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金嫁衣》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赐我金嫁衣 作者:粟西米 文案: 晏随少年得志,一战封神,帝急诏入京封赏。 老父亲苦苦告诫,进了京要戒骄戒躁,多相看几家姑娘,闲事少管, 那时的他心高气傲,答应得好,转身就忘。 直到,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乖啊,不怕,菩萨来渡你了。” 身陷囹圄,形销骨立时,素手纤纤的羸弱少女撑起了晏随头顶一片天, 少年眼里唯一的光,是她眉目弯弯的笑靥, 从此,一念成魔。 魏娆一生都在为她想要的姻缘汲汲营营,千里寻夫,吃尽苦头客死异乡。 后来她才明白,送上门的不值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男人什么的不要也罢,她要做就做这世间最好。 “造化弄人,有缘无分,望君此去珍重。” 十几岁的少年,哪懂什么真感情,快走,不送。 却不想皇帝一旨赐婚,魏娆转眼成了新任太子妃,而前面三任,个个都死于非命。 后世有云,大乾江山是太/祖从前朝皇帝手里抢来的,爱若珍宝的圣显皇后也是从倒霉男人身边夺来的 众人拍案:抢得好,夺得妙,我皇威武 PS:双处,但非善男信女,卫道者勿入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娆 ┃ 配角:待机中 ┃ 其它:等等等 一句话简介:为她上天入地 第1章 犹生 数九寒天,北风卷着飞雪,一片片刀割般刮脸上,生生的疼,魏娆口鼻冻得通红,扶着墙勉强站立,眼前早已模糊,灰蒙蒙看不清前方的路。 冷风灌入耳中,夹杂着很多声音,哭喊,哀求,怒骂,跑不动的老弱妇孺,被后面涌上的人推倒,然后无情踩踏过去。更有小童惊天动地的哭叫,想要抓住父亲的手,却被父亲嫌弃累赘,一把甩开,一身轻松地往城门狂奔,唯恐慢了一步,大门关上了,只能困在这里等死。 走不动的魏娆干脆不动了,原本混沌的大脑变得清明起来,想着千里之外的老父亲和哥哥们,要是看到她混得这么惨,肯定会骂她活该,然后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 可惜大限将至,她连讨骂的机会都没有了。 城里的人还在跑,黑压压地一波接一波,无头苍蝇般往城门口撞。 跑什么呢?那位大将军不是厉鬼,也不是凶煞,他不会屠城,更不会滥杀无辜,这样无头苍蝇乱撞,死得更快。 外面就太平了?兵荒马乱,饥荒匪患,人吃人的都有。 最后一刻,魏娆想到的居然是那人淡淡凉凉,悲悯又讽刺的两个字,痴儿。 可不是,她也是蠢的,没比这些人好到哪去。 “表妹,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那女人只是个意外,你就原谅表哥这一回,快跟我走吧。” 董璋追了过来,头戴方巾,身着广袖儒袍,唇红齿白的斯文书生样,深情款款望着魏娆,好像心里眼里只有她。如果魏娆目光没有涣散,尚有一丝清明,看到男子这样,怕是要恶心到吐出来。 平庸无能的男人是好拿捏,耳根软,没主见,可这样的人既能听她的,也更容易被别人算计。魏娆只想推开糟心的男人,可恨手上已经使不出力气,董璋这种断了腿的瘸子也能轻易制住她,不过他自己都要靠仆人推着轮椅才能走动,只堪堪拉起魏娆,想带她离开这里,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少爷,不行的,表小姐这样子怎么带,没得拖累我们,到时全都走不了。” 仆人急催,使力推着主子往人潮奔去,董璋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悲怆地唤着魏娆,一声声地仿佛肝肠寸断。 魏娆一点都不难过,反而身心得到了解脱,她即便是死,也不想死在董璋眼皮子底下。 不是不想他伤心,而是怕这人葬了自己,下辈子还跟他纠缠不清,已经眼瞎了一世,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吐尽最后一点心血,魏娆软软倒了下去,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她隐约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嘴角扬起,缓缓阖上眸。 城内百姓逃的逃,伤的伤,亡的亡,浩浩荡荡的晏家军什么都不用做,里头已是一片狼藉。几个衙役晃到了墙角,领头的胖子蹲下身,撩开女人遮住脸面的长发,拿水在她脏污脸上擦了擦。 “哟,这脸干净了,还挺漂亮的,可惜了,也不留着一口气等我们来了再咽,” “瞧这脸色,估计也没咽多久,不如,” 几人彼此对视,心照不宣。 才要有所行动,一声高喝传来,吓得他们虎躯直颤。 “你们几个围那里做什么?还不把路面清理干净,没气了的拖走就近埋了,有病有伤的搁哪先安置了,我们晏王赏罚分明,军纪严明,你们几个皮勒紧点,少动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是是是,军爷别气,我们这就妥善把人安排了,” 阎王爷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他们这种只有些老弱残兵的小城,毫无抵抗力,不投诚就只能被灭,皇帝换谁不是做,他们这些小破民只要能活命,有好日子过就行。 入了夜,一抹玄色身影疾步行走,没入沉沉夜色,任由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唤在风中飘荡。 “晏随,我一直在等你娶我,不惜众叛亲离也要来找你,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问晏随有没有心? 当然有,不然怎么活,只是数落他念叨他,要他娶妻当娶贤的人已经不在,娶了也没人看,平白给自己找个麻烦。 “手脚麻利点,赶紧挖,这么多死人要处理,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 城郊小树林里,有人声有火光,晏随脚步顿了一下,转个弯走过去,几人背对他卖力挖坑,都没留意他。而晏随随意一瞥,目光落在了一具卷着草席的尸身上,那垂下来的细瘦手腕,有个早已磨得老旧暗沉的紫黑色串珠。 晏随夺过最近男人手上的火把,掀开草席一角看清女人的脸,有一点惊讶,又不是那么惊讶。 他早说了,她是个痴儿。娇生惯养的簪缨小姐,几个父兄都在,即便战乱也能活得不错,只可惜世家小姐任性惯了,为了情爱把自己置于险象环生的境地,走出去了,就再没回头路。 男人转头就要骂,可一看到那张覆面的狰狞面具,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接着又是一声两声,转眼跪了一大片。 “见过大王,大王万福,大王万岁。” “滚。” 晏随一个字清场。 反正闲来无事,给他煮过一碗面的人,他亲手埋。 * 三月天,春意浓,花开正艳,纷纷扬扬飘落,恰有一片落在魏娆额上,雪肤染粉,长眉妙目,仿佛吸了天地灵气的桃花仙子,闲来无事,到这人间走上一遭。 路过的丫鬟心叹,我家九小姐真美。 路过的婆子也叹,小姑娘俊的哟,可就是眼神不好。 路过的哥哥们更叹,小九这么美,白白便宜董璋那白斩鸡了。 魏娆浑然不觉,抬手摘掉额前贴着的粉瓣,两指用力一捻,再看错人,她就自戳双目。 “表妹,你在哪里?” 一声划破天际的公鸭嗓子,魏娆飘远的思绪被拉回,皱起了眉头。 董璋快步走向她,魏娆往旁边退:“昨夜下了场雨,地面还未干,仔细别摔了。”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闷响,唇红齿白的清瘦少年郎贴着微润泥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魏娆不仅没有上前帮扶一把,反而更退了几步,有点相似的画面,又不尽相同,就像昨日和今日的对比,一度让她有些恍惚。 那时的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地被难民你推我搡,体力不济摔倒在烂泥坑里,一只只脏脚从她身上踏过,侥幸没被踩死,但也去了大半条命,从那以后心脉受损,身体每况愈下。 “表哥,痛吗?” 魏娆居高临下,一只手紧拢着另一只手的袖口,唯恐自己一个没忍住,放出袖箭将少年扎成马蜂窝。 “痛,不,不要紧!” 地面湿滑,董璋两手撑地,沾了不少污泥,忍着恶心的情绪,动作笨拙地爬了起来。 魏娆冷眼看着,分外解气。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随军出征挣前程,也只是在后方当个运粮官,偶尔遇到一次突袭,毫无招架余地,摔胳膊又断腿。她历尽艰险,终于寻到养伤的未婚夫,可一推开内室的门,心儿凉透。 陌生女人衣衫不整地下床,以胜利者的姿态翘着下巴看她,更有男人魔音般可憎的鼾声…… 吐了多少血,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阿娆,你别生我的气,我腿废了,回不了京,心里实在难受,就多喝了几杯,我糊涂我混账我该死……” 不,他不糊涂,糊涂的是她。 魏娆再也不信这世上有老实男人了,几杯黄酒下肚,原形毕露。 “我昨夜做了个噩梦。” 董璋不明所以,想靠近表妹,又怕自己一身脏污冒犯了佳人,只能温情脉脉凝着比春花还要娇美的少女,柔声安慰。 “不怕,表哥这就去抄写十遍佛经给你镇一镇。” 魏娆笑了,却比不笑更让人捉摸不透,董璋心里没底,踌躇地问:“要不五十遍?一百遍?或者我请个高僧做法,去去晦气。” “可是表哥,我做的梦跟你有关。” 闻言董璋更懵了,白净的面庞微微泛红,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糟了,表妹该不会从哪里听到他吃花酒的事了吧。 “表妹,你要是看秋杏不顺眼,咱俩婚期一定,我就把她打发到庄子里去,她碍不着你的。” 董璋情真意切地做他能做到的保证。 魏娆忍住想要把少年一脑袋拍飞的冲动,尽量平静道:“她一个小小婢女,与我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能碍着我什么?既然表哥提到她了,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后无论春杏秋杏还是几个杏,表哥想要收房请自便,反正我不会嫁给表哥,你房里藏了几个人,我也管不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魏娆不想再拖下去,早日把话说清楚,也省得日后纠缠不清。 董璋难以置信:“表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母亲你姑母过几日就要带着彩礼上门,全京城的人都知我们要定亲了,你这时候反悔,丢的是我们两家人的脸。” 不提姑母还好,一提,魏娆更加坚定了要跟董璋划清界限的决心。 她和董璋的孽缘,其实是由姑母一手促成的,自她开智以后,姑母就把娃娃亲,青梅竹马挂在嘴边,夸他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祖母又宠着姑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顺其自然了,到最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将来的夫婿必定是董璋。 董璋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姑母三天两头拉着她哭诉,小儿多惨,受了重伤,风餐露宿,孤苦无依朝不保夕,要是有个好歹,自己没了儿子,她更没了夫婿...... 现在想来,笼住夫婿不纳一个妾室,连通房都没有的女人能是善茬?到了儿子这里却又是另一重标准,明面上不纳妾,也没有通房,看似干干净净,实则董璋房里的侍寝婢女就没断过,只等他什么时候开窍收用了。 她远赴西北,也是姑母一力谋划,否则她连京城都出不去。结果走到半路上,一行人遇到流民,车马被劫,钱财被抢,奴仆也被冲散,她孑然一身,为了保命,绞了发抹了脸,换成男装,混在难民堆里,一路讨食,或做些杂工,后来应征到军营当起烟熏火燎的伙夫,磕磕绊绊长达半年才寻到董璋。 有些事情,身在局中看不穿,等到走出了迷雾,方才恍然大悟。 老国公本就看不上外甥,文不成武不就,耳根子还软,优柔寡断不够爷们,可小妹执意亲上加亲,听不进二话,老母亲又宠小女儿,不明着表态但也乐见其成。 小九自己更是不争气,小妹一封书信说想她了,立马收拾包袱前往董府小住,任他如何劝都不听,老国公犟不过女儿,最后只能认了。他想着外甥科举不行,待二人定了亲,就托昔日同袍帮个忙,把人带到军中磨练,哪怕不能建功立业,至少也能磨磨性子练练体格。 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女儿却跑来告诉他,她想明白了,她对表哥的感情是兄妹之谊,并非琴瑟相投。 老国公半晌未语,魏娆双膝一弯,扑通跪了下去。 “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父亲您消消气,您不是喜欢女儿做的春饼,女儿天天给您做,直到您吃腻。” 魏娆从小就是个伶俐人,察言观色,看碟下菜,鲜少吃亏,唯独在董家人身上犯了混,一叶障目,落得客死异乡,还不知道死后尸身有没有被人糟蹋。 如果说死前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愧对老父亲,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却连女儿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一想到这些,魏娆更是羞愧,眼圈泛了红,长跪不起。 魏良高声斥她也不听,疾步走过去把她拉起,再重重甩开:“为父说了多少次,你听了吗?不说你姑父在北境任职时得罪了晏王,日渐式微,便看董璋这个人,也绝非良配,早先不听,现如今都要谈婚论嫁了,你又不愿意了,换个要面子的父亲,管你愿不愿意了,不嫁也得嫁。” 魏娆眼巴巴瞅着老父亲,一副可怜样:“女儿真的知错了,也诚心改过,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罚了女儿,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这老父亲。不过女儿和董小子相处融洽,甚少红脸,偶尔拌一次嘴,年轻气盛的小儿女赌气放狠话,也不是不可能。 “你要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到明日,你再来找我,如果还是心意不改,那我就把你姑母请来府里,彻彻底底说明白,以后只是兄妹,再无其他。” 魏娆用这辈子的身家性命发誓,她的的确确不想再与董璋有任何瓜葛。 魏良盯着女儿看了好一阵,思索了片刻,终是开口:“表哥那样的你不中意,那与他相反的儿郎,你可有意向?” 魏娆怔住:“跟表哥相反的是怎样的?” 有好奇心就是有谱,魏良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情好转,抚了一把保养得宜的美髯,娓娓道来:“此人身长七尺七寸,风姿特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立马定乾坤,最难得的是出身望族,礼贤下士,宽怀待人,没有半点世家纨绔的骄纵跋扈,可以说是尚京所有权戚贵胄都想招入的乘龙快婿......” 