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点》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句点》作者:你爸爸 文案: 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了 - hhh谢谢@骨子里是乌鸦 给我做的封面,十分有设计感 高亮提示:攻受人设都极其糟糕,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简介 一切从邢从璟死了之后开始 邢从璟X何天玺 排雷 作者放弃做人系列 文章虐攻又虐受,粗话连篇,第一章 攻就死了,从攻出意外死了开始写,但是本质是个狗血文。 攻人设不咋地好,身世比较惨,对受属于半强制,不温柔不体贴,脾气也不咋好 受人设也不咋地好,身世很好,对攻感情长期模糊,还有点高高在上,脾气差,嘴巴臭 为了防止大家疯狂辱骂我的主角,我已经提前帮你们骂好了,请放过我们,自己避雷 第1章 八月 八月是旅游旺季,黄泊湾边上沙滩落满了人群,何天玺穿着拖鞋夹着冲浪板,吊儿郎当地往海边方向走。 他七月底跟朋友来这边度假散心,每天不是在海边冲浪,就是坐着朋友的私人游艇出海,防晒霜每天抹,但是人还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一圈。 昨个夜里,朋友几个喊人来别墅开趴,他佳琳姐跟一小帅哥对上眼正聊得开心,见他左右没个人聊天解闷,伸手一指就调笑他:“你家老邢不是喜欢白的么,你黑成这德行,他见到了不得把你外面这层黑皮用刷子给刷白了才完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来月的时间,但是何天玺听见邢从璟这逼玩意儿的名字,还是老大不乐意,他让佳琳姐滚一边去,自己端着杯酒翻着白眼绕过人群走到了阳台。 海边的空气很好,夜里的风还带着海的湿气,何天玺北方人,不大喜欢南方的湿气,他伸手搓了搓鼻子,手往自己口袋里随意一掏,摸到自己手机后,几乎没过大脑的就点开微信,微信未读信息一百多条,大多是群消息和公众号的推送,他手指无意识地下滑,滑了好几米长的距离,才看见微信备注名为“狗操的”的头像。 头像比较蠢,好多年前两人还在读书时邢从璟硬拉着他去情人湾拍下的两个影子。 何天玺手指无意识地戳进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一个半月前发来的。 “还生气呢?我都没你能生气,你这气性可真够大的。” 后面因为自己把人账号给拉黑了,就再也没消息进来了。 何天玺隔着这行字都能想象到对面那人的嘴脸,想完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手欠的手指,他把手指在自己衣服上擦了好几下,才翻找聊天记录准备找自己第好几百号可发展的对象聊天。 晚上喝得晕晕乎乎回房间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确实黑了好多,脑袋嗡嗡地就突然想到自己大学时候被邢从璟搞得死去活来,一边骂他一边说:“你他妈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改还不行么?” 邢从璟这人斯文败类惯了,再优秀的外表也改变不了他狗操的性格内在,闻言啪啪拍他大腿,张嘴就来:“我没见过比你还白的,大概就喜欢你白吧。” 何天玺想到这里对着镜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着镜子里皮肤变黑的自己骂了声:“我可去你妈的——” - 他第二天中午起了防晒也不涂了,出房门没见着几个人,他将就着吃了点午餐,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就往海边方向走。 今天风挺大,浪打得很高,何天玺被浪打得灌了好几嘴的海水,臭着脸抱着冲浪板回到了沙滩上。 晒了没两分钟太阳,杨尔屿打电话笑嘻嘻地说昨天夜里跟俩妹子玩得爽,今天带妹子出海,让他赶紧过来。 何天玺大骂了他声禽兽,抱着冲浪板往他们游艇的方向走。 杨尔屿的游艇颜色是屎黄色,看着十分辣眼睛,何天玺每次见到了都要各种辱骂他令人呕吐的审美能力,这次也丝毫没例外的见到人就骂:“我老远就见到一坨屎状物停在海边,反应过来才知道是您的游艇啊,可真够辣眼睛的。” 杨尔屿这会儿两个妹子在身边,平时让何天玺嘴臭嘴臭也就算了,这会儿不能跌份:“你妈的老公不在身边欲求不满呗,让你赶紧跟你们家邢公子跪下认个错,他还能不立马扭头就回来爱你爱的要死要活?” 何天玺脸色一拉,臭着脸,张口就骂:“爱你妈。” 佳琳姐穿着个淡粉色的吊带裙,十分性感地支在甲板边上笑:“你这张嘴,除了老邢还有谁能受得了,天天不是妈啊就是屎的?”她说着手上还拿着个扇子跟自己悠哉地扇了扇风。 何天玺闻言看她,面对女士他没有太过粗俗,只简简单单地讽刺了一句:“佳琳姐,你这年龄也三十有二了吧,咱能别穿粉色假装还未成年吗,这年龄也不是打扮光靠打扮就能改的啊。” 佳琳白了他一眼,手上扇扇子的动作加快了:“邢从璟什么时候能回来管管你,真受不了了,他人到底哪去了啊,挺长时间没见了啊。” 何天玺张嘴就怼:“死了,还能哪儿去?” 话音才刚落下船舱里出来个提着冰桶的男人,他咳咳两声说:“老邢半个月前跟他们区里书记进山去了,太忙了而且估计山里信号不好,好几天没回消息了。” 何天玺话说到一半被截住,他瞥了眼提着冰桶带酒来的孙迹,不再搭腔。 佳琳姐靠在甲板上懒洋洋地扇扇子,闻言颇有些无聊地吐出几个字:“公务员,呵。” 何天玺找了个地方坐下,无聊得开始抖腿。 - 孙迹是这几个狐朋狗友里稍微正经些的人,而且相比佳琳跟杨尔屿来说他跟邢从璟关系要好一些,他放下冰桶,站在何天玺旁边开酒,嘴上开始当起和事佬:“老邢几天前还打电话问我你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等他工作忙完就会来找你了。”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跟俩妹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的杨尔屿闻言乐道:“那是啊,老邢可不爱我们家天玺爱得要死要活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何天玺闻言扯着嘴角:“他爱个鸡。”说完彻底不耐烦起来,“你们能不能别一天天的老提他,有意思没有?烦不烦?我读书时候就说了我他妈是直男喜欢女的,邢从璟这个狗操的不把我的话当话,你们他妈也聋啊?!” 旁边三人看他是真的火上来了,一时都住了嘴,佳琳姐的扇子都不摇了。 何天玺说:“我他妈看他没爹没妈寄人篱下实在可怜,勉强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是扶贫了散播大爱了,差不多就得了,我是菩萨啊?我他妈都快三十了能过回我自己的日子了吗?” “……”旁边人都不敢说话了,佳琳姐本来张张嘴想要说话,才“呃”出半个音节,何天玺彻底怒了:“一个多月前就分手了,你们他妈能不能老在我面前提他了,烦不烦啊!!” 佳琳姐顺毛:“好好不提了,喝酒喝酒。”她转移话题。 气完了的何天玺对着甲板上的几个人挨个瞪了眼,连两个临时上来的妹妹都被他眼神扫射了一遍,他扭头直接进了船舱,心里烦得要死。 - 这趟出海不算愉快,反正何天玺是全程给人摆脸色看,这少爷脾气不大好,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蜜罐子里长大的,因为上面还有个哥哥,父母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开心快乐就好,性格就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 陌生人面前还能端个样子,所有认识的熟人都知道他的臭脾气,不过无所谓,反正也不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谁一天二十四小时跟他呆在一起谁爱呆谁自己受罪去,反正作为朋友相处,何天玺是个耿直义气对朋友又好到几乎有些憨傻的男人,一些臭脾气大可以忽略不计。 两个小时不到他们就下了游艇,他们一行几个人溜溜达达的在景区附近的一个露天商业街步行街闲逛,杨尔屿嘴里叫着这个妹妹那个妹妹的,街上的什么饰品都要给他好妹妹一人买一个,佳琳姐则扯着何天玺跟孙迹两个大男人在饰品摊上,一会儿问左边的人这个戒指好看么,一会儿问右边的人这耳环衬我么? 何天玺敷衍,孙迹耐心,所以三个人逛着逛着那两人就走到一起去了,何天玺落在两人身后慢腾腾地走,手又不自觉地掏手机,手机几条推送的新闻说某某明星又怎么怎么了、某某杀人案终于告破了、某山区出现了山体滑坡受困天数什么巴拉巴拉的…… 何天玺手指直接忽略了所有弹出的新闻,点开微信看一眼,退出,点开手机聊天记录看一眼,退出,刚准备点开通讯录,眼角瞥见一白衬衣好像在隔壁摊子上刚抬步离开,他眼皮跳了跳,嘶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想着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邢从璟这人能在烈日炎炎的海边景区里穿衬衫跟长裤,他这人身量笔挺,肩宽腰细,穿正装别提多他妈斯文败类。 何天玺的右眼皮狂跳了数下,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转回头看向自己身后长长一条商业步行街里人来往穿梭,哪里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影子。 何天玺收回目光暗骂了声,走在前面的佳琳姐似乎才发现他脱离队伍,在前面喊了他两声:“天玺,赶紧跟上,我们到前面吃海鲜,帝王蟹已经安排上了。” 何天玺应了声,提步走到佳琳姐身边,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走了一路,直到走出了这条商业步行街,他才略有些迟疑踌躇地开口问道:“佳琳姐,你刚有看见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吗?” 佳琳姐回头看他一眼:“白衬衣?这不老邢喜欢穿吗,你看见他了?” 何天玺眉头一簇,又拉着个脸:“看到个屁,我想哪个傻逼会这么热在海边穿衬衫和长裤,叹为观止了。” 佳琳姐啧啧两声,完全不配合他的口嫌体正直,嘴里乐道:“指不定老邢来了,想给你个惊喜呢,现在不定就已经到别墅去洗澡了。”说完还有些欠的挤了挤眼睛。 何天玺的眉毛一跳,十分迅速地理解了佳琳姐的暗示,他张嘴道:“吐了。”然后嘴唇抿了起来,掏出手机又看了好几眼。 - 一行六个人到当地著名的海鲜店,何天玺坐在座位上看起来有些急躁,东西上来他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想从包厢出来。 佳琳姐见状笑着调侃了一句:“怎么,急着回去啊?” 何天玺步子顿了顿,翻白眼回了声:“烟瘾犯了去门口抽根烟不行?”他说着打开了包厢的门,一边从口袋里掏烟含在嘴里,抬手点烟的时候听见大厅里电视机在播新闻。 “金慈镇山体滑坡遇难人数已达到3人,其中……” 何天玺踩着拖鞋打开玻璃门走到大门口,隔绝了新闻的声音,他蹲在门口抽烟,抽着抽着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了起来,他伸手压了压自己的眼皮,咬着烟头拿出手机开始在浏览器里搜索“右眼皮狂跳是怎么回事”,上面写是因为肌肉疲劳,精神压力大不自主收缩才会导致它的跳动,何天玺咬着烟头想着“相信科学解释,封建迷信可不能信”。 不封建迷信的何天玺想完自己眼皮就不跳了,他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身后店里出来两个刚吃完的女人,她们边说话边推门。 “太年轻了吧,而且长得也挺好看的,好可惜哦。” “听说是为了救一小孩,本来不会去那的。” “天啊,真的好可惜啊,他叫什么来着?” “姓邢,姓邢,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待会儿网上搜一下,能搜到,真的好可惜……” 何天玺右眼皮又跳了一下,店里出来的两个女人已经擦过他身子慢慢走远,何天玺转回头从透明的玻璃门往店内看,店里一个硕大的电视机推送完刚刚山体滑坡的新闻,开始播放下一个某地多处降雨的新闻。 何天玺收回目光,拿起手机,找到邢从璟的账号,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然后发过去一个句号,再十分迅速地把这个句号给撤回,随后盯着自己这条系统提示的撤回信息想着,隔不了多久邢从璟就会问自己给他发了什么,然后自己告诉他是发错了。 然后这个狗操的邢从璟就会回问“欠干了呗”。 何天玺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想着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回骂回去。 第2章 八月第二天 第二天早上何天玺睡醒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他头发睡得乱糟糟,眼皮下挂着两个青紫的黑眼圈证明他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 显然早上起来也不怎么好,头发也没整理,精神气很差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半垂着脑袋走下楼梯,台阶走到最后几层的时候,何天玺抬了抬脑袋,大厅内坐着的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盯着他,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有些沉重。 何天玺嘲讽似的勾了下嘴巴,因为心情不好,嘴格外臭:“看个鸡?” 佳琳难得起来没化妆,沉重地开口道:“孙迹刚订好了回鹤城的机票,你收拾一下。” 何天玺走到餐桌边一屁股坐下,餐桌上摆着盒牛奶,还有几叠面包,应该是早上阿姨上门弄好了走的,他们几个出来玩从来没中午十二点之前醒过,所以从来没吃过阿姨做的早餐,今天几人难得都起了大早,桌上的早餐还是没人吃。 他们仨都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不动弹,何天玺想着这群逼可真能浪费,抓起面包就往自己嘴里塞,咬了一大口后他缓慢地咀嚼了片刻才回道:“我他妈才不回去,傻逼。” 佳琳姐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烟盒红着眼睛走到了阳台的方向,她站在阳台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她粗鲁地把烟碾熄在台子上骂出了声:“操。” 佳琳十八岁之后致力于做一个淑女,虽然身边从小玩到大的全是些嘴上脏话连篇的男人,但是她十分坚决地在成年后不跟他们同流合污,她很少说脏话,这会儿实在有些忍不住,明明前段时间见的还是好好一个人,说没怎么就能没了,老天可真他妈搞笑。 她骂完抬手捂住眼睛哽咽了两声。 邢从璟算是他们这群吊儿郎当的二代朋友里最正经的一个,这群人一天天的拿着自己爸妈的钱东边花花西边搞些赚零花钱的投资,大学毕业后也没事干,活到三十岁还是混啊混的过日子。 邢从璟小时候受何天玺家里资助,倒也活得不卑不亢,读书时候成绩好,毕业在何家工作了两年后,拍拍屁股扭头就回去考公务员,鸟也不鸟他们这些看似资本雄厚人自以为是的帮助。 - 佳琳微弱的哽咽声像是戳到了何天玺脑袋里的某根神经,让他的大脑突突直跳了起来,他砸下自己手中咬了一大口的面包,恶狠狠地骂道:“贺佳琳,你是妈死了你在这哭丧?” 何天玺向来自诩绅士,对待女性的耐心是男性的一百倍,跟邢从璟走在路上见到露长腿的女生都会多看两眼,然后跟邢从璟啧啧感叹:“还是女孩子好啊,香香软软的,腿也白白嫩嫩的,至少不会摸着一手腿毛。” 邢从璟这人看着人模人样的,在别人面前还能遮住点畜生味道,在他面前完全不做人:“喜欢女的?想干?梦里干去。” 何天玺被他气到吐:“你他妈什么时候能放过我啊,遮一遮你身上的畜生味行不行?还他妈在考公务员,你配当公务员吗,傻逼。” 当下被佳琳哽咽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完全没有了原来每每跟邢从璟在一起时后对女性的赞叹,他觉得烦还觉得吵。 佳琳仍旧在阳台捂着脸小声啜泣,没有因为他几乎显得有些恶毒的话而跟他大吵起来。 这时整天乐呵呵像是没什么脑子的杨尔屿沉着嗓子开口道:“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你哥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他话还没说完何天玺冷笑了一声:“我手机昨天掉水里了,你们有事没事啊,怎么回事?” 孙迹突然发话:“你没看到新闻?” - 邢从璟跟他们区书记去金慈镇做视察工作,书记跟电视台的人头两天走了,他留了一天做后续工作,遇到山体滑坡,失联了三天,昨天找到了,因为算是因公殉职,新闻媒体上到处都能见到邢从璟的证件照,昨天晚边上何天玺吃东西没什么胃口,自己随便吃了点就迅速回了别墅,孙迹他们三人还在外面玩到了快凌晨,回来路上醉醺醺地刷了下手机,看见推送新闻照片上那个人三个都直接懵了,还以为是喝大了。 还是佳琳迅速拿起手机给何天玺拨电话,当时电话就提示关机了,他们回别墅敲他房门也没见应,本来想连夜飞回去,但是何天玺关着门没理人,他们就想着可能要消化一下,三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呆坐了一晚上没睡,给家里人发了好几条信息问情况,四五点时候才回房间去收拾各自的行李,行李收好出来打了几个电话,何天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们的视线才望了过去。 本来想张嘴安慰,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去了,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还不如不说话。 - 何天玺听到孙迹的话从座位上站起来,还哈哈笑出了两声:“什么玩意,你们他妈装得还挺像样,我是像个傻子吗,这么好骗?” 他抬起手先指了下阳台处捂着脸啜泣的佳琳:“你他妈的贺佳琳,哭的时候捂着脸,怎么怕我看见你干嚎没眼泪啊,演技不行啊佳琳姐,人家专业的演员眼睛一眨眼泪就要跟水似的滚出来,您现在年纪大了入行可来不及了,别先拿着弟弟我来练演技练手啊。” 他说完一扭头,伸手直愣愣地戳向杨尔屿的方向,口不择言地嘲讽道:“还有你他妈的杨尔屿,你是傻逼吧?我哥能给你打电话?我他妈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朋友里面,他最讨厌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觉得你他妈的脑子都长在鸡上了,他连夜他妈的飞到这里来把我从床上挖起来都不可能给你打个电话、跟你说上一句话。” 杨尔屿本来心情糟糕,一夜没睡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听完他这一段人身攻击脸直接拉了下来,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你他妈的说什么屁话?!” 何天玺扭头不看他,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孙迹:“我看你妈的新闻。邢从璟那个狗操的人我会信他?” 孙迹的喉咙梗了梗,最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早上十一点的飞机,你收拾下,我们现在去机场。” 何天玺反身坐回椅子上,他伸手拧开桌上的牛奶盒,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牛奶,喝完抹了下嘴,才自顾自地说道:“远了我都不说,去年过年邢从璟这个逼放假加上他自己的年假,说要去瑞士玩。他个孤儿没爹没娘爱去哪去哪,爱往哪走往哪走,我爹妈哥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俱在,谁他妈跟他去瑞士过年。他自己一个人飞走了,飞机前脚落地后脚我就接到他让人装成航空公司的人给我的打电话,说他那趟航班飞机出事,还他妈的让我去认领他的遗物。” 何天玺说完顿了顿,咬了咬牙:“我他妈信了!到瑞士了!被那个狗操的在床上从大年三十折腾到大年初四,我还能信他?!我他妈被他骗一次两次三次,还能被他骗一百次,被他骗一辈子?也该长进点了吧。” 脸色很臭看起来想跟人打架的杨尔屿闻言顿了顿,最后气呼呼地翻身坐回了沙发上,没什么好气的:“那新闻……” 何天玺突然大怒:“滚。” 何天玺:“他邢从璟真能死了,那他死得可太好了。他要真能死了,我现在立马飞回家,找个嗨爆了的乐队在他碑前给他开演唱会,找他妈的一百八十个女人在他骨灰前开群趴给他看,他真死了才好,装模作样的。” - 在阳台上勉强缓了点情绪的佳琳,伸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她深呼吸一口后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再给自己点上了:“玺子,你太没心了。不说你们谈恋爱谈了这么多年,就光认识十多年,你都不能替他难过难过?” 佳琳十分难受,话说到一半压了很长时间才把下半句话说出来:“你天天在我们面前骂他,我们当你嘴臭开玩笑呢,原来你是真的讨厌他。我跟老邢认识时间没你长,但我挺佩服他的,嘴上积点德吧玺子。”她说完把抽了没两口的烟碾在阳台上,拍拍手往客厅方向走,她的行李箱就放在沙发旁边,她伸手抓住行李箱,顿了顿,才道,“你回不回的算了吧,他是我朋友,我得回去送送他。” 佳琳拖着行李箱看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男人一眼,沉着脸拖着箱子出了别墅大门。 杨尔屿本来就有些老大不爽,起身拖着直接箱子一句话不说的跟着走出去了。 最后留下孙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老邢他,真的很喜欢你,跟我聊你的时候眼睛都发光……” “滚。”何天玺冷冰冰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 别墅大门“嘭”地再次关上了,何天玺打开牛奶盖子又猛灌了一口,脑子里突然想到的是邢从璟看他奶渍沾在唇边时候,给他擦了下嘴然后嘲讽他说:“你喝奶沾嘴边看着像那玩意。” “什么玩意?” “你说呢,不然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 何天玺脑子里突然蹦出邢从璟不吐人话时候脸上的表情,他眼珠在眼眶内来回滚动了数圈,最后丢下手中的牛奶盒,牛奶倒在桌上,里面白色的液体流出来铺满了大半个桌面,直到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滴落到了地上。 何天玺突然一阵反胃,他扭身捂着胸口干呕了两下,脑子想着“牛奶果然真他妈的难喝”。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诸位的收藏打赏评论,还是提醒一下这是一篇集写手本人所知的狗血文要素之大成的狗血文,小心避雷,及时走开,谢谢mua 第3章 八月第十天 何天玺睡醒的时候房间卧室还是昏暗一片,卧室内遮光效果很好,睡醒也分辨不出具体时间。 他裹着被子坐起来,因为长时间没有收拾自己,他本来天热剃的短发长长了乱糟糟的顶在脑袋上,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狼藉,完全没有了他平时那副吊儿郎当又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在几天前把跟自己一起来度假的几个朋友给骂走之后,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别墅呆了一个星期,每天睁开眼睛下楼去吃点东西填肚子,然后回自己房间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他一个星期没出别墅大门,电视没开过,手机泡水泡坏了也没联系过任何人,好在别墅有阿姨每天来打扫卫生跟做饭,倒不至于让他这么大个人活生生饿死在屋内。 他不知今夕何夕混沌的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因为一个星期没出门没接受任何信息也没开口说过话、甚至没有接触过阳光,让坐在被子里的何天玺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 卧室的遮光窗帘露了条缝隙,屋外的阳光在卧室地板上印了条线,那条光线横过地板上一地的烟头和纸巾,落到床上,把床像是从中间分割开了。 何天玺的脚指头露在被子外面,他没什么精神的视线在房间里晃了一圈,眼睛像是被不小心射进房间的阳光给烫了下,他动作几乎有些剧烈地猛地把脑袋扭向了没有光的另一个方向,而后眼角瞥见自己脚指差点要被床上的阳光给触碰到,他像是躲避锋利的尖刀一般猛地把自己的脚给缩回了被子里。 - 卧室房内空凋温度为二十四度,空凋运行的动静在寂静的房间内听起来十分清晰。 何天玺缩在被子里静坐了好片刻,久到像是坐在床上失了神,他才缓慢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乱糟糟的地板上。 因为久没运动,刚下床的时候他脚下一个踉跄,膝盖差点一软直接撞到了地上,他的手撑了撑床边的床头柜,才凶神恶煞地把身子站得笔直,径直走到窗户边恶狠狠地拉上了卧室漏光了的窗帘。 等房间彻底没了光,他刻意把背挺得笔直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房门后沉默不语地往前走准备下楼,即将到达楼梯口处隐约听见楼下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何天玺顿了顿,他脚下迅速往前大跨了两步,到楼梯口看见楼下电视机确实开着,他踮脚探头往下看去,企图看见沙发上的人是谁,在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又十分迅速地收回动作,他伸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伸手在自己脸上像挥灰尘般地挥了好几下,才抬头挺胸姿态近乎傲慢地踩下第一节 楼梯。 坐在沙发上的人像是听见动静,靠在沙发背上的身子坐直了,转头朝正在下楼梯的何天玺望了过去。 - 何天熠的工作很忙,自从几年前一直跟着他替他做事的邢从璟莫名其妙说不干就不干,转头去考了个公务员,也算是做得风生水起后,他的工作就更加忙了起来,身边的助理没一个称心的。 接到自己爸妈的电话说邢从璟出事故,让他回家参加葬礼时他正在外面跟人谈合同,骤然听到这种消息也不由得有些愣住。 邢从璟这人十三岁养在他们家,人很聪明,但是心思太活络了,养不熟。 何天熠比邢从璟大了六七岁,玩不大到一起去,倒是自己亲弟弟和人年龄相仿,跟邢从璟关系比自己好。 因为邢从璟这个人在他工作的那个小地方算得上小有名气,地方电视台拍摄的时候,向来是一把手中间位、二把手旁边位,邢从璟这人出现在地方新闻台里的位置一般在二把手旁边稍稍靠后的位置,穿着衬衫长裤,不管从哪个角度打眼望过去都能讲出个鹤立鸡群的词语出来,他算是殉职,办葬礼就少不了电视台的人来拍摄,其他的媒体估计也少不了。 何天熠爸妈作为邢从璟名义上的养父养母,显然需要出面主持他的葬礼,何天熠必然也需要到场。 他匆忙临时处理了工作上的事情,回了鹤城,爸妈让他给何天玺打电话让整天在外面除了混屁正事也不干的亲弟弟也回来一趟,他电话没打通,给何天玺的狐朋狗友之一打了个电话让转告何天玺在葬礼前回来。 何天玺不回来,他爸妈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这二老从小惯这个小儿子跟惯着什么宝贝似的,所有何天玺不乐意做的事情从来都不强迫他去做。 何天熠小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吃味,觉得自己爸妈对弟弟那么好,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要学习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何天玺却只要开开心心就好,现在人年龄大了自己也成家生了小孩,很多原来曾耿耿于怀事情就都变得无所谓起来,弟弟也是亲弟弟,从小身体就不大好,那么开心就好。 