放松警惕,恢复了小鹿似的纯善目光:“有人证明的,他们公司的员工也说了啊,你别瞎想。” 里昂“哦”了一声,不疑有他:“那挺亏的,找个会所当保安每天刷脸不好吗,小费都够养活你们一家三口了。” 陈真源出差没能回来,陈老实吃过晚饭就揪着陈姜生的领带去遛弯,美名其曰饭后消食。 陈姜生梗着脖子全程缄默,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中计,真叫他敲了门,看见自己跟个凶手同居,就百口莫辩了。 高端别墅区灯火通明,豪华花园里一溜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径,陈老实穿着软底布鞋专心地享受脚底按摩的感觉,满脸惬意,完全不顾儿子一脸不情不愿,像是被大人压着去相亲。 “哦对了,我前两天还去看了纪闲云,就是纪教授。”陈老实脚步一顿,“你有空也去看看他吧,他人就在医院康复理疗科。” 陈姜生挑眉,疑惑不解:“你们关系那么好?” “我们是忘年交!”陈老实强调,又嘀咕抱怨,“老纪在我面前就是小家伙,连声叔叔都不叫。” 陈姜生郁闷地想幸亏没叫,否则平白无故比纪哆高一辈,纪哆知道了该嗷嗷叫跳脚了。 陈老实见儿子又在学木头疙瘩闷声不吭,忍不住高声训斥:“让你去看就去看!听见没有!到时候拍张照发给我!别告诉我你不认识纪教授,在人家家里住了几个月,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姜生:“!?” 陈老实继续道:“纪教授突然来找我,说你住在他那里。你和他儿子不是同班同学么?小纪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说他儿子跟你关系好,可方便学习。我一开始当他拍马屁要投资,后来才知道你小子早就跟他儿子打得火热,也不会喊‘陈老实是我爸’,他担心儿子交友不慎,这点跟你阿姨一样,才顺藤摸瓜找到你爸的,说你在学校被欺负,你个坑爸的崽。” 纪闲云顶着名誉校董的头衔,当然知道那年陈家捐了新校区,随随便便一想,就陈姜生他爸是谁了。 然而陈姜生满脑被“打得火热”的弹幕刷屏,深怕纪闲随口一提“你儿子给我儿子写情书”,嘴角抽搐道:“那纪教授还说什么没有。” “还能说啥,说你不想走呗。”陈老实翻白眼,“气得我简直以为你要去给姓纪的老好人做儿子。” 那就什么也没说,陈姜生松了口气:“太好了。” 陈老实差点火冒三丈,不过又想起往事,生气对象立刻转移,唏嘘道:“纪闲云是个好人,就是不会教育儿子,幸亏你没被影响。他娶的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冷眼旁观,穿的衣服干干净净,儿子虽然坏,好歹抱着亲爹,半个身子都是血,哭得都喘不过气。那天晚上可热闹了,当时谁能想到是儿子推的呢,都觉得是他老婆干的。” 第32章 归程 里昂老家不是容城,等陈姜生翌日下班回家,准备大展厨艺,他已经马不停蹄坐高铁走了。 纪哆蹲在地上翻他拎回来的塑料袋,纳闷:“你失望什么?失望的是我吧。他好不容易回国一次,结果忙得脚不沾地。” 听不到你在国外鸡零狗碎的趣事,陈姜生默默盯着他黑乎乎的后脑勺。 里昂选好店里需要的大料后,就拉着行李箱回来了,离他回去只剩下一天时间,纪哆是打算带他在容城简单玩一圈重点项目,逛一逛标志性地标建筑,没想到他对人均二十五的万栖寺很感兴趣。 纪哆:“……”忘记他勤俭节约的美德了。 虽然陈姜生去过一次,但只带里昂玩,单从字眼上就把他给委屈了。纪哆没办法,只得把顾凌的电动车借来开,把旧车留给他用。 电动车可以声控,顾凌早就想给纪哆录声纹,暗示一下老婆都能送人以及全天下我最疼你。纪哆被他这掏心挖肾的奉献式宠爱吓得不轻,把自己搜干刮净也偿还不起,然而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当纪哆声控唤醒汽车,陈姜生的脸黑了,丝毫不顾这可能会给后座的单身狗带来一万吨的伤害。 再一看里昂风淡云轻地掏出一对耳塞,仔细戴好,满不在乎道:“你们继续,别管我,我只想安静看会儿风景。” 纪哆和陈姜生顿时无话可说,然而当纪哆打开音响,直接播放歌单,顾凌偏好调子轻缓点的爵士乐。 唱歌跑调的纪哆对音乐无感,他问陈姜生:“你喜欢听吗,不喜欢就换吧。” 陈姜生别扭地挪了挪,不得不承认顾凌的品味良好,男歌手略带沙哑的歌声穿不透大坝似的车壳,纪哆脸上挂着柔和的笑,让他想揽进怀里揉一揉。除了车内丧心病狂的装饰,陈姜生还是满怀欣慰的,从他那略弯的眼角能看出来。 他点点头:“好听,听吧。” 阳光明媚,斜斜打进车里,空气中迅速带上阳光的气息,冲淡了甜腻的车内熏香。 电子屏幕悄悄地发生改变,车流正整齐地通过十字路口,电动车陡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旋即又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天崩地裂似的咆哮:“里昂!” 里昂懒洋洋往后一靠,眉飞色舞:“这才叫音乐嘛,你们放的啥。” “你的耳塞呢。”陈姜生抓住重点。 想偷听他们如何谈情说爱,争取以后照葫芦画瓢脱单的里昂:“……” 不像上一次的走马观花,里昂观光起来很仔细,仿佛要把二十五块钱榨出两百五十块的价值,连窗户上的花纹都能吸引他贴上去仔细看半天,还懊恼没带放大镜。 但面对五花八门的小摊子,自带傻大个属性的里昂岿然不动,连一丝彷徨也没有,大饱眼福后抬脚就走,仿佛万花丛中过片花不沾身的优质男人,昂首挺胸:“我可是要把每一份钱用在刀刃上的男人。” 被坑买最贵的招桃花水晶的纪哆欲哭无泪,还招什么桃花啊,自己这朵不美吗。 不过纪哆自掏腰包买了点桃花石,让里昂带回去分一分。 里昂拎着一袋石头,晃一晃,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挑起眉梢神色有些微妙,对上陈姜生镇定的神色,见对方已是顶尖玩家防守得密不透风,便转移视线到下三路,盯上他裤缝边一晃一晃的透明水晶。 纪哆把黑猫挂在车钥匙上,陈姜生则当手机挂坠,这么个充满恋爱气息的小玩意,不小心露出裤兜,被鸡蛋里挑骨头眼力极尖的里昂发现。 陈姜生到没有被抓包的羞愧,用嘴型道:“哆哥送我的。” 里昂挥挥拳头,还嘴:“别人送的你敢用?揍你呦!” 纪哆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被寺宠——一只肥胖到将军肚快坠地的三花猫吸引了注意力,当着络绎不绝的人流,三花横趴在森罗大殿的石阶上晒太阳,眼皮都不带抬的,对小姑娘拿来逗它的袋装蛋糕逗不为所动。 这只被熏得皮毛都带香火气的猫似乎早就修炼得吸风饮露,是够目中无人了。 纪哆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准备打印好摆在卧室供起来,给金桔做个猫榜样。他看着照片,还招呼道:“你们快来看啊,它好萌!” 里昂秒变痴汉脸,好像一早就被三花吸引了。 陈姜生顿时发现这是个两面派,他并没有表面上的大大咧咧和“胸”大无脑,他只是用这招瓦解敌人的警惕与防备。 难怪能成为纪哆掏心掏肺的好朋友,藏的够深。 事关哥们儿,里昂不得不上心,他还在大雄宝殿虔诚地拜了拜,先求家人健康喜乐,又求外面俩小孩顺顺利利,他们不容易。 里昂买了凌晨的飞机票,为了送他,纪哆还给自己灌了两大听速溶咖啡,不过夜晚的高架上车辆零星,他一路踩油门,脚痒得想飙车,连陈姜生都用苍白的脸劝他:“哆哥开慢点,不着急的。” “就是哆哥,你这是电动,悠着点开,别回头半道抛锚。我是无所谓的,你俩得推车回家。”里昂说。 等到机场值完机,里昂脖子上挂着颈枕,手指间把玩着透明的耳塞盒子,他一个包都没带,一身轻松。 纪哆看见五花八门的特产店,想起他们一家的照顾,点滴温暖涌上心头,然而好不容易见一次里昂又要送走,今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他马上要落泪了,立即找借口逃之夭夭:“我去买点东西送给叔叔阿姨,你们乖啊,在这里等我。” 里昂静静注视他奔跑的背影,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人的身上,忽的开口:“你好好对他,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他的。” 陈姜生不置可否地瞥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大抵是在表达纪哆本来就是他的,你有什么资格托付给我:“我会的,你放心。我会做饭,他跟我住的这段时间还长了三斤。” 他的语气平静得仿佛一汪止水,不过隐隐透着骄傲。 这庐山真面目像突如其来的洪水,吓了里昂一跳,捂着小心脏,狗似的往地上一蹲,不过整个场面看起来倒是更像大孩子朝大人撒娇要这要那,十分喜感。他有气无力地说:“行行,长肉就行,他是瘦了不少,原先白白净净一小孩吹弹可破,都成糙汉了。” 纪哆从一家店出来又进了隔壁的店,陈姜生平静地说:“那他做了那样的事,你知道吗?” “你说他爸?你信?我是不信的。”里昂拼命摇头。 原来他在国外一只撒谎,小撒谎精,陈姜生心想。 但里昂又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还会信?” 他毕竟是摸爬滚打的火锅小子,被花椒麻得里酥外焦,陈姜生是什么人,里昂就是千面娇娃也跳不出他手掌心。他立即正正经经地摇头,说:“当然不信,哆哥是好孩子。” 里昂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爽朗又大声地笑道:“儿子和‘前妻’就交给你了!放心吧,抚养费会按时打的,不要再提前十天就催我了。” 路过的行人听了一耳朵八卦,纷纷:这么年轻就当了接盘侠! 陈姜生恨不得把里昂踹进发动机里。 送走了里昂,纪哆还车前按“外借老婆”的传统习俗,把车洗得锃亮,满电开进停车场时,狗都想凑过来照照。 结果停车场入口的路被一辆奔驰SUV和雪佛兰堵了,两车狭路相逢,都怄着气要先进去,谁也不让谁,司机们下来吵架,正是花枝招展的乔朝和一张小受脸的凌善。 纪哆毕竟和凌善只有两面之缘,他依旧认为乔朝是个好小伙子,他按喇叭伸出脑袋,喊道:“别吵了,乔朝你让一下学弟吧。” 乔朝正在气头上,白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然后继续骂凌善,“要不是你张超然能那么惨吗,是你自愿借他车开的,还说什么威胁,你哪来的脸啊。” 纪哆好心被当驴肝肺,研一学生让让大一新生怎么了,非常纳闷。 “学长!”凌善看见纪哆眼睛一亮,顿时双手比在唇边做喇叭状,喊道,“学长等等我啊!我有话要跟你说。” 然后就不管不顾,蹦蹦跳跳地爬上SUV,钢铁猛兽缓缓倒退十米。 乔朝气得眼眶泛红,这个纪哆转捡有钱人傍,还一傍一个准,然而两个人都躲在密不透风的车里,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把车开进停车场。 凌善睚眦必究,迟迟不换挡,就等乔朝骂骂咧咧走过去的时候,陡然擦着他溜车,把他往花坛里挤。 乔朝冷不丁吓出了冷汗,慌不择路地跳进花坛,哑着嗓子吼:“你想干什么!你想压死我啊!你压啊,我要去告你谋杀!” 凌善不甘示弱:“当时张超然就这么撞纪哆的,你他妈的滚去问问,时速五十多旁边还是大卡车,一不留神就没命了,你丫这还算轻的!告诉你,老子有的是钱有的是车,下次再敢老子继续撞!反正是跟你们学的!陪得起!” 乔朝双腿都在哆嗦,慌慌张张穿过绿化跑了。 第33章 圣诞 全程围观的纪哆下巴掉地,凌善也太蛮横不讲理了,然而下一秒凌善小兔子似的蹦跶到他面前,双手捏着卫衣兜帽的绳子卖萌,还甜甜地叫了一声:“学长。” 纪哆:“……”第二人格吧。 看见他疑惑眼神,凌善不好意思地笑笑,羞红了脸(也有可能是吵得忘乎所以)说:“看见喜欢的人就忍不住展现好的一面嘛。” 纪哆更无语了,挠挠脸颊,“那个以前乔朝蛮好的一人,可能是有钱就学坏了,他是吵不过你,你甭理他,反正遇到他的机会也少。” “好的,学长。”凌善乖乖点头,两只眼睛水灵灵的,仿佛要放光。 那一瞬间纪哆尴尬到极点,恨不得脚底抹油一溜烟蹿到哇爪国去,然而在学弟面前太丢脸了,只能摆摆手:“那我走了哈。” “等等学长。”凌善叫住他,双眼死死盯着地面,好像要戳出个窟窿,嗫嚅半晌忽的抬头,目光灼灼,“那个学长,我想了好多天,想好了,既然你不做1,我愿意为了你做1!” 纪哆下意识朝后一仰,这真是他有史以来听到的最别致的表白了,连陈姜生都没说过这么“露骨”的话。他上上下下打量凌善骨感的小身板,仿佛干柴成了精,感觉连他家的猫都能一屁股坐掉他半条命,还是陈姜生能打。 “这个,学长其实有个隐疾,这种病叫‘只对年上攻有感综合征’,通常上床就会发病,一般表现为口吐白沫蹬腿翻白眼,重则窒息。” 凌善瞠目结舌:“这也行?” 纪哆信誓旦旦:“当然,有人抠个青春痘都能嗝屁呢。” 好不容易诓走了貌似有第二人格的年下追求者,纪哆一抹额上的虚汗,飞奔到顾凌办公室还车。 顾凌一般家办公室食堂三点一线,找他太容易了。 “对啦,圣诞不剥削我们了吧,咱们学校传统又不乏时尚,本科生都放一天假,你再剥削我这个农民工就过分了啊。”纪哆端起顾凌的玻璃杯,打开他试图阻止的手,咕噜咕噜灌了两口,“少废话,这枸杞还是我的。” 其实是陈姜生从家带的,嘱咐纪哆在学校喝,还给他书包里塞了只蓝色保温杯。 纪哆又不养生,考虑顾凌年纪渐长就送给他了。顾凌明显很喜欢这种颗颗饱满丰硕的枸杞,喝完了一袋不够,又闹着纪哆刨了一袋。 顾凌不是舍不得这口水,只是觉得该讲究了:“你不说我也准备让你休息一天的,回来那么久,还没来师哥家坐过吧,圣诞要是不约同学,就过来咱们一起过节。”话到这里,他有点压低声音,“那个其实是有个人想介绍你认识。” 可惜纪哆瞥见地上放着只乐高千年隼盒,塑封还没拆,顿时兴趣盎然:“我能拼吗!” 简直揪了顾凌的老虎尾巴,他一把夺过来,心肝宝贝似的捂在怀里:“滚蛋!你干脆把我拼了!” 纪哆撇嘴:“我圣诞有事啊,去看阿姨,上次还是拜托你家保姆帮忙找的地址,你今年要是还有瞎眼的女学生送平安果,记得给你家保姆送几个。” 阿姨姓张,纪闲云还在科大当教授就在纪家了,她还常给顾凌改善伙食,纪哆都直接叫亲切地喊姨。纪闲云一出事,何莲就把她辞退了。 纪哆心心念念这件事,终于不用给顾凌当社畜,当然要去看她。 晚上陈姜生做的油泼面,袖珍版家常菜来来回回做了个遍,他开始网上找教学视频,现学现做。陈大学霸出手,不容有失,就是趁他专注于视频的功夫里,纪哆见缝插针地把黄瓜丝吃光了。 缺了黄瓜,就跟答数学题不写“解”一样,简直要逼死陈姜生。然而纪哆偷吃傻笑还耍赖,又某种程度地挠着他的心房,几乎要命了。 “你不帮忙就算了,也不怕我老是看你切了手。”陈姜生抱怨,狭长的眉眼里全是宠溺。 纪哆伸出食指中指狠狠地在他眼前弯了弯:“挖出来摆客厅吧,正好还能监视金桔,看它有没有趁没人溜出来。” “不会。” “那么肯定?” 陈姜生慢吞吞地倒退视频,重看刚才错过的那段,标准的男中音幽幽的:“你喜欢小可怜,它知道,要是不可怜你就不要它了,怎么会好呢。” 纪哆半懂不懂地眨巴眼,趁机把剩下半根黄瓜偷了吃,不忘喂他一口,“对啦,圣诞节你们放假吗,换个班也成。” 纪哆想圣诞节放假,不放也得放,哪怕年终忙得人仰马翻。 陈姜生联想到他要跟自己过二人世界,激动得耳朵通红,刀都拿不稳了,直朝手指头切,“哆哥,我明天就去换班,一定能换的。” “行,这里离慈水县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咱有车,当天去当天回。”纪哆眼睛在桌上乱瞟,想再找点吃的,“本来还想着你没空我就自己去呢,这些下好了,路上有人说话。” 陈姜生实在受不了他不按道理出牌,仿佛无解的方程式,反问:“去农家乐?还是钓鱼?” 什么什么县的,听起来就偏僻。 纪哆解释道:“不是,刘阿姨老家就是那,我回来就想找她,手机号是空号也联系不上,就摆脱顾教授他家保姆帮忙问问。但张姨也不是家政公司里请的,拐弯抹角才找到一个同乡也只要到一个地址,否则我打电话问候一声就成,这样子不去瞧瞧还真不放心。明天再去超市买点营养品,登门不能空手嘛。” 这个解释不是十分贴心,但陈姜生真情实意道:“我去买,张姨也很疼我。” 纪哆嘲笑:“因为你帮她做家务吧,还教她用扫地机器人。” 张姨时尚又爱美,年轻人玩啥她玩啥,智能机刚火时她就换了手机,网购和P图软件用得比哪一个保姆都溜,还能跟纪哆谈谈潮牌。 当然张姨在知道陈姜生喜欢纪哆后,激发了腐女之魂,越看陈姜生越觉得萌,越萌也就越喜欢,疼得不得了,还教他卤牛肉的秘方,美名其曰绑住一个男孩的心先绑住他的胃。 陈姜生喜欢张姨,精心准备了一后车厢的见面礼,纪哆还额外备了个大红包。 圣诞那天城里到处喜气洋洋,鲜花也比平常开得妩媚,纪哆跟陈姜生在早餐店吃包子和豆腐脑时,就开始被魔性的铃儿响叮当洗脑。 一上车纪哆就开始放音乐,强行逆洗脑。行驶入高速后,两侧山丘灰突突,入冬后万物凋零,亦在为明年抽枝发芽积攒营养。 车速上来,小车的底盘有点飘,纪哆握方向盘的手都发抖了,生怕下一秒车身分崩离析,他们因为惯性被狠狠地拍在山丘上,拍成肉泥。 这死亡现场太过惨烈,纪哆越想越玄乎,手也越抖,陈姜生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去见如来佛祖,非常想把方向盘抢下来。 然而纪哆是多霸道一小男孩,“小老婆”坚决不与“大老婆”共享。 慈水县在隔壁省,容城是慈水县比较近的一线城市,是许多出来打工的人的首选。虽说是座县,但规格已经是座小城市了,处处都是半乡土半时髦的建筑,貌似城乡结合部。 抵达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两个人饿得差点把营养品拆了填肚子,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冲进一家土菜馆点菜吃。 这里的口味与容城就明显的不同,一盘顶三盘,咸辣重口,纪哆吃惯了里昂家的麻辣火锅勉强能接受,陈姜生就很不适应了,还跑到隔壁店里买了矿泉水狂灌。 胖胖的老板娘说:“哎呀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吃吧吃吧,能吃下。” 慈水县模仿大城市,重新起了健康路之类的大名,从老乡那打听的地址明显对不上号,纪哆就跟老板娘打听。 老板娘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回:“这里啊,可近嘞,就隔路口左拐走到底就是!走过去二十分钟,呦,你们开车来的!那也成,开的进去,咱们这里宽敞的很嘞!” 车轮打弯,仿佛驶入另一个地方,清一色上世纪居民楼,一排排松松垮垮的灰砖瓦墙四层建筑,没有落地阳台,只有密布的狭窄木质单窗,仿佛蚊虫飞不过的监狱铁窗。单车道两旁倒是停了黑黑白白不少锃亮的轿车,新旧的裂缝就此混乱交织。 纪哆找了个“停车位”停下来,“就是这里了,下来慢慢找吧——卧槽!” 陈姜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苍老了至少十来岁的张姨灰头土脸,一手提着菜篮子一边肩膀上扛着一袋米朝他们走过来! 不知是菜篮子还是米的分量太重,瘦骨嶙峋的张姨颤巍巍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菜篮子和米放在地上。 纪哆猛地从车上冲下来:“姨!” 陈姜生到底慢了一拍,随后:“张姨!” 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左右包抄,张姨一个愣怔,等她反应过来,竟然噗噗落下两颗硕大的泪珠,泣不成声:“你们……你们……” 整座慈水镇沉静在午睡的气氛中,仿佛随意高昂的一句话都能打破这份习以为常的平静。她竭力压住哭泣嘶哑,嘶哑道:“你们还好好的就好。” 纪哆和陈姜生闻言都有一瞬的失神,谁都不敢提他们前不久才重逢。 张姨忽的用她那鸡爪子般的手牢牢抓紧纪哆的双手,硕大的泪珠子不要钱地滑过松弛的肌肤,泣不成声:“我就不该给你打电话,都是阿姨不好,叫你回来干什么!让她推到你身上。你明明都不在家,她怎么能说是你推的呢,她是你妈妈呀!妈妈不护着儿子,竟然把什么都推给你!你当时不在家的啊!我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陈姜生呆呆地看着纪哆那张看惯了的侧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过因为带着震惊于同情,就异样地戳痛他的心。 第34章 诈骗 镇上没有红帽子绿树的圣诞氛围,它有肃杀的家长里短,还有下水沟里腐败的酸臭味。 十几年前,张姨受不了儿媳妇的“老不死的”和儿子的冷眼旁观,一拍大腿,带着一手好厨艺,学年轻人赶时髦进城打工了。她年纪大,连建筑工地也不敢要,生怕她摔了瘸了讹一笔,得不偿失,后来纪教授说他孩子嘴叼又馋,才肯收留她。 腰包一鼓,脊梁骨就倍儿挺,她把工资寄一半回去,过年回家儿媳妇都给笑脸了。 可这一切都被夜里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 “都过去了,姨,别计较了,没意义。”纪哆皱起川字的眉头,在张姨近乎崩溃的情绪中,温柔耐心地劝道,“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爸,我做什么都愿意的,都是应该的,我自愿的,跟你没关系,别瞎想。” 张姨又是两颗泪珠子,红着鼻头,“都是当妈的……” 纪哆故意咧嘴笑着:“我妈对我好着呢!没少给钱!尽想着怎么补偿。” 这时身后的楼上的窗开了,一中年妇女气势汹汹:“你们谁呀,拦着我娘,青天白日劫道呢!” 纪哆和陈姜生赶紧扛大米拎菜篮子,簇拥着抹眼泪的张姨上楼。 中年妇女见他们还要进门,又一听是前雇主,直不楞登地问:“怎么,你们还要把我妈请回去做饭,行啊。就是这两年大家伙工资都在涨,可不能还是那个价了,你们得给我妈加钱。” 但这话可把纪哆说蒙圈了,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就是晚辈来看看长辈,照顾他十几年,没亲情也有感情,再说圣诞节张姨最喜欢过了,还会倒腾圣诞树,给他烤火鸡,第二天早上收到装在新袜子里的酥脆曲奇饼,年年不带重味的。 怎么还推销上了,跟人民公园大妈推销滞销儿子似的。 只有陈姜生一本一眼地接话,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他的作用来。对付不讲理的中年妇女,只有教科书式的驴头不对马嘴。 张姨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其实特想跟纪哆走,她本来就是单给纪哆做饭的,纪闲云一忙起来脚不沾地,何莲吃西餐单有西餐厨子,金发碧眼高鼻梁的那种外国人。可她虽然腿脚利落,到底也七十四了。 最后纪哆和陈姜生把后车厢里的一堆营养品拎上来,在小客厅里摆了一地,中年妇女这才相信他们真不是来返聘她婆婆的,失望至极,连张姨留晚饭的话都给她瞪了回去。 回城的路是陈姜生开的,纪哆开出坑坑洼洼的镇上小道,就一脚把他踹进驾驶室,美名其曰练车,“男人嘛,握不了枪,也得握方向盘!有你哆哥在呢,怕什么!妹妹你大胆地往前开!” “谁是妹妹!”陈姜生想甩自己一大嘴巴子。他当然是个老司机,现在也没心思装新手。谣言不攻自破,他恨不得时光倒转,那天人群中乍然重逢,他的纪哆纯洁的就像小天使,任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始终一尘不染。 三年没摸方向盘的陈姜生,驶入高速后车速过了一百,开的十分稳当。 纪哆还拍着他的肩,噘嘴吹流氓哨,窸窸窣窣地剥开糖纸塞了他一个太妃糖:“开得不错,以后多练练手。” “嗯,以后我给你当司机。”陈姜生看他圆鼓鼓的腮帮子和笑眯眯的眼,窗外风景萧瑟,他的笑颜无比美好。 是甜到了,陈姜生的嘴里也有同样的甜滋味,舌尖把糖球递到齿间,又灵活地勾回舌中,甜味扩散开来,连戳痛的心都得到极大程度的缓解。他故意说:“还能当保姆,当家教,股票经纪人,衣食住行,我都能干。” 纪哆的呼吸里喷香,眼睛扑哧扑哧地眨巴,不痛不痒地捶他一拳:“瑞士军刀啊。” “瑞士军刀多冷,瑞士军刀有我能暖床?” “……”纪哆顿时夹紧尾巴,别看他时不时出言调戏,但被反调戏还是第一次,瞪大双眼,咬紧下唇,像只对臭人类吐泡泡的漂亮金鱼。 陈姜生很想捏一下。 这一路破绽多了去,细细思量哪一条谎言都颤颤巍巍站不住脚,纪哆那两颗灵气的杏眼滴溜溜的,转得飞快,愣是没怀疑过一次。 归根结底就是纪哆全心全意信赖他,毫无保留地相信。陈姜生发现他才是无路可走,怎么说,说我当时觉得你是坏蛋你穷凶恶极,出于一己私心撒谎骗你? 什么私心?你放我鸽子,后来我头顶豁了个大口子?可放鸽子在纪闲云被推下楼这事上根本不值一提,被吞噬的时光也足以稀释,陈姜生倏地从极高的道德高度上坠落深渊,彻头彻尾地失去了谴责的权力。 他也终于明白顾凌处处对纪哆好,无论是大堆零食还是车,都是他获知真相后尽可能的补偿。而他呢,是最应该的保护他,抱着他牢牢圈在怀里,当他坚不可摧的盔甲,为他披风上阵,所向披靡地抵挡一切恶意。 那短暂而刻苦铭心美好记忆,拉他出深渊的手,学习时不经意抬头的一瞥,食堂里人群中的一碗快冷掉的面条,被毫不嫌弃的大口大口地吃光,都让他分崩离析,只想和盘托出跪地求饶。 圣诞夜的容城歌舞喧嚣,一路经过数不清的形状各异的圣诞树,牵手亲吻的男男女女们,这些小爱情就像今天层层剥开的真相大洋葱,刺得陈姜生眼睛火辣生疼。 连小区门口的保安都戴起圣诞帽,陈姜生的心情很不好,相同的沉默寡言的同时,异常的失去了执拗的脾气,连纪哆似乎因为糖吃多了不肯吃饭都没说什么。 “我被退稿了!去你二舅姥姥的!敢退你爷爷的稿!”纪哆暴跳如雷,差点摔了笔记本,转念一想这玩意碎尸万段还要你爷爷一个字一个字辛辛苦苦敲出来,就憋着气狠踢了一脚桌腿。 怪这桌子太解释,纪哆又娇又嫩,下场就是抱着一只脚嗷嗷直叫。 “又怎么了?”陈姜生在厨房刷锅,一个健步冲出来,就看见纪哆在客厅里泪眼汪汪地金鸡独立。 本来小模样就诱人,陈姜生吃不到嘴一直馋得慌,脆弱的心思刚才还经历了一番猛拳头重击,正空虚脆弱着呢,这下可真要人命了。 然而这让人恨不得一口吃了的货,还抽抽鼻子,扭着小蛮腰,很委屈吧啦地对他说:“自己看,没看见我踢到脚了啊,你还楞着干什么!” 他一屁股摔在沙发上,踢掉毛绒拖鞋,翘起受伤惨重的脚, 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之前就算是同床共枕,也只能闻不能碰。陈姜生任何时候都不忘他大尾巴狼一只的本质,旋即在衣服上擦干净手,走过去虔诚地单膝跪地,退掉白袜子,露出一只白白嫩嫩的脚! 大拇脚趾红彤彤的,像只熟透待宰的小番茄,的确是踢狠了。 陈姜生恨不得亲一口再狠狠啃一口,留个属于自己的齿印,然而只能泰然自若地仔细观察,“没肿,应该没事。” “又不是你的脚,当然没事了,疼的也不是你”纪哆可不满了,他瞧着陈姜生特别像忠犬小媳妇,这太和自己心意了,他要收了!要好好赚钱,被退稿了也再接再厉赚更多的钱养他的大学霸! 而陈姜生心如绞痛,就像爱上一个人,谁都无法理解。 到底是圣诞夜,里昂算着时差发来祝贺视频,背影是他们家绚烂的圣诞树,纪哆看得眼睛都直了,知道过去美好的岁月都一去不复返。 陈姜生轻轻揉了把他的脑袋,带着恶作剧的意思揉乱了,意思是这个人是他的了,他罩了他保了,谁都被想再欺负,“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我学,给你做,带你过圣诞节,好不好。” 纪哆不明所以,但赏了他一个心满意足的惬意微笑:“明天就去买烤箱,学不会哆哥揍你!” 一般都是女孩长这么双顾盼神飞的杏眼,偏偏长在了这个永葆天真的男孩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娘气,带着潇洒恣意的爽朗,打开人的心房。 “一定学!” 夜深了,城市逐渐陷入安静,一望无际的常青树和滔滔江水都不同程度地寂静下来,两个人趁着最后时光争分夺秒地过了圣诞节,一人一瓶精酿啤酒,坐在阳台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看夜色,看过江大桥上的车流散发绚烂灯光,以及江面上缓缓漂移的五光十色的游轮。 情生意侬,陈姜生却问:“哆哥,你为什么不说呢,你从来都没说过你是无辜的。” 纪哆一愣,他以为陈姜生是走投无路的愣头青,对人情社会木讷无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软弱无力的发问。不过他这半年来文章写多了,中文稿一周一篇,文学水平蹭蹭直飞,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灯光描摹出精雕细化的眉眼,如水温润中开口:“你看这城里每片树叶都一口咬定是我做的,连顾教授也气我骂我,无论我怎么解释旁人都会当做借口,还以为我虚伪敢做不敢认。我纪哆从来都无愧于心无愧于任何人,那还说什么。” “不过,你不是信我吗?”纪哆又补充一句,嘴角擎着淡淡的笑,“你最信我了,从我回来后,你就没说过我。” 他眉心眼底的可爱笑容,都如刀锋剔血肉般痛苦,在提醒陈姜生,这时光,这夜色,这人,是他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陈姜生同志喜提“诈骗分子”称号!】感谢在2020-04-04 02:16:14~2020-04-05 00:1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单k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糖炒栗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人生定律。 这天一早,所有人都发现贺远寒胯扭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踩一脚恨不得步步生莲,也不去食堂享受大妈对帅哥独一份的关爱了。 有好事一定要分享,贺远寒端着两杯滚烫的咖啡激情澎湃地敲响办公室的门。 之前是陈姜生跟纪哆同出同进,现在纪哆是每天上学顺道送陈姜生,其实时间一直比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早。 贺远寒当然知道陈姜生已经来了,果然听到一声“请进”,整个人跩得像美美吃了顿肉的萨摩耶,每一根蓬松的白毛都带着潇洒与得意,“早啊,昨晚过得怎么样——哎呀这怎么了,纪小哆又欺负你了?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压你不成?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悻悻地一模鼻子。 陈姜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宇间带上凝重,那叫一个大写的愁云惨淡。贺远寒赶紧收敛瞎显摆的劲儿,奉上咖啡,正正经经拉开椅子坐好。 贺学长情感小课堂开课啦,帮小陈总处理情感问题——肯定是跟纪小哆吵架了。 不过接下来陈姜生的三言两语,让贺远寒懊恼他得意什么,没得意就不会眼巴巴地泡咖啡来敲门显摆,不敲门也不会当面被抛了个活该天打雷劈的难题,真是回炉重造的心都有了。 “八个字。”贺远寒干脆利落,伸手比划了个坚定不移的“八”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陈姜生都快把纸杯攥出五根分明的指印,飞速瞟他一眼,细长的丹凤眼叫热气熏过,有些狠戾。 就在贺远寒以为他老僧入定之时,他却缓缓开口,果不其然,慵懒舒缓的语调中全是嫌弃:“馊主意,滚回去再想。” “你都走投无路了,还嫌主意馊?你那杯子再捏就咖啡就流出来了,溅衣服上了!自己送干洗店吧!”贺远寒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告诉你这事简单,就下跪就成!直白点,也别拐弯抹角的,省得解释不清。那些送项链买宠物啊什么花里胡哨的招都不顶用,一跪二抱三大哭,嗷嗷哭着说就完了,该你老婆还你老婆,不该你的……也别强求不是。” 贺远寒终于还是被一沓文件无情地砸出办公室了,颜面扫地,灰头土脸溜回办公桌。 不过也是太子开恩了,否则砸他的一定是那杯滚烫的咖啡。 陈姜生仿佛被502粘了嘴,根本无法开口,按时下班后叫司机送他去科大门口,用从贺远寒兜里顺来的烟贿赂保安,借口来找同学。保安瞧他长着一张死读书的脸,点点头放行了, 纪哆打电话说元旦晚会要排练,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让他自己先回去。 科大只有一个可供晚会表演的大礼堂,陈姜生熟门熟路地摸黑找到大门口,校园晚上多时成双成对也不怕冻的漫步小情侣,大礼堂又称“情人堂”,全都扎堆到这了,夜里活像一群花枝招展的野鸭子在飘。 远远的,陈姜生停下来,看见纪哆从侧门走出来,身后紧跟着一少年,手里举着一包东西振臂挥舞。 陈姜生记性好眼又尖,立即认出这不是那天在奶茶店话都说不利索丢老大脸的小学弟嘛,好嘛,感情还给他带了绿帽! 他要是没发现,说不定就绿云罩顶了! “学长!你等等!你走的好快啊!”凌善迈着一双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追,好像一只发情期的泰迪。 纪哆走路飒飒带风,两条腿迈起来跟跑似的,凌善追着的确困难。他扭头一看,也不忍心,停下步子:“你又要干什么!” 凌善追上来,递上手里的纸包,无辜地扁扁嘴:“我就是想把糖炒栗子给你,我特地去外面买的,热乎着呢,给你吃。” 说得好像不吃就把他一颗拳拳真心踩在脚下跺烂了,纪哆不忍心欺负小孩,接下的同时唬着脸说:“下回别在这么干了,骗我要排练什么的,万一我晚上有课呢。” 凌善小兔子似的摆手:“不会的不会的,我有你课程表。” “哪来的!” “丁夏学姐给我的!”凌善紧张不安地揪着羽绒服,丝毫没察觉自己一点皮肉之苦都没受就把队友卖了。 纪哆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问:“你都跟她说什么了?”他怕这小子一抽风不知好歹,什么都说了,然后拍拍屁股跑路,给他留一堆烂摊子。 凌善“啊”了一声,眨巴眨巴圆眼睛:“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要课程表啊,举手之劳不是吗,元旦晚会排练需要啊不能要人家逃课吧。学长我就是提前了说了,我真的是想跟你约会的嘛。这糖炒栗子可好吃了,我们室友给他女朋友买了一包,当天就牵手了,学长——” 他最后一声喊得黏哒哒湿漉漉,带着一种急需呵护疼爱的可怜,但凡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受不了。 哪个男人没保护欲啊,尤其是热爱小动物和小可怜的纪哆,只想现在立刻就把他打包拎回家。 家里那尊岿然不动的爷,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醋缸子。纪哆可不敢晃悠他,可怎么空气的酷寒中还夹着若有若无的酸味呢。 “唉?那人不是?”凌善注意到杀过来的陈姜生,求生欲顿时如野火燎原般,夹紧尾巴,止不住连连后退,声音都在抖,“那学长既然你不愿意我就走了,拜拜了!” 陈姜生还没出招,这试图撬墙角的小兔子就脚底抹油溜了,算他有眼力见,否则一巴掌拍墙上去! 纪哆舔舔虎牙,心道醋缸子还是翻了,他不慌不忙地拆纸袋,掏了颗还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连壳嚼,含含糊糊问:“怎么来了?” 陈姜生眯着眼反问:“排练完了?” “哪能啊,学弟骗我来,就为了给这袋栗子,你说至于骗人吗,直接给我还不收啊。”纪哆把壳吐在手心里,“吃啊?不吃吗?” 陈姜生:“……” 纪哆都干嚼第二颗了,尖利的虎牙咬破壳挤出栗子肉,按常理出牌陈醋缸子该一把抢走纸袋揉吧揉吧塞垃圾桶,再抱着他啪叽一口,随便脸蛋还是额头,盖个带着他气味的戳。 陈姜生哪敢冒犯啊,纪哆一句不经意的“至于骗人吗”狠狠戳着他的软肋,他偏偏是个该死的骗子,内心五味杂陈,这个时候就算有一堆追求者排队过来送礼物,他也只能替纪哆大包小包拎着,再小心翼翼劝“你别跟他们走”。 纪哆一张小嘴吧唧吧唧,足足吃了小半袋绵软可口的糖炒栗子,直到剩下半袋被寒冷的空气冻凉了才住口,莫名其妙地拽着陈姜生去停车场取车。 他准备回家再收拾这个闷葫芦,关了门你哆哥有一百零八招跟你玩。 外面天寒地冻,家里冷如冰窖,在车上焐暖了的纪哆冻得直打哆嗦,英俊阳光的青年成了霜打的冻鸡,哆嗦着找遥控器开空调,说:“太冷了,我回头问顾教授借个电暖气,他家复式小三百平,缺了一个不打紧。” 这话再度狠狠地戳了陈姜生的肋骨,好像他这样的大骗子就活该遭全身肋骨集体叛逃。 他低着头,像犯错的小学生:“我去灌个热水袋。” 冻得金桔都不闹腾了,乖乖蜷缩在被窝里,露出个大脑袋瓜子随着人来来回回地转,只是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被窝是给纪哆暖的,谁敢擅动老子就把他咬出个千疮百孔。 热水袋是纪哆从网上批发的,各种卡通图案,陈姜生灌了“巴斯光年”和“葫芦娃”,和纪哆一人一个抱在怀中捂在衣服下,滚烫的暖流把魂魄都锁死在□□凡胎里,感觉都能倚靠这有时效性的温度为生了,饭都不用吃了! 陈姜生心里天人挣扎,白天贺远寒的规劝与夜里纪哆纯真的脱口而出都随着暖流融入他的血液,可是迟迟不肯说,归根结底还是内心深处的怕。 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如梦幻泡影,被大吼大叫“滚出去”,怕那点算计经不住纪哆的视线和拷问。毕竟曾经联系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细若游丝,甚至没能平安熬过过那一夜。 他如果问一句“哆哥,你没事吧”,或者只是打越洋电话害怕地喊一声“哆哥”,退一万步,劈头盖脸替惨遭毒手的纪闲云在亲生儿子身上讨回公道,都比他不问不管的冷暴力强千百倍。 失去纪哆这几年里历练出的精明算计,告诉陈姜生,事到如今,他必须给自己赚到足够谅解的资本,赌他在纪哆心里的价值至少比只去势公猫强。 好吧,强一丢丢。 陈姜生黔驴技穷,出大招了:“哆哥,我们在一起吧。我是说,我爱你的那种在一起。” “我们还没在一起吗!你没给我名分吗!我们一直非法同居吗!你个渣男!”纪哆惊声尖叫,吓得没捂住“葫芦娃”,DuangDuang两声掉地声响起。 不用说,咱们技高猫胆小的金桔被从暖烘烘的被窝吓掉了地,生怕它好不容易巴结上的主子也像前任突然发狂,对它拳打脚踢。 心里有鬼的陈姜生被纪哆一连四个感叹号哄笑了,虽然这浓情蜜意的笑容能吓得他们公司里人人噤若寒蝉反思三天三夜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小陈总了,以至于冷面煞将都不吝啬笑容。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纪哆才想起来他还有大半袋糖炒栗子,结果把书包掏了个空都没找到,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上笑。 这还用说嘛,肯定是某略微转性的醋缸子半夜悄悄摸摸爬起来,翻出糖炒栗子,以他有仇必报的性子应该是一颗颗冲入马桶拜访下水井那一堆污秽去了。 妈耶,水费不要钱啊,不要你哆哥一字字敲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醋,是糖炒栗子味QAQ 感谢在2020-04-05 00:13:14~2020-04-06 10:0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民政局也提供离婚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演唱 陈姜生好不容易把一首歌从头到尾教顺畅了,为保证他的哆哥一定不会在台上出丑,他软绵绵的像糖炒栗子缠着纪哆,死缠烂打地检查。 纪哆把一首歌唱到想吐,暴跳如雷挥拳想揍人,陈姜生抱头鼠窜,最后被堵住阳台的角落揍了两拳。 全落在结实的腹肌上,不痛不痒。 哆哥拳头能叫拳头吗?那得叫缠缠绵绵爱心小粉拳! 这几天陈姜生还见到了乔朝,乔朝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明白,二话不说带着支票簿下楼。如果纪哆也能用钱解决,他一定给他签一本,数字随便填! 生意冷清的咖啡店因为猝不及防的寒潮生意火爆,现磨的新鲜烘培咖啡豆比便利店滋味醇厚,金融街的高级白领还是偏好这家店,只不过匆匆来匆匆走,无暇坐下闲聊两三句。 陈姜生倒是发现乔朝格外的香又精致,多看了两眼,毛衣上坠着巨大的商标Logo,好像是纪哆以前喜欢穿的运动潮牌。 也就是他多看的这两眼,惹得乔朝心潮澎湃,小心翼翼拽了拽粗针的毛衣,羞涩地抿嘴,本能想低下头,但他明白要大大方方抬头挺胸,自豪道:“我好看吗?” 陈姜生早就低下头专心写支票了,他心里乱,这几日的字也签的龙飞凤舞,“对了,我有件事一直没问你,那天你怎么会在公园?” 那是炎热的夏天,来公园纳凉散步的都是附近居民,离学校很远。而且一般小年轻谁会来公园,就是因此才作为秘密约会地。 乔朝没想到被问到那件事,下意识就说了:“什么公园?我是在急诊见到你的,有……”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忌讳的名字,生生改口,“有人把你送到急诊的。” 陈姜生咄咄逼人:“谁?” 乔朝根本不是对手,脸色煞白,小嗓门细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断气:“纪哆啊。” 陈姜生倒不惊讶,咖啡的苦涩仿佛充满细密孔洞海绵,吸走了他心中的那些感情。其实冷静下来后,带上纪哆宁肯自己吃亏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性格,因果始末一目了然,甚至连贺远寒这个纪哆的泛泛之交,都知道他“他应该不是故意爽约的”。 他真是债多了不愁。 乔朝捏着支票,纤细的心脏砰砰狂跳,惴惴不安地说:“那个,学校的元旦晚会你能来吗?我会上台唱歌。” 陈姜生没做他想,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黑着脸走了。那天纪哆早就邀请他了,他必须去,当然没法跟乔朝说他不去,否则撞见了无法收场。乔朝归根结底还是救过他,挂号忙前忙后,他冷静地保持距离自有分寸,而且付钱解决真的是最简单快捷也是有效的方式。 乔朝坐在原地欢快地笑了,果然张超然说的不错,陈姜生喜欢的是纪哆那种气质打扮的,他把他保释出来替他支付赔偿款,的确不亏。只要他喜欢,做什么都是对的。 元旦晚会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晚上,纪哆还是要参加彩排。他们唱歌的其实只要在前一天晚上上台踩踩点就可以了。纪哆没参加过,一窍不通,否则也不能让凌善这个小二愣子蒙了。 还给了小二愣子缠着他今天“对不起”明天也“对不起”的机会,牛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关键是凌善还是工作人员,还真能明目张胆打着晚会彩排的幌子接近他。 看在大家为晚会费心费力的份上,纪哆真不好意思说重话,生怕伤了孩子一颗纯纯真心,造孽! 大礼堂融融的灯光下,纪哆把一件天空蓝色衬衫掸开,前后展示给他看,“到时候我穿这件行吧?” 之前纪哆是准备穿卫衣上台的,被凌善一票否决,因为乔朝那边说他穿爱马仕的衬衫,说话的语气那叫颐指气使。凌善最瞧不起土大款了,当场翻尽了这辈子的大白眼。乔朝搞不定,凌善只能求人帅心软的纪哆,撒娇耍赖五花八门的手段齐上阵。 纪哆哪里有衬衫,只能从陈姜生的衣服里翻一件,他的尺码只比陈姜生小一号,差不多能混穿。 陈姜生必须很ok,表示你把我当麻袋披身上挡风饱暖都可! “行行行,当然行,学长穿什么都好看,学长最帅了。”凌善搜肠刮肚地夸赞,就是工科少年肚里没多少墨水,夸来夸去还是那腻腻歪歪的几句,他自己都品没味了,开始上网找攻略。 凌善是时尚少年,词汇量不够品牌名来凑,蓦地一脸惊喜,一把抢过衬衫,盯着领口的品牌标签细瞧慢品,瞧外星人似的:“哇!师兄你家也太豪了吧,这牌子的衬衫得大好几万呢!” 纪哆家撑死了就是富贵,在容城都排不上号,花大好几万买件单层的布是不可能的,当然也不可能认识,他撇撇嘴:“山寨的吧,你觉得可能吗?有那钱,我也开奔驰SUV。” 凌善一想也是,把衬衫还给他,还背着手脚尖蹭蹭地,飞了个暧昧眼神,腼腆地强调道:“学长你想开我的车就开呗,我很乐意的!心甘情愿奉献的!” 纪哆忙不迭把衬衫塞进书包滚蛋了。 这年最后一天,贺远寒也跟着来了,美名其曰打掩护,其真实目的有待考量。但陈姜生惹出大麻烦,根本不想管他,随他怎么在母校浪来浪去,最好把那个黏糊糊脸皮厚度见长的学弟以及一切觊觎纪哆的人一锅爆炒了。 他一到学校就给纪哆打电话,过了好久才接。 纪哆说:“喂,我刚才跑出去呢,里面太吵了。这不刚下课,又要彩排。” 陈姜生撒娇似的:“我到了,一起吃晚饭吧。” 动作太慢,没来得及走的贺远寒听了一耳朵,登时鸡皮疙瘩掉一地,怪不得男人不能犯错,这岂止是装孙子,脸都丢出银河系了。 “你怎么来这么早?我名额都报上去了,学校提供盒饭唉,浪费食物多不好。乖,你自己去吃吧,再说说不定马上还要换节目顺序什么的,走不开。”纪哆不理解他的苦心,就这么直接拒绝了。 这下陈姜生彻底成为没用的大麻袋,贺远寒只能带着他去吃饭,免得一不小心,他家该遭天打雷劈的小陈总真被雷劈了。 晚会要到七点半开始,节目顺序换来换去,纪哆也是无力,不过大礼堂的暖气马力十足,找个犄角格拉一坐打手游也是挺惬意。 打着打着,他还收到前台姑娘的电话。 新旧交替的时光缝隙里,总是会有各种祝福消息,白天就收到一打了,里昂还亲切地跟他聊了半个小时甚至想跟儿子视屏,但纪哆又不在家,隔着电话信号都能感觉到他巨大的失落,好像丢了五百万彩票。 姑娘正在家里养胎,她每年各个节日都会给纪闲云打电话祝福,这还是第一次打给纪哆。她挑挑拣拣了个最合适的时间,叨叨家长里短。 女孩子都是碎嘴婆子,嫁为人妇为人母更是如此,最后说道:“我听还留在公司里的同事说,公司越来越不景气了,好多憋着等年终奖拿到手就辞,保安也辞退了,我们终于不用特立独行雇保安了,物业本来就有保安,也没谁像咱们这样单独聘的,我现在才想明白,这是何总在防严家父子呐。” 那对奇葩父子在纪哆这里已经光荣下线了,纪哆满脑都是“单独聘的”,陈姜生不是贺远寒他们公司的保安吗?难不成是物业保安? 陈姜生木头疙瘩,不会骗他,更别提联合贺远寒上演戏码。 纪哆迅速想开,大跨年的就不找不愉快了,开开心心地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只求别忘词了。 开场后纪哆紧张地看不来陈姜生发来的一条条安抚他的消息,干脆果断地关机,不断做凌善教他的深呼吸。 乔朝穿做工精良的爱马仕,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帅哥,靠墙打量纪哆,桃花眼里都是明晃晃的嘲笑。 凌善见缝插针地过来吸一口他家学长惊艳的帅气,再给浓妆艳抹的乔朝一个大白眼,哼!你把人民币披身上都比不过我家学长一根寒毛,什么叫天生的衣服架子,瞧学长那鼓鼓的小肌肉,啧啧啧,男人爆了! 因为乔朝总是夹枪带棍的,纪哆知道他憋着口恶气找自己麻烦,他总不能一般见识吧,只要别惹哆哥不痛快,哆哥就让你好好活下去。 乔朝一心一意都在唱歌时大放光彩,把纪哆风头盖下去,但他也不想想,就学校大礼堂着破话筒和喇叭,观众都是七分看颜值的,纪哆写在骨子里的天生自信和丰神俊逸的容貌,都轻松完胜。 明亮夺目的聚光灯公平公正地打下来,高下立见。乔朝兀自不察,陶陶自乐地把自己那部分唱完,连一双漂亮的玉人主持人都急得跳脚,他也太抢风头砸自己脚了吧,好好一场晚会都叫他抹黑了! 提心吊胆地唱完了,匆忙穿衣服,乔朝还一层层套他的高等男装,纪哆套上毛衣羽绒服就跑。 乔朝急匆匆找了几圈,没在观看的人群中找到人,最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礼堂,远远看见陈姜生给纪哆带毛线帽,还仔细掖着把额前两鬓碎发,末了,眉心鼻尖各亲一口,恨不得供起来似的,拉着小手拽走了。 乔朝急得给张超然打电话,你说的方法不好使啊,他俩都破镜重圆了! 然而张超然早就换了手机号,逃之夭夭,他没钱又一心想出看守所,缺取保候审的钱,只能打乔朝的主意。 第37章 很man 跨年夜很美好,从顾凌那借来的大功率电暖气用上了,暖意悄么声地蔓延扩散,好像给全屋刷了层暖洋洋的金漆。 陈姜生在厨房熬香菇瘦肉粥做夜宵,纪哆在卧室里撸猫,洗干抹净的美好身体以及残余淡淡洗衣液香味的睡衣都迫不及待地沾满毛。 金桔美滋滋地以为终于把主子暖回来了,猫眼都笑出心形,猫热水袋终于做法成功,然而那妖精一句:“饭好了!”纪哆立即狠心把它一抛,转身扑向他怀里去了。 先来者居上!先来后到!这点人间规矩都不懂的妖精! 注定独寝的金桔磨着后槽牙,盯着门口脚垫上的光暗交界,听他们在卧室里吸吸呼呼地喝粥,揪着跨年演唱会的后半截尾巴,开精酿啤酒,有吃有喝有看有聊。 元旦当天,下午陈姜生还被召回去“代班”。自家的公司都得像保安三百六十五天白昼不分地盯梢,他恍惚间一句不过脑子的伪装,赫然诠释他忙碌的真谛。 元旦三天假,纪哆跟顾凌讨论完稿子的主题和大纲,剩下的时间都在抓心挠肺写文章,可算叫他在两天内赶出篇来,接下来能消停一段时间。 消停是真的消停,连凌善这小鸭子也不掐着点堵他扑腾了,国外的交流团一来,接待工作由学生会负责,凌善都驱车搬到两个小时路程外的新校区暂住,除了每晚发消息骚扰。 纪哆是守规矩的同学,招蜂引蝶的目的很明确:看他家的陈小保安吃口酸醋。他发现陈姜生吃醋功底见长,从当场掀桌子到现在背地里琐碎小动作,越活越倒过来了。要是他发现他身边有哪个小浪蹄子死缠烂打,四个蹄子都给你剁干净了! 而陈姜生没空处理这个浪蹄子,他自己一身腥,等哪天洗干净了,再把浪蹄子熬成大补的阿胶。正好纪哆最近体虚气弱,唇都发白了。 有天早上纪哆没课,去医院看了纪闲云后,纪哆揪揪毛线帽都快掖不尽的头发,想起陈姜生介绍的理发店,开车过去了。 