起初魏娆还有点好奇心,听到后面,已经能猜出这人是谁了,如果是他的话...... “父亲,人家有个公主表妹,还是皇后嫡出,我们争不过的,就算人家看得上咱们,以那位公主的脾性,洞房还没入,喜事就要变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又俗又狗,请轻拍勿深究,有点慢热,可以直接从后面十六章开始看,文案写得很清楚,就是一对少年少女相爱相杀半路牵手打怪虐渣扶摇直上的沙雕小故事 第2章 退亲 魏良赋闲在家多年,不结党不营私,但并非不通世事,也知求到这门贵婿的难度有多大,可他就是不甘心,自己女儿有才有貌,通透伶俐,除了出身,哪点比公主差了。 “你是我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身份高贵,配他冯劭绰绰有余,你姑祖母若还在世,便是皇后也得掂量着行事。” 是啊,先帝在时,魏国公府确实风光,门前车水马龙,每天的访客都不带重的。 可先帝驾崩后,新帝即位,面对一个赐死自己生母的女人能有什么好脸色。姑祖母那一场急症更是来得蹊跷,调养了大半年病情稍有好转,却在御花园遛弯时一脚踩到滑溜鹅卵石上,后脑摔破,当场暴亡。 都知这里头有鬼,可谁敢深究,新帝找大文豪代笔的一篇追忆太后悼文,更是赚得了老百姓满盆的眼泪,皇室有温情,慈母孝子的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 太后娘家魏国公府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从此夹起尾巴做人,唯恐皇帝一时兴起,把他们叫出来遛一遛,再摔个跟头什么的。 为此,魏娆也是疑惑。那个未曾谋面,却久闻大名的姑祖母,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否真是留子去母的狠角色。 这话她不敢对老父亲讲,只能偷偷问姨母,谁料姚氏也责她不懂事,长者已逝,不可妄议。 “你这小脑瓜子成天都在想什么,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既然对表哥不是那个意思,又为何要跟他那般亲近?你姑母信一来,你就往她家跑,跑了十年,这突然一撇清,叫外人如何想你,要是传出德行有亏或者身患隐疾,看你还如何嫁人。” 魏娆不以为然,帮着姨母纺线,乐呵呵道:“干嘛非要嫁人,我就这样一辈子陪着父亲和姨母不好吗?” 姚氏没想到外甥女居然也有这种不婚的念头,不由一怔,随即轻拍她的小嘴,呸了三声:“你还小,情智未开,以后碰到对的人,心境自然就变了,十九二十岁嫁人的贵女也不是没有,我们不急,你也不能想岔了。” 魏娆两手托腮,歪头看着已经超龄依然不急着嫁人的美人姨母,循着她的眉眼怀念生母模样。 “姨母,你再跟我讲讲娘亲的事吧,她当年是如何看上大了她十来岁的父亲?” 一个有着五房妾室,八个子女的大龄鳏夫。 “你娘啊!” 每次姚氏提到长姐,总是不免一声叹息,目光放空,似在追忆过往,可酝酿了老半天,把魏娆的心都吊到了半空,她又轻拿轻放,摆摆手一句话终结。 “她就是个傻子,不提也罢。” 魏娆那颗被提起来的心更揪紧了:“姨母,我十五了,已经及笄了。以前你说我小,说了也不懂,现在我长大了,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还有什么不懂。就算,就算我父亲和我母亲并不是两厢情愿,就算我父亲可能使了点什么手段让我母亲嫁他,我也不可能跑去质问父亲。” 姨母说母亲年轻时是尚京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就连已逝的先太子也倾慕于她,如果不是家世不显,说不定早成太子妃了。 这就是魏娆特别纳闷的地方,母亲不是没有选择,不嫁太子也能挑个别的青年才俊,嫁给有妾有子女的男人简直是自讨苦吃,还没生过娃娃,就被迫喜当娘。 还有先太子,他的意外身亡跟姑祖母一样蹊跷,赴莽河治水,身边肯定围了不少官员和护卫,为何只有先太子和几个近身侍卫出事,其他人都好好的。 先太子是先帝与元后的嫡子,地位超然,又聪颖勤勉,不出意外,下一任帝王必是这位。而正是这一位的早逝,彻底打破了看似一派和乐,实则暗潮汹涌的现状,各路人马蠢蠢欲动,拼实力,拼心机,拼谁更狠,最终继后魏氏认养的惠王胜出,即今上。 先太子的死,姑祖母的死,甚至母亲的死,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看似一点边都挨不上,可魏娆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就像那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男人,都说他是魔,是戾鬼,只知杀戮,毫无人性。可魏娆和他会过的那两面,却有不一样的感受,在她看来,他冷漠得不近人情,孤绝得无人能够触碰到他的内心,但他始终都是坦荡有底线的。 那夜营帐被袭,她所在的伙房也未能幸免,一把大刀砍下来,她躲避不及,袖箭也没带在身上,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却听到砰地一声,她战战兢兢睁开眼睛,脚边倒了个人。 一身黑甲的男人身形挺阔地坐在桌边。 “我饿了,煮碗面。” 吃完面,男人在桌上放了个金元宝,来时无声,去更匆匆。 之后的第二面,为了一贯银钱,她冒险换回女装代替小桃红进他账中,说是大将军癖好特殊,不碰女人,但偶尔也会召个一次,只要枯坐一晚上,熬到天明就行。 确实如小桃红所言,魏娆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矮榻上,而人人敬畏和惧怕,一脸青面獠牙的大将军自己翻着书倚在虎皮高座上,冷言冷语问她几句,待要她奉茶,她走到案前,发现自己藏在枕头缝里的袖箭居然就在茶盏边摆着。 她以为只是巧合,袖箭虽然少有,但也并不是唯她独有,然而世间巧合种种,偏偏没有她这一种。 大将军合上了书卷丢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声响,却如索命符扼住了她的心神,她屏住呼吸听他说了长长的一句话,险些喘不过气来。 “是我把这东西赐给你让你自己解决,还是说说你这忽男忽女的戏法是如何变来的。” 魏娆很清楚自己不是这位大将军的对手,何况又是他的地盘,他捏死她就像踩死蚂蚁那样轻松,她寻表哥而来,吃了多少苦头,快到目的地了,不想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她招了,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她的身世,她为何而来,要去到哪里。 或许是她的坦诚换来了男人的一丝怜悯,他沉默良久,淡嗤了一声痴儿,就放过了她。 世称凶煞的男人救她一次,放她一次,而手无寸铁的男人却生生将她逼死,世事就是这么可笑,并不是非黑即白,譬如魏萍,于魏娆而言,比鬼面阎王还要可怕。 “小姐,姑太太来了,在安和堂,说要见您。” 翠柳门外一声高喊,魏娆未吭声,姚氏看她一眼,摇头,提气道:“知道了,你先去回禀老太太,九小姐一会就到。” 姚氏寄人篱下,不便掺和魏家的事,魏老太太也不是很想看到她,只能拉着外甥女千叮万嘱。 “你别的都好,唯独一点,脾气犟,一个不顺心就黑脸,你爹惯着你,不跟你计较,你祖母就未必了。你姑母更不好说,她拿你当未来儿媳才会宠你,你这突然不认了,落了她的脸面,她不一定不计较。” 魏娆垂眸聆听,撇嘴道:“她可不宠我。” 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处心积虑算计娘家人,只为她那不争气的儿子。 到了安和堂,还没进到大厅,魏娆听到里头传来的争执声。 “你的儿子是人,我的女儿就不是了,你儿子想娶就娶,我女儿说不嫁还不行了,这里到底是我魏家,还是你们董家?” “大哥这话就说得诛心了,我如果不向着魏家不孝顺母亲,早就跟你们不来往了,何必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自己,连我唯一的儿子也送来侍孝。外人更传璋儿要入赘魏家,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可有半点怨言,我一心向着魏家,没想到大哥竟然这样想我,真是叫人心寒。” 魏萍生就一张巧嘴,做姑娘时就压了族内兄弟姐妹一头,婚后更是精进,论口舌之争,鲜少输过谁。 魏良一个七尺男儿被她三言两语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怒眼相对,长袖一甩,重申自己的立场。 “小九不愿嫁,谁也别想勉强。” “是小九不愿意,还是大哥你不想,总要听小九她亲口说说。” 魏萍就不信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被她糊弄了十多年,会突然反水。 然而不信邪的魏姑太太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魏娆提着裙摆跨进了屋,先是对着老太太盈盈一拜,再朝父亲行礼,最后才看向魏萍,声音柔软清脆,态度却也坚定。 “请姑母息怒,不关父亲的事,小九是真的不想嫁表哥,强扭的瓜不甜,姑母也不想我和表哥最后成为一对怨偶吧。” 魏娆的五官没得挑,尽挑爹娘优点长,远山眉水杏眼,樱桃小口一点点,不笑时我见犹怜,笑起来灿若花开,珠辉尽显。 魏萍盯着小侄女,目光复杂,半晌不语。 才数十天不见,这孩子瞧着好像又俊了不少,尤其那双眼,更为灵动有神了。再过几年,经了事,彻底长开,她那愣头愣脑的儿子能压得住不。 美人难求,但守住美人更难。 见妹子不吭气了,魏良就像打了场胜仗那般痛快,捋须朗声道:“看,我说吧,也就你把你儿子当宝,我家小九这样的品貌,便是状元郎都算低嫁了,你儿子连个县试都考不过,文不成武不就的,除非是昏了头,不然哪个高门大户愿意让掌上明珠下嫁。” “大哥,休要欺人太甚,璋儿再不济也是你亲外甥,他年纪尚小,十六而已,将来际遇如何,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再说外人都知璋儿和小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是要亲上加亲的,你们这时候反悔,是将小九推向了风口浪尖,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家,不可能不介意。” 说话间,魏萍眼尾扫向魏娆,颇有点警告的意思。 十几岁的小姑娘,确实还有任性的资本,但自毁前程的任性,就万万要不得了。 良久未语的老太太这时出声了,招手把魏娆喊到身边坐下,问她是否一时冲动,和璋儿闹脾气了。 魏娆正要开口回话,董璋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把跪在老太太跟前。 “外祖母,我对表妹一片真心,日月可鉴,求外祖母成全,我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惹表妹生气了。” “痴儿,你这又是何苦,你心再诚,人家不当一回事,也是白搭。” 魏萍撩袖子抹了抹眼角,话里不尽嘲讽。 魏娆不想再忍,干脆把话撂开:“姑母说表哥心诚,我却想不明白一边发誓对我一片真心,一边又去吃花酒的男人能有多诚,更不说他房里那些莺莺燕燕,姑母你给我的承诺是我们定亲以后就全打发走,那你们敢不敢当着祖母的面发誓,无论我将来是否有子,表哥都绝不纳妾,也绝不能休弃我。” 一番话落下,全场寂静无声。 老太太松开了握着孙女的手,魏良一脸惊愕地望着女儿,魏萍更是见了鬼似的,半天说不出话。 董璋被表妹秀雅从容,侃侃而谈的风姿倾倒,痴痴狂狂就要举起手,却被身旁的母亲摁了回去。 “小九,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七出之条,首先无子,你若生不了,又不让纳妾,岂不是叫董家绝后,于情于理你都说不过去。” 魏娆笑了:“姑母既然不能护我到底,我又怎么敢嫁。” “对,连个誓言都不敢发,要来何用。” 自己的女儿自己护,魏良不惜跟妹妹翻脸,也要把这桩糊涂官司彻底捋清白了。 “大哥你---” 魏萍不死心,还想辩上一辩,却听到管家在外头高呼,“国公爷,老夫人,姑太太,不好了,姑老爷出事了。” “姑老爷出什么事了?” 魏萍注意力被转移,几下快步走到门口,急声催问。 魏娆内心更是咯噔了一下。 果然,还是来了。 十七八岁的英俊儿郎,尚未遭逢巨变,还不是两年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这时候的晏世子,迎着骄阳,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路见不平更是仗义出手,何等的威威风采。 光是想象那画面,任谁都会感叹,生命竟然能够如此鲜活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好看的话,就收一下吧,男主还没正式出场呢,又正又撩还能打怪的美少年,香得很,你们肯定喜欢的, 第3章 夜会 太子寿辰那晚,晏王庶子被刺身亡,而刺穿他心肺的那把佩剑,正是晏王世子所有。 在场的都是太子委以重任的亲信,不过四五来人,其中就有名声斐然的锦乡侯世子冯劭。他们口径一致,对外说辞都是晏世子醉后失态,拔剑乱舞,误杀了兄长。 晏随就近被羁押在了东宫偏殿数月,直到晏王亲自前来尚京为儿子求情,皇帝才勉为其难赦免了晏随,交换条件便是晏王留在尚京为质。 然而还没等晏随回到北境,老晏王就突发急症,病死在了京中。 ...... 这是魏娆上辈子能够打听到的全部。 从头到尾透着一股浓烈的阴谋味,然而没人敢说破,几个见证者都是京中权阀贵子,太子上位后,他们就是新一代的股肱之臣,在没有任何证据可循的情况下,明哲保身是本能,谁都不能免俗。 如果魏娆不曾和晏随有过交集,可能也会作壁上观,然而有着上一世记忆的魏娆就没那么洒脱了,想到男人的救命之恩,还有那个让她支撑到肃州的金元宝,以及男人身上仿佛刻进了骨血的沧凉孤寂,她的心也跟着揪起。 那是一种同样历经磨难千疮百孔,千锤百炼后而产生的心灵上的共鸣。 可是她一无权,二无势,养在深闺的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离鸿门宴,还有二十八天,说短不短,说长,又不够长。 即便想给晏随透个信预个警,也需要时间谋划,最关键是他得相信才行,而正是这点,最伤脑筋。 能够以三万守军击退鞑靼十万大军的用兵奇才,光凭勇武是做不到的,就连大盛第一武将锦乡侯提到晏随也是赞誉有加,一场足以名垂青史的鏖战,令晏随声名大噪,恐怕也是给晏随招来祸根的原因之一。 还有就是,大盛半壁江山都是第一任燕王打下的,奈何燕王重情重义,爱美人不爱江山,主动退守北境,将那至尊之位让给了亲如手足的高祖皇帝。 这段历史,写进了大盛史册,世人皆知。 高祖在位时厚待燕王,可能确实看重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情,然而高祖的后人和燕王的后人可没什么真情可言,有的只是君臣有别,命令和服从。 功高震主,被皇帝忌惮,麻烦大了, 她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帮男人避险,不露半点马脚呢。 