只是这个亲弟弟有些太不着调了,跟邢从璟好说也认识十多年,不说朋友,就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年也该来送送最后一面,结果人不来也就算了,还直接失联了一个星期。 何天熠前脚工作刚结束,后脚他妈就让他立刻联系弟弟,说是不知道在外面疯玩什么,不回家就算了,手机都联系不上了。 何天熠联系了贺佳琳,要了他们这边的地址,就过来把他爸妈的亲儿子给带回家去。 人到别墅,见到客厅餐桌上摆了东西,就知道何天玺还在这边没离开,也不着急着让人起床跟他回家,他知道何天玺性子,睡觉不能吵他,起床气很重,脾气大,他就在客厅坐下了,打开电视看会儿新闻。 - 听见何天玺下楼的动静,何天熠实在有些不满自己这个亲弟弟的作息习惯,皱了皱眉头:“你天天这么晚起?吃饭没?” 正在楼梯上往下走的何天玺却像是突然愣住,半晌后几乎肉眼可见地有些蔫了下来,他手扶着楼梯扶手,半天没动弹。 何天熠抬手看了下时间:“你手机怎么了,爸妈说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何天玺因为长时间都没开口说话,好像都快忘记了怎么发声,好久后才哑着嗓子嗯出一声:“坏了。” 何天熠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有气无力的?你现在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一天天的总熬夜身体能吃得消?” 何天玺的手抠着楼梯扶手,他垂着脑袋,没说话,也没动。 何天熠看着他,有些叹气:“我也不是吃饱了没事跑来训你,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七八天没办法联系到你,爸妈不担心的吗,你能不能稍微像点样子?” 何天玺几天没剪的手指甲在抠木制楼梯扶手的时候,猛地抠断裂了一根,血顺着手指缝隙往下滴,何天玺没大在意,手指还是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抠弄,僵硬着嗓子开口道:“你能别说话吗,你好吵。” 他哥被他噎了一下,最后有些无奈的开口道:“算了,你赶紧把桌上的午餐吃了,回房间收拾下,下午跟我回家,爸妈天天在家念你。” 何天玺抬起步子往下走了两个台阶,手指甲在扶手上刮出些十分刺耳的声音。 何天熠对何天玺这无法无天的性格完全没办法,收回目光按着遥控器开始换台,嘴里顺便絮叨:“你小时候跟邢从璟关系还挺好的,人都过世了,让你回来一趟你都不来?追悼会你不来,下葬你不来,前几天头七你也不回来,怎么着也得去墓地里给他上柱香吧,咱们何家不能出现你个这么没心肝的种吧?” - 何天玺却在那一刹那感觉自己耳朵内鼓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气泡,那气泡堆得他耳朵咕噜咕噜响,堆得像他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膜。 这些气泡在他耳内来回冲撞,在他哥的声音里一个个的破碎掉而后又重新长出,再“嘭”地爆裂开来,他被自己耳朵里这些动静弄得有些发狂,伸出手一直揉搓着自己的耳朵,动静越来越大后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伸出双手反复揉搓按压着自己的耳朵。 何天熠半晌没听见回声,回头见何天玺坐在台阶上,埋着头在揉耳朵,动作看起来有些粗鲁,他吓了一跳,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跨上台阶:“天玺,天玺,怎么了?”他伸手去抓何天玺的双手。 何天玺这才缓慢地抬起头,眼睛里近乎婴孩般的茫然,他盯着何天熠的嘴唇,有些茫然地问:“哥,你说什么,我耳朵疼。” - 何天熠拉着何天玺从地上起来,嘴上说:“怎么回事,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这附近有医院吗,或者我们现在回家,东西先不收了,我们回家去医院检查一下,耳朵怎么了?听不清我说话吗?” 何天玺一眨不眨的盯着何天熠的嘴唇,看着看着眼睛“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等等,哥,我疼,你别动我。” 何天熠缓慢地松开自己的手,他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为了不让家里二老担心,他先给自己认识的医院院长打了个电话,想要先咨询下关于耳朵的问题,再安排今天下午或者明天的检查。 他的手机才拿出来,何天玺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机,在两三秒后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转身迅速往楼上疾走,因为动作着急两脚不大稳,被楼梯绊了一下,膝盖磕到楼梯的台阶尖角处,他也没管,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径直冲进了自己房间。 他走到浴室门口踹开浴室门,找到自己扔在水已经慢慢流干了的洗手台里的手机,他拿起手机紧紧握住,转头又往楼下冲去。 他哥刚跟医院院长打通电话,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天玺,怎么了?” 何天玺跑下楼梯,穿上门口的拖鞋,打开大门,哑着嗓子说了声:“我出去一趟。” 他说完“嘭”地关上门,开始在路上狂奔,他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他手机坏了,要把手机修好,他要找到一个手机维修店,把自己的手机修好,之前他看见过这里商场里有个手机维修的店铺,他记得很清楚,他一定要把自己的手机修好。 - 何天玺在路上狂奔了十五分钟,找到一个路边十分小的手机维修店,店里只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戴着个眼镜坐在玻璃台后面玩手机游戏,见到有客人来头也没抬的说了句:“等我打完这盘游戏哦,你手机是什么问题?” 何天玺回说:“手机进水了。” 小伙子头也没抬的问:“还能开机吗?” 何天玺回:“不知道。” 小伙儿玩游戏的百忙中有些纳闷的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有些无语:“那你先开机看看呗,一般情况下可能只会屏幕损坏,换下屏幕就行。” 何天玺有些茫然地问道:“我的手机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星期,也不会坏吗” 小伙儿愣了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 何天玺说:“这个手机对我很重要,我很需要它,你帮我把他修好好不好,求求你。” 小伙儿又愣了下。 何天玺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说:“或者只要帮我把里面唯一一个人的聊天记录给导出来就好,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哎呀我都写了一万多字了怎么还没有封面啊,你们这么多才多艺不能给我做个封面吗么么 第4章 八月二十天 从黄泊湾回来之后,何天玺他哥下了飞机就直接送到医院去做了专项检查,耳朵没查出什么问题,而且何天玺听力也正常,也没再说耳朵疼之类的,他哥就把这事随嘴跟家里二老说了声,把亲弟弟带回家之后自己就忙着去了。 何天玺他妈年轻的时候算是个艺术家,生了何天玺之后,因为小儿子从小身体不大好,他妈为了照顾儿子放弃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儿子现在大了,五年前就从家里搬出去,自己在城区买了套房,平常每隔半个月会固定回家一家人吃顿饭。 上个月回家吃饭的时候见着心情好像不大好,吃饭也没什么胃口,问怎么回事也说没事,妈妈就坐在桌边凑到儿子身旁问:“怎么啦,跟女朋友吵架了?” 儿子却像是被问住,好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反驳:“妈,您说什么呢!我这还没谈恋爱呢!” 妈妈伸出手指往他锁骨附近点了点:“没谈恋爱那别玩得太疯了,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何天玺低头瞥了眼自己锁骨上的吻痕,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黑着脸揪起衣领把自己衣服扣子一颗颗扣到了最顶层,嘴上埋怨:“您老能不能别这么露骨,当做蚊子咬得成不成啊?” 家里俩儿子,大儿子沉稳,小儿子嘴贫,当妈的说是不偏心,还是免不了喜欢小的一些,闻言就笑着回嘴:“我还能有你露骨啊,大喇喇就顶着这东西回家里,好在是你爸不在家,指不定又得训你。” 何天玺闻言翻白眼。 晚上一家四口吃完顿晚餐,他跟他哥出门各回各家,他车子一路飙回家就气势汹汹地冲在书房忙的邢从璟发飙。 在那之前他跟邢从璟已经因为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吵了很多次,两人住一个屋檐下,他不搭理邢从璟,邢从璟也不大跟他说话,就夜里他要睡了邢从璟一点不客气地大喇喇的进门打开房间灯,直接摸到床上,扒了他衣服一句话不说就要干。 何天玺从破口大骂到甚至大打出手,邢从璟还是能稳如泰山,弄完后还跟何天玺说:“我去洗澡。” 直到这会儿他回家被自己亲娘看见吻痕,何天玺气得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冲回家,踢开书房门就开始扒拉自己衣领子:“说你畜生还是夸你了是不是,知道我要回家还他妈这样搞我?!” 邢从璟这个人太能装样,见他进门还伸手做出个阻止的姿势:“别,书房,工作的地方,不搞那事,你要欠你自己去浴室。” 何天玺推了门,把他书房里大大小小的摆件全给砸了个干净,砸完邢从璟还坐在电脑前看他:“过瘾了没?” 何天玺站在书房一地狼藉里气喘吁吁地诅咒:“你他妈去死好不好?” 邢从璟说话也一点不客气:“我死了能放你好过?” - 这是七月中下旬的时候何天玺跟邢从璟最后一次吵架,何天玺当时是让邢从璟滚,诅咒邢从璟死了算了死了干净。 他的脚踩在地板上,不小心踩在了他自己砸了的陶瓷摆件碎片上,脚底割了一道挺深的口子,血流了一脚底板,他没管,回客厅给杨尔屿打电话,邀请他一起去度假,吊儿郎当地说要住杨尔屿在黄泊湾新买的别墅,还要让他邀请很多姐姐妹妹来开趴。 杨尔屿在电话那头笑他说:“哟,你们家老邢工作忙起来没空陪你,你就开始造次了?” 何天玺低眉骂:“放你娘的屁,我跟他有屁关系,隔两天我就让他从我家滚出去。” 邢从璟当时从书房出来,瞥了他一眼没搭腔,自顾自地进了盥洗室。 何天玺在沙发上跟杨尔屿说:“机票订一下,喊上佳琳姐吧,看看还有谁一起的,人越多越好,我他妈最近烦死了。” 杨尔屿贪玩,好玩的事情总少不了他,闻言乐呵呵的答应下来,就要去组织活动。 邢从璟从盥洗室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走到旁边的柜子里拎了个家用医用箱走到何天玺身边。 何天玺翘着脚,完全没搭理邢从璟,姿态十分傲慢地继续跟电话那边的杨尔屿说说笑笑。 邢从璟坐在他身旁,打开医疗箱,从里面拿出清理伤口的棉签纱布跟药膏,嘴上也不避嫌地直接问:“杨尔屿?” 何天玺往沙发另一边靠过去,没搭理他,继续跟杨尔屿聊天。 邢从璟手捏着何天玺受伤的那只脚踝,拽到自己大腿上准备给他脚底板上的伤口上药,嘴上还威胁出:“你最好弄清楚你在外面乱搞,最后后果会出现在谁身上,除非你一辈子别见我了。” 何天玺讲电话的动作顿了顿:“怎么,那你赶紧去死好吗,我确实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他妈爱怎么样怎么样,你他妈在威胁谁,在装给谁看?” 邢从璟给他脚底板上的伤口消毒:“别担心,死了肯定带你一起走,骨灰盒都摆在同一个棺里。” 何天玺手机那边的杨尔屿问了声他在跟谁说话。 何天玺牙咬切齿地回了句:“狗操的。” 在邢从璟的棉签碰到他伤口的时候他猛地一脚直接踹了出去,因为完全没控制力度,邢从璟被踹得差点从沙发上掀下去。 何天玺踹完还骂了声“滚”。 邢从璟从沙发上站起来,黑着脸脱掉了被何天玺踹脏了的衬衣,他赤着上半身回了卧室,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随后进了书房,几分钟后提了个自己工作的电脑包出来,看也没看何天玺一眼,直接出门了。 何天玺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邢从璟冷着脸一言不发出门了,他本来跟手机那头的杨尔屿聊得好好的,聊着聊着没了声。 杨尔屿出声问了好几次,听着何天玺彻底没声了,出声问:“你们家老邢在身边啊?” 何天玺从鼻腔里嗯出一声:“刚走了。” 杨尔屿:“哪儿去了?工作?” 何天玺:“被我一脚踹走了。” “……”杨尔屿,“这又是怎么了?” 何天玺:“走就走呗,总算可他妈的走了。” “……”杨尔屿,“你踹他干嘛,你能不能消停两天,把你这嘴欠,哪儿都欠的毛病给改一改,不然除了你们家老邢还有人能受得了你?” 何天玺说:“别人受不受得了我,关我屁事?” “……”杨尔屿,“服了,祖宗。” “……” “……” “我刚刚脚受伤了,他给我上药,被我一脚踹走了。”隔了好一会儿,何天玺又重新提起这个话茬,补充到。 “……”杨尔屿那边似乎被他惊呆了,“你疯了?想分手直接跟老邢说啊,老邢看起来也不是个能缠着你不放拿不起放不下的男人啊。” 何天玺眼睛仍旧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关上了的房门:“他就是他妈的缠着我不放,狗皮膏药似的撕都撕不掉。” 杨尔屿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有没有想过是你想多了?他虽然确实是对你不错,但是也不至于没你不行啊弟弟。” 何天玺直接挂了杨尔屿的电话,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脚底板上自己作出来的伤口总算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隔了两天他跟杨尔屿、佳琳姐跟孙迹直接到了黄泊湾,在那之前他没有再见过邢从璟哪怕一眼,连一句话也再没有说过。 - 何天玺回家之后,他妈还是不放心他的耳朵,特意请了几个专家针对他的耳朵进行检查,因为没有再出现过失聪或者是耳朵感觉疼的时候,专家都检查不出毛病,只好把原因归咎为何天玺平时作息习惯不好,饮食也不规律才会在当时突发暂时性失聪的情况,让他自己好好注意下自己的身体。 妈妈硬要何天玺在家休养几天,每天换着法给何天玺补身体,把这个一个来月时间没见的儿子重新养得白白嫩嫩的才算满意。 重新白白嫩嫩的儿子回来十天也不太爱出家门,话也不太爱说,一进房间就见到在房间玩电脑,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跟人聊天,当妈的看不下去,让他回自己住的地方去。 何天玺说不想回去。 他妈叹气说你爸回来见你这样又要骂你。 何天玺不说话,他妈拿他没辙,见儿子一整天不出门的也没什么事就顺嘴说:“你找你佳琳姐一起出去玩玩,她怎么了,谈恋爱了吗?” 何天玺说:“不知道。” 他妈说:“前段时间小邢出事办葬礼时她还来了,对了……” 何天玺脸上表情僵了僵,直接开始逐客了:“妈你出去你出去,我忙着你别来吵我。” 他妈被他从房间赶了出去,何天玺才伸出双手捂了捂自己两个耳朵,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开始疼了起来,比他这辈子受过的所有伤都要疼,疼得他红了眼睛,疼得他恨不得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耳朵这个器官才好。 - 当天晚上到了他们家庭固定聚餐的时间,他哥带着嫂子跟小孩一起回了家,他爸也一如既往地在餐桌上对何天玺指指点点,希望他能清楚认识到自己是个成年的男人,拿出成年男人的担当来,还说看看跟他同样大的小邢,人家怎么怎么怎么…… 后面的话何天玺就听不清了,他把筷子直接砸在了桌上。 他爸才要发脾气,被他妈给拦住,他什么都听不见地走到了客厅沙发处坐下,客厅里的电视机在放着很多天前的新闻。 他看见他爸他妈的脸出现在电视里,还看见这个某个人的葬礼上,他妈穿着黑色的礼服对着电视台的镜头,脸上带着十分完美的上镜表情开口说话。 “是的……从十多岁被我们收养……” 何天玺听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这些声音时大时小,时而扭曲时而浮夸时而如同卡通片里的卡通角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 “他从小是个十分乖的孩子……” “我们为他感到自豪。” 他视线范围内歪歪曲曲的镜头像是比他小时候从万花筒里看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要奇怪,这镜头晃动得让他头晕目眩,直到这些花花绿绿的镜头最底层出现一张照片。 邢从璟穿着白衬衫的黑白照出现在他视线的最底层,铺天盖地的盖过了他视线范围内的所有色彩。 何天玺把一旁的垃圾桶扯了过来,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他觉得恶心。 - 何天玺晚上被他家里人安排住进了医院,等着第二天开始做全身检查。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刺鼻,陪床的护工缩在沙发上打盹,何天玺一晚上都在做着奇怪的梦,一会儿梦见在自己家,一会儿又梦见在这间病房,梦见自己跟邢从璟从家里 打架打到病房,听见自己嘴里大声骂:“邢从璟你去死吧——” 然后他看见邢从璟坐在医院病房半明半暗的窗户窗沿上,他光裸着背脊,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也回嘴说:“你放心,我死了肯定会带你走的。” - 何天玺真正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刚破晓。 他这个时候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哦,邢从璟真的死了。 原来“死”这个字,有的时候真的不能乱说的。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篇狗血文朋友们,我个人对于自己的狗血文理解就是,文章不含逻辑,完全脱离现实,写手瞎鸡儿不断制造各种矛盾,然后让矛盾爆发 ,再矛盾,再爆发,在一次大爆发之后,就可以完结了 第5章 八月最后一天 何天玺在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他跟个机器人似的被安排到各个科室、各种机器面前轮转。 检查结果第二天出来,他的身体没什么大事情,都是些现在年轻人会有的小毛病,有护士过来让他收拾收拾可以出院了。 何天玺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闻言就说自己暂时不想出院,他要在医院住几天。 护士只觉得莫名其妙,觉得现在有钱人都有毛病,没病也要住院,怕死怕得跟什么似的。 何天玺没管别人怎么想,他整天穿着病号服呆在病房里,不是在摆弄他的平板电脑就是在摆弄他坏了的手机。 夜里坐在医院病房窗户沿上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灯光。 直到最近重拾了艺术梦想的亲娘知道他没事在医院住了几天,电话打过来问他不出院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还是觉得不舒服? 何天玺坐在窗户口说:“不是,没事,有点事需要在医院呆几天。”他的声音有些飘,一句话说出来像是能被这家私立医院十几楼的风一吹就吹散。 妈妈那边传来钢琴的声音,没听出儿子声音里飘忽,仍当在跟自己贫嘴,闻言就笑道:“怎么,我儿子又招了什么小姑娘喜欢,都要躲到医院里去了?” 何天玺不搭腔。 妈妈又说:“我可不想要个来路不明的孙子,不管怎么样要做好安全措施。” 何天玺垂着眼,没什么精神:“嗯,您忙去吧,挂了。” - 何天玺挂了电话,转头盯着窗外刚落下的夕阳,他探头往外面看了会儿,又探出半个身子往楼底下看了好片刻。 楼层太高,把底下的一切都显得像是乐高玩具,何天玺双手扣在窗沿上,把身子半歪出窗户外,他低头望向外面,想着如果眼前的场景都是乐高的话,他要把长椅移路中间去,把树栽在家里,把公园摆在湖泊上面,他用眼睛把目之所及的城市给打碎重新建设了之后,才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睛。 太阳彻底落下之后,他从窗沿处跳了下来,蹲在墙角用手机下单买了很多个乐高玩具,地址送到医院病房。 何天玺原来没那个耐心去拼乐高,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太多了,但是邢从璟挺喜欢这些玩意的,何天玺记得自己十五岁生日有同学送了他很大一份乐高玩具,他不大感兴趣,东西收了堆在礼物房里拆都懒得拆。 邢从璟见到了把东西抱进他房间,整天坐在他房间地毯上拼乐高,何天玺那个时候跟邢从璟关系还很好,反正比他们俩关系变畸形后要好很多。 邢从璟坐在地毯上拼乐高,他就在旁边捣蛋,说邢从璟拼好的地方拼错了,有时候还故意偷偷藏起来几个,邢从璟被他弄得烦死,让他滚一边去或者安安静静坐下来跟自己一起拼。 十多岁的何天玺骂骂咧咧地骂了好几声,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因为平时要上课,而且何天玺实在没耐心又爱捣蛋,他们俩断断续续在这个东西上面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拼好后的东西就摆在何天玺的房间地毯上,中途何天玺生气弄散过一次,邢从璟坐在他房间给重新拼好了,这个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就一直在他房间摆到他单独搬出去住。 也是因为那个时候何天玺知道邢从璟喜欢这玩意,在邢从璟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给邢从璟买了那个系列的一整套乐高作为生日礼物送了邢从璟。 几年前何天玺自己买了房子单独出去住,邢从璟特意给他打电话说让他把家里的乐高全部完整的搬到新家去。 何天玺接到这个电话,几乎条件反射说道:“我不可能让你踏进我家门一步。” 邢从璟没听见似的:“嗯,不要让搬家公司的人弄散了,我不想重新再拼一次。” 何天玺气得骂了好几句,挂了电话,搬家公司的人上门时候还是板着一张脸让人把乐高用盒子装好,并嘱咐小心轻拿。 搬家公司把东西搬到新家全部摆放好之后,其中有几个乐高零件不小心散了,还是他自己从装东西的箱子里找到散了的零件,然后坐在地板上又给重新拼了回去。 - 其实搬家那天是没跟邢从璟说的,晚上杨尔屿他们来他家庆乔迁,邢从璟自己拖了个行李箱就跟在一群人后面进了家门。 也没任何不自在地径直拖着行李进了主卧,出来后一边卷着自己衣袖一边一点也不客气地直接开口吩咐道:“过两天会让搬家公司搬点东西过来,你在家帮忙收一下。” 何天玺坐在地板上跟人打扑克,闻言气笑了:“你要点脸好吗,大哥,当是你家呢?” 佳琳姐在他旁边喝着香槟,人笑得东倒西歪。 后来好长时间邢从璟也真的没有家里大门的密码,每次回家都要按门铃,晚上太晚回来何天玺睡了他也能几个电话直接把何天玺从床上吵醒,让他出来给自己开门。 有一次何天玺跟人出去喝酒,喝大了回家倒头就睡,邢从璟电话把他吵醒,他打开门跟邢从璟发飙,邢从璟张嘴就问他是不是在撒酒疯,进了门就把他抵在墙上,手虚虚地揪着他还没来得及脱的皱巴巴的衣服,垂着眼睛就问:“喝大了?” 何天玺破口大骂:“关你屁事。” 邢从璟的手指敲在他的锁骨上,嘴里说:“不是告诉过你以后少让自己喝成这逼样吗?” 何天玺伸手去扭邢从璟的手,邢从璟也不跟他纠缠,直接松开手转身去关家里大门。 那边何天玺自由后一边骂一边抬腿往自己卧室走,路过邢从璟身边时,邢从璟还伸手过来对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何天玺才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邢从璟,这人已经毫不在意地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电话接通说的也是:“换锁的吗,麻烦来给换个锁,地址……” 邢从璟把何天玺家门锁给换了,何天玺不告诉他密码,他也不要也不问,在一个月还没有新家的密码后,他的耐心宣告结束,直接换了家里的门锁。 何天玺直骂他有毛病,有毛病的这个人就拉着他进了浴室,把他弄得话也说不出来后再次告诉他:“喝酒可以,别把自己喝成这副话都说不清楚的逼样,看着太欠了。” 何天玺被弄得难受,脑子有些糊,没过脑的就跟着问了句:“欠什么了?” 邢从璟说:“欠干,不然你还能欠什么?” - 后来何天玺当过很多朋友的面嘲讽邢从璟是只野狗,流浪到别人家就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还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 杨尔屿这种心大的听见能咯咯咯听笑话似的狂笑。 孙迹这种半个正经人脸上会露出一两分的尴尬,还会回头看被嘲讽的当事人一眼。 佳琳姐就一巴掌拍在了何天玺的肩膀上:“嘴太欠了哦弟弟。” 也就邢从璟能面不改色地坐在一边玩游戏,嘴上回道:“那你可真是狗操的了。” 所以他们这几个经常在一起厮混的朋友,才总能指着何天玺的鼻子说你嘴太欠了,除了你们家老邢没人能受得了你,也没人能治得了你。 可只有何天玺才知道,邢从璟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耷着眼皮盯着他看,一边骂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可真行,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呗?” “你真行,外强中干,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屁股摇得不知道多欢。” “行,别嘴上说说,你把门锁换了,把我放进来的东西都丢出去,你光嘴上活好有什么用,别的地方也多练练啊。” 也只有何天玺知道,他跟邢从璟在一起,邢从璟真要骂起人,真要嘴臭起来比他要臭一万倍,放起毒来也比他要毒一万倍。 邢从璟从来不会被他骂得恼羞成怒,是他总是被邢从璟给骂得恼羞成怒,他气得跳脚,让邢从璟滚出他家,把邢从璟珍藏的乐高玩具拆了。 邢从璟不会跳脚,拿个盒子把拆掉的乐高零件丢进盒子里,十分干脆利落的出门把东西当垃圾扔了,拍拍手回来就说:“行,我倒要看看你要弄坏我人生多少件感兴趣的东西才算完。” 何天玺骂人骂不过邢从璟,吵架吵不过邢从璟,他什么都弄不赢邢从璟,跟邢从璟像两只被关在一个角斗场的困兽一样,就是要彼此折磨,不死都不休。 何天玺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还真的求过邢从璟,求他放了自己,算是为了他自己好,邢从璟说不行,他说他的人生就是以折磨他自己为乐趣,不然活得太没意思了,就让何天玺多担待着一点,配合配合他。 - ——现在人死了,总算能休了。 何天玺在病房签收了自己头天下单的乐高,他坐在地上拼的时候脑袋有些迟缓地这么想到。 - 可能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呆久了,几个朋友就上门来探病了,知道他不是生病,笑着说他人挺有情趣的还来医院度假,把病房当酒店。 何天玺忙着拼乐高,没空搭理人,说了两句话就下了逐客令,朋友来了一波走了一波,病房里还像模像样地堆满了花跟水果篮。 孙迹过来的时候倒是没带什么东西,他是过来向何天玺要东西的,说让何天玺整理下邢从璟的遗物,看着给邢从璟烧一点过去。 何天玺坐在地上头也没抬:“封建迷信,你给烧过去他能用还是怎么?” 孙迹就说:“你至少整理点衣服吧,我去拿,不用麻烦你去烧。” 何天玺从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没空。” 孙迹走了后何天玺起身把自己才拼了一点的乐高一脚给踹开了,东西四散在病房的各个地方,他起身钻进病房的被子里,裹着被子死死地瞪着眼睛,连眨都不想眨一下。 佳琳姐来找他的时候,他仍旧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 贺佳琳跟何天玺两人家里就隔着一堵墙,何天玺小时候家里人不带他出去玩留他一个人在家时,他就会搬梯子专门翻墙去找隔壁的贺佳琳玩,贺佳琳这个大他几岁的姐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跟邢从璟的事情家里人没一个人知道,但是贺佳琳知道,贺佳琳某种程度上比他亲哥还要亲一点。 