纪哆转了半天没找到,随便找了一家推开门,Tony老师竟然顶着一头几乎光头的青茬,踩着能一脚踢死人的尖头皮鞋。纪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热情似火地迎进去,乖乖躺倒洗头发了。 一个小时后,Tony老师用相同的热情似火的笑容推开门,纪哆面无表情地带上毛线帽,并没有觉得自己能帅出天际。 只能归结于陈姜生底子好,随随便便抓两把头发就能很man。 纪哆一脸郁闷,揣双手背书包的青涩模样,像极了经常出现在金融区找爸爸妈妈的学生。他溜溜哒哒到金融大厦楼下,被冻僵硬麻木的鼻子用最后的嗅觉细胞苟延残喘嗅到醇厚的咖啡香味。半年没喝过好咖啡了,他吸溜吸溜口水,一头冲进去。 白领们依旧穿着各种各样的西装搭配厚实却不保暖的外套,跺脚等咖啡外卖。 纪哆点了两杯咖啡,攥着小票,找橱窗下的卡座坐好。 窗外是冬日的萧瑟,视野广阔。来往的人太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个时候叫他下来会不会耽误上班? 纪哆郁闷坏了。 他抬起眼,纤长的睫毛下双眸一怔,倏地瞥见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刚才还想别看陈姜生平时怯懦其实总是不经意露出很man的一面,小猫看见都要发疯抓狂,恨不得暴力撕裂他破旧宽松的汗衫,按倒在床从头舔到脚,榨干吃净。 现在纪哆睁大圆眼瞳孔紧缩,看着真的很男人很意气风发的陈姜生,仿佛漂亮的风景线烙在瞳孔中。他一身齐整精致的黑西装,内搭天蓝衬衫,外罩厚实羽绒服,脖颈一圈绒绒蓬松的白毛领,脚上还有一双精雕细致的手工皮鞋。 纪哆有眼不识陈姜生这尊泰山,但他懂他脚上那双鞋。 纪闲云在暑假带他出国,去一家传承百年位于宁静美好的乡下的手工作坊,量脚而裁定制一双手工皮鞋,花纹样式和皮质都与市面流通的高端皮鞋大相径庭,一双至少价值十好几万。是属于真正成功人士深藏不露的奢侈品。 陈姜生身边围着一堆西装革履的成功范男人,如众星捧月穿过大厦的感应门,大步流星走下台阶。 他拧着眉头神态却十分安静,对身边人说话时又隐隐带着居高位者的散漫,好像随手拨弄一盘散棋,最终轻松胜券在握。 “纪先生!纪先生您的两杯咖啡好了!”打包小哥擦干净杯子,对着潦草速写高声念出对顾客的尊称。 那位纪先生始终没有应答,咖啡杯孤零零搁在吧台上,等候窗下魂飞天外的原主。 纪哆快把小票揉搓烂了,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比周围人高出半个头的英俊青年。 陈姜生走近路边停的一辆商务林肯,带白色手套的司机已经弯腰恭敬地打开车门,他又想起什么,对身侧的白西装耳语几句,亲切地拍拍他的肩,才钻进后车厢,在一众人等注视中开走。 白西装转过身来,嘴角含笑,不是那个可靠和助人为乐的贺学长又是谁。 “真骚包。”直到人都散尽,纪哆缓缓坐正,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几乎有一瞬间,纪哆怀疑自己眼力,或许只是素昧平生模样相似的陌生人,他手指无力地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通。 陈姜生总是很快接电话,这就给纪哆一种他总是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度日子的错觉。 “哆哥?” “嗯。”纪哆嗓子很干,盯着橱窗上一点干枯的水渍,“我想喝咖啡,你有空吗,一起喝杯咖啡吧。” 陈姜生的声音一如既往,诱惑着纪哆这只小猫:“可我有事,今天可能都走不开,晚上也要很晚才能回去。哆哥你现在在哪?怎么那么吵?” 纪哆不蠢不笨,他天生为善,自有精明,他只是不习惯没事琢磨一个人,把他剖心剖肺剥皮拆骨地瞧瞧,或者每句话都拆成横竖撇捺揪出非正常部分。但他骨子里存在刚毅轻狂的成分,遇强则强,敢于击石。 他失望地叹气:“那我都快到了,怎么办呀。” “那我叫学长来陪你吧,他应该有空。” 叫什么学长啊,你一个小保安哪里来的面子一次次指使贺远寒干这做那,天上掉下来的吗!想通了这两个人沆瀣一气,纪哆狠狠舔着虎牙,“不用了,我掉头回去好了。” 陈姜生没料到他是这么简单暴露的,这天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辛苦三年没名没分,终于提干昭告天下。他那间杂物室一大早就被人资拍马屁正式更新铭牌。 陈氏财团在金融大厦发的家,这么些年,半栋楼都租下来了,二十公里开外盖了栋崭新的摩天大楼,陈姜生能享用专用专供的电梯。不过金融大厦这半栋楼依旧是陈氏的核心所在,就是会议室盛不下,转移到新楼开会。 陈姜生被纪哆挂断电话,完全没想到会一朝跌在阴沟里,他理了理丝滑的领带,好像捏着那张柔软的小脸蛋。 吧台上咖啡来来去去,两杯手拉手结伴的孤独咖啡终于被纪先生端走了。 免费自取袋装糖至少没了一半,纪哆愤愤地撕纸袋,桌面上高高堆起白色小坟丘,他把两杯咖啡调成高浓度糖水。 甜死你! 敢骗我!还敢联合外人骗老子!叫别人看老子笑话! 把老子耍得团团转!混球!齁死你! 纪哆问手忙脚乱的打包小哥要了包装纸袋,拎着一袋糖份炸|弹,大摇大摆地走出咖啡厅。愤懑随着澎湃的血流灌溉四肢百骸,比“巴斯光年”热水袋还管用,天寒地冻都不怕了。 他把咖啡放副驾驶,只等放学下班,捏着陈姜生脖子填鸭一般全灌了,先润个嗓子通通肠胃,再扒干净衣服踹出门外冻一冻,等什么时候哆哥解气了再大恩大德听他解释! 可这日毕竟不同寻常,变故总是挑着最寻常的百姓日子接二连三地施力打压,好像要批量测试一个人的脊梁可以有多硬。 下午下课后,纪哆去顾凌办公室找偷藏的烟抽,免得晚上下手不知轻重,揍出个好歹来。 结果门一推开,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纪哆再一看顾凌手中捏着熟悉的包装纸,顿时大呼小叫:“你抽我的烟!” 顾凌不紧不慢,蹩脚地吐了口烟圈,一看就是新手:“嚷嚷什么!除了辣条,你藏的什么我都没偷拿过。还有你那个游戏机,我的钱买的,我给你瞒着,还用我的地方藏!关门,赶紧关门,楼道内有烟雾报警器,我这里的这个坏了一直没报修。” 纪哆关好门,蔫头耷脑地和顾凌躲在办公室面对面吞云吐雾,烟雾弥漫中,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憋着一肚子不吐不快的话。 这个时候就看谁的嘴先闲下来,顾凌那根烟就一半,所幸在茶杯盖上按灭了,眼皮上挂着一丝谨慎:“小哆,你妈妈又联系我了,想周末见面。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这一步了,激动中~ 春风得意马蹄疾,必然跌在阴沟里; 祝生姜好运当头; 第38章 “年会” 纪哆摸着下巴沉思,好像何莲女士只在他刚回国那个月不断借助四面八方的力量骚扰他,强迫他离开。而后各方力量都渐渐消停,纪哆的学习生活走入正轨,直到那天意外得知严父金融诈骗收监——从前台姑娘那旁敲侧击明白的,后来就彻底消停了。 好像桥归桥路归路,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生老病死也概不过问。 一笔勾销血脉亲情,比阎王的判官笔还厉害。 现在何莲又出现在他生活里,还冷静下来,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或是停车场围追堵截,只是要求坐下来和平地谈一谈。 不过对象是顾凌,他先是纪哆亲亲密密的师哥,后又是纪哆的导师。前者的因素大得不止一星半点,又常被喷不懂人情往来,遇到这种事,竟然腆着三十好几的老脸像二十多岁的娃求救。 ——何莲算计过许多人,但恐怕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 这就是智商情商双高的人和一门心思智商爆表的人之间的鸿沟,压根儿走不到一条路上。 “嗯,你见呗,听听她想说什么。”纪哆三口两口抽完烟,开窗户通风,消灭罪证,“甭管她说什么,切,她还能说什么,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 顾凌只穿了米色高领毛衣,被冷风吹得一哆嗦。抽烟一时爽,处理火葬场,刚才对着吐烟圈爽得忘乎所以,像第一次逃学去网吧,现在冻得他连打喷嚏:“好!阿嚏——我马上就联系她。” 纪哆拎起门边衣帽架上的羊毛大衣递,一掂这分量还挺轻,估计是那种勒出小蛮腰的款,心里咕哝没想到你也是个骚包的,“我也去。” “啊——”顾凌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到一半生生憋住了,嘴角挂着颤巍巍的尾音。 纪哆暖男似的给他披上外套,心里却飞速算计:“你们谈你们的,我去我的,不让我妈知道。她肯定顶包厢,那种西餐茶餐厅什么的,我就蹲在你们隔壁。” 他重新坐下来,修长笔直的双腿翘在办公桌上,惬意地呼了口气。 顾凌童心未泯,摆弄老胳膊老腿也学着,倒吸冷气,差点抽了筋! 纪哆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脚上登山靴的金属头,“师哥,我问你,你对陈姜生这人有印象吗?我记得以前跟你提过他的。” 他习惯了避开周围人或害怕或鄙夷的目光,也总是下意识隐藏所有感情,只把它牢牢锁在家中。但只有顾凌能充当他人生路上的导师,里昂是没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剔除参考范围。 凑活着用吧,还能嫌弃咋的。 饶是一心不闻窗外事两手只教圣贤书的顾凌,听到这个名字,都坐端正了,神色微妙,摆出了会见国家领导人的严肃态度。他对捐赠新校区的陈姜生无感,但这个名字带着不伦不类的钩子,从汹涌泛滥的记忆长河中勾起点零星片段。 顾凌上身前倾,语重心长道:“那个……你不是还喜欢他吧,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没忘?” 纪哆脸颊通红,满口谎言:“怎么能可能!我就是随便问一句!我还不能问了!” “随便问问就成。”顾凌放下一颗吊着的心,旋即厉声警告,“你可别去找他,听到没,千万不能去。” “啊?为什么?” “陈家你听说过没有,那个靠矿产发家的陈家。”顾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你要是缺钱,找师哥借,是不是又缺护工费啦,该交房租了?师哥这里有,要不然你搬来跟一起住。” 顾凌这点心思还是有的,知道不同阶级不同圈子,见面点点头算是教养良好,纪哆要是还喜欢,他就算是个女孩子也难飞上枝头变凤凰,何况多苦啊,像把整颗心泡在咖啡缸子里, 乖啦,小哆,你喜欢谁都可以,但咱们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你吃了那么多苦才回来,我怕再多一根羽毛的份量,都让你这一身百毒不侵的钢筋铁骨瞬间不堪一击。 “不了,我有钱。”纪哆眯着眼笑,眼角勾出一弯新月的弧度,好像撒娇讨糖果小孩,讨人欢喜,“我才不会找不痛快。” 经过这么一遭,傍晚纪哆开车回家,看见副驾驶座上两杯“糖衣炮弹”,路过垃圾桶时,以定点投篮的精准度一砸,结果手头不稳,全撒在垃圾桶边。 他回来半年,连场像样的篮球都没打过,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呼呼啦啦凑齐一队。 被骗成这幅样子,纪哆都没什么想法,这件小事却让他红了眼眶,酸了鼻子。 除了陈骗子免于皮肉之苦,金桔还被翻牌宠幸,它家漂亮的铲屎官靠着床头敲膝头的电脑,噼噼啪啪,它慢吞吞挪到另一侧,趴在枕头下方,貌似镇定自若,半晌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骄傲,抖了抖肥硕的粗大尾巴。 一大捧毛如牛毛细雨,春雨润无声地落在窗边毛毯上,融进暖融融的光里。 多舒服的床啊,放着这么大的床不睡,陪着睡膈应人的沙发。 纪哆当然知道顾凌的意思,别皮痒犯贱硬凑上去,谄媚不谄媚!贱不贱! 陈姜生到现在还没回来,纪哆破天荒的一个电话也没给他。平时这时候陈姜生已经主动汇报行踪,必要时图文结合,除了定位不敢发,什么“腥味不沾身”的证明手段都敢用。 十点多时,犯罪同伙贺远寒打电话:“唉那个纪哆,今天我们全公司吃饭。” “哦。”纪哆淡淡道。电话背景里还有稀稀落落的靡靡之音,看来是真吃饭,只是城中村油腻的路边摊和八星级酒店顶层餐厅,都叫吃饭。 贺远寒顿了顿,酒气熏天,人精小王子显然无法理解这个轻描淡写“哦”的含义,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是正话还是反话。 陈姜生已经趴在桌上不动弹了,剩下的人还在觥筹交错。顶层餐厅视野辽阔,夜景壮美,远处滔滔江水反射璀璨的光芒,仿佛为某对苦命鸳鸯点亮满江灯火。 贺远寒掐着眉心,努力活跃气氛:“这不是大家都喝多了吗,公司有给开房间,我跟他一间房睡一觉,你放心,除了鞋啥都不脱。” 纪哆波澜不惊地问:“为什么吃饭啊?庆祝什么?以前怎么没有过。” 贺远寒总不能说大家逮着新官上任的大好机会,趁机给小陈总灌酒,尤其家里有漂亮的女儿能干的儿子,都非得要他瞅几眼不可。贺远寒跟着瞧着,眼里心里门儿清,那些俊男靓女海龟高材生跟妖魔鬼怪没差,心里有人,那人光芒万丈,再也容不下区区萤火之光。 贺远寒晕晕乎乎地解释:“年会。” “行,我不知道了。” 纪哆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年会,去你大爷的年会!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学校里都没弥漫鬼哭狼嚎的期末氛围呢,你们敢开年会! 把你哆哥当猴耍呢!哆哥挠死你! 纪哆气鼓鼓的,书也不看了,飘窗外蹿进来附近商场的灯光,他卷卷被子,睡觉了。 五分钟后,他眼睛瞪得像猫头鹰,炯炯有神,把手机拽到被窝里闷头打游戏。今晚匹配的全是武林高手,打也打不赢,尽给人送人头。送了还不甘心,非要找回来不可,结果就陷入死死死死的恶性循环。 第二天早上,纪哆连车都不敢开,怕疲劳驾驶一不留神真把小命送了,昨晚他清楚地记得送了九十九条命,再凑上自己就大圆满了! 陈姜生掐着他打铃下课的点打电话,纪哆看看时间,得嘞,连老师拖堂的时间都没给他留。他一手抄起手机一手抄起保温杯,往自动热水器方向走。 纪哆说:“你没事吧,喝那么大,还起那么早?你们队长没给放半天假?” “你知道我喝多少就说喝大了?”陈姜生冷静又带着好玩的意思反问。他醉得早,起得也不晚,食堂大妈准备了醒酒暖胃的甜汤,一嘴芬芳。 他等了一早上,想他的哆哥起床洗漱,开车上路,早饭后再匆匆小跑到教室,这段时间都不合适,一径忍到这十分钟下课时间,短得就像窗外破开浓云的暖阳,又美好得仿佛不真实。 纪哆:“废话,没喝大,没醉得不省人事,你不给我打电话?告诉你,要不是学长求情,哆哥昨晚就冲过去抽死你!酒有什么好喝的!” “下次不敢了,我保证,再也不喝了。昨晚是真的不能推。” “知道,年会嘛。”纪哆哼哼着,心里七拼八凑地算计这头骗子,“有没有节目抽奖啊,抽中什么没有!” 陈姜生跟贺远寒通过气,两个男人在这事上处理得滴水不漏:“什么都没中,纪念奖一盏台灯,还分到小红包,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热水打在空瓶里呼呼地响,纪哆小声咕哝:“运气真差。” “我的运气只好过一次,好过一次就用光了一辈子的好运。”陈姜生一手摆弄着办公桌上的粉水晶挂坠和拆分卖零件都没人要的手机,他还把领带叠成小睡袋,水晶睡在里面,外面天寒地冻,可不能冻着了。 “什么时候?” “见到你的那次。” “拉倒吧,明明是你灰不溜秋丑的没人要,就我肯收留你。挂了,上课。” 陈姜生含笑挂断电话,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容易,那么单纯。远不像他当时深思熟虑那么多,喜欢他,甭管那么多,信他护他就成。 贺远寒拿着小陈总亲笔签名的划水条,买了两盏护眼led台灯,送进来一盏,抱着另一盏走了。 餐桌上小红帽灯早就该淘汰了,陈姜生叫住贺远寒:“你买那么多!” “你当就你一个要瞒!”贺远寒气呼呼地关上门,一千六一盏的灯,有这钱干啥不好。 他家的又不缺台灯! 第39章 云吞 陈姜生拎了鲜虾和处理好的面包蟹,还有一叠纤薄的云吞皮,意思很明显。 纪哆直勾勾盯着一袋活蹦乱跳的虾,“你手艺已经进化到能包云吞了!” “我是保姆嘛,哆哥。”陈姜生已经找好教学视频,手机搁在窗台上,找盐罐子支着,“你干什么。” 纪哆艺高人胆大不怕被夹手指头,趴在水池边挑挑拣拣,专找长长的虾须,拎起来放下又拎别的,花心大萝卜似的挑三拣四:“找最活蹦乱跳的。” “不是你吗。”陈姜生头也不转,手持尖刀半生不熟地剔着蟹黄。 瞎撩! 纪哆敏感极了,恨不得吹口仙气把大卸八块的螃蟹吹活了,挥着大钳子咔嚓咔嚓。有哆哥一口起死回生的仙气,那必须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区区小生姜必须跪地求饶! 他哼哼唧唧拎起最大的一只虾,甩给金桔玩。 金桔在自己地盘上横行霸道,站在床脚睥睨天下,跳下来一抖毛发,唰唰两式威风凛凛的喵喵拳,把小河虾铲了个屁墩儿。奈何外敌就在城门口,胡虏未灭,还是不高兴。 纪哆就眼巴巴蹲在卧室里,像只小京巴,无所事事也不去帮忙,专门伸长脖子瞅、看,陈姜生系着格子围裙耐心挑虾线,侧面有种刚毅的性感,特别诱人。 这让纪哆有种他男人给他做饭,自己洗干净手等着吃的幸福感。 可骗他做什么啊! 纪哆一根筋直来直去的思维,喜欢就是喜欢,不畏惧门第悬殊,他甚至希望陈姜生靠着他出色的学习能力取得匹配的社会地位,并且为之不懈努力。拉他,推他,强迫他,各种手段都上了,这头驴就是踟蹰不前。 但原来人家早就一骑绝尘,他坐火箭都追不上了。 为什么啊?人撒谎都有有目的的,陈姜生想要什么,骗财骗色?如果只是普通家庭,纪哆还能当他真是抱着这个目的,毕竟杀猪盘风头正盛。可人家是有钱人,分分钟百万上下,纪小猪掂量掂量他这一身精瘦肉和银行里可怜兮兮的存款,估摸白白地搁脚前,都不稀罕瞅一眼。 难不成是没吃到嘴?还是有钱人玩背地里道德败坏的那一套? 纪哆是吃过轻易相信人的大亏,连亲妈都算计他,他吃了那么多亏,还不长点心眼? 陈姜生还不是半道上截胡,偏偏是从一开始就隐瞒,带着算计,小招小式随时招呼,十环叠十环地戳他心口痒痒肉。 蔫儿坏的骗子!英俊潇洒的骗子! “看什么?”陈姜生终于回头,一人一猫蹲在卧室门口,两双圆眼睛,那目光快把他看熟了。 纪哆没好气:“看你英俊潇洒,不行呐。” 陈姜生喝酒、挨批都不上脸,强烈、温柔地亲他也面色不改,就留纪哆一个人在那熟得冒粉色泡泡,现在差点被逗得差点剁了手指头包云吞。能有这么血呼啦差的浪漫,这俩也是独一份,也是浪漫出新花样。 “不,还是哆哥帅。”陈姜生倔强道。 他们单独相处时,纪哆永远是面上最坏的那个,毕竟陈姜生是个外表油光水亮内里坏穿肠的大萝卜。 纪哆嗷嗷叫着冲过去,原地起跳勒住陈姜生脖子,佯装凶狠:“你那样子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夸我帅!老子帅爆了!” 纪哆独自龙精虎猛闹了半天,额头后背汗津津的,陈姜生如同背个毫无分量的挂坠,随他闹去吧。 等纪哆自动跳下来,整理他被扯变形的领子,他不说话,纪哆觉得没劲透顶,凑上去包云吞。这玩意挺容易,没谁笨手笨脚。 “哆哥我倒是希望你别那么帅,没那么耀眼,没那么多人喜欢你。” 纪哆深表怀疑:“有吗?我有那么帅?有那么耀眼?”吞云皮沾着面粉,他顽皮心起,抬手在陈姜生脸上盖了个手掌印戳,掌纹清晰。 “你不知道,我在人群中看着你,身边都是你的粉丝。但你挑中了我——” “所以呢?”纪哆感觉被威胁了,特别想拍案而起,谁在养家啊? 陈姜生顶着半张白脸模样非常可笑,眉眼一弯,露出带着钩子的笑,“那就只能是我,什么叫教授啊学弟啊,我都给你记着呢。你少跟他们说话!饿了渴了来找我,他们会亲手给你包云吞吗!” 纪哆不答,默默挪了挪,挨近热烘烘的肉|体,就听陈姜生自问自答:“只有我会。” 亲手的不一定有成品的滋味好,但一定能美到心坎里。 只有我有资格霸占那快地方,三年前就是我的,从今往后也必须是我的。 纪哆给他擦脸:“男友力爆了你,好man。” “我是你男朋友。”陈姜生说,男友力什么的,正好让他一点点接受你男朋友其实很man,肩膀可以随便靠的那种,出了事,任何事,大到重病垂危念书挑学校,小到铅笔断了鸡毛蒜皮,回头喊一声,或者你不喊,给个眼神就成。 “哼。” 陈姜生负责包,纪哆负责斜眼瞥他,给男朋友捣乱的那种瞥法,他觉得陈姜生系围裙做饭的样子,有那天白天被众星拱月的骄傲张狂以及潇洒。 如果不是这身半旧不旧该扔进垃圾桶的破衣服,换上人模人样的西装,单是想想,纪哆腿肚子都要打颤,于是就万分嫌弃:“你毛衣怎么那么旧,还有洞洞眼!” 陈姜生停下手中的活计,低头看了半天,“哪有。” “背后!”纪哆戳戳他后背,三四个手指大小的窟窿,“都被扯变形了,你没事拿手指头抠的吧。” 陈姜生耸耸肩,露出个“你以为呢”的表情。 纪哆炸毛跳脚:“不会真是我抠的吧!卧槽我以前抠的?我以前手那么贱!你怎么还留着?赶紧脱了别穿了!” 说着就蹦跶过来拽他的衣服。 “怎么不能穿了!”陈姜生轻轻松松就不动如山,纪哆扒拉拽几回合愣是没用,最后勾在他身上,像喂食一次就会赖上人类的毛绒小动物。 “脱了!”纪哆没招了,眉眼耷拉,撇撇嘴,“被看见丢死人了。” 陈姜生笑笑:“丢什么人,我男朋友抠的。” 纪哆气成烧开的水壶,这天没法聊了! 课程步入尾声,这两天纪哆大脑盛的全是浆糊,英语课上他连ABC都快听不懂,不过幸亏基础在,这还是他唯一不需要辅导的课程。 纪哆刷了一上午陈信集团,除却矿产,对金融、地产、酒店都有涉及。纪哆自家就是酒店发家,跟着纪闲云久了耳濡目染竟然看得懂。不过他只能搜到一位老当益壮的陈老实同志,看模样能做陈姜生爷爷。 至于陈姜生,网上能搜到的内容寥寥,九成九还在获奖名单里躺尸,嫉妒死学渣了,余下零点一放在优秀毕业生名单里。 纪哆看得内心十分操蛋,关了网页,凌善发来一堆餐馆恭请圣阅 参观访问团队都住在新校区,纪哆想请心理系的教授吃饭,尽地主之谊表示下感谢。然而教授的时间不多,只够在新校区吃一顿,对于新校区他两眼一抹黑,又得拜托凌善帮忙选个合适的餐馆。 凌善仿佛一只忠实的小泰迪,隔着几十公里,纪哆都能听见他尾巴摇得哗哗作响。 趁纪哆挑选的功夫,凌善连发卖萌和可怜的表情包。 “学长~~~~~~” 甜蜜的腻歪都快溢出屏幕,纪哆打了个哆嗦,搓搓鸡皮疙瘩,没好气回他一句:“干嘛!” 那边停顿了好一会,才回答:“人家帮你那么大的忙,你能抽出区区十分钟跟我喝杯奶茶吗!QAQ” 字里行间充满了粉红色的求之不得,纪哆心道真是难为孩子了,这年头找个伴儿那么难吗?还是他真的老了,看不懂成日里梗着脖子嗷嗷叫唤的小年轻了?于是他回道:“事成之后,给你介绍。” 凌善秒回:“!” 纪哆都能感觉他兔子似的眼睛恨不得贴在屏幕上,倍有成就感,忍俊不禁。 半晌,凌善小心翼翼地回:“攻吗?” “当然!和你非常有缘分,简直缘定三生哦!”纪哆想顾凌那样子一看就是禁|欲系禽兽攻,等天热起来,西装一穿,领带一系,再面无表情地随便解开两三颗扣子,和凌善这种表面怯懦易碎内心有日天日地冲动的泰迪受最般配了。 纪哆做媒拉纤,感觉教室里人龙混杂的浑浊空气都充满了甜甜蜜蜜的爱情味道。 嗡—— 手机才放下又响起,纪哆心道我真是个大忙人,瞄了一眼,遗憾地放弃老师龙飞凤舞的板书,阶梯教室里响起齐刷刷地挥笔速记,是陈姜生发来的信息。 “一起去看星星叔叔?” “不了,我有事,你自己回吧。” “?” 纪哆没回,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卡在桌面上,还没抄起笔,手机又开始震动,连带整排桌子嗡嗡嗡晃动。前排同学纷纷转头看他,纪哆尴尬至极,低头猫腰从后门溜出去。 纪哆语气很冲:“干嘛呀!” 陈姜生更冲,简直像呼朋唤友去宾馆抓奸:“为什么不理我?你要去哪里?” “……”纪哆咬牙切齿,“你不会想知道的。” 陈姜生换个好好先生的语气,“没什么我不想知道的。” 再这么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纪哆说:“那你保证不闹脾气。” 陈姜生毫不迟疑:“不闹。” “闹了我也不管。” “我能自愈。” 纪哆扬起眉角:“去看我们学校心理系教授,原本拜托里昂联系的那一位,后来又鸽了人家。我怎么也要请吃饭,就是对不住你闹的几晚脾气。” 良久之后,陈姜生咽了口唾沫才硬巴巴地回:“一晚,就一晚。” 纪哆:“呵!” 陈姜生恼羞成怒地挂断电话。 纪哆趴在走廊栏杆上,非常惬意地双臂交叉,默默数秒,第九十八秒时,电话再度响起,陈姜生斩钉截铁:“我也去。” 第40章 心理学 纪哆跟顾凌打声招呼,开走了他的新车。 科大新校区位于大学城边缘,从地图上看则是容城下脚料似的一块地方。不过科大园区独树一帜,校长请了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听说还准备送去评个建筑方面的奖。 导师姓高,早年出国留学,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同时也兼任校医院的心理医生。纪哆不好意思让她等,提前很久就出发先接上早退的陈姜生。 车上,陈姜生探头探脑,见纪哆超车超得心情愉悦,趁机问:“不过是约了取消,就为了这点事要吃顿饭?” 这人满肚子算计的墨水,说话都给他下套。纪哆满不在乎道:“当然不是,我们有交情的。” “交情?”陈姜生重点抓得一针见血,用恰到好处的幽幽口吻道,“什么样的交情,你和里昂那样还是和我这样的?” 这小语气,纪哆宛如被声泪俱下拷问良知的出轨渣男,小心脏周围登时勾起一圈细细的绒毛,脖子僵硬,你哆哥才不怕你呢! 陈姜生仿佛心知肚明,安慰似的拍了拍他握方向盘的手,摸到一把湿汗,心中油然而生一丝微妙的酸意,也不知是因为有隐瞒私交不报家长,还是羡慕被湿手来来回回爱抚的方向盘。事实证明,猫都饥渴到日小被子,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大尾巴狼似的,非常委屈:“哆哥,没关系,我不在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 纪哆崩溃,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头驴!良师益友懂不懂!从现在开始到下车,再敢说一句话一个字!你就给老子下车自己做地铁滚蛋吧!” 陈姜生的确不敢说话了,但他明显的肩膀在拼命颤抖,这让纪哆双脚奇痒难耐,非常想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纪哆说“良师益友”还是夸张了,没那么亲近,更多的是尊重。 高教授是个矮个子小麦色皮肤的女人,大约二十六七,活力四射,纪哆用非常尊敬的口吻说话,陈姜生注意到他紧张得都结巴了。 纪哆四肢僵硬得像机器人,紧张道:“教授,他、他是陈、姜生。” “啊,陈姜生!你好!”高教授立即热情地伸出手。 “教授你好。”陈姜生同她握手的时候,猛地意识到,他的名字拗口难念,极少有人能在第一次念对。高教授听说过他?是纪哆告诉她的?纪哆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这一点,仅是想想就能让他疯狂。 饭店是家改良式川菜馆,金属风装修,辣度适宜,凌善连菜品都打听好了。陈姜生看得出来,纪哆拼命吃红糖糍粑,不是饿也不是无礼,他单纯地敬畏高教授,像学生敬畏班主任。 高教授高谈阔论,陈姜生接话与续航能力卓越,没有纪哆,这顿饭也其乐融融。 “所以,有修第二学位吗?”高教授问,语气可以说非常期待。 纪哆讪讪地摇头。 陈姜生:“什么第二学位?” “心理学,纪哆有天分,能举一反三,对吧。”高教授微笑着看着纪哆,羊毛衫袖口撸到手肘上,显得整个人精干利落。她说话时字正腔圆,主持人般标准的普通话,“不是挺想学的吗,我以为你已经申请了。” 纪哆心虚地擦着嘴,嗫嚅道:“没时间嘛。” 其实纪哆是那种教授通常会非常喜欢的学生,不同于陈姜生这种各科一视同仁的学霸,他喜欢什么就会很专注,眼神里甚至有光,像看一生挚爱。 陈姜生好奇地托腮,说:“所以,教授是怎么发现纪哆有天分的。” 高教授神秘兮兮:“医生和病人之间有保密条例,但严格来说,纪哆并不能算我的病人。你是对心里学有兴趣的学生,来找我打探行情。” 陈姜生眼睛一亮:“不是病人就可以说吧。” 高教授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在陈姜生期待的目光中,她却沉默不语,仿佛对玻璃杯中的柠檬片产生浓厚的兴趣。 满桌的瓷盘子里都是鲜红的辣椒,空气里噼噼啪啪,仿佛有无数只小红椒在起舞,纪哆实在受不了,心尖火辣辣的,需要一吐为快才能彻底熄火:“好了我说,我找教授骗她想当她的研究生,其实是想给自己做心理疏导,结果两三句就露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 高教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陈姜生疑惑地盯紧了纪哆,眼神中貌似隐藏另一种视野,是平日里完美隐藏的一片深邃的汪洋大海。 纪哆羞涩地挠挠支楞八叉的后脑勺,盯着盘子里啃得粗糙的鸡骨头,忽的拽着陈姜生的衣襟,压制住嗓门,明明温柔可人却表现得很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特么忘不掉你行了吗!很难受的好吗!教授给我出的主意,让我试试移情,爱哪个生姜不是爱啊!后来就有了猫,你不是都知道吗!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尾巴呢!再露出来哆哥给你剁了!” 嘶啦一声小火苗终于熄灭,心口浓浓白烟渐渐云开雾散,仿佛雨后初霁,一片清新。 然而有人的心中大火燎原,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陈姜生虎头虎脑地附在他耳边,谨慎小声问:“但……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只生姜……对吧?” 高教授一手扶额,真是受不了精力旺盛到处发情的小年轻,狗似的,恨不得抱着对方小腿撒泡尿,留下独属的浓烈气息。 这顿饭吃得很好,纪哆腹肌都被吃没了,揉着皮球似的肚子目送高教授走进宾馆,自觉被扒光看尽了,丢人丢到姥姥家,踹了陈姜生一脚,没好气:“开车去!” 陈姜生拍拍裤子上的灰脚印,接过车钥匙,乖乖开车去了。钥匙串上黑咕隆咚的猫晃晃悠悠,发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悦耳动听,送走工作后的所有的疏懒疲惫。难怪家是港湾,因为那些在港湾里的寻得宁静的人,知道有人在等他。 从新校区开车回家要两个小时,然而这一路都不顺,所有路口的交通信号灯都是红灯。 陈姜生开车稳当,眼前是十秒钟的绿灯都不尝试,被纪哆抱怨了一路“胆小”“怯懦”“傻逼”,最关键的是:“好好跟你哆哥学怎么开车!” 陈姜生真的有在非常认真学习! “好的,哆哥。” “哆哥,左转灯是不是打早了点?” “哆哥,刚才压的是实线还是虚线?” “哆哥你朝后坐坐,挡住后视镜了。” 纪哆恨不得把他踹下去,然而只能干巴巴地抓运动裤,挠他自己。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 小区门口最近常驻一对开三轮汽车卖水果的兄弟,劲瘦利落的哥哥负责开车、摆摊、称重、处理甘蔗柚子这类厚皮的水果,浓眉大眼的弟弟则……腰上系着零钱包、脖上挂着二维码吊牌颠颠颠地收银。 任谁都能看出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没有血缘关系,纪哆开车路过的时候总是喜欢停下来买点水果,连车都不用下,喊一嗓子,非常有生意头脑的哥哥和掉钱眼里的弟弟就送货到车窗前。 陈姜生停下来,买了根甘蔗,纪哆抱着跟仓鼠似的咔咔咔地啃,被凉得直吸冷气。 纪哆边啃边看消息,顾凌把明天的地址发给纪哆,这是家高档茶餐厅,顾客只能预约。纪哆几乎没有任何人际网络,不擅言辞的顾凌赞转拜托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的夫人的弟弟,可麻烦了。 桌面上的甘蔗渣堆成了小山,纪哆聊完天,发现陈姜生老妈子似的窝在沙发上认真地对光穿针引线,准备缝扣子。 那是自己脱下来的羽绒服,纪哆动脑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揪第三颗扣子,一不留神揪下来就顺手塞兜里了。 但陈姜生显然应付不了这个小孔,针线同性相斥,恨不得斥出个八丈远。 纪哆:“喂,别穿了。” 陈姜生不信邪,倔强道:“马上就好,我再试一次。” 再试,第N次精准漂亮地错开! 陈姜生气得手都哆嗦,仿佛大晚上的见了鬼,啪一把撂下:“哼!” “饿了,下碗面去。”纪哆催促,同时过去拿起针线,不信邪地准备试试。 陈姜生哒哒哒还没走出客厅,眼角的余光就见纪哆一举成功,美滋滋啧了一声。 陈姜生:“……” 我还是下方便面去吧,最起码不是一无是处,陈姜生有气无力地想。 纪哆欢快地缝扣子,半晌听见厨房刺啦一声,紧接着陈姜生惊喜道:“哆哥!来看双黄蛋!” “双黄蛋算什么,你哆哥还见识过——”纪哆满不在乎,旋即反应过来,唰地冲进厨房,“哪呢!哪呢!我瞅瞅!” 平底锅里摊着枚半生不熟的煎蛋,正中央赫然是两只明晃晃、金灿灿的新鲜蛋黄! “打得漂亮!”纪哆由衷鼓掌。 陈姜生受到鼓舞重拾信心,一边小声哼着歌一边挥舞锅铲。他毛衣下露出宽松卫衣的磨得毛茸茸的边,蓝格子睡裤上还有洗不掉墨渍,看起来就像为了取暖把衣柜里所有衣服穿在身上。 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陈姜生又勤快地去卫生间抱起乱放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摸了半天翻出内衣袜子,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手洗。 纪哆盯着他忙里忙外的背影,三两口吃掉煎双黄蛋,整个人简直陷入漩涡里,各种不是滋味。 “我不吃了!”纪哆大饱眼福,肚子也就不饿了。 陈姜生头也不转:“马上!洗完了就吃!” 纪哆不耐烦地抄起筷子拍拍碗沿:“赶紧过来,面坨了!” 陈姜生立马擦擦手大步过来,盘腿坐在茶几前,抄起碗筷呼哧呼哧埋头开吃。 纪哆百感交集,心里默念,陈大骗子,等老子空下来你就玩完啦! 第41章 想凶谁就凶谁 周六,冶秋茶楼生意兴隆,人声鼎沸。 包房内,忐忑不安的顾凌叫来服务员:“来一壶茉莉片。” “好嘞,茉莉片一壶!”茶楼采用传统的纸笔记录,服务员小妹写完,应了一声走了。 纪哆发来消息:“你能少喝点吗?喝两壶了!厕所都上三回了!” 顾凌在熨帖整齐的西装裤子上抹干净掌心虚汗,回:“我紧张啊!” 纪哆就在隔壁,包间隔音一般,两个人保持手机通话。纪哆叫了铁观音、烫三丝、松子烧卖、虾饺,没心没肺地吃喝上了。给一百多个学生上课,顾凌都脸不红心不跳,没备课都能信口诌一节,见个师母就怂的老鼠见猫似的。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服务小妹拉开门,“就是这了。” 何莲姗姗来迟,带着一身寒气,经典米色修身套装,手拎紫色鳄鱼皮包。 她从来都是商场上女强人的形象,顾凌一见她腿肚子就不由自主地打颤,深深陷入宛如被雷厉风行的班主任支配的恐惧里。今天何莲打扮得如此精致,倒是意外的素面朝天,这让她少了咄咄逼人的攻击力,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惬意。 顾凌松了口气,乖乖站起来:“师母。” 茶楼上点心茶水都很快,何莲是熟客,也不客气,一叠声点了七八样,又瞄了眼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三只茶壶,空气中弥漫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味,她顿了顿改口叫了壶普洱。 顾凌满脸涨红,餐桌下两只手食指紧张不安地勾在一起,他来前就怕何莲一哭二闹,没想到何莲镇定自若还带颐指气使的气场,吓得他连头都不敢抬,心里直叫苦。 “小顾?” 顾凌忙不迭地抬头,差点咬了舌头:“唉,师、师母!” 何莲微微一笑:“我就不说什么废话了,之前是师母的错,是师母没有考虑周到,孩子的未来最重要,小哆想念书,做家长的砸锅卖铁都要支持。” 顾凌诧然,语无伦次:“不不不——您没错,不是你的错。” 何莲欣慰道:“你也知道科大天文院含金量不高的,你们应该有跟国外合作交流的项目吧,就小哆之前念的学校,多好,是不是?全球排九十多名呢,他又熟悉,现在准备正好来得及。” “您要把纪哆送走?” 何莲目光亮了:“怎么是送走呢,是为了他好,他想念书,我们就应该支持他,你比我更懂一个好学校对于学生而言的重要性是吧。” 顾凌明白了,这是换一种和风细雨的方式,归根结底还是换汤不换药,他抓耳挠腮一番,说:“这个还是问他自己的意思吧,而且他也是为了老师啊。” “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老师好。”何莲说。 顾凌像是冥顽不化的老古板,全程我不听我不信,一板一眼道:“可是师母我没法信你,你要是为他好,能亲自去跟他说,让他把老师带走吗?” 何莲忽的压低声音:“你要相信我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和你老师好。我的这辈子,只有他们两个挚爱,我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他们好。小顾,你不明白就别添乱成吗?” 她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迷惑男人的女人,无论是在哪种方面。可她算错了人,活了三十多年的顾凌永远都是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羞涩青年,智商见长,情商始终捉襟见肘,全身全意敬畏老师,满心满肺呵护师弟,那当然是不明白何莲的苦心。 宽敞的包厢之间是单薄的木栅相隔,糊着一层白布,花鸟鱼兽应有尽有,隔壁的普通音量听起来仿佛咖啡馆的白噪音,纪哆一不留神靠的太近,墙面上明显被他压出一个人印! 何莲讶然:“谁!” 纪哆呼啦一声推开门,眼眶通红:“妈!你为什么老是让我走!我就不能呆在国内吗!我想留在这我不想走!” 茶馆内男男女女保持老派绅士作风,骤然来这么一出,所有人都惊愕了。 何莲更是没想到纪哆会在隔壁偷听!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爸爸妈妈最爱你了,你从小就锦衣玉食,我们再紧都供着你吃好穿好,你一天苦日子都没过过,又懂什么!” 纪哆被这番话噎得一时无话可说,他不富贵,也的确不缺钱。 何莲崩溃一般拎起手包,急急忙忙冲出去。 纪哆垂头丧气,像只流浪狗,顾凌忍不住弯下腰,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你也很浓密嘛!你也来当吉祥物吧,我给你报个名。” 纪哆冷冷拨开他的手:“有我这么凶的吉祥物吗?” 说话时还露出颗邪魅的尖尖小虎牙,这种佯装凶猛其实反差萌的表情,顾凌激动得差点嗷嗷大叫。 “再叨叨逼逼我就去贴吧论坛传谣言!”纪哆咬牙切齿,“就说光摸一摸是不够的,要到你办公室门前或是任课教室烧香上供!水果香烟一个不能少!而且香火必须不能断!” 顾凌被香火缭绕吓得嘴角一抽,忙不迭抄起手机跑了:“我去结账!” 桌面上的点心一律未动,满满当当的一壶普洱茶冷了后,散发一言难尽的柴油味。服务员对只点不吃、浪费食物为了节约时间的顾客都抱有十二万分的热情,恨不得来来往往的顾客照葫芦画瓢都点完结账就走。 服务员齐齐90°鞠躬:“欢迎下次光临!” 顾凌娴熟地开车他淘汰的二手车,开过两条街,眼前忽的一亮,利落地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上:“等我一下。” 纪哆莫名其妙,看着顾凌步履轻快,乐呵地径直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透过花里胡哨的橱窗和重重人群,纪哆清晰地看见他还点了只焦糖色的酥皮可颂。 给我买面包和咖啡去了,纪哆默想,出风口正对着他的脸吹暖气,被乌云遮天蔽日的视野哗啦一下无限开阔,心境天高气爽,清冽舒适的空气进入肺部挤压出沉淀已久的污浊。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只有陈姜生会给自己打电话,纪哆冷不丁一慌,别看陈姜生是个让人菊花一紧的帅哥,那一霎他刚被安抚顺毛的小心脏又激发出离奇恐怖的想象,没好气道:“你又做什么?” “……”陈姜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委屈,“是你又不回我消息。” 纪哆淡淡道:“哦,我开的静音,没注意。” “你在图书馆?” 纪哆没告诉他去做什么,只说去学校,于是随便敷衍:“嗯。” “你在图书馆不会那么快接电话,只响了一声。”陈姜生敏感又迅速拎起重点,但他咬字清晰,稳健有力的男中音充满塞壬般的迷离诱惑,他甚至轻巧地呵了一声,直敲人的神经末梢,“哆哥你在哪?骗我做什么?” “……” 谁骗谁啊!纪哆用力磨着后槽牙,无话可说。 “回来啦!”就在这时,顾凌拉开车门伴随街道上重重叠叠的杂音挤进来,车内狭窄的密闭空间内立刻充满了醇厚的咖啡香和谷物烘烤后的甜蜜,“聊上了?那么迅速。” 陈姜生低声近乎威胁道:“哆哥你身边是谁!你在跟谁在一起!” 纪哆心中的活火山只想咻咻咻地迸发,无差别攻击,他无力扶额:“不关你的事!你管我!” 顾凌挑眉戏谑道:“嗯?谁啊?凶成这样?” 他离得特别近,声音被手机一网捕获。 陈姜生马上以退为进:“我不是想管你,哆哥,我是关心你。还有你是在凶我不是想凶他,谁啊那么自以为是?” 纪哆:“……” 砰一声顾凌安之若素地关上门,同时好笑地看着他。 陈姜生冷却一秒,任由理智和智商在空白的大脑内巡逻一圈,继续释放炉火纯青的以退为进技能:“你是在车上吗?是要来接我吗?” “我不去接你!你丫自己玩去吧!还有我想凶谁就凶谁!”纪哆对着手机那头一阵咆哮,然后咔嚓挂断拉黑,让他自己冷静处理。 顾凌依旧好笑地看了眼纪哆,目光雪亮,偏偏不开口,缄默地把两杯咖啡搁进茶杯座里,发动汽车。 黑猫叮叮咚咚地晃来晃去,被暖空气吹成一块破碎的黑。 纪哆红着脸蛋啃酥皮可颂,掉了满裤子的渣,心疼坏了。他边啃边目光虚虚地瞅貌似专心致志开车的顾凌,庆幸没有被追根究底地问凶的是谁。 “对了,我的选修课结束了,作业也都收齐了。”车开到学校门口,顾凌漫不经心地说,“待会跟我去办公室领了,记得下周五前要出成绩哦。” 纪哆正在心底花式夸赞学术大牛顾教授,闻言一怔:“哈?” “改论文,录成绩。”顾凌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笑得像只食人花,“这届就收了你一个学生,你不干活谁干活?乖啦,你其他几个师兄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纪哆面色古怪,只想把刚才吃他的喝他的统统吐出来,然后上官网宣布就此断绝塑料师兄弟情以及师徒关系。 当天傍晚,纪哆背着一书包的论文,沉重如山,哼哧哼哧走进冷落已久的图书馆,准备早点完工,好呼啦啦一下全砸在顾凌脸上。 顾凌的选修课其实人满为患,传说中人帅心善而且一定不挂人的顾教授的课,曾经创下选课当天挤爆服务器的光辉历史,纪哆上大学时就感觉到了,不过他也算是罕见的对顾凌颜值免疫,毕竟从小就认识。 论文就像陈姜生之前形容的“八百字的高中生作文”,看得纪哆崩溃地趴在桌上,再度想把它们统统甩顾凌的脸上! 面前倏地一黑,有人无声无息地拉开椅子坐下。 纪哆心里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陈姜生幽幽怨怨道:“哆哥,你凶我,不理我,还拉黑我。” 第42章 怀疑 科大图书馆是座磅礴宏伟的异形建筑,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让整座校园的夜色尽收眼底。科大的硬件设施一贯以强悍闻名,校长揽钱小能手的称号不是白得的,书架的死角都纤尘不染,窗明几净的良好条件烘托出绝佳的学习氛围。 “凶你是给你面子!” “一般人想让你哆哥凶你哆哥还不屑凶他呢!” 纪哆怒目而视,对面的人缩肩梗脖仿佛只受惊不小的鹌鹑,更觉得自己凶悍狠戾像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无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无论是否远隔太平洋,纪哆都充分展现了什么骨头可以酥软但嘴一定硬如磐石。 饶是纪哆已经极力压低声音,落针可闻只有唰唰唰写字翻书声响的图书馆里还是引起一阵不小的嘀咕与骚动。 陈姜生好好先生似的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嘘——” “……”纪哆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蒲扇一般浓密的黑睫毛盛了一碗灯光,黑白分明,漂亮得不像话。他张了张嘴,看嘴型应该是“大尾巴狼”,然后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软软地趴在桌上。 陈姜生险些又引起一阵骚乱,这罪魁祸首颇有自知之明,踮着脚尖挪到纪哆身边坐下。纪哆呼一下,给他留了一个毛茸茸黑黢黢的后脑勺,他朝下压着的脸颊忽的发痒,陈姜生正在小心翼翼抽走他压在桌上的一沓论文。 纪哆猛地抬头,陈姜生却仿佛早有准备没出丑,面对纪哆冷若冰霜的脸以及BiuBiu射小箭的眼神,他精神攻击免疫似的,若无其事地抬起手,用大拇指蹭了蹭纪哆被压扁的脸蛋。 那一刻接触的手感非常烫,以至于滚烫的感觉暗暗从指间游走到全身,陈姜生轻声说:“有红印。” 一百多份“高中生作文”都要老老实实批上鲜艳通红的“优秀”、“良好”、“及格”,三种成绩都能确保学生拿到选修分。 当然如果当真有意图蒙混过关的学生,也坚决不可姑息。 刚才纪哆就批到一份字写得像病例上的医生字体,经过他严谨仔细的近距离辨认,以及顾教授远程二审校队,一致决定颁出这学期第一个“不及格”奖章。 纪哆呆呆地摸了摸脸,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一定比熟透的苹果还红。 这一刻空气中的紧张与尴尬简直上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刚才还撩得人不能自已的陈姜生心里逐渐泛起一丝狐疑。 “请问有人吗?我们可以坐吗?” 图书馆是标准的一张方桌配四把椅子,临近期末几乎人满为患,来了两个憨厚老实的男学生谨慎询问道。 “坐吧,坐吧。”纪哆把桌上七零八落的杂物揽到面前,腾出空间。 这么一打岔,陈姜生心中怀疑的小火苗迅速被压制下去,再扑腾不起任何涟漪。 纪哆从笔袋里翻出新的红笔丢给他,又把论文分成两份,一手熟练地转着笔,指点江山道:“来来来一起批,优秀、良好、及格三个等级,记住优秀不成超过百分之三十,其它随便,不及格的也别客气,但要先给朕过目,朕要御笔亲批。” “嗯。”陈姜生咬开笔帽,貌似嘀咕,“这是顾教授的?你刚才是跟他在车上?” “怎么了?”纪哆瞟他一眼。 “别人不行,但是他我就放心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是他。”陈姜生目光含笑,眼角勾起微微的弧度。 纪哆正纳闷他这对待七八岁小孩的态度,瞬间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陈姜生平淡地叙述:“我先去了医院,护工说你今天没来,然后我就猜测你在学校。自习教室人来人往的不暖和,首选只能是图书馆。对了哆哥,禁闭关了那么久,是不是该放我出黑名单了。” “……”纪哆茫然无措地眨巴眨巴眼,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破解了自己行踪之谜,发自肺腑的赞叹还未出口,一种孙猴子即将面对五指山的不祥预感就萦绕在心头。 灯光投射出淡淡的波纹,一圈圈游动,陈姜生笑容灿烂。 难怪一直被骗得团团转,智商就不在同一等级上,不愿承认溃败如山的纪哆恨不得把他削成花配一碗香油涮麻辣火锅。 不对,Pa! 纪哆愤愤不平地摔笔,“那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又没校园一卡通!” 陈姜生唬得不轻:“管理员王老师还没退休,他认识我,让我进来的。” 王老师就是那个惜才爱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老员工,对学霸总是蜜汁喜欢,对陈姜生更是记忆犹新,远远地认出这位赫赫有名的学霸,旋即亲切地表达了将近半小时的喜爱之情,对学霸提出的小小的请求当然无有不从:“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纪哆:“……” 他们俩嘶嘶地说话,在习惯翻书写字沙沙声的人耳朵里,就是不能忍的恐怖噪音,对沉浸在期末恐怖氛围里的学生更是如割喉谋杀一般。 在收获了数以万计的白眼和眼刀子之后,两个人终于收拾书包,灰头土脸地溜了。 改完这一百多份论文,纪哆估计自己会被气得魂飞魄散。 顾凌如此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文笔好,试问全校上下有几个能有你这样的文笔?我说的是学生,金融院长咱们校报的还拜托我找你约稿,当然你太贵了,他们预算不够。现在人能把句子写通顺了就很了不起了,你要学会宽于待人严于律己。” 这与纪哆“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人生信条背道而驰。 陈姜生“年会”抽到的LED台灯光线柔和舒适,宛如蒸汽眼罩一般按摩双眼,在纪哆终于被气得七窍生烟后,差点把顾凌友情借用的电暖气砸得稀巴烂。 陈姜生赶紧上前拦腰抱住他,耐心劝道:“砸了咱们就要冷死了!