魏娆想得入神,手持木梳漫不经心地梳理头发,一头青丝宛如上好的锦缎,泛着细腻的光泽,浓密顺滑地披散在脑后,让人看了手痒痒,直想捧一把在手心,细细的嗅。 翠柳掀帘进屋,陡然看到静坐台前凝神沉思的佳人,忍不住晃了晃神。 奇怪,天天在小姐身边服侍,天天看她的脸,不仅没有看腻,反而每天都能发现小姐不一样的美,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 可小姐还没到十八呢。 魏娆回过神,一转头瞥到门口呆呆立着的翠柳,不高不低地唤了她一声,问她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翠柳一个激灵,很快调整情绪,走近魏娆压着声道:“小姐,事情不太妙,姑老爷收印子钱被晏王世子逮个正着,还牵扯到一条人命,晏世子不肯善了,捆了姑老爷,说要把他送交府衙法办。” 魏娆心如明镜,眼底却浮出一丝忧色:“那可如何是好?父亲什么反应?” 翠柳答:“听闻姑太太在国公爷书房里呆了许久,最后是和表少爷一起红着眼睛离府的。” 魏娆挥挥手,让翠柳出去了,独自坐到房中,面上松了口气。 董璋走了正好,眼不见心就不烦了,以后更不要来了,山高水长,再也不见。 不过话说回来,姑父也是活该,早先在北境任地方官时,就因私放印子钱被晏王撸了官职遣送回京,以为他停职后会痛改前非,谁料他不仅不思悔改,反倒变本加厉。 前世魏娆将董澎当作自己的父亲,听说他出了事,不问青红皂白,哭着求父亲救人。父亲被她磨得没办法,豁出了老脸去找跟晏王有些交情的昔日同僚,几番周旋之下,晏世子才板着脸勉强松了口。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晏世子亲自动手将董澎绑在老虎凳上,重打了二十大棒。 晏随从小习武,臂力过人,他的一棒子,抵得上侍卫三四棒子,董澎这种外强中干的不死也差不多废了,在床上躺了数月,即便后来能下地走了,也得下人搀扶,身体亏损得厉害,一场突发的高烧就把人带去见阎王爷了。 也因此,魏萍对整个晏王府都恨之入骨,听闻晏家父子死的死,伤的伤,疯了似的笑了一整天。 魏娆想到这里就头疼,她的立场实在尴尬,恐怕在晏世子心里,他们魏家的人跟董家都是一路货色。 父亲虽然仍是和前世一样,不打算管,可她的心境变了,更不想管,失去了她这个任劳任怨的好帮手,她的那位好姑母该如何是好呢。 一想想,她居然还有点期待。 魏娆轻抚手腕上挂着的紫楠佛珠,两指不紧不慢一颗颗地捻动,捻的时间长了,不少珠子表面的蜡已经磨掉,不再光滑圆润。这串佛珠是母亲遗物,一直带着,不曾离过身,母亲生前是否也跟她一样,一天天,一遍遍捻着佛珠,想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魏娆期待的事,到第二天就有信了,天才蒙蒙亮,魏萍悬梁自尽的噩耗由门房报了进来。 魏娆听到后第一反应就是问:“救过来没?” 翠柳心有余悸:“丫鬟发现及时,救过来了。” 魏娆点头,就说了,儿子还没成家立业,出人头地,她哪里舍得真的轻生。 无非是苦肉计,逼着自己的老母亲和兄长为她那不争气的男人摆平烂摊子。 偏偏老母亲就吃这套。 “你是她嫡亲的大哥,你不帮她,谁还能帮她?男人要是没了,你叫她后半辈子怎么办?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罔顾亲情,将来你的子女也对你不闻不问,看你如何做想!你这是,这是逼她去死啊,今天能救回来,明天呢?你能一直盯着她,不让她做傻事?” 魏良可能不是个好哥哥,但绝对是个孝子,老母亲一哭一晕,他就没辙了。 “我帮,帮就是了。” 脑仁炸裂的国公爷当即前往旧友翰林学士郭令家中,请他代为引荐,与晏随见上一面。 晏家在京城有府宅,晏王奉诏入京时会小住一段时日,半月前晏随抵京,第二日便进宫面圣,过后就紧关宅门,一直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权臣贵戚一概不见,就连太子也被挡在了门外,胆子不可谓不大。 郭令能说动晏随赴约,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要说这位任性世子爷有什么爱好,远不是魏九姑娘所想的骄阳下鲜衣怒马的模样,而是着一身轻便简衣,穿梭在热闹街巷里不知所踪,直至宵禁,踏着夜色悄悄回府。 同样天黑行事,但做的都是缺德事的董澎就这样好巧不巧犯在了晏世子手上,囚了一夜才让下人带话到董家。 上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妹夫,国公爷一把年纪了,还得为见个比他长孙大不了几岁的小辈煞费苦心。 晏随生了一张不论男女老少都欣赏得来的好皮囊,面似皎月无暇,眉如墨画浓郁,一双眼射寒星,鼻挺唇薄,不笑时有一种傲然凛凛之势,扯唇一笑,更是傲到没边。 魏良早年常伴圣驾,见惯了皇亲贵胄,可对上这等风姿卓绝,世间罕有的少年郎,依然叹为观止,一度忘了言语。 第4章 年少 晏随性格一直算不上好,为人孤傲,性情偏执,不管晏王用多粗的棍棒教他学会好歹,他认定的就不会改,他看不过眼的,就是错。 也因此,世人对这位少年战神的评价褒贬不一,年少英武,锐不可当,有经韬伟略之才,却也天生一颗铁胆孤心,没有绝对的实力,即便身份在他之上,也绝不能让他心服口服。 光看太子两次派人相邀,派的还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结果都被挡在门外,就可见一斑。 所以,晏随肯赴自己的约,老国公内心隐隐有些得意,可得意过后,老脸又有点窘,几次想要开口,那些赔礼说情的腹稿都已倒背如流,就是说不出来。 董澎那混帐犯下的事,跟他又没干系,要不是老母亲寻死觅活,他是半点都不想管。 夕阳渐渐落下,只剩一点余晖,长安街的商铺门口纷纷挂上了照明的红灯笼,晏随坐在窗边,往下望得出神,好半天才收回目光,一转头,就见依旧矍铄的老人家双目炯亮地盯着自己。 奇怪的是,晏随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而难得有耐心地问:“魏国公这是想跟晚辈坐到宵禁?” 晏随虽傲,但对自己要求也高,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魏良两手搓了搓,端起一杯黄酒两三口下肚,呵呵笑道:“家里有人等着,回去晚了,又得念叨了。” 小九不像她母亲,曼娘性子淡,话不多,小九是个反的,小小年纪,操不完的心。 魏国公丧妻多年未再娶,晏随有所听闻,以为他说的家里姨娘,嘴角都不想扯一下,直奔正题。 “那董澎在北境为官期间就多有不良,我父宽宥,只摘了他官帽,他不思悔改,如今又犯,不将他绳之以法,晏随不知为官者还能以何服众。” 北境十二州,在晏王律法严谨,赏罚分明的施政下,已经鲜少出现这种当街作恶的歹人,然而晏随一路南下,经过其他州县,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恶事屡见不鲜,晏随碰到了尚能管一管,可还有更多他看不到的地方,又是怎样的奸人当道,民不聊生。 晏随自认不是大仁大善的圣人,但是非曲直,总要论个明白,为非作歹的奸邪之辈,死不足惜。 晏王府在尚京根基不深,不如魏国公府盘根百年,人脉众多,他捆住董澎暂不送交府衙,就是想看看魏国公的态度,如果魏国公坚持要把人保下,送到府衙,反而是便宜了董澎。 一想到这里,晏随就有点不爽。 魏良看着少年面色沉下,白皙干净的俊脸上不见一丝同龄人的青涩,目光清亮,却也倨傲。 “那世子想要如何?”魏良谨慎地问。 晏随一笑:“魏老应该问问那死了主家的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这才是魏良最头疼的地方,那妇人也是刚烈,不要够她用几辈子的补偿金,只要董澎偿命。 董澎死不死的,是他活该,可他一死,小妹也要寻死,老母亲病体未愈,受了刺激,估计也得跟着去。 魏良心绪烦躁,吐出一口浊气,半真半假地以情动人:“世子年少,还未成家也未当家,不了解这亲友邻里,人情往来的复杂,有时并不是我想,而是事情到了面前,你不解决不行。” 晏随敛眸似在沉思,复又一笑:“晚辈给魏公讲个故事吧。” 魏良一愣,不明这个喜怒不定的世子唱的又是哪一出,只能顺梯子往下爬,见机行事。 “世子但讲无妨。” “魏公出身行伍,应该知道行军打仗,粮草至关重要,若是粮草不足,或被克扣,前线杀敌的兵士饿着肚子,体乏无力,光凭着意志力跟敌军拼死厮杀,侥幸不死,身上也是千疮百孔,拼一次废一个,到了后面,敌军再来,我们可能已经无兵可用。” 讲到这里,晏随稍作停顿,狭长的眼角扫向沉默不语的老国公。 不得不说,晏随这话讲到魏良心坎去了,他也上过战场杀过敌,后来因为脚伤复发,老母亲以泪洗面,他才退了下来,老老实实做一个守成的勋贵。 虽然廉颇已老,可魏良内心深处依然有个英雄梦,而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及弱冠,就将他这辈子无法实现的宏愿做到了。如今举国上下,谁人提到晏随不夸一句,世子英勇,壮我国威。 “被董澎逼死的这个男人,便是啃着草根上阵杀敌的万千兵士之一,当时命大,没有阵亡,可双腿被砍断,又拿不到抚恤金,退役后他也只能靠做些杂工艰难度日。本想借点钱开个打铁铺,不想碰到个狼心狗肺的牲口,欺他不识字,篡改借据,讨要十倍的高息,逼得他走投无路,想要同归于尽,可惜的是祸害遗千年,” 晏随每说一句,魏良的心就沉痛一分,愈发觉得惭愧。 董澎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可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恶劣到了这种地步,连保家卫国的伤残兵士都骗,实在是,实在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老国公无功而返,犹如斗败了的公鸡,魏娆等在书房,见到父亲进了院子,连忙迎上去。 “父亲,您见到晏世子了?” 魏良颔首道,进屋再说。 然而进了屋,父女俩相视无语,魏娆内心有如猫抓,试探着问心情明显不太好的老父亲。 “那世子不愿善了?你们谈崩了?” 魏良沉沉一叹:“明日一早,为父就去你祖母房门口跪着,你不许插手,呆在你自己房间里,或者到你姨母院里跟她学学女红。” 魏娆听后心头一跳,不对啊,前世这时候父亲已经领回了奄奄一息的妹夫,叫人把他丢到柴房里,关了一晚上才挪到厢房,请大夫救治。 可现在,不仅没把人领回,父亲自己还要去祖母那里请罪,白白折腾一个晚上。 说句不敬的话,祖母那病都缠缠绵绵好几年了,依旧能走能动,时不时还馋点肉吃,女婿没了,顶多哭一哭,晕一晕,过个两天照吃照喝。姑母更不用提了,董澎走了才几年,她就想着再嫁的事,要不是顾及儿子的情绪,她估计都敢养小官了。 然而这些话,魏娆再想都不能说出来,不然父亲又要罚她禁闭抄写孝经了。 “那世子未免太不近人情,打了几场胜仗就目中无人,他这样行事,简直是在给自己树敌,对他并无半分好处。” 魏娆一边这样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父亲,看他什么反应。 魏良脸上并无一丝不忿,反而长叹一声,摆手道:“不是晏世子的问题,错在你姑父,晏世子没有立刻将他杖毙,留他一条狗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魏娆闻言愈发心惊。 父亲这是在帮晏随说话吗?被人驳了面子,无功而返,还心甘情愿咽下这苦果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晏随也是回来的? 被美人惦记着的少年英雄躺在床上,眼睛闭了半天都不曾入眠。 连续三天都做的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很惨,惨到他差点入了魔,想要毁天灭地。 作者有话要说:  路过吼一嗓子,求收藏,求评! 第5章 不嫁 晏随辗转反侧,睁着眼睛,从二更天熬到了将近四更,实在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披上灰毛大氅,如一匹矫健机敏的狼,从从容容遁入这黑夜之中。 万籁俱寂,耳聪目明的少年,筋骨奇特,脚步如风,却一点声音都不透,在偌大的晏王府游荡了大半圈,竟然没有一个守卫发现。 晏随得意的同时,又有点恼。这京城晏王府的护卫,一半是皇帝赐下的盯梢,一半是先祖身边护卫留守在京中的后代,无论哪批,晏随都不熟,毕竟这是他初次来京,除了临行前老父亲的叮嘱,他对这京中形势一知半解。 可能是心有所系,夜里都不得安宁,连续几日做的同一个梦,在晏随看来更像是预警,提醒要做些防备了。 然而他初来乍到,就是想做点什么,也得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按照他平时的脾气,不放心,就干脆全都换了,可这里有不少是皇帝御赐的护卫,动静太大必然打草惊蛇,他得一个个的来。 有了主意的晏世子心情有所好转,隐在墙头角落里,打了一套拳,直到身上出了汗,从怀里拿出棉帕擦了擦脸,准备打道回屋。 “大公子,回屋吧,春寒料峭,您这身子还没好全,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假山那头传来的声音,使得晏随脚步顿住,下意识往巨石后面退,浓墨深沉的夜,是最佳的掩护。 “我头疼,夜不能寐,只想在这坐坐,你要困了先去歇着吧,杵在这里只会让我更烦。” 烦? 大哥会有什么烦心事? 在这里他独居大宅,当家作主,几个管家都是他提拔上来的,只听他调派,皇帝时有赏赐,吃穿用度比兖州的老父亲都要好多了,他还有何可烦。 安逸真是使人堕落呢。 晏随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个大哥了,人前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知足常乐的样子,修书回兖州也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唯一的这一次告之病况,还是他身边下人瞒着他偷偷寄的书信,为此那人还被大哥罚了三十大棍。 小厮护主心切,仍想劝劝:“现下世子在这里,诸多不便,大公子要是实在想了,奴才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帮公子把信捎进宫让公主看到。” 公主?哪个公主?大哥和公主...... 晏随这一回失眠算是失对了,不然就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了,他双手握成了拳头,再松开,又握上,再松开,最终他没有冲出去,而是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默默离开。 回到房间,晏随端坐桌前,拿出老父亲亲手誊写的冰心诀,一遍遍的默读。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不染俗相,奈何俗相总是在眼前晃,看得人闹心又该如何? 若是魏良不再求情,不管董澎死活,他是送交府衙,亦或打个几十板子,再把人丢出去。 这种坏了良心的蛀虫,多关一天都嫌浪费粮食。 还有大哥,迟迟不婚,难道是想尚公主? 