贺佳琳今天穿着一身寡淡的衣服,没化妆没打扮进了病房,拉椅子坐在何天玺床边,虽然对于大半个月前何天玺的态度很是不满意,但还是板着脸关心了一句:“生病了?” 何天玺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盯着佳琳看了好一会儿:“没。”他小声说。 “那怎么住在医院不出去?”贺佳琳看他这模样,没忍住还是缓下了语调。 何天玺眼睛猛地红了,他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说秘密般地小声开口说道:“佳琳姐,我觉得我难受,有时候耳朵疼,有时候眼睛疼,有时候头疼,有时候哪都疼。” 贺佳琳沉默了片刻:“你去看他了没?” 何天玺瞪大眼睛摇头。 贺佳琳说:“你爸妈选的位置,还不错的。” 何天玺裹在被子里,瞪大眼睛:“你提他的时候我耳朵就疼。” 贺佳琳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道:“你想他吗?” - 何天玺很长时间都没做声。 很久之后他缩在被子里,哑着嗓子小声说:“不,我恨他。” 将近一整个月的时间,何天玺好像才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够让他自己正式面对“邢从璟真的已经死亡”这件事情。 作者有话说: 今天什么日子你们还在这等更新啧啧啧 第6章 九月 鹤城是因为在地图上看着像是一只展翅的鹤而得名。 九月的鹤城还带着夏天的一点余热,中午十二点的太阳光仍旧毒辣,走在路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没人愿意在太阳底下多呆一会儿。 何天玺上个月底从医院里出了院,从医院度假度到酒店,他在酒店包套房包了半年时间,吃的用的玩的全堆在酒店自己房内,每天睁开眼睛醒了就打电话给前台让客房服务送餐送到门口,吃完再让人收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几天。 这天出门特意换上了新买的衣服,身上套了件大红色的T恤,身下一条色彩鲜艳的沙滩裤,脚上踩着一双宝蓝色的乐福鞋,全身上下颜色多种多样,五颜六色跟只鹦鹉似的。 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戴上了新买的墨镜,手上提着个三色条纹的手提包,打扮得张牙舞爪的从自己住的房间走了出去。 因为从回鹤城起他就没回过自己住的地方,自己的车都在自家车库里停着,手边没个代步工具,他让前台帮他叫辆出租车,到酒店大门口时出租车已经到了。 酒店玻璃门被拉开后,他顿了顿,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把碎花遮阳伞,打开之后才踏出酒店大门。 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好像听见自己身边有人笑:“挺行啊,时尚的弄潮儿呗?” 何天玺收了收自己的下巴,压下嗓子咬牙小声道:“闭嘴吧,傻逼。” 何天玺走到出租车旁,打开车门收了自己的碎花遮阳伞,重新塞回自己的手提包里,他关上车门,跟司机说自己要去的目的地:“麻烦南鹤陵园。”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您这是去亲戚朋友扫墓吗?”司机似乎对于他这副打扮去墓园颇有微词。 何天玺的下巴紧了紧,他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不是,我这是去仇人碑前高歌一曲。” 司机被他说话的语气以及说出的话给弄得噤了声,默默发动车子开出了酒店。 - 南鹤陵园地图上是在鹤脚上,离市区挺远,开车过去要快一个半小时,何天玺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太阳仍旧毒。 他撑着伞在无数墓碑中穿梭,最后定在一个面朝着远处山水的墓碑前。 因为是新丧,墓前还放着很多还未谢的花束,水果篮应该是每天都会换新的,看起来还挺新鲜。 何天玺撑着伞盯着墓碑顶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不敢看了?”他听见这人在笑话他。 “闭嘴吧你。”何天玺咬牙小声反驳道。 “你过年呢,穿着大红大紫来我墓前?” “我可不是过年吗。”何天玺在自己大脑里回答道,但是视线仍旧顶在墓碑顶上的空白处,他握伞的手有些抖,隔了好一会儿,他猛地把头撇向了一边,视线里一排排墓碑整齐的延伸过去,像是堆叠好的没有尽头的多米诺骨牌,他身处其中,随时都可能会跟着某一个墓碑一起倒下去。 他像是被烫到了般地立刻从邢从璟的墓前跳开了,他站在一旁,墨镜后面视线看得整个墓园都带着一层灰黑色。 何天玺抖着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烟盒,他低着头给自己点了支烟,沉默地抽了半根烟。 邢从璟旁边一个墓碑上是个离世时年龄没超过十岁的小孩,已经过世有三四年时间了,黑白照上小孩笑得还挺开心,何天玺抽着烟一直盯着这个小孩的照片。 直到手上一根烟彻底抽完,火星都快烧到烟屁股,何天玺才把烟从手上甩下去。 “不是说我哪天真走了要敲锣打鼓欢天喜地还要在我坟头蹦迪的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逼样。”邢从璟嘲讽的声音又十分突兀地响在他的脑子里。 何天玺紧了紧腮,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面前小孩子的照片:“你闭上你的逼嘴吧。” 邢从璟笑了声,没一会儿笑声就像是在这硕大的陵园里散开了,何天玺抬起自己的遮阳伞,转头四顾。 这个点里墓园一个人都没有,空落落让人目之所及之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何天玺喉结滚动了数圈,才像是鼓起勇气,他把头抬起来,视线直愣愣地盯着邢从璟墓碑上的照片。 - 墓碑上的照片还是他那张放在新闻里的证件照,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何天玺不是很关心邢从璟的工作情况,邢从璟也懒得跟他说自己的工作情况。 邢从璟帮他哥做事,又从他哥身边离职这些事情他一概都不知道,邢从璟考公的时候他还在读大四,平时没什么事,整天招猫逗狗的到处窜。 他在学校附近有套小公寓,邢从璟离职后人直接住到他公寓里,在他公寓里看书学习,平时他快下课了会打电话问他想吃什么,问什么时候回家,有的时候也会让他帮忙买东西带回家。 何天玺二十出头那段时间有些怕邢从璟,邢从璟住到他房里之后他想回家又有些不太敢回家,经常一个人在家楼底椅子上坐坐站站。 后来邢从璟发现了,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穿他:“怕我呢?不敢回家?” 何天玺坐在椅子上外强中干地冲他翻白眼,邢从璟一点不客气地上手拉他,嘴里还阴阳怪气的讽刺说:“怕什么,受着。” 也是因为大四那年跟邢从璟两个人同住了一整年的时间,他不怕邢从璟了,说话方式也开始渐渐往邢从璟私下跟人说话的样子靠拢了。 甚至或许可以说是青出于蓝,何天玺觉得邢从璟在这方面应该算他的老师,他师承邢从璟,也十分尊师重道的用邢从璟的方法跟自己身边熟悉的朋友聊天,直到被所有人埋怨说他嘴欠。 - “你可真他妈的不干好事。”何天玺恶狠狠地盯着邢从璟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回以他沉默。 何天玺的鼻子猛然酸了一下,他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你想哭啊,你可千万别哭。”邢从璟的声音又猛地出现在他耳边,带着嘲讽的语调。 何天玺的眼睛在墨镜后面瞪起来,他在脑海中咬牙切齿地回嘴说:“我他妈为你哭,你配吗?” 邢从璟笑他:“那你别哭,一滴眼泪都不要流,谁哭谁是狗。” 何天玺就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为狗哭都不会为你哭。” 邢从璟在照片里看着他,没有任何温度的表情。 何天玺深呼吸了一口,干哑的嗓子黏了好一会儿,他才呛到般地大咳出了几声。 他咳得动静很大,像是喉咙里梗了巨大又恶心的异物,他咳到胸口发闷,心脏都要从喉咙里给蹦出来。 他伸手擦掉因为咳嗽而滚落的生理性盐水,涨红着一张脸抖着手拿烟盒。 直到深吸了一口烟后,他才像是压住了喉咙间的恶心感,声音又重新正常起来:“你放心,我肯定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来欢庆你的离开。看见我衣服没,知道你死后特意买的,讨厌我穿得花里胡哨的是吗,以后我一天一个颜色天天都不重样。” “……”照片里的人冷漠地看着他。 “不让我喝酒是吗,我今天晚上就去杨尔屿酒吧喝酒,不喝到断片都不算完事。” “……”照片里的人似乎在嘲讽他。 何天玺声音一顿,他抬手猛地在自己脸颊上擦了一下,然后他的语气更加恶狠狠起来:“我恨你,邢从璟,你活着不让我好过,你死了我能让你好过吗?” 何天玺喉咙梗了一下,像是被一口痰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他哑着嗓子补充说:“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让你死也死得不安生。” 他声音小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个人的人设都会越来越糟糕越来越糟糕 然后评论我都不看了嗷 跟你们保持距离 88 第7章 九月第二周 南鹤陵园管理处的办公室里人不多,负责人是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九月份天还热,公墓的日常检查做完后就没什么事情,他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用电脑斗地主。 在连续被两个炸弹炸掉了他最后一次免费赠送的欢乐豆后,他暗骂了声他的队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下午四点,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来人因为经常要在墓园做日常检查,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 他一进门就“嘿”出了一声。 负责人放下茶杯问他:“今天也来了?” 来人回道:“来了,吃饱了撑的,吵死了。” 负责人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嘴巴拉下来,嘴上啧啧:“我估摸是这里有问题。” 他说完了两人对视一眼,说笑话似的相视笑了起来。 - 并非节假日,公墓依旧人烟稀少,南鹤陵园占地七八千平方米,从管理处办公室往北的方向走,不要多一会儿就可以听见嘈杂的鼓点和音乐声音。 这种密集到近乎有些热烈的音乐,把这一个亡者栖身之地弄得不伦不类。 何天玺支了个小凳子,身后立着个巨大的沙滩伞,他坐在椅子上撑着自己的下巴,脑袋放空地盯着自己面前一座墓碑的后背,整个人像是在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度假。 他不远处的草坪上尴尴尬尬的站着三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表情尴尬地在没有观众的墓地草坪上弹唱。 学生乐队是何天玺让杨尔屿找来的,杨尔屿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喊几个缺钱的又爱音乐的大学生不是什么问题,何天玺一天给一个人一万,被这诡异的演奏场地吓跑了多少个都会再有人来。 他不要求演奏的质量,越吵越好。在邢从璟的墓前给人开了整整三天私人演唱会,开到杨尔屿给他打电话说他疯了,现在别人都知道他喊学生去墓地给死人唱歌。 - 自从上个月何天玺一席话把杨尔屿给骂走后,杨尔屿一直没搭理他,他住在医院那段时间,是人是鬼都来医院看了他一眼,杨尔屿被他戳心窝子的话给气到,愣是没去看他一眼。 何天玺晚上去他酒吧喝酒,没见到老板,一个人坐在卡座喝自己放在这的酒,喝完自己的存酒又去喝贺佳琳留在店里的存酒,喝到凌晨四点撒酒疯,给一个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人再接听的手机号打电话。 电话那头提示音才响起来,他就以为是那边的人接通了,他坐在卡座里对着手机那边的提示音破口大骂。 “邢从璟他妈的,谁他妈让你给我打电话了。” “我他妈的根本不想跟你说话,这辈子都不想听见你说一句话。” “你他妈说话啊,不说话算什么,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那边笑我,别以为我他妈不知道你在嘲笑我。” 他跟手机那头的提示音吵架吵得声嘶力竭。 电话自动挂断之后继续拨过去骂,骂到嗓子哑了说不出话了,周围几个卡座的人都默默地换了地方,他在手机忙音中大着舌头说秘密似地小声说:“我再也不挂掉你电话了好不好,我再也不把你拉黑了好不好,我再也不那样了……” 说才嘟囔出半句,人就握着手机趴在桌子上彻底醉得没意识了。 第二天他在酒店房间醒来,打电话给杨尔屿,杨尔屿骂骂咧咧地说他酒品太差,喝不了还死要喝酒,喝完还在自己店里发酒疯,吓跑了他好几批的客人。 何天玺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就算隐约还记得也装作不记得。 现在所有能够驱使他从床上掀开被子站起来的动力就是——他恨邢从璟,他要让人死也死得不安生。 何天玺跟杨尔屿道歉,说软话,说自己嘴欠让大哥别计较,不要再跟他闹脾气,杨尔屿心大,闻言径直道:“你要平时能跟现在这样说话,我们能天天说你嘴欠吗,老邢他……” 说到一半后知后觉自己这话不合时宜,住了嘴,含含糊糊的开始安慰起来:“你呢,也别一个人来店里瞎喝酒,他不喜欢也不可能乐意见到的。” 何天玺有求于人,闻言嗯嗯,乖得跟个被老师教育的小学生似的。 杨尔屿说:“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你……那个之前那么说我,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何天玺坐在床边,眼睛放空,闻言听话的嗯嗯。 杨尔屿声音安静下来:“那你,还好吗?” 何天玺回说:“挺好的啊。” 杨尔屿那边扭扭捏捏了半天,一会儿想说你跟人认识这么多年,谈恋爱也谈了不知道多少年,人死了你至少也得伤心伤心意思一下吧,连我从黄泊湾回来当天都没忍住哭了场,一会儿又想说不伤心也好不伤心更好,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两种想法在脑内冲撞了片刻,最后出来一句干巴巴的:“那挺好。” 何天玺就说:“你帮我个忙呗……” - 杨尔屿之前不知道让他帮忙找学生乐队做什么,给他推了一大堆人的联系方式,这才给出去三天就有人上门调侃他让别人去给死人演奏,挺有创意。 杨尔屿这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电话打过去,在那边乱七八糟的音乐声中问:“何天玺,你搞什么?” 何天玺平平静静甚至还略显幽默地吐出四个字:“坟头蹦迪。” 杨尔屿大骂:“你他妈脑抽啊!” 何天玺没接话茬,双眼无神地盯着自己面前墓碑的背面,嘴里说:“没事就挂了,再见。” 他挂完电话,拿下手机低头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机屏幕,脸上不带任何情绪。 不远处的现场音乐在这样的场景下仍旧显得万分吵闹,何天玺耳朵被音符填满,他的太阳穴好像都伴随着鼓点的动静在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杨尔屿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直接挂了,贺佳琳隔了会儿也给他拨了个电话,他等铃声响完断了也没接。 他一个人坐在满是坟墓的陵园里再次听完了一场非常不成熟的演奏,等所有音乐都停了下来,表演完的学生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乐器后,何天玺才微微侧头瞥向了自己身后方的墓碑。 邢从璟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照片中冷眼看他。 何天玺嘲笑了一声,盯着照片里的人说道:“不喜欢?那也受着吧。” - 邢从璟这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不怎么爱听歌,何天玺曾经斥巨资购入过多种音响跟耳机,在家里听歌的时候邢从璟总嫌聒噪,在好言商量了几次后会直接强制把他的音响给关掉。 何天玺想,这下你再怎么不喜欢也只能干受着了。 何天玺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扭曲的畅快,他甚至都开始理解了原来邢从璟见到自己不喜欢、害怕甚至濒临崩溃边界时候,还能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脸上不带什么感情地说上一句:“不喜欢?那也受着。” 这种报复的畅快,是完全无视承受者的任何情绪的,它酣畅淋漓得像是一场几天都没有落下来的暴雨,终于在一个天阴得仿佛世界末日的日子里“唰”地淋了下来。 何天玺就在这酣畅淋漓的暴雨中揉了把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对着照片里的邢从璟说:“继续受着。” - 学生乐队离开前小心翼翼地走到何天玺面前跟他说再见。 何天玺也收了东西,说包了车停在东门,让他们等一下。 学生乐队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天玺哥明天我们不来了啊,我们要开学上课了。” 何天玺沉默的盯着说话的人看了会儿。 那个背吉他的乐手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支支吾吾半晌才断断续续又说了一遍。 何天玺表情一转,随即笑了声:“行吧,那你们还认识什么人,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可以吗?” 三个乐手都没说话。 何天玺脸色一沉,其中一个人鼓起胆子咽了咽口水说:“天玺哥,逝者已矣,您没必要,他不会听到也不会感受到的。” 何天玺的脸一拉,瞅着说话的人看了好半晌。 说话人是队里的贝斯手,是队里最小的那个,被何天玺看得有些惴惴,但好歹是个大男生,话说出来也吞不回去,就咬牙继续道:“人死不能复生,您再伤心他也感觉不到,您跟他说话他听不到,您让我们来给他唱歌他更是不会知道,您再想他他也不可能活过来,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何天玺盯着他:“我需要你提醒我?你今年多大,毛长齐了吗?” 贝斯手本来是提醒他向前看别沉湎过去,被他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最后不大开心的扯着自己身上背着的贝斯,他朝何天玺鞠了个躬,扭头就直接走了。 剩下两个乐手在原地面面相觑,有心想要追自己的同伴,但是乐器还放在原地难以搬动,一时有些为难。 何天玺转身,直视着邢从璟的墓碑照片,沉着嗓子说了声:“你们走吧,东西待会儿会有人来给你们搬。” 他们两人支支吾吾谢了出来,提起步子就走了。 墓园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方圆几里好像都再也没有一丝人气,何天玺低着头看邢从璟的照片,邢从璟冰冷的视线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嘲讽他也不过如此。 何天玺呼吸一梗,跟谁较劲似的:“你等着。” - 下午六点差五分,南鹤陵园管理处办公室的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要下班了,过几天节假日,他们墓园要来的人肯定会增多。 有人就提醒起办公室负责人:“过两天人多起来,那个人还在这瞎闹会不会有人投诉?” 负责人和稀泥:“别人也是来扫墓祭拜的,他用他自己的方法祭拜,我们还能让他滚出去不成?” 问话的人问:“不管啊?” 负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管得了吗?” 话才刚落,两人刚准备笑,他们办公室的门被人叩响,负责人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老大不乐意地吐出句:“谁啊,请进。” 何天玺推开办公室的门,也不寒暄也不介绍,干脆利落的问:“你们这迁坟手续怎么办?” 负责人一愣:“谁要迁坟?是要迁回老家还是怎么?” 何天玺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要把他骨灰拿出来。” 负责人顿了顿,好半晌开口道:“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懂,新坟最好不要迁动,对逝者不尊敬,对家里人也不太好。” 何天玺沉默不语。 负责人说:“你还别不信这些东西,宁可信其有。” 何天玺说:“你直接告诉我手续怎么办就行,或者我明天让人自己来动手拆了。” 负责人:“手续比较复杂,需要当时安排下葬的人同意,而且还要走程序,我们这个墓地一买就是二十年的,所以你不用它也空着……” 何天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等人话说完就直接离开了。 管理处负责人看着他走后摇了摇头:“看着挺像模像样的小伙啊。” 同事撇下嘴,伸手戳戳自己太阳穴,直接笑了出来:“脑子坏了呀。” 第8章 九月第三周 因为手续不到位,墓园管理人员不让迁坟,何天玺想要找人强制拆,刨人坟墓这种事怎么说都缺德,没什么人敢接,他开始变得有些焦躁,在自己住的酒店房间里给很多人打电话,说话说了几句就开始骂人。 后来有个不是很熟的人跟他吵架,说让他有病赶紧去看病去,别他妈出来祸害别人。 何天玺砸了手机,捂着脸坐在床边的时候好像听见邢从璟嘲笑他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又尖锐地充斥着他的大脑,像他很多年前做过的噩梦,梦里面的邢从璟龇牙咧嘴,容貌诡异,从光影的缝隙中走出来,像是个想要拖他下地狱的恶鬼。 邢从璟从来就是个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不让他好过,死了竟然也不想让他好过。 何天玺不想让自己对于这个人的离开感到痛苦,也不想让自己对于这个人的离开感到伤心,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愚蠢的会为狼而哭的羊羔。 他在傍晚的时候打车到了墓园,蹲在邢从璟的墓碑前盯着邢从璟的遗照看了很久。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 “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你疯?我又不是犯贱。” “……” “你的目的达到了是不是,邢从璟,你让我恶心,让我想吐。” 照片不会说话,邢从璟再也不能从哪个地方突然走出来嘲笑他,这个人是真的没了。 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记忆,就再也不会有他存在的地方。 何天玺在昏暗的夕阳中盯着邢从璟的遗照,他伸手试图把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给撕下来,像是想撕掉这个人这张一成不变的脸皮。 墓碑上的照片当然不可能撕下来,这种无用功让他的愤怒突然达到了顶峰,他站起身连踹了墓碑好几下,他在他滔天的愤怒中恨不得刨开这个死人的坟墓,他想鞭这个死人的尸体,砸了装这个死人的骨灰盒,还想一口气通向这个世界上可能并不存在的地狱,把这个人重新拽到人间来,再杀了他一次。 何天玺恨得十分坚决又露骨,恨得自己都快要觉得邢从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恨得他自己都觉得邢从璟十恶不赦,倘若这个人能再睁开眼睛活过来一次也要再凌迟处死一回。 他恨得情真意切,觉得余生都可以抱着这种对待对方的恨意而活下去。 - 贺佳琳、杨尔屿、孙迹他们三个人天黑的时候在邢从璟的墓前找到何天玺。 何天玺已经站在墓前抽完了两包烟,烟抽得又多又急让他产生了点喝醉了般的晕眩,他把烟头按在邢从璟的墓碑顶上,把烟头按在碑前。 杨尔屿性子急,上前就问:“玺子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回去吧,你要么回家跟你爸妈住一段时间,要么去我家跟我住一段时间。” 何天玺抽着烟冷眼看他,半晌突然冷着嗓子问出了一声:“你们觉得邢从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尔屿被他问得一愣。 孙迹沉着嗓子说:“天玺,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去看医生。” 何天玺眼睛斜了他一眼:“那你说吧,你在我们这几个里算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了,你说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迹声音仍旧沉稳,他出声安抚活着的人:“你一直说你不喜欢老邢,你讨厌他,我觉得对待讨厌人最大的报复就是无视他,当做这个人并没有存在过,既然你讨厌老邢,你最应该做的不是整天想着怎么来让他死得不安宁,而是完全无视他的死亡。” 何天玺冷冷地看向他,冷声道:“我恨他就是要他活着的时候天天侮辱他打骂他,他死了如果有尸体我就鞭他尸,没有尸体我也要扬了他的骨灰盒,他入葬了我也要拆了他的墓地,他活着没亲人没家没归宿,他死了我也让他连一片瓦的容身之地都没有,我要让他妈的长记性,下辈子再他妈不要来招惹我,再他妈不要来招惹我们姓何的人。” 何天玺这一席话太过于尖酸刻薄,杨尔屿都没忍住蹙了蹙眉头,孙迹更是沉下了脸:“那算我求你,放过他好不好,他已经死了。” 何天玺冷笑了一声:“不可能,你以什么身份来求我让我放过他,你是凭什么又是以什么身份到我面前说出的这句话?” 贺佳琳更是已经红了眼睛,她有些无法接受地张嘴问道:“天玺,你跟邢从璟认识十三岁认识,到现在为止十六年快十七年的时间了,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认识邢从璟这个人,现在他死了,你跟我们说你恨他,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恨得在他死了之后还要整天到他墓前来,恨得在他墓前说让他下辈子都不要来招惹你?” 何天玺收回自己的目光,冷冰冰的说:“他什么事情都没做也足够我恨他,他光是喜欢我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让我感到恶心,让我恨他了——” 他的话音才落下去,贺佳琳人已经走到他面前“啪”得给了他一巴掌,贺佳琳红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何天玺,哑着嗓子说:“我之前只当你天生性格别扭,说话喜欢反着说,之前我可以当你是因为人死了你没法接受才会口不择言的说话,现在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邢从璟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你喝大了走楼梯弄伤脚,连夜坐几个小时的车到你住的地方去照顾你。”贺佳琳因为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劈,“他妈的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他妈的记得你喜欢吃酸,在外面带东西回家时候都会帮你多要一盒醋,他妈的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因为你不吃香菜,而让我们吃火锅的时候不准点香菜,你他妈的……能不能做个人何天玺!” - 何天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挨过打,他活到二十九岁这辈子最大的委屈都是在邢从璟身上遭受到的,贺佳琳因为虚长他几岁,他小时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喊“姐姐姐姐”,也很少对他恶言相向过,现在因为一个该死的、已经死了的邢从璟,而打了他一巴掌、而对他失望透顶。 