你想想之前多冷啊是不是!热水袋一晚上都要灌好几个……哆哥!?” 被他抱住的纪哆放弃挣扎一动不动,屋内落针可闻,半晌只听纪哆磨着后槽牙,语气濒临跳起来揍人的边缘,极其恶劣地问:“你手在哪?” 衣服下就像钻了乱拱的只猫! 纪哆浑身上下带着好闻水果的芳香,陈姜生呼吸凝重,视线置若罔闻地盯着天花板,少顷发现装傻没用,才咽着唾沫不情不愿地说:“你的肋骨。” “嗯!?”纪哆被这毛骨悚然的回答惊得眼皮一跳,继而感觉到胸前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摸了一把,像是再不结结实实吃一口豆腐此生都机会渺茫。 他瘦弱的胸口根根肋骨分明,其实这么说也没错。 洗完澡纪哆穿得一身宽松,打打闹闹的时候不仅容易出走光,也让某个始终吃不上肉的人凭本能驱使喝了口汤。 “拿开!”纪哆发出有气无力的一声,浑身仿佛尾巴被握住的小兔子,一股脑儿地发软。他羞得不敢看人,干脆把脸埋在陈姜生颈间装傻充愣。 陈姜生极少做这么亲密的举动,上瘾一般止不住——当然,纪哆对他有没有趁自己睡着后偷偷摸摸喝汤深表怀疑。 “……舒服吗?”陈姜生的手亲昵地顺时针细细打转,声音也带上隐隐的欢喜。 “……”纪哆用舌尖摩挲尖利的虎牙才唤回一丝神志,半是催促半是抱怨,“你手上有茧!” 陈姜生顿了顿,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天天干活嘛。” 这时候停下来,纪哆恨恨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旋即起身,拉着他的大手反复观看。右手中指第一关节旁的写字茧几乎摸不出来,陈姜生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犬,乖乖伸爪,看他在自己双手掌心的茧上反复摸来摸去。 陈姜生在公司里亲力亲为,还经常帮同事倒水带饭,大小事都要他代替陈老实过目,一双手经过千千万万的文件夹,不知不觉形成薄薄的茧。 “两只手都是的……怎么那么多……”纪哆喃喃,有不求甚解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掌心,柔软又富有弹性,“我还天天刷碗开车呢,连中指都没茧了。” 陈姜生握住他的右手,心知肚明地轻轻捏了捏他小拇指的第一第二关节,像是捏过无数次,“这里有,打字打多的人,这里都有茧。” 这个小细节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纪哆恍然醒悟,继而睁大双眼,抬头问他:“所以呢,你平时都干什么活才形成的这些茧?” 他逆着光线,出于背光的阴影里,一双清澈的眼轻而易举地点火燎原,空气中助燃的氧气闪烁红灯告急,连呼吸的权力都被掠夺。 陈姜生心中涌起无数疑问,他知道了吗?他都知道了什么? 卧室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利爪挠塑料声响,让两人头皮一阵发麻! 不用说,定然是金桔欢天喜地满屋滚橡胶球,结果球滚进猫砂盆和大衣柜的夹角里,粗壮的猫前腿够不到,只能徒劳地在狭窄缝隙边缘挠来挠去。 “妈呀。”纪哆崩溃地搓掉一地鸡皮疙瘩,任劳任怨地过去捞橡胶球以及拯救耳朵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掉马。 谢谢观看的小宝贝!mua~ 第43章 洞然 呼啦一声窗帘拉开,窗外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上,轮船鸣笛远航,深冬清晨的光线洋洋洒洒,陈姜生踩着满地金箔,看见纪哆的脸色从慵懒惬意一点点将至冰点。 陈姜生毫不怀疑此刻他捏一捏那张乌云密布的小脸蛋,能挤出满满一杯坏水。他光脚穿着拖鞋,在客厅与厨房之间哒哒地来来回回,眼睁睁地看着纪哆裹裹被子,微妙的不情不愿好像并不是因为起早了。 他停下来:“怎么了?” 纪哆慢吞吞瞟他一眼,半晌才开恩似的张嘴:“……疼。” “嗯?” 纪哆在被子下的手握起,憋足了劲儿,猛地抄起枕头砸他,凶巴巴道:“胸口疼!都怪你!使那么大劲干嘛!” 陈姜生灵活地一缩,躲开绵软的凶器,旋即眼神倏地一亮,满脸诚恳地问:“要不……再给你揉揉?” 纪哆噌噌噌火冒三丈,左右环顾找趁手的凶器,似乎还能感觉被扎人的胡茬摩挲,恨不得现在就血溅三尺以宽慰受了老大罪的胸口! 眼见如此,陈姜生忙不迭贴墙根溜了:“我去做早饭!” 但他轻松的背影与轻巧的步调充分展示了此刻他内心其实非常愉悦。 各科都是最后的几节课,课堂气氛有些人心惶惶,纪哆狐疑地把书本和笔记从头翻到尾,怀疑是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他怎么觉得都挺简单呢? 还是陈姜生把他夸上了天,等牛皮吹破就真假立现了。 下课后不少同学留下来自习,纪哆内心一番激烈的挣扎,终于觍着脸小声问前座的有没有可靠的试卷可供借阅。前座乐于助人,边匆匆在书包里摸找边说:“有,你对一对,有就赶紧去复印,我急着用——” 纪哆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笑成一朵花,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艹去哪了!”前座摸了个空,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借给乔朝了,你认识他的吧。” 纪哆不由连连道:“不认识不认识。” 前座诧异,声音一瞬间拔高八分贝:“你们不是说过几次话?我见过的!” “……认识认识。” 纪哆赶紧改口。 “……”前座上下打量他,目光中充满对八卦的向往,“你打电话找他呗,手机号有吧!他应该还在老师那呢,就是自动楼215。” 纪哆为了不挂科光荣折断小蛮腰,抱着小书包从后门溜走,风中寒意格外凛冽,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动楼与天文院只有一栋之隔,是一栋三层平顶小黄楼。纪哆走到二楼的时候,突然被迎面而的人撞了个正着,他的鼻腔内顿时充满了难以忍受的酸疼,忍不住嗷一声,差点哭出来。 那人是个小身板,撞得蜷缩在墙根,连叫都叫不出,眼眶通红。 四目相对,纪哆一看这不是乔朝吗?他脸上带着哭花的残妆,精致的五官乱成了一团抽象画,不安的眼神一瞅到纪哆登时露出惶恐,见鬼一般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的试卷我的期末考试啊。 纪哆手足无措,原地转了几圈,是才跟上去。 乔朝之前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迈着小短腿没能跑出太远就扶着墙气喘吁吁。 纪哆很快就追上来,结果这下“试卷接我复印下”都死死憋在喉头,换成一句硬邦邦的:“你没事吧。” “没事。”乔朝攥紧袖口狠狠一抹眼眶,哼一声,“不关你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内疚。是老师刚才骂我成天只会打扮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我一时没忍住。” “……”纪哆嘴角不由自主一扯,心道那你们老师可真是火眼金睛一点没错。 乔朝嘴一撇,语气很冲:“我也不想!张超然骗了我几十万,钱追不回来,人也找不到,我着急不行吗!” 纪哆“嗯”了半天,大脑内无限循环的“几十万”刺激他脆弱的神经末梢,以至于满肚子的墨水都空荡荡,尴尬道:“那你可真有钱。” “都是陈姜生和他爸爸给我的,我救了他,他们家就给钱。每次我去找他,都是直接给钱,我还觉得他们一家都是好人,钱多实在,你说是吧。其实呢,想想也是,就是为了摆脱我,不想跟我有过多牵连,对救命恩人给够了钱也好堵住外人的嘴,免得落人口舌。”乔朝皮笑肉不笑道。 他上下打量纪哆,双唇因空气干燥而开裂,乱蓬蓬的发梢有不同程度的发黄,饶是良好的家庭环境出身的少爷也没落了,忍不住讽刺地“呵”了一声。 察觉被骗了之后,把谎言和哄骗分清,乔朝倒是明白过来,人家跟自己根本不是同一阶级的人,能有幸认识都已经是人生踩了高跷,够他时刻显摆“唉,我跟那个谁谁谁是校友!”,甚至大家都只会心一笑心里嘀咕这事不能当真。 见纪哆惊讶到无话可说,乔朝忽的想起什么:“你不是也缺钱吗?那个,我听说你家不太好,你要是需要可以去要的,你不是也救过他吗,毕竟是你送他去的医院。这点对陈姜生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妈妈的拴狗绳都十好几万。” “呃……” “真的呀,你别不信我,我把陈姜生的手机号给你,你打给他吧。”乔朝掏出手机,热情地翻通信录,猛地抬头,“唉?你不是见过他了?我记得元旦晚会看到你们在一起!他也给你钱了?肯定给比我的多多了!” 人生最幸福的是莫过于爱情金钱双丰收了,乔朝想。奇怪的是知道被骗后,他认清现实,倒是没那么喜欢陈姜生了,反倒是抿着嘴由衷地笑:“你们已经在一起了,真好,恭喜你啦!” 纪哆没想到他会这么一说,半晌没反应过来,甚至忘了他是来借试卷的。那一句恭喜让他心中万马奔腾,整个坚定的内心世界宛如遭遇末日般轰隆一声化为齑粉,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毫无血色,僵硬地摆摆手:“说什么呢,我走了啊,再见。” 他穿得臃肿却跑得飞快,仿佛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顾凌办公室的中央空调马力十足,纪哆还偷喝他的袋泡茶,一鼓作气批完论文,又录入成绩。 顾凌见他全神贯注,连手机都没看一眼,立马沉静在浓郁的感天动地师兄弟情中,主动点外卖请他吃。 纪哆看了眼外卖,毫不掩饰他的嫌弃:“我给你当牛做马你就给我吃生菜叶子!” 坚不可摧的师兄弟情一秒破裂,顾凌气得想盖他一脑袋:“这是凯撒沙拉和五百一块的大牛排!你不吃我正好吃两份!平时都不舍得点的!” 塑料师兄弟情一旦如泡沫般破裂,那就是鸡飞狗跳,隔壁的教授三番五次敲门,见此场景,竟然还十分欣慰,露出史诗性的会心微笑:“你们两个打小就在一起闹腾!长大了还在一起闹腾!真好!” 纪哆默默放下准备揪顾凌耳朵的手:“……” 顾凌偷偷把纪哆的烟和打火机放回藏身地:“……” 纪哆是故意在今晚干活的,正好有了合理的借口拒绝陈姜生找他吃晚饭的邀请。 他在红房子陪纪闲云时也心神不宁。他每一篇文章都会读给纪闲云听,但今天念叨一句就岔到不知哪一行去,只能溜回家。 车开到小区门口时,纪哆不准备买水果,准备一径开进去。 哥哥笔挺地站着,拿着只削过皮的凤梨,挥刀片成小块,每一块都稳稳当当落在面前的塑料盒里。他弟弟斜坐在三轮汽车上,两条腿调皮地前后晃悠,欣赏哥哥干脆果断的刀功,间或被喂一块水汪汪的凤梨。 哥哥的余光忽的瞥见纪哆,远远就挥手示意,纪哆摇下车窗摆手,但这俩水果兄弟还是招招手示意他停下来。 纪哆说:“不买啦!家里的没吃完,明天再来买新鲜的!” “明天我们就走了,换个地方!”哥哥笑容爽快,把装满凤梨的盒子递到他鼻子底下,“给你吃,不要钱!” 两兄弟耳朵都被冻得通红,纪哆木讷地问:“啊,为什么走啊?” “不给卖了,没事的,换个地也一样卖。”哥哥突然被弟弟扑得一个踉跄,伸手把他捞到怀里,结结实实抱紧了不让他乱跑,“打一枪换一个地,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你吃你吃,可甜呢!走,臭小子!” 哥哥扛着弟弟转身走了,弟弟还努力挣扎出一只手对纪哆挥挥。 纪哆回来的晚,陈姜生回来的更晚,甚至在他回来的时候,纪哆已经翻出20寸行李箱打开,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却没找出一件衣服。 金桔左右瞅瞅,趁他不注意蹲进箱子里,想被一起打包拉走。 陈姜生:“哆哥?你已经回来了?想吃什么,做点还是定外卖?” 纪哆只能匆匆抄起外套,头也不敢抬:“论、论文没改完呢,我继续去改!晚上不回来了!” 陈姜生眉头一拧,敏感地瞥见地上摊开的银色行李箱,如坠冰窖,他看着纪哆穿鞋仿佛逃离的背影,一径等他推开门,如泣如诉的寒风呼呼啦啦灌进室内,冷静地问:“哆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纪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炸毛:“什么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话未说完,人就已经乘电梯下楼了。 当天深夜,市中心高端小区的顶层复式公寓楼里,熟睡中的顾凌被一阵敲门声吵到崩溃,结果开门一看登时喜出望外! 他瞬间清醒,颠颠地把前来借宿的纪哆迎进屋,亲手铺床叠被,开电暖气,灌热水袋,热红枣小米粥。 顾凌久久沉浸在美好的师兄弟情意中,一晚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哆哥:不怕,生姜有招。 第44章 纪喵喵 课程结束到期末考之间放了两天假,让人得以在美美睡上两回懒觉。 顾凌最近坚持早睡早起的美容觉,一大早就醒了,纪哆就睡在他隔壁的客房,先是被他开门声吵醒了一回,沉沉睡下去后,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在楼下防盗门开启的声响中垂死病中惊坐起。 豪华的欧美装修风格客厅里,贺远寒只来得及脱鞋,裹者黑色羊毛大衣,一边把大袋小袋搁在餐桌上一边急匆匆地说:“……所以一来就布置了一大堆活啊,赌十块钱的他昨晚铁定被媳妇罚跪大门口了,我好不容易摸鱼就在附近买了点,宝贝儿你凑合吃一点,下回再带你吃大餐啊,卧槽——” 顾凌的三百平复式装饰元素众多,连楼梯扶手栏杆都用复杂到眼花缭乱的花纹,偶尔多出一个人倒并不显眼。 不过纪哆身上穿的是顾凌很喜欢而贺远寒最烦的那套绿色恐龙睡衣,同色系睡帽歪歪斜斜地搭在脑袋上,缠绵的睡意将散未散,眉眼弯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顾凌兀自不察,对楼上招招手:“正好小哆你下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贺远寒顿生难怪陈姜生一来就脸黑如水原来是家里媳妇在我媳妇家带绿帽子啊,然后他就一脸姹紫嫣红,宛如被拎起来暴揍了一顿。 “你们……”饶是情商堪忧的顾凌都察觉到纪哆的盛气凌人,而贺远寒仿佛对脚上的袜子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终于不干了,pa地撂下筷子,“……我知道你们认识,但这样太……小哆,圣诞节我请你来玩就是准备介绍你们重新认识,你们却瞒着我私下往来!?” 顾家摆设似的书房里,顾凌裹裹睡衣,笨拙地泡功夫茶,满脸好奇。 纪哆喝了口普洱茶,冷着脸问:“所以,你们凭什么商量好一齐骗着我!” “怎么能说骗呢?多难听,是瞒着。”贺远寒目光虚虚瞄了眼顾凌,就见顾凌脸色不改屁股却扭了扭,从面对他的方向原地平移到面对纪哆的方向。笨重的原木茶几上摆着一只相框,是顾凌和纪哆在游乐场的合照,两个人笑颜如花,贺远寒愈发格格不入。 这是顾凌的家,他的照片都没能登堂入室,纪哆的合影却在这里伫立好些年头,还能穿贴身睡衣,戴已经是顾凌原则上与生理上都不可缺少的翡翠色睡帽。 审时度势一番,贺远寒果断道:“不是我瞒,我知道时他已经瞒着你,还非要拉我入伙!不干就要开除我!小哆,你想想他是我顶头上司,陈家给我提供的工作房子小汽车,如有不从陈姜生肯定会让我一朝回到解放前!宝贝儿,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站在你身边的机会了!” 顾凌顿时满脸感动,屁股原地平挪九十度,小师弟也不要了。 “……”纪哆控诉,“墙头草!你该站我这边的!” 贺远寒摸了把顾教授的头,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陈姜生坑到家破人亡。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小孩在呢!”顾凌一拍贺远寒的手,捻起公道杯缓缓倒茶,三盏骨瓷杯中盛满顺滑光洁的褐色液体,他对自己的手艺大觉满意,啧了一声,“继续说,凭什么瞒着我们小哆!” 贺远寒难为情道:“这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陈姜生肚子里的蛔虫!小哆你去问他好不好?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他太喜欢你了,我跟他身边这几年,可以说没谁比我更能了解这点。” 纪哆喝茶,低垂的眉眼却在无声诉说忿忿不平的倔强,这让他在古板的书房里宛如一股清流,容光焕发。 贺远寒毕竟是悄么声的摸鱼,原本是准备放下东西就走,速战速决,甚至还有闲暇在金融大厦楼下的咖啡馆买几份咖啡犒劳帮他打掩护撒□□的同事们。 他还准备替陈姜生辩解几句,手机上收到夺命连环催。 “小陈总发现你不见了!正发火呢!祝好运!” “贺公公赶紧回来吧!有缘再见!” “Good Luck!叭过咖啡这次暂免,计入下一次!” “Bonne chance!默默给你点赞!” 贺远寒决心把喊他公公和危难当头还惦记咖啡的人拉入黑名单,他明明是奉旨行事,只不过先斩后奏了。他在复式里还步履悠闲,一出大门就如脱缰野狗,拔腿狂奔,一路上大概被拍了两个超速。 留在家里的纪哆和顾凌并不知道他的心急如焚,相反还非常悠闲地拿了盘子碗碟,把打包的早餐一一摆在蓝草纹餐具里。 复式同纪哆记忆中的没有多少变化,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陈旧,厨房安装了新的洗碗机,美式咖啡壶倒是换成了胶囊咖啡机。 “来来来,我教你。”顾凌此刻软乎得像只猫爸爸,非常有耐心,他见纪哆玩得乐此不疲,松了口气,“你慢慢玩哦,我去换衣服。” 纪哆猛一点头:“嗯!” 然而顾凌一上一下的功夫里,柜子里的马克杯玻璃杯都没了,盛咖啡胶囊的花艺金属架空空如也,餐厅和客厅之间的吧台上分门别类摆满两排香草和焦糖拿铁。 顾凌哭笑不得,和纪哆面对面解决一桌难题,“我说你……至于吗,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早点告诉我有这出吗?” 如果纪哆一开始就对顾凌坦诚布公,陈姜生那点儿童积木似的谎言压根就站不住脚,也就没有如今无法破解的局面。纪哆看着杯中的液体,思绪抽离,抬起头说:“我不敢说嘛,怕你骂我。” “也对。”顾凌说,“我肯定把你骂清醒了,然后让你收拾东西搬过来。” 顾凌依稀记得,劝他们不是一路人以及不要自找苦吃的也是自己。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让这两个不是一路人的苦命小孩跨越千山万水在拙劣谎言下最终走到一起,前提不过是相互喜欢。 “嘿!”纪哆突然想起什么,杯底一磕大理石台面,“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认识的!” 顾凌腼腆一笑,老大不小的人了,跟孩子似的。 说来也是缘分,顾凌在停车场乍一见贺远寒时,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贺远寒也是满腹酸水。偏偏就是同一天,两个人一前一后间隔不到半小时先后进了同一间酒吧,并一抬头对上了对方的眼。 叮一声电梯大门缓缓向两边开启,贺远寒在众人悲天悯人的目光中,昂首挺胸朝前走,敲开办公室门大阔步走进去。 他一进去,鸦雀无声的走廊顿时泛起潮水般的嘀咕,“挨骂也敢这么嚣张!不愧是贺公公!”“卧槽他还能活着出来吗?咱们贺团外卖小哥还能平安吗!” 陈姜生虽然宽容待人,但踩他底线时会让人菊花一凛后悔为人。任谁都看出今天小陈总心情不善,宰相肚子短短一晚锈蚀了,所有人都夹着尾巴小心当人。 贺远寒笑得一脸二五八万:“我知道,昨晚你是不是东窗事发掉马掉得裤衩都掉了?” “……”陈姜生把手里的钢笔放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甩他一脸的冲动。 “昨晚一个人睡的吧。”贺远寒拉了把椅子,反过来坐下。 陈姜生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啦,我刚才看见他了,他就在我对象家里带绿帽子。” 砰—— 办公室里仿佛正在上演精彩绝伦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众人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同时,不由自主向头顶路过的神仙祈祷,毕竟如果贺远寒被一撸到底他们真的就要直面小陈总那张冷若寒霜的脸了! 三分钟后可算消停下来,贺远寒仰头捂鼻,脸上还挂着两行宽面条,声泪俱下地控诉:“没良心的!我急吼吼地汇报情况,还超了速,你就这样对我!你怎么突然露馅了?” 陈姜生满额黑线:“我怎么知道!他好像知道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说。” “……”贺远寒道,“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早点下跪认错就完了!结果现在呢?啊?这叫啥来着,离家出走不要你啦!” 陈姜生一瞪眼,贺远寒立马坐端正了,鼻子也不疼了,废话也一股脑儿吞回肚子里 贺远寒正儿八经道:“他在顾教授那呢,你去认个错,把人哄回去呗。” 昨晚纪哆一走,陈姜生就发现他把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桌上冰凉的凤梨酸涩得难以下咽,金桔狗似的叼着橡胶球满屋呼来呼去,他合衣坐到凌晨,才恍然意识到纪哆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性格轴,纪哆脾气倔,明面上是好相处的,实际上是不容易相与的。 陈姜生心烦意乱地一捏眉心:“再说吧。” “……”贺远寒崩溃,“合着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陈姜生看他,不咸不淡地说:“纪哆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不能耽误他考试。” 贺远寒无比操蛋一颔首:“行,你真可以。” “你不懂,得让他冷静冷静。”陈姜生低头玩起了手机。 我特么不懂?我特么幼儿园就专挑好看小男孩一块玩的竟然会不懂?贺远寒准备开口却差点咬了舌头,干脆不管了。 当天晚上,纪哆和顾凌面对面趴在餐厅硕大的实木餐桌上学习工作,门铃响起来。 纪哆头也不抬:“你男朋友,开门去。” 顾凌小跑着开门,又扭头喊道:“小哆,找你的!” 纪哆太阳穴狠狠一抽,心道千万别是陈姜生找过来了,你哆哥还憋着火想揍你。 门口站着一个送货小哥,怀里抱着金属蓝的巨大纸盒子:“纪哆纪先生?” 巨大的纸盒里装了满满一盒玫瑰花,红玫瑰层层环绕,正中数朵白玫瑰组成猫咪的轮廓,芳香扑鼻。 作者有话要说: 【Bonne chance 法语,祝好运】 放了新文的预收,求收藏哦!《我把龙傲天虐成沙雕了》 天才教授尤陶穿书了,书中的他对龙傲天各种跪舔牺牲奉献,贱的无敌。 程闻声是豪门遗失的亲儿子,被找回后遭遇百般欺负,终于成长为合格的龙傲天。他觉得尤陶是只听话的狗,除了利用他来打脸周围人,鸟都不鸟。 程闻声傲娇地说:“我那个傻逼弟弟又没考及格,你去让他明白什么叫脑子什么叫智商!” 尤陶颠颠地去了。 程闻声隔着门,心满意足地听见那个考不及格就不能去演戏只能继承亿万家产的弟弟第N次嚎啕大哭。 又过几天,人气爆棚的小鲜肉发微博:没有学霸没有我[满分试卷].jpg[骄傲].jpg 程闻声:…… 程闻声:“去游戏里虐那个公然挂我的歌手,让他知道什么叫高手!” 尤陶:OK! 歌手惨败,大受打击,决定退出歌坛。 月余后,唱片销量全球第一的鬼才歌手被媒体拍到抱人大腿哀嚎:“不带我上分就死给你看。” 程闻声看着视屏里被抱大腿的尤陶,脸都绿了。 尤陶耽误了龙傲天的打脸大计,羞愧难挡,掩面而逃! 甚至连首富都带着他的小狼狗儿子亲自登门:方便给我家不成器的东西补课吗? 小狼狗尾巴一甩一甩,仿佛要把某只桃叼走。 程闻声满脸五颜六色,砰地把门甩上,不由分说扛起某只桃。 尤陶一脸闷逼:打得不对吗?我没打对吗? 第45章 纪喵喵 顾凌酸得牙疼,吹了一声四不像的口哨,调侃道:“纪喵喵。” 纪哆不理会他,抱着纪喵喵往吧台走,端端正正地靠墙摆好。每一片花瓣都饱含水分,灯光下纪喵喵仿佛活了过来。 顾凌走到阳台,吹了阵寒风,拨通一个电话,咬牙切齿:“别的宝宝都有花还有猫!为什么本宝宝什么都没有!” 贺远寒:“……宝宝你不是说不喜欢鲜花吗嫌味道冲?送了一回就明令禁止了?” 顾凌扭扭捏捏:“……我不管。” 贺远寒没想到远隔几十公里还能被顶头上司的狗粮坑一回,但是别人家宝宝有的自家宝宝也必须有,只是没想到这会陈姜生挺能耐,既没有让他候在手机边以便随时提供远程支援,也没有跑去图书馆借走所有的《老婆生气了我该怎么办》。 无可奈何的贺远寒亲自打电话问陈姜生花圃店名。加价百分之三十,一边痛恨你们有钱人真会玩,一边万般叮嘱凌晨之前送到。 三个小时后,一盒蓝玫瑰构成的胖熊送到复式门口,纪喵喵和顾熊熊各自在吧台上找了个完美展示位,复式的角角落落都充满馥郁花香,一夜尚未过去,仿佛春暖花开。 纪哆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第二天傍晚他跟顾凌从学校回来后,又收到一盒美不胜收的纪喵喵,没多久崭新的顾熊熊也到了。 顾熊熊是贺家屯外卖小哥亲自送过来的,陪来的还有两提精心包装的外卖。 顾凌欢欢喜喜地跟贺远寒凑在一起拆袋子:“你居然买他们家的?我也没吃过几次呢,不过你竟然知道这家。” 纪哆打眼一瞄塑料袋上简洁的黑体字,知道是市中心一家只接受预约而且是大厨做什么顾客吃什么的店。 纪闲云带何莲去这一家吃过烛光晚餐,回来后纪哆嫉妒得不行。当时他正直能吃与好奇的年龄,肚子跟无底洞似的,只要能吃的都得尝尝,给婴儿的咬咬牙都得买了俩。纪闲云没办法,还非常巧地预约到纪哆生日那天。 “我还是回房吧。”纪哆吃了一嘴狗粮,扶额道。三个人围着餐桌,就他这个电灯泡特立独行闪闪发光,明明还被推荐成为生发吉祥物的候选人。 贺远寒猝不及防地收获了报仇的快感,不过他牢记顶头上司的追妻大业,颇为嫌弃地把两盅汤推给他,挥挥手赶人:“小孩子看什么看,拿着上楼写作业去!” “师兄!”纪哆气得双颊通红,言语间全是对有异性没人性的亲师兄的不满,他还拼命对顾凌眨眼睛,意思是你看他! “啊——”顾凌正举着勺子喂贺远寒吃胖胖的小元宵,闻言道,“小孩子看什么看!上去!” 纪哆要气死了,抱着汤盅蹬蹬蹬地上楼,发誓再也不理这对狗男男了。 不过汤的确好喝,两盅下肚后,别说手脚了,心肝脾肺肾都是暖的。纪哆美美地抚摸肚皮,回味无穷,感觉这些能量足够供给未来几日考试了。 这几天每晚一束纪喵喵,纪哆面上不快,嘴里“完了完了要挂科了”,实际上就连情商捉急的顾凌都看得出那不过是学霸的随便一说,乌云密布两天的期末考试轻轻松松地过去。 冬日玫瑰的保质期足够长,顾凌是害冷体质,复式内几台电暖气更是从早开到晚,没有一片花瓣蔫头耷脑。 对此最先坐不住的是贺远寒,饶是拿到了足够丰厚的年终奖,这几天送花送得他都肝疼。他气势汹汹冲进办公室,“别人谈恋爱狐朋狗友去宿舍楼下齐声高歌,同淋一盆从天而降的洗脚水,回去再分一杯板蓝根,怎么你谈个恋爱哥们就倾家荡产了!” 陈姜生无辜被骂,摊开手。 “你你你……”半天过去贺远寒终于撸直了舌头,悲愤地控诉道,“你们有钱人也太会玩了!” 陈姜生左右看看,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小声道:“我们有钱人也差不多玩过去这一茬了,放心,纪哆下午就考完试了。” 贺远寒以头抢地,血溅当场。 “今天早点回家。”陈姜生又道。 “?” 陈姜生感情不顺,连带着所有人加班加点,憋了一肚子抱怨不敢伸张,只能撺掇贺远寒恭请圣安,顺便暗示一下。 “走吧走吧,通知大家早点回家,活可以明天再说。”陈姜生挥手赶人,算算时间纪哆应该已经提前交卷走人了。 纪哆是等大半的人都走了,一张卷子反复检查两遍才忐忑不安地交卷走人,走出教学楼的那一刻还在后悔最后一道选择题就不该相信自己,应该按三长一短选最短来蒙。 “学长——”凌善蹲在楼下花坛守株待兔,突然跳出来。 纪哆被吓得噔噔噔连退三步,“你怎么来了?” 凌善对着手指:“知道你今天考完试嘛,人家特地等你的,哦对了,这个。”他从书包里又掏出包热烘烘的糖炒栗子。 这会糖炒栗子重如泰山,纪哆不接,哭笑不得道:“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学长有对象了。” 凌善笑嘻嘻地眨眨眼,“不是给你的,学长你替我给他呗,那个等事成了我请你吃大餐,随便点!” “给谁?”纪哆疑惑不解,旋即想起来他之前打算把顾凌和凌善凑一对,可他被贺远寒这一空降的惊天大霹雳吓到了,一时把学校里这个嗷嗷待受的小零抛之脑后。 “就是你上次说要给我介绍的人呀,学长这不是前段时间我忙嘛,这阵子终于空下来,你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啊,至少先把微信推给我唉。” 纪哆:“……” “学长?” 一时间纪哆感觉自己像是疾风骤雨中一叶扁舟,随时都能被名为“凌善”的巨浪一巴掌拍到海底深处。孤立无援的纪哆冷汗都下来了,擦擦裤缝,老实承认:“这件事是我不好。” “啊,没关系没关系。”凌善立即心知肚明,失望地噘起小嘴,“人家就是想谈恋爱嘛,学长,谈个恋爱怎么那么难啊!” 纪哆揉揉他脑袋,全当安慰,心道岂止是难,大骗子渣男遍地跑好吗。 凌善可怜得像灰不溜秋的土狗,这让纪哆年纪轻轻顿生一种孩子老大难的沧桑感,他发誓一定要亲手把凌善嫁出去! 纪哆光明正大收下板栗,边吃边往顾凌办公室走,并且一个都不准备给顾凌留。这些天他和顾凌同进同出,当司机,顾凌也乐得有免费劳动力。 半路上纪哆收到一条陈姜生的消息。 不得不说陈姜生真是他哆哥肚子里的蛔虫,每晚只敢送花打游击,电话短信是一个不敢的。纪哆一开始还以为是黑名单的缘故,前两天放他出来后,手机依旧鸦雀无声。当然如果陈姜生真敢发什么消息,纪哆肯定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考完试心中的一座大山消停,纪哆也算消气不少,现在一看消息,别说发火了,赶紧原地调转一百八十度,朝停车场跑。至于顾凌,自己打车吧。 “金桔不肯吃饭了。” 陈姜生仅仅用这七个字就把纪哆勾回了家,可谓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攻无不克。 不过陈姜生在发消息时也万分不情愿,恨不得一只火箭Biu地把金桔发射到外太空,堂堂大男人竟然不如一只猫!虽然人家是有证书八代血缘关系都可查的纯种缅因猫! 金桔绝食不是一次两次了,像纪哆回国把它留给里昂那次,还是有源可查的,有时候纪哆一走三四天它也好吃好喝呼呼大睡,有时候纪哆连续几晚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管它,它就拒绝进食躺尸等死。 其绝不绝食毫无规律可言,并且事先也无任何征兆,切身实际地展示了什么叫“谜一般的男子”。 “金桔!”纪哆一冲进来,连鞋都没来得及脱,生怕金桔被饿成了猫干。陈姜生就在客厅坐着,他余光瞥了一眼,还有空骂骂咧咧,“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然而金桔正撅着屁股蹲在门边,啊呜啊呜吃着切好的三文鱼。 纪哆:“……” 金桔的食盆一般放在飘窗下,此刻已经空了。陈姜生怕猫不敢进卧室,就从厨房随便找了只碗,按纪哆平时伴猫粮的比例喂。 不过纪哆看着几乎被金桔长猫遮住的碗边沿熟悉的双耳,太阳穴狠狠一抽,炸了:“这不是老子的御用碗吗!陈姜生你头驴,不就是喂个猫吗,又没叫你撸猫,至于这么报复我——” 纪哆一回来,陈姜生就迅速起身,轻手轻脚地跟上,然而纪哆一扭头看见伏低做小的陈姜生,还是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 陈姜生许是刚从公司回来,穿一身笔挺修身的烟灰色西装,白衬衫解开三颗扣,隐约能看见一小截性感的锁骨,连头发也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这一副齐头整脸,外人看来是衣冠楚楚,纪哆透过有色隐形眼睛看颇有几分衣冠禽兽的潜质。 之前纪哆透过橱窗远远看见他人模狗样就心如撞鹿,现在整个人就在他眼前,连他有几根睫毛都能数清楚,全世界的小鹿都要撞死了。 不仅如此,该禽兽甚至很乖地叫了一声:“哆哥。” 第46章 进山 纪哆生硬地咽了口唾沫,“你——” 陈姜生的目光刷地如窥见猎物的猎豹,紧紧盯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下一秒会扑过去一口叼住。 这一刻再高的智商都抵不过大脑空白无话可说,陈姜生装蒜装惯了,纪哆拿他没办法,半晌才咬着牙说:“领带系好!” “?”陈姜生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从裤兜里抽出领带熟练地系好,还仔细整理领子,如果说刚才是七分,现在就是十分禽兽了。 纪哆斜了他一眼,坐在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陈姜生颠颠地跟上,他知道自己人高马大,哪怕说软话也比较有威慑力,于是谦虚地半跪在他腿边,“你还生我的气吗。” “不生了。”纪哆干脆利落道,就在陈姜生双眼放光时,话锋一转,“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陈姜生讪讪地笑笑,“哆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纪哆想也不想:“一开始就知道,你就没骗到我。” 陈姜生心道才不可能,不过也能猜到大抵是不久前,否则以纪哆的爆炸脾气不可能忍那么久。他把手搭在纪哆的膝头,运动裤带着一股湿冷气息,他忍不住来回搓搓,试图摩擦升温,顺带着升点别的助攻。 他的嗓音比手上的劲道还柔和,“哆哥,我不是故意的,之前就是一时冲动。过去那么久又见到你,大脑短路,我怕说我过得还不错你就不要我了,你还要我的吧。” 纪哆心一横:“少废话!别乱摸!” “没乱摸。”陈姜生睁眼说完瞎话,脸一点都不红,“我一直想实话实说,可我也确实太害怕你不要我了,但是哆哥,其它事我一点都没瞒过你。我之前的样子也不是装的,那就是我本来的模样。” 纪哆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许多,“不会吧。” 陈姜生一鼓作气:“别看我家风光,我爸和继母对我都是无微不至的那种好,我爸就不说什么了,亲爸嘛,他就像星星叔叔那样好。但我后妈却一直把我往另一条路上引,只希望我一门心思学习,如果是学生让我一直学习倒没什么,只是我认识你后才知道该怎么活着,如果不是你和星星叔叔,我就真被养废了。” 他这一褒一贬的,顿时把纪哆和纪闲云捧到了天一般的高度。纪哆抖抖肩膀,感觉后脑勺都有BlingBling的光圈。 “哆哥?”见纪哆一直不说话,陈姜生试探道。 纪哆就不能看他,一眼就想推倒扒光,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推开摸他大腿的两只爪子,凶巴巴地说:“你领带不勒吗!” 别说哆哥让解领带,解皮带都可以,陈姜生粗暴地一把扯开领带,囫囵卷了塞进裤兜里。 纪哆趁机往外溜,漫不经心地:“再说吧。” 陈姜生拔高嗓门:“什么叫再说吧!是死是活你给我个准话,半死不活算什么?哆哥!你不要抱小生姜当挡箭牌!” 纪哆已经冲进卧室抱起金桔,金桔的大尾巴扇子似的扫来扫去,简直挑战陈姜生的大脑神经。 “我不拿它当挡箭牌拿谁当?你吗?还有人家叫金桔,不要强行改名,人家不愿意谢谢!”纪哆说。 陈姜生悻悻地一摸鼻子,小声喃喃:“明明是你强行改名在先,人家明明很乐意跟我同名。” 纪哆白他一眼,转身要走。 陈姜生赶紧问:“那哆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我想想吧。”纪哆撂下话,人都走进电梯里了,又咂摸这话太冷酷,陈姜生手足无措地搓着衣服,虽然是头大尾巴狼,但他偏偏就是稀罕,“过几天我得跟学校老师去观测站待几天,东西都在顾凌那,从那边走方便。” 陈姜生顿时欣慰地笑了,只要哆哥不仅仅是因为还生他的气就好。 事实上哆哥这只肥美的蚌,只要撬开一个小小的豁口,他就能顺藤摸瓜给撬得任君品尝。 不过公司才好了一晚,第二天又开始倒霉的节奏,原本就算有活也宁愿带回家处理的小陈总恨不得在办公室安营扎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挂着硕大的黑眼圈,贺远寒送咖啡外卖也不好使了。 陈姜生满心满肺想的都是在别人家里的纪哆,没有他每天精心算计的营养搭配会不会蔫了。 送纪喵喵这事已经被纪哆和贺远寒联合抵制,陈姜生被放出黑名单后,犹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表面上人五人六地听报告,暗地里每颗细胞都在琢磨任何不动声色骚扰他家哆哥。 “哆哥你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回来?” “我准备了点饼干,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味,带着路上吃好不好?” “山里空气干燥,公司好多人都用补水喷雾,我问了下,也买了两瓶据说很好用,你带去用好不好?” “热水袋一起捎上好不好,我知道你不乐意见我,让学长顺便捎过去行吗。 “多喝热水!” 鲜红的感叹号提醒陈姜生,他又被拉黑了。 于是可怜的贺远寒奉旨两头跑,就差挂个“能者多劳”的标签,他每天和顾凌亲亲密密的同时,还得趁机对纪哆观察一番。 有的时候纪哆不肯吃狗粮躲进书房或是阳光小露台,都得被破门而入一通细致入微的观察,真是“我游戏打不过都是你害的!” 天文院研一新生寒冬腊月去山里观测站体验生活,是一项传统。顾凌去年是不准备收学生的,他跟校长打过招呼,后来有了纪哆不得不破例,因此这年的传统体验他就把纪哆交给别人。 冬天山里天寒地冻,顾凌把自己的登山包睡袋都借给他用,又给他准备一沓棉袜和内裤,想想也没别的了。 纪哆本来就是个背包客,野外露营经验丰富,穿着上也偏好运动风和登山靴,带队的博士生听说后,还让他当副领队。不仅如此,纪哆还趁三更半夜,把顾凌给他收拾的包偷偷摸摸重新收拾一遍。 这几天纪哆每天就是医院和家两点一线,顾凌雇了一个特别会煲汤的钟点工,不过顾凌嘴叼一直无用武之地,这下好了,家里来了个贪嘴又成天把“我最喜欢喝汤了”挂在嘴边的大男孩。 也就是这几天,纪哆接到一个陌生来电,陈姜生依旧被他拉黑了,总不会换了号码继续骚扰他,毕竟陈姜生的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里并不包含牛皮膏药的成分。 “是纪哆吗?我是你章叔叔。” “章编辑?” 纪哆冷不丁想起这个主编青少年图书的章编辑,有点头疼。 之前纪闲云写那本读物就是被章编辑死缠硬打,包括但不限于上门送礼守在家门口,最后还放出自家儿子。他儿子也是助爹小能手,当天就在学校里官宣“纪哆是我罩的”。纪哆放学后呼朋唤友打篮球,他就抗箱脉动叼根烟蹲一边,不仅端茶递水擦汗,关键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后补一上场别的不干先脱上衣,引得围观女孩阵阵尖叫,全场男生无不羡慕。纪哆的第一个CP就是这么诞生的。 后来纪闲云就勉为其难地写了这本书,他自己是不满意的,但据纪哆所知,反响还是挺好的,半年就重印了。等第四遍重印时纪闲云进了医院,章编辑辗转找上何莲,又遭拒绝。 前段时间章编辑意外看到文章下的署名,一开始还没上心,后来多看了几遍,发现行文风格与纪闲云颇为相似,加上又姓纪,自然而然想到纪闲云有个儿子,今年也该二十多了。 章编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愿不愿意转行写儿童读物,主要是图书。 纪哆心道我就是写儿童读物的啊!而且图书赚的钱比杂志多多了,只要能重印就是源源不断的。 这时候他在国外的天文学专栏已经转手他人,他当天就把反响比较好的几篇翻成中文发给章编辑,章编辑满意得不行,恨不得从手机里爬出来MUA他一口。 “不过具体要等到年后,我最近还要进山去观测站实习。”纪哆心里也美滋滋的,杂志的话他也不能一直用顾凌的名声。 “去观测站啊?这个我知道,出门在外你可要当心啊,尤其是冬天,天干物燥的。”章编辑不愧是跟纪闲云相处过的,一说就懂,“回头叫你哥带你出去玩啊,他也刚回国,你们年轻人就是能玩得到一块去。” 纪哆满口答应,实际上则不无嫉妒地琢磨姓章的是出国打篮球了吧,不知道他一上场先脱衣服的毛病改没改,有空叫上陈姜生大家脱衣服比一比。 第二天纪哆就跟队进山了。 贺远寒跟顾凌送纪哆的时候,偷偷拍了张照片拿去给陈姜生看。 现在进山不会有任何危险,没有猛兽也不会有泥石流等自然灾害,早几年甚至还开放了,允许申请合格的天文爱好者进入。 纪哆这一行只是提前感受天文学的枯燥乏味,陈姜生知道纪哆打小就跟着纪闲云全球跑,习惯出没荒郊野岭,当他看着纪哆全副武装,宛如一束冲破乌云的灿烂阳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潮澎湃。 第47章 山火 从地图上看,容城东面环海北面环山,绝佳的山地遮挡住了大部分光污染,近几年越来越受欢迎,填表申请的爱好者们络绎不绝。 陈姜生掐指一算,一不高兴就回娘家都多久了,这下再也能宠得他想一出是一出,等他出山必须回家。 顾凌的父母都是大学在任教授,寒假后都飞过来陪儿子,贺远寒也不敢露面,只能成天跟陈姜生难兄难弟。 不过据说顾凌父母抱不上孙子,都对体型大得离谱的金桔很感兴趣,颇有抱起来就放不下的趋势,这点倒是勉强安慰独守空房的陈姜生。 过去许多年,陈姜生都清楚的记得那天离过年还剩下十天,年会项目安排报告摆在他桌上。贺远寒没敲门就冲进办公室,急匆匆道:“山上起火了,火势不小,科大准备转移学生和设备。” 容城的治安消防一向很好,警率都远低于全国平均值 陈姜生本来还挺镇定,毕竟媒体都没报道,陈老实关心时政新闻的毛病或多或少影响了他,他也习惯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刷刷新闻,总能和亲爹有源源不断的话题。归根结底,还是纪闲云和纪哆这对父子老友的相处模式影响了他。 贺远寒喘了口气,接着道:“如果没大事,科大不会废老大劲连设备都转移,顾凌跟我透过话,媒体是被上面施压了不敢报道!顾凌那边一直在跟学校争取别管设备了让学生先回来!你不是名誉校董吗,赶紧找校长啊!” 哐当一声,马克杯摔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地热咖啡随着凝重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陈姜生眉头拧出川字纹,电话打了两遍都没有打通。 换做平时,校长看见他的来电都如看行走的钱袋子,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能从早陪聊到晚,还不带重样儿的,现在他真是自顾不暇。 他的观点是学生为大,反正此行也不是正儿八经搞科研,这时候还不特么滚回来,留在那吃炭烤小山猪吗! 说来也丢脸,观测站还不是科大全资的,是一位民间资本家发起投资。准确说是资本家有钱没资格,学校有资格没钱,双方合计后不约而同一拍大腿,这事就这么成了。 校长就这么被火灾警情从温暖的床上叫起,准备把学生老师先叫回来,刚传了话,电话就响了,正是那个资本家:“火灾的事我听说了,这也是飞来横祸,你们学校不是常年有人在那吗,赶紧把设备望远镜啥的转移啊!” “火势离观测站就两个山头!风吹的也是观测站的方向!没专业人士,一群大头学生怎么转移专业设备!退一万步等打包好火也烧过来了!” 早上校长办公室整个一层楼的人仰马翻就是在设备和学生之间展开的,在资本家眼里,反正还有时间,研究生不就是个拿钱打工的吗,凭什么人跑了设备留下来,剑在人在,直吼得楼里搞行政的想去借警戒线。 “你有空在这跟我吵耽误时间!不如就让他们把设备带出来!别到头来人没了设备也没了!我看你能不能担得起!” 校长发现他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关键是一群愣头愣脑的学生怎么转移设备?捂着胸口哀嚎急速飙升的血压,又一看快被打爆的手机,连日常看着就消气的吉祥物都不可爱了,心烦意乱地丢给秘书。 顾凌见状,赶紧搓着手凑上来:“赶紧让他们回来吧,被回头熏出个好歹。” 他这一说火上浇油,校长腾一下站起来,血压貌似正常,就是脾气大:“你心里只有个你那个弟弟就不能有点我!” 我心里为什么要有你啊,顾凌委屈吧啦地抱头鼠窜,不过就算是情商捉急,他还是觉得这句话不说为妙。 于是陈姜生的第三通电话就被秘书战战兢兢地接了,“陈、陈总……” “我不是陈总,陈总是我爹。”陈姜生顺口道。众所周知陈老实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谜一般的老陈总一年内出现在公司里的时长还不如快枪手,提前叫一声也不亏,陈姜生也就时刻把那十字箴言挂在嘴边。 反正这十个字怼过无数人,也把小秘书怼得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学生都召回来了吗!” 秘书还没反应过来这是疑问句还是感叹句,看了眼快被气得翻白眼的校长以在做CPR准备的顾凌,脑袋一抽,下意识道:“正、正在招学生转移设备,您放心!我们一定保证设备完好无损!人与设备共存亡!” “……”陈姜生咬牙,“你们校长呢?” “他——” 校长一把夺过手机,还没开口,就听那边似乎有千里眼,知道电话那头换人了,直接道:“什么时候转移学生?你们那么慢让我们学生家长怎么放心!” 校长纳闷你算哪门子学生家长,真正的学生家长明明在我面前跳脚,不过让他喊头号金主爸爸都成,于是他努力心平气和地慰藉道:“放心放心,我们一定把学生的人生安全摆在首位!这就准备进山抢救设备!” 顾凌立刻拍桌子:“我去!人和设备我一定都能给平安带回来!” 这次带队的是个毛手毛脚的博士生,但在专业设备面前秒变憨憨,现如今有资格与能力抢救设备的,的确只有顾凌。 校长一看身先士卒的顾凌,老怀欣慰,出于习惯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多戴俩帽子,去把金工实习那电焊帽戴上,咱们吉祥物可一根都不能少!少一根扣我你说我可要扣你们全院奖金!” 顾凌感天动地的心啪嗒一声摔得稀里哗啦,恨恨地拍开他的手,差点把眼镜摔他脸上! 顾凌懂设备但进山经验基本为零,校长不放心,又招来俩年轻力壮头脑灵活的博士生帮忙。一般进山都会请山里村民,另一方面迅速准备,中午就在山脚下火速集合,各个都带着冲锋上阵的紧迫。 抬头能看见远处滚滚浓烟,空气横飞淡淡的焚烧殆尽味道。顾凌狐疑地发现队伍末尾,有个带防风面罩毛线帽的高个男人,只露出两只犀利的双眸,凭空给小队增添了强大吸引力。 黑色毛线帽的一侧有只指甲盖大的小熊,顾凌瞧着有点眼熟,男人装备都是崭新的,不过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种时候混进来玩的估计脑袋里长了黑洞。 顾凌体力不够,渐渐落在最后,突然被这人拎着胳膊提溜一把。 “有坑。”男人意简言赅。 顾凌看见那个落叶遮遮掩掩的碗口大的坑,谢天谢地,想起贺远寒总说自己一张嘴就得罪人,那怎么行,他得身体力行展示自己戎马半生广结善缘交友遍天下!他龇出一口白牙:“你跟我弟带的同款的帽子!” 陈姜生捂在面罩下闷声闷气道:“他带的是我的帽子,我戴的面罩是你弟的,虽然我很不想有你这么个大舅子!” 顾凌:“!?” 他木讷地迈着双腿,大脑完全放空,虚虚浮浮的,半晌才撩下一句狠话:“我师弟怎么找了你这个球!” 顾凌话被前面的人听见了,纷纷转头看……球在哪儿呢? 陈姜生压低嗓门:“……胡扯八道什么,老子那么好看!你离我哆哥远点别影响他!” “……”顾凌气得面红耳赤,干枯的根系暴露在地表上,纷纭不息盘根纠缠,差点摔成个圆滚滚的球,老半天过去才憋出一句话,“老子也好看!” 陈姜生本欲说贺远寒眼瞎,但想想还是为哆哥积点口德。 不过就算是天仙在穿灰不溜秋的登山装能出尘脱俗,急赤白脸赶路也能人灰头土脸发个破碗就地蹲下讨饭。 夜幕降临,天空一侧如血染红,一行人着急忙慌终于抵达观测站。 科大这一行加上带队的博士生一共六名学生,常驻轮班的三个学生,外加四个天文爱好者,十来号人匆忙迎出来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陈姜生目光一扫,忍不住眉头一凛。 纪哆不在这里。 陈姜生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撒手放弃了纪哆一般,冲进人群,揪住那个能说得上话的博士生,咆哮道:“哆哥呢!他去哪了!他去救火了!” 纪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性格,带来了他们的命运相接,当然也真有可能愣头愣脑冲进火场。 那个研究生一脸懵逼:“……谁?……朵格是谁?女孩吗?没、没这号人啊!” 顾凌反应过来,忙不迭道:“纪哆呢?你们还少了一个人!” “他没跟我们在一起,一来就走了! “对对对,纪哆早就跟外包工去村里了!一直没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可算把纪哆的下落解释清楚。 每次进山都会雇佣山里的居民带队,也就是外包工,而且补给垃圾也是由外包工来回运。结果纪哆一路上跟外包工聊进山经验聊出了革命友谊,一听说人家拖拉机坏了请不到师傅,就主动请缨,第二天就跟人家走了。 顾凌叹道:“这他妈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 陈姜生难得与他统一战线:“纪哆就是乐于助人嘛。” 