晏随读了几遍就将册子丢到桌上,长指白皙,且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然而手一翻过来,每根指腹上都覆有薄茧,这些对晏随来说就是伸手可见的功勋,是他区别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同龄废柴的有力证明。 他的命,是他自己搏出来的,就连天王老子也休想说拿走就拿走。 * 魏国公这一跪,府里上上下下都吓到了,安和堂里里外外,多少人轮着劝,劝老夫人,劝国公爷...... 可这母子俩像是杠上了。 老夫人紧锁房门,把人都撵走,自己独自对着墙上的佛龛落泪,诉命苦,她帮这也不是,偏那更不是,左右为难,不得安宁。 往常几个各自忙碌的儿子也少有地同时现身了,个个都是一头雾水,揪着安和堂的管事问清了大概,更头疼了。 魏修作为嫡长子,深感责任重大,冲在了最前头,然而到了父亲跟前,他憋红了脸,一句话也不说,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 他一跪,他那十一岁的嫡长子也跟着跪,另外四个兄弟见了,纷纷效仿。于是,东南西北中,几个子孙围着老国公跪了一圈,好不热闹。 魏良看了,不仅不欣慰子孙懂事,反而火冒三丈。 男儿膝下有黄金,几个爷们都跪在这里,叫下人看到如何想,没得暗地笑话他们爷孙。 “都走,谁让你们跪的,反了天了,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然而几人也是倔:“父亲(祖父)不起,我们也不起。” 管事见这样不行,主子的体统不能丢,赶紧跑到门前重重敲门,一边敲一边喊:“老夫人,您快出来吧,主子们都在这里跪着呢,小主子才十一岁,身骨还没长好,这样跪着哪受得了!” 老夫人一听几个孙子,还有宝贝曾孙独苗儿也跪了,心顿时慌了。 这些都是魏家的血脉,要是跪出了毛病,她就是罪人,到了地下会被祖先们唾骂的。 气血蹭地涌上脑门,老太太头昏脑胀,一时受不住,双目一闭,晃悠悠倒了下去。 管事喊了半天,不见老太太回应,觉得不正常,不像她了解的那个主子,心也慌了,顾不得主子怪罪,叫上几个下人把门撞开,冲进去一看,惊恐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晕了!” 魏良听到声响,赶紧起身,跪久了,突然站起,步子有点晃,儿子们扶着父亲,一道进屋。 现场乱做一团。 这时的魏娆谨遵父命,坐在纺车前,给姚氏打下手,帮她拉拉线,短抓,长抓,也是有学问在里面的,上手之后,还真做出了一些乐趣。 “姨母,你有这门手艺,何不开个纺织铺子,或者收几个学徒,造福更多的人。” 会纺线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可有姚氏这样水准的难得,独居十年,潜心静气只做这一件事,还自制了更加轻便,可以放在床上随时做工的纺车,造诣不可谓不高。 姚氏笑了笑,却是摇头道:“以后再说吧,等你出嫁了,我最大的一桩心事没了,再去想别的。” 魏娆出嫁之日,也是姚氏离开魏家之时,她对得起姐姐,对得起姚家,可以安安心心远走,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了。 魏娆听后鼻子泛酸,舍不得姨母怎么办。 十年了,姨母陪着她走出丧母之痛,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想到姨母要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的紧。 “那我不嫁,姨母是不是就不走了,陪我一辈子。” 魏娆真有这个想法,然而姚氏只当她赌气,笑她孩子气:“哪有不嫁人的,这漫长的岁月,一个人怎么熬。” “那姨母呢?姨母不也没有嫁人,不也活得好好的。” 姚氏一笑置之,不再言语。 她怎么能一样,她答应了那个人,要守着小九平安长大,看她着嫁衣,嫁良人。答应了,就要做到,不然百年以后,她有什么脸去见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姚氏也是个有故事的奇女子,个人比较喜欢的人物 第6章 神圣 翠柳打听到老夫人晕倒的消息,急急来报,姚氏心如明镜,但笑不语。 魏家几个姨娘都还老实,反倒最该稳重的这位,时不时闹出点事,把整个国公府里搅得人仰马翻。她自己呢,万事不管,有病吃吃药,没病床上躺着,一堆人围着伺候,几会享清福。 还有个嫁出去将近二十年,还在啃娘家的姑太太,一点龌龊心思全用在算计自家兄弟身上,偏偏还真管用。 姚氏现身说教:“你别的事都听我的,唯独董家这一件,总是自作聪明,我夜里做梦还梦到你偷溜出了京城,跟董家小儿跑了就不回了,吓得几宿都不敢闭眼。” 魏娆沉默听着,内心冷汗直冒,很想告诉姨母,她做的很有可能不是梦,而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可她不能啊,姨母不信,嗤她怪力乱神也就罢了,要真信了,少不了一顿责骂,然后更加看紧她,她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姚氏看着温温雅雅,讲话轻声细语,很少跟人白脸,可一旦发火,老国公都不敢轻易惹她。 魏娆记得小时,三哥欺她腿短,拿了她的纸鸢在前头不停跑,她迈着小短腿追了半个花园,最后倒霉摔了一跤,脑门磕了个大包,哇的一声哭起来。三哥慌了神,做鬼脸翻跟头倒立着哄她,姨母赶到,给她擦了擦脸就把她带离花园,临走时扫向三哥的那一眼,魏娆一辈子都记得。 那时还小,不懂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现在想来,姨母那时凉凉一瞥的眼神,真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后三哥再也不敢惹她了,碰到姨母也像老鼠见了猫,灰溜溜绕道走。 她的袖箭,也是姚氏给她做的,这个看着文弱纤瘦,需要呵护的女人有双巧手,更有颗善于钻研的聪明脑子,但又相当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在魏娆心目中,配得上姨母的男人,怕是还没出生。 说来,三哥也善工事,在工部下辖军器局做副使,设计制造的兵器,武将们都说好使,但三哥一直对她的袖箭虎视眈眈,几次找她借,她说姨母送的,要问姨母的意思,三哥哼哼几句就没下文了。 三哥和姨母同岁,月份上还比姨母大两个月,怎么就那么忌惮姨母呢。 其实,只看外表的话,三哥和姨母还是有点般配的,可就是辈分差着在。魏娆突发奇想,问姚氏觉得三哥这人怎么样,姚氏耿直地回:“不怎么样。” 魏娆哑然,老实闭了嘴,不再多问。 在姚氏屋里呆了一个上午,晌午两人用了些糕点,魏娆就被姚氏赶回去睡午觉。翠柳领着小丫鬟把大太阳下晒了两个多时辰的被子收进屋,棉被蓬蓬松松,带着晒后特有的味道,铺了满满一床,魏娆最爱这种晒得暖暖的被子,入睡也特别快,香香甜甜,无梦无痕。 再醒来,日头落了大半,天边泛着火烧云,已近黄昏。 守在隔间的翠柳听到主子唤她,赶紧进到内室,把床前的帐子拉开往两边一钩,就见她家少女初长成的小姐半坐起身,散着一头乌发,垂落到床铺上黑压压一片,微敞的白绸中衣,露出一抹娇艳桃红色,贴着那瓷白细嫩的肌肤,真是神仙见了都要心猿意马。 翠柳强行拉回心神,取过床边挂着的外衣就要伺候魏娆穿上,魏娆却摆了摆手,让她放在床边,先出去。 在外漂泊那么久,为了活下去,她住过破庙睡过窑洞还钻过狗洞,甚至剥过乱葬岗里死人的衣服御寒,人世间的苦,她几乎全都体尝了一遍, 哪怕现在的她又是一朵人间富贵花,可她依然不能懈怠,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魏娆隔两天就要陪老父亲用一次膳,老太太这一晕,魏家男丁齐聚安和堂,魏娆想见父亲只能去往安和堂。而魏家另一个尚未出嫁的八小姐魏姝,也早就在安和堂守着了,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出小姐红着眼睛,默默隐在堂屋角落里为祖母祈福。 老四魏亭和世子魏修一母同胞,在兄弟姐妹里较有话语权,看到小妹款款而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这是刚睡醒?还是困了,要睡了?” 魏亭走的野路子,自己在外闯荡,唯一的乐趣就是赚钱,讲话也更直白,魏娆自诩嘴皮子还算利索,但也时常被语出惊人的四哥堵得一噎,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双胞胎魏梁魏栋一前一后晃过来,哥哥魏梁催着魏娆回去:“小九到别的地玩,这里闹腾,莫被吓到了。” 双胞胎只比魏娆大个一岁有余,可最爱摆兄长姿态也是这两个,哥哥讲完,弟弟接着:“对的,祖母这回阵仗有点吓人,父亲都被吓到了。” 老七魏栋嘴上没把门,愣头青一枚,还不会看场合,话音刚落,就被身后高了他大半脑袋的四哥敲爆脑袋,一声呵斥。 “说什么呢?长辈是你们能非议的,父亲罚你们没罚够,还想蹲墙角是吧。” 魏栋吃了一顿排头,委屈巴巴,分明是四哥先说出来的,可四哥奸猾,躲着人,一点都不光明磊落,还好意思教训他。 魏亭眼睛一瞪,屈于兄长的淫威下,七少爷魏栋有怒不敢言。 魏梁拍拍只长个不长脑的弟弟,顶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脸,蠢到没边,真是丢人呐。 魏娆借捋袖子捂嘴笑了笑,眼珠子一转,扫了一眼院子,问:“大哥和三哥呢?” 疼妹妹的魏栋快人快语:“太子视察军器局,三哥先回去了,大哥在里头陪父亲守着祖母。” 重文轻武的太子视察军器局?刀剑铜铁可不长眼,他提得动不?就不怕被误伤?军器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也就是夺人性命。 一想就深入了,魏九赶紧把自己□□,说着话转移注意力:“祖母醒了没?大夫怎么说?” 魏梁撇撇嘴:“醒了一回,又睡过去了。” 不说晕,也不提病,各自心里都有数,可毕竟是老家长,再不满,也只能腹诽几句,说出来就是不孝孙了。 魏亭打发双胞胎给老父亲和兄长送吃食,自己则领着魏娆往外走:“你这时候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父亲分心,不如陪四哥走走,我们兄妹已经好一阵不曾这样说过话了。” 四哥见识广,主意大,脑子也灵光,很少出错,魏娆也愿意听他的,只是这走着走着,不免提到家中大事,譬如祖母,譬如董家,譬如董璋。 魏亭不像其他几个哥哥那么好敷衍,他一直心存疑虑,就想找个机会问清楚。 “你和那董璋,到底是怎么回事,往常我看你就差长对翅膀飞到董家了,姑母也准备来提亲了,你却临时变卦,是董璋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董璋跟着他们董家那边的表哥去窑子里吃花酒,魏亭是有听闻的,也盘算着找个时间把小子叫出来敲打一顿,但首先他要听听小九的真实想法,再决定是轻敲还是重打。 这让魏娆怎么答,沉吟半晌,她坦坦荡荡道:“我梦到董表哥和别的女子好了,而且我也确实有别的想法。” 魏亭闻言愣了一下,有点看不懂自家这个越长越俏,心思也越来越重的妹妹了。 魏娆笑着继续道:“四哥在外经营,见多识广,应该更能体会到女子善变,姑父总是闹点这样那样的幺蛾子,姑母都没辙,表哥看着也不是个有前途的样子,一家子麻烦事,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下嫁,然后让父亲一直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她是真想明白了,有她在,两家关系更不可能断,即便祖母逝去,父亲为了她这个女儿也会想尽办法帮扶董家,还有几个哥哥们,都不会放任董家不管。 姑母谋算的不就是这个。 魏亭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颇感欣慰地点头:“不错,小九大了,懂事了,比你六哥七哥都想得透。” 为了褒奖小妹开窍,明事理了,魏亭随手掏出一个铜牌子递给魏娆,说是补送她的及笄礼,叫她收好,整个大盛只有两块,掉了可没得补。 巴掌大的牌子,头部用红绳系着,牌面上刻了一个大字,免,右下角还有雕刻的章印。 魏娆看向哥哥的眼里带着疑惑,这牌子有什么用,能换钱? “有了这牌子,你到我名下的任何客栈酒肆饭馆,都可以白吃白喝白住。” 苍天呐,这应该她收到最贴心的礼物了。前世魏娆最落魄的时候,途径四哥在北边开的客栈,放下了倔强,报出自己的身份想弄些盘缠,却被店小二打发叫花子似的撵了出去。没人相信眼前脏兮兮的乞儿会是远在尚京的国公府小姐,就连魏娆自己都几度恍惚,感觉这一路的漂泊仿佛做梦一样,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魏亭见小妹高兴得都要哭了,不禁莞尔:“这么欢喜?那就给四哥做春饼作为报答,父亲吃了那么多次,我可一次都没吃到呢。” 魏娆压着情绪,尽可能欢快道:“谁让四哥总是不在家,我做了,也找不到人送。” “那四哥就在家里多呆几天,吃够了再走。”魏亭眼里满是对妹妹的宠溺。 “好啊,”魏娆双眼弯弯似那树梢上的新月,笑得格外开怀,忽而想到了什么,好奇问,“四哥说这牌子只有两块,那另一块在谁那里?” 不会是哪位佳人吧? 魏亭目光放远,看向远方的山树,不经意道:“你不认识的人。” 魏娆更好奇了:“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四哥就别卖关子了。” “晏随。” 魏四简短报了个人名,不提身份。 魏娆听后更惊了,悬在半空的心更不能落地了。 四哥好好做他的生意,怎么就跟晏王世子扯上了关系,把唯二的宝贵牌子都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叫有缘千里两牌牵,哈哈 第7章 春饼 魏亭和晏随一南一北,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两个会有交集。魏娆本就好奇心偏重,脑子里想法多,加上那人又是晏世子,前世有过两面之缘,还对她有恩,就更加好奇了。 现在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没有经历巨变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情,真就那么刚,连皇家的脸面都敢驳。 魏亭见小妹一副好打听的模样,不由打趣:“怎么?有想法了?这位世子爷可不是你那糊涂表哥能比的,你啊,未必拿得住。” 魏娆呵一声:“四哥想多了,我可攀不起这门贵亲,只是问问而已。” 前世跟晏随有过短暂交集,却连彼此真面目都不识得,即便对她有恩,魏娆也知这人不能惹,也惹不起。 魏亭其实萌生过结亲的念头,小妹是国公府嫡女,配晏王世子还是够的,可晏随那样的性格,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一看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小妹嫁他未必好过。 还有个更深层次的考量,是魏亭不敢对外人说的,包括魏国公,他也闭口不谈。 两年前,魏亭初涉北境,晏王世子的大名就已如雷贯耳,真真是北境十二州的土皇帝。世人都知南边土地肥沃,物资丰饶,百姓安居,可魏亭到北境游了半圈,不说所有的州县,但他亲眼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兴旺发达,就连一个小小的村落,田埂里种满了金灿灿的谷物,只等丰收盛景。民间小调哼的内容,也多是歌颂晏王父子,晏王治理有方,世子骁勇善战,北境有晏王府庇佑,可保几世太平。 