何天玺手背在自己挨了巴掌的脸上贴了贴,他转头盯着贺佳琳,双目赤红,如同一个十天十夜未曾睡过觉的瘾君子:“我……不做个人?” 何天玺的声音猛然拔高,他带着这五十多天的委屈,带着自己近十年的委屈大声吼道:“你他妈说我不做个人?!你怎么不问问邢从璟为什么他妈的不做个人?!” “……” 他抬手指向墓碑前那张再没有悲喜的遗照:“你怎么不问问他,在我十八岁生日差两天的当天晚上,推开我的房门,然后强奸我的时候怎么不去想要做个人?!!” - 贺佳琳闻言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声,她被自己所接收到的信息弄得思维迟缓,哑着嗓子勉勉强强地才说出一个词语:“什……什么?” 何天玺捂住自己的脸蹲在地上,他给自己建立起来的盔甲,给自己筑造起来的城墙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轰然崩溃坍塌了下来。 这一天在何天玺的人生中怎么算都不是个有记忆点的一天,连天气都温和和煦得跟往前几十天天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跟把这个时间标记为一个特殊时间的话,那么这是他从新闻上看到邢从璟死亡新闻的第四十五天。 是他知道邢从璟死亡的第四十五天,他说出了一个自己埋在心里十多年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不要骂人! 第9章 九月某一天 邢从璟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出事故,一家七口人除他之外皆遭遇了不测,他一夕之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至亲之人。 他十二岁那一整年,都像是个累赘、包袱,被安排着从自己这个远方亲戚家住到另外一个远方亲戚家。 直到某一天何天玺的爸妈出现在他面前,低着头询问他:“你跟我们走,到我们家去住好不好啊?我们家还有一个跟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儿子,他比你小几个月,你可以叫他弟弟。” 邢从璟十三岁远离家乡,搬进了何天玺家的房子里。 - 何天玺家住在鹤城的别墅区,小区进出门都需要开车。 邢从璟家境情况相比较起来实在太过一般,他十二岁小学刚毕业,在此之前人生最重要的难题是怎么把每天的早点钱省下来去买零食收集成套的卡片。 而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日子,都是用来学习安静,学习寄人篱下,学习接受自己随时会被其他人抛下。 何天玺二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夜里跟朋友办生日派对,邢从璟的工作正在上升期,他掐着生日即将过去的时间赶到现场,身上衣服都一丝不苟地像是刚从某场大会上下来。 贺佳琳起哄说邢从璟就这么不愿错过天玺的生日,工作爱情两不误呗,厉害呀。 邢从璟在这一圈朋友中的印象总是“厉害”,不管是他为人处世的性格,还是当机立断的行动能力,谈起来总有人会给出“厉害”两个字。 邢从璟是个厉害的人啊,不管是小时候家庭遭遇了巨大变故仍旧十分坚强,还是寄人篱下好几年不卑不亢,不管是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安排、对于自己想要达到的事情一往无前,还是跟何天玺在一起从来不会试图去掩饰,都是他的“厉害”。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掰着手指头夸赞邢从璟一两句。 只有何天玺会坐在沙发上一边抖腿一边抽烟,在贺佳琳调侃似的夸奖下大笑反驳邢从璟厉害个屁。 “他披着一张刀枪不入人模狗样的皮囊,背地里怂着个胆小如鼠的灵魂。” 何天玺说他们一个个都被邢从璟那副像模像样的外表给骗了,邢从璟何止是不厉害,他简直是糟糕透顶。 邢从璟从来从来就是个糟糕透顶的男人。 他从十三岁住进自己家当天的那个下午,就已经对他自己未来几年寄人篱下以及未来数十年的人生而感到战战兢兢。 - 邢从璟小的时候住在何天玺他们家三楼,他会因为害怕每天都很早起床帮助阿姨一起给家里人做早餐,会帮助打扫卫生,会帮忙收拾东西,会在何天玺仰着下巴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这句话时找不到一句能够回答的词语。 何天玺跟自己亲哥年龄相差七岁,他因为身体原因小的时候几乎没有集体校园生活。那个时候他所认识的同龄人,除了隔壁栋的佳琳姐就没几个。 何天玺在邢从璟到自己家来之前,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翻到隔壁去找佳琳姐玩,而邢从璟来了之后他不往隔壁跑了,他开始跟屁虫似的整天跟在邢从璟后面。 邢从璟被何天玺爸妈安排在鹤城读了初中,他每天放学都会给何天玺带小礼物,有的时候是那种无聊的小卡片,有的时候会是买零食送的指甲盖大小的玩具车,有的时候是一颗糖,甚至路上捡到的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 邢从璟花费很多时间去哄何家的小儿子开心,何天玺也确实十分开心。 在何天玺的印象中,自己十二岁之前,不是亲人的人里面,他最喜欢的人是佳琳姐,十二岁之后他最喜欢的人是邢从璟。 - 何天玺可以十分诚实地说,邢从璟在他十多岁的人生中拥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因为亲密无间的相处,他所有已经成型的性格中绝对有邢从璟的影子。 邢从璟就呆在他的身边,让他吸收了很多他曾经所不知道的能量,让他变成了现在的何天玺。 他经常被人骂嘴臭,而这件事确实就是邢从璟实实在在的功不可没,他在他人生中最纯粹喜欢着邢从璟那段时间,把邢从璟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像是学习新鲜的知识一样,努力融会贯通进自己的血液里。 他喜欢学邢从璟说话,就像喜欢邢从璟这个人一样。 邢从璟说:“小玺,别他妈翻墙了,走正门。” 何天玺就学:“小璟,我就他妈的要翻墙,不走正门。” 邢从璟被他逗得眼睛眯起来,身子开始拔高的青少年拍拍他的小腿:“逼我动粗是不是。” 何天玺反驳说:“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 邢从璟单手横过他的腰,把他从墙上拽了下来,嘴上还讽刺:“发育了没,长毛了没,比我矮了一个头,能打得过我?” 何天玺假装被气得跳脚,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思考自己当时发挥失常,没有跟邢从璟达到旗鼓相当的地步,夜里抱着枕头爬到三楼,打开邢从璟的房门扑到邢从璟的床上,要求邢从璟:“你教我骂人吧。” 邢从璟把他卷进被子里,然后骂他:“傻逼。” - 因为邢从璟说话做事向来如此强势,所以他们中没有任何人能看出邢从璟藏在他自己理直气壮背后的战战兢兢,其实何天玺之前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到他十八岁生日的前几天都从来没有发现过邢从璟寄人篱下后所有暗地里的讨好行为。 也从来不知道邢从璟天生一张薄情又刻薄的面皮下掩盖的一切心有余悸。 - 何天玺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才真正意义上开始学校生活,他十五岁上了初一,比同龄人大了两岁,这还是因为他想要跟邢从璟每天一起上下学,央求自己妈妈才得来的。 上学那天他妈嘱咐邢从璟说麻烦照顾好天玺。 邢从璟说:“放心吧阿姨。” 何天玺哼哼:“我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要他来照顾?” 妈妈拍他脑袋让他在学校不要皮,不要蹦蹦跳跳弄伤了自己。 后来他翻墙想去高中部找邢从璟,从墙上滚下来弄伤了脑袋,在医院的时候听见自己妈妈指责邢从璟。 邢从璟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进病房。 何天玺在妈妈进病房后跟她讲道理:“我自己调皮翻墙跟邢从璟有什么关系啊,我刚刚听见您骂他了?” 妈妈说:“你跟别人不一样。” - 何天玺到很久很久之后都在想,如果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不去翻高中部墙的话,那么他跟邢从璟在未来十多年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些。 这些都没办法揣测了,从前往后的人生都没有办法预测。 他跟贺佳琳他们三个从墓园驱车回市中心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一车四人一路保持了漫长的沉默。 开车的杨尔屿在下高速的时候问:“哪儿停?” 副驾驶的孙迹微微后侧了侧脑袋,脸上表情有些严肃:“天玺,你晚上回哪儿住?” 何天玺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窗外漆黑后退的风景,没搭腔。 杨尔屿试探性地开口说:“去我家住几天?” 贺佳琳一锤定音:“我们今天都去你家住。” 何天玺视线仍旧望向窗外的一片漆黑,贺佳琳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处:“天玺……” 何天玺从鼻腔里嗯出了一声。 贺佳琳小声道歉。 何天玺又嗯了声,云淡风轻:“没关系。” 贺佳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说:“你是真的恨他,你确实应该恨他……”她说,“可是这个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佳琳跟何天玺的关系亦姐亦友,她觉得这种事情他没人说,肯定会第一个告诉自己。 何天玺问:“说什么?” 贺佳琳被问愣住,支吾了半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坐在副驾驶的孙迹冷静的开口道:“你十八岁发生那种事情,到现在你二十九岁,如果不是他死了,你一辈子都不说?我觉得你需要看医生,我建议你去看医生……”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贺佳琳突然呵斥了一声:“闭嘴,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呵斥完之后转头看向何天玺的后脑勺,缓下嗓子说,“佳琳姐认识几个心理医生,明天带你去看下?” 何天玺说:“不用了。” 贺佳琳眼睛一红:“他妈的邢从璟……”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她也认识邢从璟十多年了,这辈子都没想过她对于这个人的认知会在这人死后刷新重建。 孙迹说:“他死了,不管之前怎么样……”他迟疑了半晌,觉得接下来的话不管从什么角度都很难再说出去。 - 一个人死了,就是不管你是爱他还是恨他,都没有办法了。 死了就是这个世界上关于这个人的爱与恨都应该消失了。 死人没有任何感知能力,只有活人才会受困于爱恨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他给你带来的欢愉,你在他身上所遭遇的痛苦,都应该随着这个人的离开而离开。 这十分糟糕的,你所有所有唯一能够做到的一件事。 只有放下。 即使你不甘心。 - 车内很长时间仍旧没有声音,车子开进市区,在车流中走走停停中,很久没说话的何天玺突然在安静的车厢内突然问了一句:“我如果也忘记了他,是不是证明这个人就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了?” 你们没有人会记得他一辈子,所有这个世界上为他伤心的人在为他短暂的伤心之后都会开始去过自己的人生,他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只剩下记忆。 等到记忆被覆盖,他就不复存在。 何天玺在邢从璟死后的这四十多天的时间里经常问自己—— 一个人真正死亡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刚刚得到了答案——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的时候。 让邢从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算是对他的报复吗? 何天玺比谁都清楚,这当然不是,这是他对自己的报复。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时间线到处乱飞,希望不会看起来乱七八糟,如果看起来乱七八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第10章 九月第四周 何天玺这段时间经常做梦,可以说是噩梦,梦中邢从璟这件事情就已经算得上是噩梦了,但事实上严格意义来算又实在称不上噩梦。 比如他有一天梦到自己十多岁的时候在仰着头在一棵树下,树上有一个鸟窝,他之前从树下路过的时候经常听见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这次路过的时候没听见叫声,他站在树下想爬树上去看一看小鸟是不是都不见了。 在树下探头探脑的时候邢从璟背着个书包走了过来:“怎么?”邢从璟问他。 何天玺抬手指树上:“之前树上有一个鸟窝,有鸟叫,今天过来不知道怎么听不见声了。” 邢从璟笑他:“你这关心的事情可真够多的,路边树上一窝小鸟也够你关心好的。” 何天玺闻言就要“翘尾巴”,他哼哼道:“那可不,我慈善先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草一木都是我关心的对象。” 邢从璟调侃他:“行,您可真棒。” 何天玺点头眨眼:“那必须。” 之后邢从璟就书包丢给他,捋捋袖子就开始爬树,他噌噌爬上树,在鸟窝附近停留了一会儿,又爬了下来,在自己期盼的眼神中告诉自己:“鸟没了。” 何天玺大失所望:“为什么?” 邢从璟说:“你有病吧,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为什么,那你得问鸟。” 何天玺就反骂:“你他妈才有病呢。” 邢从璟从鼻腔里“呵”笑出一声,手搭着何天玺的肩膀:“回去了。” 何天玺一路都在扭自己被他搭着的肩膀,扭到邢从璟问他:“你身上是长跳蚤了?” 何天玺回嘴道:“是,长你胳膊了,搭我肩膀上讨厌。” 邢从璟说:“行行行。”说完还掐了掐他的肩膀,随后放下了胳膊。 在路上的时候何天玺又问他:“你说它们会不会是搬家了?” 邢从璟故意疑惑地开口问道:“谁们?” 何天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十分诚恳地解释道:“那群小鸟啊,换棵树住了。” 邢从璟看他,一脸惋惜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我觉得是被别的大鸟给吃了,我其实刚刚还看见了它们尸体的残骸。” 何天玺跳起来对他一顿暴打:“你他妈有病吧邢从璟!能不能说点人能听的话?!” 邢从璟说他矫情死了,事多,说实话还不信,偏要别人骗他。 结果第二天晚上这个人钻进他的房间,坐在他床边地毯上伸手叩叩他的床沿:“睡没?” 在没得到回应之后还敲木鱼似的“咚咚”十分有频率地一直敲着。 何天玺被他彻底吵醒,立刻炸起毛来:“有病啊,我睡着被你吵醒了!” 邢从璟拿出手机凑到他枕头边上,故作神秘地说:“给你看个东西。” 何天玺本来想装两分钟自己对他说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是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他从床上翻过来,脑袋立刻就凑到了邢从璟身边:“什么,什么东西?” 邢从璟打开手机相册,手机像素十分模糊,但是仍旧能看见照片里一个鸟窝里卧着三只鸟宝宝,何天玺精神一震,转头看向邢从璟。 邢从璟收回手机,他伸手弹了弹自己手机屏幕,然后说:“可能鸟爸妈生二胎了。” 何天玺没理邢从璟的阴阳怪气,只道那树上小鸟其实都还在,作势就要扑到邢从璟身上表达开心,邢从璟一个闪身从地上站起来,从他房间里翩然离开了。 - 梦醒前何天玺大脑里最后那个画面就是邢从璟从他房间离开的背影,他捂着脑袋靠坐在床头时眼睛盯着自己房门的方向。 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还差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十五岁还是二十九岁。 在思维停止了很长时间之后,他大脑才有些钝钝地想起来,其实后来他偷偷自己爬上树去看了,窝里分明已经没有了小鸟,只剩下一个空的鸟窝孤零零地架在树杈中间。邢从璟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爬的树,还找到了有小鸟的鸟窝给他拍的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他梦醒了睡不着,靠在床头抽烟,烟灰掉在床单上戳出了好几个黑色的窟窿他也视若无睹,他一根连着一根抽了半包烟,大脑有些晕眩地突然开始记忆自己日常生活中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来。 比如他二十五岁生日,邢从璟十一点多钟赶回家,他生日聚会都来几批又走了好几批人,随后留了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在酒店套房。 邢从璟进来他们就起哄,贺佳琳说邢从璟厉害,他反驳说厉害个屁。 邢从璟在成年之后已经能够很好的压抑他自己的情绪,对于何天玺很多若有若无的挑衅,都能做到不以为意,他一边脱外套一边朝着何天玺走过来,说话间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我到底厉不厉害当然只有你最清楚。” 何天玺抽着烟冲他冷笑,邢从璟走到他身边坐下,扭头过来伸手拿下他塞在嘴里的烟,随后塞进自己嘴里深吸了一口。 何天玺不大爽地开口说:“你恶不恶心?”他说着自己又从烟盒里掏出烟,没有点燃,只有些百无聊赖地叼在嘴里。 邢从璟把烟碾熄在烟灰缸里,瞥了他一眼,问他:“无聊?” 何天玺抖着腿翻白眼,酒店房间内音响里的音乐放着轰炸人耳膜的音乐,他看见邢从璟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后还抱怨:“吵死。” 何天玺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是笑了还是骂了邢从璟一声,这些都是在他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完全无需记忆的小事。 然后邢从璟在吵闹的音乐声中抽出他嘴里叼着的烟,丢在茶几上,侧过头在他唇边轻轻地亲了下,再对他说:“生日快乐宝贝儿。” 何天玺对于自己二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其实记得最清楚的时候,就是自己在听完后邢从璟的话后翻着白眼说了声:“吐了好吗?” 对于何天玺来说,邢从璟这个人一年中最温驯纯良的瞬间就是自己生日零点快过之前的几秒钟,他会用何天玺这一整年中从来没听见过的好语调说一句“生日快乐”。 何天玺觉得他装模作样,他觉得邢从璟骨子里都从来没有哪怕一刻真心希望自己“快乐”过。 他就算死了,也想要把自己拉进深渊。这才是真正的邢从璟。 - 何天玺的大脑因为夜晚的骤然苏醒而突突直跳着,他抽完了一整包烟,彻底没有了睡意,掀开被子起床出了房门。 客厅亮着几盏特意为他亮着的微弱的灯光,他走到水吧处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了两杯水,随后起身去杨尔屿家的酒柜里从里面挑了瓶酒,回到座位坐好后开始喝酒。 何天玺意识到自己出问题了,他出问题了,他想这可能就是邢从璟施在他身上的魔咒,邢从璟说自己死了肯定也会带走他。 那这一定就是邢从璟所施加在他身上诅咒。 何天玺坐在水吧吧台处喝了半瓶酒,喝到脸都涨红了,然后恍惚间好像听见邢从璟的声音。 他听见邢从璟问他:“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 “我强奸你?” “……” “你管那叫强奸吗?” “……” 他听见邢从璟用十分无所谓的声音回应自己:“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说我强奸你,让我身败名裂?” “……” “我已经死了宝贝儿,活着人对我的所有看法、所有指责都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宝贝儿。” - 何天玺喝醉了,他不小心推倒了酒杯,杯子里的酒倾倒在了台面上,何天玺俯趴在充斥着浓重酒味的桌面上。 他从知道邢从璟死的那一刻忍着没有流出过一滴的眼泪,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像倾倒在桌上的烈酒一样全都倾倒了出来。 凌晨两点的房间里,他的哭声在屋内环绕,孤单得没有任何着力点。 第11章 十月 鹤城向来是从十月份开始降温。这个城市季节变化不分明,好像一夜过去冷空气就赶着过来,早起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昨天还穿着短袖的行人,身上已经披上了外套。 何天玺还行,对温度的变化不大在意。他在杨尔屿家住到了九月底,这期间他的朋友都在想办法陪着他。 杨尔屿话痨又心大,总是自说自话喜欢跟他聊些有的没有,大事有“我妈又结婚找了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白脸”,小事有“今天开车红绿灯等车时见一大爷过斑马线,就眼见着大爷裤子拉链都没拉还急匆匆地赶绿灯”,乱七八糟的事情填鸭似地就往他脑子里塞,他听得烦死,但是又不想开口跟他说话让他闭嘴,有的时候就直愣愣地盯着杨尔屿的那张反复闭合开启的嘴唇,他甚至都因此开始理解起了邢从璟觉得自己听的歌聒噪是个什么感觉。 佳琳姐在市中心有一家珠宝首饰店,她称自己为珠宝设计师,但她很显然对于自己的工作算不上多热情,她跟着何天玺一起在杨尔屿家住了几天,每天睡到十一点多钟从床上爬起来敲何天玺的房门,何天玺不理她,她就直接打开房门把何天玺从被子里挖出来。 “隐私……”何天玺缩在被子里,有时候会十分艰难地蹦出两个字,在他的大脑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怒吼出去了一句“大姐我还能不能有隐私了”,但他觉得身体疲倦,提不起精神,只能略显萎靡地吐出两个字。 佳琳姐不注重他这个成年男性的隐私,掀他被子像是在掀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被子,然后拽着他起床,盯着他洗漱,之后还要求他一起带着杨尔屿领养的小狗出门遛弯。 何天玺抗拒无果,跟着贺佳琳一起走出家门的时候,觉得贺佳琳出门遛的是两条狗,其中有一条的牵引绳还特别难牵。 遛完狗吃完中饭后,贺佳琳会找到很多莫名其妙的老电影,一边抱着零食一边压着他让他陪着一起看电影。 何天玺平时就没什么看电影的爱好,现在更是对电影提不起任何兴趣,大多时间都盯着花花绿绿的屏幕发呆,有时候贺佳琳看到电影感人的片段呜呜开始哭,一边示意他递纸巾给自己一边哭着问:“你怎么不哭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陪我看电影?” 何天玺把纸巾递给她的过程中,就会十分莫名其妙地因为她这样一句质疑,眼泪簌簌滚了下来。他丢下给贺佳琳的纸巾,抬起自己的胳膊手背一直擦眼睛,他觉得丢脸觉得莫名其妙,丝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眼泪,像是自己身体的某些器官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他哭得伤心,贺佳琳的眼神看起来就越发慈祥,像个八十岁看透世事的老太太。她抽出纸巾,凑过来擦他脸上的泪水,声音柔和:“电影很感人对不对,没事的,被感动就应该哭,难过的时候就应该哭,哭完就没事了好不好啊?” 何天玺拿纸巾胡乱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小声辩解说:“我不想哭。” 贺佳琳说:“没事,是我想哭,我感染你了。” 何天玺就这样在九月底总是陪着贺佳琳哭,他不知道贺佳琳看电影为什么总是会有那么多能共情的泪点,也不知道贺佳琳到哪里找到那么多能哭的电影,他只知道贺佳琳每次问他“为什么不哭”的时候,他总是眼泪十分莫名地就流出来。 直到他拒绝跟贺佳琳看电影,在贺佳琳进房间想把他从房间床上挖起来的时候,他缩在被子里红着眼睛,瓮着嗓子说:“我不会再跟你看电影了,你太能哭了。” 贺佳琳站在他床边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睛慈祥得像是他七十九岁的奶奶,何天玺就莫名被逗笑了:“你现在像个大妈。” 贺佳琳也不说话,她轻轻叹气,走出他的房间,他就终于不用陪贺佳琳看电影,也不用陪贺佳琳哭了。 - 何天玺觉得自己大脑好像变钝了,像是零件老旧生锈,他能接收到贺佳琳跟杨尔屿对于他的关心,但是他无法理解,觉得这些毫无意义,他觉得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毫无意义。 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二十岁刚离开鹤城上大学的时候。 他大一的时候就已经不住校了,家里人送的读大学的礼物是在学校旁边买了个小户型,方便他住宿。他哥送给他考上大学的礼物是一辆跑车,他整天不上课,深夜十二点在没什么人的街道跟别人飙车,大多时候都被酒精灌得意识不清楚。 就是整个人都变得十分迟钝的感觉,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大一下学期他有一次晚上跟人在无人的街上飙车,凌晨那条路向来没什么人,那天他跟带他一起玩的人在深夜狂欢,每个人的油门都踩得很响。 何天玺当时精神很飘忽,车速的飙升让他大脑不断分泌多巴胺,他觉得刺激觉得很爽,直到他前面有辆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紧跟着的车猛地撞了上去,巨大的撞击声刺激让他大脑瞬间冰凉了下来,他猛踩刹车,快速地转动方向盘,车子撞上了路边路灯,安全气囊弹起来,他脑子嗡了一下。 他不知道他前面的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手指有些发抖,觉得自己差一点也撞上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跑到最前面那辆车看到路上有人刹车来不及了,跟在他后面的那辆车更是直接撞了上去,两死一伤。 何天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死亡这种事情就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 何天玺二十岁之前在鹤城,跟自己爸妈住在一起,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大好所以有些娇生惯养,几乎没什么让人头疼的叛逆期,离开了鹤城上了大学他的叛逆期来得实在是太过凶猛,车祸的事情就不敢跟爸妈讲,偷偷给他亲哥打电话,亲哥被他气死,狠狠地骂了他一顿,随后又问他受伤了没有。 何天玺没受伤,但是受了点惊吓,而且他撞坏了路灯需要赔偿,深夜在路上飙车平时没事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出事了肯定也要行政处罚,这些事情他搞不定,不然他甚至都不会跟他亲哥打这个电话。 亲哥就派了个来帮他处理事情。 这个人就是邢从璟。 - 邢从璟大四实习期在他哥公司帮忙,那个时候何天玺已经两年多没见过邢从璟,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那个时候对邢从璟确实有一些畏惧。 何天玺从小到大没怕过任何人,但是他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那段时间怕邢从璟,即使那段时间的邢从璟这个人只存在他的记忆中。 