这次的外包工是个看不出年龄的老汉,抽着老烟袋吧嗒吧嗒地坐在一边歇息,他才不管山火还有所谓价值千万的机器设备,歇完就准备回家。 陈姜生找上他,准备跟他一起回村子:“负责这边带路的都是你们村子的吧,我跟你一起去,费用你随便提。” 大爷毕竟是临时塞进来的,摆摆手,“不要你的,能跟上来就行了嘛。” 陈姜生和顾凌打了声招呼,戴好防风面罩,就跟老大爷走了。 入夜后出发,筋疲力尽抵达时已经是第二日晨光熹微,老大爷也佩服这城里的小伙子体力不错,也没喊过一声累。他知道前几天来的研究生,直接敲开了那家大铁门:“这是来找研究生的!” 纪哆睡得昏天黑地就这么被鬼压了床,纳闷荒山野岭尽养色鬼。 寒气涌进来,搅动一被窝的温情如水,纪哆忽的被狠狠摸了把小肚子。最近他养了点膘,摸他肚子不亚于踩金桔尾巴,正准备发作,没想到耳畔突然听到的声音却让他浑身筋骨一酥。 “哆哥,我好冷……” 第48章 山中 陈姜生真是累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睡到天光大亮,下意识摸了半天没摸到纪哆,一个哆嗦惊醒了。 昨晚他倒头就睡,此刻才有空端量这间得有三米高的屋,大白墙上有张结婚照,家具只有简单的床和衣柜。床上铺着睡袋,幸亏是双人的,能挤俩大男人。 陈姜生没看见自己的鞋,床脚倒是放着一双厚实又土气的紫色棉拖,他是没办嫌弃了,穿上去意外的很暖和,仿佛踩着一脚软绵绵的阳光。他打开门,又被客厅里占据整整一面墙的镜子和碎花大沙发吓得审美碎成一地渣渣。 院子晒了一圈花花绿绿的棉被以及各种农产品,有个穿得臃肿的短发大妈蹲在大水盆边,抱着一只笨重的靴子哼哧地刷,天寒地冻,大妈双手通红。 陈姜生又被狠狠吓了一跳:“您您您……快别刷了!” 大妈是大早上给他开门的那位,一见他就乐:“都是泥,刷干净点好走路啊!你同学的鞋也是我刷的!吃早饭去吧,锅里给你留了!我还说等你起床下点面条多好,但小哆说你就爱吃剩下的,去吧!” “……”陈姜生摸摸鼻子,小跑到厨房。厨房是个窝棚下搭的灶台,还烧木柴,掀开锅盖,蒸着一碗浓稠的白米山芋粥,还有个拳头大的花卷。 陈姜生饿得昏天黑地,捧着碗叼着花卷,往门槛上一坐。大妈是个自来熟和碎嘴婆子,他竖起耳朵,半只花卷没吃完,就把纪哆这几天干的事来来回回听了两遍。 包括但不限制于修好两台拖拉机,救了村口那家差点胎死腹中的狸花猫一家四口,以及吃掉一整条腊肉、两条香肠外加半个脸盆的熏鱼,另有红薯干炒黄豆这些散碎零嘴就不算在其中了。 大妈一指大门棚子下挂着的整齐划一的腊肉香肠,油光滑亮,她语气像夸自家亲孙子那般自豪:“可能吃嘞!就你喝稀饭那碗,一顿能干两碗大米饭!晌午吃鸡嘞!在地里跑的都是瘦肉!等小哆遛鸡回来就杀!” 陈姜生没反应过来“遛鸡”是什么鸡,大妈说什么他都诺诺答应,结果把大妈喜得眉飞色舞,愣是没发现忠实听众一点反馈也没有。 等到十一点,纪哆才带着一阵狗吠鸡鸣回来,至此陈姜生才明白遛鸡真真切切是字面意思上——和老黄狗撵着一群活泼的鸡漫山野溜达,而鸡们被遛得筋疲力尽纷纷泪流满面冲向温暖的鸡笼子的怀抱。 纪哆瞅着陈姜生蹲坐在门槛上,脸上的线条利落流畅,露出小心翼翼的模样。他额角青筋一抽,恨不得用手里的干木棍抽他个五彩斑斓。然后他就在陈姜生殷切灼热的目光中强行扭过头去,“婶子我回来啦!烧饭吧,饿死啦!” 大妈在棉袄上擦擦手,“行!婶子这就去杀鸡去!” 散养的老黄狗吠天吠地吠习惯了,见到陌生人,不由自主汪汪汪。 陈姜生怕猫纪哆是知道的,没想到对狗也有种不为人知的恐惧,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白着脸求援:“哆、哆哥!” 活生生就一教科书般的人善被狗欺。 毕竟是哆哥的男人,纪哆一边去去去地撵狗一边给了陈姜生一个“没事有我呢”的目光,往他身边一蹲。纪哆摸出薄荷糖津津有味地含着,搓了搓冰冷的手,含糊不清地问:“怎么想起来进山找我的?找到这你得花多大的力气啊?七拐八绕的,没少欠人情吧。” 陈姜生久久不语,纪哆一扭头,连鼻息中都带着薄荷的清香芬芳,结果清清楚楚对上“你脸好大”的目光。 纪哆pia地把棍子一甩,结结实实把他揍了一顿,正往鸡脖子上抹刀的大妈还送上“你们兄弟关系还挺铁!真好!”的亲切目光。 老黄狗看了一会兄弟打架,又喜出望外汪汪汪追只剩一口气的抹脖鸡去了。 陈姜生发挥臻至化境的演技,蜷缩成虾米抱腹吸冷气,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见纪哆一瞅他,立马:“嘶——” 纪哆踢了一脚他的拖鞋尖,没好气问:“别装了,没用力!怎么回事!” 陈姜生老老实实地解释:“山上着火了,学校要转移学生和设备,派了一支专业队伍上山,顾凌也在,我怕你舍生取义就跟过来了。” “有那么大的火吗?”纪哆瞪大眼睛,旋即抬头一看才发现四方的院子视野受限,“我出去时看见烟了,就一点,村里人也说没事,看起来不大啊!” “是不大,但谁叫观测站就在风向上,随时可能有危险。”陈姜生也不懂他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他若有所思片刻,少顷问,“哆哥你手机呢?” 纪哆咬牙不愿承认:“我关机了,一直都没开。” 三大运营商也没能覆盖到观测站,和外界交流全靠无线电,纪哆所幸关机。村里倒是信号满格,但他根本不想开机,只想耳目闭塞逗猫遛狗。 上午被鸡们簇拥着满村溜达,哪里需要去哪里,还帮老人家卷老烟卷,顺便要几根当报酬带回去分分。中午回来吃过天然绿色无污染的午饭,迷迷瞪瞪睡一觉,醒来后就抱着顾凌怕他在观测站无聊塞给他打发时间的大部头,吃炒黄豆或炒黄面,一壶白开水,半看半浮想联翩。晚饭后泡个脚,睡得比谁都早。 与世无争,完全放空,整个一安静长膘、缓慢发福的节奏,说出来能羡慕死至少一个城的人。 只有陈姜生知道他是因为心事太多,来这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世外桃源开闸泄洪,等再回去,就把三千烦恼丝抛之九霄云外,再也不提起了。 纪哆跑到卧室从登山包里翻出手机开机,叮叮当当短信微信各种推送,大妈鸡毛都拔光了,拎到案板上准备挥刀开剁,手机还没彻底消停下来。 总结一下,大抵是火势太大,热心的人民群众纷纷发帖发微博爆料,媒体不报也不成了。没加老师的群里也是几千条消息,问候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新生们平安脱险了没。 厨房小棚子传来呲溜的爆炒声,烟囱里冒出灰腾腾的热气,满满当当的小院子一时间热火朝天。 纪哆面无表情删除一连串的“欢迎来到XX省”“精彩XX欢迎您”的消息,正在考虑要不要买个全国流量包,突然太阳穴一抽,黑漆漆的眸子不动声色瞥向腰间□□的手。 昨晚这是只手把他的小肚皮揉得现在还酸,正憋着一口气准备发作的时候,倏地瞥到窗外天降大亮,万籁俱寂,知道陈姜生这是连夜赶路累得不轻,胡渣都带着寒冷,冰封的心房都融化殆尽了。没多久陈姜生就沉沉睡死过去,纪哆也就在他没洗澡吧的忐忑中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而现在陈姜生正神色凝重地打电话,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举动。 贺远寒在电话那头形容风雨欲来的局面,三句中必然夹带一句“快回来吧兄弟瞒不住了”。陈姜生不理会他的悲惨处境与呜呼哀嚎,挑挑拣拣单拎出重点回了,足有二十多分钟。 纪哆等得黄花菜都凉了,捏着他的手腕轻轻松松一拧。 陈姜生立即从善如流地配合:“哆哥疼疼疼——” “……”纪哆终于咆哮道,“装个屁!” 方餐桌直接搬到院子里,摆出三张凳子,就着呼啦啦的旋风吃午饭。大妈炒出一盆浓油赤酱的鸡,豆干吸满汤汁,锅边贴了一圈白面馍馍。她喜滋滋端上来:“你们先吃!先吃哈!我再去炒两盘小菜!” 纪哆这几天吃惯了,陈姜生则活像这辈子就没吃过饱饭,大妈瞧着可稀罕了,走得一步三回头。 等陈姜生过了那股饿劲抬头,纪哆把鸡骨头拨到地上喂老黄狗,说:“得回去了,学校那边肯定需要人手,我能帮得上忙。” 陈姜生嗦着筷尖,想也没想就点头,说不定纪哆比顾凌还懂,又得意起来。 大妈麻利地端来两盘菜,青辣椒炒了盘麻辣鸡内脏,这道合最纪哆的重口味,还有一盘据说是解腻的大青菜,不过纪哆看那油量并不比鸡里的少。陈姜生甚至默默摸了摸腹肌,下定决心回去就加大运动量,膀大腰圆的大叔可不是哆哥的菜。 纪哆一边招呼大妈趁热吃,一边说下午就得走了。 大妈从灶台上端过来一只大瓷碗,是刚才盛菜时捡鸡爪肋骨肉少部位留下的一碗。她拿着只干花卷单吃这一份,叽叽喳喳地说:“下午就走?那来不及啊!你们从这到镇上再坐车,等到火车站都得过零点了,大晚上有没有火车不一定,就算是俩男的也不安全啊,火车站多危险!我儿媳妇上回坐火车还被划了包!新手机被偷了,包包也没法背了,那个气呦!明天一早再走唉!” 纪哆一想也是,他们着急忙慌凌晨赶回容城也没那个精力,何况陈姜生的确累到了。 午饭后纪哆照例晒太阳睡觉,睡醒了就摸地瓜干吃,陈姜生一脸羡慕,但他不得不继续处理容城那边的烂摊子。 大妈见他抱着手机不放,还给他泡了壶菊花枸杞茶,“对眼睛好!明目的!枸杞是山上野生的,菊花是俺们自家种的,干净的很!放心喝!” 入夜后陈姜生频频打呵欠,纪哆端来大木盆,又跑出去一趟搬来小凳子和热水壶,两人面对面一起泡脚。 和陈姜生的大脚和毛腿一比,纪哆觉得自己一米八整的个子简直白长了。 第49章 想跟你去 嫉妒使人邪恶,也使人堕落。 纪哆抬起两只骨感的脚丫子,清晰突兀的青色血管几乎要冲破薄得透明的肌肤,啪嗒啪嗒踩在陈姜生的脚面上。 陈姜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少顷在牙疼似的抽搐中开口:“哆哥,疼……” “少废话!” “哆哥,真的疼——” “别装!不吃你这套!” “嘶!哆哥——” 纪哆眨巴眼观察,简陋的卧室内灯泡忽明忽暗,但这回好像真不是装的。他放开他的脚,把毛巾叠好放在膝盖头,拍了拍:“脚放上来我看看。” 陈姜生又喜又疼,立马抬起两只脚,想了想又放下一只,只把一只脚虚虚搭在纪哆膝盖上。 纪哆打眼一瞧,皱着眉道:“都起水泡了,你自己不知道啊,没感觉吗。” 陈姜生喜欢穿舒适合脚的定制皮鞋,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还是在跑步机上,水泡这种贫民玩意他还真没见识过。他也觉得新奇,摇摇头不在意道:“我以为是走得太久了脚不舒服,没好意思说。”他看着纪哆黑白分明的眼睛,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其实也不是很疼。” “疼也装不疼也装!装上瘾了你还!”纪哆啪地把擦脚布甩他一脸,“泡脚泡脚,泡完我去婶子那找点药给你处理一下。” 因为观测站补给齐全,连自热螺蛳粉自热火锅都有几大箱,纪哆也就没带医药包。他去隔壁找靠在床头打毛衣的大妈,结果家里连创可贴都没有,“吐口唾沫唉!唾沫好使!” “……好吧。”纪哆挠挠后脑勺,“有针和打火机吗?” “针有,打火机没有,火柴倒是有。” 纪哆只能用针给陈姜生挑了水泡,拿卫生纸胡乱裹了裹,心道自己脚上水泡都挑过一打了陈姜生总不是倒霉催的感染截肢光荣住进重症吧。 他一脸复杂大难临头的神情被陈姜生看在眼里,甚至咽了口唾沫,脸色一白,强作镇定地说:“我没事吧,是不是像狂犬蛇毒那样要二十四小时内注射血清?疫苗?没事的,你别怕!” 纪哆终于不堪重负,被他一只脚压趴下了。 “你别动手动脚的,这个是顾凌的睡袋,回头还给他让他怎么想?我以后怎么做人!”纪哆边嘀嘀咕咕边往睡袋里爬,“幸亏是双人的。” 顾凌娇气得不行,出差必须大包小包,而且一定会把真空压缩的枕头带上,双人睡袋才能容得下他和一只肥肥胖胖的枕头肆意翻来覆去。 陈姜生打着哈欠泪眼婆娑,不假思索:“我有钱,买十个还给他。” 纪哆:“……” 睡袋再厚都比不过羽绒被,大妈又节约什么取暖设备都没有,都穿着毛衣挤在一起,纪哆主要是忌惮清晨的情况。他是睡饱了,任由陈姜生从背后紧紧抱着他,贴着蹭来蹭去,这让他产生一种不由自主追寻热源的依赖感,只能借由叨叨逼逼的说话让大脑清醒点。 这二层小洋楼是三年前盖的,其实是两栋紧挨着。大妈早年丧夫,一把屎一把尿把两个儿子拉扯大,洋楼一人一栋,大儿子打光棍,小儿子去年娶完媳妇就拖家带口打工了,今年过年都不回来。 …… 肚皮上的手半天都没动静了,纪哆后知后觉地发现陈姜生睡着了。 在这充满陌生气息的地方,安稳无限延伸,甚至产生一种让这一刻永恒的错觉。 翌日天将大亮,大妈叫来带他们出去的拖拉机就轰轰轰等在大门口,陈姜生脚有伤,,纪哆不让他背登山包。大妈还追出来给他们塞了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层层塑料袋包裹的腊肉香肠熏鱼。 纪哆住了好几天大吃大喝的不好意思,忙给陈姜生打眼色,不让他接。 “要的要的!你才住几天啊,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这些都是给今年备的年货,那俩臭小子又不回来留着给谁啊!” 这下纪哆就不好推辞了。 拖拉机也是纪哆修好的,分文没取,人家乐意送他一程。 纪哆和陈姜生并排坐在登山包上,陈姜生默默侧身挡寒风,还问他:“你怎么会修拖拉机?” “我怎么不能会修?你不还会开挖掘机吗!”纪哆努力缩成一团,减少受风面,“我爸教我的,以前跟他去穷乡僻壤的地方,主要交通工具还是拖拉机,就跟当地人学了一手。其实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是我会的。随身带现金也是我爸教我的,很多时候还是现金方便。村里人大多不会用智能机,会用的也不会转账。” 陈姜生这才知道纪哆给了大妈两千现金,难怪享受客人一般的待遇,半点都没嫌弃他们。 拖拉机声势浩大地把他们送到镇上客运站,破旧充满意味的大巴终于在下午把他们送到一座十八线小城。纪哆还很幸运的买到最后两张高铁票,这里离容城直线距离近,但乘车要绕一大圈,终于在夜幕降临后抵达容城。 纪哆叫了专车,先送陈姜生回家,他跟登山包回学校帮忙。 灯光璀璨,小区沉静在温暖的氛围中,水果兄弟走了后,路边又来了新的水果摊子,生意兴隆。陈姜生下车时依依不舍地扒着车门,柔声细语地说:“你会回家吧,无论多晚我都等你,好不好。” 专车司机忍不住从内后视镜里奇怪地打量了两眼。 纪哆恨不得把他踹飞,他知道陈姜生这是深知他在外人面前要面子,要挟他答应。纪哆只想赶紧走人,什么都答应他,挥挥手要关门:“知道了!快滚吧!” 砰一声关上门,看架势仿佛恨不得把他鼻子也夹下来。 陈姜生静静注视车屁股越来越远,最后消融在他的视野尽头。 不过这一晚他注定失望了。纪哆没能回来,忙得恨不得长八只手,接电话只讲了三句就急忙挂断,背景音听起来简直像那边炸了一栋教学楼。 陈姜生抄起手机,准备借口送夜宵名正言顺把哆哥拎回家睡觉,然而积累得如山如海的工作阴魂不散地压在手边,更有人发誓如果他不能在明早之前完成就吊死在他办公室门口。 纪哆去了学校就立马掉头去山脚,等到凌晨四点顾凌一行人才出现,警方立即封山禁止出入。 整个天文院能用的人手都用上了,谁都没空回家,校方在学校门口的快捷给他们定了房间,食堂提供免费三餐加夜宵,还打包送到门口。 陈姜生重打游击战,送了回桔梗花,结果被留校学生一哄而上,就给纪哆留了个包装纸。纪哆把包装的牛皮纸叠成颗硕大的心压在枕头底下,收拾行李回家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心塞进裤兜里。 纪哆这边终于忙完的那天,陈姜生正在酒店顶层主持年会,还接到陈老实的电话,大抵就是你今晚再不回家,以后每晚你爹都亲自揪着耳朵把你领回家,陈姜生手里的奖品券都吧唧掉了。 陈姜生和贺远寒都提前溜了,各自开车去学校接老婆。 “拜!新年快乐!”顾凌从车窗探出头,对着后面的车喊道,很快就被贺远寒拽回去。 “危不危险!脑袋给你削了!” 纪哆看陈姜生一身精贵定制西装缩在驾驶座,连市中心顶尖奢侈品店都不敢说容得下这尊少爷,顿生无限罪恶感,太造孽了。陈姜生开车是心无旁骛,纪哆趁他不能反抗,把他的兜摸了一遍,上衣兜里踹了顺手从前台拿的软糖,翻到裤兜里时—— “……不能硬,来不及的。” “……” 陈姜生明显感觉到车内空气急剧压缩,快自燃了。 纪哆忍住掐他一把的冲动,把兜里的纸抽出来,赫然是两张自制奖券,刮开的一栏赫然写着“五等奖”,反过来背面印着是欧洲七日游。 “不是,你不是小陈总吗?你抽到了不是该让给人家参与奖的?我爸都是这么干的,有回他中了一等奖是一辆车,转手就给人了,这是传统!” 陈姜生咽了口唾沫,“想跟你去,主持人暗示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我就装着没看见。” 纪哆能够想象他把这张劵叠进口袋里时必定是被人群盯得千疮百孔,然后这一瞬间的尴尬很快被救场主持压下去,他挑了挑眉,二话不说揣到自己兜里,小声夸赞:“干得漂亮。” 路上顺便在快餐店打包了口水鸡、拍黄瓜、素烧鹅以及两份热乎乎的米饭,纪哆在厨房叮叮咚咚摆盘,陈姜生把包里的东西翻出来收拾好,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金桔不在,晚上睡卧室吧。”纪哆飞速地把盘子往餐桌上转移,打开冰箱果然码了整整齐齐的卤牛肉,又砰砰开了两瓶啤酒。 陈姜生没回答他,看着洗衣机晃悠悠,就着纪哆递过来的筷子吃了口黄瓜,酸甜的口感在味蕾中爆开,所有忙碌、疲倦、焦躁都被一扫而空。 纪哆发现陈姜生没换衣服,挑了挑眉,意思是你自己解释。 陈姜生沙哑道:“冰箱里还有冻好的卤子,牛肉有很多,西瓜就在墙角。跟学长打好招呼了,他今年要值班,答应代我照顾你。我会尽早回来。” 纪哆默默啃着口水鸡,恍然意识到陈姜生有个表面上非常完美的家庭,阖家团圆的春节里,他当然要回去。 “不许背着我抽烟,酒破例喝这一回。洗碗槽底下的半箱啤酒被我给丢了,另外,你屋里床下抽屉里五瓶啤酒衣柜鞋盒里的一包中华我也丢了。” “!”纪哆只想把他给丢了,气得桌底下踹他一脚,“滚吧你!就不乐意看见你。” 临走前陈姜生一手拎着羽绒大衣,一手扶着门框:“我走了!” 纪哆从碗中抬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嗯。” 陈姜生放心地大步跨过门槛,然而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猛地呼啦一下推开,探头进来:“我真走了!” 纪哆眯着眼,抄起筷子兜头砸过去。 哐当一声,门终于关上。电梯里陈姜生穿好外套,忽的摸到兜里多了什么,掏出来一看是只英文报纸叠的拳头大的心,上面有纪哆龙飞凤舞的铅字“小陈总、陈大骗子、陈先生”。 第50章 新年 江面上轮船不分昼夜低吟浅唱,纪哆戴好毛线帽,凌乱的黑发露出帽檐,带着少年的稚气。 屋里没胶带,纪哆用面粉和清水熬了碗面糊,就着火蒸了一笼速冻豆腐皮包和三丁包,冷冻层里有切块洗净生牛肉,他拿出来解冻,才想起来金桔在一间卧室顶别人家三个屋的复式里吃香喝辣。 纪哆贴完对联和福字,三口一个包子吃完早饭,一阵风似的收好书包,抄起车钥匙去红房子。路上绕道加油时,充卡都不送玻璃水了,改送对联或福字。 纪哆腋下夹着福字大阔步地走进康复理疗科,胖乎乎的护士长瞧见他,眼底亮晶晶:“咋就你一个啊?那个总是跟你形影不离的帅哥嘞?” “他回家了,也没有形影不离吧。”纪哆讶然,怎么都知道了。 “咋个没影形不离!”护士长煞有介事,她见纪哆脸都红了,忍不住笑起来,“小年轻呦,脸皮就是薄!姐姐懂的!快去吧,不跟你开玩笑了。” 纪哆脸上带着单一的羞涩,低头小碎步溜走了。 “哎呀,你怎么又逗他!”旁边坐着的护士打趣,“坏死了你!” “好玩嘛!” 值班医生昨晚带领小护士们贴了一圈福,加油卡送的福字没用到,纪哆爬上纪闲云的病床,从包里掏出一本边边角角都严重磨损的二手书。 如果纪闲云在这一刻睁开眼,看见封面上璀璨发光的“小恒星”三个小楷大字,一定能被亲儿子气死过去。 “还蛮……嗯,爸我就说说不带生气的哈,你这样写不行呐!啥□□秋笔法你知道吗!”纪哆盘腿坐好,窗外层叠的千家万户里热火朝天,他一个人嘚啵嘚啵,能唱完整台戏,“你这样写就是不行!让我写一年至少重印五次好吗!还有这印刷排版,根本就不能通过,得打回去好吗!” 护工上完厕所回来,憨厚地对他点点头。这个护工是话少的那位,说不出话就请人抽红梅,有两次还请纪哆抽软中华,烟壳都被揉拧巴了,显然是不舍得抽。 纪哆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护工,最起码没有小护士告黑状甩脸色,偶尔来得巧,按摩的手法专业又精心。他赶紧拿出包里的一瓶酒和一条烟递过去:“辛苦了,你们辛苦了,新年快乐。” “不辛苦不辛苦。”护工诚惶诚恐地不敢接,推辞半天才不得不收下,同时双手局促不安地搓着裤子,用一口方言浓重的普通话道,“你们一下子交了二十年费用,是我们老板的大客户!老板盯得可紧嘞,不敢不认真!” 纪哆没搞懂交二十年费用是什么操作,不过也没开口过问。他蹲到下午换班,给话痨护工一份一模一样的贺礼。 护工欢天喜地:“哎妈呀!这太贵重了提都提不动!” 幕色初上,千家万户缓缓点亮温暖的明灯,街头巷尾却一如既往堵成狗。纪哆龟速移动,还差点被后方司机怼了车屁股。后方手忙脚乱,结果当街熄火,半天没打着。 “你到了吗?” 陈姜生不知躲哪犄角格拉里偷偷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像在干偷鸡摸狗。 纪哆说:“……到个屁,你自己看看这车堵的。” “……”陈姜生可不愿意白挨骂,转移话题,“给学长的年货买了吗,不能空着手去。” 纪哆憋了一肚子火:“就是从村子里带的腊肉香肠,后备箱里放着呢,非要我去干吗!跟学长过二人世界吗!喝多了爬床怎么办!” 他描述出一个绿云罩顶,陈姜生沉默半晌,才委屈道:“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吗。” 贺远寒买的是一栋二手两室一厅小户型,五十多平,几本能满足正常一家三口的生活需要。付了首付后他倾家荡产,没钱重装,开裂的白墙上布满五颜六色的稚嫩涂鸦,家具的原木色漆还是他自己刷的。不过窗明几净,看得出来是很用心地打扫过,茶几上甚至摆了一束香水百合。 贺远寒一边喊“我不会做饭!”“我做饭超难吃!”,一边咚咚咚看也不看地双刀上下利落地剁肉糜,又呲溜呲溜炸藕夹,再后来颠锅时一滴油都没溅出来。 纪哆:“……” 纪哆游手好闲老半天,想想不能这么没脸没皮啥都不干带嘴来吃,一点点往厨房蹭:“要不我帮点忙?我也露一手?” “好。”贺远寒忙得满头细汗,用袖口胡乱抹了抹,塞了两头蒜给他,一阵虎摸。 纪哆炸毛:“你就是不想让我进厨房吧!” 贺远寒落荒而逃。 “吃!羊肉是老家现杀当天就发快递,昨天到的。”贺远寒做了满桌大菜,其中有胡萝卜烩羊肉,另有一道羊肉炖白菜粉条,洒了一层切得细碎的小米辣,“冬天就要吃羊肉,暖和。” 纪哆懒得跟他客气,抱着碗闷头吃得像只囤食的小松鼠,腮帮子一鼓一鼓,心道果然饭菜都是隔家香,干脆让小陈总给他调个特助的职位,每天负责三餐加夜宵就够了。 “我师哥能找到你,是积了八辈子德吧。”纪哆努力咽下一口肉,“你怎么还没抓紧时间把他养成膀大腰圆的大叔,跑了咋办,赶紧拴紧了。” 贺远寒看他喜欢吃胡萝卜,还给他单独挑了一碗,“你知道他爸妈陪他来过年,他们一家不是本地人吧。” 纪哆一抬头:“咋?” “相亲,大过年被压着去相亲。”贺远寒心不在焉,却油然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 纪哆心道,我他妈是被顾凌传染了吧,情商怎么那么低了。 贺远寒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一直给纪哆夹菜,连桌子也不要他收。饭后看联欢晚会,纪哆淡淡地回短信,贺远寒电话就没断过,从父母姐弟到七大姑八大姨,纪哆侧面感受了一下各路亲戚的威力。 后来纪哆要走,贺远寒也不敢留他继续打情骂俏,还打包了一份胡萝卜炖羊肉。 凌晨的钟声即将敲响,纪哆裹裹被子,吃饱喝足,羊肉后劲上头,心肝火都快把内脏烧成粉末。 夜晚的寂静被歌舞升天搅动,三两瞬后平息,透过夜幕,伴随着逐渐沉稳有序的呼吸,构成一曲欢快的BGM。 卧室大门敞开,玄关输入的声音清晰立现,纪哆不由自主一颤,他知道不是小偷,更清楚是谁,下意识便问:“你怎么来了?” “家里没事,大家又都睡着了,就我一个人睡不着,偷偷溜出来。”陈姜生好像将夜色带了进来,他在玄关内跺跺脚,边脱衣服边走。 纪哆躺倒翻滚半圈,半张脸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赶紧过来。” “我在家里洗过了,怎么那么甜。”陈姜生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挤进去,“你是不是在被窝里吃蛋糕了。” “滚。”纪哆又滚滚,背对他留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是沐浴露。” “哆哥,腿抬高一点,脱不掉。” “.…..” 晨光划破天幕,窗帘的褶皱里许多光斑在跃动,陈姜生低估了他的战斗力,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关掉的闹钟,以至于被饿醒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中午。 纪哆……他不上学不上班,又没有家里人等他,“做饭去。” 陈姜生把冰箱里能找到的熟食热了热,对手机上乱成一团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强行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叫了份汤, 卫生间哗然的水声戛然而止,纪哆用棉签掏耳朵,陈姜生收回大事不好的神情,“我必须回去了。” 陈姜生泰然自若地走到小区门口,车还是那辆程亮的商务,只是司机换成跟了陈老实二十多年一丝不苟的老马叔叔。 “小马呢。”陈姜生哈欠连天地上车。 “他暂时停职,以后由我负责接送。”老马一脸严肃,同时大义灭亲,“这是他应得的,游手好闲半年,也不知道哪来的脸拿工资和奖金。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发现。” 果然高官都是小三和司机拉下马的,陈姜生一走就是一晚半天,陈老实招来司机小马,小马从未见过大老板和老爹的双重夹击,没等严刑拷问,就坦白从宽,主动争取当污点证人以求减刑。 “所以我爸是准备三堂会审我了?” 老马不卑不亢:“这个我不清楚。” 别墅双开大门上的对联红得触目惊心,陈老实书法协会荣誉会员,每年都从会长那请一幅。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摆满待客的瓜果点心,几个保姆正手忙脚乱地打扫,所过之处垃圾无影无踪、桌面光影立现,简直像变魔术。 卧室内温度逼近二十五度,陆江江脱了貂,只穿一身修身暗红旗袍,手里血压计:“你就量一下吧,让我放心。” 陈老实仰头靠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眼神犀利如鹰,忽的:“你给我滚进来!” 陆江江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赶紧把血压计收回去,痛心疾首:“这回我可不帮你说好话了,姜姜,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做错了事不怕,要敢认!小马已经停薪半年,他家儿子才十三个月!” 陈姜生磨磨蹭蹭地进来,等她走后听见关门声才不卑不亢地喊了声:“爸。” 陈老实双眼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有点骇人,曲起食指关节嗒嗒敲着书桌,“你他妈的瞒你老子瞒了半年!你当我不知道!我瞧着快过年了你也是真的忙就没说!结果呢,你大年夜就敢给我跑!” 他单手一拨,一叠照片如雪花般洒纷纷扬扬洒落满地,半年的岁月便如这些明码印在纸上的画面在心头凝固。全是陈姜生和纪哆不经意间被拍下来的合照,大多数的背景是小区门口,他们一起逛超市回来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和零食,仿佛一对同居恩爱的小夫夫。 陈姜生从照片中抬头,对上陈老实那种能扒筋剔骨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藏些什么,掸掸衣襟,努力在亲爹如排山倒海的压力下挺起宽阔的胸膛,道:“爸,有件事瞒您很久了。” 第51章 拜访 “真的?”饶是见多识广的陈老实听了之后,也觉得像天方夜谭,忍不住质疑,这要不是陈姜生没时间他都要怀疑是请了编辑写了剧本。 陈姜生信誓旦旦:“嗯,爸我也可以作证。那天晚上是他送我去的医院,结果一到就接了电话急忙赶回去。而且他家保姆也能作证,出事之后保姆就被辞退了,纪哆只是不想说而已,那是他妈妈,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流言蜚语也根深蒂固,他再怎么解释也都是白费口舌。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他的始终会相信他。” 他说一半藏一半,单拎出纪哆几年来独自承担的那部分,用委屈、隐忍、打抱不平的口吻说了,隐瞒了那个最真实又一肚子坏水的初衷。 “真这么说的?”陈老实欣慰道,“小伙子还挺会说话。” 陈姜生毫不迟疑:“当然。” 想起这小孩,陈老实就忍不住想起乔朝,陈家是知恩图报的人家,得知儿子是被同学救了之后,陈老实特地请那位路见不平的救命恩人来家吃顿饭。乔朝本人……确实出人意料,他知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但陈家家大业大,沾亲带戚养了不知多少闲人饭桶,不多这一个,免得传出去说陈家不知感恩白白败坏名声。 陈老实不愧心里只有儿子,不乐意让陈姜生再接触乔朝这种人,暗中派自己的心腹接触。就因为支票上的数额多了五万,乔朝就盯上了心腹。 和乔朝一比,那个纪哆简直—— ——像个小天使! 陈老实没开口,他缓缓弓起硬朗背脊,像只胡须花白的却百战百胜的领主,哪只不长眼的小崽子改龇牙,就一巴掌拍成受精卵。 “……爸。” “嗯?什么?哦——”陈老实不想承认刚才是在发呆,好在划浑水的本事驾轻就熟,他搓了搓脸上有点发僵的肌肉,“你说的是,我也纳闷呢,只见过做父母的拼死拼活替孩子扛罪,没见过这还没判刑呢就一棒子打死了,的确是有点问题。当时还有人穿这孩子是领养的,要不是模样的确像他妈。” 陈姜生忙不迭:“嗯嗯!嗯嗯!” 陈老实愤愤不平地拍桌子:“小孩受了老大罪了,纪小子也没给孩子留点基金股票啥,否则孩子用得着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吗!未雨绸缪这点道理都不懂!” “嗯嗯!嗯嗯!” “不过纪闲云的确会教孩子,你看看你,你再看看那小孩,教得好!不愧是教授!嗨!文化人!都能开课专门代人教儿子!一丁点大就自力更生了啊!你叫那小孩有空来家里坐坐!” “嗯嗯!嗯——嗯!?”陈姜生敷衍得都快睡着了,恍然瞪大眼睛,“这大过年的,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你大过年的可怜孩子没人相信陪人家跨年,就不能让人家陪你爹吃顿饭!”陈老实说话有点急躁,抄起钢笔砸他,“也不早点说!你相信他,你跟爸说,爸爸还不相信你吗!至于瞒个半年吗!” 陈姜生肩膀一缩,躲开飞来凶器,扁扁嘴:“那好吧。” “还有!小马老马你那边自己解释去!再给小马工资涨百分之二十!”陈老实对着他的背影喊道,等他摸出抽屉里的红包,儿子早就跑没影了,忍不住一笑,“嗨这小子!还挺急的!不要拉倒!” 小马司机玩玩乐乐不仅拿工资还能涨工资,说出来不知道羡慕死多少手握大佬黑料、还忙得脚不沾地的司机们。 陈姜生把他的红包抛之脑后,缩头缩脑地把这件事跟纪哆说了,十分担心,生怕哆哥一怒之下不让他上床。 纪哆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默不作声敲了足有两行字后,才冷冷地说:“去买瓶醋。” 陈姜生估计他没有生气,屁颠屁颠地去小区门口小卖部买完醋,结果发现指纹纪录被删除,门打不开了。 来拜年的络绎不绝,门槛都踩秃了,陈姜生顶着“没结婚就是小孩”的名声年复年持续不断地丰富小金库,陈老实一直到年初八才抽出时间接见小辈。 纪哆开着洗净的小破车,排队驶入位于森林公园山脚下的别墅小区。门口保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反复核对至少三遍,放行时还有些犹豫不决。 纪哆估摸着大门口的档杆还从未对平均五十万以下的车升起过,最起码在他映像中是没有。 别墅都隐藏在青山绿水中,纪哆婉拒了保安带路的好意,轻车熟路地开到目的地。 陈姜生刚才在喝咖啡,接到电话匆忙跑出来,嘴角还有咖啡渍。他穿了件宽大的粗针藏青色毛衣,打底的白衬衫露出领子,双手插兜站在里面的大门前微笑,好像重拾起那些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书卷气。 换做平时,陈姜生这种青葱怯生的模样一定能招来哆哥的调戏,像街头又痞又坏的小混混调戏迎面走来的小帅哥,然而今天只能生生憋着了。 纪哆一个漂亮的急转漂移,小车稳稳当当肩并肩停在低调的商务林肯身边。 “我把山里带出来的农货带来当见面礼了!”纪哆打开后备箱,招手叫他过来。后备箱里只有一半颇为寒酸的农货,另一半已经送给贺远寒了。 他也不是故意寒酸,第一次拜见老丈人,提溜这点东西,这关系不当场翻脸是家教好,过后也几本告吹了。 在陈姜生一番掏心掏肺的形容里,纪哆就是颗霜打的小白菜,窝窝囊囊的猪都不来拱。为了严格配合,避免他过后挨揍,纪哆临时买了件疯狂跑毛的羽绒服,揣手往门口一蹲,大过年的宜行善宜积德,来往的富豪大老板们都得停下来给孩子塞俩钢镚儿。 不过纪哆把脸捯饬得干净清爽,还找凌善借了罐补水面膜连覆三天,感觉一捏一汪水。 陈姜生步履轻快地过来帮忙,他看得出纪哆有点拘谨,睫毛都在抖,他偷偷拉住他的手,宽松的毛衣袖子一遮,谁都看不见,“阿姨出门遛狗了不在,我爸还在书房看报纸,先去见他?” “好、好的。” 纪哆仿佛一头初来乍到的猫,认怂怕生,恨不得在玄关的墙角里缩成一只大毛球。 统一服装的保姆们过来搭把手,客气地接下山里的年货,纪哆要不是被陈姜生勾着手指,大抵会逃命似的蹿出门。 别墅风格各有特色,又千篇一律,陈家这一栋和纪家的像镜里镜外,连主卧书房的安排都一模一样。纪哆和陈姜生都拥有相同的走廊尽头的书卧合一的卧室,陈老实的书房也如纪闲云那般都安排在三楼,拥有异形屋顶与极好的采光。 房门半掩,陈姜生连门都不敲,“爸,纪哆来了。” “伯父。”纪哆一说话两腮就硬成石头,紧张地搅着手指头。他知道陈老实去年过的六十五大寿,饶是老当益壮,和蔼中透着庄严,可看起来也有七十多。这是过度辛劳的后遗症,那些普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财富同样意味着他们不敢想象的付出。 陈老实并不惊讶,儿子随妈,纪哆像他妈,漂亮纤瘦干练利落,就是囊子随纪闲云,父子俩都心慈手软但意志坚定。他对陈姜生道:“给孩子搬个椅子坐。” 纪哆忙道:“不必了,我站着就成,伯父,应该的。” “这是伯父谢纪教授的,他替我教导那么久的儿子,你也帮过陈姜生不少忙。纪教授不方便,你是他儿子,替他坐一回还不应该!坐吧,孩子。” 陈姜生给他搬来把椅子,顺手给自己拉来只凳子习惯性地紧挨着坐下。 陈老实带着点惊讶,飞速审视两眼,又替换上和颜悦色,“是这样的孩子,感谢的话不多说了,你和陈姜生是好朋友,如果该感谢的他没谢够,以后伯父也不会亏待你。”说到这,他眼皮竟然不由自主狂跳,好歹是长辈不能在晚辈面前跌份儿,他倒是瞬间镇定下来,“我告诉你的也许并不会让你多好受,但你那么大了,也该知道。” 纪哆立马双手搭在膝盖上,小屁股朝前挪了挪,一副洗耳恭听的迫不及待模样。 “何老的遗嘱上,股份是三个儿子平均分的,没有给小女儿。当时我们陈信上市,所以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别急,你妈妈是董事长没错,但是,是不占股份只拿分红的董事长,这事真是罕见。何女士是非常善于经营的,这点有目共睹,十八岁就敢玩收购,后来上次融资也一帆风顺。据我所知不少猎头公司都对她开出高价,连我都动心过,纪教授出事的时候,股价有所下降,有些人不看好,但知道的人都明白何女士有能力也有本事,果然很快就回升。” 陈老实没说最近何家股价过山车似的飞流直下,何女士那么有本事的人,末日般的灾难都挺过来了,没道理不声不响的,这点是出乎意料。 小孩脸色煞白,好像快晕厥过去,陈老实是为儿子倾其所有的人,他沉着脸,瞧着这亲密无间的哥俩,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口。 陈姜生甚至还说:“爸,我带他出去转转,透口气,屋里太闷了。” 他们一走,陈老实默默看着四方天窗,冷不丁想起年轻人经常挂在嘴边一句,真是无比操|蛋。 第52章 照片 少爷的朋友来玩,这件事可能位列保姆们在陈家职业生涯中的难题前十,甚至应该归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一栏,只是想不到沉于世故的少爷竟然有青涩的穷朋友,这一条条腊肉和香肠简直像……闹着玩的。 专门来闹着玩的穷朋友正蹲在地上翻相册,纯牛皮的手工相册满满当当排了三层书架,分门别类按年月排列,纤尘不染,给强迫症带来身心皆妙不可言的福音。 而陈姜生有点……紧张,摸了摸鼻子:“还要看吗?没什么好看的,活人在你面前,看我不好吗。” 纪哆抬头看了眼面前男人躲躲闪闪的目光,狐疑迭出,好像相册里夹私带货,是某张照片其实是偷拍小学姐?还是某张照片后藏着给没来得及给马上就要转学的小学妹的情书?他深思熟虑一番,就在陈姜生终于看到一线曙光时,猛一点头:“唔!” 陈姜生提提修身笔挺的长裤,极不情愿地半蹲下来,膝盖还没触地,就听见一阵爆炸似的狂笑。 笑声里还有些猥琐,也是纪哆底子好,这把人底裤看尽的笑声甚至让人感受到一股暖意,“嘿嘿嘿——”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巧不成书、鬼在看着你,纪哆的俩爪子胡乱一抓,随便翻了两页,一张裸|照赫然印入眼帘。 “再笑就不许再看了!” “哈哈哈——不许再看哈哈!然后看真人版的吗哈哈哈——” 陈姜生已经在抿嘴了,想抱着啃一嘴,就在这时,沉重的房门被敲响,只能暂时放弃。 门口保姆说:“夫人回来了。” “我马上回来。”陈姜生对屋里说,食指隔空一点,严肃道,“少看点,少儿不宜!” 正脑补出好兄弟分享几个G片片的小保姆:“……” “嗯嗯!”纪哆乖乖巧巧地点头,门砰一声关上,他迅速抽出照片揣进裤兜,把相册摆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过了片刻,纪哆终于憋不住,露出个委实得意的笑,没等他再抽本相册声东击西,门又被打开。 陈姜生略带歉意:“她想见你,你想见她?不想也没关系,有我在。” “见啊,为什么不见。”纪哆赶紧爬起来,拘谨地提提裤子,寒酸跑毛的羽绒服大抵是保姆看不下去委婉地提出帮他收起来,良好的底子与精良的半高领毛衣还是能衬托出风风光光的家境,似乎从未改变。 陆江江穿一袭修身的长款旗袍,带着一只冠状钻石头饰,保养得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这点让她在二八佳丽面前也不寸步不让。网上明码标价的年龄早就被人石锤造假,紧追不舍的网友倚着鸡零狗碎的线索猜至少也有五十。 她坐在皮沙发上,膝盖上抱着只棉花糖似的比熊,似乎正一心一意地逗弄,其实余光一直轻飘飘地追随陈姜生的身影。 陈姜生始终保持略低头的推门姿势,走出来的青年眉清目秀,腰身又细又长,不知是不是男人千篇一律黑白灰蓝配色以及服装款式,让他们看起来意料之中的和谐一致。可当他们齐齐走下来,这时候陆江江又有了一个非常清晰同时又十分诡谲的念头。 礼貌的纪哆上线,通常能让熟悉他本人德性的人跌破眼球,他规规矩矩地说:“阿姨,我是纪哆,您好。” “你好呀,谢谢你帮了我们家孩子,过来陪阿姨坐坐。”陆江江露出上电视的标准笑容,拍拍身侧的沙发,“小朋友好俊呐,有没有想发展的打算啊,喜欢唱歌还是演戏?有没有喜欢的明星?跟阿姨说,阿姨认识好多特别厉害的经纪人。” 纪哆还没回答,陈姜生就用他惯用的直言不讳的语气回了:“他唱歌跑调,学校晚会上也只能演背景板。” 被抹得乌漆嘛黑的纪哆不好意思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嘿嘿嘿,我就只会念点书。” 陆江江收起拉拢自己人的万千思绪,嗔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多可爱的小孩。小哆啊,那阿姨我叫你小哆了。” 纪哆不善于同女人打交道,尤其是漂亮能干的女人,有点僵硬,要不是被陆江江定了神志,早就窝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东倒西歪了:“嗯。” 陆江江悲从中来:“你可千万不能怪阿姨,阿姨真不是故意拍你的更不是有意调查你的,姜姜他爸爸只有他一个,甭说平时接触什么人了,就是喝一口茶我都恨不得查清是哪个水厂哪个水源的。再说,也确实是巧合,阿姨呀是帮一个老姐们的‘忙’,谁能想到其中一张照片恰巧就拍到你们了!你们男生最懂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她看了看满不在乎的陈姜生,又迎上纪哆呆呆的目光,“她对我是真的超级好,我十几岁时吃不上饭,就是她赏我一口饭,可以说是没她就没有我。你说,她如今有困难了,我怎么好意思袖手旁观!” 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没人知道,帮老姐们的忙,纪哆也知道是上不了台面的抓奸,可不管是为了巩固正妻地位还是为孩子争家产,雇私家侦探这种灰色手段都不能付之于口,只能如空灵的夜色一般淡漠地消失于明光中。 而陆江江不愧是主持人出身,言辞之间富含技巧,纪哆头晕眼花,愣是沉浸在姐妹情里,半晌才轻声地说:“阿姨这些都没什么,我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脊梁,“我不怕被查啊。” 陆江江还想再说几句,培养感情,陈姜生不由分手拽着纪哆的胳膊把他拽起来,“走吧,上楼玩去。” “你们好好玩,不要吵架啊。”陆江江不放心道,“小哆,他要是欺负你就跟阿姨说!阿姨替你骂他!” 来陈家拜年的都要留饭,年前就请了位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来掌勺,厨师接待过数不清的客人,刚才被叽叽喳喳的保姆千叮咛万嘱咐嘱咐,据说是罕言寡语的少爷说的,今天的客人葱姜蒜不吃、芹菜苦瓜不吃,还有他吃的吗!哪个来陈家的客人不是做啥吃啥,鸡骨头都能嘎嘣嘎嘣嚼了。 他见少爷走近,于是高声喊道:“佛跳墙好了,要先尝尝吗?” 陈姜生却低下头温柔地征求意见:“吃点吗?” “嗯?不想吃。” 陈姜生对白白胖胖的厨师摆摆手,“不吃了。” 厨师逢年过节都回来陈家帮忙,从未看到这样的一幕,满脑问号。 陈姜生关上门,立即道:“你别信她,要信我。”书架前的空地上还摆放着纪哆临时拿来当炮灰的相册,他皱着眉,“你看得那么快?” 纪哆心虚快步跑过去,抄起相册就要放回,被眼疾手快的陈姜生拽住手腕,眯眼低声威胁道:“哆哥?” 然而纪哆低低吹了声不伦不类的口哨,看着运动鞋尖,“没什么。” 这语气……陈姜生放开他,又貌似不放在心上地把相册放回去。 纪哆松了口气。 陈姜生指尖一转,轻轻落在之前的相册上。 纪哆心里咯噔一声。 “少一张。”陈姜生太阳穴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抽搐,“整本相册都是满的,一面能放四张,为什么这页就少一个角!你当我瞎吗!” 纪哆喝了一口凉茶,据说是陈老实亲自待客才会奉上的毛尖,pia地把裤兜里的照片一甩,“还给你!” 连张照片都不给,大有“男人很能赚钱有个屁用但不给你花这种千万不能要”的觉悟。 照片上的陈姜生大约三四岁大,褪去婴儿肥,叉开腿坐在浴缸里,身前飘着三只小黄鸭,泛青的水飘着一圈圈波纹,而他正面无表情地看镜头。 陈姜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张裸|照差点造成了一段感情的终结。 传出去不知要气死多少单身的男男女女。 纪哆“哼”地把脸拧过去了,不理他了。 “……”陈姜生无奈,底线简直低到了尘埃里,“要不现在拍一张给你?大人版的?” 又陆陆续续来了客人,来了长辈才叫陈姜生出去露脸叫人,陆江江就很贴心地让他留在卧室陪朋友,“你难得带朋友回家玩,不要让人家觉得咱们家待客不周到。” 陈姜生乐意之至,端了一筐零食上楼投喂哆哥去了。 “照片呢?”纪哆嘎嘣嘎嘣吃坚果,“偷拍的照片在不在,给我看看。” 陈姜生想了想,水晶似的目光深邃,两颊慢慢浮上令人心动的红晕。 纪哆满脑问号。 “嗯,这边。”陈姜生招招手。 啪一声晦暗的衣帽间亮起灯,所有衣服按颜色深浅井然有序地排列,连两个衣架之间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心算计。陈姜生输入密码,打开嵌入式保险箱,纪哆撅着屁股瞅,里面乱七八糟地放了许多奖牌,以及一只精美的螺旋太阳纹匣子。 陈姜生小心翼翼捧出匣子,容量很大,半只匣子都是泛黄或崭新的照片,另外半只零零散散的堆满了旧的女士手表项链戒指、七八个叠成四方的信纸,以及一枚再熟悉不过的纸质爱心。 纸上的“陈大骗子”已经被墨水涂成一团黑,纪哆拎起粉色表带的手表,表盘上有许多划痕,看表带上磨损的扣孔位置,应该属于一个很瘦的女人,“你妈妈的?” 长灯炫目,陈姜生垂下眼皮盯着一地短小的影子,怦怦直跳的心脏几乎跃出喉咙,闻言神情微妙地点头。 第53章 宴会 中午一张桌上吃饭的至少有十一二个人,主要是投资的影视行业的人,纪哆还看见几张大荧幕上熟悉的面孔。陈老实比较严肃,陈姜生又不苟言笑,不过能上桌的都是非凡之人,俗话雅谈,还有些工作上的事,也不避讳外人在场。 纪哆专心致志地用小钳子吃螃蟹腿,一面努力塞牙缝一面听得云里雾里,除了人员职位变动与裁减,其它一律如听天书。 他剪下螃蟹腿就把螃蟹壳让给陈姜生吃。 餐桌上觥筹交错,就陈老实一个人看见了,嗯?这小子还挺会吃!两小子配合得还真默契!他看的次数多了,纪哆难免有所察觉。 纪哆最不会拒绝人了,餐桌上他左手边是陈老实,右手边是岿然不动的陈姜生,天时地利,忙悄悄把碗朝陈老实的方向推了推,示意,您吃您吃! 陈老实则偷偷瞄了眼陈姜生。 纪哆暗道遭了,他忘了陈老实动过胃部切除手术,平日里忌辛辣生冷。虽然看陈老实这副馋虫上脑的样子平日里肯定没少偷吃,但当着陈姜生的面做这些也不太好。 陈姜生一只手托腮,遮住嘴,用口型道:“不准多吃!” 陈老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碗里的几根蟹腿肉夹进自己碗里,同时飞快地夹了片娃娃菜掩盖罪证。 一看就是三进宫的惯犯。 一般而言陈姜生一定会坐在陈老实下手,而今乱入了个陌生青年。今天登门拜谒的自然都要先问候陈家父子,老陈总不露面,小陈总得给点面子吧!但陆江江有意无意地透露:“他的好朋友来了,光顾着陪朋友去了。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姓纪,是那个小子吧。” 容城有名的纪姓人家只有那一家,所以饭桌上虽然都能挂着温柔的笑,不经意间还是会露出某种的轻蔑。 “爸!我给你您剥了点螃蟹,您尝尝!”陈真源忽的站起来,递过去一只小碗,盛满蟹黄和红红白白的肉,被立侍一旁的眼疾手快的保姆接下来,“沾点醋再配点姜!” 小保姆立即奉上一叠醋与一叠切得细细的生姜。 “二少这手艺可以啊!瞧瞧,剥得多漂亮!” “别人吃螃蟹带八大件,陈总吃螃蟹带二少就成了!” 陈真源嘴角含笑,却佯装怒道:“你们也是的,别乱说,我就是觉得螃蟹好吃,就是吃起来怪麻烦的。” “二少不能厚此薄彼啊!也得给大少剥一碗!” “好好好,我剥我剥!你们吃你们的,我剥螃蟹。” 一众人等七嘴八舌地附和,饭桌上热闹成一片欢快地海洋。谁都没看见陈姜生瞪了陈老实一眼,手腕一歪,筷子飞速地点了点,示意你那胃还能吃!? 陈老实虽然不喜欢这乌烟瘴气的闲言碎嘴,但到底在外人面前,没道理给陈真源难看,不好不接,不好不吃。 陈姜生瞥了眼笑容满面的陈真源:“爸胃部做过切除手术,不能吃生冷的。”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专业冷场能力十级选手一出场,效果果然不同凡响,陈真源低着头,似乎非常尴尬,其实满心幸灾乐祸。 陆江江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若无其事地准备打圆场:“这个……” “你吃吧!”纪哆声音脆生生的,一脸单纯,边说还迅速卸下八只爪子,专业拆螃蟹能力可见一斑,“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吃螃蟹又没人给你剥吗!” 陈姜生嘴角狂抽,纪哆心里狂笑。 陈老实无可奈何地推了推碗,一副“孩子再大在爸爸眼里也是乖宝”的无限宠溺,“……那你就吃吧。” 尴尬的场面迅速热闹起来,无缝衔接,好像刚才的突发状况不过是一场幻觉。 陈真源看似左右逢源地继续推杯换盏,实际上恨得咬牙切齿,差点捏断竹筷,他在这千方百计地巴结,结果陈姜生转眼就踩着自己上演父慈子孝,还有那个声名狼藉的纪哆。亲生的就是不一样,他都不敢跟名声有问题的人打交道,可再看看这个纪哆,放在古代这种不忠不孝都得五马分尸。 纪哆埋头大吃,间或察觉到充满敌意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把陈姜生面前那满满一碗拉到自己面前,皱皱鼻子,颇为嫌弃地在碗里扒拉扒拉,跟挑食的懒猫似的。 “等等,加点醋。”陈姜生赶紧说。 陈真源鼻子都气歪了,还得给他俩再剥一碗。 饭后陈老实睡午觉,剩下的人去娱乐室打麻将、打台球、喝茶。 纪哆和他们都不认识,主动婉拒,和陈姜生出门散步消食去了。 “唉,他看起来都三十好吧,怎么他是二少你是大少?这顺序感人啊!”纪哆眉梢一挑,吃饱喝足,走路飞快。