魏亭惊叹的同时,也更加心惊。这样蒸蒸日上的北境,和他们南边传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简直是两个极端。皇帝是否也有所耳闻,这才急诏晏世子进京,封了赏也不放人回去,而是留下来小住,半句都不提归期。 也因此,尽管晏王世子容貌昳丽,有治世之功,比锦乡侯世子更甚一筹,可谓天下第一佳婿,但京中各家也只是观望,并不急着结交,更不说结儿女之亲了,就怕心胸不大的皇帝突然发难,自家也跟着受牵连。 魏亭心境千回百转,最终只剩一声叹息,一脸严肃地叮嘱小妹:“我和晏世子有往来的事,你心知就行,不要告诉任何人,父亲也不行。” 魏亭能想到的,魏娆也能想到,前世那些难民,大多都是从南边暴|动之地辗转到北边讨生活,只因皇帝昏庸,污吏横行,苛捐杂税,民怨沸腾,天灾加上匪祸,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魏娆拉着兄长道:“四哥,多挖些地窖,多存点粮吧。” 魏亭游走了南北大片国土,感受深刻,自然有所准备,跟晏世子结交也是在为国公府铺好后路,可他不动声色,从不声张,旁人也毫无所觉,却不想小妹居然也想到了。 “小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姚氏也是北方来的,又有些才智,说不定跟小九说了什么。 魏娆眨眨眼,一脸无辜:“四哥让我保守秘密,想必事关重大,权力倾轧之下,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新旧更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魏亭倒抽口气,左看右看,四下张望,唯恐有人偷听。小妹是真的敢说,也是父亲纵容,乖乖一个女儿家,长了眼界,胸有丘壑,胆子也大了。 “反正你心里有数就成,这些话再也不要对第二个人讲了,父亲和你姨母都不可以。”魏亭不得不多嘱咐妹妹几句,就怕她年轻气盛,管不住嘴。 “知道了,四哥你不是想吃春饼么?我明天做好了让人给你送来。” 魏娆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开,兄妹俩又闲聊了几句便原地道别,各回各自的院。 翌日,魏娆起了个大早,换了身窄袖窄裙的棉布衣裳,头发盘成高髻,缠一圈纱巾挡油烟,面上也覆一层薄纱,做足了准备再进到厨房。揉面醒面擀面抹油烙烤,每一道工序都有讲究,差了一点,做出来的面饼都不是那味儿。 这也是魏娆亲自上阵,只让丫鬟在一旁打打下手的原因,她们做别的在行,做春饼未必比得过她。 父兄几个都在家,魏娆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四哥一人,人一多,做的面皮量也大,还要准备更多的配菜。 除了几种常用菜料,魏娆又添加了一种味道鲜美的野菜,前世她躲在山中避难时吃了好几天都不腻,当时就在想这菜若是包到春饼里肯定更美味,魏娆凭着记忆把菜的样子大致画了下来,说是乡野游记里看到的,叫管家去寻。 春天里,山里野菜发得多,漫山遍野都是,很好找,管家带着几个家丁,一摘就是几箩筐。 魏娆只取了一筐放到厨房,其余的几筐都存到地窖里,吃不完就做成咸菜,说不定以后还有大用。 翠柳在灶台前帮忙,闻着这菜香都感觉肚子饱了,不由更加佩服自家小姐,不仅有学问,看得懂各类书籍,还能学以致用,把书上看到的东西做出来,如果是男儿身,何愁国公府出不了一个状元郎。 “翠柳?翠柳!” “啊,小姐,奴婢在。” “你成天想什么呢?心不在焉。” 翠柳呵呵道:“想小姐好厉害,看看书,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饼。” 魏娆笑而不语,没有谁是天生什么都会的,当你为生计所愁,不得不去解决温饱时,很多东西慢慢就会了。 魏亭临出门时,正好收到了小妹做的爱心美食,提着食盒舍不得放回去,干脆就拎着一起出门了。一身素袍的四少爷七弯八拐,绕了好几条街道,进到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停到了最里面的一家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很快,门开了。 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魏亭面前,中等身量,体型微胖,圆圆的脸瞧着很是和气。魏亭报出名头,妇人又上下看了看他,便笑着让人进来了。 “少东家在后院,公子自去吧。” 后院别有洞天,一眼望去,山水凉亭,景致错落,比前院那几棵歪脖子树要养眼多了。魏亭扫了一圈就收回了目光,径自往凉亭走去。 亭内,俊美少年半靠着柱子,长腿随意搭在横栏上,卷着一本书在手,却眯着眼睛小憩,闲适慵倦,真正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闲人。 可再像,也只是假象。 猛虎下山前,山下的人哪知危险即将来临。 魏亭立在石桌前,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走了一段路,手有点酸了,还有些饿了,主人不招待,他只能自便。 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扑鼻,魏亭顿时食指大动,衣袍一摆,坐在石凳上吃了起来。这时魏亭不得不多夸一句小妹心细,里头的菜碟用几层细纱布覆着,上面再盖一片蒸过的荷叶,锁鲜的同时,还有清香留存。 栏上少年闻到香味,闭着的眼皮滚了滚,手里捧着的书也动了动。 魏亭当没瞧见,一边持筷夹菜铺满整张面皮,再卷上一卷,一边遗憾道:“可惜凉了点,要是刚出锅,就更美味了。” 少年放平了左腿,曲起右腿,捧书的手也换到另一只,缓缓掀开了眼皮。 魏亭吃的专注,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 与心高气傲的人周旋,没点傲骨是不行的,你越恭维谄媚,只会越让他瞧不上,何况,魏亭自认行止有度,从来不是奴颜婢膝的庸人。 “我竟不知,你居然是国公家的公子。” 晏随不紧不慢开口,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魏亭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朝晏随拱了拱手,笑道:“不成器的子孙,愧受家族荫庇,不提也罢。” 晏随心里冷笑,言不由衷的自谦,不听也罢。 在北境做生意的大商户,每个都想攀上晏王府,晏随记住的没几个,独独魏亭,印象深刻。有胆子找上晏王府,跟他据理力争,就为了那三分息,一笔笔算得明明白白,多算了一分都要计较,这样的历害人都叫不成器,魏国公难道还想上天不成。 “你在南边店铺也不少,加上魏国公府的财力,几辈子都够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执着涉足北境。” 因为董澎那样的浑人,晏随对魏国公府的印象不是一点点糟,后来跟魏国公长谈了一番,又有些刮目相看,再得知魏亭竟是国公之子,感情就更复杂了。 魏亭是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在朝野,不为加官进爵,只为了赚更多的钱,所以应对晏世子的质疑,他分外坦然,直言不讳。 晏随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男人,出身勋贵之家,不愁银钱,却这般贪财,贪归贪,可他又取之有道,从不碰不义之财,还算是个颇有品格的人物。 魏亭又卷了个春饼,两手捧着送到晏随面前,好像他才是主,晏随是客,极尽热情招待。 “这是我家小妹亲自做的春饼,这时节吃正适合,世子要不要尝尝?” 国公府家的小姐亲手做饼?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晏随目光下移,看着那用料十足,鼓囊囊的卷饼,好一会才道。 “你,净手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发完浑身轻松! 之前留言的用户都送过红包了,有没有新人出现啊,快来留言,让我们做朋友吧~ 第8章 杖打 魏亭走出院门,左右环顾一圈,循着来时的路,七弯八拐回府,叫小厮打了盆温水,一遍遍洗着手,洗完以后,魏亭又将手脂前前后后仔细均匀地涂抹在手上。 呵,嫌他手脏,还吃了两个卷饼,就不怕闹肚子。 不仅没闹肚子,还有点回味的晏世子,更没心情温习老父亲交代的功课,叫赵婶又做了几个春饼,可吃来吃去,就是差了那个味儿。 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小姐,为何能做出那样的美味,比北边发源地做出来的正宗春饼还要对他胃口,特别里面配菜,混杂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勾起了他一些儿时的回忆,无端添了几分乡愁。 皇帝一句难得来一次京城,多玩些时日,他就必须多呆些时日,哪怕这京城他已经逛够了,每一条街巷都摸透了。 天黑之前,晏随回到晏王府,晏裕等他一起用膳,见人回了,才叫管家开始布菜,每一样菜都准备了两份,虽然摆在一张桌,却泾渭分明,各吃各。 晏随挑了眉看向兄长,晏裕捂嘴咳了咳,抱歉地一笑:“不是为兄讲究,只是这病还没好,怕传给你,太医也说要分食,世子不要介意。” 即便是兄弟,可晏随身份在他之上,他就要守规矩。 晏随从小就不喜欢晏裕这么喊他,兄不像兄,臣不像臣,晏裕进京做了质子后更加生分,每三个月寄一次书信,把自己在京中日常一条条道来,详细是详细,可更像禀告公事,缺了温情,不像家书。 因为质子这件事,晏随对晏裕一直有愧,听闻他重咳不愈,进京受赏是一方面,但更重要是给他带来北边独有的止咳药草,修复一下兄弟间的感情。毕竟父王只有两个儿子,兄长也迟早要回去,兄弟俩相互扶持,才是家宅兴旺的根本。 可自从那晚过后,晏随有些不确定了,晏裕是不是也这么想,他还想不想回北境,那个公主,他什么时候才肯对自己坦白,统统都是未知。 晏家祖辈传下来的不成文家规,最重要的一条,不可与皇家结亲。到了父亲这一代,尤为忌讳,晏随不希望自己这位哥哥走岔路。 刘家皇族到了惠帝这一代,疲态已显,内忧外患,民怨早就沸腾,君臣却不思变革,还在安逸享乐,哪天山河崩塌,也不奇怪。 加上那个示警的梦,晏随更不想晏家跟皇家有任何的沾亲带故。 晏随早前在自己私宅吃过了,不是很饿,吃了半碗就放了碗筷。晏裕看他不吃了,也跟着停筷,叫管家上茶水。 晏随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看着晏裕道:“择日不如撞日,哥哥已经二十有二,早到了成亲的年纪,不如我进宫禀告皇上,容许哥哥同我一道返回北境。” 说到最后,晏随看到晏裕握着杯盏的手轻微抖了抖,很细小的动作,不仔细观察,未必看得出来。 “大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可以说来听听,只要我能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晏随把话抛出来,就看晏裕接不接了。 晏裕内心也是挣扎了片刻,迟疑着说:“我是听闻世子在暗室里关押了一个男人,那人还是魏国公府的姻亲,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欠妥,我们晏王府在京中行事向来低调,也不知道京中权贵如何想。” “大哥是在担心我?”晏随反问。 晏裕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晏随绽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且不说那董澎只是个被贬黜了的芝麻小官,朝廷未必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人私放高息,逼得退役老兵身死,哪一条都站不住脚,我就是把他送交官府,他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晏裕沉默听完,半晌才道:“是这个理,可我们晏王府在京城根基不深,还是谨慎点比较好,父亲在北境只手遮天,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一纸诏书,我们谁又不敢不从,再说父王远在北境鞭长莫及,皇上要是对我们生出嫌隙,我们自身都难保......” 听着句句都在理,好像确实在为晏家着想,可拼凑在一起,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晏随盯着眼前面目变得有些陌生的长兄,这要是换个人,早就被他一脚踹出去了。 偏偏晏裕好似没有察觉嫡弟的不快,轻声一叹,苦口婆心地劝:“还是放了那人吧,少生一事,就是多一分太平。” 晏随越听越可笑,起先还有聊几句的兴致,现在只剩不耐,半句话都不想回应。 今日魏亭找他,半句不提为姑父求情的话,着实让他高看几分,反倒自己的亲哥哥,为个不相识的混账费尽口舌。 董澎的姐夫魏国公都不打算管了,他便是把人弄死,又有谁自找麻烦为一个本就有罪的人伸冤。他不把人交给府衙,就是看这京中污吏横行,执法不公,董家多使些钱财估计就能把人赎出来,还不如自己亲自处理。 晏随步出饭厅,夜色渐沉,他没有叫随从掌灯,一人在前疾步行走,整个人与夜幕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情绪。 回到自己院子,晏随叫来从北境带来的亲信,叮嘱他道:“将那董澎打个六十军棍,不论死活,打完就丢他回董家。” 六十军棍,对一个外强中干的酒囊饭袋而言,不死也要废掉半条命。 董澎是在宵禁前一刻被侍卫丢回董家,管事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一个血人趴在门口,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颤巍巍凑近一看,竟是男主人,赶紧叫来几个下人一起抬进府。 听到男人回了,魏萍先是一喜,可当她看到自己夫君惨不忍睹地趴在床上,背部到大腿血肉模糊,被打烂的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尤为可怖,当即捂着嘴,几欲作呕。 董璋更是心头大恸,一把扑到床前,哽咽唤着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父亲。 “欺人太甚,他们晏王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魏萍叫管事给主子处理伤口,自己坐在一边看着,怒火一节节高涨。她魏家虽然逐渐式微,可好歹也是勋贵之家,这京里的人想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不想一个初到京城的黄毛小儿,竟然这样糟践他们魏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熬到了翌日一早,天蒙蒙亮,魏萍就叫下人备车前往魏国公府。 魏良收到信,停下了去安和堂侍疾的脚步,转身往书房去,并吩咐管家去做一件事。 魏娆刚醒来,就听到翠柳来报,说国公爷找她,文松院的管家正在院门口等着。魏娆诧异,就算老父亲想她了,要她陪着用早膳,可也没这么早过,还遣了身边亲信来接她。 