邢从璟刚到他大学城市的时候没有先联系他,十分迅速又果断地用他现在仍旧不知道的办法处理了他的交通事故,还去修理厂看了下他的车,最后才给他打的电话。 何天玺当时因为交通事故精神有些紧张,没法再出去玩,就到教室去上课,他觉得学校人多,能够缓解他的紧张。 邢从璟电话打来的时候,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他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接通了这个来自鹤城的电话号码:“谁?” 邢从璟的声音十分平静,言简意赅地询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何天玺却被这声音弄得如遭雷劈,他脸都白了,即使两年多从未联系过他仍旧能够十分清楚地分辨出邢从璟的声音,他猛地在教室后门站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用力。 他在整个教室同学老师的注目中,白着一张脸从后门走出了教室,他梗着嗓子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都说不出一句话。 邢从璟的声音就有些不耐烦起来:“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还需要我再问一遍吗?” 何天玺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溺水的鱼、像一只被水给呛到的鱼,在邢从璟不耐烦的声音中艰难地咕出了自己喉咙里梗着的气泡:“嗯。” 他发出声音之后,邢从璟那边短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在家睡觉?” 何天玺艰难地说:“在学校。” “嗯。”邢从璟,“你的驾驶证暂时还没有被吊销,我现在在修理厂,你的这辆车我会帮你卖掉,你可以叫你哥给你换一辆车。但是我建议在你脑子正常到能够理解车子只是个代步工具之前,最好别再开车了。” 何天玺在邢从璟的讽刺中感觉自己咕在喉咙里的很多个气泡,都一下一下吐了出来,随后爆裂在空气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起来,像是在面对他面对过的任何一个人:“你、他、妈、在、放、什、么、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句话给骂了出来。 邢从璟在电话那头竟然还笑出了一声,也没搭腔,直接挂掉了这个电话。 - 何天玺记得自己那辆车最后还是被邢从璟给卖掉了,邢从璟不会在意他的意见的,从来都不会。 他少了一个飙车的爱好,在彻底恢复精神之后,因为无事可做、因为无聊,每天找人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最后下楼时弄伤了自己的腿。 然后邢从璟就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他已经三年没见过邢从璟这个人,距离上次电话联系也已经快过去了快一年时间,他没有买新车,也没有再飙车,喝酒喝大醉踏空楼梯,一只脚裹了石膏在家休养。 那个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认识才一个星期,自己的脚就打上石膏不能动了,女朋友隔段时间会到他家照顾他。邢从璟来的时候女朋友正在厨房做饭,他站在门口“叩叩叩”敲门。 何天玺架着腿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玩游戏,因为动起来不方便,听见敲门声就有些生气:“他妈谁啊?!” 邢从璟敲门的频率都不变,女朋友擦擦手立刻去开门,随后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你好,请问找谁?” 邢从璟站在门口身后背着个双肩背包,微微颔首:“你好,请问这是何天玺家吗?” 何天玺听见他的声音,握着手柄玩游戏的手猛地一滑,自己操控的游戏人物瞬间便死了,他鼻尖沁了一点汗,眼角都不太敢往大门方向瞥过去。 “好的,打扰了。”他听见邢从璟的声音,还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女朋友给邢从璟找了双鞋子,然后邢从璟踏进了他的安全区域。 何天玺像是被电了一下,他听不见自己女朋友说话的声音了,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邢从璟正把自己的背包挂在门口的置物架上。邢从璟的视线跟他对视上,微微挑了挑眉梢,嘴才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何天玺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了目光,他暗骂了声“操”,丢下手中的游戏机,随后单脚跳着跳去厨房找自己的女朋友。 女朋友说“别着急,一会儿就能吃了,你别天天点外卖啊,自己也可以做的”。 何天玺站在女朋友边上,盯着自己女朋友做饭盯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虽然听起来真的很怂,但是他在那个时候真的很希望这顿饭能够做到天荒地老。 一顿饭当然不可能做到天荒地老,女朋友把所有东西弄好端上餐桌,还扶着单脚的何天玺坐好,又热情地邀请邢从璟一起吃饭。 邢从璟坐在沙发上玩何天玺丢下的游戏机,他垂着脑袋,侧脸下颌线的弧度看起来都轻松得像是他正自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熟悉的地方,他说:“不用,你们吃,我吃过了。” - 何天玺跟女朋友吃完饭后是邢从璟洗碗收拾的厨房,他彬彬有礼地建议女朋友说“女孩子太晚回学校不太安全,厨房我来收拾吧”,女朋友感激地谢过,随后离开了何天玺家。 何天玺就真的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如坐针毡。 邢从璟从来不会不自在,走到哪里都不会真正地产生自己“打扰”了对方的情绪,他挽着袖子在厨房洗碗,他问何天玺:“贺佳琳说你喝酒喝歇菜了,踩楼梯腿摔断了?” 何天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放屁。” 邢从璟哦了一声,又说:“你哥说你最近有点不像话,让我来看看你。” 何天玺当时脑子里过了很多话,比如谁他妈脚断了,只是扭得稍微有点严重而已;又比如自己哥哥怎么知道自己摔下楼梯了,佳琳姐跟哥哥关系很一般只是点头之交不会说;还有谴责弟弟摔了为什么不是亲哥来看,还要委托什么代理人来;最后一句想的是“跟你有屁关系”。 前面几点想法都没说出来,最后那句说出来了。 邢从璟不说话,家里就安静得只剩下厨房的水流声。 何天玺就在自己家沙发上更加难以忍受了,他频繁地开关自己的手机屏幕,频繁地点进自己的聊天软件,希望里面能出现一个约他出去喝酒的朋友。 但是因为他脚伤得众所周知,这段时间内都没有人来找他。 邢从璟洗完碗后问:“卫生间在哪?” 何天玺买的是个小户型,房子格局一眼都能看清,完全没有问哪个地方在哪的必要,他本来想要骂邢从璟没长眼睛,邢从璟走到沙发旁边微微弯下身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假装自己正在跟其他人聊天,随意抬手往随意的方向一指:“那边那边。” 邢从璟走开了,何天玺才猛地抬起头盯向他的背影。 何天玺的十八到二十一岁这段时间,十分害怕见到邢从璟,甚至十分害怕听见邢从璟的声音,直到邢从璟二十一岁莫名来他大学城市,到他家住了一个星期后,他觉得自己认清了邢从璟的本质。 他本质就是个狗操的男人。 他从卫生间出来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他携带的日用品,又走回去放到了盥洗室里,出来后他问何天玺:“你几天没洗澡了?” 何天玺当时手指都因为他的存在手指绷得僵硬,闻言略显痴呆地“啊”出了一声。 邢从璟问:“你不觉得你身上有味?” “……”何天玺的鼻翼动了动。 邢从璟说:“我帮你洗个澡。” 何天玺用来装作自己很忙的手机被他一把按在沙发上,他抬眼看邢从璟,猛地开始摇头:“不。”他拒绝。 邢从璟不在乎他的拒绝,他把何天玺带到浴室,找了个小凳子让何天玺坐下,放平受伤的那只腿。 何天玺脸色青白,牙关紧咬,虽然在努力克制,但是他的上下齿仍旧因为颤抖而触碰着发出声响,邢从璟仍旧不在乎。 他把淋浴喷头拿到手上,先给何天玺洗头,涂抹洗发水,揉搓何天玺的头发,再用水把他冲干净。 何天玺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乖得像是一只小兔子。 头发洗干净之后,邢从璟说:“衣服脱了吧。” 何天玺的愤怒就被拉到了极限,他凶神恶煞地在水雾缭绕的浴室中大吼道:“邢从璟,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 邢从璟的手还在他头发上抚摸着,嘴里说:“我感觉你这大学过得还挺傻逼的,不是飙车出车祸就是喝酒歇菜滚下楼梯,既然你没事找事,那不如多找点事做?” 何天玺手撑在地上想要从小椅子上站起来,邢从璟又开口说:“怎么了,你是发现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了,觉得自己现在日子过得很差了是吗小少爷,觉得活得没意思了想要找刺激?” 何天玺喘着粗气,骂:“你他妈傻逼!” 邢从璟开始给何天玺脱衣服,动作粗鲁地扒掉何天玺已经湿透了的T恤,拿着淋浴喷头对着何天玺赤裸的胸口淋过去。 何天玺上下牙齿颤抖,所有裸露出来的肌肤都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微微抬起来的胳膊都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邢从璟给他冲完上半身,开始脱他身下的裤子,何天玺扒住自己的裤子,咬牙切齿:“你他妈有病!邢从璟!你他妈有病!你他妈就是有病!!” 邢从璟脱了他裤子,然后才说:“怎么,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很苦了是吗?”他耸了耸肩膀,仍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也只能受着。” 何天玺能记得邢从璟说话的语气,还有他说话的眼神。他讥讽地看着自己,像是在嘲笑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无病呻吟。 - 何天玺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他大一一整年的时间,大二后三年未见的邢从璟又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几乎强硬到能够让何天玺崩溃。 他不让何天玺喝到不省人事,何天玺喝到烂醉如泥的很长一段时间,睁开眼睛邢从璟就在弄他,他甚至连衣服都不脱,一下又一下的每一下都像是在鞭挞何天玺的灵魂。 邢从璟那个时候会说:“没事,你尽管喝,奸尸我也有快感。” 何天玺就会在床上扑腾得像是一条鱼,奋力起身跟邢从璟扭打起来。 这段时间持续得不长,何天玺的酒量增加很少再会有喝到断片的时候,以及他也确实不敢再喝到断片。 他喝到断片醒过来,如果邢从璟在旁边的话,他会觉得自己在邢从璟的眼里像个畜生。 - 现在八年后,他又变得精神萎靡,浑浑噩噩,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明天是什么,不知道未来算他妈的怎么回事。 也没有一个畜生一样的邢从璟对他做一些畜生一样的事情。 何天玺觉得很好。 太好了。 孙迹给了他一张心理咨询师的名片,问他如果愿意的话,甚至可以邀请人上门进行咨询。 何天玺坐在沙发上盯着这张名片,直到孙迹叹了口气让他好好考虑随时联系,随后离开,他都一直盯着这张毫无特色的卡片。 他只觉得这名片上十几二十个字,每一个字都变成了邢从璟跟他说的话,它们说—— 不要想逃避,受着。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到这周三有一万多字的榜单任务,震惊! 第12章 十月第二周 何天玺没在杨尔屿家住多长时间,因为觉得杨尔屿实在太烦人,他又搬回了酒店住,他妈打电话问他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他骗说自己跟人在冰岛玩,短时间内不会回家。 他妈埋怨了他两句,也没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他晚上在酒店的浴缸里泡澡,架了个东西在浴缸旁,一边喝酒一边泡在温水里,水温温和和地包裹着他,酒精也温和地包裹他。 他泡得脑袋昏昏沉沉,昏昏沉沉中他还放好了自己的手中的酒杯,浴室里面的水蒸气慢慢地凝成水珠,沾在墙壁上,沾在他的浴缸壁上。 何天玺本来撑着脑袋坐在浴缸里,随后身体不自觉地下滑,他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身滑进水里,脖子滑进水里,下巴也钻了进去,他微微闭着眼睛蹙了蹙眉头,半张脸都滑到了水里。 浴缸里的水温仍旧温暖,他整个人都缩进了水里面。 他感觉到安宁,像从未出生时候一样。 他在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后,恍恍惚惚时觉得有人打开浴室门,把他从水里拉起来,像是为了让他清醒,一巴掌恶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 “何天玺,你他妈的知道全世界一年中到底有多少傻逼,在浴缸泡澡的时候因为喝酒醉了而溺水死亡吗?!” 何天玺猛地在水中睁开眼睛,他捂着胸口从浴缸中坐起来,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的头发因为水的原因全贴在他脸颊。 何天玺伸手抹了下额头和眼睛上的水珠,他撑着身子想从浴缸里站起来,浴缸很滑,他脚下无力了会儿,最后撑着浴缸边沿抬脚爬了出去。 他动作踉跄,爬出来的时候没稳住,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他后脑勺着地,整个世界都像是震动了一下,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变得虚假。 有一个阴影遮住了自己头顶的灯光,逆着光何天玺只能看见一个脑袋的轮廓,他静静地躺在地上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辨别不出五官的阴影。 “清醒了?”这个阴影开口说话,声音一如既往地永远会掺杂着刻薄的语气在里面。 何天玺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小声开口说道:“你别死了好不好啊?” 他请求对方,他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也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来跟邢从璟说话,来请求邢从璟。 他请求邢从璟不要消失。 阴影对他的请求置若罔闻,只从他记忆中找出那些他曾经听过的话来说:“找死也换个不会麻烦别人的死法。” 何天玺捂着自己的眼睛,他也置若罔闻这个人阴阳怪气的语调,仍旧小声开口道:“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你别死了好不好?” 何天玺捂着自己酸胀的眼睛,哑着嗓子又说道:“我求你好不好?” 他咬了咬牙,试图压下自己嗓子里的哽咽声:“我错了,我错了。” 阴影听不见他说话,何天玺听见他抬起步子往旁边走的声音:“浴巾,擦一下,赶紧起来。” 何天玺说:“好。” 邢从璟的步子就又远了些:“别他妈再喝了。” 何天玺哑着嗓子:“嗯。” 邢从璟声音中带上了点不耐烦:“请问你的大脑有没有学习过正常的知识?你知不知道泡澡会加速血液循环,让你更容易喝醉?醉死在浴缸里,这可真是个听起来十分棒的死法。” 何天玺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他放下自己捂着眼睛妄想藏住眼泪的手,拔高声音回嘴道:“知道!我他妈知道!” “……”浴室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水雾,邢从璟的影子早就消失无踪。 何天玺从地上坐了起来,他转头四顾,这个空间内四面都是墙,瓷砖上全是凝成的水滴,白炽灯很刺眼。没有邢从璟。 何天玺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抹了下自己的眼泪,裹上浴巾打开浴室走了出去。 - 他后脑勺撞在地上一下,他自己判断最多应该是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事,他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叼进嘴里,站在窗户边一边抽烟一边看外面的万家灯火。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套上外套出门,他按照孙迹给他的名片地址打车去了那家心理咨询室。 到地方的时候咨询室的大门还没开,他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 等到十点半有人来开门,何天玺进门在门口填写了信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咨询师上门。 咨询师在十点四十多到工作岗位,进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个三明治,何天玺站起身,他对着进门的咨询师颔了颔首,而后笑道:“你们这工作挺辛苦的,这个点吃早饭呢?” 咨询师迅速把三明治塞进嘴里:“没有,我们这个点一般都不会有人上门咨询。”她说着进了办公室,示意何天玺一起进来。 何天玺进门后,这个刚刚看起来还有点不靠谱的咨询师似乎已经切换到了工作状态,她坐在椅子上示意何天玺坐下。 他们在办公桌上填写好了咨询开始的准备工作,咨询师拿过纸张放在一旁,给何天玺倒了杯白开水。 何天玺谢过,表情平平静静,没什么循序渐进的寒暄就步入了主题:“我有一个认识的人前段时间过世了。” 咨询师点头。 何天玺表情平淡,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这么说吧,他在我十八岁那年强奸了我,后来因为学业的原因没怎么出现在我面前,等到我上大学,他又来找我,我们就又恢复了联系,直到前段时间他离世。” 咨询师一双眼睛认真又温和地注视着何天玺:“请问是男性还是女性,是亲戚长辈吗?” 何天玺说:“男性,同龄人。” 咨询师嗯了声。 何天玺神情仍旧十分平静:“他离世后我并没有感觉到解脱,甚至昨天晚上我还想到了去死。” - 何天玺从咨询室出来的时候觉得这次咨询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咨询师详细地跟他解释了这种创伤后的应激不一定会伴随着施暴者的逝世而结束,但是请他有信心,她可以帮助他恢复健康。 她还问了很多,诸如是不是这么多年从来没跟人讲过这件事情,这是十分典型的逃避行为,在心理学上有一种共识是“越回避这件事情的发生越会导致自我的潜意识对这件事情的认可加深”,她还鼓励何天玺说他现在来进行心理咨询,能够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已经是一次很大的进步了。 何天玺从里面出来之后有些烦,他走在路上踢飞了两个小石头,随后坐在路边花坛上抽烟,他盯着马路上来来往往急速飞驰而过的车辆。 他来的这个地方挺偏,车子开得都比市中心快了不少。 何天玺抽完两根烟想着,这个心理咨询师不怎么样嘛,她好像没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心理咨询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创伤后应激反应,是他想那个疯子,他竟然想那个疯子! 他想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告诉别人,他想邢从璟。 他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告诉别人他的昨天晚上、他脑子敲在地板上的那个时候十分认真地恳求过一个虚影,恳求他不要离开。 要怎么去说他睁开眼睛后,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的话是“我知道那可能会死,我想跟你一起去死”。 何天玺坐在花坛边,盯着路上来往车辆想着——他何天玺,何家的小少爷,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受过什么大的责骂,从来都是被哄着,朋友哄着,家人宠着,全世界都哄着。 ——是他妈的犯贱了吗? “我他妈贱死了。”何天玺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踩在地上的脚,有一只他不认识的虫子从他脚边慢腾腾地爬过,何天玺盯着它慢腾腾地从自己的左脚爬到右脚的方向。 等到那只虫子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后,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呜呜哭了出来,他哭得十分伤心,哭到他身后的高楼好像倾塌压在了他的背脊上,地上的沥青路全都化了下去带着他流往地心的方向,哭到好像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给贺佳琳发短信,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他手指颤抖,一句短短的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才发出去。 “姐,你说怎么样死才不会麻烦到别人?” - 贺佳琳的车开到他面前的时候,何天玺已经恢复了不少,他红着眼睛,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马路对面的方向。 贺佳琳十分迅速地打开车门,大跨步地行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 何天玺仰头看贺佳琳,他眨了眨眼睛,小声告诉她:“我想死。” 贺佳琳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何天玺小声说:“不是我恨他,是他恨我。” “他恨我,折磨我,活着不让我好过,死了也不让我好过。” 何天玺怯懦得像是个犯了错的十岁小男孩。 “他恨我,我不敢喜欢他。” “我不敢喜欢他。” - 贺佳琳隔了会儿,才抬起手摸了摸何天玺的脑袋,像是在摸一个小孩子,她十分勉强地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开口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邢从璟是个聪明人,他不像你是个笨蛋。” “……” “他比你聪明,知道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就是喜欢他。” “他不知道。” “他比你聪明,不会不喜欢你还跟你在一起这么久。” “他为了折磨我。” 贺佳琳笑了一声:“三流小说的剧本才会写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是只是为了折磨他。” 何天玺表情天真到近乎像个小孩,他眨了眨眼睛,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他就不是在一本三流小说里面?” 他但凡少恨我一点,我也不至于连他的葬礼都不敢去。 他但凡少恨我一点,我也不至于连一束花都不敢往他墓前放。 他但凡少恨我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句“我不怪你”、“我喜欢你”都不敢跟他说。 不至于在他死后除了恨他外连“死”这个字都不敢想。 第13章 十月第三周 何天玺七月中下旬跟邢从璟吵架,八月初收拾东西跟人出去度假,到八月中下旬回到鹤城。 整整一个月,来回一趟,就物是人非了。 他直到十月中下旬都不敢回自己家一趟,那房子他二十五岁时买的,大学毕业后没事干,好朋友们又都在鹤城,他就回来了。 那个时候邢从璟已经考上了公务员,在鹤城附近一个两小时车程的小县城工作,日常生活很忙,周末会回鹤城一趟。 其实要严格来算的话,邢从璟在那里呆的时间也算不上太多,邢从璟在哪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不算多。 十三岁后邢从璟在他家住,等到十八岁邢从璟高中毕业就十分果断地从他家搬走了。邢从璟大学就是在鹤城读的,距离何天玺家坐出租车甚至不要一个小时,但是他从来不回来,逢年过节都不会回来一趟。 何天玺上高中后给邢从璟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很忙。 邢从璟说忙,何天玺就不大爽地吐槽说:“再忙也不至于一点时间都没有吧,我们家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逢年过节不应该来拜访拜访?” 电话说完还老大不开心地跟家人说邢从璟这人太白眼狼了,养他这么多年,走了就走了,回都不回来看一眼。 何天玺十多岁的时候娇气,有话不会好好说,虽然成年之后这个习惯好像变本加厉地更加严重了。但当他十多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样说话的,没有问题,他的家庭,他的人际关系以及周围所有一切所赋予他能够拥有这样说话的权利和底气。 成年之后张牙舞爪的说话这习惯虽然衍生至他的青少年,但是如果非要区别开来的话,用邢从璟嘲讽他的话来形容就是——“外强中干,绣花枕头”。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越是张牙舞爪,邢从璟越是能发现他的色厉内荏,而且还会像在看跳梁小丑一样讥讽地看着他:“够了没有?” - 何天玺总是能在所有的记忆缝隙中挤出一千一百万个理由来证明“邢从璟是恨自己”这回事。 可能邢从璟那里,直到他死前的最后一秒钟,对于自己的印象也是“何天玺恨自己”。 佳琳姐说“喜欢”,何天玺不知道要找出什么样的事实来证明邢从璟“喜欢自己”这一虚假的构想。 邢从璟如果十多岁的时候喜欢过自己,不会在上了大学之后,自己给他打电话问他回不回家的时候回答自己说“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搞清楚”。 不会在自己拉下脸偷偷问他:“你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你都不能来看下我?”我都想你了,你不想我? 回答他说:“你有什么好看的,两眼一鼻子一嘴巴,街上你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何天玺十多岁时最大的烦恼是没什么自由,认识邢从璟又离开邢从璟的成年之前,邢从璟就变成了他巨大的烦恼,变成他屡屡会碰的壁,变成了他每个挂完电话后的咬牙切齿,变成了他万花筒里缤纷的世界,变成了他未知的一切,变成了他往前走一步就会跌落的陷阱。 何天玺过年过节的时候给邢从璟发信息——“新年快乐”、“元宵节快乐”、“端午节快乐”、“中秋节快乐”、“国庆节快乐”、“虽然没什么节日但是也快乐”。 邢从璟会回他“快乐”、“快乐”、“快乐”,很多个“快乐”。 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竟然是他跟邢从璟两个人之间,所有不多的温馨平和的最后一段时间。 这大概也是最能够趋向于接近佳琳姐所谓的“喜欢”的一段时间了。 再往后的时间,就跟那样的词语再也沾不上一点边了。 - 在何天玺记忆中,两个人感情还算可以的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他十七岁某次放假,他打车去邢从璟的大学找邢从璟玩,他吐槽邢从璟说:“上了大学本事了呗,过去的朋友都不要了。” 邢从璟在学校门口接到他,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最后耸了耸肩:“知道就好。” 何天玺就拿拳头去捣邢从璟的肩膀,说不行,说邢从璟又装逼,压着邢从璟的肩膀让他请自己吃饭。 