路边风餐露饮的柳树正在抽芽,浮华而徒有其表的人和物看多了,满眼翠绿让人神清气爽。 “他敢吗。”陈姜生反问,却是个肯定语气,“他不敢,又想当真正的陈家少爷,外面的人在他的暗示下都叫他二少,日积月累叫来叫去就真成二少,我爸知道时都木已成舟,总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后来就因为这件事,陆江江就求他给陆真源改姓,大意就是堂堂陈家二少不姓陈,外面的人都笑话他。我爸说过他问过我意见,但我不记得了,我怀疑他在骗我。” 纪哆掐了一截柳条抽来抽去,陈姜生以为他随便走,没想到几个转弯之后,愣是看见一栋冷清的别墅。 意外的是紧闭三年的别墅大门敞开,隐约有人声传来。 三年前那事流传甚广,这栋别墅一度被打造为凶宅,说出来能气死多少累死累活的房屋中介。 纪哆大步走进去,“你们是谁?” 别墅前有几个人,一男一女穿黑西装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是房屋中介。另外有个人摆弄三脚架上的相机,大嗓门朝五大三粗的助手吼,“再斜一点!再斜一点!” 女人的工作牌上多了举轻若重的“经理”二字,愣是把准备上前的同事一巴掌拍到身后。 房屋中介看人下菜,能出现在这种小区的,都得比他们这种普通人少奋斗三四十年,职业性的笑分三六九等,该舔的奉上九级笑容,遇上待宰的羔羊则每个音都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的钓鱼钩子。“你们好你们好,先生们看房吗?昨儿刚上的房源,新鲜着呢,今儿来拍现场图,等上了图问的人就多了!” 纪哆打从记事起就住在这里,栏杆上枯萎的紫藤花还是他种的。他也没往前走,二五八万的站姿活像买奢侈品不看价格的纨绔,“多少钱呐。” 女经理报了个价格,比市价低了五六十万。 纪哆眼角轻轻动了动,好像在说这点价格还敢拿出手,还没到掏黑卡的门槛线。 “卖家急着卖,还有还价空间,如果你愿意最快今晚就能约谈!” “走吧。”纪哆勾勾手指,终于暴露一穷二白的本质逃之夭夭。 他最近好不容易健康的脸部肤色又有些发白,陈姜生想让保安把那群人扔出去,可纪哆又对他露出一张傻兮兮的笑脸:“没事啊,你不知道我家生意都成那样子了,不卖点什么不就真得破产了?” 他的笑容在陈姜生眼里自然是好看耐看的,又有点五味杂陈的酸,好像时光倒流回到被所有人哄闹取笑的陈芝麻烂谷子中,纪哆一个犀利的眼刀子唰地飞过小丑退散,一碗热面,两三片卤牛肉,看对眼了,一切就是那么刚刚好。 纪哆一路走一路破坏生态环境、威胁人类健康呼吸与支气管的安全——掐柳条编柳帽,抛上抛下:“拿回去给伯父玩!” 陈姜生:“……”他以为是编给他的。 院子中的阳光花房像只大型的玻璃罩,四季如春,纪哆和陈姜生在外面就看见里面有人,路过的时候都快步走,还是被叫住了。 一个黑长直又白富美的女生甜甜地说:“嗨!大少一块来玩啊!” 陈真源轻声细语地劝:“小姜你带朋友过来一起坐坐,别总是闷在卧室里。” 欧式风格小圆桌坐五个人宽宽松松,陈真源主动介绍:“这位是齐少,这是齐少未婚妻,叫齐夫人就好。” “去你的,都叫老了。”齐夫人嗔怒道,搭在齐少肩头的手上戴着枚昂贵的鸽子蛋,周围一圈闪闪碎钻,至少能值这里一栋别墅。 桌下陈姜生捏了捏纪哆大腿,要吗? 抽个什么疯,纪哆突然狠狠掐他一下,谁要啊,买了要么你自己戴要么老子卖二手! 齐少的未婚妻眨眨眼睛,细声细语地说:“纪少在哪里高就?” “嗯——”纪哆还在深思熟虑怎么回,是主营儿童娱乐——编写图书?还是探索宇宙奥秘——给顾凌当社畜? 未婚妻没等他回答就看向陈姜生,声线甜得不行:“大少认识我吗?” 纪哆脸色有点旁人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别扭,陈姜生太了解他了,面无表情地摇头:“没见过。” 未婚妻脸色一点也没变,齐少却突然说:“这么坐着没劲,我去找点喝的吧。” 陈真源赶紧站起来:“我来,我带你去。” “好好好。” 一下走了两个人,透明花房内气氛陷入史无前例的诡异,陈姜生百思不得其解,感觉是纪哆后悔没编条鞭子抽死他。求生欲告诉他,再不走真要命不久矣,陈姜生便客气道:“我们还是先回去了。” “别急嘛,大少爷!”未婚妻眼角飞出朵朵挑花,忽的用手肘挡住半张脸,细若游丝地说,“大少的腿好硬呢!” 纪哆呼啦一下站起来,未婚妻花容失色,短促地叫了声“啊!” “你踩得是老子!方向感差就带个指北针啊!还有,老子那不叫硬,叫结实!” 陈姜生爆怒! 第54章 爬窗 陈真源和齐少端茶和点心回来,正撞上陈姜生怒气冲冲,身后跟个低眉顺眼仿佛犯错的纪哆。 “怎么了?”陈真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路过花房旁的两个小保姆听得清清楚楚,你一言我一语,齐少发现勾引不成反出了那么大幺蛾子,赶紧拉着惊恐未定的未婚妻:“我们走吧,赶紧走。” 陈真源忙不迭拽住他:“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你们别走,我去叫我弟弟回来,让他和他朋友给你们一个解释!” 未婚妻没人拦着,一听能走,赶紧迈着小碎步蹬蹬蹬跑出门外。齐少心虚不已,他和陈真源称兄道弟,归根结底是想跟陈姜生攀上关系,陈真源他还真看不上眼。齐少强行掰开他的手:“这个……算了吧,我还是走吧!” 他们这一走,陈真源倒是怒气不小。齐少是他的朋友,小夫妻来家里做客,结果这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走了?人多口杂,传出去要他们小两口怎么做人?他想找母亲一起告状,上上下下转了半天都没找到人,突然被从楼上下来的老马叫住:“先生让您上去。” 书房中,陈老实午睡刚醒,正站在窗边一口一口喝茶,窗下就是阳光花房,这个角度一年四季都能看见奇花异草,赏心悦目。刚才花房里陡然拍案而起,仿佛一出荒唐默剧,他也纳闷。 他立即电话叫来正在休息的司机老马,让他调花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事实如何,就摆在面前。 老马老实巴交的,一脸尴尬:“先生,这……” “删了吧,年还没过完,人家也是开开心心来做客。”陈老实上了年纪后容易心软,“下面的人你都叮嘱一句,不要乱传,人家女孩子还要嫁人生子,大不了以后不见面就是了。” 老马领了吩咐下去,陈真源很快就垂头丧气地敲门进来。一杯热茶下肚,陈老实也消气不少,可交友不慎让乱七八糟的人上门,这事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他怒道:“你交的都是什么人!” “爸,这事不管怎么样,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在咱们家出这种事,传出去还怎么做人!”陈真源痛心疾首,他不敢说陈姜生如何不好,不过那个纪哆就不一样了。人品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他知道陈老实也定然不乐意陈姜生跟这种人有交集,便说,“那个纪哆,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那么诬陷一个女孩子,还是男人吗!” 陈老实摆摆手:“所以你的意思呢。” 陈真源一见有戏,正色道:“齐家小夫妻也走了,是我们家待客不善没错,但毕竟不是我们家里人的错,没得道理咱们自己担这盆脏水。弟弟肯定不能去,那个纪哆他要是愿意去齐家道个歉,齐家也不是小气人家,我再说几句好话,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纪哆凭什么愿意道歉?你看见了?就是他的错?” 陈真源说:“爸,虽然大家都说是人家主动的,但这种事,男人摊上了哪有倒霉的,乐意还来不及呢!”他还指望和齐家交好,言语措词也都是陈老实最欣赏的正儿八经的圆滑处世手段,“何况人家女孩还要嫁人呢。” “她要是顾忌自己还要嫁人,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我看人家纪哆要是不乐意你还能押着他去!”陈老实气得想把杯子摔他身上,但毕竟不是自己亲儿子。 陈真源还是忍不住肩膀一缩,水杯到底没砸过来。 陆江江得到保姆的消息,担心儿子挨骂,估摸着陈老实的茶该喝完了,忙提着热水壶过去加水。书房门没关紧,呵斥声飞出来,她也顾不上敲门,进来就说:“老实你也消消气,孩子不懂事,骂也不顶用,我来跟他说。” 陈真源也不傻,知道不能据理力争,乖乖跟着陆江江回到了自己卧室。 “妈,你看陈姜生带回来的是什么人,我带回来的是什么人!齐家虽然不如咱们家,但也是好名声在外。爸怎么就相信陈姜生,不信我呢!”门一关,陈真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陆江江只能安慰他:“我听你爸说,那个叫纪哆的应该是冤枉的,否则你爸能让他进家门?你还记得陈姜生以前交的那个朋友吗,就是初中那个。” “对,他爸好像是开那种俱乐部的。” “你爸一知道,不就立马搜证据交到警察那秉公处理了吗,关到现在都没出来。”陆江江说,“我也是听他说的,不知道怎么他就信了。” “嗨!他说他是冤枉的,就是冤枉的了!人齐少的未婚妻就不冤枉了!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叫他这么乱说,还能嫁人吗!”陈真源那个气,最让他气的是,陈老实根本不把他当儿子,陈姜生不知被砸过多少次,可对自己,始终是像别人的小孩。既然不把他当儿子,又给他改什么姓! 陆江江赶紧安抚他:“妈妈知道你生气,但你爸都认定了,还能怎么办!咱们就认了吧。说不定哪天你爸就反应过来,把纪哆赶走了。咱们使了多大的劲才让他认你,你可得好好给人家当儿子!” “妈,我知道是这个理,我就是气。” 陈姜生从保姆手里接过来鲜榨果汁,顺便把手里的牛仔裤递过去,冷冷道:“烧了。” 纪哆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最后看了眼自己千年不穿、一穿就是正式场合的修身牛仔裤,大抵觉得还能拯救一下。砰一声陈姜生毫不留情地关了门,掐断他最后的希望。 陈姜生拿了一条他的牛仔裤,纪哆穿着有些长。明明身高就差几厘米,不仅脚大两码,裤子也大两码。虽然大,但牛仔裤看起来就是特别好看,纪哆欢欢喜喜地套上跑去照镜子,赫然露出半个腚,腚上印着一只懒洋洋打哈欠的肥橘猫。 陈姜生脉搏剧烈跳动,发烫的血液几乎要冲破血管,赶紧冲进衣帽间拿了条皮带:“系上!” “切,这叫时尚!国外最时尚的帅哥都这么穿。”纪哆美了半天,他穿习惯了各种宽松的运动裤,难得看到镜中的自己腰细腿长,还骚|包地左右扭扭,肥橘也跟着搔首弄姿。 不过他还是系上吧,露腚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冷。 下午三点多,屋内的客人陆续告辞,纪哆多玩了半小时,不然不能体现自己身为陈大少的好朋友的特殊身份。他上楼跟陈老实说了声再见,站在玄关,等陈姜生给他拿衣服。 陈真源拿着身份,负责礼貌周到地送客,此时端着礼盒和纸袋走过来,纸袋里装着是花房里新剪下来的新鲜玫瑰。 他笑里藏刀,纪哆也不在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客气地接下来,握手时还说:“谢谢招待。” 谁料就是这么一个彼此靠近的功夫,陈真源在他耳畔语气生硬、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最好主动离我弟弟远一点,你这种人,连踏入我们陈家大门都不配!” 纪哆终于放自己的大白眼出笼。 陈真源被他满不在乎的轻蔑态度刺激得眉心一抽,旋即怒火中烧:“我弟弟年轻的确容易上当受骗,你以为攀上他就万无一失了!别他妈的单纯了。” “怎么了?”陈姜生走回来,总觉得这两人的眼神之间兵刃相向,忍不住拧眉盯着陈真源。 陈真源笑面虎:“没什么,再邀请他以后一定要多来玩。” 纪哆嘴角一抽,也懒得揭穿他:“对哦,以后一定多来。” 送走了纪哆,陈姜生继续闷在屋室内,忽的门被敲响,陈真源捧着一束花进来:“妈让我过来给你屋里换束新鲜的花。” 陈姜生连头也没抬,敷衍地“嗯”了一声。他在跟纪哆聊天,哆哥生气了,字里行间夹枪带棍,吃枪药似的。 陈真源忙完,手足无措,总算忍不住:“我好歹是你哥哥,你不喊我一声‘哥’也就算了,但这种态度不太好吧。” “我知道了。”陈姜生温文尔雅地笑道。 陈真源冷不丁吃了一惊,这可真不像他,陈姜生以前哪里会做人啊。他笑道:“唉,我也不是想批评你,就是那个纪哆,你也掂量掂量,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你对人家掏心掏肺,但他是什么人,你扪心自问!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姜生上下打量他两眼,半晌敷衍道:“我知道了。” 这与陈老实如出一辙的态度,让陈真源有气无处发,撂下一句:“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好自为之!” 天还在短着,夜晚无星无月,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路灯光通透,陈姜生正席地坐在书架前看书。书卧合一的通透房间里,推拉窗突然响起来,窗帘呼啦一下猛地被人从外拽开! 陈姜生:“!!!” 纪哆还穿着他的牛仔裤,利落地从窗外翻进来,漫不经心道:“幸亏你住二楼哈。” “哆哥!”陈姜生飞速上前抱住他,“你怎么来了!没事吧!没人看见你吗!” 纪哆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拉上窗帘,“哼”了一声,骄傲道:“你哆哥是什么人,保安能看到吗!监控能拍到我吗!” 陈姜生忧心忡忡:“我还是去看看吧。” 纪哆只能说:“好啦,这栋屋子卖的时候我就进来玩过好多次,监控在哪我都知道。你想想,我打小就住在这,啥我不懂啊。就是我的身份证号还在业主名单上,进来也容易,对了,我的车停在我家停车场了,大门密码竟然没换,明天得早起开过来。我要先洗澡啊,臭死了。” 他挣脱开,边脱衣服边轻车熟路朝浴室走去。 陈姜生迅速抛下满地狼藉跟进去。 第55章 追到家门口 “给我拿衣服。”纪哆忍无可忍,一脚踹向陈姜生。温暖惬意的被窝里,全身都如烧灼,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还是竭力挣扎,半梦半醒地嘟囔着,“我得回去了。” 所以说暴力基因是藏在骨子里的,无缘无故挨一脚的陈姜生跳下床,看着透过窗帘的光芒,不用想都已经很晚了,必然已过能偷溜的时机。昨晚心急,纪哆的衣服都被淋湿了,现在还湿漉漉地摊成一推,他默不作声地拿来自己的衣服。 纪哆哼哼唧唧半晌,终于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我得走了,卧槽!——怎么那么晚了!” 陈姜生呼啦一声扯开窗帘,阳光明媚,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没事,过会我出去,就说你一大早过来玩。” “……”纪哆穿上他的白色T恤,胸肌比不过,只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能成吗?有人信吗!” 陈姜生从未说过,他喜欢看纪哆穿他的衣服,半遮半掩,看一眼就硬了。 “信你老公的。”他说,并走到门边,“想吃什么,我去端早饭。” 纪哆亲自送上门挨了一晚上的狂风暴雨,当然是不客气点了一堆,中西结合,没想到陈家厨师有真本事,一个不落地给准备妥当。 陈姜生从不在卧室内吃饭,如此他解释道:“有工作着急处理。”见厨师和保姆们都不疑有他,他又道,“对了,待会我朋友要来玩,就是昨天来的那位,再做点甜的点心,他喜欢吃。” 纪哆在床上吃了早饭,陈姜生趁这功夫把他的车悄无声息地开过来,等保姆问他客人是不是来了,他就面色如常地说来过了,不过是你们没注意到而已。 如此纪哆成功地“一早就驱车过来玩”。 这天陈家也接待了一桌客人,陈真源又看见纪哆,气得够呛,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恶狠狠地对纪哆说:“你真不要脸,昨天我已经告诉过你离我弟弟远一点,既然如此,别怪我们家不客气了。” 纪哆脸色不改:“奉陪到底。” 当然一回到卧室内,纪哆分分钟就把他卖了,非常委屈:“你哥说我是坏蛋!” 陈姜生说:“别理他。” 午后纪哆还是像昨天在三点多告辞,又带了一盒礼物以及一束鲜花回家, 陈姜生一直忙到正月十五后才大包小包搬回来,包里当然都是厨师做的各种可速冻的食物,另有一份卤牛肉,单独放在保温桶里。 “尝尝怎么样,特地让厨师做的。”陈姜生夹了一双筷子递过来。 纪哆尝了一片,心虚地瞄他。陈姜生因为微不可言的焦虑而皱起的眉头、紧抿的唇削得极薄、俊逸锋利的下颌弧线以及眼神里一丝绝不服输的倔强,这些都让纪哆果断拿出能金鸡百花的演技,毫不违心地反问:“为什么没你做的好吃。” 他一张校草脸,自带天真无辜的气场,以及微微一笑勾人心弦的笑容,无一不让人舒心,陈姜生心满意足揉了揉他的头,“乖,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纪哆就知道他以后没口福了。 学校没开学,纪哆天天闲在家,没两天纪哆就在卧室内唉声叹气,一手拿着之前买袜子给的免费纸袋一手挑来挑去,全是金桔平日里的玩具。 这个年里,金桔和顾凌父母相处融洽,纪哆觉得这是同它告别的好时候,便忍痛割爱地向顾凌父母提出能否收养它。估计是二十来天押着顾凌相亲之路崎岖坎坷,二佬琢磨了一晚,养儿竟然不如养只猫,同样颜值高,而且这只相亲绝不会摆臭脸,于是欣然答应。 得知此事的陈姜生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依依不舍地叹道:“小生姜要走了。” “……”纪哆心道这个梗怎么还没过,“人家现在叫小金桔,明明已经叫了半年了,不要强行改名!人家智商那么捉急!分不清自己叫啥了怎么办!” 陈姜生不战而胜,并无任何胜利的喜悦,相反的,他竟然有些失落,好像怀有一种唯一的对手退下历史舞台此生再无对手的空虚寂寞。 对于他几乎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纪哆全程鄙视,不过看在他送到临别赠礼——一枚不会响的虎头铃铛,精致漂亮得纪哆想串根红绳拴自己脖子上。 这事一直瞒着思子心切的里昂,反正远隔太平洋,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以及昼夜颠倒的时差都打出了一发强力有效的□□。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里昂不愧是深得导师青睐的火锅小王子,灵敏的嗅觉能在几十味底料中精准地挑出乱入的坏胡椒,终于在他三番五次催促纪哆把金桔接回家不成功之后,赶在金桔第二次乘飞机前,得以见上最后一面。隔着手机超薄屏,里昂浓浓的眷恋和不舍都快随着晶莹剔透的泪花溢进国门。 “我就知道不能同意你给孩儿找后爹,有后妈就有后爹,后爹比白雪公主她后妈还他妈的狠心一百倍!为什么我们金桔命就那么苦,前有老毛子磨刀霍霍,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落下巨大的心里创伤,又被狠心亲爹一刀切了蛋!它——它没有蛋啊!” “陈姜生就不是个好东西!怕猫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里昂一面抽抽搭搭一面骂骂咧咧,时不时再擦擦红彤彤的鼻头,“我勒个天,它脖子上带的什么?镜头近点近点!再近点!” 金桔正以一种超柔软的姿势美滋滋地舔屁股毛,并不知它的糗态正被亲爹录屏直播,以后就靠这点视屏资料聊以慰藉了。老虎铃铛露出蓬蓬毛发,一晃一晃,勾得里昂如嗅到猫薄荷的猫眼睛猛地一直,不堪一击的亲情终于逃不过人类本质的魔爪,恨不得从屏幕那头爬过来,抢了就走。 “那么好看!” “嗯,它后爹给买的。”纪哆给了铃铛一个大特写,繁复的花纹露出来。 “……”里昂沉默半晌,一抹眼角,“算了,他是个好男人。” 陈姜生凭着一枚铃铛穿越千山万海俘获了里昂的少男芳心,这事纪哆没说,否则估计他对金桔那点手下败将的同情心也荡然无存了。 金桔被老顾教授带上了飞机,就此过上了爹疼娘爱的幸福生活。 这天周五傍晚,天逐渐转长,往常这个时间早已夜幕降临,纪哆和陈姜生饭后溜达到附近商场采购一周所需。俩人各提着一个塑料袋,纪哆还在吃消食路上先动手的咖喱味关东煮。 走到小区门口时,陈姜生眼尖,一个敛步:“等等,那车有点熟悉。” 纪哆瞟了一眼看起来像坦克的黑亮商务,想着陈家大院里几辆黑色商务,真不像富贵人家跑车停出一条彩虹带。正想着,他胳膊肘一戳陈姜生,糊满咖喱汁的嘴朝某个方向一努:“你爸。”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小孩鬼狐狼嚎地开学,大人嗷嗷叫着上班,然而有两种运动无关天寒地冻还是酷暑盛夏——下棋与广场舞。 路边新发芽的梧桐树下,常年摆着四五张小矮桌,围一群乌泱乌泱的老头。陈老实穿一身看得出来款式很老但倍儿显精神的中山装,就着司机的手喝了口茶,突然急忙挥斥方遒地一拍:“吃!” 围观老头们纷纷叫好,对手老头战无不胜,大家早就看不顺眼了,而今来了个一出手就如虹贯日的,老解气了! 陈姜生深深陷入被老狐狸追到办公室里索要“小可爱”恐惧里,贺远寒一语成谶,果然被追到家门口了,紧张地一个哆嗦:“哆、哆哥,袋子里有润滑油。” 纪哆四平八稳地喝纸杯里的汤,晃晃肩膀,示意他看干扁的书包:“早装里面了。” 专心鏖战的陈老实没注意他俩,立侍一旁的老马都快哭了,这么大年龄了太激动不太好,好不容易看见少爷和他朋友,差点泪眼汪汪地扑过来:“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陈老实听见声音,瞥了一眼站一块显得特般配的俩小孩,明明单拎出来哪一个都英俊潇洒婚恋市场上的香饽饽,怎么他瞅着就那么碍眼呢! “爸!” “伯父!” 陈老实“哼”了声示意哪凉快哪呆着去,继续大战常胜将军,等二十分钟后,陈老实大胜而归,走路都有点嘚瑟。 他乐了半天,才想起来打量身后俩小子,板着脸:“这是干嘛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陈姜生连板脸都神同步:“没干嘛,也不是很晚。” 纪哆:“……” 他要是敢这么敷衍纪闲云,脑瓜崩早就挨上了。 陈老实没光天化日教训儿子,手往身后一背:“走,一起去瞧瞧。” 老马去车里等,把保温杯交给纪哆,嘱咐陈老先生一定要多喝水。纪哆打开门,“伯父,您请进,别脱鞋了,地上脏。” 陈老实高高扬起下巴,扫黄打非似的,犀利的眼神把屋子一通打量,鞋柜上没擦干净的灰尘都挺碍眼。 纪哆和陈姜生随他看去吧,收拾袋子里的东西。 忽听卧室里的陈老实讶然道:“你们这怎么就一张床?你们睡一张床!” 第56章 章尧尧 “爸,我睡沙发!”陈姜生指了指沙发,“放下来就是一张床!” 那灰色沙发瞧着的确宽敞,上面有一圈长期被重物挤压过后的痕迹,陈老实闭嘴了。他倒不奇怪会租那么小的房子,毕竟家境不同消费观迥异,总要有人迁就,陈姜生就是迁就的一方。 纪哆把袋子里血呼拉拉的鱼头放进洗碗槽,探出半个身子:“对的伯父,我跟猫睡。” “猫?你们还养猫?”陈老实狐疑地扫视一圈,猫窝还在,墙角的猫粮盆和水盆空空如也,连根猫毛的影子都没有。在儿子面前,陈老实从不表达对这种软萌小生物的喜欢,冷着脸,“猫呢?” “前两天才送人,爸,你坐吧。”陈姜生把陈老实推到客厅,飞速瞄了一眼厨房,示意别问了。 陈老实了然,一定是纪哆主动把猫送走的。他儿子天生怕猫,小时候家里连毛绒玩具都不敢放。他甩开陈姜生的手,看着厨房里纪哆拎着塑料袋子跳脚,“做什么呢?” 纪哆和陈姜生在超市里买了新鲜鱼头和豆腐,准备晚上煮鱼头豆腐汤做宵夜。 陈老实一看他那半生不熟的架势,颇为嫌弃,脱下外套撸起袖子,亲自上阵把人拎出厨房:“你那架势绣花呢!会做饭吗!能做饭吗!懂做饭吗!” 纪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出的厨房,给了陈姜生一个求救的眼神。 陈姜生耸耸肩:“他喜欢做饭。” 背对着厨房,纪哆脸色有点白,趁机用嘴型警告他:“你爸别摔着!” “别小瞧他。”陈姜生无所谓地回道。 陈老实强悍了一辈子,独自扛起一片广袤天地,厨房只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纪哆战战兢兢地偷看,怕老丈人在他家摔出个好歹,就不肯放心把儿子交给他了。 真正会做饭的人纪哆就见过一个切菜不看刀的贺远寒,陈老实刀功不见得有多好,但硕大的鱼头在他手里跟玩具似的。等鱼头汤咕噜咕噜炖上了,浓白的泡不停翻滚,陈老实把洗干净的豆腐搁在掌心,一手举刀刷刷三两下,大小均匀的豆腐块就如落叶般下了锅。 看来除了他和陈姜生,都是做饭高手。 这一锅炖下来半个小时,陈老实还掀了掀被子,嘴里叨唠:“我就看潮不潮!”他多了颗心眼,借口翻柜子,发现两个人的衣服分开放的,倒是松了口气,还有心情大好地让老马送点香菜小嫩葱上楼。 “你不吃鱼?光吃豆腐了?”陈老实只喝汤,看看俩孩子的碗,一时纳闷,“你就不能吃口豆腐?别光吃鱼!” 纪哆不吃鱼,嫌刺多而且绝不可能亲自挑,但吃鱼里的豆腐。 陈姜生吃鱼吃鱼头,吃豆腐脑和豆浆,但不吃其它豆制品。 这都半年了,两人习惯对方的口味,买菜做饭或是路上买小吃零食都会下意识考虑对方口味,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毕竟好朋友之间也要迁就口味。 陈姜生反应有点迟钝:“怎么了?他不爱吃鱼头啊,再说一锅都吃完了,一点没浪费。” “没怎么。”陈老实才放下的心冷不防狠狠一抽。 吃完饭陈老实要走,陈姜生二话不说就去给他拿外套,气得他凶巴巴道:“你就不知道留你爸住一晚!瞧你这点出息!” 对自己的老子,陈姜生从不搞那些欲拒还迎的花花肠子,大咧咧:“你也不看你能睡得下?” “你就没贴心的时候!亏你都二十多了!我怎么就没生个女儿!”陈老实气呼呼的。 纪哆被这父子俩个说话如吵架、最好能干一架的交流方式吓了一跳,赶紧抄起外套,挎着陈老实的胳膊出去:“我送送伯父,路上太黑,伯父一个去停车场不安全。” 陈姜生:“你别送!让老马过来接!” 陈老实:“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以后要纪哆给我当儿子,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好好好,咱不要他了,他小,不懂事,咱们甭理他。”纪哆赶紧哄。对比之下,陈老实貌似极其喜欢白得的便宜儿子,骄傲地扬起下巴,挎着便宜儿子出了门。 纪哆由衷夸道:“伯父你做饭真好吃,我爸就不行,炒个蛋炒饭盐都放不准。” 提及纪闲云,陈老实脸色微微一变,放下争强好斗的心,摸摸他脑袋:“伯父不如你爸,儿子都没养好,也就会做个饭,顶个球用。你回头来家里,我做饭给你吃,之前来的那两回家里人太多了,我才懒得给他们做!” 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非常大,几百个停车位,纪哆害怕真找不到车在哪,倒是老马贴心地把商务停在楼下,大概是一直在这里没移动过。 纪哆送陈老实上了车,目送车开远,跑着回家,慌慌张张的:“你爸有没有发现我们的事?” 陈姜生在刷碗,满手泡沫,安慰他道:“哆哥,我爸就不可能知道什么同性恋异性恋,他上回还跟我开玩笑说什么以前下班都去澡堂子里相互捡肥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纪哆天雷滚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还问:“那你爸邀请我去家里吃饭?” 陈姜生不出意外地挑眉:“那就是真邀请的,他这个人就是很傲娇,不是他看上的人不会轻易下厨,但都开口邀请了,那就是真心实意的。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周六还是周日过去?” “看伯父什么时候方便吧。”纪哆还是心里毛毛的,感觉有场鸿门宴在等着他。 此后纪哆发现只有他担心这件事,陈姜生完全不在乎,整日忙进忙出。不用装蒜的好处是他可以带着无框眼镜,二五八万地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肆意享受纪哆总是忍不住偷窥他的目光。 没有什么比这种平淡的生活更让人身心愉悦的了,饭都能多吃半碗。 童书写起来很慢,纪哆用了整个寒假构思,终于开始动笔。章编辑拿出他平日里催稿的强大意志力,一天至少问候一回,让手下的作者每天都能有如沐春风的好心情。 章编辑还介绍了一个美术工作室,让纪哆跟工作室的画手好好交流培养感情,务必达到图文合一。 纪哆从来没享受到过配专业画手的高规格待遇,从来只有他给别人的照片配字还被挑三拣四的份,受宠若惊,一面“好的好的”,一面问:“画手叫什么?” “章尧尧!” 纪哆:“那不是你儿子吗!” 章编辑不意外道:“对啊,是他,刚把他召回来,让他找你玩。他要是欺负你了,来跟叔叔说,画得不满意了,也跟叔叔说!” “然后换别的画手吗?” “当然不能,想什么呢。” 章编辑肥水不流外人田,钱当然要给儿子赚。纪哆满脑都是那个一上场先脱衣服肌肉大汉,吊打全校。 章尧尧,通常大家叫他章尧,小时候闹过无数次改名字都被觉得这个名字无可更改的父母哄回去,后来大家基本主动叫他章尧时,他也糊里糊涂过了十八岁,后知后觉地发现名字还没改,这时候再改名也来不及了,只能认栽。 男孩子之间,没什么是打一场篮球解决不了的。章尧加了纪哆微信后,一上来就问他什么时候打球? 纪哆找了个他没课本科生又很忙的下午,约他到学校,靠在校门口的石狮子上等他。 春捂秋冻,连纪哆都不敢脱毛衣,章尧穿了件薄外套挎着篮球包走下出租车。上次纪哆见他还是高中,一隔多年,章尧一眼就认出他,笑得露出八颗牙,伸手就要呼噜他,“小朋友!” 纪哆脑袋一歪躲过他的大爪子。这小子原本就高,好像又长高不少,其实纪哆暗里地一直以他为偶像,没想到身高还没能超过当年偶像,“你不是去打篮球了吗?” “是啊,打篮球和画画,双管齐下,不过美院比体育学院含金量高,我还是上了美院。”章尧大大咧咧地抱着篮球包,“叔叔怎么样了。” 运动系帅哥的笑容总是十分养眼,他身上还有古龙水的淡淡香味,出门前是注意仪表是加分项。纪哆依旧不敢和对他家知根知底的同龄人对视,“老样子啊,又醒不过来。” “别灰心丧气啊!”章尧不愧是运动系的,趁他不备,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一阵狂风骤雨似的揉搓,用近乎童话版的口吻说,“总是会好的!你这样子,叔叔看见了也不开心不是!” “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从章编辑开始到章尧,章编辑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思维,章尧就不一样了。 章尧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听过一耳朵,你——唉都过去了啊,妈妈不爱你,有哥哥爱你!别眨眼了,我眼睛是没你大成了吧!” 趁章尧去厕所的功夫,纪哆蹲在篮球场边给陈姜生打电话,一边拿木头棒子逗大头蚂蚁,一边东拉西扯半天没攀上主题。 陈姜生安静地陪他扯皮,哪怕他这么扯恐怕能绕地球一圈。 纪哆终于磕磕巴巴问了重点:“那事……是你传出去的?” “跟我关系不是很大,大多数人都是聪明的,没有乱七八糟的污蔑引导,谁都能看到背后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金桔下线 这一章哆哥正名 岁月会优待善良的人 第57章 接纳 “不许脱衣服!” 章尧搭在拉链上的手动作一顿,讪讪道:“我就脱个外套。”在纪哆怀疑的目光中,他尴尬地脱下外套露出内搭黑T恤,顺手放在篮球包上,“一共就那点糗事,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打篮球脱衣服干嘛?还不是招惹男生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以及女生们气韵悠长的尖叫。章尧没想到他那点中二期的臭毛病被纪哆记到现在,以至于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曾经有那么段丢人丢到钻进地缝也无济于补的黑历史。 纪哆穿卫衣陪打,先做点热身运动。章尧有来有回,牢记纪哆“全世界我最威武霸气”、“尔等都是朕手下败将”的臭屁,抢到篮球一定要让到他手里。 三两下后,纪哆就不干了,拿篮球砸他:“你还有完没完了!” 大学生下课后,有人球瘾犯了,抓心挠肺地跑过来和纪哆章尧二对二。 对方以为这两个是住在附近来打野球的,上场先手下留情,被纪哆和章尧联手虐出个惊天惨案。 对方互相看了看,决定不再保守,双方你来我往,发现都是高手。 纪哆客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兄弟,可以啊。” “哪里哪里,校篮球队的,全国大学生联赛前八!”对方谦虚道,“你们也不错啊!” 纪哆没那么牛逼轰轰的背景,脚步一挪,躲章尧身后去了。章尧原地轻轻松松拍着球,“嘿”地摆摆手,“哪里,我二级运动员,专打篮球的。” 又打了一阵,纪哆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痛快过了,连凌善什么时候扒着绿漆铁丝网都没注意。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额头,汗里的盐份刺痛眼皮,纪哆抹了一把汗,还龙心大悦地对场外吹了声口哨,简直像调戏春心萌动少女的耍酷小混混。 章尧忍不住对他兜头一巴掌,就见场外仿佛有只小兔子一蹦一跳地跑了,“朋友?” 纪哆点点头,非常纳闷:“跑啥啊。” 像怪物吗?没有吧,我挺帅的,纪哆十分臭屁地想。 然而没多久,他就明白了。 凌善扛着一箱脉动哼哧哼哧地跑过来,以他那瘦长、经常被怀疑营养不良的小身板,还真像根大头黄豆芽。他站在篮球场边,回了一声四不像的口哨,“学长来喝水啊!” 此时场上已有十来个人,大家见纪哆之前对他吹口哨,还以为是纪哆招呼小学弟请大家喝水,轮流欢快地拍拍纪哆的肩膀,一哄而上拿水去了。 纪哆:“……” 乌压压的人群中,凌善拿起一瓶脉动拧开瓶盖,递给刚凑近的章尧。 章尧这辈子都没享受过“撕得开快递、拧不开水瓶盖”的待遇,诚惶诚恐,双手接下脉动,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纪哆敏锐地看见凌善的小蹄子刨了刨地,顿时老怀欣慰。 打到天将擦黑,临时篮球队解散,凌善也趁休息的功夫见缝插针地搞清楚章尧是什么人了,知道他是打车来的,便主动说:“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要回家,顺路!” 章尧一听有顺风车,脸皮是要多厚有多厚,“好啊好啊。”还给了纪哆一个“你这小学弟可以啊”的眼神。 “……”纪哆,“选修课——” 凌善迅速瞪了他一眼,纪哆一个激灵,又生出孩子大了不听父母话的沧桑无力感。 三人还没走到停车场,纪哆收到电话,对方声音幽幽怨怨:“哆哥!你说来接我的!去哪了!” 他没心没肺打球打嗨了,把公司里等他专车接送的霸道总裁忘了。 陈姜生悲催地想,没开始正式关系前,每晚都把车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风雨无阻,多晚都等,结果现在为了打场球就把他抛之脑后,可见他的地位可能还比不上一只猫。 纪哆赶紧说:“我现在就去接你!等我啊!” 陈姜生委屈地截断他的话:“不用了,我在你车旁边了。” 纪哆跟章尧和凌善说再见,并说下回带两朋友打二对二,心里想的却是和章尧联手把陈姜生打趴下。 凌善的车停得挺远,章尧上车前看见纪哆把手里才喝了两口的饮料瓶塞对方怀里,对方对着瓶口直接喝,这让他有种发现新大陆的错觉,挑了挑眉。 周六气温升到一种惨无人寰的高度,纪哆看见陈姜生盯着两周前就脱掉的秋裤默默看了十分钟,终于还是穿上了。 这天十点多开到别墅,没看见陈老实,是陆江江和陈真源两个人在大门口笑容满面的迎接。快一个月没来,停车场边的藤本月季都有含苞待放的趋势。 这待遇让纪哆有点吓到了,不过母子两个客气地打了招呼,陈真源也没露出什么恶意。 陆江江还说:“来得巧,你周叔叔的女儿也才刚到。” 纪哆一听“X叔叔的女儿”,耳朵动了动,妥妥的一个相亲前奏。他看了眼木头疙瘩似的的陈姜生,估摸着他既没贼心也没贼胆,大抵是遭遇了如顾凌那般惨无人道的单箭头按脖子约会。 这一堆人热闹地走进客厅,沙发上坐着的红色连衣裙女孩优雅地站起来,妆容精致,黑发在脑后束成高高的马尾,不知年芳几何,哪怕手腕和脖子上都带着昂贵的珠宝,“少女”二字的每一撇一划也都烙在这一身的细节里。 “彤烨,这是纪哆,姜生的好朋友,也一起过来玩,跟姜生一样,你喊哥就行。”陆江江热情似火地挽着周彤烨。两个人都一水儿的珠光宝气,对比起来,纪哆和陈姜生穿的夹克和牛仔裤是一个赛一个的寒酸朴素。 周彤烨笑靥如花,大大方方的:“生哥,哆哥。” 最后一个称呼,让纪哆和陈姜生忍不住双双肝颤。 “我爸呢?”陈姜生又问。 陈真源正端来咖啡,热气在采光良好的客厅里缓缓升腾,“爸在小厨房烧饭,你带朋友去打声招呼吧。” “嗯。”陈姜生在外人面前自动带入衣冠禽兽的设定,风度翩翩地点点头,带纪哆走了。 别墅没那么多人登门拜访后,连保姆都少了。走廊左手边有一溜打开的四方雕花木窗,淡淡的鱼香味飘来,纪哆气鼓鼓的,活像只正被炖煮的河豚,眼瞧着左右无人,疯狂地向陈姜生抡起拳头,威力堪比金桔的独门绝技喵喵拳。 陈姜生笑着左闪右躲。 “我特么的还要陪你相亲?还让你相亲对象叫我‘哆哥’?怎么不叫我爹?” 陈姜生忽的握住他软绵绵的拳头,往怀里一带,“我又不知道,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纪哆就是心里憋着气不吐不快。 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差之千里,别墅和别墅也是不一样的。纪哆家的那一栋是规模小,陈姜生家的这一栋在他家原基础上扩大,后院有间孤零零的小平房,挺像违规建筑。 陈老实做饭讲究干柴大灶,坑坑洼洼的灶台和高级抽油烟机相得益彰,连烤鸭炉都有,看裂纹和磨损程度,估计得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了。 陈老实一手紫砂茶壶,一手背身后,站在灶台边,扭头看见俩孩子,“来了啊,进来点,别挡光。” 纪哆和陈姜生挪到他身边,就见陈老实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忽的挤开皮带,探到陈姜生□□里。 纪哆:“……” “爸。”陈姜生咬牙,语气濒临那天吵架不如干一架的边缘,“我穿了!” 陈老实心满意足地抽出手:“很好,五月之前不准脱秋裤!记住了!” 兴许是觉得在哆哥面前被老爸耳提面命太丢脸了,陈姜生憋得面红耳赤,就是不开金口。 陈老实吼道:“记住了吗?” 陈姜生不情不愿,瓮声瓮气,“记住了……” 纪哆是被这父子俩独傲群雄的相处模式惊呆了,赶紧说:“伯父让我来贴饼吧。”他之前在农村住了几天,学过这种大铁锅炖菜时周围贴一圈面饼的吃法。 陈老实眼睛一亮:“不错不错,去和面吧。”又看向陈姜生,想起他欠自己一个小可爱,整整期待了半年,结果就给他看这个?梦幻泡沫一旦被戳破,亲生儿子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更没好气了,“去问你老马叔鸡有没有褪完毛,褪完赶紧拿回来。” 陈姜生摸摸鼻子,去了。 陈老实瞥着纪哆和面的手艺倒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细细哼了声。 纪哆抬头:“伯父?” 陈老实摆摆手,“没事,你干你的。” 操作台上搁着枚没有光泽的椭圆形金属挂坠,这里面能放照片,纪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陈老实拎起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是一张黑白照片,陈姜生和陈老实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尤其是板着脸的严肃神情,但笑起来的嘴角与酒窝却像极了他母亲。 照片上的陈老实和陈妈妈都非常年轻,陈老实说:“这是我跟他妈刚谈恋爱时拍的,一谈就谈了二十年。” 二十年都投在工作上,而今只剩下这枚椭圆小照以及陈姜生珍藏在保险柜的那堆泛黄照片。陈老实一如既往,全身心投在工作中,攒下家大业大,记忆中她含笑的模样十分清晰,可他最大的奢望却是她也垂垂老矣站在他面前。 纪哆专心活面,后脑勺突然被温柔地揉了揉,“嗯?” “没事。” 炖鱼的香气弥漫平屋,灿烂阳光渗进门窗,春回大地,无限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家姑娘曾经有姓无名地出现在前面的内容里,具体哪章我也忘了; 昨天晚上回家,喂了几个月的流浪猫破天荒地跟了一路,跟到楼下,太揪心了。一想到哆哥也在想金桔,和我一样揪心,顿时老怀欣慰。 第58章 红酒小偷 陈姜生被亲爹使唤成了……驴。 经常给陈老实打下手的老马在小厨房里转了几圈,郁闷地挠挠头,借口抽烟就出去了。纪哆守着盆海参泡发,注意到他一出去就没再回来。 陈姜生又被使唤出去买酱油,纪哆坐在高脚凳上努力伸脖子张望,整个就是一想跟着去的卖相。 陈老实抄起大勺不耐烦地敲敲锅边,“看啥?泡好了吗!吃不上葱烧海参怎么办!” “没有!”纪哆瞥了一眼明显就是昨晚开泡的胖乎乎的海参,指天立誓道,“吃不上都赖我!” 一瓶酱油买来不行,又得出去买另外一种。小区里门口没小卖部,要开车去最近的超市,一来一回得二十分钟。等陈姜生被支使出去搬山泉水,纪哆立即举手打报告要放水,请求组织批准休息五分钟。 山泉水保存在地下仓库,其实是车库,被陈家改造成仓库使用。 “喂!”纪哆轻车熟路地小跑过来,下坡加速度过大,他差不多猛地一扑,整个人麻袋似的扑在陈姜生身上,“你平时在家也干那么多活?” “不啊,我平时不干活。”陈姜生半拖半背着他往里走。 纪哆顺便啪地把灯打开,“哦。” “哦?”陈姜生说,“你喝红酒吗,这里还有好多,要不偷几瓶带回去慢慢喝吧。” “自己家的东西能叫偷吗!”纪哆跳下来,欢天喜地地挑红酒去了,“那叫拿!” 陈姜生扛起角落里的水桶,后知后觉的问:“你刚才‘哦’什么意思?” “卧槽我也不懂酒唉,回头我先丢你屋里。”纪哆真跟小偷似的揣了两瓶藏在衣服下,“你说‘哦’啊?我觉得你爸可能知道我俩的关系了,不要再用捡肥皂那套借口了,就不能允许人家跟着时代的脚步亦步亦趋地与时俱进吗!” 陈姜生的脚步猛地一顿,咽了口吐沫,淡淡道:“他……都知道了?” 纪哆仔细掖好领子,确保不露馅,点头,“咋?你不要我了吗?” “要不我们私奔吧,酒别拿了,赶紧放回去。我去拿卡,你去开车,双管齐下,赶在他们察觉到之前能取多少是多少。”陈姜生波澜不惊地计划好逃亡准备,静静地盯着他。 纪哆紧了紧怀抱。 片刻后俩人都破功了,哈哈笑着并排往外走。 陈老实知道了,但他说出来也不赶纪哆。 纪哆和陈姜生都不奢望陈老实能接受他们的关系,毕竟那么大年龄了,给气出什么就大事不好了,如果能这样保持默不出声的态度,那真是他们的最大奢求了。 出地下仓库的时候,纪哆两只手不得空,脸在陈姜生肩头蹭了蹭。 陈姜生:“怎么了?” 纪哆:“没。” “感动得要哭了?”陈姜生蹬鼻子上脸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 “走开!当你的苦力去吧。”纪哆轻飘飘踹他一脚,陈姜生扛着水桶轻快地走了。纪哆盯着他的背影,其实甚至下过决心,如果陈老实不同意,他可能会很自私地把这人抢走。 他妈不要他了,爸爸昏迷不醒,除了陈姜生,他什么都不剩下了。 客厅里陆江江陪周彤烨喝茶,看见陈姜生匆匆走出来,客气地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又一阵风似走出门顺手抄起玄关上的车钥匙,片刻后传来发动机宛如低吟的轰鸣声。 周彤烨白坐了俩小时,一句囫囵话都没说上,急得直咬嘴唇,粉亮的唇膏都快被吃没了,瞪了眼陆江江。 对面半个屁股沾着贵妇躺椅的陈真源立马坐不住了,啧了一声,刚想问你对我妈是什么态度。结果被陆江江瞪了回去,陆江江还说:“没事干就去端壶茶,要么去你爸那里帮忙,你弟弟都带着朋友干活,这么大了还闲着什么都不干!” “我去晃悠算什么回事。”陈真源嘀咕着,还是慢吞吞挪过去了,老实说他觉得周彤烨漂亮,可对他妈的态度就不行了,漂亮经过一折再折,也剩下就那么回事。 周彤烨也瞧不上陈真源,她爸是陈老实最得力的属下之一,属于开疆辟土的那种老功臣,德高望重,对这对母子的底细知根知底,自然是瞧不上。何况上次陆江江找人盯着陈姜生,好像拍到些料,结果不知道怎么失策了拿她顶包,要不是有爸爸在斡旋,她肯定要撕破脸了。她觉得陆江江连小三小四的本事也没有,这种不入流的过时手段,光拿出来就先占这个没理了。 “不生气不生气。”陆江江忙讨好地要去握周彤烨的手,被她躲开,收起讪讪地表情,从善如流地劝,“你生哥不是不想跟你说话,他就是忙,你陈伯伯十好几天没看见他,可不想儿子在自己面前晃悠吗!” 周彤烨到底年轻,脸色好了些。 陆江江继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陈伯伯给几个人做过饭啊?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也就数你爸爸吃过的次数最多,你看他这次下厨,我就想着请你来,不也没说什么吗?你陈伯伯也是喜欢你,这就是默认呢。” 陈老实一看小厨房挤那么多人,就不乐意了,留下一个纪哆看泡发的海参,防馋猫似的,其他全部赶走。 菜上桌前,纪哆就着蘸醋的小碟子偷吃了几口,香得差点吞掉了舌头,“嗯嗯!好吃!太好吃了!我就没吃过比这好吃的家常菜!” 陈老实做得都是重口味份量足的大菜,手艺是长期出差跟工人学的,上了年纪的工人下班都爱喝一口,就在附近找个卫生堪忧的小餐馆,更多时候是自己带当季食材,如小龙虾、河豚、香椿这些,当着大家伙的面露一手,当然也允许偷师。 陈老实满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出去喊免费苦力来端盘子。 饭桌上,纪哆和陈姜生坐在陈老实左右手,陆江江一般会挨着陈姜生坐,此时给周彤烨让位。陈真源不得不坐在纪哆下手,原本就憋着火,这下更是不情愿到巅峰。 周彤烨和陈真源一左一右,把陈老实的厨艺夸上天。尤其是周彤烨,漂亮姑娘夸起人来像黄莺一样悦耳动听,桌面气氛活跃。 纪哆看得出,陈老实非常受用。他虽然觉得这么说夸张了点,但陈老实做的菜里确实有怎么夸都不为过的家的味道, 陆江江还拍拍周彤烨的手背:“一家人嘛,你吃就是了,再夸你陈伯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纪哆偷偷噘嘴,陈姜生心虚地稍稍远离桌面一点,还不能偷偷摸摸地夹菜曲线救国。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也就这么点,见谅见谅。感谢在2020-04-27 23:50:42~2020-04-29 13:0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防礼司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红酒炖哆哥 饭后陈老实照旧去睡午觉,陆江江笑着说让年轻人一块玩吧,也借口午睡上楼了。 容城比不上北上广,也是重金融重工业的大城市,节奏跟身后抵着把枪似的飞快、纪哆上学中午只有一小时十分钟时间,高中生午休是四十分钟,陈家公司——大多数公司都没有休息时间。 所以容城人一般不会养成午休习惯,陆江江这么一主动,纪哆很尴尬地挪了挪,特别想追随保姆一块刷碗去。 打台球打麻将是不能指望的,陈姜生压根不会,陈真源在外人面前是有风度的陈家少爷,主动对周彤烨提议:“要不上楼去房间玩吧,就去弟弟的房间参观参观。” 周彤烨对对手指:“好啊,生哥可以吗?” 纪哆心里狂翻白眼你都答应了还问可不可以!又郁闷自己怎么那么小肚鸡肠。善良的哆哥后脑勺顶着一圈天使光环安慰他,人家是细皮嫩肉的女孩子,你还是不是男人!又有只哆哥头顶恶魔角手握三戟叉,啊哒!一脚踹飞小天使,那是你的男人谁敢抢就徒手撕了! 陈姜生的房间宽敞,书籍、奖章、模型、游戏机琳琅满目,纪哆戳着书架上一只千年隼想,陈姜生不是好的玩家,却是合格的倾听者与伙伴,全程温和地陪看儿时蠢照。 纪哆心里一个咯噔,悄默默地抽出一本相册翻了两下放回去,同时松了口气。 陈姜生个头最高,懒洋洋地倚着书柜,下巴微微一扬,这个角度看起来他的双眼眯成两弯弧度优雅的新月,这样也挡不住锋利的目光,刀刃似的钉在纪哆刚碰过的相册上。 鉴于纪哆有偷□□的先例,并且被陈姜生抓脏在场,最后以回家看现场版为借口成功诱骗出贼赃。当天陈姜生就把所有相册反复翻了三遍,别说□□了,露点的以及全身覆盖面积不足百分之八十的统统被他锁保险柜里了。 开什么玩笑,陈姜生小时候是小鸡仔似的身材,发育还比同龄人晚,有什么看头,全靠大学时突飞猛进。他现在身材那么好,现场版的不好看吗!还能上下其手呢。 不过哆哥大狼狗似的护食,陈姜生很满意。 年轻人各玩各的,纪哆翻到两大框游戏盘,竟然还有小霸王游戏机的游戏卡,只不过都崭新的,有的连塑料膜都没拆,陈姜生一次都没玩过。倒是PS4还有电,纪哆拆了盘《神秘海域》,自顾自玩起来。 纪闲云特别有原则,买相机可以,买游戏机不成,纪哆那台水货PSP是从顾凌那凑钱还得藏在他那。在国外时纪哆有借同学的玩,但也到此为止,没爹妈管,就怕玩物丧志。 “生哥小时候就好俊啊!源哥也有你呢!” “哪呢?我在哪呢?”陈真源很给面子,捧哏似的,一唱一和,“我勒个天,我也太丑了!黑猴子似的,撕了撕了。” “你们看,我去倒水。”陈姜生找了个借口,溜达过来,趁机在纪哆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 纪哆正专心致志,反手飞快地一拍他裤脚,无声地骂他,“走开!