直觉有事情的魏九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素衣襦裙,抹了点香膏在脸上,匆匆赶往文松院。 到了书房前门口,管家没有带她直走,而是饶了点路,沿着一旁小径去往正房旁边的侧屋,侧屋里有个暗门,管家把她领到暗门前,叮嘱她不要乱走,等事完了,自己再来接她。 魏娆一头雾水,想不明白老父亲唱的哪一出,下一瞬,一个高亢带点尖锐的女人声音从门那边飘入耳中。 “我喜欢的不能嫁,喜欢我的,你又百般嫌弃,大哥既然这样看不上小妹,当初怎么就不更狠点,干脆把我送到庵庙里,剃度成姑子,岂不更省事,也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烦恼了。”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你还记着,心也太重了。” “我为什么要忘,我堂堂国公府嫡小姐,姑母还是皇后,这世上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嫁给孝贤太子,姑母也默许了的,如果不是你阻止,我早就成太子妃了,我会劝阻太子去莽河治水,他不死,我现在就是皇后了。” 乖乖啊,孝贤太子?那不就是先太子。 魏娆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没想到姑母居然有这样一段过往,先太子魅力也太大了,当年估计不少闺阁女子痴迷于他,连姑母这么有想法的女人都不能免俗。 父亲叫她听壁角,是不是想告诫她,不可步姑母后尘,否则毁一生。 可她已经毁过一生了,只是父亲不知道而已。不过想想前世的自己,确实和姑母一样,执拗得有点无可救药了。 “痴人说梦,就算先太子不死,也轮不到你,你以为我没有去找过太子,脸都快贴人屁股上,人冷冷一句,魏国公府的女儿,无论嫡系,还是旁支,他一个都不纳。你执意要嫁,是将我们魏家的脸面踩在泥地里。” 一出又一出,再听下去,魏娆感觉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先太子说得这么绝,真要是他继位,魏家恐怕不会比现在更好过。 可魏家到底做了什么,让太子如此憎恶? 不会跟元后有关吧? 老父亲真是高看她了,长辈错综复杂的恩怨纠葛,就这样让她听到,也不怕她承受不起,吓出心病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吆喝,求收,求评论,好不好看,你们说说撒~~ 第9章 邀约 魏娆有时也会想,母亲最终选择嫁给父亲,拒绝了年轻尊贵的太子,是否也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心理挣扎,不然,也不会留下那样的遗言给她, “宁择庸碌,不嫁王孙。” 父亲虽是勋贵,但不问朝政,无官位在身,倒也符合母亲庸碌的标准。而魏娆自己选择的董璋就更不提了,一个把庸碌刻进了骨子里的男人,不遇事还好,遇到了,无论大小,都是个坎,说崩就崩。 前世血与泪的教训,魏娆内心产生了动摇,嫁不嫁王孙不要紧,可择庸碌就一定是对的吗? 若是遭逢乱世,男人过于庸碌,又如何保全妻儿老小,别到那时还要她出来撑起整个家。就像姑母,虽然可恶,但听了那段对话,魏娆又觉得她有点可怜,嫁不了自己想嫁的男人,退而求其次,找个她能拿捏的男人,可现在看也没多好,女色上确实是控制了,可别的方面,却更不堪。 姑母就没责任吗?姑父在外非法敛财的恶劣行迹,她身为枕边人,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到? 上辈子姑母出手相当阔绰,房里更是摆了不少稀罕东西,魏娆都能凭着记忆画出来。她看过姑母的嫁妆单子,几乎有一半不在单子上,应是婚后购置,而凭姑父那点微薄俸禄,不说一辈子,便是几十辈子也未必买得起。 姑母可恶,可怜,也活该,自己心不正,纵容夫婿行恶,仗着娘家是国公府,这些年恐怕没少搜刮过民脂民膏。 想到这里,魏娆觉得有点闷,没有听完就出了屋,管家在外守着,她打声招呼:“我去后院转转,父亲若是好了,再叫我。” 管家问是否需要添置茶水糕点,搁到亭子里,魏娆推了,她没心情,也没食欲。 文松院,顾名思义,院里满是松竹,入眼一片青青翠翠,不同于内院的花团锦簇,瞧着有些清冷肃穆,前世的魏娆爱热闹爱姹紫嫣红,不喜这种过于单一冷淡的色调,总觉得看久了人也会变得压抑,寡淡。而现在,经历的事多了,心境不同了,再看这片绿,又是不一样的感受了。 她纵使做不了铁骨铮铮的英豪侠士,也要如这青竹般笔笔挺挺地活着,即便将来战乱纷争,她也要活出自己的一条路,并保全住她重要的家人。 “往常你最不喜欢的就是来这里,今儿个倒是反常。”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魏娆转过身,快步走向父亲,似有所悟道:“往常,父亲也不会叫女儿偷听壁角,父亲一片苦心,女儿曾经不能领悟,是女儿愚钝,女儿不孝。” 魏娆在为前世的那个自己悔过,道歉。 或许在母亲眼里,父亲是个赋闲在家的庸碌之辈,但在魏娆心目中,父亲是这世上最用心良苦,对她最好的男人,无关前程和功利。 魏良心软嘴硬,重重哼了一声,唇边细须被吹起,做出一副严肃训斥的样子:“不指望你真的懂,只是想你明白,你所谓的那些两小无猜,情情爱爱,可能当时令人向往,可等过了十几年,又还能剩下多少,看看你姑母,遗憾归遗憾,日子照过,想求的更是不少。你以为她为董家发愁,为你姑父着急,可说到底还是在为自己谋划。而你姑父,也是罪有应得,早年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可日子一长,得意忘形,已经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我魏家,容不得这种狐假虎威的杀才。” 魏娆微低着头,恭顺聆听,颇有点感动。 没吃过苦的她有点烦父亲唠叨,可后来颠沛流离,再想听,却再也听不到了,爱之深责之切,她用了一生去领悟。 “对了,父亲,那晏世子把姑父送回董家,就没留下只字片语?” 跟前世有所不同,但最终晏随还是放了姑父归家,魏娆特别想知道现在的他对魏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一提到晏随,老国公就有点头疼。未及弱冠的少年,负壮气,有傲骨,光风怀抱玉精神,看似不染世间尘,可又心怀天下苍生,搁在明君治理的盛世,必是君王最为器重的栋梁之材,可生在当下,就有点怀才不遇,壮志未酬了。 皇帝对晏王的态度就差昭然若揭了,但又沽名钓誉,隐而不发。 “以后你不要再提他了,这事过后,我们和晏王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魏良其实很欣赏晏随的为人,少年郎就该有这样的傲骨,和风光月霁的行事风范,若他孤身一人可能还没那么多的顾忌,可他手上担着府里几百号人,不是想结交谁就能结交的,他首先考虑的是魏家兴衰,子孙安危。 “父亲,您就别当我是无知小儿了,晏王府的威名,这世上几人不知,这次晏世子进京,受了封赏已有半月,却迟迟不回北境,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多想。” “想得再多也只能憋着,一个字都不能吐出来,我们一个不受君恩的闲散公爵府,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休要多生事端。” 自己女儿什么德行,魏良比谁都清楚,就怕她一时脑子拎不清,又生出什么荒唐的念头。 他们魏家顶着勋贵的虚名,无权无势,跳脱在争权夺利之外,他人闲事,能少管就不管。 停了一下,老父亲继续道,“那晏随再好,也不是你能惦记的,为父倒觉得冯劭足以为良配,他的胞妹跟你一般大,你们小儿女要多来往,过两天寒食节,你们可以相约着踏青,增加情谊。” “那锦乡府是金山银山,您就这样想我嫁过去?” 她的这个老父亲也是矛盾的很,一边瞧不上,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动心思。 魏良拂袖,瞪着女儿:“你以为为父看重的是锦乡侯的权势,为父看中的是冯劭这个人,说起京中勋贵子弟,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不找个好的,学你姑母那样低嫁,以为能拿捏住,最后又如何,操不完的心,也没见多好过。” 她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才不会跟姑母那样,魏娆内心再笃定,也无法跟父亲言明。 再说,魏娆确实想跟冯莲结交,不为她哥哥冯劭,而是想了解冯莲这个人,晏随入魔暴走之前,唯一有过婚约的女子,还是惠帝亲自赐婚。后来晏随回到北境,得知晏王死于京中,当即发出昏君无道,豺狼满朝的檄文,率军南下攻城,这桩婚约也就名存实亡了。 还有就是,前世姑母给她仿造了出城路引,却不想遇到五城兵马司严查,更巧的是冯莲也要出城,还主动跟她攀谈,兵马司的人忌惮锦乡侯,连带着查她也不是那么严了。 而出城后,冯莲不问魏娆要去哪里,只是叮嘱她一路当心,办完了事早些归家,纯善得如名字那般莲心无垢。 十五岁的魏娆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死过一回的魏娆看这种没根没由的善意就有点不是那么简单了。 锦乡侯府内院,冯莲收到魏娆的邀约帖子,有些诧异。她和这位国公小姐素来少有往来,难得她还记得自己,想着约自己去踏青。 冯莲把帖子递给母亲谢氏,谢氏一边看一边点头:“看这字还不错,人应该也不差,只是女儿间的玩乐,倒也不必这么谨慎,自己想去就去。” 这算是应下了,冯莲拿回了帖子,想着待会就去回复。 谢氏又道:“这位九小姐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今年也及笄了吧。” 冯莲回:“比女儿还小上一个月。” 谢氏笑了笑:“那你得喊她一声妹妹,就像当年,” 话没说完,谢氏就打住了,冯莲听出了母亲话里的异样,只当没听到,有点烦恼地道:“可女儿跟哥哥说好了,那天一起出外踏青,多了个外人,好像不太妥吧。” 谢氏不以为然:“说得好像你表姐就不是外人,在侯府住了几个月都不回家,就怕别人猜不到她那点小心思,依我看,多个外人也好,让她清醒清醒,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魏家有个啃娘家的魏萍,冯家也有,比魏家更甚。魏家百年氏族,女儿嫁得再低,好歹也能寻个官家,怪只怪那董澎自己不争气,非要作死。 可冯家就不同了,早年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妃子,锦乡侯也只是个守城小官,妹妹能嫁到多好的人家。为了打点宫中的大妹,没少花银子周转,后来实在捉襟见肘,就把小妹许给了皇商游家,从而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 尽管皇后为了安抚游家,讨了个三品伯给妹夫,可商户出身,到底低人一头,身为举人之女的谢氏发自内心瞧不上这门外亲,小姑子多次暗示结亲的意思,谢氏都充耳不闻,也更加积极地给儿子相看门当户对的官家女,就怕丈夫经不住妹妹哀求,一时心软松了口。 一想到这,谢氏更上心了。 “你再多叫些小姐妹,三品官及二等侯以上,能约几个是几个。” 有了对比,就不信那游家小姐还有脸缠着她儿子。 第10章 踏青 冯莲的回信比魏娆想的要快,隔日一早,门房就送来了回帖。魏娆写了一页纸,冯莲写两页,魏九声情并茂,冯三更情真意切,单看这两封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闺中密友的私房话,而实际上,魏九跟冯三只不过是点头之交。 冯莲才女的名头果然不虚,魏娆写满一页纸已经是绞尽脑汁,一宿没睡好,这个冯三整整两页纸的溢美之词是如何想出来的,夸得魏娆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能真就被冯莲哄得晕头转向了。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没准真能软化晏世子的郎心似铁,但前提得是,晏随父兄的死,以及他被囚,跟锦乡侯府无关。 数数日子,距离皇帝赐婚,已经没多少天了。 魏娆身在局外,头脑比当局者更清醒。惠帝实在不是个明君,昏招没少用,这次赐婚会不会是个幌子,用来麻痹晏王府,等晏家父子放松警惕,再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然而惠帝估计自己都没想到,大盛江山已经被他祸祸得只剩一架空壳子,要用兵时,军饷军粮都凑不足,征集来的都是些歪瓜劣枣,一遇到兵强马壮的晏家军,溃败得一塌糊涂。 魏娆甚至在想,反正晏随死不了,后来还成了枭雄,按他那来势汹汹的攻城劲头,这个江山迟早是他的,要当开国皇帝的人,何须她出手相帮。 可前世那个满身阴戾,终日鬼脸覆面的男人,当了皇帝真能开心吗? 他要是贪那至高的位子,想要坐拥金山银山,当初也不会只要她煮一碗素面,还强调不加肉。 或许他想做的只是复仇,灭了刘姓皇族,报了杀父之仇,江山该谁坐,他并不在乎。 不知为何,魏娆和晏随仅仅前世的一面之缘,她却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 这种情绪要不得,可魏娆就是控制不住,不管上辈子,还是这一世,晏随是她遇到的人中,除了她以外,经历最崎岖,变化最大的一个人。 而她,好奇心本来就重,就算不带男女之情,也有点想了解这个人。 魏亭得知消息过来问妹妹:“你什么时候跟冯家小姐有来往了?” 魏娆气定神闲:“四哥久不在家,与哪些人有往来,妹妹我也不知道啊。” 魏四被小妹堵得语塞,小时候的小九多可爱,跟在哥哥们屁股们后面跑,说什么都信,被忽悠了也不生气,还嘻嘻笑,这长成了大姑娘,人也精了,不好哄了。 诶,小九要是永远长不大该多好,哥哥养她一辈子。 “父亲的意思,你也知道,如果你自己对那个冯世子也有意,哥哥倾其所有也要帮你一帮。” 京中高门子弟,冯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魏四特意雇探子打听过,目前没有发现冯劭品行上的诟病,不过也有可能是人家藏得深。可漏洞百出的,譬如董璋之流,魏亭又看不上,现下配得上小妹的良婿,也只有这个冯劭看着凑合了。 魏娆实在想不明白,她是哪点表现出了对冯劭有意,老父亲关心则乱也就罢了,连最不势利的四哥都这样想。 “四哥,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冯世子也在场。” 哥哥在,正好避嫌,免得不小心走近了,或者打了声招呼,传出点流言蜚语,不说爱慕冯劭的那些官宦小姐,光是一个嫡公主,就够她吃一壶了。 魏娆不怕事,但也不想主动找事,可以避免的,还是避开吧。 魏亭一听冯劭也去,想亲自会会冯劭,便也爽快应了。 魏四和冯劭不过几面之缘,那人瞧着雅正随和,看到谁都笑一笑,十几岁的年纪就已高中进士,不靠家族荫庇,不少人盛赞他为不可多得的浊世佳公子,可魏亭喜好比较与众不同,他就是看晏随那张要笑不笑的冷脸更顺眼。 寒食节这日,临出门了,魏娆想不过,上了马车后,又叫翠柳去取面纱。 魏亭牵马立在马车旁,跟妹妹隔着窗,笑姑娘家事多。 “但愿哥哥能给妹妹找个事不多的嫂子。”魏娆回讽。 王公贵胄在寒食节这日大多都要出外踏青,祭祖留到清明,这日官道上早早就有兵士巡逻,闲杂人等不得在道上闲晃,一辆辆刻有各家徽印的马车蔚然客观地行进,中途时有车上,也有车下。 