邢从璟请他吃的是十块钱一碗的兰州拉面,里面肉都没有几块。 何天玺吃的时候就吐槽邢从璟,说他穷说他抠,自己千里迢迢来找他,竟然只请自己吃这玩意,没意思。 邢从璟也不反驳,点头就应:“确实穷。” 何天玺面吃了没两口,抓着邢从璟打车到了附近的商场,他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大厅里趾高气昂地哼哼道:“邢从璟,你喊声爸爸,这里哪家餐厅你想吃,爸爸就带你去吃。” 邢从璟当然不可能喊何天玺“爸爸”,他神色莫测地盯着何天玺看了会儿,从嘴里吐出了“蠢货”两个字。 之后就没什么值得回忆起来的好时候了。 - 他十八岁生日差几天时给邢从璟打电话,让他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邢从璟回说:“忙着,没时间。” 何天玺说:“拜托大哥,我十八岁唉,我妈还请了她之前认识的乐队来演奏,什么人都有。前段时间佳琳姐不是追星吗,那个小明星指不定都会来,你见过明星吗,你不想见见吗?” 邢从璟反问他:“你生日那么多人还缺我一个?非要我去是吃饱了撑的?” 何天玺说:“我他妈连学校附近经常给我剪头发的理发师都准备邀请来,你还不来?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邢从璟笑他:“你面子值几块钱?” 何天玺说:“我们家养了你这么多年,我过生日你都不来,白眼狼是不是?” - 后来很多次,何天玺都会想,觉得自己犯贱吗不是,邢从璟不想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不想给自己过生日,自己还废那么多话让他一定要来,他不来就不来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天玺在后来很多次都会想,不应该让邢从璟来。 如果邢从璟不来,他们俩最多不过是童年玩伴,然后在成长中关系逐渐变淡,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不小心碰见了,变成了至少还能冲对方点点头说声“好久不见”的关系。 不会像其后那么多年一样,彼此折磨,在愤怒跟怨恨中恨不得对方赶紧去死。 何天玺不应该打那个电话。 那邢从璟就不会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爽,告诉他一些他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 - 那个晚上何天玺见到邢从璟还不大高兴,觉得邢从璟拿乔,装逼,非得三催四请来彰显他的独到、特殊以及重要,他冲邢从璟翻了白眼就钻进了自己房间。 邢从璟在半个小时后大喇喇地推开他的房门,反锁上房门,随后走了进来。 何天玺趴在床上玩手机跟朋友聊天,瞥了他一眼,嘲笑邢从璟:“不是打死都不来吗,你又来干嘛?” 邢从璟走到他床边坐在他床边地毯上,声音十分平静:“你妈说他宝贝儿子十八岁生日,想要我到场,让我来一下。” 何天玺的脸一拉,觉得有些羞耻,像是小学生给老师偷偷告状被抓住,他梗着嗓子说:“放屁,我才没跟我妈说,你爱来不来。” 邢从璟的手指在他的床沿边上轻轻地敲了好一会儿,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烦躁。 何天玺说:“你爱来不来呗,反正我也没参加你十八岁的生日,多了不起似的。” 邢从璟带着嘲讽意味地笑了声:“不是每个人都会把生日过得这么隆重的小少爷。” 何天玺说:“那关我屁事?” 邢从璟说:“我他妈根本不过生日。” 何天玺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有点无理取闹地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邢从璟的两根手指在他床沿边上敲了敲,看向何天玺,仍旧是一如既往带着点刻薄跟讥讽的神情说道:“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祝我生日快乐的人。” 何天玺闻言一愣,他的情绪来去十分快,立刻被邢从璟的话给带跑了,他问道:“那你没有朋友吗,你朋友都不祝你生日快乐吗?那以后我跟佳琳姐……”他本来想说他跟佳琳姐以后都可以帮他办生日。 邢从璟十分迅速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半嘲半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才会整天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何天玺闭上嘴咽下后面半句话,骂出来:“你他妈傻逼吧?”他觉得邢从璟简直不识好歹,不是个玩意儿。 邢从璟开口说,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何天玺沉默地想了想,他知道邢从璟家里人全都离世。 邢从璟继续道:“我十二岁家里人都死光了你知道吧?十三岁住在一个我总共没见过两次的远方亲戚家,然后被你爸妈接到你家来住了。” 何天玺顿了会儿,试图安慰:“都过去了。” 邢从璟看着何天玺,甚至还对着他笑了下:“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妈把我接到你家来吗?” 何天玺认认真真地盯着邢从璟的眼睛,他问:“为什么?” 邢从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们两个默默无言地在这个房间内对视了好一会儿,邢从璟率先收回了视线,而后他像是咽回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转了个话题又笑了出来:“哦,没什么。我家在我十二岁那年买了新房,一家几口全在房子里,我跟家人吵架离家出走,然后那六层楼的新房塌了,家里人全埋在下面了。” “……”何天玺愣了好一会儿,半晌都吐不出个安慰的话来,他坐起来,伸手拍了拍邢从璟的肩膀。 邢从璟把他的手抓下来,放在手心里来回捏搓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睛看向何天玺:“房子开发商是天意集团。” 何天玺嗖地把自己的手从邢从璟的手心里抽了出来,他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得结结巴巴:“这不是我爸妈的错,他们不负责建房子。” 邢从璟就用他那似笑非笑又带着点嘲讽的眼神看着何天玺。 “这不是单独一个人的错误,也不是单独一个部门的错,而且这种事情现在这么多年了肯定已经做好赔偿措施了。” 邢从璟表情都不变地看着何天玺:“我也没说什么,你急着帮谁辩解?” 何天玺深呼吸了一口气:“而且我爸妈把你接到我家来了,他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也算是补偿你了。” 邢从璟的表情就彻底冷了下来。 何天玺睁大眼睛看向邢从璟,声音中带上了一些难以置信:“你恨我爸妈?” 邢从璟没搭腔。 何天玺在奋力地解释:“你要恨也不能恨他们特定的一个人,你应该恨的是开房、建设单位,恨设计单位、恨监理单位,如果你觉得后续处理都不让你满意,你也应该去责怪你们当地相关部门。这不是单独某一个人的错误。” 邢从璟的伸手抓住何天玺的手腕,他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何天玺的手腕,捏到何天玺倒抽了一口气,何天玺有些无力有些难以理解:“那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邢从璟说:“我就是觉得你不要总是来找我,不要总是粘在我身边,也不要总是学我,不要在你过生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表达‘看啊邢从璟你这个没爹没娘没家人的傻逼快来观赏我现在的幸福生活’。” 何天玺声音拔高:“我他妈从来没有那么表达过!” 邢从璟松开何天玺握着何天玺手腕的手掌,他的手指在何天玺的胳膊上轻轻地点了点,点到何天玺胳膊上冒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邢从璟抬起眼睛看向坐在床上的何天玺:“你知道吧,我是个人渣。而人渣最会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 “……”何天玺瞪大眼睛,一瞬间完全不理解邢从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所有人我都完全没办法,你爸妈我更是没办法怎么样,既然你粘我粘得这么紧,我好像除了你没办法找别人了,是不是?” 何天玺抬脚想要踹:“你他妈有病吧,疯子!” 邢从璟挡下何天玺的脚,侧头看向何天玺,那眼神让十几岁的何天玺觉得他就是在看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畜生。 何天玺上下牙齿都在颤抖,他大吼道:“你他妈有病是不是邢从璟!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他妈又有什么错?!你凭什么把这个事情怪在我头上?!” 邢从璟撇了下嘴,他似乎对此也有些无奈:“谁叫我是人渣。” “这不是我的错。”何天玺因为这种无辜而红了眼睛。 邢从璟说:“那个时候我十二岁,我们家刚买新房子,我爸妈还在外面借了两万块钱,他们把房子装修好,还特意空了半年通风净化屋内的甲醛等东西,我当时晚上跟我爸妈因为我考试时错了道十分蠢的题目而大吵了一架,我就在学校操场跟几个别的小朋友玩弹珠,回家之后就发现我家里人全都没了,一个都没了。” 何天玺喘着粗气说:“可是这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 邢从璟没再描述自己的情况,他看向何天玺,甚至还带着点笑意:“你可真够冷酷无情的。” “……”何天玺从床上跳下来,想要跑出房间,让这个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的邢从璟冷静一下。 邢从璟拉住他的手,扯住他,把他拽到了地毯上,邢从璟的手扣在他的后脑勺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什么办法了,那就你来补偿我算了。” 何天玺说:“你他妈有病吧?!” 邢从璟压着何天玺的胳膊就直接亲了下来,何天玺完全蒙了,他浑身都在颤抖,抖着牙齿骂道:“你是不是疯了?” 邢从璟掐着他的脸颊:“别吵,我不开心,就要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榜单任务,先断在这里吧~ 第14章 十月第四周 何天玺时隔两个多月的时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会这么久不回来,因为邢从璟平时不太喜欢阿姨到家里来打扫卫生,两个多月时间家里没一个人上门,所有的家具上面都积了一层薄灰。 地板上也积了层薄灰,大门才打开就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孤寂感。何天玺站在这个算不上多大的三居室大门口,他的手在门把手上反复摩挲,傍晚时分,屋子内一片空荡昏暗,他从门口方向望过去,整个画面都是灰蒙蒙的,好像在某个角落存在一只随时准备吞噬人的巨兽。 这种近乎恐惧的逼迫感,让何天玺的脚没办法往前再挪一寸。他的手捏着大门的门把手,垂着脑袋,很久都没再动一下。 楼道间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这种突兀的声音猛地拉住了何天玺的下坠,他收回自己捏在门把手上的手,很勉强才恢复了自己的呼吸。 贺佳琳在电梯口小声埋怨他:“让你等我停车,你干什么不等我?” 何天玺没说话。 贺佳琳走过来,她推开只开了条缝隙的大门,率先一脚先踏了进去,她伸手按开客厅的大灯。 灯光晃得何天玺闭上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贺佳琳开灯后蹙了蹙眉头:“没有阿姨打扫吗,这么脏?” 何天玺闭着眼睛哑着嗓子回了句:“他不喜欢家政在家里没人的时候上门。” 贺佳琳沉默了片刻,她回身,故作轻松地开口道:“你这地太脏了,没法下脚,不然今晚去我那住一晚上,明天我找两个家政上门打扫一下,你再回来睡?” 何天玺睁开眼睛,他揉了揉自己很久没打理过乱糟糟的头发,也做出了一副十分轻松的表情:“算了,别麻烦了,我就睡一晚,看看收拾点东西,过几天搬回家,正好下个月我妈过生日,她老人家肯定得请不少人。” 贺佳琳抬手抹了把桌面上堆积的灰尘,她对着何天玺抬了抬自己沾满了灰的手指头:“我晚上在这陪你?” 何天玺摇头,甚至还开出了玩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贺佳琳怀疑地看了他两眼,突然一下没办法分辨这个人确实是大哭了一场心情舒畅了,还是在这里故作轻松,贺佳琳还想说话,何天玺深呼吸了一口气,总算踏进了这间久没回来过的房子。 他转头四顾了下自己房子的格局,分明两个月没回来,却陌生得像是别人的家,是这个世界上随便任何一个人的家,反正不是何天玺他熟悉的那间房子。 何天玺伸手擦了下自己的额头,又笑道:“不然姐,你给我把卫生打扫干净再走也行。” 贺佳琳条件反射顺嘴就回:“我是你保姆?” 何天玺笑,他脸色不太好看,唇色也偏白,笑起来带着点病态。 贺佳琳捋起袖子,拿了家里的吸尘器就真的给他打扫起了卫生。 何天玺也没阻止,他走到单人沙发上,穿着鞋子也没脱就踩到沙发上,整个人缩在了沙发里。 吸尘器嗡嗡的声音在他耳边吵闹不停,他缩在沙发上啃咬着自己的指甲,他隐隐约约听到贺佳琳跟他说话的声音,声音忽远忽近,他听不大清楚,咬自己的指甲咬得越来越用力,直到他的手指传出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问他。 ——“疼不疼?” ——疼。 - “说什么?”贺佳琳带着吸尘器的嗡嗡声走到了他身边,听见他的嘀咕声出声问他。 何天玺把手指缩进自己的手心里,转头看向贺佳琳,勉强地调笑出来:“说您老这打扫卫生的动作太慢了,不麻利。” 贺佳琳白了他一眼,又见他穿着鞋踩在沙发上,一时间不知道该骂他沙发上全是灰,还是鞋子底很脏,犹豫了半天,让他起身去也帮忙打扫下卫生。 何天玺摇头。 贺佳琳一口气没上来:“……惯的。”她本来一口气吐出句话,话到嘴边把前面那个名字给咽了回去。之前这个名字总是在她吐槽何天玺的时候拿出来用,都几乎给她造成了条件反射。而且也确实挺好用的,但凡何天玺做了什么事或者不想做什么事,她总爱调侃说是“邢从璟惯的”,何天玺就会气嘟嘟地起身把事情给做了,他像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处在叛逆期的小孩,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拿邢从璟说他,他一定跳脚反驳。 她过去很爱逗他。夜里喊他出来吃夜宵,何天玺呆在家里不大愿意出来,贺佳琳就笑他——“怎么了,你们家老邢给你禁足了?” 何天玺骂了句“放屁”,二话不说立马人就到场了。 凌晨十二点刚过就嚷嚷着没意思要回家,贺佳琳调侃他——“怎么,老邢让你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家,你是灰姑娘?” 他就骂骂咧咧,扬言不到早上八点谁离开谁是狗。 何天玺很长时间在贺佳琳眼里都是个十分好懂的人,他别扭又暴躁,也十分容易看懂他这个人在想什么。贺佳琳觉得邢从璟一定也很简单就能看懂何天玺,她觉得邢从璟跟何天玺两人之间的相处关系,也跟他们朋友之间一样,邢从璟喜欢何天玺,也喜欢逗何天玺。 他们会在吃夜宵的时候偷偷给邢从璟发消息说——“天玺说我们不喝到明个早上八点不散场,你不来管管?”下面附上地址。 邢从璟有的时候会回说——“喝就喝呗,跟你们喝我还不放心,还能把他灌倒?” 有时候回个简简单单的“嗯”字。贺佳琳就拱火,把信息给何天玺看:“完了,玺子,你家老邢给回了个嗯字,是不是生气了?” 何天玺眼睛瞪得圆溜溜:“你他妈有病啊,给他发消息干什么?” 然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就会故意装作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但是手下动作总频频地点亮自己的手机屏幕。贺佳琳总是会被他这副样子逗笑,有时候还偷偷戳杨尔屿跟孙迹一起来欣赏他这副心口不一的样子,这导致何天玺说跟邢从璟分手这件事在她这里没有一点可信度。 贺佳琳觉得他太在乎邢从璟了,每次吵架都跳脚,然后找各个地方躲,不是在常住的酒店,就是到他们之中谁家住几天。邢从璟也总是十分简单地就能找到他,再隔个几天找上门来,连话都不用说什么,几个人坐着吃完一顿饭,聊得也跟他俩吵架的事情没任何一点关系,吃完邢从璟就领个放学等家长接的小学生一样把何天玺领回家。 贺佳琳能懂何天玺,她作为旁观者能看到的就是何天玺对邢从璟的在乎,当然也觉得邢从璟不可能不喜欢何天玺。 她跟何天玺认识二十八九年,跟邢从璟也认识了十多年时间。何天玺好懂,别别扭扭的但是也一眼能看明白;而邢从璟也确实是个聪明人,他还不是小聪明的那种。至少他们这几个朋友跟他相处都很舒服且觉得他人也坦然,贺佳琳实在找不到哪种理由去想他这样一个聪明人会因为恨一个人而跟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 如果非要让贺佳琳去想邢从璟恨一个人的方式的话,那也一定是他潇洒至极地把你这仇人从他的人生名单中祛除。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在贺佳琳觉得邢从璟就是这样的人,恨对他这样的人是没意义的,他不会因为恨一个人而荒废他自己的人生。 贺佳琳知道何天玺跟邢从璟两人在一起也有五六年时间,刚开始的时候也确实有过诧异,后来也能够接受良好。她不知道他们两个私底下所有的暗潮涌动,她不了解那些事情,只能从自己的眼睛来判断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她不了解何天玺为什么说邢从璟恨他,贺佳琳想不到任何一种恨意值得邢从璟那样的人浪费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 入了障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两个人中聪明的那一个。 - 贺佳琳的吸尘器在何天玺沙发附近来来回回,她想了很久才尝试性地展开话题:“天玺,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吸尘器的声音在房间内显得十分刺耳,何天玺食指指甲被他啃得坑坑洼洼,指缝里填满了一层仍旧在往外冒的血迹,何天玺垂着眼睛继续抠自己那根坑坑洼洼的手指:“什么?” “你之前一直觉得邢从璟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强迫了你?”贺佳琳努力保持自己声音稳定,像是在聊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的声线。 何天玺开始撕自己手指缝隙里的倒刺,他往下拉了一条,疼痛感让他整个后脑勺都麻了一下,指缝里的血流了出来,他说:“我当时骂他有病,让他滚。他告诉我说他是个垃圾,说他烦我,让我补偿他。” “……”贺佳琳沉默了好片刻,“虽然现在过了很长时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之后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乃至于你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于做的这件事情让你生病了?” 何天玺伸手按了按自己的手指腹,让手指缝里的血鼓了出来,他小声说:“我不喜欢他……”他隔了会儿又补充道,“我不敢喜欢他。” 贺佳琳说:“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书里写的那个被强迫的人,在被强迫之后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会强迫自己喜欢上那个人。” 何天玺歪了歪脑袋,他看向贺佳琳的方向,她手中的吸尘器还在原地工作着,持续地发出些刺耳的声音,何天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埋怨道:“好吵。” 贺佳琳把吸尘器关掉。 何天玺长出了一口气:“好烦。”他有气无力,全身上下都像是卸去了力量,他缩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差点要像水一样顺着沙发流淌到地板上。 贺佳琳转身把吸尘器放回原位。 何天玺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来了—— “邢从璟十几岁的时候到我家来,给他准备的房间在三楼,我当时住二楼。因为我妈说会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哥哥来陪我,阿姨整理房间的时候我把我几个最喜欢的玩具拿到他房间了,他来的那天我还有些紧张害羞,站在楼梯上问他是谁,邢从璟当时脸色不太好,没搭理我,我还生气了好几天,觉得他不识好歹。后来连续几天他都在楼下帮阿姨准备早餐,收拾东西之类的,吃早饭的时候给我倒牛奶,我就不怎么生他气了。后来他还带我玩,在家里院子里教我抓小鸟,我那个时候抓到了好几只鸟。我爸妈把他学校安排好了之后,他放学回来总是给我带小礼物,什么东西都有。我小的时候觉得邢从璟可太他妈厉害了,他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就喜欢粘着他。晚上我还总是偷偷跑到他房间跟他一起睡觉,邢从璟那个时候晚上睡觉会经常做噩梦你知道吗,他晚上睡觉总是被噩梦惊醒,睡不好觉,眼睛下面总是挂两个黑眼圈。那个时候我不敢问他,偷偷问我哥才知道他家里人离世了,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他睡不着觉我就陪他聊天,陪他玩,陪他拼乐高,我不喜欢玩那玩意,但是邢从璟玩那东西的时候比较平静,我就在旁边捣乱,他也不说我,他小时候对我可好了。 “他小的时候对我可好了,你知道吗?我摔跤了他急得团团转,背着我走很长一段路。我妈不让我干着干那的,他就偷偷带我去,我想爬树去看鸟窝,他爬树后给我拍照让我看…… “他就真的很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上大学之后就不爱理我了,我让他回家看我,他敷衍我说他忙。我周末去找他,觉得他瘦了,我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嘛,我十几岁的时候不就是个傻逼嘛,我请他吃饭,给他买了好多衣服,他都不给我个笑脸,我觉得他这人脑子有病。他不搭理我也觉得他脑子有病,我之前跟他关系明明这么好,他怎么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了,我真的不懂。 “我十八岁生日前几天给他打电话,让他来给我过生日,他说不来,我很生气,我太生气了,我就骂他了。后来隔几天他来了,我还挺开心的,他没给我准备礼物我也挺开心的,我挺长时间没见到他的,我挺想他的。” 何天玺说了很长一段话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又开始无意识地啃起了自己的中指指甲,他对着自己的指甲咬了好一会儿。 贺佳琳喊了他一声,他的意识才有些回来,他慢腾腾地“哦”了一声,血淋淋的手指在自己裤腿上擦了擦,而后伸手揪了揪自己额前的头发,他眼神有些放空的还吐槽出了一声:“佳琳姐,你好八卦。” 贺佳琳没说话。 何天玺就继续说道:“但是我傻逼嘛,反正我他妈就一直是个傻逼,你们也整天都在看我笑话。他来了我其实挺开心的,但是嘴上还故意讽刺他……” 何天玺说一句话像是需要十分多的力气,他一句话还没说话安静了很长时间,才有些茫然地问道:“你说他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生气,恨我?”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去回忆过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仔细回忆过这些他经历过了的人生,也从来没有过对于自己的反省。 他有些茫然地自问道:“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们家,他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我还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才会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跟我说他讨厌我,他恨我。” 贺佳琳觉得何天玺掉进了一个逻辑怪圈里,在她对于邢从璟的认知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记恨很长时间的事情,如果邢从璟想的话,他完全可以在未来的人生中跟何天玺再没有任何一点交集,贺佳琳试图安抚何天玺:“你想错了。” 何天玺顿了顿,他手指摩擦着自己的裤腿缝:“他告诉我说他全家人都因为一场建筑事故而离世,我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这个话题应该怎么接下去。我过去从来都不敢跟他提这个话题,他晚上做噩梦的惊醒的时候有的时候都会哭,我不敢问他,也找不到方法去安慰他。” 贺佳琳顿了顿。 何天玺把脑袋埋到自己的膝盖里,他过了很久才闷着嗓子说出来:“他告诉我说是房子的开放商是我爸妈的公司,他这么多年住在我家,可能对于他而言就是住在噩梦里。” 贺佳琳迟疑了片刻,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天玺哑了嗓子:“可是,我是真的不懂。我跟他之前关系明明那么好,我跟他明明那么好。他为什么突然说恨我就恨我了,他因为我是我爸妈的儿子而讨厌我,他因为我流着我们家的血而恨我,这没道理啊对不对佳琳姐,那是不是我不是我爸妈的儿子就好了……” - 何天玺是真的过了十多年的时间,仍旧不懂。这是一种连带责任吧,对于邢从璟而言这是他名叫做何天玺的原罪,哪怕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他觉得自己十多岁的时候跟邢从璟的关系好到整天抱着睡在同一张床上,都无法去弥补这种他流着他爸妈血液的原罪。 何天玺没有办法,他成年之后没办法面对邢从璟,也确实因为这种茫然无措而萎靡颓废了很长时间,他离开家,离开邢从璟身边,可是邢从璟又偏偏要过来,来鄙视嘲讽他的生活态度,觉得他的那种痛苦不值一提,且让他继续受着。 ——邢从璟的心太狠了,让他没办法不认为这个人确实是在恨自己。在时隔几年后还要找到自己让自己去偿还自己父母公司所造成的恶果。 贺佳琳说自己喜欢邢从璟,何天玺想一个人到底得贱到什么份上还要去喜欢这样一个人。 何天玺在邢从璟活着的时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会去承认这样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在邢从璟死了后好像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再有意义了。 何天玺从十八岁知道这个人恨自己的震惊、难以置信到二十出头时候因为两人关系转变的伤心、颓废,乃至于到二十九岁的此刻,他长长短短七八个年头所有自以为是的反抗都再没有了任何意义。 即使他心目中所有两人之间的能结的果,都是他跟邢从璟这样互相憎恨着活到两人一起死亡,直到临死的前一秒他可能才要勉勉强强反应过来才跟邢从璟讲一句真心话,他还要嘲笑邢从璟——“傻逼了吧,你觉得你报复了老子一辈子,老子就是这样跟你在一起了一辈子,现在服没服?” 在他的设想中,他要在白布盖下来的前一秒才会真心实意地问这个人一句——“邢从璟,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家中出变故之后哪怕有开心过一天吗?” 到现在也落得个无人可问的下场了。 第15章 十一月 十一月份可能是一年中最适合用来思考生命跟死亡意义的月份。 人类一生百年到底有什么意思,与蛇虫蚁兽有什么不同,与朝生夕死的蜉蝣又有什么分别,活着与死亡到底有什么区别。 人类在死亡前的一瞬间能够看见什么,会想要看见什么。 何天玺一生自有记忆以来共体会过三次濒死的感觉。 