陪你小女朋友去。” 陈姜生倒水,反唇相讥,“小男朋友吃醋了。” “坟蛋!我明明是你老公!Husband!” 纪哆刚回来时还不习惯,平时说话都带着刻意不说英文的别扭,偶尔蹦出一两句,龇出两颗小虎牙,那种街头混混逞强装凶的感觉就来了。 陈姜生心底一汪春水,对面一直催促,他抓了把零食框里的开心果塞进纪哆的兜帽里,差点被按倒胖揍。 这一幕在陈真源和周彤烨看起来,就是他们关系太好了,打打闹闹。 保姆过来扣响门,说花盆需要挪一挪,可惜家里有气力的男人都在这个房间里了,陈真源和陈姜生没说什么,就跟着出去。 “怎么了?”陈姜生皱眉。 “没、没什么。”保姆木讷地瞥了眼打游戏的纪哆,终于意识到这人是不准备挪窝了,真金贵,两个少爷都动了,就他一动不动。 花盆怎么能让少爷们挪呢,还不是陆江江的意思。陈真源以大哥自居必然主动,而纪哆是千方百计巴结他们的外人,有这种自觉当然是什么事都要抢着做,正好为陈姜生和周彤烨腾出空间。 陈姜生看见坚果被吃的差不多了,吩咐道:“再拿点坚果泡绿茶送进来。” “好、好的。” 门关上,纪哆都没察觉到有人出去了,他正看着剧情动画,直到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果香,扭头一看周彤烨正弯腰笑眯眯地盯着他,唬得他差点跳起来,赶紧摘下耳机,胆战心惊:“周小姐!” 周彤烨甜甜地笑:“打游戏呢,你们男孩子都喜欢打游戏。” 女孩子确实是奇妙的生物,可爱又值得呵护,纪哆心想,他都快对情敌没招架能力了。他嘿嘿地笑,算是回答了。 周彤烨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来。 馥郁的香水味直朝鼻孔里钻,纪哆毫无招架能力,只能:“是啊,挺喜欢的。” 周彤烨心道十拿九稳了,无论陆家母子两个怎么诋毁纪哆,他都是陈姜生盖过章的最好的朋友。搞定一个男人,搞定他身边的朋友至关重要。周彤烨深谙此道,她是瞧不起陆家母子,但一定得把纪哆放在心上,甭管他是谁,十恶不赦还是大善人也好,陈姜生认定的人谁敢反驳。至少在陈姜生还认纪哆当朋友的期间,一定要讨好他,如果有一天陈姜生真的放弃他了,再落井下石也不迟。 “听说,生哥跟你关系最好呢。”周彤烨一手支颐,“你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吗?” 好像是我吧,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上学迟到全是他害的,但纪哆给了她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周彤烨就道:“我就是想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好像不挑食,不过总是要有什么偏好的呀,中餐日料?法餐俄餐?海鲜还是港式小茶点?” 她问一句就眨巴一下眼,充满了诱惑。 “……”纪哆缩了缩,心道这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开始勾引我了,不会吧,“中餐吧,喜欢吃面点。” 拜倒在周彤烨石榴裙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她一点点放钩子,又一点点收回来,“那就是喜欢港式茶点了?虾饺?” 纪哆一五一十地数道:“……油泼面、biangbiang面、炸酱面……”他顿了顿,毫不客气地说出真相,“比较喜欢苍蝇馆子,午夜大排档,光膀子喝酒的那种店,五块钱一大碗,八块钱吃到饱,还有串串,每次吃串串都要点面条,串串多便宜,一毛钱一串,一碗面就要十七八,太贵了!” 周彤烨:“……” 纪哆看那表情大概率是想吐了,大小姐可能连一毛钱的概念都不懂,内疚顿时感翻天覆地,快把他击败了。他劝道,“何必呢,你那么漂亮,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他就是木头疙瘩一个,攻略起来太难了。” 周彤烨非常自信:“那我就更要拿下他了,他一没结婚二没女友,我为什么不可能?就算结婚或是又了女友,我也是有可能的啊!” 纪哆怎么能懂这种挑战性的喜悦呢,谁都拿不下的陈姜生,偏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事说出来多风光多有面子。 周彤烨忽的拽住纪哆的袖子:“哆哥,你帮我一下,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她很清楚,如果纪哆靠陈家,一定也想巴结她,“你知道我我爸爸,他可是老陈总的老下属,德高望重。” 纪哆只能:“好吧,你开心就好。” 于是周彤烨欢天喜地地交换了微信。 等陈老实午睡后,纪哆就催陈姜生该走了。这时候陆江江不能再装睡午觉的隐形人,亲自出来招待。 卧室里好不容易只剩下打游戏的纪哆和陈姜生。陈姜生就被无情地赶了,一度怀疑这是谁的房间,“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她今天要来啊。” 纪哆又不是受虐狂,没事给自己找罪受,白眼翻得,恨不得不长瞳孔了。 哆哥生气了。 哆哥生气时不理人。 陈姜生摸摸鼻子,他又没做错什么,也没乱说过话。离开前要去跟陈老实打招呼,他去时,陈老实刚醒,正披着外套揉太阳穴。 “爸,我跟纪哆得走了。” “哼!”陈老实懒懒散散的,总不能说你走吧,把纪哆给我留下来解闷。 陈姜生扭头就走,结果手还没触到门把手,又走回来:“爸,有件事我想说一下。” 陈老实知道儿子这是有大事,冷冷地哼了一声,“有要求赶紧提!” “你给陈真源调任分公司总经理,一人独大,我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权力的副经理。”陈姜生一只脚刨地,委屈死了。 谁不知陈真源的总经理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的分公司,这样的分公司陈家有数百个,但陈姜生任职的副经理,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偏偏陈姜生就揪着副经理和总经理千差万别的地位认真上了。 陈老实不吃这套:“有屁快放。” “我要当安全部经理。” “安全部经理是你周叔!”陈老实坐在书桌后,八风不动地瞥了一眼。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陈姜生不动声色,父子俩分毫不差的态度,谁都不先露破绽。 纪哆没等多久,陈姜生就回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容怀疑什么。不过纪哆才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回家就把周彤烨给忘了,不忘分给贺远寒一瓶红酒,让他拿回去做红酒炖牛肉。 陈姜生懂得比纪哆多一丢丢,淡淡地瞥了眼法文酒庄名,没说什么。他一腔柔情,别说哆哥让人用红酒炖牛肉了,他就是想把酒架搬空了,自己都得给他兜着。 贺远寒收了瓶酒,当真想试试炖牛肉,提着酒和肉就去找顾凌了,他一边开瓶一边说:“嗨,你小师弟还挺会吃,非要我拿来炖牛肉,你猜他咋说的?好吃给他留一份,不好吃叫咱俩自己解决!能耐的他!” “等等!住手——”顾凌的眼睛倏地一直,连滚带爬地把酒夺下来,小心翼翼地供到书房里,就差点炷香了。 贺远寒被踹下楼重新买红酒时,还郁闷地想,那是你师弟又不是我师弟,你踹我干啥。 作者有话要说: 《神秘海域》是一款集解谜、寻宝、探险、射击于一身的冒险动作游戏,由顽皮狗公司制作。我个人偏好它异域背景,美不胜收。 另外最近几天可能都要15点更新。 第60章 赛前 端着快递箱来上班的贺远寒又万众瞩目了一次,公司规定不允许收私人快递,这也就是小陈总眼前的大红人贺公公独一份的专宠了。 “买什么东西还非要寄到我这。”贺远寒一脚踹上门,坏坏地说,“啥情|趣用品啊,咱国内的不好使吗!莆田山寨都走出国门了!” 事实证明好男人猥琐起来,帅也不顶用。 陈姜生没理他,拿起拆信刀划开塑料封,纸箱里填满了拇指大的雪白泡沫颗粒,贺远寒忍不住伸爪子拨拉,被啪地拍开,眼睁睁地看着陈姜生从泡沫里端出一只小一号的纸箱子。 贺远寒:“……有完没完了!那么精贵!” 小一号的纸箱里也挤满泡沫,划开时砰一声,雪花四溅,贺远寒瞪大眼睛看着陈姜生把相机、镜头小心翼翼捧出来,又带起无框眼镜,以一种非常专业的目光一一观察。 相机和镜头都非常新,但还是能看出使用过的痕迹,贺远寒还瞥见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不过没等看清,陈姜生就如视珍宝地装回专用包里,不给看了。 “这个是?纪哆卖掉的那只?”贺远寒听陈姜生提过,立刻联系到那件事。 纪哆是摄影高手,大一时参加摄影展拿过一等奖,奖的含金量当然不高,就是他交的是独一无二的天文摄影作品,荒漠里的满天星辰与北极圈的绚烂极光,全校师生都印象深刻。 陈姜生摘下眼镜,眉眼都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就是那只,纪哆在学校的论坛发过广告,其中有个留言是要买,我用邮件联系了,是买家。幸而他家和陈信有长期合作,就卖了我一个面子。” “……”贺远寒被这猝不及防的显摆劈头盖脸打残了,郁闷地想滚蛋,突然灵光一现,“更新换代了啊,你看纪哆走了三年,4s都进化到X了,你那4s换过的零件都够你买十个X了,旧相机还不被淘汰啊。”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戳戳相机包,装模作样调戏小相机:“你过时了呦!” 陈姜生赶紧护好:“最新款哆哥早就用上了,天天搁在包里,护犊子似的。这是他爸爸给他买的,要一辈子珍藏的,怎么能用呢!” 贺远寒只能撂下一句“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就要落荒而逃。 陈姜生对着他的背影喊:“晚上打篮球别忘了!” “我敢忘吗!我能忘了吗!”贺远寒吼道,顶头上司夫人送红酒邀请,顶头上司耳提面命不准他加班每晚至少练习俩小时,“我堂堂篮球小王子还要提前练习?直接上的好吗!一群手下败将!” 现如今科大校园风流人物的评选标准,已经进化成纪哆的颜、陈姜生的钱以及贺远寒的球技,由此可见,贺远寒自称“篮球小王子”应该没灌多少水分。但陈姜生还认识一位小王子——火锅小王子里昂,可水平也就比不懂火锅风味的普通人好那么一丢丢,他能不怀疑吗。 贺远寒恼羞成怒地走了。 陈姜生打开手机,纪哆发了一连串语音,他笑着点开,纪哆清脆的声音一蹦三跳地入耳。 “叫学长把他打球的装备带齐全了!球鞋穿旧的!别回头被打瘸了嗷嗷叫怪这怪那丢你哆哥的脸!” “我跟对方拍胸脯打包票了!咱学长可是科大篮球担当,拍合影他不站C位没人敢站!” “比赛第一友谊也第一的啊!甭管输赢,别忘了请海鲜自助是你亲口说的!” 陈姜生喜欢打电话,纪哆没事就语音,连字儿都舍不得打了,肉眼可见的忙。有的时候陈姜生开个视屏会议,手机就得被纪哆刷屏,嗯都能嗯出个三十秒,不过他边工作边听,全校文章上鸡零狗碎的事,声音就像水灵灵的西瓜汁,一点一滴地蹦进他的耳朵。 还是有西瓜味道的声音。 纪哆把贺远寒夸上了天,其实是憋着坏要两人一起虐。谁叫陈姜生撒谎时他跟着助纣为虐,他还十分傻□□的左一句“学长”右一个鞠躬,白白浪费了他多少感激涕零,这辈子都补不回来了。 约的时间是晚饭后的点,现在天气没有彻底暖和起来,昼夜温差大,白天打球的多,夜里凉寒也就不会有人抢篮球场。 纪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翻译水平全校闻名,当然其中不乏顾凌有意无意显摆的推波助澜,结果当天中午有个教授找他帮忙翻译几篇论文。 教授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我带的研究生就是一群懒驴,打着不走赶着倒退,比不过你顾教授慧眼识英雄收一个顶三年! 顾凌忙论文本来也有求于人,这下被带了通高帽忍不住飘飘然,根本看不见纪哆在旁边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满口“好的”、“没问题”、“我的人您放心!”。 教授走之前不忘扒着门框加了一句,“今晚就要啊!晚饭前务必给我!” 顾凌目瞪口呆,差点被纪哆掀了屋顶,“你自己翻吧!翻不完篮球赛不等你!” 顾凌馋篮球都馋疯了,只能对着纪哆卖萌:“师哥相信你!午饭晚饭我请了!” “快拉倒吧,我不相信我的专业水平!”纪哆气嘟嘟地把笔电装包里,翻译专业论文和外语写作不一样,他真有那么好的水平和功夫,私底下接活都够他带领陈姜生奔小康了,“你能不能长点心,别谁夸你两句就噌噌噌上天!窜天猴都没你快!不,我干嘛拿你跟猴儿比,猴儿还出齐天大圣了!多长脸!你就压榨我吧!” 顾凌彻底颓了,像个被飞黄腾达丈夫狠心抛弃的糟糠之妻:“别啊,我这就联系专业翻译加工钱插队还没人干吗!晚上我一定要去的啊,才吵完架,不回头怎么行……” 他可能是真伤着了,说着说着就怆然欲泣。 “吵什么架啊?”纪哆瞅了瞅,不是装的,不过被无脑师兄坑了一把他也没剩下多少好脾气。 顾凌忽的咬牙,显然是不乐意多谈:“我们床头吵架床尾和行不行!四篇稿子,我给你搞定两篇!赶紧去!” 纪哆拿了两篇稿子,抱着笔记本电脑一头扎进图书馆,结果又收到微信电话,正是那天吃饭后顺便交换联系方式的周彤烨,他只能拜托隔壁的同学帮忙看下笔电,抄起手机冲进洗手间。 “喂?周小姐?不好意思啊,我在图书馆,刚才不方便。” “没关系的,唉我听说你跟陈姜生是大学同学,都是科大毕业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纪哆想都不想就应了一声。 “听说你还想科大念研究生?怎么样?听说有人在职很好考的,我也想念一个,这样和生哥也能做个校友呢。” 纪哆脸黑了又黑,怎么说得科大是个人就能进的?他爸爸曾经工作任职的地方就那么掉价了?陈姜生高分偏偏留下来,不乏科大某些专业的确名列前茅的因素。科大就像个严重偏科的学生,不过改名之后,其它专业多多少少得到扶持,情况好转很多。这些年无论是高考分还是研究生录取分都拔高一大截。 周彤烨没等纪哆回答,就兴冲冲地说:“正好我就在附近,我去找你吧,你喝咖啡吗?顺便给你带一杯!” 纪哆哭笑不得,回去继续翻译,没想到周彤烨说在附近还真在附近,十分钟后又打电话说已经到了大门口,保安不给进。 学校大门是敞开式,允许附近居民进来散步,十大歌手的选拔赛决赛都是在运动场上举行的,大门保安几本不会拦人。不过周彤烨毕竟是女孩子,纪哆不好意思让她等,又把笔电拜托给不认识的同学,飞速跑过去。 难怪不让人进,周彤烨一身仙女似的白色连衣裙,保安怕她在校园里被围观。不过有学生做保证,还是放行了。 “给,这个好喝,今天谢谢你啦。”周彤烨依旧端着女神似的优雅,还微笑地对保安大哥说“辛苦了”,又转头对纪哆说,“你们学校管理得真严格!我一看就喜欢,进来念书肯定安心。不像我以前念的学校,三教九流都有。” “谢谢。”纪哆接过咖啡,客气地问,“周小姐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周彤烨说了一串外语,纪哆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也知道有钱人花钱镀金,再好的学校只要身份地位抵达一定的高度便能就读,于是认真夸道:“肯定是好学校。” 周彤烨嘟着嘴:“哪里,一般般啦,我就后悔怎么没考科大呢,否则大学就是校友了,何必现在多此一举呢。” 纪哆挠挠后脑勺,劝道:“你今年报名,年底考试明年春天面试,最快也要明年秋天才能入学,一年多的时间呢。不过这也都开春了,现在准备晚了点。” 听说今年录取分数线又要涨,他真替娇滴滴的大小姐烦心。 周彤烨噗嗤一声笑了:“哎呀你傻不傻,谁认真想考了,我报了名,一定要去吗?生哥知道不就好了吗,这不正好和他有共同语言了,他这个人就是话少,我找别的话题不尴尬吗?唉,哆哥,你快给我补补常识,什么教授啊学生会啊,给我介绍介绍呗?尤其是生哥他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教授?我再去找他聊聊天!” 陈姜生和哪个教授关系比较好纪哆不清楚,他倒是清楚陈姜生跟顾教授水火不容,一个唯一一次被挂科,一个被亲学生告到教育局,见面就掐。 不过纪哆再好的脾气也不容许小姑娘缠着陈姜生,而且陈姜生连她的全名都没记清楚,语重心长地劝道:“那个,周小姐想考研究生是好事,认真准备就行了,报个数学和政治的补习班,就像你说的,报名不一定要考,但至少诚意做好,整花花肠子什么的容易露馅。还有就不要去打扰教授了,教授很忙的。” ——教授的学生更忙,纪哆心里哭他那好不容易攒的篮球友谊顺便出气赛和翻译不完的专业论文。 周彤烨一听不乐意了,握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但讨好陈姜生的朋友要紧,便收敛大小姐脾气:“哎我不是嫌麻烦吗,你告诉我教授叫什么,我自己去找还不成吗?不麻烦纪大少爷了。” 最后的“纪大少爷”咬的特别重,仿佛另有所指,纪哆眉头一皱。 周彤烨冷笑:“再说你咖啡都喝了,陈家的饭都吃了那么多顿了,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纪哆心道我不仅白吃白喝,还白|嫖了呢,陈家倒贴一少爷不够还倒贴一相机,不过对女孩子他还是发不了脾气,眼角余光瞥见保洁收垃圾的推车,再看看手里一口没动的冷咖啡,陡然飞起一脚。 咖啡杯稳当又端正地立在垃圾堆尖尖。 这几天篮球没白练,纪哆得意洋洋,回到图书馆就把周彤烨拉黑了。 第61章 篮球 顾凌找的翻译水平高,四点多时又把纪哆还没翻译的那篇要走了。纪哆突然无任务一身轻,跑去自动贩卖器买了两瓶红牛感谢帮他看笔电的热心同学,背起书包颠颠地跑了。 纪哆让章尧早点来,热热身请顿饭,关键是顺带着商讨一下战术,谁料这小子满不在乎,认为菜鸟不值得,有那时间不如多画点图。 “饭就不必了嘛,你家小师弟推荐的外卖就很好吃,我们工作室的都爱吃。” 纪哆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主动送上门洗白白的凌善,明明之前想把人嫁出去的是他,现在有合适人选了孩子也认真努力,他反而有点酸,吃味似的:“什么店啊,我也去试试去,说不定一吃就爱上了。” 章尧顿了顿,那边传来一声遮掩不住的显摆:“垃圾桶没倒吧,快翻翻那外带单呢?看看啥店,我老哥们就是忒关心我,来问我最近吃的啥,你们说说这都十几年的交情了,就小时候请我吃烤串拉个肚子,十几年了还惦念我这铁胃!” “……”纪哆满头黑线,神他妈的惦记了十几年的铁胃。 “没倒没倒!今儿值日是小美美,他一到这天就大姨夫!” “他大爷的!”章尧低声骂了一句,旋即咳了咳,恢复了正儿八经的语气,“毛家店,唉文化人儿,这毛家和毛姆是不是亲戚?” 纪哆又:“……” 章尧一家不是本地人,纪哆作为老土著,清楚毛家店是本地一座百年老店,人满为患,牛逼轰轰地拒绝外卖。小凌善一定是屁颠屁颠地排俩小时队等外带,又不远千里送到工作室楼下,再一脸轻松地说:“嗨,我就是顺个路!” 这要是纪哆,早就缴械投降了。 凌善小黄豆芽,内心也是个勇往直前的硬汉子,为了脱单真是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 篮球局参赛队员、家属以及未来家属凑齐时,天已经擦黑,场边明黄的路灯亮起,而且二对二的架势太专业了,以至于路过想凑野球的都不敢上前。 打完热身赛,队友找队友嘀咕。 章尧傻眼:“我去你个坑哥们的!那叫比业余还不如!你亲手□□出来的菜鸟!”他偷偷往后瞄了一眼,一个激灵,“麻蛋该不会是专业队出来的吧!” 纪哆抹了把汗,为此他还特地网购了一套篮球服,也虚弱道:“我怎么知道,兴许吃兴奋剂了!不管,你给老子把他俩打趴下,否则书我不写了,你爸可没给我定金啊。”不仅如此,他还坏兮兮地威胁,“反正你画都画了,白玩吧你。” 章编辑怕年轻人拿钱就拖稿,回头重复老脸丢尽上门催稿的命运,愣是暂扣定金,结果先坑了儿子。 “你够狠!”章尧气呼呼的。 另一头情商爆表的贺远寒揣度道:“我去,小陈总你看见没,你昨晚是不是又睡沙发了!” 陈姜生心道老子睡沙发也是抱着老婆一起睡,谁跟你一样,不过他也觉得哆哥今天憋着口气,前几天也笑里藏刀,吃个饭都能笑出来。陈姜生后脊一阵寒凉,还是嘴硬道:“怎么可能!” 贺远寒偷偷瞥了眼嘀嘀咕咕的纪哆和章尧,灵光一现:“我明白了!纪哆那朋友一看就是专业的,你说他叫咱干啥不好,偏偏打篮球呢!这是憋着口气要虐咱们!不行,我篮球小王子不能输。” “你不输谁输?”陈姜生冷冷反问。 贺远寒:“……” 陈姜生眼珠子一转,深知是骗人那茬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翻篇,果断道:“输,别输得太难看就行。” 贺远寒无有不从,但还是抱怨:“说的跟我们真能赢似的,加你也不够专业人士看的。” 看球赛的人不耐烦了,凌善原本坐在一箱脉动上,一看见大名鼎鼎的顾教授来了赶紧让出王座。 顾凌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二郎腿一翘,二大爷似的,拿出管课堂纪律的八成功力:“嘀嘀咕咕什么呢!说大声点让我们一起听听!” 双方队友各自算计完,跟一母同胞的四只狐狸窝里斗似的,眼神雪亮,斗志昂扬。 纪哆还很嚣张地点点陈姜生:“别想放水!” 他和章尧对了对拳头,这次的失误不是低估了贺远寒,而是没想到陈姜生不仅出师还甩师父十八条街,简直让纪哆怀疑……他偷偷有别的师父了。 陈姜生有点激动,心脏砰砰快跳出胸膛,又嘱咐:“好好打!” 贺远寒:“……”刚才是谁暗箱操作叫我输的! 不过双方都尽全力了,纪哆和章尧险胜时,观众喊得嗓门嘶哑都快瘫痪了,纷纷大汗淋漓躺在草坪上大喘气。 章尧突然鲤鱼打挺:“卧槽!你们学校没人遛狗吧!我跟你们讲狗狗最喜欢这种草坪!” 众人同时:“……” 陈姜生跟贺远寒的车来的,去吃饭当然要坐哆哥的副驾驶。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负隅顽抗只会让你越描越黑!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躲过去,告诉你,不说,哆哥陪你在停车场等到天荒地老!”纪哆和陈姜生一前一后走到车边,狠话说得太早,又怂怂地后悔了,“要么你自己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吧,我吃饭去,我饿了。” 空旷的停车场里,被修剪得光秃秃过冬的梧桐树抽枝发芽,路灯打在行人身上,全是遭七遭八扶疏的树影。 贺远寒陪顾凌先回办公室取资料,章尧想玩,等不及了,凌善就开车带他先跑了。 然而陈姜生打定主意当哑巴,乖乖跟在纪哆屁股后当影子,还老踩他脚后跟。 惹得纪哆不满地斜他好几眼,嘟起腮帮子:“走开!我掏钱买的车我的小老婆你不许碰!” 陈姜生立刻举手投降,表示不碰不碰。 纪哆心头火一鼓一鼓,Biu地解锁,拉开车门,驾驶座上赫然放着相机包和镜头包,还扎着粉丝带。大粉大黑格格不入,此刻却完美协调在一起。 相机包和镜头包都是旧的,没有一模一样的使用过的包。那边缘发白的磨损和马克笔不经意地一画,都代表着它们曾经的独一无二。 “相机看过了,好好的没损坏,算买这玩意的小子识趣,否则我把他们家恶意收购了。公司有员工过生日,凑份子买了生日蛋糕。”陈姜生靠在车上,双手环抱,无比惬意,“丝带是堂堂小陈总当着几百号人的面顺手牵羊偷来的,一晚上就够这事发酵了。” “过来!”纪哆一手背后,一手朝他勾了勾。 陈姜生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不知道过来什么,不过精心准备的惊喜没有收获到想象中的效果,这事让他挺糟心的,只能想方设法弥补,毕竟刚才真的太嚣张了。 他脖间冷不防一凉,像被点了穴一般,紧绷着不敢动。如果仔细看,两颊飞快地闪过一抹绯红,是藏不住的眉飞色舞的羞涩,他快结巴了:“哆哥,你做、做什么……不太好吧,会有人路过……” 这开放式停车场里,虽然时间不早了,但不是说学生都是夜猫子么,指不定谁就出现了。 ……哆哥竟然在外面对他那么亲亲密密。 陈姜生……陈姜生不能想了,他身体硬的比脑袋想的快,可见是个诚实的娃! “闭嘴!”纪哆十指翻飞,滴溜溜的目光难得稳稳当当落在一处。 粉丝带在陈姜生修长的脖颈间打出个好看的蝴蝶结,他整个人就像展柜里等待送人的蛋糕一样可口。 纪哆满意地拍拍他的脸,“上车吧,大老婆。” 陈姜生的浓情蜜意顿时哐当一声跌落谷底,悲愤道:“感情我还是要和你小老婆争宠了!” “……”纪哆想到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忍不住哈哈哈直乐,“没!现在是新社会了,封建思想三妻四妾想想就够了!什么小破车,回厂重造吧!只要你啦!” “你还想想!”陈姜生突然握住他的腰,才打完篮球,冷汗干透了衣服黏在身上,勒出一把不及一握的小细腰,然后嘴对嘴,啵一口,啾一口,再啵一口,再啾一口……没完没了好半天。 后来纪哆终于受不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一把推开他:“吃饭去!你想饿死我吗!” 两人这才驱车离开。 这个点停车场没第三个人,然而不远处却有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周彤烨看着纪哆把她送的咖啡丢到垃圾桶又大步离开,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没绅士风度的男人。她又不止纪哆一个迷弟,微博上随便问一句,立即有大批粉丝响应,她挑拣了个家境不错的科大学生,美美玩了大半天,也打听了不少教授隐私。好不容易摆脱各种暗示,周彤烨准备溜达着回去。 没想到这两个人男人竟然有一腿! 恶心死了! 周彤烨不愧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亲眼见这么劲爆的场面,很快就冷静下来分析利弊。难怪不得纪哆油盐不进柴米不吃,原来是勾搭上陈姜生了。有些人也真是,为了目的,什么都肯出卖。 不过男人嘛,谁没有好奇的时候。平心而论纪哆确实长得好,气质也高人一等,随随便便一张街拍就能媲美国内二三线的明星,如果没有陈姜生,周彤烨甚至愿意和纪哆交往一下。因此她更加确定陈姜生不过是玩玩,尝口新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中午12点更新。 阅读愉快。 第62章 老婆本 说是海鲜自助,但现在小龙虾的季节到了,最受欢迎的是蒜香和十三香小龙虾。 陈姜生掏钱、纪哆选定的这家大排档,位于容城老城区夜市一条街上,生意不分酷暑寒冬地热闹,海鲜种类和口味接地气地与时俱进。 纪哆打小就熟悉这条街,知道这家老排挡了,也不知开了多少年。不过在坐的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貌似就他和凌善两人,就像那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毛家店一样,这家大排档早已深入容城人心。 章尧和凌善已经拿了点花生毛豆边吃边聊,等大部队到齐。纪哆和陈姜生来时,也挺纳闷顾凌拿个东西怎么拿那么久。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先吃为上,四个人达成一致,风风火火地开始扫荡。 陈姜生第一次吃小龙虾,当着一众人脸不红心不跳,“哆哥,我不会吃。” 纪哆连一次性手套也不带,滋溜溜地吸再一扭,娴熟地扒拉一下,虾尾肉就进了嘴,眨个眼的功夫里面前小龙虾壳就成了山,还感慨:“我一定是老板最讨厌的那种人。” 陈姜生慢吞吞等投喂,凌善帅得羞涩,当着心上人的面优雅得体,简直像吃五星米其林,就章尧一口一个虾尾壳都不剥嘎嘣地附和:“我也是!” 被纯情的小男生喜欢上本身就是件美好的事情,旁观者都身心惬意。纪哆欣赏凌善,不乏这种赏心悦目的因素。 陈姜生的嫉妒心一拱一拱的,“我是老头子,没小鲜肉嫩了是吧。” “你是老腊肉老生姜。”纪哆塞他一嘴虾肉,“耐嚼够味持久不散行了吧!” 陈姜生十分好哄,章尧的小眼神又在暗戳戳地嫉妒,他就够心满意足了。 纪哆又抱怨:“我怎么那么重口味呢。” 陈姜生:“……” ……干嚼生姜的确是勇士,事实因素。 等纪哆给陈姜生剥了一堆虾仁,顾凌和贺远寒终于来了。 章尧这个没眼力见的立马拍桌子,嗷嗷叫唤:“罚酒三杯!” 纪哆差点拍他一脸十三香,打圆场:“喝啥喝,先吃点啊,垫垫肚子,饿死了吧!赶紧吃啊,小龙虾麻烦就吃生蚝唉。” 桌面上小龙虾、生蚝、蛤蜊、蛏子壳成堆,大排档提供的种类丰富,等羊肉串牛肉串鸡皮串的签子也成山,一桌六人可算半饱了,有乱七八糟的话题可聊。 来吃夜宵的人络绎不绝,大排档热火朝天。 纪哆要去给大家拿点生蚝,陈姜生立马跟上,纪哆边拿边问:“你手下和我师哥是不是不对劲啊。” “这个……花螺?好吃,多拿点。”陈姜生指指点点,“年后两个人就开始吵了。” “哈?” 陈姜生语速飞快,纪哆连蒙带猜,也大概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应该是元宵后,顾凌逃荒似的逃到贺远寒家里。他有钥匙,直接开门进来,边脱衣服边进去,准备了鲜花红酒美人,要给下班回家的贺远寒一个香喷喷的惊喜。 谁成想贺远寒的父母竟然来了,互相觉得对方入室行窃,吵吵得邻居叫来物业,物业又报了警,竟然愣生生把一件丁点大的误会闹得不可开交。 贺远寒父母是农村人,对给他们长老大脸的儿子非常骄傲,一直以为儿子是当了大官非常了不起:“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远寒怎么可能有你这种犯贱的朋友!上门竟然连点东西都不知道带!有你这种求人办事的吗!” “我求他办事?谁求谁啊!”顾凌是书生,年龄是大了点,但一直是父母娇惯的小宝贝,半点委屈都没受过。何况半个月的相亲失败与此刻不由分说的贬低造成他此刻的火山爆发,引经据典地不饶人,可他也知道对方是贺远寒的父母。 贺远寒工资和年终奖都跟他没法比,家境更是千差万别,也一直是顾凌在想方设法地牵就,但任谁被陌生人二话不说地侮辱都受不了。 110都来了,贺远寒迟迟赶到,可算把警察送走,顾凌也走了,他想追却被父母拦下,当着围观群众地面左一句:“这人办事也不知道送礼对你爸妈那么没礼貌理他干啥”右一句“儿啊你现在有本事了可不能跟这种人来往了多掉价啊!” 纪哆听完之后,默默吃完了陈姜生的花螺,一脸懵逼。将心比心,他要不是爹不管妈不要,陈姜生老爹独宠,估计现在还陷在霸道总裁俏媳妇的狗血大戏里出不来。 不过餐桌上,贺远寒和顾凌你侬我侬也不是装的。后知后觉他俩关系的凌善瞪大眼睛,羡慕到家了。 回去的路上,纪哆缩在驾驶座里,想着得换车,陈姜生腿比他长一截,放不开憋着难受。“等我从章尧他爸那拿稿费了就换个车吧,我交稿快,用不了个把月。”说着他觉得自己还有点霸道总裁的范儿,瞧着自家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漂亮媳妇,“说吧,到时候要哪辆卡给你随便提!” “……”陈姜生小心地问,“换车之前,能先换房吗?” 纪哆是说炸就炸,毫无预兆:“一个月七千的房还装不下你吗!租房是考虑你的需求吗!你都把小金桔挤走了!” 陈姜生谨而慎之地提过两三次,每次都以这句终结,最终不了了之。陈姜生作为金桔改名以及易主的罪魁祸首,只能顺毛:“装得下装得下!” 其实纪哆是觉得车房都该换,一个小客厅容不下他俩工作学习,陈姜生的文件有一回还飞到卫生间里,就为了挤点相处时间。 最起码换个带书房的,多间房、地段好、装修精良肯定过万,纪哆不能让小陈总住不好。 当然小陈总掏钱想都不别想,哆哥要养小陈总。 次日早上陈姜生醒的时候,纪哆还在睡,想着多睡一会就没把他刨起来,等他洗完澡回房间找内裤,纪哆竟然把自己刨起来,进了厨房:“早上吃包子吧!学长他妈包的包子还有!” 贺远寒的父母是骂了顾凌,但手艺地道,离开之前还给他包了一屉包子和水饺。贺远寒不敢给顾凌送,就开车送到纪哆家楼下。 纪哆……他吃都吃了,顾凌又没千里眼,吃完他还刷牙呢。 “好!再看看粥糊了没!”陈姜生应道,翻出小黄人内裤套上。这内裤是纪哆买的,一买两个号,穿里面当情侣装,暧昧又不招摇。不过坏处是陈姜生放水只能去隔间,他觉得自己被人看见扒开小黄人掏叽叽可能会有点害羞。 套好了后一抬头,赫然看见衣柜里还有个防尘袋。虽然衣服混成一堆,陈姜生那些大衣西装还是必须在防尘袋里享受单独存放的待遇。这个防尘袋还是纪哆特地要的,也不知是啥好衣服要独树一帜。 纪哆穿衣服不讲究,但也仅限于一万块的衣服没九十九的T恤好看那我就要穿九十九的。前阵子优衣库携手动漫出联名款,纪哆高兴就买了一沓游戏王和火影的,也把爱马仕的卫衣拆了给金桔垫过猫窝,偶尔扮演小野猫还撕他衬衫。 然而防尘袋里竟然是那件用来扮灰头土脸的跑毛羽绒服。 这是他第一次登门见公公的衣服。 他把这件宝贝起来。 陈姜生心里美,“早上不要喝冰箱里的东西!” “没喝!”纪哆正叼着包子,赶紧把拿维他的想法放在一旁,“我拿点肉松配白粥!” 陈姜生没美几秒,羽绒服兜里冒尖的红色东西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抽出来,分明是两枚鼓鼓囊囊的红包,“哆哥!” “干啥!”纪哆叼着包子走进来。 “你拿我的红包!” 纪哆一瞥拉开的防尘罩就明白了,纳闷:“你从我兜里翻出来的红包怎么好意思说是你自己的!长你的腿写你的名了吗!” 陈姜生把红包横过来:“写了!草书!” “这不梅花吗!”纪哆眼睛都瞪大了,一瞅还真像那么回事。陈姜生三个字一气呵成写成了树杆,一枚红包上点零星几朵梅花,另一枚梅花和花瓣多些。 “我爸的创意,家里近一点的孩子都是这种写名的红包,你不是还说门上对联字儿好看就是太素了,怎么没XX银行落款什么的吗。还有这么粗制滥造的红包,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每年大年初一都会给我两枚,另一枚是代妈妈给我的。” “给你的怎么到我手里了?”纪哆说,“这是那天我第一次去你家他悄悄塞我兜的,我就说怎么有两个啊,还那么丰厚,我都没好意思动。” 今年大年初一,陈老实揣着两个红包等儿子来拜年,结果拔萝卜带泥牵扯出一串儿的惊天霹雳。 “一只五千。”陈姜生把红包塞进羽绒服兜里,宝贝地拍了拍,“除了我爸,其他人给的红包里都是支票,你猜我今年收了多少。” 纪哆一挑眉:“不猜,反正猜不准。” 陈姜生比了个数字,淡如止水:“千万。” 纪哆咽了口唾沫,赶紧双手奉上半只包子:“老板您吃!” “我小时候疑似自闭,后来是反正也治不好挑不起大梁的疑难杂症,收的红包是一年比一次多,还互相比谁给的多,意思就是告诉我爸儿子肯定给你看好。”陈姜生吃完剩下半个包子,“他是独子我也是,但沾亲带戚的亲戚是真的太多了,以前他常担心自己眼一闭我就过不好,也是掏心掏肺地对亲戚好。后来他觉得我似乎还能挽救,尤其是这几年,就对他们冷淡了些,这不又爆发了。不过他说了让我照单全收,当老婆本。” “老婆本都够你霍霍一辈子了。”纪哆笑得又痞又坏。 “我去盛粥,吃早饭了。”陈姜生绕过他的时候,微笑着轻轻摸了把他水灵的连带,眼神中带着温柔宠溺。 纪哆倏地想起之前想赶陈姜生走意外地扯到老婆本话题上,这下真是够本了。 第63章 过渡章 周经理内退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公司都惊呆了。这个职位貌似不高不低,一年有半年出差,实则权重油足,是只下金蛋的母鸡,抱着千万别撒手。能弄到这个职位的当然不简单,周经理跟陈老实戎马半生拼下的江山,断然没有自愿放弃一说,那就是陈老实卸磨杀驴。 可驴都养得膘肥体壮,要杀早杀了,再说其他经理好好的,谈笑风生,也没见谁乱了阵脚。直到突然有一天又传出周经理勾结外人暗生异心的传言,念及他鞍前马后,所以老陈总才会让他风光地走。 后来陈姜生办公室门牌换了,全公司开始沸腾,光庆祝就闹翻天,谁还管前经理是怎么走的。 贺远寒可惨了,身为小陈总走哪带哪的贴身小助理,嘴巴还挺严实,也不知道给他们透点消息,好提前准备,分明不是合格的狗腿子。 贺远寒:“……”憋了无数个MMP没说出口。 周经理掂量他还剩下的那点面子,几乎是连夜准备。周夫人隐约知道一点,毕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说梦话都透露细节,也不敢去陈家挟功自傲。 当然还有周彤烨,她年轻爱玩,还有颗学啥啥不行算计第一名的小脑袋,觉得在哪国玩都一样,就怕没钱玩,立马翻出数只限量版行李箱,欢欢快快地收拾去了。她觉得自己不算无脑,深知她家成也陈家败也陈家,终于在书房里爆发激烈的争吵之后忍不住了。 争吵的源头主要是陆江江,她是来骂周经理的,做都做了,逃得比谁都快。 周经理只想息事宁人溜之大吉,没想到这时候还能被耽误:“我又没把你也供出去,陈老实要是查到你头上你还能站在这里!” 周彤烨见过落井下石也见过雪中送炭,没见过紧赶着送人头的,她呼地推开门:“去你的还想骗我嫁过去!陈姜生就是个骗婚gay!成天抱着他的男情人在学校里进进出出!脸都不要了!恶心死了还指望老娘给他打掩护?要不是长得还可以,你当老娘会理他!爸,甭理她,赶紧收拾东西,咱们早点走。” “哎,好嘞。”周经理最疼这个闺女,连忙应道,继续联系中介处理房产和车子。 陆江江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问:“谁?他……你说陈姜生和谁!?” 周彤烨脸上戴了一天的精致妆容,漂亮得近乎妖异,闻言冷哼:“谁?还能是谁?都登堂入室一个桌上吃过饭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病,这种人陪完这个陪那个,难怪你们家还给他恢复名誉。” 全部信息对号入座,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纪哆。 陆江江脸色煞白,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这也就难怪过年那段时间,有个老板上门,闲谈中有意无意提起苟延残喘的纪家和那些破事,这种亲子弑父的劲爆话题经得起反复地讥笑,然而陈老实却开口说,不是那孩子。 陆江江还以为他是顾及陈姜生和纪哆关系好,怕传出儿子和这种人交好的流言,影响陈姜生的名誉,万万没想到背后还有那么一出。 教坏陈姜生,这罪名够纪哆千刀万剐了。 刚才还被愤怒障目的陆江江可算冷静下来,拎起皮包,一缕芳魂似的出了周家。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江江想,反正陈老实也不知道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还有机会。 于是回家之后,陆江江假装不解为何周经理全家搬离,平淡渡过两日,她端了点水果进书房,若无其事地向陈老实说,好像有人看见陈姜生和纪哆在学校里搂搂抱抱,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这像什么话。 陈老实缄默不语,眉宇间深如沟壑的皱纹仿佛在一点一点加深。 陆江江知道他这是在沉思,以为他听进去,便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但是陆江江忘了,她曾经兵行险着,拿陈姜生给乔朝支票的照片,说是包养学生,还是男学生。 翌日陈老实出差,临行前特地叮嘱秘书让儿子过来送,他不来,自己也不上飞机。 随行人员目瞪口呆,完全不能get陈老实的老顽童模式。 陈姜生还是乖乖到了机场,VIP室里,陈老实把他拽到角落里,严厉警告:“我可告诉你,在外面少吃人家小哆豆腐!” “……”陈姜生,“……没有!我什么时候——” 陈老实唬着脸,截断他的话:“还说没有!人家都看见了!就搁学校里!” 陈姜生的确有天在科大搂着纪哆啵啵又啾啾。 “老大不小的人做事就不能有点分寸!你脸皮厚不要脸,人小哆还要呢。”陈老实煞有介事地批评,又挂上一脸男人都懂的表情,“你就不能在家里吃够了再出来!” “……”陈姜生委屈,“有你那么说亲儿子的吗!” “疼你二十多年还没疼够吗!我现在就专捡小哆一个疼,可劲儿疼!” 陈姜生恨不得以头撞墙,当晚回家告诉纪哆这件事。 纪哆哈哈地笑完,满不在乎被全校师生看过,重点全在:“伯父出门带二十来人,要是飞机小点,就是包机啊!” 陈姜生不假思索,翻出两只玻璃杯倒红酒:“他不包机,倒是我出差就让特助包机,还是更疼我。” “胡说,最疼我了!”纪哆欢呼雀跃,连体婴儿似的纠缠地进了卧室,“话说,你的球技就是出差时在矿上学的啊。” 陈姜生端着两杯酒还被他八爪鱼似的缠,就这都稳稳当当。 煤矿大都偏僻,娱乐设施没城市那么五花八门,美食和球类运动永远是工人们下班后最喜欢的娱乐活动。陈姜生不仅学了一手篮球,乒乓球和羽毛球也打得挺好。 纪哆扒着他的左胳膊看完又看右胳膊,再戳戳,眉头紧锁,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是不一样粗了。” 天旋地转,纪哆被抱着转了一百八十度,一阵折腾后当睡衣的宽松T恤狼狈地掀起来,露出白嫩的小肚子,明显是被喂胖了。 胖了就宰了吃呗。 反正当事人都不担心被看了奸情,陆江江以为陈老实憋着口气攒大招,美滋滋地坐等他回来后大发雷霆。 没想到陈老实的特助先一步打飞的回来,带来一份人员调动安排。 其中有陈真源被调到陈信旗下全资控股的公司,地方坐飞机都得五小时,说好听点是空降总经理,说难听点是流放戍边永不重用。 这下陆家母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年都过去了那么久,陈真源拖着迟迟不走,就是奢望着留在陈信本部的机会,没想到等来等去,却是这样的结局,他急眼了:“妈,你不是说有希望了吗,爸对陈姜生彻底失望了?他都当经理了!名单上也没谁替他啊!” 陆江江这几年颇有些狗急跳墙的架势,一急起来就难面面俱到,的确留下许多破绽。不过也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自以为是地劝道:“你要当孝子,别忤逆你爸,让你上任就上任,赶紧收拾东西去。只要妈还留在这,就还有机会!” 陈老实一走小半个月,还是惦记着给纪哆炖鱼吃提前一天回来。 小孩不吃鱼怎么行,不吃鱼怎么聪明伶俐! 当天晚上,陆江江扭扭捏捏地敲开书房门,问:“老实啊,姜姜和纪哆哪事准备怎么处理,听说都住在一起了!” “听说,听谁说?私家侦探吗?小贺也是个好孩子,你找人盯他也盯了大半年了吧。”陈老实用一如既往的镇定口吻,不咸不淡。 陆江江慌了,紧张不安地揪着衣角:“我就是怕他学坏啊!” 陈老实轻轻敲着桌面:“小陆啊,有的时候我也会后悔,当初何必非要给他一个妈,他有妈又不是没有妈,可我一想他在学校被人叫没妈的孩子就害怕,怕他长不好,长歪了。但后来一想,孩子是歪还是正,环境固然重要,但好孩子永远是好孩子,不会因为坎坷命运也不会因为流言蜚语而坏心肠,纪哆是好孩子,贺远寒也是。” 陆江江登时心慌意乱:“老实——” 陈老实看也不看,冷冷道:“小陆,你走吧,这些年我没亏待你,当初说好的我都是几倍的补偿你,至于真源他也不用改姓,说是我干儿子也成,小公司随他霍霍,但陈信不行。还有你旗下的娱乐公司也都发展挺好,我会让姜姜和纪哆这俩孩子多关照的。” 什么叫“这俩孩子多关照”,陆江江讶然:“你这是认他们俩的关系了?可他们——两个男人算怎么回事!” 陈老实理所当然地点头:“孩子们的缘分,随他们去吧。我老了,也管不了多年了。” 陈家别墅的事没有惊动纪哆和陈姜生,陈老实经常招俩人回来吃饭,次数多了,难免发现陆江江几乎不露面了,就算是露面也不再以女主人的身份拿乔。 陈姜生让纪哆别管,纪哆……光顾着吃鱼了。 纪哆不吃鱼,是因为鱼刺太难挑了,陈老实吃得又慢又少,乐得挑刺,亲儿子都没享受过这么贴心的待遇。 天气越来越热,容城的春秋都是一晃而过,冬夏悠悠漫长,纪哆贪凉想穿T恤,又怕陈姜生不允许,都是穿着外套出门,到学校后就丢在车上。 陈姜生知道他那点小九九,白天就算了,等下午日落时分纪哆还要留校,他就算计着时间提醒他穿外套。 这天残阳如血,仿佛给全城贴上一层金箔,马克杯里残存半杯冷咖啡,离陈姜生定时提醒穿衣服的时间还剩下四分半,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却划破安歇整日的寂寥。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纪哆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喘息,急促而剧烈得喘息声,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哆哥,没关系的,慢慢说好吗。”陈姜生一直是他的主心骨。 “……是我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可以挂上完结预警。 还有个副本,打完就圆满。 先谢谢看到这里的宝贝儿们! 第64章 病危 将黑不黑的天空在城市上方形成出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让人分不清是乌云预来,还是日复日的昼夜更迭。 纪哆模糊地说了几个字,那边只剩下急促而剧烈的喘息声。 背影音隐约而嘈杂,哒哒的脚步声,高亢的叫喊声,仿佛有无数张嘴在一同出声。 那是一种心悸的错觉。 陈姜生贴紧椅背,舒适的冷空气从头顶的出风口打下来,领带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修身的三件套西装死死束缚胸膛,压抑住呼吸,“……哆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好吗?” 纪哆没有哭泣,声音带着歇斯里地后苍白无力,“在医、医院!他们说……我妈被车撞了,我!——我没看见她,他们给我看了身份证!是她!我背过他们的身份证号,是她!就是她!怎么会是她!” 他接二连三地肯定,之后“哇”一声,崩溃得嚎啕大哭:“为什么是她——” 陈姜生大脑空白,只觉得被剥夺了语言功能,喉结发僵,深呼吸两三次,才勉强找回些理智,立即问道:“你在医院?哪家医院!” “……红房子,他们不告诉我她怎么样了!我不想她出事,我从来没有恨过她!” “我知道,她会好好的,相信医生。我这就过去,你乖乖在那等我!他们让你签字你就签,记住什么都用最好的!”陈姜生急忙起身,带倒了一摞文件,可他整颗心沉稳镇定,每一个音都让他本人如山峦一般可靠。 陈姜生迅速推开门,下班时间已过,半数人都留下来加班,他让贺远寒把所有事推后几天,又叫来车,一路闯红灯赶到红房子时,天已黑透。黑云罩顶,无星无月。 那是一场车祸,大概就是下班高峰期,何莲开车正按部就班地路上行驶,突然闯入一辆冷冻运输车。运输车载满货物,不仅超重也超速,也是何莲出门没看黄历,疯狂的运输车正对驾驶座撞过来。 轿车被撞上了绿化带,车头都扁了。行人和附近巡逻的交警迅速跑过来,几通120与110同时响起,最后还是119赶来破开车厢。救援已经非常及时,然而下班高峰期交通严重瘫痪,寸步难行。 肇事者没能逃过热心群众,被扭送到了警察局。 然而何莲的情况不容乐观,当场断了一条腿。交警从她的皮包里找到身份证,救护车就近送到红房子医院,医疗急救卡上紧急联系人一栏赫然填的是纪哆的电话号码。 纪哆从接到电话到赶到急救室,整个过程都是懵的,记忆中这般完全无法思考的状态有过两次,时光倒转,意识重叠。 他签了不知多少个字,也试图问医生,只有“我们一定会尽力”的答案。两次都没有好的结局,他孤零零地蹲在墙角,好像命运重演。 眼前出现一双穿皮鞋的大长腿,来人很高,纪哆忙不迭一把搂住,跟个走失孩子似的,路过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姜生一路心急如焚,扯开外套领带,跑过来又汗透了衬衫。 纪哆刚才哭了一会,现在哇哇又哭了一通,陈姜生想抱抱他,然而纪哆箍得太紧了。送血的护士跑了一趟又一趟,一直等到有医生出来,说病人心脏停跳正在进行除颤,下达病危通知书。 陈姜生不耐烦地听懂了,纪哆逃避一般把脑袋埋在他腿上,听不进去,被他强硬地拽起来,不由分说地塞了只笔,呵道:“签字!” 纪哆提线木偶似的签完字,红着眼眶,一抽一抽地说:“我没恨过她,我就想她好好的!” “嗯。”陈姜生抿着嘴给他顺背,这一家三口的恩怨情仇传遍全城,大多数人觉得儿子恨死了母亲。 但纪哆从未恨过谁,他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哪怕天南海北各不理会,只要各自安好。 “我知道。” 纪哆沉默了半晌,忽的扭头盯着抢救室的大门:“那天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等我爸出来。” 陈姜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那个他和纪闲云都出事的夜晚。 纪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她不上我上救护车,让我在家等着。我以为是我捣乱又没用,在门口蹲了一晚上,然后她一回来就把我塞上车非要我上飞机走!走什么啊!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啊!是我也好不是我也好,我都情愿!” 陈姜生抱着他终于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何安慰的语言无法飞过时光长河,去改变当时的人的抉择,他只能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没人知道何莲在那天晚上为保全公司做了怎样激烈的挣扎,但她一定没想到,几年后她会被救护车送到同一家医院,躺在同一间抢救室里。 抢救室红灯始终亮着,顾凌和何家公司里的人也收到消息,还有自称是纪哆舅舅舅妈的人,不过陈姜生看纪哆没理他们,也就没有管。不过不加掩饰的眼光挺烦人,他让纪哆坐在长椅上,顾凌把外套脱了给纪哆披上。 人生路漫漫,几次病危通知书后,医生告知他们尽力了,病人的心跳仅能靠仪器维持。 这意味着,拔掉后,何莲的生命就走到尽头。 