魏娆和冯莲约的梁子湖在西郊,下了官道还要沿石头小路驶上两刻钟,魏娆庆幸自己叫了哥哥来,这条道有点偏,沿途见不到几个路人,万一有个什么事,多个男人总是好的,再说哥哥从小学武,不说武艺有多高强,但对付几个小贼绰绰有余。 冯家有个庄子,就在湖边,魏娆到时,冯家人已经在湖边垂钓了。冯劭腰板直挺地坐中间,手里握着鱼竿,身侧还有一名妙龄女子守着,当真是艳福不浅。 “那是敏嘉县主,你也见过的。” 冯莲站在魏娆身旁,给她做介绍。 敏嘉县主是襄郡王的老来女,老郡王对这个小女儿宠得厉害,京中谁人不知,明着放话要嫁冯劭,也只有这一位了。 县主在这里,面纱就不方便戴了,再说有她在,要传也是传她和冯劭。 魏娆将面纱对角一折别在腰间,风一吹,轻纱微扬,说不出的仙。冯莲一旁看着,只觉这个跟自己同年的妹妹举手投足雅致得很,是个妙人儿。 “这里还有多的钓具,魏四公子和娆妹妹要不要也来试试,兴许运气好,就能钓到鱼呢。”冯莲作为主家,有模有样地招待起魏家兄妹。 说是踏青,可一个个都是奴仆伺候着长大的千金之躯,走个几步意思一下就行,哪里真有那个耐力。尤其敏嘉县主,坐着看人钓鱼,一步不动都要抱怨,喊晒,要回庄子里吃吃点心喝喝茶。 冯莲干脆叫管事搬了张桌子出来,再备上一桌的瓜果点心,还有椅子,和软榻,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准备不到的。 敏嘉郡主被伺候得身心舒畅,一边吃如意糕,一边夸冯莲:“莲姐姐可真贤惠,以后谁能娶到你,真是有福了。” 话落,敏嘉羞答答望了一眼冯劭,能娶到自己的人也有福,就看这人有没有这个眼光了。 冯劭注意力都在管家刚送过来的梅子酒上,少女一片痴心,白抛给瞎子看了。 先替魏亭斟上一杯,再给自己倒,冯劭举杯:“魏兄长我几岁,这杯酒,我敬魏兄。” 魏亭从善如流:“冯世子客气了。” 敬完了魏亭,冯劭眼波清湛,浅笑着看向魏娆:“这梅子酒酒劲小,不易醉,魏小姐可以浅尝两口,看合不合胃口。” 仪表堂堂,声音又好听,真的很积好感,魏娆却之不恭,双手捧起巴掌大的玉杯,心想这杯比酒要值钱多了,给面子地抿了两口。 敏嘉县长见意中人对别的女子笑得那样温柔,整个人像是打翻了醋坛,酸溜溜的。 “有这么好喝,我也要。” 敏嘉拿过酒壶就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然而喝得有点急,又是一口咽下,呛到喉咙里,一声咳了起来。 冯莲赶紧给她倒了杯清茶喝,又是拍背又是安慰,软语轻侬,当真是十足的贤惠人。 魏亭侧身靠近妹妹,借着给她递茶水,小声道:“看到没,学着点,你四哥是不俗,看你什么都好,但这世上大多男人都俗得很,就好这种。” 魏娆不以为然,她真要变成冯莲这样,他又是另外一个说辞了。 第11章 人心 魏亭即兴有感,魏娆不予置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了就是她傻。 几个哥哥里,嘴上嫌她最多的是四哥,最惯她的也是四哥,但凡她要的东西,四哥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不然也养不出她这样任意妄为的性子,都敢一个人离京去千里之遥的北边寻人。 有时魏娆也在想,是不是她之前的日子太顺风顺水了,老天爷看不过眼,才要磨她一磨,让她知道个好歹。 诶,反正苦头吃过了,死也死过了,想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要想也是想以后的日子,如何才能独善其身,少吃点苦,当然,不吃更好。 “九小姐可有忌口,或者爱吃的食物,我好叫厨子准备。” 冯劭和妹妹一样,也很周到,然而这种周到只对着一人,让旁边的人有点不好想。 魏娆不是很想承冯劭这份心意,小县主咳着咳着,圆睁的眼珠子可没少瞪她。 “世子按自己的意思安排吧,我和哥哥都不讲究。”魏娆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捎上哥哥,万事勿扰。 魏亭看向妹妹,他讲究,讲究得很,不贪功名的魏四,除了爱赚钱,就爱吃点喝点。 一直没有吭声的表小姐游聘婷也没闲着,她温顺坐在冯莲身侧,看似垂眸聆听,嘴角噙着笑,可眼角余光扫过来,将这里潜在的对手一一打量,堪堪清秀,性子咋呼的县主被她自动忽略,唯有魏娆,让她有了很深的危机感。 这位国公府小姐看着面嫩,眉宇之间仍有一丝稚气,可正是这张尚未长开的脸已经让人看得挪不开目光,强行挪开,又忍不住转回她身上,只想一看再看。这样的容貌,再长个几年,又是怎样的风姿,再加上傲人的家世,真是把天底下的便宜都占尽了。 游聘婷越想越不是滋味,又见表哥一直在找魏娆说话,更堵心了,琢磨着要说点什么才能拉回表哥的注意力。 “大家要是不嫌弃,不如我去做几样小菜,让大家尝尝鲜。” 话一出,在场几人表情各不相同。冯家表姑娘也是好客,居然要亲自下厨,不过她好像自己也是客吧,这么做会不会让人不太好想。 冯莲瞥了表姐一眼,没出声,继续给县主拍背,顺气。 冯劭更是看都不看表妹,把玩小小的玉杯,时而饮上一口,这酒过到嘴里没有半点劲道,可这里女眷多,喝高了恐失仪态,只能将就对付一下了。 魏娆有点看不明白,这冯家的人一个个像较劲似的,比着谁更贤惠周到,还是谁更能装。 魏亭倒是看出了一点兴味,曲指敲了敲桌面,狭长的眼角微眯,看向喝着小酒,腰腹也要挺得笔直的男人。 “不必,这一桌的美味,我们几人未必能吃完,现下好几个州县都遭了灾,我们还是尽量省着点,节俭是一种美德,你说是不是,冯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魏亭不是菩萨,没那么大的善念去普渡众生,可人都有恻隐之心,亲眼看过了灾民饿死的惨状,仍就无动于衷,那就是没有良知了。 冯劭虽然比魏亭小个四岁,但人家有功名有圣恩,魏亭这样唤,人家肯应,就已经是给面。 冯劭微耸的眉头似压着一股忧色,还要乐观地安抚别人:“魏兄不必过忧,朝廷已经下发了赈灾款,以及大批的救灾粮,皇恩浩荡,相信那边百姓能够熬过去的。” 果然是官场人,还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瞧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露。 魏亭持壶倒了一满杯酒水,朝冯劭拱了拱手,然后一饮而尽。他不懂朝政,也不想懂,但就这一桩,多少人心知肚明,一级级划拨下来,能有一半到达老百姓手中,就已经是阿弥陀佛,算那些人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了。 魏娆就更不用说了,她亲眼见过什么叫民不聊生,饥不果腹,卖儿卖女,最可怕是一群人等着身边亲友咽气,割肉分食,魏娆见过那么一次,吐得昏天暗地,从此再也吃不下半点荤腥。 到了这一世,若不是要长身体,把自己养壮实点,遇到事跑得动,她一口肉都不想沾。 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的小可怜县主有话要说:“如果父王允许我出门,我就带着满车的粮食过去,让那些可怜的孩子吃上饭。” 凡事最怕如果,一说如果,那就没结果了。 “县主心善。”冯劭眼尾挑了一下,淡笑的眼里似有浮光,就像隔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小郡主面白莹润,稍微娇羞就上脸,白里透着粉,魏娆瞧着特别像供桌上的寿桃,粉白丰腴,为原本平平的容貌添了几分亮彩。 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意中人随口一句夸,就是最好用的妆粉。 自始至终都没被表哥看过一眼的游家小姐就有点不是滋味了,自己倒了杯梅子酒,一喝就是一杯,酒壮怂人胆,游聘婷站了起来,粉颊微晕,双眸含情。 “表哥,这杯酒我敬你,祝你仕途如意,心想事成。” 冯劭喜欢听好话,但不是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但再不喜,他也要做做样子,举杯朝女子敬了一下。 “借表妹吉言了。” 魏亭一旁看着更觉有趣,直盯着冯劭,也不介意被冯劭察觉,对方一个眼尾扫过来,魏亭咧嘴笑了笑,那样子,叫锦乡侯心里有点怪怪的。 这个魏四果然是个怪人,堂堂国公嫡子,不思进取,不求功名,反而贪那些金银俗物,除了自家兄弟碍于血缘不嫌弃,京中王公子弟没少腹诽,都道这人估计小时被马车撞了一下,脑子坏了,神仙都难救。 气氛一时有点尬,冯莲神态自若地先站起,邀请几个小姐一起去后山赏花。 “庄子后面的山上有片野生桃林,这时候漫天花开,特别的美,我们可以去摘摘花瓣,做成香囊或者桃花枕。” 不想几个小姐还没回复,冯劭倒是先开口了:“山里兽多,恐有危险,不如就在庄子里赏赏,后院的桃林也不小。” 话音才落,庄子里的管家面色匆匆跑过来,附到冯劭耳边说了句话。 “世子,后山圈养的那头老虎,被晏世子打,打伤了。” 冯劭惊得立马站起,一干人纷纷看向他,他又重新坐了下去,再斟上一杯酒,一个个晃过。 “冯某还有事要处理,先过去一趟,各位随意,有什么要求就跟三妹提。”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只打伤,剧情需要,纯属虚构,现实不可为,保护野生动物从我做起, 第12章 目光 冯劭一走,在场的几人里,只有魏亭一个男眷,呆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随意找了个小憩的理由,也撤了。 仆人将他带到客房,魏亭躺在床上闭眼眯了一会,听到外头脚步声越来越弱,他才起身套上了靴子,走到窗前,舔舔指头在窗纸上戳了个洞,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这位冯世子真是看得起他,一个小小商户,无官无权,还派三个家丁看护,是监视,还是监视呢。 魏亭审时度势,重新躺回床上,脑子却闲不下来,一样样回忆冯劭的言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九嫁他,还不如许给晏随。 晏世子脸是臭了点,但起码人实在,不会背后捅刀子。 被魏四比了个高低的两个世子正在后山腰上,相看两无言地对视。晏随长腿交叠,半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石头边躺着被韧条五花大绑的老虎,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误吃了什么,发不出一点声,只剩粗重的喘气。 而晏随背后卧着一把长弓,正是射伤老虎的凶器,坦坦荡荡展露在冯劭面前。 冯劭看着好不容易养大的虎,心在滴血,这虎本就不易抓,驯养起来更难,花费了他多少心血,结果晏随说伤就伤,简直是欺人太甚。 “晏世子难道不该给冯某一个解释?”冯劭尽量压着火,还算平缓的问。 晏随从石上跃下,抽出精准射中老虎四肢的利箭,拿帕子擦了擦,再放回身后背着的箭篓子里,浓眉淡挑,眼底浮着一丝笑意,却似带着嘲讽和蔑视。 “据我所知,这片山林非皇家猎场,我在这里狩猎有何不可,再说这虎身上又没刻名字,它攻击我,我只射伤它,留了它一命,已经是宅心仁厚。” 冯劭实难再忍,提高了音量:“这一片围了刺栏,世子闯进来时没看到吗?还是世子天纵奇才,能飞进来不成?” 晏随傲然扬起下颚:“本世子深藏不露,岂能让你这等凡夫俗子瞧见了。” “晏随,你不要欺人太甚。”冯劭见过很多人,但晏随这种目空一切,又有勇有谋的自大者,他还是头一回碰到,仅仅几句话,就将他激得失去了平日的涵养。 “我欺人太甚?那晏某倒要请教冯世子,我哪里欺你了?纵使这虎真是你的,你私养猛兽,意欲何为?养虎为患,冯世子的夫子难道没教过你?” 梦里他赤手与虎相搏,极其惨烈,一身血印子,仿佛厉鬼,而纵虎出笼者,正是这位人人都夸的锦乡侯世子。梦境太惨,晏随不得不防,谁料一路查下来,竟然真的抓住了一只大老虎,也让他更确信了,近日来做的梦,就是在预警。 上面那两位,他暂时动不了,但杀杀冯劭的士气,还是可行的,他也解气。 “晏随,这里不是北境,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地方,就连在北境,你也不可能为所欲为,除非你忘了,这天下姓什么。”冯劭不能正面回应,只能站在皇权的制高点上谴责晏随的逆行。 晏随冷眼看着冯劭那张看似正义凛然的脸,心想如果朝堂之上多是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坐在上位的那个人,是有多瞎,有哪一点值得他誓死效忠,值得黎民苍生拥护爱戴。 “所以呢?你想我怎么谢罪?一箭射了自己,赔你可好?” 少年话里的嘲讽听得冯劭实在窝火,可恨他武学不精,打不过晏随,不然真想将他狠狠修理一顿。 想到皇帝姑父对自己的叮嘱,冯劭强压下心里的火,反复默念来日方长,匀了一口气,才道:“一头畜生而已,冯某也不是真的要计较什么,只是希望世子在踏入他人私地时能够审慎一些,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让他人心痛的事情。” 晏随哦了一下:“你心痛了?锦乡侯世子这样脆弱可不行,为点小事就痛,将来如何为皇家分忧解难。” 竖子,竖子,冯劭心里一通大骂,情绪濒临失控,匆匆离去的管家又匆匆赶来,在他耳边又是一通低语。 “世子,不好了,县主落水了。” 冯劭又是一惊,一把揪过管家衣领喝斥:“要你们那么多人有什么用,看个人都看不住。” 敏嘉县主如何落水的,说来真不赖别人,她看腻了桃花,又不像魏娆她们有那个兴致摘花,心不在焉地就想出来玩,还闹着要泛舟划水。冯莲为她安危着想,几次相劝,小县主耐不住性子,自己跑了出去,结果跑到河边,脚底打滑,一下就跌进了水里。 好在冯莲想事周全,安排了会泅水的丫鬟紧跟县主,县主一下水,还没喝上两口就被拉上来了,只可惜小县主受了惊,加上娇生惯养底子弱,最终仍是发起了低烧。 敏嘉这一病,魏娆计划也打乱了,她并不打算在这留宿,可县主病了,昏昏沉沉躺那里,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她先走好像不太合适,显得有点无情。 襄郡王又是个宠女如命的老男人,跟她父亲不相上下,保不齐多想,毕竟她父亲也看上了冯劭,在外人眼里,跟她自己看上没什么区别。 冯劭脚步如飞,憋着气在前头疾走,晏随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他腿长,体力好,步子迈得开,虽然看似悠闲,但也不比冯劭慢多少。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庄子,仆人想看又不敢正眼看,垂眸匆匆那么一瞥,就已经是惊叹到走不动路了。 冯劭和晏随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美男子代表。冯劭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可身上人间烟火气息也浓,晏随或许是性格原因,对谁都冷冷淡淡,好像自带了一股仙气,真正称的上是惊为天人。 就连对表哥痴心一片的游聘婷,在看到晏随时也忍不住多瞧两眼,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拉了个丫鬟就问这人谁啊。 丫鬟脸红红,直说不知,羞答答走了,留下表小姐一个站那里怅然若失。 敏嘉郡主并无大碍,烧也渐渐退了,只是身子疲乏得很,要好好休息。 