第一次是他十八岁生日过后没几天,现在可以毫不掩饰的说,因为邢从璟的事对他打击过大,他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下楼时直接滚下了自家楼梯,最后脑袋磕到了拐角的大理石柱上,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见的是他第一次见邢从璟的情景,是那个十三岁的邢从璟站在楼梯下抬起眼睛瞥他的第一眼。 他从医院ICU醒过来后,第一眼看见眼睛泛红的妈妈,满脸担忧的哥哥爸爸,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围在他的病床旁,他有些茫然,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梦,梦里昏昏沉沉的全是些前几年的事情,大多是开心事,没有不开心的事。 只是当时有些奇怪,他醒来不久才换了病房,邢从璟孤身一人来看望他,没有跟几个共同好友一起来,而且来得凑巧,他才换病房,邢从璟就知道了。 何天玺当时没脑子能够去细想那些,看见邢从璟推开门的第一眼脸就白了下来,而后包了几圈纱布的脑袋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当时病房有个看护,一直坐在病房沙发上看杂志,见有人来拜访,借故就出了病房。 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让何天玺更加紧张了,他都差点要喘不上气,他怕邢从璟。 他怕邢从璟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邢从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在他那里都变成了淬了毒的利剑,稍有点不注意,他就会万劫不复。 邢从璟没有说话,他搬了个凳子坐在病床旁,一言不发的几分钟后他从水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又拿了个水果刀。 邢从璟每动一下,何天玺都不太能克制地会在床上抖动一下。 邢从璟在病床旁耐心十足的削苹果皮,苹果皮削成一长条,中途都没断一次。 何天玺以他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战战兢兢跟这个人共处一室,他过去有多喜欢跟这个人共处一室,那个时候就有多怕跟他呆在同一个空间下。 邢从璟削苹果皮的时候很安静,微垂着脑袋,神情专注的像是在雕刻什么艺术品,隔了好一会儿何天玺才隐隐见到他抿了抿唇。 邢从璟日常表情冷冷的,大多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些尖酸刻薄的阴阳怪气,那会儿嘴角抿出个十分浅淡的梨涡,看得何天玺十分没道理的眼睛泛酸,他委屈得要死,受得委屈没人说,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他一会儿又恨起邢从璟来,觉得邢从璟不应该这么对他,又带着一种以当时情况看来几乎有些羞耻的侥幸来期盼邢从璟能够说些什么,随便说些什么,他想听的、可以缓解他的委屈他的恨意的。 邢从璟只是削完苹果放下水果刀,他咬了口苹果,在嘴中慢条斯理地咀嚼了半晌才把视线转到何天玺的脸上,他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何天玺看了半晌,咽下口中的苹果,开口道:“算了。” 何天玺的眼睛才微微睁开,就听见邢从璟继续道:“抵消,咱俩互不相欠,以后就算了。” 何天玺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听到了些什么,他的难以置信瞬间转变成了滔天的怒火,脑袋上的隐隐作痛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他的怒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哑着嗓子,声音中像是粘着一条绷得笔直即将断掉的线条。 而始作俑者只是面色冷静地看着他。 “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邢从璟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我做错了什么,我又欠了你什么,我有什么错吗?”他本来十分愤怒,那愤怒能带着他立刻拿起旁边桌上刚用完还没盖上的水果刀,这愤怒甚至能让十八岁的他毫不犹豫的变成一个杀人犯。 他捏着水果刀的刀柄,浑身哆嗦。 始作俑者仍旧面色冷静地看着他,他的愤怒便变成了一种他之前人生中从来没体会过的痛苦,他一手捏着想要杀人的水果刀,一手捂着自己的脸,在话还没说完的尾声万分崩溃的哭了出来。 邢从璟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纱布,最后拿下他手中的水果刀,告诉他说:“好好活着,再见。” “我恨你。”何天玺在他走的时候告诉他。 邢从璟没反应,带着水果刀以及他还没吃完的苹果从病房直接走了。 其后几年时间,何天玺就再也没见过他。 何天玺第二次体会过濒死的感觉是在他二十三岁那年。 他二十一岁那年邢从璟突然又联系到他,二十二岁那年出现在他学校旁边住的房子里。 刚开始见面那段时间何天玺有些怕他,整天整天都不想回家,每天跟同学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邢从璟从来都不掩饰对于他当时生活态度的厌弃,偶尔周末来这边呆两天去酒吧捞他的时候说话也从来不好听。 何天玺说话也不好听,喝醉了在酒吧跟他大吵大闹,说他是个狗,让他滚,让他滚离自己远一些。 邢从璟脾气不大好,提着他回家,捏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到浴室,打开浴室喷头的水劈头盖脸地就冲他淋下来。 “清醒了没?” 何天玺醉眼朦胧间,觉得邢从璟彼时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酒吧附近别人的呕吐物,何天玺就吐了邢从璟一身,吐完带着大仇得报的心态哈哈笑。 邢从璟皱着眉头看他:“你真像个垃圾。”他语气十分鄙夷,“你如果不是生活在你现在的家庭里,你觉得你能享受你现在这样的生活吗,还有人跟在你屁股后面帮你收拾烂摊子吗,你活得像是滩烂泥,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家里都只会变成垃圾被丢进垃圾桶里。” 何天玺坐在湿漉漉的浴室地板上,他伸手擦自己满脸的水,闻言冷笑道:“仇富呗你,恨自己不是生在我这样的家里,对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是吗,明明看见我就恶心,因为我哥让你来照看我硬着头皮就来了是吗?” 何天玺抹掉脸上的水珠:“你滚吧,没人想要你来,我看见你也觉得恶心。” 邢从璟就盯着浴室亮堂堂的日光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何天玺继续说:“我真的看见你就恶心,如果杀人不犯法,我恨不得一天捅你一百刀一千刀,你死了我都要鞭你尸一万次。” 邢从璟闻言嘲讽似地笑了声,随后转身从浴室走了。 何天玺跌跌撞撞爬到马桶旁开始吐,吐完抽纸擦眼睛。 晚上睡觉时候邢从璟捏着他的后颈掀他的睡衣,何天玺在床上扑腾,转过身跟邢从璟打架,两个人从床上打到床下,打到邢从璟按着他后颈剥他睡裤。 何天玺跪趴在室内地板上,他浑身哆嗦:“你放开我——!” 邢从璟说话声音起伏都不变,显得异常冷酷:“觉得我恶心?那也没办法,在你把自己变成个人样之前,我只能一直恶心你了。” 何天玺拔高声音口不择言的骂他。 邢从璟置若罔闻,在他的骂声中嘲笑似的吐出一句:“谁让是你哥让我来‘照顾’你的呢。” 何天玺就在这样一句话中骤然失去了声音,隔了很久他乞求的声音从手臂的缝隙中传出来。 “……求你。” “……”邢从璟的动作顿了顿。 “求你。”何天玺说。 邢从璟松开了手,他身子都往后撤了撤,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 何天玺搀着床沿撑起自己的身子,他跪在地板上直起自己的上半身,隔了好一会儿,他挪动着膝盖转过身子,直面着邢从璟。 他跪在邢从璟面前咬了咬唇:“求你。”他说。 “……”邢从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何天玺说:“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邢从璟。” “……” 何天玺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替我爸妈跟你道歉好不好,他们不应该身上有点闲钱就想着去投资什么建筑公司,不应该投资完之后还想着建房子赚钱,不应该聘请不专业的人,不该招到不专业的团队,让你家刚买的新房子一住进去就塌了,让你没了家人。” “……”邢从璟面无表情。 何天玺仍旧在邢从璟面前跪的笔直:“我跪着跟你道歉,求你原谅好不好?求你原谅,我爸妈不该在出事故按照法院判的付了赔偿款之后竟然还活着,他们应该陪着你的一家人去死,人命怎么能用钱来算,法院应该判他们俩死刑,最好判我跟我哥哥我全家都死刑,来赔偿你失去全家人的痛苦。” 何天玺说话声音干哑,明明好长时间的委屈,说话的声音却干瘪、涩得像是没有感情的AI。 邢从璟的放在裤腿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何天玺仰头盯着邢从璟:“他们也不该在知道你亲戚拿了你的赔偿款之后没用在你身上,最后把你接到我家来住。让你寄人篱下,让你住在仇人家,每天都能看见自己仇人活得开心快乐这件事情,我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邢从璟的嘴唇抿了抿。 何天玺红着眼睛盯着邢从璟:“他们恬不知耻地给你提供居住的地方,给你提供学习的地方,没询问过的你的意见,这件事,我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 何天玺的嗓子抖了抖,哭腔冒了出来:“而我生为他们俩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他们俩的血液,我也错了,我跟你道歉。” “……”邢从璟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何天玺大声说:“对,还有我哥。他仗着你养在我家里几年,知道你即将毕业还没找到实习单位,让你去他公司实习,还让你来找我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也跟你道歉。” 何天玺红着眼眶,几乎恶狠狠地盯着脸上仍旧不带什么表情的邢从璟:“我们都错了,我代替他们跟你道歉好不好。你之前那样对我,是我作为我们家儿子应得的报应,可以吗?那现在,我能不能求你放过我,我跪在这里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 “邢从璟,你他妈的放过我好不好。” “……”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邢从璟当时站在旁边听他说完又哭完一通后,竟然叹出了口气,沉默半晌后才说出一句:“要想我不来找你,那你就不要总折腾到你哥让我来找你。” 何天玺听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可笑万分,邢从璟当真没有一点心,他的情绪绷到了极点,这辈子所有的委屈羞辱耻辱都是从邢从璟身上得到的。 所有颓唐的生活状态也是邢从璟给他带来的。 这个人挥挥衣袖,不咸不淡地说出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来这样结束这段畸形到可怕的关系,何天玺直觉得全身上下都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难看,没骄傲没尊严,什么都没有,真的像是一滩旁人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烂泥,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抬手指着自己卧室的门,用自己二十多年的力气来平平淡淡说出了一个“滚”字。 邢从璟看了他两眼,就在何天玺以为他总该要说些什么,总该要用他那张不吐人话的嘴说出一句人话来,邢从璟点了下头:“好好活着。” 他不痛不痒地说完这句话,就拎着自己过来的包从卧室走了出去。 何天玺把床头柜处的台灯朝门方向丢了过去,很久之后才泄了力般地坐在了床沿边,他捂着自己的脸,觉得羞耻,更觉得自己恶心,他竟然在最后一秒都期盼着邢从璟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不要再讽刺他,不要骂他,心平气和又正常地交流上一两句。 或者只要再说一句话。 只要那一句也行。 邢从璟自那次离开之后确实再没来找过他,之前平均每隔半个月周末都会坐高铁来住两个晚上。 当然邢从璟没来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何天玺乖了,他不出去喝酒飙车了,整天规规矩矩在学校上课,规规矩矩放学,规规矩矩一日三餐,每天活得像个苦行僧。 朋友找他出去玩他也不去,他觉得没什么意思,生活就很没意思,活着这件事就突然变得十分没意思起来。 二十三岁那年,他因为长期失眠开始吃安眠药,那一年十一月份他掐着正好的时间,坐在自己房子内的窗户旁一粒一粒往自己嘴里塞安眠药,塞到不知道多少粒后,他给邢从璟打了个电话。 邢从璟第一个电话没接,第二个也没接,第三个接了,声音中仍旧带着点不耐烦:“怎么?” 何天玺呼吸沉了沉,他说:“救我。” 邢从璟那边似乎愣了愣:“怎么了?” 何天玺说:“我睡不着,刚刚不小心吃了很多安眠药。” 邢从璟似乎呼吸一窒:“吃了多少?什么时候吃的?” 何天玺就把电话给挂了,他盯着窗户玻璃里脸色惨白的自己想的是邢从璟在自己十八岁那年拉自己下地狱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别吵,我不开心,我就要拖着别人下地狱。” 何天玺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嗯,我也不开心,也要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咱们谁也别想好过,活着死着都别想好过。 临失去意识前好像又看到了邢从璟,还是十三岁的时候,站在楼梯下,跟自己只隔着四五级台阶,一双眼睛十分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他醒过来之后,没隔多久邢从璟就搬来跟他一起住了,他不怕邢从璟了,整天跟邢从璟吵来吵去,骂邢从璟是个狗操的,他站在以自己性命为要挟的制高点上对着邢从璟颐指气使。 要让邢从璟从各方各面都知道,因为邢从璟对自己做的事情让自己崩溃让自己扭曲让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且药石无医。 他折磨邢从璟,邢从璟也折磨他。 这可太完美了。 何天玺每次跟邢从璟吵完架,看着邢从璟皱着眉头从家里离开的时候都这么想的。 反正走不远。我恨他,他欠我。 他每次都这样想。 人类在濒死前究竟会想些什么。 是关于自己一生二十多年的跑马灯吗,是一生中经历的最幸福的时刻,还是这辈子恨到咬牙切齿的那个人,是后悔还是解脱? 对何天玺来说,死亡可能是茫然惶恐时带来的意外,也可能是恨意滔天时对生者下的恶毒诅咒。 是无意义的生命,找到了一个也算不上多有意义的终点。 十一月的鹤城阴冷潮湿,连续下了三四天的雨,夜晚何天玺从窗口望过去,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棺木正在缓慢阖上。 刚搬回来那段时间,贺佳琳在他家住了几天,帮他收拾家里的一片狼藉,收拾进邢从璟整天呆着的书房,翻出些废纸垃圾,最后从里面翻出份体检报告。 体检报告时间就在七月份,离邢从璟出事没多少天,上面标注着邢从璟身体各项指标都十分健康。 邢从璟十分健康。 他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贺佳琳拿着体检报告故作轻松地跟他调侃了两句,他接过体检报告认认真真看了会儿,便跟着也调侃了一句。 邢从璟这么健康,凭什么活不长呢。 何天玺的第三次濒死体验是怎么来的,他自己也都有些记不清楚。 他的印象分明还停留在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邢从璟留下的体检报告认认真真地想着这个人为什么会留一份体检报告在书房。 贺佳琳说他书房收拾的干净,那为什么会有一份体检报告。 等回过神来,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像是那个巨大的棺木“咚”得一声,直接把他盖进了坟墓里,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他分明没有意识,却又清清楚楚地见到自己跟邢从璟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他往下走,邢从璟仰头看他,他嚣张跋扈地质问邢从璟“从哪儿来”,邢从璟不搭腔,他脸色不愉地下楼,经过邢从璟的时候让对方“让开,你挡着我了”。 邢从璟退后了两步,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人濒死前能看见什么什么人,又会想要看见到什么? 是刚出生时从母亲身体里出来的那一瞬间,是自己十几岁情窦初开时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是二十岁的恋人、三十岁的法定伴侣、六十岁时父母的葬礼,还是八十岁时那个跟你同床共枕很多年的人。 一生到底几个瞬间,来遇见几个人记住几个人,来让人能在死亡的前一秒去缅怀,能让人在濒死前仍心有不甘,心怀奢望。 他何天玺张牙舞爪十一年的所渴所求、所奢所望,在鹤城连绵的阴雨天里“咚”像棺木终于被盖上、像尘埃落了定。 不过是一句“对不起”。 一句来自邢从璟的“对不起”。 人这一生百年到底有什么意义,与蛇虫蚁兽又有什么分别。 一生也不过几个刹那。 第16章 十一月二十日 早 00:13 昨天晚上睡前,医生给何天玺开了些安定,他迷迷糊糊睡了四个小时,在凌晨醒了过来。 他前几天在家倒下,被贺佳琳看见送去了医院,住了几天院后被不放心的亲妈接回老宅照料。 他在家里住了几天,每次下楼的时候都觉得脑袋有些疼,觉得心尖插了一根刺,不能拔也不能碰。 凌晨的房间十分安静,窗外有淅淅沥沥地下了点小雨,敲在窗户上的声音清脆。何天玺醒了睡不着,因为药物作用脑袋有些沉,思维有些迟缓,他蜷在被子里缩了会儿,最后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 他光着脚轻轻走出房门,沿着亮着暖黄色壁灯的走廊上楼梯。 他的脚步有些晃动,佝偻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好像随时都能一脑袋磕在前面的台阶上。 何天玺几近蹒跚地走到了三楼,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一样在三楼走缓慢游荡,直到家里那个老式摆钟敲轻轻敲了一下。 00:30 何天玺站在邢从璟曾经住过几年的房间门口,他脑袋抵着房门,脚指用力地顶着房门的缝隙。 好一会儿,他脑袋在门上轻轻地撞了一下。 第二下、第三下……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深夜的叩门声沉闷又异常清楚地飘在三楼走廊上。 在重复了十几下后,何天玺咬牙拧开了这间房门。 何天玺家房间多,三楼客房多,床上用品以及装饰摆件都差不多少,是以邢从璟在这间房子里住了五年左右,这间房间看起来跟其他客房没什么区别。 何天玺打开房门后咬了咬唇。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打开灯关上房门,缓慢地抬起步子走到了床边,他垂着脑袋盯着这张床看了会儿,看着看着被单上就坠下了两滴水,那滴水在被单上氤成小半个指节大小,何天玺吸了吸鼻子。 他抬手搓了搓自己有些发痒的鼻子,随后打出了一个喷嚏。 00:50 何天玺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趴在床沿边很久没有动静。 好一会儿,他的背脊抽动了两下,而后猛然抬起头来,他抬起胳膊随意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会儿,迅速上床后想在床头的墙壁处找到点什么。 他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这面墙,直到在墙壁跟床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已经褪色了的水笔画。 他当时画工并不怎么样,只勉强画出了人形,随后在身上添了两个翅膀,脑袋上顶了个圈。 让他想想当时十五六岁的邢从璟是怎么说他这画的…… “画得丑死了。” “别吵,我给你画来镇邪驱魔,保你晚上再也不做噩梦。” “谁家天使还管镇邪驱魔啊?” “啊……那怎么办,是要画道士吗?可是我不会画道士唉……” 01:01 何天玺盘腿垂着脑袋在床上坐了会儿,他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感觉又有些犯困起来。 他垂着脑袋闭着眼睛略微打了个盹,他佝偻着身子,在脑袋越垂越低,即将磕到床上时候,他隐约好像听见人在喊他的名字。 “何天玺。” 何天玺的手撑了撑床单,面前撑起自己逐渐下落的身体,他仍旧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他在这深夜无人的房间轻声开口。 他的嗓子干哑,自说自话般:“我其实一直都弄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 “……” “我这几天总是反复想你,从很多年前我俩刚见面时候想,想破了脑袋还是弄不太懂你。” “……”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笑出了声。 “虽然我一直都不懂你,但总莫名挺相信咱俩能这样一直下去的。” 他小声呢喃。 “我想想我嘴确实挺欠的……” “之前踹你的那一脚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就不躲呢……” “你不会最后想的还是我踹你的那一脚吧,那我……” 何天玺说着说着停顿了很长时间,他屏着呼吸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轻声开口…… “那多不好。” 他声音抖了抖,憋了点零星的哭腔:“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让你快乐过。” “我本来想跟你道歉的……” 何天玺垂着脑袋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语气中带了点颓然:“是,你说的没错,我嘴太硬了……” “我本来想跟你道歉的,但是我说不出口,我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我总是把事情弄得糟糕,我把所有事情都弄得很糟糕。我都快三十岁了,这辈子没干过一件好事。” “我一事无成,没干过好事。你说的对,我就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何天玺说完再次沉默。 01:09 何天玺抬起一直垂着的脑袋,他睁开双眼,他赤红着双眼带着惶然四顾这间静谧的房间。 说的再多有什么用。 想让他听见的那个人已经再也没法听见了。 何天玺盘在床上的双腿不受控地抖了抖。 好一会儿,他歪了歪脑袋。 “邢从璟。” 你跟说你死了要带我走,你觉得我应该等到什么时候? 01:20 何天玺从床上走了下来,他的手指在床头柜处轻轻点了点,沿着床头柜缓慢地走到了书桌方向。 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书,笔筒里摆了几只笔。 这个房间简单的几乎找不到任何邢从璟生活过的痕迹。 何天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像是想要敲出一点关于那个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01:25 何天玺走到房间电脑前,他拉开电脑椅,规规矩矩地像个上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坐在电脑前。 他盯着电脑屏幕里面的自己,脸色惨白的像是个孤苦伶仃的野鬼。 他打开电脑后,随手在抽屉里乱翻,从里面翻出个灰色的U盘,他拿起U盘,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电脑开机后,他插上这个他没什么记忆的U盘。 他从里面找到几个视频文件。 沉默地点开文件。 01:30 何天玺沉默地盯着电脑里播放的视频录像。 因为是手持的录像设备,镜头有些摇晃,在几分钟嘈杂的声音后,一直手盖住镜头往旁边晃了下。 “别傻了。” 这个声音让何天玺呼吸顿了顿。 他伸手按下暂停键,缓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把视频条往回拖了拖。 “别傻了。” 他反反复复地把这句话听了五六遍。 01:32 “我妈刚给我买的新设备,我来试试,你别烦。” 何天玺听见自己的声音。 视频下一个画面就出现了邢从璟的脸。 十七岁时邢从璟的脸,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好像十分不喜欢镜头。 何天玺按下暂停键,他盯着镜头邢从璟的侧脸。 01:33 “你可以拍你自己,或者拍拍风景,拍我干什么?”邢从璟的声音带着他一惯的不耐烦。 电脑屏幕前的何天玺抿了抿唇。 屏幕里的何天玺嘻嘻哈哈笑:“干嘛,害羞啊?” 镜头里的邢从璟侧过脸给了他个白眼。 何天玺撑着下巴盯着镜头里的邢从璟,他听见自己语气轻快地说:“正好你毕业嘛,试试手拍一拍,回头就给你删了,别有偶像包袱好吗?” 邢从璟转过脸来正对着镜头,好一会儿他伸手过来试图抢拍摄设备,镜头就转开了。 这个视频就结束了,加起来才十多秒时间。 04:49 何天玺却盯着这个视频文件看了三个多小时时间。 05:00 五点的时候何天玺把U盘里的文件备份了好几份,才拔了U盘,关了电脑。 他手紧紧地捏着这个U盘出了房门。 因为在电脑前静坐了很长时间,他起身的时候眼前黑了片刻,最后扶着墙慢腾腾地下了楼梯。 家里的阿姨好像已经起床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了。 何天玺悄悄地溜出家门。 05:10 何天玺小时候十分爱翻墙,翻墙到隔壁贺佳琳家院子里去找贺佳琳玩。 小时候这堵墙很高,他还要搬梯子过来,而且还让贺佳琳让他在墙这边也放个梯子。 现在虽然梯子没了,墙也算不上多难翻。 何天玺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在别人家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十一月温度已经降了,凌晨时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院内草坪上湿漉漉的,他坐了一会儿裤腿也湿了,身上被冷风吹得几乎都没什么感觉了。 05:46 贺佳琳家的阿姨打开家门,见到何天玺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让他进门,问他怎么回事。 何天玺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毛巾跟热水摇了摇头:“没事,佳琳姐还没醒呢?” 阿姨脸色有些疑惑,最后问何天玺要不要去客房睡一会儿暖一下。 何天玺垂着眼睛一口一口喝着热茶:“好啊。”他轻声回答。 08:51 贺佳琳敲开他的房门,压着嗓子问:“天玺,怎么了,我们家阿姨说你一大早……” 何天玺在床上静躺了三个小时,听见声音,眼睛一闭,眼泪瞬间滚了出来。 “姐,他能不能不死啊?你说他能不能不死啊,他会不会还活着,我不想他死。” “怎么办啊我不想他死。” “我只想他活着,怎么样都好,只要他活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 第17章 十一月二十日 中 11:30 因为没休息好,加上吹了很长时间的冷风,何天玺从贺佳琳家回来后就有些感冒鼻塞。 