医生疲倦而坦然:“确实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这个由家属决定。” 纪哆张了张嘴,他明白,但说不出口。他看了看陈姜生,衬衫的下摆被他揪得皱巴,又看了看顾凌,谁都没权力点头。 陈姜生冷静地问医生:“能进去看她吗?” 医生点头:“能,可以的。” 陈姜生说:“走哆哥,我们去看妈妈最后一眼。”顾凌吓死了,白着脸试图截住他,他说,“这次不见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 护士用盐水擦干净何莲脸上的血迹才让人进来,纪哆自己走到床前,看着他妈妈的脸,残妆还在,平静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精明能干。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他仿佛不认识这张脸了,偏偏脱口而出:“妈!” 一瞬间泪水堵住了视线,天崩地裂,纪哆好像成了一摊水,成不了形。陈姜生紧紧捞住他的腰,他才没有彻底崩溃。 陈姜生在他耳边说,命令似的:“把刚才在外面你跟我说的再重新说一遍!哆哥,告诉妈妈,你不怪她!” 他的话是黑暗中的萤火之光,纪哆脚软,扒拉着床颤巍巍地站住了,狠狠地抹了抹双眼,哑着嗓子:“妈——”他攒足了力气,“我没怪过你,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都知道,妈,爸的医疗费还有我的学费,我明白的。” “我能赚钱了,也能照顾好爸,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你放心。” “妈,我爱你。” 一阵暖风吹过,卷起树上成熟的种子落在康复理疗科的外墙墙根,它会静静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一扇窗遮风挡雨。 护工正低头削苹果,误以为奇迹出现病人恢复意识。他连忙抬头,才发现是病人睫毛上落了光斑,是灯上粘了只飞虫。 纪哆比陈姜生想象的要坚强。 晚上赶到的舅舅是二舅,看他俩出来,一问已经过去了,二舅沉着脸没说话。 二舅妈过来想抱抱纪哆安慰一下,又一看黑脸的陈姜生,可能意识到传闻是真,尴尬地收回手,“那个小哆,你节哀顺变吧,有什么需要再联系,家里孩子才上小学,不能没人看,我和你舅舅先回去了啊。” 纪哆冷漠道:“好的,二舅二舅妈你们回去吧,我来处理我妈的后事。” 他们一走,顾凌差点把垃圾桶踹飞:“这都什么人啊!” 反倒是纪哆训他:“你踹什么!公共场合,注意形象,还教授呢,怎么教书育人。” 顾凌擦擦眼角摸模鼻子。 纪哆和舅舅家关系不好这件事,陈姜生知道,至少回来这大半年,没听他提过一句,连过年都没走动,否则也不能让他捡漏。 陈姜生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你有我在。” 纪哆摇摇头:“我一般一年才见他们一次,也就过年被爸妈领着拜个年。以前也纳闷,毕竟我爸爸是独子,爷爷奶奶去的时候我还没记事。后来爸妈疏远他们,我也潜移默化地跟着疏远。” 警方那边没结案,没法火化入土,遗体暂时存放在太平间。两人靠着在医院长椅上坐到天亮,才稍微平复些,陈姜生想着还有墓地这些事,问纪哆要他舅舅们的联系方式,想代他商量处理后事。 纪哆就有点火:“关他们什么事,我妈我来处理。” 陈姜生只能说:“那我叫辆车给你用,你最近别自己开车了。” 警方结案很快,路口监控摄像和证人口供齐全,肇事司机声泪俱下地承认,开了十八个小时没合眼,疲劳驾驶、超速与超重酿成惨案。一句话还是为了家庭,他妻子尿毒症要透析,女儿马上要上大学,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钱。 妻子和女儿还去警察局下过跪,求警察宽恕,但法不容情,又想请求受害者家属原谅,可她们没有地址,哀求无用,只能作罢,。 这些事都是警察告诉纪哆的,那是个三十来岁见惯人情冷暖的熟练警察,却没见过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他其实挺意外的,这人由专业司机送过来,非富即贵,气质更是非比寻常,然而这个名叫纪哆的受害者家属说话淡如止水,悲恸之余毫无怨恨。毕竟像这种人,捏死一个普通人太简单,然而直到一审结束,案件审理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65章 葬礼 纪闲云和何莲恩恩爱爱的时间远比吵架的时间多。 纪哆记得刚上初一的时候,两人商量着买了块双人墓地,为这么一个寻常日子,又买了水果蛋糕和香槟庆祝。纪哆不知怎么嫉妒得够呛,香槟也不给喝,只能戳着蛋糕,气鼓鼓地说:“为什么不在旁边也给我买一个!” 结果纪哆当天晚上遭遇了无情的男女混合双打。 而今墓地价格飙升,双人墓地的价格更是飙至一套房首付的地步。 火化出殡头七,几乎都是纪哆在一手安排,顾凌心疼他,想放多久的假都可以。他也不让陈姜生插手,每天一早都赶拖拖拉拉的陈姜生去上班。 对此,陈姜生归结于纪哆不愿意让他看见伤心的模样,虽然心疼,只能照顾三餐和夜宵,同时从司机那获知他的动向和心情。 不过陈姜生觉得纪哆长大了,不知不觉地多了成熟稳重的气质,当然他很快就被自己PiaPia打脸。 至于那个靠何莲一人支撑的公司,在她去世后没几天就不得不宣布破产保护。陈姜生刻意接触了这件事,总觉得这家公司一连串下坡路走得不简单。 对于葬礼,三个舅舅和舅妈都打电话轮番劝纪哆,大意是你妈名誉不好,要么就不办了,要么就一切从简,否则在外人面前丢老大脸了。 对此,纪哆统统回答:“丢的是我的脸,是我们老纪家的脸,不是你们何家的!再说,葬礼的一切费用都是我出,你们要是想要礼金就直接说!” 那三个靠吸妹妹的血过富裕生活的舅舅虽然纨绔,到底不缺这个礼金钱,规规矩矩地出席了葬礼,只是几个表兄弟姐妹没有来全。来的人也确实不多,纪哆也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就找了前台姐姐联系秘书,把公司里和生意场上的朋友都请了一遍。 陈姜生给纪哆准备了黑西装,从成品店直接拎回家,意外的合身,配了只黑缎领结。陈姜生穿同款,只不过系的是领带。 “会不会太正式了?”纪哆领结领带都不会系,乖乖昂起头,“嗯,有点紧。” “不会,现在呢?”陈姜生眯出一对新月眼,酷酷地说,“哆哥你真帅。” “小陈总你也跟帅。差不多了,就这样吧。不过太帅也不好,我怎么那么玉树临风呢!”纪哆照着镜子,“没人想看我过得多好,只想看我过得多惨。好端端的公司破了产,多少人失业,多少人没了收入来源,儿子的学费女儿的嫁妆,明天的欧洲小采购后天的游轮大豪赌,统统没了!” 陈姜生飞快地给自己打好领带,镜子里一对璧人。他正搜肠刮肚找些慰藉的话,又听纪哆幽幽叹气,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挤眉弄眼:“没办法,哥就是帅,那么好的衣服都抢不了风头!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抓心挠肺去吧!” 陈姜生:“……”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恩恩怨怨都化为过往云烟,纪哆毕竟是小辈,倒是没人难为他。 就是陈姜生俊美朗目,一身禁欲系黑衣,整个人仿佛行走的荷尔蒙,身上的衣服明显跟纪哆是同款,青天白日上演活生生赤|裸裸的奸|情,平白无故收了不少白眼。 不过认识这位小陈总的人不多,就算见过面也没胆量把两人联系起来。有人问纪哆膀大腰圆的大舅这人是谁,大舅嫌老何家的脸都被这对母子丢光了,老妈坑儿还一堆骚操作,儿子竟然带男情人光明正大主持葬礼。 这话被纪哆听了一耳朵,他静静站着,看似沉浸在悲痛中,对一切嘀咕毫无反应。 陈姜生隔老远都能听见他一肚子坏水在叮叮咚咚晃悠。 果然等大舅一家到齐,节哀顺变的话说完,纪哆玻璃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把握着他表哥的手:“听说小表哥前年成家了,立马抱了儿子,怎么小外甥没来?” “他妈带他在家里,这种场面来了也不合适。”小表哥脸色苍白,体虚气弱,没活蹦乱跳的纪哆手劲大,抽了几次愣是抽不开,只能敷衍。 大舅大舅妈也想拦,但纪哆小嘴嘚吧嘚吧抢先道:“既然婚结了儿子都生了,小表哥是成家立业单过了,总不能到礼金这块就又跟舅舅舅妈了,是吧,小表哥。” 小表哥怒气冲冲,可也没办法,只能再去上了份礼。 纪哆把收到的礼金反复算了三遍,办了张新卡存进去,卡是少女粉的Hello Kitty,纪哆一点没嫌弃,美美地亲了一口,贴了张标签“爸爸的医药费”。 此后纪哆很快回到学校,貌似过起了正常生活。 没过几天,纪哆因为书的事去了一趟章尧的工作室,发现章尧最近才思枯竭,竟然在计划一次去无人区采风。 纪哆毫不迟疑:“我也去!带我一个吧!” 章尧怀疑他这细胳膊细腿能不能行,但纪哆确实有丰富的经验,“那好吧,不过先说好啊,都得听我的,拖后腿的话自己主动退出!到时候累了渴了自己解决,叫哥哥没有用,撒娇更没用的啊!” 纪哆自然无有不从,立马去顾凌那借野营装备。 不过这次出行,纪哆没有提前通知陈姜生,他知道陈姜生不会答应放他去,只留了张字条。 先坐动车,从早上坐到下午三点,动车站就在机场旁边,几乎一下车就上了飞机。 这天非节假日,经济舱机票竟然售之一空,纪哆只能奢侈地买了商务舱,感觉被粉嫩的银行卡狠狠抽了一顿。 上了飞机后,纪哆编辑信息,觉得这么把陈姜生一丢不太好,删删减减,最终还是没发出去就被空姐提醒关机。 飞机抵达目的地,意外地有点冷,纪哆去行李区等行李顺便等章尧,等他站在行李区才想起来手机还没开机,结果被陈姜生的微信消息和未接电话刷屏了。 开始陈姜生还有点委屈,可怜巴巴地发:“好好玩”、“记得发照片”、“带特产啊,什么特产我都想要”。 后来陈姜生敏感的神经终于察觉到猫腻,猫腻又变质,不远处一片浓密绿云若即若离,“你跟谁在一起?”、“三言两语就把你骗走了!”。 纪哆去旁边买了瓶矿泉水,咕噜咕噜灌了半瓶,才敢拨电话。 陈姜生就在电话那头等着兴师问罪,立即接通,上来就咄咄逼人:“你跟谁在一起?攻略都没做过,就敢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才下飞机吧,要不是护照还在,我都以为你飞到国外找里昂了!” 纪哆莫名其妙:“我找里昂怎么了?怎么不能找里昂了?” “……”陈姜生懊恼他就不该提这个人,毕竟一直是里昂照顾的纪哆。 “你知道我在哪?” 陈姜生冷笑:“你用来买票的app登录的是我的账号。” 不仅如此,纪哆还是快上车才买的,怕买太早会被揪回去。陈姜生收到短信,并没有觉得奇怪,甚至以为纪哆在暗戳戳计划一次双人行,已经想着怎么找借口请假了,结果回到家看看到纪哆留下的纸条,咔嚓一声,晴天霹雳。 纪哆看见章尧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叹了口气,“这不是我去找章尧,他要去采风吗,我一看地点很合适,你给我买的相机还没拍过什么好的星图,太浪费了,等我回去给你看漂亮的星星。” “……”陈姜生顿了顿,“我想跟你一起去。” 纪哆倒不后悔他的一时冲动,反正他就是不想带上陈姜生。陈姜生有包罗万象的好脾气,整日装蒜,这让他很无力,总是有种什么要流逝的错觉。 “那要不下次?下次带你去,我先去踩踩点。” “你答应我了,记住了!哆哥你当心点,这个机场我都没听说过,而且章尧有点不靠谱,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记得每天至少给我打一个电话,三顿饭发过来,还有我主动打的电话不能算。你慢慢散心,回来后我们还好好的,成吗。你突然留张纸条,我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 纪哆满口好的好的。 章尧把两只巨大的登山包拎下来,和纪哆一个人一个背好,都被压弯了腰。 纪哆后知后觉,好像章尧不靠谱这点还是他率先发觉并得到众人一致认可的,旋即也怕被坑得内裤都不剩。 排队等出租车的时候,纪哆愁眉苦脸地问:“你自己做的攻略?还是有前辈给的资料啊?靠不靠谱?你别光信人家了,知乎贴吧微博推广的多,有多找几条路线选最合适的吗?” “哎呀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章尧十分嫌弃,“我没做!你小学弟做的行了吧,你看我的包还是他收拾的,还给写了个清单!” “凌善?小凌?那太好了了。”纪哆顿时欢天喜地。 章尧:“……”要气死了有没有! 人美心善的小凌善面面俱到,清单封了一层防水塑料膜,连针线包和防晒霜都有。 章尧要采风的地点是荒无人烟的地区,开始纪哆还没什么感觉,只是他匆忙准备难免有遗漏。 高原上紫外线太强,纪哆问章尧要防晒霜,章尧却说:“抹那玩意干啥,细皮嫩肉的!是男人就得晒成小麦色!健康!” 纪哆愣愣地点头,反正他也晒不黑,不过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狐疑,又很快被十二万分靠谱的凌善压下去。 不相信章尧,他还不信凌善吗? 章尧心虚地瞥了他一眼,万幸没露馅。凌善选的地方有什么好采风的,那么多人都看过了,网上还有三百六十度全视角的照片。 是大老爷们就要有开荒拓土的冲锋精神! 第66章 偏仁措 饭馆就是个摇摇欲坠的危房,午后阳光鲜艳,高原空气极好,天高云阔,纪哆进去前眯着眼瞅了半天,愣是没看见大红的“拆”字。 章尧不由分说拽着他走,边走边教训:“这里房子就这样!你别大惊小怪了!你看,都看你呢!出门前怎么答应我的!不准撒娇!” “我撒哪门子娇了?这就是撒娇了!”纪哆又被劈头盖脸盖一顶名为“撒娇”的帽子,实在是受够了。 想去屈臣氏买防晒霜被说细皮嫩肉,晚饭后想喝益生菌助消化就是娇气,买遮阳帽就是娇滴滴……后来纪哆眼尖,在凌善的物品清单里发现两顶遮阳帽,一顶帽檐大一顶帽檐小,才算勉强堵住了章尧疯狂的叨逼叨。 刚下飞机那两天还能住星级宾馆,开间双床房,祸害小酒吧。吃当地特色的羊肉面,两个人都是能吃的,大海碗要另外加份面,羊肉都能堆得冒尖。没过两天食住行都越来越差,纪哆有心里准备,但没物品准备,毕竟不是谁都能享受到凌善无微不至的照顾。 纪哆被章尧按到椅子上后,琢磨还差什么装备,正好中午,阳光透过窗帘打在他身上,半身光斑,又到了给陈姜生打电话的时间。 小餐馆要自己动手,章尧从后厨拎了壶热水回来涮筷子,看他又在打电话,呼噜一把出发前新染的黄毛:“你们还真能腻歪!” 纪哆白了他一眼,陈姜生当然听不见,还说:“你在吃饭吗?吃的什么?” 满桌白菜粉条以及面粉捏的丸子,素得让人想唱“菜里没有一滴油”,中间一个小铁锅正咕噜冒泡,煮的是好像是腊排骨?虽然只见骨不见肉,这种地方有钱也没处花。 纪哆仿佛能看见一盘盘肥牛肥羊向他招手,咽了口唾沫,淡淡道:“吃火锅。” 陈姜生纳闷怎么吃饭也要糊弄他,铁定有猫腻,便说:“我开视频看看。” 纪哆只能让他看这一桌菜食。 陈姜生:“……” 章尧正埋头吸溜粉条:“你这下毒呢?” 纪哆用蓝牙耳机聊天,又举着手机随随便便在桌上划了一圈,非常像下毒了。而陈姜生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并试图恶心人:“这大白菜洗了吗?丸子的颜色怎么那么红,是苏丹红染的吧!还是回家吧,否则我做牛肉都没人吃了。” 陈姜生的每通电话都在含蓄表示要么让他半道入伙要么你赶紧回家,纪哆不吃这套,干脆说:“你再不珍惜老子给你打电话的机会,等我到了无人区,那里没信号就没得打了!再说连这点都忍受不了,你以后也别想跟我一起出门!” 纪哆挂断电话赌气似的吃菜。 章尧不无羡慕,酸溜溜地说:“你们小两口关系还挺好,天天没玩没了地黏糊,谈多久了?” 纪哆也自豪:“三四年了吧。” “哇哦!”章尧夸张似的嚎了声,两颗如黑豆的眼珠子瞬间雪亮,“我要是能找到老婆,别说三四年了,我能腻歪个三四十年!到时候你们就嫉妒吧,哼哼。” 纪哆暗叫不妙,太阳穴突突地跳,天人挣扎一番后,小声、试探性地发问:“你觉得凌善怎么样?” 章尧立即爽朗地说:“好啊!这年头认真细心的小伙子不多了,工作室从我开始不知中哪门子邪全他妈的都马大哈!他也是想当画手吧,所以才介绍给我?可以啊,小哆你真够哥们!哥记住你了!”他夸得眉飞色舞,激动之余还煞有介事地拍拍纪哆的肩膀,表示对哥们以及哥们介绍的人才十二万分满意。 纪哆:“……” 凌善这殷勤算是喂了高原砂砾,彻底白献了。 这是能乘车的最后一站,虽然是四面透风的破面包车。吃完午饭后,章尧打了个电话,来了辆马车。 马是瘦骨嶙峋的老矮马,像只幽幽的马魂,纪哆乍一见,吓了一跳。他以前骑过马,还跟纪闲云去赛马,不过他选的那匹输得落花流水。 牵马车的中年人在当地生活了几十年,但还能是看出外地人在他乡的格格不入。章尧之前跟他联系过,一见面就亲切地喊:“张哥!张哥,这是我好哥们,是个摄影师!小哆,他就是向导了!” 张哥瘦瘦小小,黑得像块碳,浑身上下就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听了这话后连忙把破烂的老烟杆子往裤腰带里一塞,抓住纪哆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话笨拙地说:“原来是摄影师!来俺们这的摄影师可多了,包重不重啊,快放车上!来来来,小心放,别摔着了!你们的相机比金子还值钱!”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纪哆感觉他的手被刀背狠狠刮下层皮,没等他咂摸出什么来,张哥又热情似火地要帮他拎登山包。 马车一颠一颠缓缓向前,马蹄声哒哒地响,伴随着咯吱咯吱快散架的木车声一起一伏,留下一串弯弯曲曲的车辙印,纪哆翻出宽沿帽子戴上,问:“唉咱们要去哪来着?” “偏仁措!”张哥高声唱道,冷不丁甩了一鞭子,啪——,“湖干是干了,但漂亮着呢!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鱼化石!你们都是为了偏仁措来的!” 联系不上哆哥了,每次都是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者说,哆哥是故意拉黑他。 纪哆刚出国那阵子,疯狂地发邮件,开始还有理智,后来都是语无伦次的文字。陈姜生被后脑勺的伤口和脑震荡折磨得昏天黑地,统统视若无睹。而现如今,陈姜生看着石沉大海的消息,可算能感同身受。 这些日子纪哆别扭极了,像只准备飞去温暖之地过冬的候鸟。世间鸟类栖息地星罗棋布,年复年迁徙的候鸟千千万万,繁星以光年为长度单位,研究星星的科学家一代又一代,而哆哥只有一个,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陈姜生不会坐视不理,纪哆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坐上了宇宙飞船,他也能追过去乖乖认错。 既然联系不上纪哆,陈姜生准备从章尧那旁敲侧击。不过他和章尧只是打过一场篮球赛吃过一顿饭的关系,还真没别的交情。 贺远寒有,他有点头之交也认真交往的习惯,珍惜任何一个机会。 不过章尧的电话也是关机,这就没道理了,陈姜生又联系忙得脚不沾地的顾凌。 “你就是惹他生气了!我告诉你,我们小哆轻易不发脾气,发起脾气你可就要倒霉了!”顾凌对这个师弟媳妇印象极度不好,还洋洋得意,没多久他就臊眉耷眼的,“我打也是关机!你到底怎么惹你媳妇了!你现在马上去跪搓衣板然后自拍一张发过去,美颜滤镜都别用,否则显得你歉意不够!” 他嚷嚷他的,陈姜生想纪哆说服章尧一起关机的可能性多大? 可能性为零。 没谁像陈姜生那样慌张,就算是章尧父母都觉得这俩孩子肯定是玩嗨了。章尧有多次采风经验,画得上头时别说不看手机了,饭都不吃。可不管章尧是不是上头,陈姜生现在可以百分百肯定纪哆生气了,他得哄。 凌善在认真上课,对陈姜生这个吓唬他的人也没几分好印象,随便敷衍几句,毕竟如果不是他,自己一定已经和学长分好1和0恩恩爱爱了。 陈姜生风风火火冲进教室把他提溜出来,同学还以为凌善要挨揍:“你干什么!放开他!” 凌善眼见如此,决定都招了,赶紧解释:“没事,他是我哥!” 陈姜生把凌善提溜到墙角,凌善一看他的如深渊的双眸,登时一个激灵夹紧尾巴:“他们去了那曲!从拉萨下了飞机之后直接坐大巴,不过我选了好多民宿,好玩的地方我都找出来了,列了好几条线,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支线乘支线,有九九八十一种选择,两人有钱时间又充裕,随便怎么玩。凌善心虚地瞅陈姜生,“那么大的地方,大海捞针啊。” 陈姜生剑眉一皱,眉心更是拧出了核桃纹,沉声道:“不是拉萨,纪哆买火车票和机票我都收到了消息,他们去的根本不是你说的地方!” “什么!” 陈姜生没好气道:“你是不是缠章尧缠得太紧了?惹人烦了?你之前缠纪哆就是这样!他都烦死你了!” 凌善叉腰,据理力争:“你胡说!学长才不烦我!学长最喜欢我给他的糖炒栗子了!” 为了证明他和章尧之间恰如其分的追求关系,凌善还带陈姜生去了工作室,找同事证明。 章尧的这个工作室位于写字楼顶层,几个画手都有单独的办公室,极具个人风格。半路上凌善还顺便买了新鲜出炉的小饼干,他的确很受欢迎,一进门就收到一哄而上的欢迎,连闷头作画的画手都出来打招呼吃饼干。 凌善忍不住得意,下巴高高一昂:“看吧,要不是有我带你来,你铁定被认为是敌人派来的间谍。” 陈姜生一张俊脸僵硬如铁,不屑一顾:“……这种事有什么好显摆的!” 凌善哼哼,红彤彤的耳朵微微一动:“这你就不懂了吧,搞定一个男人先搞定他身边的人!” “……”陈姜生憋了足足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搞定他的胃呢?” 凌善打量他两眼,心道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个会下厨的,眼见陈姜生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赶紧夹紧尾巴识时务道:“也成吧。” 章尧的房间窗明几净,他走后就门窗大开地通风,偌大的办工桌上电脑数字版、手办、纸质文件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 “这都是我收拾的!”凌善拿起桌上巴掌大的上翻本翻了翻,熟悉的字印入眼帘,语气刹那失望至极,“他没带啊,我亲手写的呢。” 上翻本里他刻意留下许多表示暧昧和喜欢的小细节,有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花体字,有的是用一颗心代替的圆圈,连标点符号都在表达他的柔情似水。 显示屏后的留言板用七彩大头钉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和简笔画,陈姜生眼神如鹰隼,头脑敏锐,一眼扫过,旋即伸出食指点了点一张草绿色的便利贴,“这是什么地方?” 便利贴的颜色让人耳目一新,上面只有三个力透纸背的黑体字,字下更是被划了无数道横线。 “是偏仁措吧?”路过门口的同事探头进来,满嘴饼干,有点含糊,“老大一直念叨要去的地方啊!他这次好像就是去那采风了吧!” “这是啥地方,没听说过啊。”凌善喃喃地,同时拿出手机百度一下。 陈家有顶尖的秘书团,陈姜生拍了张照发过去,要求立刻查清。 作者有话要说: 偏仁措:偏仁,音同骗人。 章尧大沙雕,鉴定完毕。感谢在2020-05-05 14:03:08~2020-05-07 10:4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渔溪溪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救援 热烘烘的小饼干被瓜分殆尽,纸盒子里散发阵阵烘烤后的黄油与杏仁香。 “陈、陈哥?你没事吧?”凌善缩头缩脑,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门口,恨不得麻溜地滚出去。 陈姜生坐在椅子上,手肘状似惬意地搭在桌上十指交叉,是个标准思考的姿势。然而西装下背部肌肉却紧紧绷着,修长的手指相互较劲,准备硬生生绞断对方。 凌善怕得快窒息了,才听他近乎轻声说:“我没事。” 凌善垂着眼皮“哦”了声,忽的又听他平静地问:“你跟章尧关系好,能不能查到他买火车票机票的信息。” “能吧,他们财务妹子经常买票定酒店,说不定这次也是她买的,我这就去问问。”凌善瞬间有了大事不好的猜想,又怕自己吓自己,匆匆飞奔出去找财务去了。 秘书处几个面面俱到的秘书用了所有的办法,迅速查出“偏仁措”只存在于贴吧和小型论坛上,最初是个热爱徒步的驴友发的帖子,图文结合声色俱茂,真实的访问量和留言都寥寥无几,因为一些顶帖的留言都源于同一IP或是国外,很有可能用了代理。 而地图上并没有收录偏仁措,甚至任何文化与语言都没有关于偏仁措的传说。 有个秘书上学时也是爱玩的,觉得其中一张照片有点熟悉,拿去向一位经验丰富的徒步向导请教,结果是一个处不温不火的戈壁滩,知道的人不多。 所有照片都拿去让专业人士判断,技术部查发帖回帖信息。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的公司里小小地热闹了一阵,不过小陈总从不做出格的事,众人都当要事办。 贺远寒当然知道他们一本一眼的小陈总公车私用,又担心小陈总不管不顾跑到那个叫偏仁措的地方,他去抱老婆暖被窝,自己能加班加到猝死。可这事态愈发诡异,秘书处和陈姜生的联系之间通常由贺远寒做中转站,毕竟是亲亲密密的助理。 秘书们越查越事关重大,第六感告诉他们保命要紧,先一步知会贺远寒。 贺远寒惊出一身冷汗,闪身进了陈姜生的办公室,头顶洒下满室光亮,他挂上耳机打电话:“姜生,他们的意思是——这个地方是伪造的,是一个饵,而且——” “你直接说吧,我承受得住。”陈姜生的声音让透着筋疲力尽的无力,仿佛一位刚打了败仗的将军,无能为力地望向身后丢兵卸甲的战士。 这让贺远寒心跳剧烈仿佛要逃离胸腔,迅速挂上一身冷汗,没谁比他更能了解陈姜生对纪哆的感情,平心而论,换成他此刻恐怕连理智都不剩下,已经歇斯底里了。 贺远寒低下头,看着手机上秘书发来的文字总结,对准耳机,深吸一口气,道:“帖子下有些询问细节的留言,那些人大都是摄影爱好者或是采风画手,不少都在公安的失踪人员名单上,最早的是大前年三月份,到今年为止,留言中失踪人数已有二十三人,都是据说去某个地方,然后再无消息……” “这可能是一个有针对性、全国撒网的新型骗术。”贺远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灯光晃得眼前仿佛出现幻觉,喉咙火辣辣的疼,“你说过纪哆买票用的是你的账号,那他去的地方,你跟我说一下,我看看是不是……” 从仅存的信息来看,这个东拼西凑的偏仁措在荒凉的戈壁滩或是沙漠里,那些失踪的人缺水少粮,只能在千篇一律的荒凉中崩溃地前行…… 强大的意志力和健硕体魄都抵不过环境严苛,也终将□□渴与饥饿击溃,血肉奉献给秃鹰,残存的渣滓属于蝼蚁,尘归尘土归土,只有白森森的尸骨会伴随砂土天荒地老。 这一晚在容城等候的朋友注定无法安眠,这个骗术幼稚而荒唐,旁观者嗤之以鼻,而为了描述中的风景以及爬山涉水难寻的观星环境,亦然有无数傻瓜甘之如饴。 陈姜生坐在车里,静静看着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心却偷偷疾驰于千万里之外。 其实纪哆和章尧并没有忧心忡忡的人们想象中那么惨烈,至少……他们还有内裤! 没有信号的日子过了两天,向导另外叫了几个人同行,纪哆就开始怀疑,但章尧以“入乡随俗!尊重人家丰富多彩的乡土文化!”为由强行压制住他的好奇心,结果就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被打劫得只剩下内裤。 对方很轻车熟路的样子,小心翻出纪哆包里的相机,张哥双眼放光说:“就是这个!值钱!” 这是陈姜生送给纪哆的最新款相机,官方定价二十三万。纪哆和章尧几乎被扒光了,除了相机,最值钱的也就只剩下手表和银行卡。 但还是有人不满意,“妈了个逼的连个金项链都没有!这两个穷酸!” 纪哆立马高举双手,报出银行卡密码:“你们随便取!里面有一百二十万!” 然而这群人不傻,张哥用衣服裹紧相机,冷笑道:“你当我们傻吗!取钱被警察抓住!” 章尧怕他挨揍,赶忙把他护在身后,觍着脸央求:“各位大哥行行好,别听他的!他太小了啥都不懂!” 纪哆心道你坏我好事!十分想一巴掌拍死他,一边躲着,一边缩头缩脑怂怂地说:“我没人管的!真的!我爸是植物人,我妈刚去世,所以才过来散心!根本没人会管我,你们放心,一百二十万呢!随便取,没人会调查我的!” 这群人把纪哆和章尧背对背绑起来,他们走后,俩人磨了半天绳子,等终于磨断天还是黑透了。 城市的光污染也抵达不了地方,没有星月跨越光年的亮度,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戈壁滩昼夜温差没想象中的大,冻不死人,但两个也冻出一身鸡皮疙瘩,慌忙套上被刀子割破的外套,光着双腿,四面透风。 他们只剩下这些了。 “走吧。”纪哆天生方向感极好,仿佛人型指北针加卫星地图,那群人走时他就牢牢锁死了方向,磨绳子磨到天昏地暗,他也没放弃这一线希望。 就好像漫天星辰总有一颗在为你发光。 章尧出门打酱油转个弯的功夫都能迷路,大高个苦着一张脸,悔得肠青肚烂,胆子早没影了,一把抓住纪哆纤细的胳膊,都是骨头,十分担心一不留神给嘎嘣脆,然而放手没过一会儿,又被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吓掉半条命。 他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哎妈我可害死你了,你别一句话不说……小哆?纪哆?哆哥?跟我说句话吧,我错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错……咱们不会死在这里吧呜呜呜,我不想死我爸我妈……” 错乱的神经终于啪嗒一声搭对了,他适可而止地闭嘴,生怕人型指北针恼怒之下把他撂下不管不顾。 章尧再笨都懂得这个时候要团结,内讧只会加剧死亡。 然而一直闷声不吭的纪哆终于说话了,他身上肌肤雪白,仿佛披着一层极不真实的光,声音坚定有力,甚至还冷静自如地分析:“留着点力气走路,我体力不如你,走不动了你得背我。” “好的!哥!没问题!哥!” 无头无脑走了半夜后,章尧终于明白崩溃地蹲下来:“艹他妈的,这是料准我们走不出去啊!” 纪哆裹紧外套,脚掌心疼到麻木,他抱着脚坐下来,却只能面无表情地说:“只要他们去取钱,我们就有得救。” 章尧表示怀疑,这群人精明娴熟,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但他不敢说,丧气的话都憋在心底,留着力气加油。 “我们休息吧,等天亮了再走。” 纪哆用石头摆了个箭头,和章尧肩靠肩坐着。章尧坐了半天,以为他睡着了,才敢说:“对不起,要不是我大意又骗了你,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发现。” 纪哆窸窸窣窣,摸着黑给了他一个软绵绵的爆栗:“睡觉!” 没人再说话。 其实我很笨,纪哆想。章尧撒谎时会习惯性地眨眼,他看见不戳破也跟着中计,而章尧不过是怀着美好的初衷,追寻如梦如幻的风景而已。 他这段日子始终不正常,也始终被人容忍。 纪哆为葬礼定酒店,可哪都人满为患,结果第二天他最想订的那家就打来电话说开放预订,时间任君选。他出门前才想起来没有合适的衣服,陈姜生立刻拎出一件剪裁良好的西装。 他心里始终不愿承认,陈姜生根本不是那个被人欺负也一声不吭的怂包。 不是陈姜生需要他,是他无法割舍陈姜生。 陈姜生强大自省,仿佛翱翔苍穹的巨型风筝,而他手里只有细若游丝的一根白线,割破了掌心血管筋脉。他不能被控制,他也不想放手。 纪哆和章尧互相点着头挨到鱼肚白,满血复活继续前进。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第二天而已,时间和徒劳的行走会一点点抹杀毅力,在体力耗尽之前,他们的精神会先一步脆弱到濒临崩溃,击垮他们只需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上苍的磨难数以万计,有人不堪一击,有人磨去层皮。那是第三天,看日头应该也是午后,纪哆和章尧浑身仿佛着火,行走已经成了机械运动,他们用外套裹住头,极力维持头脑冷静。 远处阵阵轰隆,仿佛无数黑色野兽一同疾驰。 那是一个大型吉普车队,车轮扬起漫天沙尘,没等纪哆和章尧高声欢呼吸引注意力,车队就加速向他们驶来。 头车没停稳,副驾驶匆匆跳下来一个人朝两人拔腿狂奔,这下所有的车都没等停稳车上的人就一哄而下。 “纪哆!纪哆!” “就是他!快通知陈少人找到了!” 卫星电话接通,一个光年压缩成咫尺,距离不成问题,天涯海角都在可追随的范围内。 第68章 只爱你 七八辆装备精良的吉普围成一个圆圈,成功营救和毫发无损给众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喜悦,太过齐全与专业的装备愈发突显人员的散漫和不专业,分明就是用钱砸出来纨绔救援队。出来飙车才是主业,再顺便救救人什么的。 纪哆半躺在后座灌了一肚子水,随队医生过来给他处理脚底板的伤口。他伤的比章尧严重,两只脚裹上厚厚的白纱布,像两只白馒头。医生也唏嘘,章尧因为长期打篮球,脚底板形成一层厚厚的保护茧,竟然没伤到。 “年轻人身体基础好。”医生宽慰地笑笑,眼底带着丰收的愉悦,收好医疗箱,“好好睡个觉再吃点好的就没事了。” 纪哆抱着水壶回之一笑,捡回来一缕芳魂,同时耳朵尖微微竖起。 那个打头的年轻人棒球帽墨镜防风口罩遮挡得十分严实,正痞兮兮又意气风发地一脚踩在后车轮上,对着卫星电话指点江山。 纪哆相信不是幻听,熟悉的声音经过电流和喇叭的生拉硬拽,早已变形,好听的男中音竟然仿佛剔骨的刀,难以入耳。但他知道,电话那头是陈姜生。 “……我告儿诉你,哥们我八百米开外就看见了!我那叫什么眼神!鹰眼?呵呵!鹰眼见了我都得甘拜下风喊爷爷!”年轻人扯着哑了的破锣嗓子,一拍大腿,“怎么样呐!人可是给你全须全尾找回来了!哥们够不够义气!够不够朋友!要聊几句不!——” 纪哆一个激灵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再含了口水润嗓子。 “——不?那行,成成成就这样说吧,我们回去了。”年轻人挂断电话。 纪哆喉咙一滑,温暖的水进入胃里,却不由自主地心尖一凛,胸口阵阵发闷, 年轻人仰头嚎了一嗓子:“回去了!回去了!都上车!” 天空灰白,云在一层层加厚,正在变天,众人带着喜悦的心情纷纷回到车上。 年轻人一看纪哆还在后座,摘下防风墨镜,露出一双戏谑的眼睛:“嗨哥们,我让人抱你去后面的车里坐,有女孩子的车,又香又干净!”他手上戴着半截手套,好奇地打量纪哆,灰头土脸遮掩不住细皮嫩肉,腮帮子青蛙似的一鼓一鼓的,他戳戳圆滚滚的馒头脚,嘿地笑了,“你这模样的,肯定都排着队让你枕大腿!我们抽烟,别回头呛着你。” 纪哆盯着他,摇摇头。 年轻人举手妥协:“背你,行了吧。” 这个人跟陈姜生关系非同一般,纪哆眼珠子一转,憋着气放大招,一叠声地:“我不!我就不!我偏不!” 年轻人吓得噔噔噔倒退三步,把一窝蜂来看热闹的人撵走,归队上车,车队如来时那般轰隆狂奔。 年轻人摘掉装备,露出一张晒成小麦色的脸,扒着车座说:“免贵姓米,大家都喊我大米哥。”他准备伸出手,一想起刚才纪哆的大招,又悻悻收回来。 “免贵姓纪。”纪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大家都喊我哆哥。” 大米感觉快被白牙闪瞎了,心头毛毛的,总觉得踩了天坑。 陈姜生发现大事不妙后,立即联系警察,顺带着把当地妖魔鬼怪扫荡一遍,肉眼可见地让当地治安至少前进了二十年。 那是一个深深掩藏在互联网下的诈骗团伙,主要针对籍籍无名的摄影爱好者,最受欢迎的就是单独或两三人成团,例如章尧听说有独一份的风景就不顾一切往上冲的马大哈。 现代年轻人带现金的不多,赃款主要来于相机、手表、首饰以及手机,一单最多有十来万也有几千块,听起来寥寥无几,但就当地生活水准而言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毕竟他们只需要玩玩电脑,值! 外地人一旦陷进荒凉的戈壁滩中,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必死无疑。这几年来上当受骗的人无一例外,都没能走出来。 对此,陈姜生只有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出差中的陈老实匆匆赶回,提供了最大的方便和金钱支持,动用了官方和民间能用的所有搜救团队。没有食物和水,黄金救援期只有三天。顾凌、凌善、贺远寒以及章尧父母都抛下手头工作飞过来,科大论坛中为俩人祈福的帖子一直置顶。 这几天的每分每秒,许多人都如在油锅里百般煎熬。 富二代大米哥酷爱机械,尤其是开车,和陈姜生在容城的卡丁车俱乐部相识,交往虽然浅尝辄止,但疯狂的喜欢某样东西和某个人这点让他们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 纪哆一听卡丁车,心念熏风吹拂似的动了动。 这段日子,大米哥正好集结了一群富二代在戈壁滩上飙车,乍闻此事,立马主动请缨,要求支援。众人只当他们是凑人头的,谁敢把他们当真,要不是队伍里真有专业人士,没人敢放他们进来,毕竟这也是一群哪一个出事了家里人都能闹得天翻地覆的主儿,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还真叫他们找到了。 一路无事回到那个见到张哥的镇子,纪哆没来得及下车,就被飞扑过来的顾凌抱了个满怀:“呜呜呜呜呜幸亏你没事!否则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啊!” 纪哆好吃好喝几天,队伍里的女生还拿胶原蛋白骗他说是饮料给他喝,愣是快进一般把气色补回来了,可见顾凌是真心实意的。 平安的消息早就传过来,激动也过去了。凌善慢了一步,对对食指讪讪地立在旁边,小眼神时不时瞅瞅章尧和他父母,羡慕又嫉妒。 “陈姜生呢?”纪哆始终没看见他的身影,也没收到任何消息,有点按捺不住。 顾凌擦擦眼泪,纳闷:“刚才还在这呢,怎么这会就不见了。” 凌善也环顾左右:“是唉,刚才还在呢,和我们一起出来的,怎么不见了。” 纪哆了然于心并不声张,反倒是安慰他俩。 小镇太破旧,无法容纳那么多人,一行人又连夜开车到附近的三线小城,过了午夜才算安顿。 顾凌找了轮椅推着纪哆进了宾馆的房间,“怎么是大床房啊?”别人递的房卡给他,他就想当然的以为是双床房,方便照顾。 纪哆双臂熟练地在床上一撑,挪到床上,划圆抚摸圆滚滚的肚皮,吃饱喝足心里美,还催促顾凌接水给他擦脸。 顾凌任劳任怨把小师弟伺候舒服了,开始瞎琢磨自己睡觉不老实,别踢着俩蹄子:“要不我打地铺吧。” 靠着墙角打游戏的凌善终于忍不住了,吐吐舌头,拉着顾凌出去:“走走走,顾教授,咱们去吃烧烤,你不爱吃辣吗?我打听了这里烧烤都辣。” 纪哆笑着关上床头灯,卷卷被子,却睁大杏眼,炯炯有神。 他左等右等,房间里鸦雀无声,三线小城的所谓五星级酒店配置一般,室内香薰浓郁刺鼻。他委屈地皱皱鼻子,又觉得不配委屈,简直太懦弱了。 门口脚传来步声,纪哆立马咬牙屏息,空荡荡的五脏六腑只剩下心跳声,咚咚咚—— 咔哒地关上门,厚实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熟悉而温暖气息越来越近,带着沐浴后残存的柑橘芬芳与剃须水的甘冽。 这一切在床边戛然而止,就在纪哆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他感觉陈姜生摸了摸他的脚,这种隔靴搔痒简直在点火,他只能抠紧被子拼命憋气。 等陈姜生吻了吻他的头顶,才意识到这人没有呼吸,一直在等他。他准备吃口甜的手鸡爪子似的抽搐,同时蹑手蹑脚决定哪来的回哪去。 纪哆爬起来啪的开灯,半躺在床上狠狠瞪过去,手里举着枕头,看样子是准备动手了。 陈姜生来前就打定主意不惯这臭毛病,双手插裤兜,微眯着眼瞧过去。他洗完澡还仔细收拾了一番,掩饰不住这几日的迅速消瘦。 紧急搜救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动用的关系网庞大繁杂到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在独自支撑。 四目交汇,读出彼此眼底的倔强。 这样的冷战可以持续到晨光熹微。 然而纪哆却忽的躺下来,背对着他蜷缩成虾米,闷声闷气:“你不要我了。” 那一瞬间,陈姜生好像看见蝴蝶扇了翅膀,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毯,又摸摸鼻子,直叹这下是彻底输了。 他和纪哆的战争里,他永远甘之如饴地败北。 陈姜生脱了鞋和衬衫躺上床,从背后搂住他,胸口与背脊紧紧相贴,开口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百炼钢化绕指柔都算不了什么:“没有不要你,别乱想。” 纪哆嗫嚅道:“其实……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事乱发脾气,无理取闹,还不听劝。” “你也知道。”陈姜生低声笑出来,伸长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撸他脑门上的碎发,“也就我能惯着你了,以后给你画个圈,圈里脾气随便发,一旦发出圈……嗯,就拿拴金桔那绳子把你拴床头。”再酱酱酿酿,翻过来酿酿又酱酱! 纪哆拱了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陈姜生身上的气味太好闻了,让他深深迷恋难以自拔。 “我……” “嗯?”陈姜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这几日他迅速憔悴,睡眠时间不足十小时,怕一睁开眼就是让他后悔终生的坏消息。 “我爸……我没妈了,只有你了,我怕你会不要我。”纪哆想了想,干脆全说了,“你太优秀了,你怎么那么好呢?我会抓不住你的。” 陈姜生没有说话,呼吸陷入睡眠前奏的安稳有序。以前是他亦步亦趋追随纪哆的脚步,现在天旋地转,轮到他被追逐。可他是臭不要脸的黏糊劲儿,纪哆的追逐又太要人命。 “可我爱你,只爱你。”陈姜生蹭着他软绵绵的发梢,顿了顿他又觉得表白力道不够,压低声音强调道,“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你是我茫然时候的家,是无家可归的温暖。” “我追了那么久,跨越千山万水,经过重重考验,是要爱你一辈子的。” 关键是陈姜生觉得纪哆要是不跟他好了,陈老实可能要拿这事念叨他一辈子。 黑夜里闪耀一滴泪水,这滴泪珠属于彼此,又一分为二深深嵌入心底。 困意如潮水,一夜安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两人肚子都咕咕直叫。 顾凌终于等不下去了,拽着凌善过来,见是陈姜生开门,唬得不轻:“你终于出现了!前两天都去哪了!” 凌善一瞧这样,趁他们不备,对纪哆暗戳戳地竖起两只大拇指,用口型道:“牛逼啊!” 第69章 飞回 大部队先行回了容城,上班的回去上班,上学的回去上学,章尧经历了男女混合双打后被拎回去继续花式吊打。 陈姜生动用的是陈老实的关系,是父辈的脸面,结果现在用完了,陈老实当起甩手掌柜让他自己去跟叔叔们打招呼。这就意味着他暂时还不能走,纪哆住进他的房间,也不用多花一分房钱,就是一金屋藏娇。 这里毕竟有别人的耳目,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小陈总房间里有朵娇花,晚上大保|健一条龙都不好意思叫他,怕娇花其实是朵霸王花。 想象十分美好,然而陈姜生每天早上出门时,纪哆掰脚丫子抹碘伏,晚上回来时他还在掰脚丫子,并以猫一般的灵活与柔韧愁眉苦脸地看脚底板。 这就有很有内味了。 脚底板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在结痂,不用再裹纱布,小肉芽生长的过程中奇痒难耐,然而每天被公主抱地上上下下,实在是有违纪哆作为一朵霸王花的原则。 陈姜生担心纪哆独自在屋里无聊,心心念念早点回来陪他解闷,结果回来就见到这幕。他一贯只管哆哥开不开心,干什么都鼓掌叫好,毕竟这双脚丫子他也没少玩过,于是委婉提议:“要不去看看整型美容科?” 纪哆正抱着脚弓腰坐着,一脸木讷:“我这张脸还要整?你瞎吗?” 陈姜生的眼神忍不住下瞄,然而纪哆因为坐姿的缘故,胸口和脚掌正好在一条水平线上。 纪哆气得发抖,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质问:“你嫌弃我没胸!?” 他扯开领子往胸前一瞄,遍布红印子,不忍直视。昨晚揉着亲着,他都踹人又卖乖讨饶了,还是不松手,结果现在就嫌弃他平胸了? 陈姜生:“……”感觉要罪大恶极,忙拽着他的脚腕摆出个正经坐姿,“我这不是担心留疤么,你浑身光溜溜的,万一留了疤以后看见就会想起这事,多难受,是不是。” 纪哆怀疑:“真的?” 陈姜生顺坡下:“当然,洗手吃饭吧。” 纪哆突然灵光一现:“你是嫌弃我一直抠脚吧!” 陈姜生冷不防被戳破,愣在原地,被纪哆用抠脚丫子的手抹了一脸。纪哆就这么抱着脚坐了一天,说香喷喷都算不夸张。 这也不怪纪哆,他都憋得要发霉了,整日杵在房间看云看天,哀怨得像林妹妹,偶然看见一只雀鸟都能欢呼半天。等陈姜生终于忙完,纪哆都快哭了。 其他人后一步走,纪哆顾忌陈姜生一双大长腿别委屈地曲着了,买了两张商务舱,一大早就把陈姜生叫起来:“快快快!回家啦!” 结果就是值机完还早了足足两小时,小型机场不像容城那样位于偏僻郊区,下了机场高架后还是很繁华的。纪哆就拉陈姜生去附近吃当地特色羊肉面,和他跟章尧下飞机后吃的第一顿一样,多加面多加羊肉,单看着堆得冒尖的羊肉就足够心满意足。 纪哆的好胃口让陈姜生汗颜,纪哆也是第一次把陈姜生那碗拉过来,一滴汤都没剩下。 商务舱候机室里没什么人,等上了飞机,商务舱除了他们,就是一对年轻时尚的男女,看样子是一对。纪哆还是坐轮椅,被陈姜生抱到座位上,所有人不约而同投来一连串可惜的目光。 好大一帅哥,竟然是瘸子。 纪哆盖着小毛毯抚摸圆滚滚的肚皮,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飞机在淡蓝色的天空中飞速滑过,隐约能看见云层在暗暗流动,纪哆和陈姜生头靠头一人一只耳机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陈姜生还把手伸到毛毯下一起揉肚皮,他掌心有层薄茧,纪哆的肚皮是软绵绵的,以前还苟延残喘的马甲线彻底成为历史。这样完美的组合让揉和被揉的人都心花怒放,像撸一头巨型短毛猫。 这个电影大一的时候两人就一块看过,两个相互看对眼的gay对美丽的玛莲娜啧啧称赞,又同时在雷纳多把弹簧床震得楼下父母崩溃时相视一笑,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懵懂时期那点自给自足的破事。 谈起隐瞒父母,陈姜生突然脸色一变,“对了哆哥,有件事我忘记说了。”他做事井井有条,要不是纪哆出事,也不可能忘,“就是有个律师找到家里。” 纪哆挑眉,有律师上门应该是大事,他却漫不经心的喝橙汁:“律师?谁要告我吗?” “告你的话,法院会下传票的。”陈姜生用大拇指摩挲纪小法盲的脑门,“这不是你那些日子总是瞒我这瞒我那,一点机会都找不到,我心急如焚,那个律师一上门就被打发回去,不过他留了张名片,好像在鞋柜上。等回家后休息几天——” “对不起。”纪哆表情十分认真,说完又抿嘴。 陈姜生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又在重复道歉,这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他有强大的财力人力物力,然而这份悔意会伴随纪哆一生,无法消除。 陈姜生虔诚地吻了吻他光洁的脑门,想说随你翻天覆地吧,有我给你收拾,毕竟纪哆与生俱来就是爱过分闹腾还出格的性格,否要当年也不会把他这个麻烦拉倒家里。陈姜生乐意纵着他的性格,但也是真的怕他再闹出这样命悬一线的事。 千言万语落在这一吻里。 几个小时的飞机坐得人快散架了,商务舱也没好到哪去。飞机还在滑行,陈姜生开机,叮叮叮涌入无数信息。 纪哆也开机,结果鸦雀无声,他不信邪,疯狂地戳着屏幕:“顾凌知道我今天回来啊!凌善也知道我的航班信息啊!都跑哪去了!还发朋友圈吃冰淇淋火锅!这个时候不来接机还有闲心发朋友圈!” 结果还是没人来接机给他一个惊喜。 陈姜生支支吾吾:“那个哆哥,有人来接我。” 纪哆忿忿不平地斜他一眼,“接就接了,怎么了?” 来接陈姜生的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从老板到员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国考察,他们的飞机好巧不巧地半个钟头前刚落地,听说此事,一致决定接机。 陈姜生不担心纪哆抛头露脸,他的哆哥英俊帅气,就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去吧。他担心的是别的事,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成吗?” 结果换来纪哆看傻逼似的眼神:“能别晴天霹雳吗?你好歹给我换个正式点的场合啊!” 陈姜生悻悻地摸摸鼻子:“那我说你是我的秘书?”虽然是要小老板抱来抱去的秘书。 纪哆倏地暧昧一笑:“嗯嗯!” 陈姜生:“?” “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嘛!”纪哆大手一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头就说你把秘书干到坐轮椅!” 陈姜生:“……” 纪哆生龙活虎,回到容城没几天,他可以扶着墙一步三顿,想摆脱轮椅。 