十一月二十日是何天玺他妈六十岁生日。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爸也在家,皱着个眉头说他最近不成样子。 他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往他碗里夹了些菜,凑到他耳边问:“儿子,你跟妈说实话。” 何天玺看了他妈一眼。 他妈说:“你今早上从隔壁老贺家宅子里出来啊,怎么回事?” 何天玺哑着嗓子应了声:“没什么事,跟佳琳姐聊些事。” 他妈转过头就去问他哥:“老贺家闺女是不是跟你一般大啊,他比我们家天玺大几岁?” 何天熠想了想才说:“应该是比我小几岁,不太记得了。” 他妈想了想,又转回头,问道:“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是跟隔壁家小贺吵架?” 何天玺有些呆愣地想了半天。 他妈就继续道:“虽然大了几岁但是也没什么,是小贺不同意吗,要不要妈妈帮你去说说?” 何天玺抿了抿唇,有些勉强地开口道:“妈,你哪跟哪啊?” 他妈又说:“知根知底的不挺好吗,小贺不是也没找吗,你也确实该收收心了,一天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整天熬夜瞎玩身体都弄成这样,前段时间你可把妈妈吓坏了。” 何天玺不说话。 他妈说:“不管怎么样,妈妈希望你开心健康就好。” 11:41 “妈——” 刚安静了一会儿的饭桌,何天玺轻轻放下筷子,好一会儿小声开口。 已经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里的妈妈闻言凑过来“嗳”了一声:“怎么了?” 何天玺十分突兀直接开口道:“我喜欢男的怎么办?” “……” 饭桌一时安静了好久,他哥何天熠像是被呛到猛地咳出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何天玺没回答他,他微微垂着脑袋,没什么劲。 主座上的爸爸放下筷子,妈妈也慢腾腾地放下了筷子。 11:45 漫长的几分钟后,主座上的爸重新拿起筷子,好一会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从哪里来的这毛病,在外面天天玩的跟谁学的?” 他妈也重新拿起筷子,给他碗里夹了筷排骨,迟疑着说:“这也不是个……” “……”何天玺沉默。 他妈酝酿半晌才继续道:“唉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他是谁,家里干什么的,现在在做什么?” 何天玺侧头看了他妈一眼。 坐在对面的何天熠叹出一声:“您二老真不能这么惯着他了,就这事都这么容易接受了,怎么回事啊您俩。” 何天玺不说话,他妈就愈显得温柔慈爱:“我们做父母的能盼着你们点什么啊,不就希望你们生活开心,身体健康吗?” 何天玺嘴唇蠕动半晌,最后显得近乎有些怯弱地嗫嚅了一声:“谢谢,生日快乐,妈妈。” 妈妈伸手轻轻揽了揽何天玺,声音中带着点轻微的笑意:“我的儿子最近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瘦了这么多吗?” “……” “没什么好担心的,遇到什么事情家里人都是你的后盾。” 12:00 何天玺在他妈温柔的安抚声中想邢从璟说的没有错。 他活到现在,唯一能够拿出来说的事情或许就是他生在何家。 不怪邢从璟这么多年来都看不起他。 邢从璟看不起他,他的自以为是,他的歇斯底里,他的张牙舞爪,他披着人做的躯壳下一个怯弱的灵魂。 邢从璟理当看不起他。 他自己都没看得起自己过。 12:01 自然界中有个基本定律叫做质量守恒。 它意味着你得到了一份就会失去另外一份。 你拥有着什么就一定又会失去什么。 你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拥有这个将不会再拥有那个。 这些或许都是命里注定。 过去何天玺不懂这些,才陷入迷障,自怨自艾,找不到任何出口。 13:12 午饭过后,何天玺妈妈出门去试妆,晚上家里要办个生日宴会,会邀请很多人上门。 往年这会儿通常都是何天玺陪着他妈去的,今年他情绪不佳,人又在病中,就没跟着他妈一起去。 他被家人唠叨着冲了杯感冒冲剂,又慢腾腾地回了房间。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愈加像是个垂暮的老年人,对什么东西不太感兴趣,在等待着死亡在某一天降临。 他睡不好觉,连夜的失眠以及突如其来的感冒让他精神萎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哥哥何天熠敲了敲他的房门。 13:30 “没睡吧?” “嗯……” “你最近怎么回事,感觉状态不太好。” “生病呢。” “……” “……” “那今天莫名其妙弄个出柜这出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喜欢男的……就说了呗……” “早不说晚不说,今天来说啊?” “……这事……不就讲究个……有感而发吗?” “你这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到底怎么回事?” “好烦……他们二老让你来问的啊?” “我是你哥,我关心下你有问题吗,你不说待会儿肯定要问隔壁贺佳琳,我不问,咱爸妈还不问?” “……问、就问呗……” “……” “……” “你大早上怎么跑去隔壁家睡去了?” “我不就聊聊天吗?” “是不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干嘛……” “还是你现在那对象让你跟你家里出柜,他是哪儿人,干什么的?” “……” 13:40 “天玺,你也知道,家里俩大人从小疼你,你这会儿都快三十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开个酒吧,开着开着不想开了撒手就不管,我记得当时还是小邢帮你店找的下家对吧。” “……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了。” “前段时间你一定要开的那个日料店,现在怎么样了,你出去玩一趟管过吗?” “你能不能别提了!” “脾气又差,说两句就黑脸。” “你能不能出去,我头疼。” “你如果不是小时候身体不好,爸妈不能把你宠成现在这副样子。” “……” “好,不提那些,就说说你今天吃饭突然出柜的事,你怎么想的,是想把人带回家还是怎么回事?” “没……你能别问了吗,我要睡了。” 13:50 何天熠在何天玺的拒不配合下,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何天玺房间暖气开得很足,缩在被子里的何天玺因为生病鼻子尖红红的,脸颊也被热气弄得泛红。 可他偏偏面色难看,被热气熏得发红的脸颊也像是某种劣质的妆容。 何天熠双手环胸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又带着些觉得这小子无可救药的啼笑皆非。 弟弟是亲的,想打死也得看着自己爸妈的面子,何天熠叹了口气,随后推了推何天玺的被子,坐在了床上:“咱哥俩正经聊会儿。” 何天玺闭着眼睛,声音小的像是从唇缝里露出来:“下回吧,下回吧,我现在难受。” 何天熠气得有些咬牙:“那你跟我说说那人是谁,哪里人?” 何天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他不做声。 何天熠苦口婆心:“你也知道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医生说你有可能是再生性障碍性贫血,妈妈家那边有亲戚就有这个病,妈妈怕你遗传到了这个,很担心。你又好死不死还是熊猫血,这不把妈妈吓死了吗……” 何天玺本来闭着眼睛,良久后猛地睁开了双眼,他赤红着双眼盯着正在说话的自己哥。 他哥被他看得缓下了语调:“你从小就被捧在掌心里,家里二老对你的愿望确实就是希望你开心健康就好……你怎么了?” “……”何天玺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哥。 “怎么了?”他哥问。 14:00 何天玺红着眼睛,说话绷着嗓子,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力气。 “哥,你知道邢从璟是什么血型吗?” “什么?” “……” “他……?” 14:01 何天熠有些哑然,只短暂的迟疑片刻。 “你说谁?” 你在说你那个喜欢的、那个为了他跟家里出柜的对象是谁? 14:02 “他死了。” 14:03 “是谁?” 14:04 邢从璟。 14:05 人的一生就是如浪潮,时起时伏。 你遇见的人也像浪潮,有的潮水落了会再涨。 有的潮水落到回到海水里再也不会再回来。 第18章 十一月二十日 晚 20:00 何妈过六十岁生日,家里请了不少人,大厅里每个人都来来去去,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 何天玺坐在家里一角的沙发上,他双脚踩在沙发上,几近无助地在啃着自己的手指甲,直到口腔里尝到血腥味他也没停驻啃指甲的动作。 贺佳琳直接拿了瓶香槟过来,坐在他旁边就开始倒酒:“冷静点,喝点。” 何天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视线前方:“姐。” 贺佳琳往他手心里塞:“喝一点,放松下,今天你妈生日。” 何天玺甩开手,酒里的香槟就撒在了他衣服以及脚下的沙发上,他显得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不、不喝了。他不喜欢我喝酒。” 贺佳琳顿了顿,她拿过酒杯,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口干掉了。 何天玺抿了抿唇,脸上带上了些似哭似笑的表情来:“他不是不喜欢我喝酒,他连我这个人都不喜欢。” 20:03 旁边有个穿着礼服的女人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略显明媚的笑:“佳琳,天玺,你们俩偷偷在这聊什么啊?” 贺佳琳勉强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准备客客气气把人送走:“我们这边有些事要……” 何天玺侧头恶狠狠地瞪了来人一眼:“滚!” 来人脸色顿时一变:“你……” 贺佳琳放下酒杯立刻起身去安抚这人,也顺便带着这人从这个角落离开。 20:11 几分钟后杨尔屿也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他抬腿轻轻踢了踢何天玺身下的沙发,问:“喝酒呗?” 何天玺红着眼睛猛地转头看向他。 杨尔屿被他这凶神恶煞的眼神看得生生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心有余悸地嘟囔出了一句:“戒酒了,不喝了?” 何天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杨尔屿:“你说为什么邢从璟这么讨厌我?” 杨尔屿有些愣神,何天玺这话虽然好像是在对着自己说,但是看着又像是不知道在对谁说,他就呆了会儿:“什么,老邢怎么可能讨厌你?” 何天玺收回目光,继续啃自己的手指甲,他连指甲带着皮肉一起撕了下来,口腔里就布满了血腥味。 何天玺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你知道邢从璟什么血型吗,他也是熊猫血。”隔了好一会儿,他一双赤红的眼睛如某种恶鬼般地盯向杨尔屿,“他他妈的跟我的血型是一样的。” “……”杨尔屿又被何天玺这表情吓了一条,半晌呐呐道,“那又怎么样,很巧啊哈哈。”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何天玺冲着他歪了歪头:“巧吗?” 杨尔屿默默退后了一步,他仰头喝光了酒杯里的红酒。 20:13 贺佳琳把人勉强安抚好后,立刻又回到了何天玺身边,她小心地撞了下站着愣神的杨尔屿,杨尔屿回过神来,苦着脸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佳琳故作轻松地走到何天玺身边,她坐下笑了声,试图缓和气氛:“你们俩聊什么呢,不会偷偷在背后说我坏话吧,我一来就不聊了。” 说完见何天玺不知道疼般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眉头一皱,伸手去扯:“别他妈咬了!” 何天玺被扯下手,蹲在沙发上的身子歪了歪,他手撑着沙发扶手,手指抠着沙发,手指缝隙里的血沾到沙发上一条一条。 何天玺睁着一双惶然的眼睛看向贺佳琳:“我十八岁那几天,我让邢从璟来我家找我。” 贺佳琳试图想让他意识回来,伸手轻轻抱了抱了他:“都过去了,天玺,咱放下好吗?” 何天玺仰着脸,他问:“放的下吗?” “……” 他继续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有段时间经常做梦,梦到那时候,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真的记得很清楚。” 邢从璟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动作,他都清楚地印刻在了大脑里。 “他问我知道我爸妈找他来是为了什么,我问他为什么……” 何天玺顿了顿,觉得好像那个时候邢从璟的表情又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看着我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像是转了个话题似的告诉我说他家里出事故。” 20:15 “佳琳姐,你知道他当时真的想说的是什么吗?” “邢从璟一定想要跟我说——你爸妈把我从那个地方接到你家来,是因为我跟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是同一个血型。” “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可能有遗传性疾病的蠢儿子,他妈的需要一个血袋。” 20:16 可是他邢从璟又算什么呢。 20:20 贺佳琳又倒了两杯酒,一口气干下去后,好像也只能说出一句:“算了,都过去了。” 何天玺眨了眨眼睛:“过得去吗?”他咽了咽口水,吞下嘴里的铁锈味,“过的去吗?” 支撑我十一年的所有动力都是——我恨邢从璟,他对不起我,他应该跟我道歉。 那这个世界上谁应该对邢从璟道歉呢? 20:23 孙迹穿着西装姗姗来迟,他给何妈送了生日礼物后被笑呵呵的何妈说何天玺他们都在这边聊天,让他来找。 他找过来的时候,这边的氛围有些奇怪。 他在何天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地吃着桌上果盘里放的水果。 20:29 在四人同时沉默无语的几分钟后,杨尔屿坐在孙迹身边嘿了声:“说点什么呗?” 孙迹问他:“要说什么?” 杨尔屿有些苦恼:“你不是大道理挺多,认识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医生也挺多的?” 孙迹平静地说:“哦,那都是邢从璟生前推荐给我的。” 何天玺猛地看向他。 孙迹说:“他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是都没跟我们说过。还是有次我失眠跟他随嘴聊了聊,他给我推的。” 何天玺咬了咬唇,他声音中带着哭腔:“你别说他‘生前’……” 孙迹沉默片刻,再问:“我要不要多推荐你几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上次那个不行吗?” 何天玺坚持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憋住,他哑着嗓子说:“我不想要心理医生,我想要他回来。” 20:32 “求求你们了,我还能见到他吗,他还能回来吗,我死了能见到他吗?” “我真的不懂,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想要我恨他对吗,他就是想要我恨他,他不想看见我,想要我恨他。” “他知道我喜欢他,他不要,他不要我的喜欢,他要我恨他,对不对?” 20:33 何天玺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邢从璟知道他十多岁时自以为藏得很深的小心思,他不要他的小心思,他不要来自于他何天玺的喜欢。 邢从璟从来都不想要他,他避他如蛇蝎。 他甚至连他的愧疚都不想要,对吗? 20:53 何天熠跟着自己妈走到何天玺跟他的朋友身边的时候,这边安静的如同无人区。 何天熠给他弟使了个眼色,本来想表达开开心心的日子,让何天玺不要想些不开心的事情,过去的事总归是过去了。 人离世了,你能记他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也不能记他一辈子。 对待至亲之人尚且人死如一盏灯熄,那总还还有别的灯亮着啊。 何天熠没把何天玺喜欢的是谁这件事跟自己妈说,想着虽然何天玺人跟个小孩子似的没长进,但也不至于妈妈过生日还让妈妈不开心,他咳了一声,张嘴就问:“你们几个在这呆着干什么呢?” 几个朋友才笑着打招呼,何天玺蹲坐在沙发上,突然斜眼看了他妈一眼,声音有些哑:“妈。” 何母笑着应了声:“怎么了?” 何天玺静静地看了自己妈妈一会儿。 妈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不要蹲在沙发上,像什么样子,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啊?” 20:55 何天玺盯着他妈,好一会儿,他小声问道:“妈,你当初为什么接邢从璟到我们家来啊?” 他妈似乎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下,好一会儿才说:“哎你小时候身体不太好,他血型不是跟你一样吗?” 何天玺眼睛瞬间红了。 他妈一愣:“这是怎么了?” 何天玺一字一句地说:“他十二岁的时候新买的房子出现安全事故,家里人全都死了,建筑公司是我们家。” 他妈顿了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何天玺继续一字一句地说:“他十二岁一整年住在自己亲戚家,没人管他。” 他妈皱着眉头说:“所以我把他接到我们家来了。” 何天玺笑了一声:“是,你把他接过来了,作为你儿子的移动血库。” 他妈说:“你现在不冷静,我没空跟你说这些。” 何天玺双目赤红,他连带着邢从璟的那份委屈,哽咽着说道:“你们都把他当成什么了,他是有感情的人啊。他住在我们家,不是我们家的从属物,他欠我们吗,不是我们欠他吗,妈妈?” 何妈沉默地看了何天玺片刻,尝试保持冷静:“如果不是我们,他能拥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吗,他能享受到他现在的生活,你又是凭什么觉得他能考上公务员还晋升的那么快,没有我们帮助你觉得他行吗?” 何天玺几乎有些绝望:“可是他会有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会有爱他疼他的人,妈妈。” “……” “邢从璟十二岁之后,哪怕有一天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吗,他不配吗,他凭什么不可以?您还让他考公务员,要他晋升?你又是想让他为我们家做什么,我们要吸他的血吗,这还不够吗,他现在死了!他死了!” “……” 何天玺声音都略微大了起来,有人上前扯他的胳膊,他挥手打开,邢从璟十多年的委屈像是全都倾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因为这种委屈而止不住颤抖:“你们他妈的从来不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的小孩看待。他多可怜啊,从小没人真的关心他没人爱他,你们他妈的不舍得我去做的事情都让他去做,你们把他当人了吗,他多可怜,现在他死了,你们还出现在他的葬礼上宣扬自己对于他这个养子成功的教育。” “……” “我觉得恶心。” “啪——” 从未动手打过儿子的何母,上前对着儿子给了一巴掌,她气得浑身颤抖。 21:00 何天玺抬手擦了把眼泪:“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吗,真的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您可以打我。我也觉得您应该打我,但是我还是要说。” 我当然要说。 不然邢从璟得多委屈。 邢从璟得有多委屈。 “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心疼他,我心疼他,你们觉得他的命就是这样,不委屈,我替他委屈。没有人生来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的,他也曾经是一个爸爸妈妈的孩子,也是别人捧在心里的宝贝,不是什么可以提供同款血型的血袋,不是可以帮助工作的工具,更不是一个死了连真心替他难过的人都没有的路人。” “我心疼他,妈妈。” “我他妈心疼死了。” “你们知道他生日吗,就是前天,对就距您生日两天,巧不巧。” “他今年还没到三十岁,他还没到三十岁!他一辈子受了那么多苦,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疼他,整天都在为了别人忙的团团转,他还没到三十岁,都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老天凭什么这么对他,凭什么这么对他,凭什么啊。” “我也没心疼他,我也没爱他,我还总是骂他凶他,我凭什么这么做,我有什么资格这么对他?” 凭什么有人能这么对他。 21:02 邢从璟一生几多苦。 未得到善待,也未有善了。 为什么全天下都辜负他,全世界都辜负邢从璟。 人世界不是应该是守恒的吗,那么邢从璟的质量守恒又在哪里。 他的委屈能跟谁说,他的爱恨能往拿放? 他这一生,可曾有过某个快乐,能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也能大概他片刻温暖的吗? 第19章 十二月 完 十二月的黄泊湾,天气仍旧适宜。因为海滨城市天气温暖,来这边过冬的人特别多。 何天玺一个人在这边过冬,心情不好不坏。 有时候在路边吃雪糕看广场上巨大的广告牌里播放的五颜六色的广告,有的时候穿着拖鞋在沙滩上印脚印,再看浪潮把脚印给覆盖掉。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贺佳琳跑来黄泊湾找他。 他们俩在路边小摊吃海鲜大排档,贺佳琳的话很多,絮絮叨叨的都是家里事,或者催婚之类的事情,很是聒噪。 何天玺却以从未有过的耐心认真地在听她讲话。 贺佳琳聊到兴起处给他倒酒,他摇头说不喝,给他发烟他摆手说不抽了。 贺佳琳有些纳闷。 何天玺说他要养生,他要长命百岁。 如果邢从璟真的对他有报复,那也绝对绝对是死生再也不要跟他相见。 贺佳琳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听他说要长命百岁笑了声道:“挺好。” 是挺好。 他俩夜里吃到十一点多钟,临起身结账的时候贺佳琳突然愣了一下:“操!等等,你看那人像不像是老邢。” 何天玺猛地转过头,拐角处只剩下一个脚后跟。 贺佳琳着急,一股脑地收拾东西就要追过去:“我草,不行我得追过去看看,他妈太像了。” 何天玺猛地抓住她:“你看错了。” 贺佳琳一顿,好一会儿:“嗯……” 何天玺又回头看了一眼。 贺佳琳点了根烟,叹息:“真的不追过去看一眼?” 何天玺垂着头,小声说:“知道是假的,何必呢?” 贺佳琳沉默不语。 何天玺眨了眨眼睛,把眼睛里的潮湿眨下去,故作轻松地调侃出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对于亡者而言,死去的其实是我们活着的人。” 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孙迹也跑来了趟黄泊湾,不过他不是来度假的,也不是来找何天玺倒苦水的。 他说他那有个邢从璟的手机,是从邢从璟单位那拿来的,之前坏了,他拿去修了修,之前不知道要不要给何天玺,现在想想还是给了吧。 何天玺就谢过了。 孙迹送了手机人就走了,他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多留。 何天玺也不开邢从璟的手机,整天兜里揣着两个手机在黄泊湾溜达,他溜达过了黄泊湾的各个角落。 某个海水涨潮的夜里,他在海边溜达,沿海走了半个小时后,他脱了鞋子踩在柔软的沙子上。 他垂着脑袋玩了会儿沙子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放了很久但是都没舍得开过机的手机。 他垂着脑袋按开机键。 手机屏幕的亮光在夜里静静地散发着光芒。 何天玺打开手机各个软件都看了看,其实都没什么东西,这个是邢从璟工作联系用的手机,乍看下来几乎都是些工作联系。 何天玺十分有耐心地都看了遍。 最后打开聊天软件。 他坐在沙滩上一个个从上到下翻起了邢从璟的聊天信息。 翻到自己的时候他发现信息还是停留在邢从璟从家里离开的那一天,从那以后他再没有给自己发过任何消息。 何天玺抿了抿唇,他缓慢地往上翻着自己跟邢从璟的聊天记录。 翻着翻着眼睛红了。 一年多以前自己跟他吵架,把邢从璟拉进了黑名单。 邢从璟给自己发了条信息,自己没收到,他这边显示的是感叹号。 “何天玺,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多跟能让自己感觉到快乐的人在一起。” 因为是感叹号,后面就没再发了。 何天玺想自己这辈子都不知道,当时的邢从璟还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了。 ——要跟能让自己感觉到快乐的人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要是真的永远都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何天玺翻完了邢从璟的手机,已经夜里两点多钟,海边夜晚的温度也很低,潮水带着海水的腥味扑鼻而来。 何天玺躬着腰在沙滩上挖洞,他挖了一个半指宽的小洞,随后把手机插了进去,手机屏幕的光还亮着,上面显示的是一张他跟邢从璟的双人合照。 这是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的,他把照片点出来,把手机下半部分插进沙子里,随后慢腾腾地把手机竖立着固定在了潮湿的沙滩上。 手机屏幕隐暗下去,何天玺从沙滩上站起来,他没有拿自己丢在一旁的拖鞋,慢腾腾地走着。 手机屏幕黑了下去,两人的相片便也消失在黑夜里。 何天玺慢腾腾地走着。 邢从璟手机里那张照片是邢从璟高中那年何天玺硬拽着拍的。 何天玺当时央着自己妈给自己买了个DV,特意去拍邢从璟毕业的,邢从璟不乐意被拍,表现得十分抗拒,何天玺吵吵嚷嚷的才勉强留下了一张能看的照片。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故意跟邢从璟开玩笑地说:“希望小邢在未来的生活里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事事能顺心,万事能顺意。” 邢从璟调侃他语病,说他小学语文没过关。 他哼哼唧唧不乐意,说邢从璟屁事多,然后他就压着邢从璟拍了这么一张照片。 何天玺脚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他不急不缓地走着。 可能因为海风吹拂,也可能是因为夜晚海边的空旷寂寥,他走着走着开始哼起乍听起来没什么调的歌来。 小的时候邢从璟总睡不好,经常会被噩梦惊醒。何天玺有一天晚上去他房间玩,晚上累了跟他睡一起,夜里发现邢从璟噩梦惊醒,他就趴在枕头上给邢从璟哼歌,没曲没调的调就一直瞎哼。 后来跟邢从璟呆得时间长了,虽然每次哼的调都不大一样,但是哼着哼着也能哼个差不多来,次数多了连自己都哼熟悉了。 虽然最开始被噩梦惊醒的邢从璟会故作轻松地调侃说他这是蚊子叫,但是可能是时间长了听得顺耳了,邢从璟觉得他哼得有调了,偶尔还能会在他哼声中慢慢睡着。 何天玺就哼着他自己这个自创的小调,慢悠悠地走着,他想着等待会儿潮水上来手机就会被海水淹没。 他往前走,脚印也被海水淹没,他小声地哼着给邢从璟的催眠曲。 他想着,应该能够睡个好觉了。 他想着,晚安。 晚安啦。 晚安啦,爱人。 晚安,邢从璟。 ——完—— 作者有话说: 没时间修改错别字了,写手可能会因为写文而猝死 下次再说 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