陈姜生看他脚底板的伤口都结了痂,但许多都是反复磨破伤口嵌入过砂砾,想必里面还没长实,好说歹说哄他又坐了几天,才肯答应。 纪哆享受难得假期,一天之内能有十个外卖小哥敲门,终于想起那个律师。律师留的名片在鞋柜上吃灰,纪哆怕被骗,跟他约在金融大厦的咖啡馆见面。 结果没谈几分钟,纪哆就觉得天降巨坑,急忙把陈姜生叫下来镇场子。 律师是美籍华人,任职于国外的律师事务所,是为了何女士的事特地回国,光庆幸纪哆得上天眷顾毫发无损,就够喝光一杯咖啡。 他是来宣读何女士遗产的。 纪哆万万没想到,他妈给他留了一笔巨款,明明公司都破产了。纪哆没来得及想太多,律师又给了他一个地址。 “这个是何女士名下唯一一处房产,也是她最后写入清单的一个地址。不过遗产继承需要一些手续要办,过户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纪哆开着破破烂烂的小车,和陈姜生一起去了那个地方,是郊外疗养院附近的一个小区。 房子有六十平,凑出简装版的两室一厅,主卧床头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次卧是一间书房,纪闲云昏迷前正在看《我的名字叫红》摆放在书桌上,用纪哆十二岁生日上被蛋糕糊脸的照片做书签,钢笔刻着他的名字,蓝墨水剩下半瓶。 这是何莲给自己计划的结局,守候在纪闲云身边,老死相依。为此她必须赚更多的钱,不过天意弄人,她甚至没能看见纪闲云住进疗养院。 何莲留给纪哆的钱太多了,远超出他们家每年的收入,他不得不怀疑,又让陈姜生找人帮忙查探。果然严华父亲的案子铁证如山,有些事就这样,愈是板上钉钉愈是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对专业吃软饭、职业奇葩的父子,一个在看守所等待审判,一个走投无路也在期待希冀。 没有谁清白无辜,也没有谁罪孽深重,严华父子骗多少女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女人骗。 不过纪哆给严父找了个名声不错的律师,当然这是后话了。 还有的就是一天晚上,纪哆已经拿到稿费暗地里计划换车,他也和陈姜生找好了大房子准备过几天搬家。 小车刚停在楼下,陈姜生去后备箱拎东西,纪哆刚关上车门,被绿化丛里猛地蹿出的人影吓得不轻,差点爬上车顶。 那人哈着腰,语无伦次:“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我从小和我爸相依为命这些日子快跑断了腿,没想到居然是你愿意帮忙呜呜呜……我太谢谢你了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后备箱里常年放一根棒球棍,陈姜生拎着出来,那人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夹紧尾巴跑了。 “……”纪哆盯着在夜幕里越来越小的背影,“他还是严华吗?那个被你一巴掌拍墙上的那个严华?” 陈姜生反手握着棒球棍:“可能是上回拍傻了,下次见面再拍他一回就行了。” 第70章 后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名字叫红》是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作品 上一章好像忘记了,特此说明 另外,这应该是倒数第二章 。  陈姜生回来时,纪哆还在抠脚丫子——抹祛疤膏。 纪哆坚信男人的疤痕是军功章,哪怕在脚底板。但祛疤膏是凌善给他的,原本准备送给章尧。 章尧打篮球没拿过一枚奖章倒是收获了一身疤,凌善给他祛疤膏时,他先是一愣,继而叫来全工作室的人来围观,他脱了上衣一一细数,这个是鏖战XX市队那个是打野球结果遇见篮球流氓…… 凌善把网上能找到有关祛疤的功课都做了,登时心灰意冷转头送给学长,至少还能换张笑脸。 纪哆眉开眼笑地收下,小学弟的热情必须得到百分百效果,当天就开始祛疤大计。结果陈姜生比他还热衷,经常觉得纪哆抹得不够厚,磨磨唧唧地要他再抹一层。 陈姜生在那几天瘦下来的至今没补回来,不复从前,而纪哆好吃好喝两天就恢复圆润,愈发显得像只没心没肺白眼狼。 纪哆回忆在戈壁里的那几天,渐渐记不清细节,渐渐又记不得死里逃生,甚至连后怕都没有,仿佛只是一次千篇一律的露营结果遭遇瓢泼大雨。 吃过的苦头刻骨铭心,精神折磨不可能无影无踪,他可以没心没肺走出来,有人却被梦魇怔住了。 陈姜生有几次夜里惊醒,冷汗都能浸透床单。他偷偷摸摸换床单,难以入眠又怕弄出动静,还得压制住想亲亲摸摸的冲动,这些纪哆都知道。纪哆装睡的功夫练得愈发纯熟,能打几个没节奏的呼噜,电影节的评委听了都想让他提名影帝。 祛疤这事提上日程,纪哆没事还脱了鞋敷土豆片,专捡有机土豆买,同时决定一年后如果还有疤,就蒙着脸找医美做激光祛疤。 六月初,容城的夏季早早到来,潮湿闷热,疗养院终于联系了病历上的第二监护人,签署转院协议。 疗养院第一年的费用已经预付,一直在等病房,出得起昂贵费用的人家多如牛毛,一年的费用像天文数字。纪哆感慨,合着他才是穷酸本酸。 转院的前一晚,陈姜生回家时突然一惊,然后又觉得有了纪哆之后,人生就是在坐过山车,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是什么?” 客厅里乱七八糟摆了一堆叠好的没叠的纸盒,几大包散装的进口巧克力、太妃糖、棉花糖以及阿尔卑斯。 纪哆盘腿坐在地上,边看综艺边熟练地折纸盒,三下五除二,一栋纸做的小别墅就成型了,每种糖再各塞俩。他催促道:“愣着干啥,来帮忙啊。” “是准备发喜糖吗?”陈姜生心花怒放两秒,三代单传的手包都不香了,甩到沙发上,满怀欣慰地坐在他对面,笨手笨脚地帮忙,“这些有点少吧,这里只够发你学校的,是还有其它的在路上没到吗?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纪哆愣愣地眨着眼,“想什么呢,我爸的。” “……”陈姜生郁闷地收回自作多情,“星星叔叔?” 纪哆憋着笑:“嗯哼,顾凌他妈提醒我了,好像出院转院是有这么一个传统,送点糖嘛就像痊愈了,我下午跑去批发市场买的。” 顾凌父母养儿子靠育儿专家,做什么习惯找书,他们第一次养宠物,万万没想到金桔是谜一样的猫男子,全然不按套路出牌,只能三不五时地求助纪哆。一来二去,纪哆就跟他们混熟了。 对此陈姜生不奇怪,纪哆是长辈之友,陈老实就特别喜欢纪哆,开口闭口小哆这小哆那小哆什么时候来吃饭!他这个亲儿子都没存在感。 科大研究生任务不重,顾凌又不管学生,他手下的研究生没少延迟毕业,纪哆怀疑如果不是他比较自觉,可能不去学校他都不知道。 不过纪闲云转院这天,顾凌也提前到了,喜气洋洋,和纪哆一起抱着纸箱子满科室发喜糖,好像病人当真是痊愈出院。 胖护士长接下喜糖:“大好事!咱们这能出院的这一年来也就你家啦!”她看见任劳任怨收拾东西的陈姜生,两帅哥真是越看越般配,萌得一脸,腐女之魂熊熊燃烧,“就是舍不得你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每次都是一起来一起走!” 顾凌没想到这两人这么张扬,惊讶万分。 纪哆不好意思,红着脸跑了。 两个护工跟着纪闲云走,疗养院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可护工都是病人家属自己找才放心。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找的就行,这家护工中介就是得到认可的。纪哆之前警觉,怕护工对纪闲云不好,结果一直挑不出毛病。 等纪闲云在疗养院安顿好,纪哆和陈姜生还去房子里坐了坐。 遗产继承需要一断时间,这栋房子还在何莲名下,处处充满了这对夫妻貌离神合的恩爱细节,一应生活物品准备齐全。 在这个小区买房的人半数都是因为疗养院里的病人,有儿子昏迷不醒守候的母亲,有丈夫仅靠机器维持儿子只顾争夺遗产无依无靠的妻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全国各地的有钱人,小区房价水涨船高,六十平小房子的价格都顶郊区一栋水景别墅,基础建设越来越完善,还有座大型进口超市。 陈姜生推着车指挥纪哆拿这拿那,否则纪哆肯定拿一堆零食和速冻食物敷衍了事,推车很快就堆成小山。他们也不怕买多,以后肯定要经常来了。 “我知道他们用我的名义存钱,就是教育基金什么的。”纪哆貌似很熟练地挑水果,“是觉得不会被查到吧,她和我既然都决裂了,就没人会查到我这,当然这个账户也是够隐秘的,我都没听过还有这么家银行,至少省了一大笔遗产继承税。” “那个山竹多拿点。”陈姜生很轻松的说,“我倒是听说过,不过银行有标准,目标客户都得有来头。” 纪哆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差点捏爆山竹:“这钱不是黑钱吧!” 陈姜生说:“想什么呢,小声点。”旁边打价的员工露出疑惑的眼神,可能想举报立功,他赶紧一个闪身挡住,“能拿出手的钱肯定都洗白了,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纪哆想也是这个理,没道理他爸妈拼命赚钱,三个舅舅坐等吃香喝辣。他把快被他捏爆山竹放进塑料袋里,新鲜山竹整齐地铺在厚厚一层碎冰上,冷气也挡不住室外的炎热,他满手冷水,心思复杂。 几天后天气愈发炎热,纪哆怕热,单是下车到上楼的这段功夫都能流一身汗,他出来给顾凌这个不懂人情冷暖的教授买甜点哄学生。 这还是贺远寒提醒的,费用也是他先打到纪哆手机上。科大附近的外卖被他点了一遍,超出配送范围只能求人,贺远寒心里清楚这样侧面给顾凌攒人缘太麻烦,怕纪哆不情愿,千恩万谢,整个聊天记录里全是傲娇致谢的表情包。 [大佬的感谢你值得拥有] [膝盖拿去!不用谢] [托马斯360°全旋大膝盖] 纪哆知道他的心思,虽然很麻烦,但被表情包哄美了,表示完全ok,一边快速收图,一边先点了一份堂吃。 等外卖的时候,章尧的电话来了,商量一幅画的细节,纪哆趁机又问:“凌善那事,你给个准信吧。别告诉我你不懂不明白,看了那么久,你比谁都清楚!” 纪哆和陈姜生的事从不瞒着身边的人,顾凌和贺远寒也是。 章尧嘿嘿嘿地笑:“他就是追我嘛,我也没说什么不是?” “你也知道他在追你,你给个准信啊别让人家白忙一场!” “他追就是了,又不是你让他追的,他想追我,是我魅力大!追我的还少啊?真是见多不怪了,唉小哆我告诉你,上一个追我的男的是个伪娘,你知道不?就是那种……” 纪哆冷冷截断他的话,一语中的:“你是喜欢被人追呢,还是喜欢追你的人是小凌善?” 章尧无话可说,半晌一句“再见”彻底结束这段聊天。 “716号纪先生您的外卖好了——” 纪哆猛地跳起来,欢快地拎起一大包外卖。 年轻人帅气活泼,简单有型的白T恤配卡其色五分裤,双脚踩着一蓝一红小船似的AJ,是同凌善互穿的阴阳鞋,衬得一双小腿修长有力,一路走一路吸引目光。 周六商场的人多,连顶层价格昂贵的餐厅门口都排了长队,纪哆是真馋,又从雪糕店给自己买了个柠檬冰棒。回到家里陈姜生会管他吃零食,尤其是不准吃这些冷冻的,得抓紧良机,拉肚子被发现就怪到贺远寒头上。 他吃着吃着,忽的看见前面有对母女在海鲜餐馆门口看菜单,这家店人均两千。二八佳人真不是古人乱说的,年轻的女孩子好好打扮就没有丑的,一身连衣裙跟仙女似的。母亲烫着一头时髦的红卷发,带着沉甸甸的黄金项链和手镯。 说是母女,因为纪哆认识她们。 车祸后纪哆作为受害者家属,去过几次派出所,有次就是这对母女在大厅里抱头嚎啕大哭。一般而言这也算扰乱秩序了,执法人员也见识过各种人情冷暖,可这对母女也太会哭了,千疮百孔的家庭和当家男人被压弯的脊梁,旁观者无不动容。 接待纪哆的那位警察脸一黑,一声不吭,忙护着纪哆从侧门走。 他不说,纪哆也明白。 第71章 水果兄弟【完结】 纪哆把甜点送到学校,圆满完成了贺远寒的委托,又请了半天假,开车去了阳山墓园。今天是个宜扫墓的好日子,他在停车场绕了两圈才找到车位,天气预报明天会有雷阵雨,因而今天容城提前降温。 墓碑前还是纪哆上一次来时带的一束小雏菊,半风干了。他这次来得急,两手空空。不过好像除了自己,也没谁会来看她。 纪哆无法评价何莲,和纪闲云直接宠溺的爱不同,精明能干的女强人给他的永远是最好的生活环境和教育条件。何莲把身边的人都得罪得干干净净,可纪哆就是爱她,还感激她传给自己情种的基因。 崭新的墓碑上漂亮女人笑靥如花,可照片会在风吹雨打中憔悴泛黄,连深深镌刻的嶙峋字迹都会被磨平遗忘。 他摸出手机打电话。 陈姜生应该在开会,响了几声才接通,“哆哥?” 他的哆哥能打字绝不说话,当代年轻人被五花八门的社交网络惯出的臭毛病。 纪哆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豁出去了:“那个,我有事想拜托你办。” 陈姜生又惊又喜:“那么客气?” 纪哆蹲下来撸那束小花,“求人办事嘛,态度是要有的。” 等纪哆絮絮叨叨把自己的怀疑说了,花也秃了,他又跑下山买新花。花店刚上了新货,向日葵精神不错,他买了一大捧。 陈姜生没有片刻犹豫,答应道:“放心吧,都交给我。” 纪哆没那么要强之后,觉得当甩手掌柜也不错,好吃懒做好几天,等他突然萌生就这样被包养一辈子吧、让我堕落吧的奇怪念头,又马不停蹄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被谁耳提面命,爬起来重新扎进浩瀚如海的数据里。 跟顾凌就是这点不好,顾教授是出了名的放养学生,全靠自觉,在他手里没少出现延迟毕业甚至主动退学的。纪哆不请假不去学校,他也不来催。 陈姜生没插手前,司机虽然负百分百全责,有保险公司赔款,运输公司不想名声太难听少不了再为他争取些。他当然研究过刑法,知道自己也就是交通肇事罪,认罪态度良好还有贫困家庭环境都是减刑项。然而突然听说对方请了位很厉害的律师起诉他故意杀人,这一项在刑法里最高量刑是死刑,他终于坐不住,老实巴交的穷苦人开始慌了。 很多人都知道“黑钱”这个概念,也精通各种洗钱手段。司机没想到会有人查他的户头,更不会知道如果陈姜生想查,就是有一分钱来源不明也能追根溯源。 豁口一旦被打开,接下来就非常顺利。 怎么查的怎么运作的纪哆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陈姜生提出来搬家,又给他安排了专车和司机,纪哆甚至以为他给忘了。 纪哆毫不犹豫地答应,趁机把小车发配回原厂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再保养一番。 何莲从谁口袋里掏的钱,又是谁雇佣的司机,他隐约有过猜测。他的学校和家庭住址都放在明面上,陈姜生的顾虑他明白。 后来纪哆好奇,侧面跟贺远寒打听,结果贺远寒说他是工作上的私人助理,下了班陈姜生去应酬,他还得在公司加班,他最多能统计陈姜生今天跟几个帅小伙子说了几句话,不如直接问当事人。还撺掇纪哆趁那个的时候问,不说就夹,百试百灵。 这话题越聊越黄,纪哆也是才发现正儿八经的学长那么会玩。转头就截屏给了顾凌,速度比存表情包还快,半点不愧疚,同时替学长上了柱高香。 陈姜生其实对他知无不言,也不会放过任何能在他的哆哥面前展示自己雄性魅力的机会。 大概就是警方很快立案侦查,传唤拘留,容城治安是出了名的好,几年没出故意杀人和雇凶杀人这种耸人听闻的事,媒体都闻风而动,但被压得不敢报道,警察也捂得严实。 当然这时候开始念起亲情了,对方疯了似的找学校,学校安保加了至少三倍,查学生卡和工作证,又找到医院,才发现纪闲云早就转院。 有几次在学校门口等到纪哆出来,纪哆上了车,又开车狂追堵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也不提醒,默默甩了。 想雇个好点的律师,可没有律师敢接,后来他们可能是觉得求情没用,纪哆是铁了心,又换手机号发短信咒骂。 纪哆默默看了两天,陈姜生还有点提心吊胆,怕他心软,但纪哆冷笑着拔了卡。 房子是押一付三,一个月前才付过,纪哆以为肯定要不回来,结果房东没等他提,直接把剩下的租金退给他,说他还有两栋房子空着,今年租房市场不景气,空了几个月了,问纪哆有没有要租房的同学,先考虑他,价格好商量。 大多数东西都是房东提供的,纪哆没置办过什么,倒是陈姜生买了不少厨房专用装备。搬家也方便,纪哆叫了辆货拉拉,也不要陈姜生帮忙,一个下午就给搬完了,等他收拾好新家,甚至还有时间坐车接陈姜生下班。 商务车的挡板关上,就是一个私密空间,纪哆开车窗吹风,小区大门的档杆缓缓升起,他却猛地一拍车身,咣咣的,“停车!停车!我要去买水果!” 陈姜生纳闷,他爸上回来逛,快把家里塞满了,还意犹未尽地琢磨再买个双开门大冰箱。他一跟着下车就明白了。 这个小区是容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水果兄弟本事挺大,开着三轮汽车堂而皇之地停在大门口。弟弟坐在车屁股上看书,还记得纪哆,老远就跳下来开心地笑,指着纪哆对忙得手忙脚乱的哥哥喊:“哥哥!哥哥!” “叫啥呢!也不来帮忙!”哥哥把西瓜切成小块,摆在塑料盒子里,插了一圈牙签。他扭头一瞅纪哆和陈姜生,也晃了晃神,旋即爽朗一笑,耳朵上夹的烟都快掉了:“草!又是你们!”又忙护着满车西瓜,“不免费啊!” 上回以为再也不见,白搭了一盒凤梨。 结果缘分是个奇妙东西,千回百转,还是撞上了。 纪哆哈哈地笑,拍西瓜去了。 陈姜生看他的架势,大抵想把满车西瓜拍一遍。 哥哥掏出包软中华,纪哆兴奋得耳尖一动一动的,求生欲让他的余光一瞥陈姜生的黑脸,迅速夹紧尾巴乖乖听话:“不了!谢谢亲!我不抽烟!而且抽烟有害健康,我建议你以后少抽!” 陈姜生欣慰地摸摸他脑袋,回家时抱了两只纪哆拍得最满意的西瓜。 新房子是顶层复式洋房,极简的工业装修风格,其实每个细节都比顾凌那套还要奢华,纪哆终于说出心里话:“你买的吧!” “是我给你的家。”陈姜生亲亲他的额头,“其实是你给我的家,我们的家。” 他俩站在家门口,逆着光,在墙上印出一对般配的影子。 门锁打开,轻车熟路,纪哆愣在玄关,想起他第一次过来。陈姜生给了他地址,他坐着搬家的面包车,带上两个人的全部。 然而这栋房子他从未见过,却一点也不陌生,仿佛能看见陈姜生偷偷摸摸看房时的全部剪影。 这个家的硬装和软装都是全新的,风格隐约有点像大一同居时的那栋。 说来也遗憾,大一时的那栋房子是租的,等陈姜生回心转意再去找这栋房子,房东已经推倒重装自己住了。那些流逝的细节,只能存在梦里。然而梦里,眼中只剩下对方。 那一年秋,陈姜生第一次独自尝试这个世界,伤痕累累。 那一年秋,纪哆收留他、保护他,并习以为常。 现如今的夏,他们相互陪伴,并许诺对方,这一份来之不易的陪伴,以一辈子为限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这是最后一章,后面还会有短短的番外,介绍下哆哥的事业线以及后续,毕竟我们哆哥是养得起小陈总的男人。 再放个预收《满级学神的人设崩了》求收藏,存稿中,随时可能开。 天才教授尤淘,高冷禁欲,直到穿进一本耽美甜宠文里,成为一巨帅、有钱、贼能作的炮灰学渣,开心坏了,觉得这才是自己。 书中他为男主的白月光买表、买车、买房,同时拿钱狂打男主及其身边人的脸,牛逼轰轰吊炸天,就是不知为何存在时长只有一句话。 刚穿来的尤淘,正在砰砰咂响男主宿舍门,同时看见男主室友阵容,个个红破天计: 大佬一号:嗓音空灵火遍全球的传奇歌手,唱片销量百亿; 大佬二号:被MBA退学百年罕见的商业鬼才,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不插手的生意; 大佬三号:被逼继承家业人气爆棚的小鲜肉,这个比较弱,但架不住人家爸爸是红遍海内外的影帝; 尤淘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离下线只有一句话的距离。 就是男主程闻声看起来很高冷、很学渣、还很穷,但比较正常,“什么事?” 尤淘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同学补习需要吗,一对一,包教包会,包会包过。 直到后来,程闻声,程家少爷,一秒千万上下的继承人,当着尤淘的面把白月光关在门外,阴森森地说: “不上了?可以,还记得你欠我几节课吗?” “给你打八折,还不起?呵。” 第72章 番外一 纪哆去哪里念博,这个问题被贺远寒随口一问,陈姜生立马不能好了。 贺远寒只要下厨做便当,就会顺便给陈姜生带一份当午饭,两个人在办公室吃。他们公司食堂的水准在金融圈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公司给补贴,价格快接近免费了。但天天吃,谁都受不了。 贺父贺母又经常给儿子寄家里新宰的牛羊肉和菜园子里的蔬菜,贺远寒忙起来能凑合出三餐就算可以了,只能带上陈姜生跟他一起消耗。 “我不知道。”陈姜生很有耐心地一点点挑出蒜,“现在就够忙的了,再念个博不得忙死。” 陈老实温水养青蛙,等陈姜生反应过来,他已经接手了全公司的活。陈姜生想还给他点,结果收到的都是:老陈总下井了、老陈总去基层了。陈姜生以为他已经够忙的了,但纪哆比他更忙,如果不是还有个家,家里搁着自己这么个香喷喷的诱饵,他毫不犹豫地怀疑纪哆可能会在实验室吃住。 “蒜都给我,那么好吃的东西。”贺远寒眼巴巴的把大蒜都接过来,“不是忙不忙的问题,就是小哆想念个书还抽不出时间?他不是常说他要成为比他爸还牛掰的男人吗?科大没博士点吧,他要出国吗?小凌也是在国外念的博士。” 纪哆一辈子都在追随纪闲云的脚步,无论是念书还是编书,都有纪闲云的影子。 好像最近里昂掐着点找纪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时差摆在那,里昂也不是能疼人的主,没少凌晨三四点找纪哆,能让里昂也那么上心的,就是给导师拉人头了。 陈姜生顿了顿:“我再问问他吧,他今晚应该能回来。” 顾凌带纪哆去帝都开研讨会,本来是昨天回来,结果突然有事又推迟了一天。他提前准备了一盒粉嫩水灵的“纪喵喵”,今早出门就有点蔫,等晚上再看估计会惨不忍睹…… 送去做干花吧,陈姜生悲催地想,家里水灵的有纪哆一个就够了。 之前纪哆住在顾凌家的时候,纪喵喵和顾熊熊快堆成山,陈姜生以为鲜花就是趁绽放时看几眼,没想到顾凌把它们送去做了干花,又送回来给他们做新家的见面礼。 纪哆都不知道还能这么操作,直夸顾教授少女心。 正想着,纪哆的消息就来了:“五点到,直接回家。吃啥?早点回来啊。” 陈姜生嘴角不由自主地一弯:“你想吃什么。” 纪哆的消息回得很快,显然是等他这句话好报菜单:“蚝油生菜,油焖虾,路上再顺便买点熟食。” 贺远寒挑眉:“小哆?” “嗯。”陈姜生三两口扒完饭,催促道,“早点干活早点回家!” 陈姜生一下午开启加速器,能干的干,能推的推,和买菜回来的纪哆几乎是前后脚到家。 玄关的鞋东一只西一只乱七八糟,鞋跟都被踩塌了,还搁着一个大箱子,箱子拉杆上靠着用旧的帆布书包,陈姜生快没处下脚,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心尖猛地一烫。 木地板锃亮如新,纪哆光着脚跑过来,手里还举着颗油汪汪的大生菜,问:“小陈总你包呢?” 陈姜生一愣,苦笑道:“忘车上了。” “哈哈哈——”纪哆笑完,欢快地洗菜去了。 陈姜生下厨,但餐前的准备和餐后的收拾都被纪哆大包大揽,别看就点了两菜,虾生龙活虎的,都快从洗水池里爬出来了,这道得论盆算。 纪哆边捉虾边洗生菜,半身水渍,手忙脚乱地指挥:“对了!还买了寿司,拿过来!” “哪?” “衣服那吧,我脱衣服时顺手给放下的。” 茶几上有件夹克,陈姜生拎起来,果然看见一盒寿司。他拎外套时拎倒了,兜又浅,掉了一地名片,全是XX大学教授之类的。 顾凌走哪儿把纪哆带到哪儿,就是为了长脸。牵着纪哆遛一圈,狗都能吸引一打! 那么多名片,全放兜里,肯定方便随时拿出来看。 说不定还拿小本本做了功课。 陈姜生悲催了,还得把名片原封不动地塞回去,假装不知道他的哆哥在密谋滚蛋。 纪哆一手按刀背一手握刀柄,十分熟练地切蒜泥,肩膀酸了就歇歇,捏寿司吃。 陈姜生系着小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前油爆大虾:“少吃点,待会吃不下饭了。” 超市里买的寿司就是一大团米饭上搭一片薄薄的三文鱼或北极贝,纪哆都吃完一整盒了,悻悻地:“哦。” 陈姜生怕他就是嘴上说说,时不时瞅一眼,结果纪哆真的很听话,一直挨到吃饭还叫唤“饿死了”。事出反常必妖异,对象是酷爱阴奉阳违的纪哆,妖异之兆更得加倍。 吃完饭又吃完甜点,一起去二楼的书房工作。书房是两个房间打通,大得能跑马,纪哆虽然没说过,但陈姜生还是看得出来他写文章时喜欢来点调调,单是书房装修费就占了整栋费用的一半。所有的纪喵喵也都在这里,这堆永生花给房间镀上一层粉色滤镜。 陈姜生特地嘱咐设计师,书房要双人的,这样他抬头就能看见纪哆,纪哆盯屏幕久了就看他歇眼,这样还跟之前的家里一样。本来就是各自忙成狗,聚少离多,也有效促进感情。 这样挺好的,反正纪哆从不无理地捣乱。然而纪哆才坐下又猛地跳起,跑出去再回来时,一手攥着那堆名片,另一只手里赫然拿着个笔记本。 陈姜生:“!” 钢笔都吓掉了。 纪哆:“?” “咋?见鬼了?”纪哆疑惑不解地往懒人沙发上一靠,又摸出胶水,把名片挨个贴在笔记本上,拿起手机戳戳,从第一张开始做笔记。 竟然那么上心,不愧是事关终生。 他果然想滚蛋。 陈姜生默默捡起钢笔,意外这笔还挺耐摔,没漏一滴墨。刚写了个字,又想着滚什么啊,又不是颗蛋。 纪哆认认真真做笔记,忽的被旁边散发热量的人吓了一跳,旋即想起什么,脸一红就要藏起小本本! 陈姜生比他快,伸手夺过来,爬起来就跑。 “还给我!卧槽你别看!你敢看一个试试!”纪哆跳脚,陈姜生铁了心要知道纪哆是青睐哪一位名门教授。 纪哆死活抢不到手,就跳到他背上,嗓音都拔高了,简直像活见鬼:“别看啊啊啊啊——” 陈姜生翻开本子,第一页是一位姓林的教授,知名学府,结果纪哆用潦草的字体写了一行字:“呆逼,以为别人都傻逼,就会恭维人给人戴高帽,怎么夸人怎么来完全不过大脑。” 翻一页,描述王教授:“跟你一样憨!!!” 再翻一页,“千万别跟他说话,专业八卦,比狗仔队还会编。” 陈姜生:“……” 纪哆把脸埋起来,没脸见人了。 陈姜生哗啦哗啦翻完整本,连为人憨厚老实,都能被纪哆用贬义词踩两脚,可见是没一个瞧上的。他心里早就哈哈哈,还要正色批评:“这是什么!教授也是你能随便评价的?你看看你,整本有一句好话吗?人家怎么惹你了?” “这不是顾凌老被人骗吗。”纪哆小声辩解,“他是我师哥又是我导师,我帮他嘛。” 陈姜生还给他,不放心地叮嘱:“收好别被人看见,小心告你诽谤。” 纪哆做坏事被捉了个正着,心里把顾凌翻来覆去骂了三遍。 他正准备骂第四遍,倏地听陈姜生轻声问道:“就没有看上的?” “看……看上啥?”纪哆叫苦连天,心道这是怀疑我给他戴绿帽?未来总裁钻石王老五跟教授比?九个字跟两个字,脑袋被驴踢了才选后者,走点心吧。 陈姜生的语气有点哀怨:“就是哪个教授比较好又缺学生,这里有国外的大学吧,你们去的研讨会还有同声翻译。” 纪哆明白了,“你以为我要出国读博?” 陈姜生瞄他一眼,重重地点头:“考个博士,再评个教授,跟纪教授一样,你不是想当小纪教授吗。” “……你说话不要用这种语气。”纪哆打了个寒颤,“你知道你声音一降分贝,说小纪教授就像‘小鸡’教授,不是野鸡大学就是妈妈桑,我都二十五了,连夜总会都没去过,多亏啊。” 陈姜生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脑洞和跳跃思维,只想扶额,然而又怕他是糊弄自己,就怕美男计,给自己敲了个警钟,悲愤道:“你走不走!出不出国!想去哪里念博士!” “我不去念啊!压根就不想念!你和我爸我妈都在这,我是舍得你啊还是舍得他们啊!”纪哆知道他想歪了,挥着小本子打他。 陈姜生抱头鼠窜,边逃还边美滋滋地问:“真的吗,那么舍不得我吗!” 纪哆见他把自己的话一分为二,后面的干脆掐了,气不打一处来,又跳到他背上,陈姜生连忙托住他的小屁股。 纪哆心头一软,舍不得了,亲昵地蹭着他的后颈,声音像刚找到新家又怕被赶出去的小兽:“我只有你了,怎么会想走呢。” 第73章 番外二 陈姜生的老家在一座十九线的小县,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还有矿可采,那个年代路上都是桑塔纳和二八大杠。后来他还在上幼儿园就走了,没几年才知道这个矿彻底报废,如果不是他妈葬在这,他都不会记得这地方。 陈姜生跟他爸闹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不是很想理他,但陈老实转头就把纪哆哄了过去。 纪哆去哪儿都有自己的一套,临走前担心被打劫,还连夜在内裤里缝了五百块钱。 这样的哆哥放哪儿都安心,陈姜生原本没放在心上,两天后的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虫鸣阵阵,他猛地坐起。 妈耶,让媳妇单独见婆婆,回头他妈得给他托梦吧。 于是陈姜生连忙联系处理工作,又收拾东西买票,次日一大早就走了。 小县位于十八线小城的边缘,连高铁都没有。陈姜生从离小城最近城市的火车站下来,本来是卖个惨,哄纪哆来接他,结果纪哆发来一张APP截图,买的是绿皮硬座。 陈姜生:“……” 纪哆很了解他似的回道:“没坐过是吧!没关系,凡事都有第一次,闭上眼,身体诚实点就好。” 这貌似熟悉的话,陈姜生想起来了,是年三十晚上他溜回家,看见纪哆裹着一圈微光警惕地看他,帅气逼人又满面含桃,于是就顺理成章地酱酱酿酿了。在正是开展探索之前,他的确是这样说的:“哆哥你闭上眼就好,再对我诚实点。” 现如今纪哆把原话还给他,陈姜生毫不迟疑地怀疑纪哆被策反了。 陈姜生在74A座位里缩手缩脚,一个小时后抵达小城,车站外蜂拥而上一堆揽客司机,各个恨不得把脸也怼上去。陈姜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黑衣大汉拽上车了。 “去哪?” 陈姜生讷讷地报了地名。 “那呀!”黑衣司机有点不情愿地答应,却一脚油门驶上马路,直到火车站被远远抛在身后,才道,“五十哦!” 陈姜生坐在后座缩了缩肩膀:“嗯。” 这一行三十分钟,有十分钟都被司机揽客了,一路走一路拉人,副驾驶做了个足有两百斤的胖子,后面挤了四个人,其中两个十五六的女孩消瘦,一前一后地坐,还时不时瞅他。 纪哆说过,陈姜生就是穿地摊货也鹤立鸡群。 十几年前县城就足够繁荣,楼房层层林立,俱乐部电影院应有尽有。没矿可挖后,不少人都出去打工或是搬走,但因为基础生活设施还在,倒也不算空旷。 纪哆站在马路边张望,脚边蹲了只小奶狗,看品相应该是中华田园犬,尾巴飞快地甩。 前文已叙,陈姜生怕猫怕狗怕毛绒玩具,黄不拉几的小土狗一身短毛紧紧贴着皮肤,陈姜生刚下车,就差点倒退到大马路上。这地方车来车往,还都是载重的大卡车。 陈姜生惊魂未定:“哪来的狗啊!快赶走!” 奶狗亲人,摇着尾巴就要抱他大腿,被纪哆拽住尾巴倒提起来,它还不乐意,伸长爪子要够陈姜生。 陈姜生吓得连的哆哥都不想亲近了。 “怕啥啊,村口黄狗下的崽,出了名的看家护院,刚断奶,好多人都抢着要,要不是你爸面子大,还没他的份呢。”纪哆护着小狗,运动鞋棒上全是泥,好像刚下过地,“挤不挤?怎么拉那么多人呢,一个人十块钱,这地方可比城里的出租车能赚。” “为什么收我五十!”陈姜生怒道,“难怪都像看傻子。” “哈哈哈!”纪哆狂笑,一路蹦蹦跳跳,推开大门更止不住了,狂奔地汇报金融系毕业、容城金融圈有名大佬被司机诓了五十块。 陈老实和纪哆一起疯狂大笑,纪哆一不留神,差点让小土狗蹿了。 陈老实这栋别墅有二十年历史了,规格像山火那段日子纪哆为清闲住的农家乐,外墙贴了一圈马赛克瓷砖,这里的房子都这样,还有不少危房没拆,也住着人。 纪哆早上去田里逛了一圈,摘了一把野花捡了一捧麦子,野花插在啤酒瓶里,陈老实剥了一天麦粒,打算回头用花盆种麦子。 陈老实笑得腰疼,直咧咧:“哎呦我的老腰!” 被亲爸笑话的陈姜生:“……” 陈姜生上楼洗漱,纪哆颠颠地跟在他身后,他转身,有点嫌弃:“一身狗味。” 纪哆低头嗅了嗅自己,小土狗整天蹦跶翻滚,不像宠物犬香喷喷,他咬牙扑上去:“你敢嫌弃我!” 陈姜生赶紧抱紧了,单手关上门,纪哆小狗似的哼哧哼哧撕咬他的衬衫。几天不见饥饿成这样,陈老实还在楼下,就这么热情! 正在床上解皮带,下面又传来喊声:“小哆你下来看看汤煮得怎么样!” 陈姜生要气死了,纪哆觉得好笑,在他脸上啃了几口,留了一摊香甜的口水,才跑下楼。 陈老实热爱钓鱼煮汤,院里鱼缸还养着他钓上的鱼,准备养大点再煮。院子里搭了泥灶台,一口大铁锅炖得鱼汤浓白粘稠。 纪哆加了点盐盛出三碗,从花盆揪了把葱花和香菜洗干净切碎,单独搁在小碗里。 等纪哆和陈老实喝了半碗,匆匆冲完澡的陈姜生才下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换了身清爽的干净衣服,带着一身柠檬味沐浴露的芬芳。 纪哆赶紧把小土狗关到隔壁屋里。 餐桌是老式八仙桌,有年头了,陈姜生刚坐到陈老实对面,陈老实把装着嫩葱香菜的碗拉倒自己面前。 “……”陈姜生差点摔筷子,这还是亲爸吗,亲爸不拿他当亲儿子,亲儿子却想着面前是亲爸才没摔筷子,这么想让陈姜生好受许多,却也梗着脖子倔强地说,“我不吃葱和香菜了。” 陈老实:“真不吃了?” “不吃了!”陈姜生冷淡地说,“哆哥不吃,我也不吃。” 纪哆憋着笑坐下来,父子俩互相瞪眼,空气中馥郁的鱼汤香勾得人胃口大增,他能喝一吨! “不饿吗?坐了那么久的车,饿了吧。”纪哆一边嬉皮笑脸地吸引两人注意力,一边若无其事地抓了一把嫩葱香菜撒在陈姜生面前的碗里。 陈姜生:“……” 赶紧低头喝口汤,饿死他了。 “……我没瞎呢!”陈老实怒气冲冲,从儿子手里虎口夺食,拉到自己面前,“不是不吃了吗!还吃!” 陈姜生面无表情地原地调转一百八十度,不理人了,健硕的背影写满了不屈不挠坚决不为一口汤低头。 纪哆喝光了汤,才想起来他是来当和事老的:“够了啊,还气啊,陈姜生你转过来,你爸把汤还你了。” 陈姜生扭头瞄一眼,面前空荡荡,神他妈的还给他了,登时气不可遏:“你站他那边!你是谁老婆!谁坐了一天的车来找你!” 他一连用了三个惊天感叹号,自觉个个问到心坎里,哆哥该泪眼汪汪地站他了。 “没有!我们是一家子嘛!知道你辛苦所以炖了汤等你啊!这不是一来就能喝了吗!”纪哆却煞有介事地还他四个感叹号,又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口吻道,“这事就是你的错!没事跟爸爸置什么气,有事更不能置气!爸爸有错吗!爸爸做的都是对的!” 陈姜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纪哆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趁他看不见疯狂地给陈老实打眼色,陈老实心满意足地把汤推过去,纪哆说:“看吧,爸爸都还给你了,一碗汤还气,至于吗。” 陈姜生才被饥饿打败的求胜欲,又不乐意了:“我是气这碗汤吗!” 这父子俩一脉相承的驴脾气又能藏事,冷战得有小半年纪哆才发现端倪,事情起因大概在陈老实把矿处理了,具体怎么处理的说起来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但纪哆知道必定层层关系。关键就在于,陈老实并没有告诉陈姜生,陈姜生之前专研恶补各种知识全打了水漂。 陈老实冷笑:“我不卖,以后你跟我一样,一年三百天都在外面跑!你是看小哆是个男孩子能跟你到处跑是吗!” 陈姜生据理力争:“我不会让他跟我在外面跑,你的决定我支持,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之前工作也是,说了我先看先处理你再决定,结果呢?你压根就没看,直接过了!我还是个小小的安全部职员呢,就哄着我处理所有活,你倒是给我升职啊!给我开的工资连小哆都养不活!” 纪哆:“……” 纪哆终于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无力地一指门口:“你们出去打一架吧,真的,打完就好,我保证。” 陈老实又把碗朝陈姜生面前推了推,平静道:“不这么做,你肯干?早跑了吧。” 陈姜生认真刻苦,更乐意每天汲取新鲜知识,而不是千篇一律地坐办公室。陈老实算计过千千万万的人,最终又把儿子算计了。但他只能算计陈姜生。 纪哆又去盛了米饭,鱼肉融化进汤里,新鲜豆腐有股独特的香甜,泡着饭吃,陈姜生连喝三碗汤才饱。 饭饱后,天都黑透了,满月星光。村里没路灯,散步不方便,陈老实在院子里看完纪哆给土狗洗澡,就回去睡觉了。 陈姜生靠着床头膝头搭着笔记本处理工作。 纪哆把沾着狗味,用柠檬味沐浴露把自己反复搓了三遍,还抹了一层润肤霜。这里干燥,他才来一天浑身就发干发痒,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的婴儿润肤霜,抹完之后感觉自己像个小宝宝,必须被好好疼爱。 “早点睡哦,累着了吧,我过来那天天一黑就睡着了。”纪哆裹裹蚕丝被,把空调温度调高,“不能跟你说,又不能跟伯父说,转车转车再转车,可惨了。” 陈姜生撸他后脑勺:“所以你就来坑我。” “怎么能说是坑呢。”纪哆眯着眼睛笑,故意用后脑勺蹭他温暖的掌心,又隔着被子把一条腿架到他腿上,“让你明白这地有多偏啊,干什么都不方便,伯父就偏偏来这里。” 陈姜生瓮声瓮气:“我知道。” 他出生在镇上的卫生院,他妈妈葬于此处,而他十几年来不曾踏足这里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对前文进行修改,不影响阅读; 第74章 番外三 村花 清晨天蒙蒙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前后几个秋天不见,陈姜生终于得到一场起床运动。床是几十年前的大铁床,结实得不行,上面的人怎么晃都不用担心传到楼下。 陈姜生洗漱好,纪哆感觉他走进,迷糊地卷卷被子,又哼哼唧唧。 一般这种时候陈姜生是不敢多留的,他也老大不小了,搁村子这年龄的男人孩子都一堆,各个都能打酱油。然而他和纪哆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十八岁,分分秒秒都想腻歪黏糊的年龄。 他一下来,躺在沙发上的陈老实放下手中的书:“醒了,小米粥煮好了,我给你俩再煎点馒头片。” 陈姜生下意识就跟上去,陈老实以前还不会做饭,天天煎馒头片凑合,他就蹲在锅边吃现成热乎的,经常被烫的吸溜吸溜。 厨房就那么大点地,陈姜生边挤边躲狗,陈老实转不过来,不小心踩了土狗尾巴,又把盐罐子打了,陈姜生幸灾乐祸,被赶去村中小卖部买盐。 小土狗汪汪汪想追上去,陈姜生拔腿狂奔,被陈老实一嗓子叫回来,嗷呜嗷呜的。 纪哆就在这声音中彻底醒的,磨磨蹭蹭地套上衣服,打开窗。县城的空气没想象中的好,绿化也不走心,村里就更不行了。上个世纪造纸厂一度泛滥,污水横流,几十年都没能自然消解。 他开窗时,陈姜生正抱着盐袋子走在水泥路中央。 一大清早所有人家的狗都因为陌生气息狂吠,陈姜生不适应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而缩着双臂。他一如既往的把同一件衣服或同一款式的反复穿,这件银灰的棉质套头衫半新不旧,款式有点熟悉。 陈姜生抬头,金灿灿的晨光拂面,脸部线条硬朗,堪堪迎上纪哆的目光,一瞬又温柔似水。 纪哆欢快地挥手:“嗨——” 陈姜生正欣慰心有灵犀,狗吠都不是个事了。 纪哆双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嗨!——村花!——” 陈姜生:“……” 赶紧埋头快步溜走,免得有人想一窥村花真容。 村花端来一叠新鲜出炉馒头片,撒了一层细细的盐,纪哆蹲在沙发边给小土狗拴绳子,免得它的热情又吓得村花花容失色。 陈老实喝过粥,不想再吃,窝在沙发上看书。 陈姜生咬了口馒头片,这才注意到他在看《小恒星》。纪闲云的书,何莲一直不同意再版,后来是纪哆同意,并动手修改联合署名,章尧画插画,重新出版。为了这本书,出版社还搞了个全国巡签,纪哆一个月没着家,回家还黑了一圈。 陈老实越活越回去,最近对儿童书籍产生了浓厚兴趣,墙角还放了个网上书店的快递盒。 早饭后纪哆带陈姜生出门逛逛,明明陈姜生才是本地人。 土狗聪明得不行,发现纪哆要出门就开始嗷呜,并同绳子做起了斗争,大抵是不带我走我就勒死自己,倔强得不行! 陈姜生走到门口看见这一幕,急忙道:“赶紧走!” 纪哆心里都快笑死了,这驴脾气简直与陈姜生如出一辙! 陈老实也可怜这狗:“一直没出过门,小哆你就带它出去转转,绳子拴好啊!千万别解开!它能找到家门口,儿子可找不到。” 陈姜生:“……” 结果就是陈姜生躲得远远的,简直不像一家人,纪哆拽着牵引绳,土狗却对路边的花花草草和雪糕袋饮料盖兴趣正浓,“你过来,人家对你又没兴趣,哪来的脸啊!” 他们赶着学生上学的最后时间,伴随着上课铃声,学校门口零零散散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狂奔,身后家长不约而同地喊:“慢点!” 纪哆戳戳陈姜生:“你在这念书?村花?” “不是,没上小学就走了。”陈姜生冷酷脸,“我村花,你是村草吗?” “你怎么那么土,还寸草不生,以后秃了你就完了。我是校草啊!你给同学打电话,哪个不知道我纪哆是校草!”纪哆还想再叨叨,小土狗猛地一拽,愣是把他拽向旁边准备收摊的肉夹馍摊子去了。 陈姜生:“……” 要土就他土一个吧。 纪哆没办法,买了两个五花肉夹馍,和陈姜生一人一个蹲路边吃。陈姜生倒是来者不拒,更不怕闹肚子,哆哥给他的,闹肚子也吃。 纪哆边吃边揪着喂土狗,十分欣赏陈姜生明明害怕还假装云淡风轻的霸道总裁气场。陈姜生在只有自己人,尤其是只有纪哆在场,那才是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娇花,落叶打了都要哆哥吹吹。 路过电影院前广场时,陈姜生就有印象了,“我小时候肯定来过这。” 纪哆哼哼:“那么小的事都记得。”他最多记到小学五六年级。 这块镇子真不小,从东边走到西边,土狗就累得哼哧,一步三顿,纪哆扛起它搭在肩头。镇子周围都是村庄,村庄外围是田地,刚割过麦子,田地里全是黄黄的麦茬,还有成群结队捡麦子的小黑孩。 村里的人的墓地都是在自家地里,封着水泥或瓷砖。 陈母的墓稀疏平常,就是比别人的墓地干净,烧纸钱的痕迹也不是东一块西一块,有新鲜灰烬,甚至还摆了新鲜的花束。 陈姜生第一眼还没认出来,直到在墓碑上风吹雨打磨灭来的字迹上隐约看见“姜”字,他才愣住,哽咽道:“是我妈,我竟然不知道。” 纪哆轻轻把小土狗放下来,小土狗急吼吼地跑去地里撒尿,他熟练地清理树叶。夜里风大,总是吹来尚青的树叶,纪哆说:“是啊,伯父每天都来,不过太远了,他膝盖不好,走那么远的路会疼,我就主动代他来了。” 别人以为陈家家大业大,陈母肯定会供奉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里。然而她却始终安居于此,从未被打扰长眠,陈老实每次出差都会来这里,有的时候只能说上十分钟的话。 陈姜生拽住他,强硬的十指相扣,“你别乱动,让妈妈看看。” “看什么?”纪哆很紧张,纠结着,四肢不安地乱动,“她看过我的。” “可我没有亲口告诉妈妈我爱你。”陈姜生按住他,额头相抵,四目相对,“哆哥,我爱你。” 日光天长地久,这一份美好经久永恒 。 陈姜生还想牵着纪哆的手,纪哆白他一眼:“热不热!” 街上女性都打起漂亮的遮阳伞,街头手工的农民草帽才十块钱一顶,纪哆买了俩和陈姜生一人一个戴好,又买了一堆菜。这里菜贩子不多,大多数都是自家地里的菜。 陈姜生想牵也牵不着,他得拎菜拎零食,还得抱大西瓜。 回去的时候差不多是饭点,陈老实在门口摇着蒲扇乘凉,从前难得清静,结果清静下来跟做梦似的。直到土狗嗷呜嗷呜地往他身上扑,他乐呵呵的抱住,“我想好了,这小狗以后叫‘生姜’,跟我儿子差不多。” 陈姜生脸色一变:“不行。” 纪哆买菜就够累的,这下觉得不太妙了。 果然陈老实故意说:“我就乐意给狗起你名!” “……”陈姜生梗着脖子,“不行就不行,你叫它‘陈姜生’‘纪哆’都行,就不是不能叫生姜!这事没的说。” 在陈姜生的记忆中,生姜是属于他和哆哥的,怎么能拿狗比。尤其是这蠢狗总是想攀他小腿。 “又扯我干嘛!”纪哆崩溃,一指大门外,“出去和你爸打一架,真的,打完就好,我保证。” 陈姜生:“……” 陈老实:“哼!” 陈老实略胜一筹,兴致高昂做饭去了。 昨晚陈姜生刚来太累,也没好好看这栋房子,他有模糊的熟悉感,却没有画面感,感觉像是忘了什么。 他一间间看过去,一楼是客厅餐厅和陈老实的卧室书房,这种房子都是为一家三代七八口一起住,只要没装水龙头的都是卧室。二楼的房间门窗都打开通风,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第一间,最后一间独树一帜是天蓝色墙壁,他走进去,是一间婴儿卧室,婴儿车和玩具都是旧款式,正中放了台施坦威钢琴。 陈姜生不会音乐,印象中陈老实弹也不会,这是他妈妈的,他的确有一张她娉娉婷婷倚着钢琴的照片。 以为只是背景,其实多才多艺。 “看什么。”纪哆从他身后挤进来,“会弹吧。” 陈姜生摇头。 纪哆惊讶:“还有你不会的!”他咳了咳,挺胸抬背,骄傲道,“看哥给你露一手。” 这下轮到陈姜生惊讶了,纪哆连歌都唱不好,会弹钢琴?明明是自己长了一双钢琴手。 纪哆的姿势像模像样,他闭上眼想了想,似乎在回忆乐谱,缓缓弹奏,从生涩到熟练,音乐在他指尖流淌, 陈老实顿了顿,嘴角一歪,低下头对脚边的土狗说:“弹的跟他妈简直一样,都少那个……那个音乐细菌!” 是《致爱丽丝》。 饶是陈姜生不懂,还是听出了十分出格的错音。 偏偏纪哆浑然不察,优雅起身,美滋滋地鞠躬致谢,致谢完身前的,还不忘左右45°对着空气各敬一回。 陈姜生给面子地鼓掌:“好听。” 纪哆蹬鼻子上脸,高高地扬起小下巴:“当然啦,我名字是白起的吗!为什么是哆啦咪发嗦啦西哆的哆——” 陈姜生一愣:“不是多少的多太简单了吗,星星叔叔跟我说的,怕重名!多起一个字怕不好念,他说他当老师就讨厌学生名复杂要查字典还有四个字的。” 纪哆一听登时不干了,名字怎么能那么简单糊弄过去!他激动地倒着走,叉腰道:“我家也是有钢琴房的好吗!十指连弹你是没见过!” 第75章 番外四 纪哆和陈姜生走的前一天,老马把车开了过来,准备送两人回容城。 老马也是老人家了,中年跟的陈老实,到现在一把年纪,头发灰白,每年向交通管理部门递交体检报告,老当益壮继续翱翔在路上。 他身体确实不好,职业病严重,刚开来时有点腰疼,忍着不说,憋着憋着脸都白了,背后浸了一层冷汗。 纪哆皮,觉得老马总有点猫腻,准备跟他说悄悄话。陈姜生盯着纪哆也觉得纪哆有猫腻,结果他还没来及制止,就见纪哆一指头戳老马腰上。 老马:“嗷!——” “我错啦!老马叔!”纪哆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大力金刚指,刚才纯碎是江湖盛传的无招胜有招。 老马龇牙:“酸疼酸疼的!” 陈老实一看他捂腰,就明白了:“甭管了,跟你没关系,职业病犯了。你也是的!忍什么忍!”他又抱怨了两句,从卧室里拿出瓶自己泡的药酒给老马揉腰,还说,“你们两个明儿自己开回去!” 陈姜生又不是陈扒皮,表示自己和纪哆开回去完全没问题。 结果第二天,死活打不着火。老马是半个修理工,但腰躺着更难受,纪哆自告奋勇,陈姜生还没反应,他就拎起工具包呲溜钻车底下去了。 陈姜生向左歪头瞅一眼向右歪头瞅一眼,又提提裤子半蹲下来,爪子挨着水泥地,几次三番想钻进去又退缩,像只不断试探未知领域的大猫。 陈老实和老马看得一愣一愣的,老马瞥了陈老实一眼,顿时老脸通红。 陈老实挺乐意,就是嘴硬:“有伤风化是不是!哼,有伤风化!” 老马:“……” 纪哆刚抹了把汗,说:“好了。”结果还没自己爬,就被拽着脚腕拉出来,他一看是陈姜生,没好气给他一脚,“磨蹭生热不知道啊,我背后都熟了!” 陈姜生搔搔后脑勺,又一瞄纪哆的鼻尖沾了块拇指大小的灰,差点没憋住,赶紧连滚带爬跑了:“我去试试车。” 轰隆一声成功点火,陈姜生原地掉头,确实没问题才熄火下车去提行李。 纪哆十指不沾阳春水,比陈姜生还像少爷,老马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技术可以啊!” 纪哆经不起夸,吐吐舌头,配着鼻尖的一块灰格外喜感。 老马瞧见了也不笑话他,正想提醒,叫陈老实拽住衣服,狂打眼色示意“别提醒!千万别提醒!”。 老马还寻思陈老实怎么想看纪哆出丑了,不是挺欣赏这小孩的吗,然而陈老实也不解释,径直背着手走到屋里,接下来他就看见纪哆去厨房洗手,陈姜生拎着行李出来,眼睛不看路,一直盯着纪哆。 等纪哆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走出来,陈姜生立即步履轻快地迎上去,他在T恤上抹了抹手,一把捞住纪哆的腰。 纪哆有点吃惊,瞪着眼睛,直到他的手落在鼻尖,一下下轻轻地擦才明白过来,倏地咧嘴笑了。 那一瞬间,老马觉得自己大抵是回到了二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两天憋出的兔子尾巴,确实没有了!谢谢观阅! 再放个预收《满级学神的人设崩了》求收藏,连载啦!! 天才教授尤淘,高冷禁欲,直到穿进一本耽美甜宠文里,成为一巨帅、有钱、贼能作的炮灰学渣,开心坏了,觉得这才是自己。 书中他为男主的白月光买表、买车、买房,同时拿钱狂打男主及其身边人的脸,牛逼轰轰吊炸天,照个镜子都能苏断腿,就是不知为何存在时长只有一句话。 刚穿来的尤淘,正在砰砰咂响男主宿舍门,同时看见男主室友阵容,个个红破天计: 大佬一号:嗓音空灵火遍全球的传奇歌手,唱片销量百亿; 大佬二号:被MBA退学百年罕见的商业鬼才,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不插手的生意; 大佬三号:被逼继承家业人气爆棚的小鲜肉,这个比较弱,但架不住人家爸爸是红遍海内外的影帝; 尤淘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离下线只有一句话的距离。 幸亏男主程闻声貌似比较正常,高冷、学渣、很穷,除了眼神幽冷:“什么事?” 尤淘小心翼翼:“同学补习需要吗,一对一服务,包教包会,包会包过。” 直到后来,尤淘终于辅佐完三位大佬,想和程闻声掰了。 程闻声,程家遗失在外的继承人,一秒种千万上下,突然阴森森地说:“不上了?可以,还记得你欠我几节课吗?” 他满意地捏了捏尤淘柔软的脸蛋:“给你打八折,还不起?呵。” 【注意】 程攻尤受,1V1,沙雕小甜饼,就是快乐 阴冷傲娇王子攻 X 阳光精分学霸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