冯劭不方便进屋,就在院子里候着,听了丫鬟出来禀告,县主已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敏嘉不能有事,无关她这个人,只因她父亲是襄郡王,皇帝的嫡亲叔叔。 冯莲和魏娆相携出屋,守了敏嘉一阵,都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屋歇着。 两人跨出门槛,就见院子里立着两个风格迥异的美男子。 冯莲先是看向哥哥,再看到他身后倚在樟树下的男子,神情淡然,漫不经心瞥向她,冯莲内心啪的一下,她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魏娆没有见过晏随真容,看他立在那里,也只是纯欣赏,然后隔着距离朝两人福身,礼节做到,就转脚回自己的西厢房去了。 只是走着走着,少年那带点傲气,淡淡然瞥向自己的眼神,一再浮现在自己脑海里,魏娆觉得有点眼熟,又说不清个出处。 更不知,背后两道视线也在跟随她的脚步,移动。 作者有话要说:  再强调,私养和伤害野生动物不对的,不对的,不对的,爱护动物保护大自然,人人有责 第13章 看脸 晏随那张脸实在是打眼,一到庄子里就俘获了一干小姐丫鬟的心,连厨房里做事的粗使婆子,一颗老妈子的心也是颤了又颤,后厨管事更是四处打听,动起了结亲的心思,这样的容貌,挑剔的女儿肯定喜欢。 少年穿着朴素,头上束发的带子也是寻常布料,保不齐就是个来打秋风的落魄公子哥,再富贵的家庭也少不了几个远方穷亲戚呢。 唯一知晓晏随真实身份的总管事一个字也不透,只严正警告手下的人不要打少年主意,好生伺候着,但别的乱七八糟的念头打死都不能有。 冯家保皇党,向来立场坚定,而晏王可以说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冯劭并不想做出任何令皇帝猜忌的事情。晏随来这里,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分外头疼,如果不是顾忌晏随的身份和一身武力,他都想直接把人请出山庄了。 同样意外晏随到来的还有魏亭,但他并不头疼,反而还有点兴奋,两个京中热议的出彩贵公子居然就这么遇上了。 真是,真是刺激呢。 只可惜这两位似乎没什么交情,冯劭脸上那淡淡的笑容,看着就不实心,晏随更是样子都不做,一如既往地又冷又傲,嘴角还时而上扬起略嘲的弧度。 魏亭坐在中间,看看左边这位,又看看右边,沉默诡异的气氛难耐得让人窒息。 最终,魏亭看向晏随,先对他道:“可真是巧,原来晏世子也来这里踏青啊。” “不,我祭祖。” 晏随几个字能把人堵得哑口无言。 魏四笑容依旧,还真能夸出花来:“山里清静,遥望故乡的方向,以表哀思,世子有心了。” 一言不发的冯劭看了魏四一眼,差点就一声冷呵了出来,都说商人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今日他算是大开眼界了。 魏家一门都是庸碌之辈,能出魏四这样一个鬼里鬼怪的奇葩也是难得。 然而一看到魏四,那眉眼之间跟那长眉妙目的少女有几分相似,冯劭又生不出太轻蔑的心思,面上还能和颜悦色地跟他聊几句。 “县主既然已无大碍,魏兄不必担忧,若是襄郡王那边有什么误解,我愿意为魏兄和九小姐澄清。” 谁料魏亭摆手道:“不,我不担忧,县主自己掉下去的,令妹和表妹都在场,而且离得都比小九要近,若有需要,也是我带着小九,为世子和令妹做澄清。” 你想摘干净,我也想摘干净,就看谁口舌利,讲的话更让人信服了。 显然,冯劭不是魏四的对手。魏亭长冯劭几岁,又在外闯荡多年,看多了形形色色,心思七弯八拐,素有急智,不说冯劭,晏随在魏亭身上也很难讨到几分便宜。 冯劭又要在心里骂一声竖子了,不过这次针对的不是晏随,而是魏亭,这人面和心恶,油滑得很,竟是一点亏都不吃。 冯劭压了压怒火,白皙的面庞瞧着有点发青,他举杯一一敬过两人:“父亲还在家里等着我和妹妹回去上坟祭祖,就不多陪了,干了这杯酒,二位随意,想多住几日,要什么就跟管家说,待我忙完了再跟二位聚。” 表面上的礼数到位,冯劭最拿手,饮完了酒,他反扣杯身,亮出空空的杯底,表示自己到位了,再后面他们自便,他就不奉陪了。 人走后,院子里只剩魏亭和晏随,魏亭往晏随身边一凑,笑意晏晏:“世子好雅兴,一人寻到这里来玩,难不成这里有稀奇玩意不成?” “确实有。” 晏世子回得也是格外干脆。 魏亭眼睛亮了:“有什么?” 他最爱稀奇玩意了,能卖不少钱。 晏随一口一口抿着酒,抽空瞥了魏四一眼,心想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钻钱眼里去了,他不紧不慢道:“别的不清楚,死老虎倒是有一只,你现在赶过去,没准还能捞点虎骨。” 老虎?还是死的?谁打的? 饶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魏四这回也有点懵了。 晏随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下颚到脖颈的线条仿佛鬼手一笔勾勒,真真是赏心悦目。 到人起身走了,魏亭还有些晃神,等回过神,猛拍额头,差点就被这小子糊弄了。 不过,该不会这后山真有虎?冯劭两次突然离开,难不成有什么玄机,可那等猛兽,轻易怎么就被杀死,总要有个缠斗过程,虎啸山林,能把人的魂给震破,不可能没一点声响,除非出其不意,一招毙命。 魏家这天也要全员祭祖,冯劭一走,魏亭不方便出面,要小妹跟冯三小姐道个别,两人尽早回府。 冯莲有点心不在焉,魏娆跟她辞行,她送上几坛梅子酒,并没有多做挽留,魏娆看她那样子就像是动了春心。 这位几天后有可能被皇帝赐婚给晏随的侯府小姐,不会真看上了那位素衣少年吧。 那少年虽然貌美,可看冯劭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身份应该不显,怎么看都有点危险,脸上也好像写着我不好惹,最好不要靠近的麻烦样子。 不过心是别人的,魏娆也管不住。 上了马车,回程的路上,风有点大,魏亭骑了一会马就交给随从,自己钻进了妹妹车里,跟妹妹说说话。 魏娆想了又想,仍是决定将在女眷院里遇到一名陌生少年的事告诉哥哥,将那人的容貌和衣装大致描述了一下。 谁知魏亭听了,眼神古怪地望着妹妹:“小九觉得那人如何?” 魏娆斟酌再三,谨慎说出三个字:“惹不起。” 魏亭一愣,随即朗朗一笑:“小九这双眼,可真不只是生得好看,看人也准啊。” 魏娆更好奇了:“那人究竟是什么人物?难不成还是晏王世子?” 纯粹玩笑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魏娆愣了,因为她看到四哥也愣了。 “该不会,真是他?” 怪不得那双眼,似曾相识,可比之前世,少年身上多了几分傲,不见看尽世事的凉。 魏亭笑眯眯问:“小九觉得这少年,比之冯世子如何?” “不如何,四哥再拿外男打趣妹妹,我就告诉父亲,你在外头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却不肯负责。” 礼尚往来,魏四嘴上不把门,魏九也不客气地回击。 魏亭就怕提到亲事这茬,更怕老父亲拿着烧火棍抽他,双手举起无奈讨饶:“小九你这张嘴啊,但凡柔和一点,这京中哪家的儿郎不由着你挑。” “四哥你这性子,但凡稳当一点,何愁娶不到端庄贤惠的妻子。” 兄妹俩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打发这路上的闲暇时光,只是嘴斗到一半,就听得外面轰的一声巨响,似从远处传来,可又好像近在咫尺。 魏娆心脏一缩:“四哥,这是山崩了吗?” 近几年采矿业兴起,大多是权贵承包,雇佣壮丁挖山凿山,前世她在外面漂泊期间,就听闻岐山有个铁矿塌了,死了不少人,当地知县查着查着就没信了,据说幕后主家是哪位皇帝宠臣,知县明哲保身,每家赔了点米粮打发了事。因为这事当地还有过暴、动,可惜人少力不足,并未形成气候,很快就被附近的驻兵镇压了。 “我不叫你,你就在马车里呆着不要出来,不听话,我就去城西的王二麻子家给你说亲。” 魏亭掀窗子看了看外面,回头对着魏娆千叮万嘱,起身掀帘子下了马车。 魏娆死死瞪着兄长那修长又可恨的背影。 四哥太坏了,明知她喜欢好看的,腿长的,还这么威胁她,过分。 活该成老光棍。 作者有话要说:  改几个错字,修个细节, 肤浅看脸的作者表示,遇到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能看就多看几眼,兴许命运般的遇见就那么一回, 第14章 突变 魏娆是看着兄长往路边坡上林子里去的,带着两个长随,约莫去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面上从从容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魏娆问他怎么回事,他站在车窗外,若无其事地回说,可能是前几天下了暴雨,山体滑坡,有巨石滚落,压垮了几棵树,滚不到这边来。 说完,他没有进车里,而是跨上了马,叫车夫加快速度,在晌午之前赶回魏府。 魏娆只当哥哥是怕父亲念叨,急着赶路,又仰头看了看路边又高又密的山林,没再多想,放下了帘子。 荒郊野外,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足为奇,她也想不到那么远,心事多了,反而是自寻烦恼。 车轱辘碾过碎石小路渐行渐远,直到彻底不见,林子高处坡上现出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影,前头的少年着一身青布衣裳,长眉深目,眸光利而沉,他身后的黑衣男子面容稍逊,但也周正端方,英气十足。 “世子,趁着他们还没上官道,要不要--” “不必,多此一举,是打草惊蛇。” 少年想到庄子里见过的那一面,那抹看他一眼就转身离去的豆绿色身影,那腰细得他一只胳膊就能圈住,并托举起来轻松转几圈,所以,这么点小腰,是魏四嘴里那个会做春饼的妹妹吗 一边是圆圆的饼,一边是细细的腰。 晏随两相对比,还是觉得不太可能。那魏四嘴上本就油滑,估计是变着法子夸自己妹妹,向他暗示,这厮也不看看北境有多少人想献美,又有多少献美不成反而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有那个养女人的闲钱,他还不如多发些军饷。 只有庸碌之辈才沉迷女色,他晏随要立不世之功,做千秋霸主,才没有空想些儿女私情。 魏四这主意,呵,白打了。 只是想想并不打算付诸于行动,和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的魏家兄妹各自打了个喷嚏,然后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认定肯定是小妹(四哥)在心里骂自己了。 清明过后几天,魏娆等着的给晏王世子的赐婚没有下来,反而宫中传来一个噩耗,太子妃薨逝。 这一消息打得魏娆猝不及防,倒不是她跟这位太子妃有什么交情,而是前世这时候,太子妃还活着,即便病得起不来床了,那也是缠缠绵绵半年后才没的,根本没有现在这么早。 魏娆觉得胸口有点梗。 算起来,这已经是太子的第三任正妻了,却一个比一个更短命,要不是上面强势镇压,民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尤其这第三任,成亲不到半年就没了。三年内连克三妻,跑不了要背一个命硬克亲的煞名,寻常百姓家也就算了,家里又没矿要继承,可这事发生在一国储君身上,就实在一言难尽了。 当然,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当众议论,都是各自关着门,遣退了下人,跟最信任的家人唠唠。 姚氏虽然足不出户,但没少让人打听,对京中形势总有自己的高见,譬如眼前这桩。 “那位也是个奇人,前头两个各生一个女儿,这一个更是病弱的,肚子还没信儿就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着急要儿子,生不出儿子的赶紧让路,别阻了下一个。” 魏娆听着想着,还真是这个理,惠帝不也换了三个正妻,直到第四个,也就是现在的皇后,给他生了个健健康康无病无疾的皇子,才被他扶正的。 寻常人家为了要儿子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更别说关乎皇位继承的皇家了。 太子这是要向老子看齐吗,娶够四个,或者更多,直到生下儿子为止。 这父子俩是做了多少缺德事,子嗣上求得如此艰难。 不等魏娆琢磨出个弯弯绕绕,双胞胎小哥哥来找她了,并排跑着进屋,结果都堵在门口,你拱我我拱你,最后谁都进不来。 魏娆当场指挥:“七哥你先别动,让六哥先进。” 谁想刚错开一个身位,魏栋抢先跑进来,急催魏娆:“小九,你快躺床上去,装几天病。” “什么叫装,”魏梁一声喝斥弟弟,“小九是真病了,夜里贪凉,吹了一夜冷风,头晕无力,手脚酸软,无法起身。” 魏娆被两个哥哥一边拽一只袖子,听着他俩越来越离谱的话,只觉自己真要晕了,病了。 “二位哥哥能否把话说清楚,我为什么要病,有何缘故,要是闹着玩,休怪小九无情,叫人在院门口贴几个字,六少爷七少爷勿入。” 双胞胎也是急了,你一言我一语,混在一起,谁都想说,谁都说不明白。魏娆更糊涂了,直到魏良亲自赶来,一棍子把两儿子打走,魏娆才得以清静下来。 然而事情不弄明白,她今晚也别想睡了。 魏良怒气冲冲撵走了两个不成器的小儿,坐在圈椅上喝了口茶消消气,看小女儿眼巴巴望着他,方才放下杯子,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你要真能病,偶尔病这么一次,也是可以的。” 连老父亲都希望她病,可见事情不简单,魏娆脑子一转,想到宫里那个噩耗,提着心问道:“该不会是那位太子又要选妃了?” 未免太急了,头七都没过,也不怕招人闲话。 宫里确实没那么快传出消息,毕竟这位太子妃不是普通人家,娘家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勋贵,可头七过后就不好说了。太子这两年没少纳人,正妃侧妃,还有数不清的侍妾,东宫后院塞得满满,女儿也有几个了,但是儿子,连庶出的都没影,太子不急,皇帝也该急了。 魏娆都有点同情这个倒霉太子了,估计皇帝皇后没少催他,越催,压力越大,反而更求不到。 “父亲,就算太子又要选妃,那也轮不到女儿啊,您既不是天子宠臣,又远离朝堂久矣,京中那么多高门小姐可供选择,挑来挑去也选不到女儿身上。” 比魏娆更适合的官宦女确实有那么一些,直接挑人挑不到她身上,但若以选秀的名义,是鱼是虾一网子全兜进去,再带回家关起门慢慢选,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仅是魏家,京中所有人家,乃至整个大盛都没想到昏君昏到这种程度,去年才办了选秀,今年又开,去年差一岁及笄的官家女,今年全够格了。 选秀公函发到魏家,两个未出阁的小姐都在名录上,只等到了指定的日子,送女入宫。 名单出来得很快,离入宫日子还有二十天,正好把现任太子妃的丧事办完,该悼念的也念得差不多了,可以说是两不耽误。 魏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有心情打趣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过了前世,逃不过今生,就说老天爷没那么好心,不可能让她太好过。 那么她是装病呢?还是真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负责任亲妈表示:病啥子,女主光环罩着,迎难上啊 第15章 她他 国公府乱做了一团,一个个面带愁容,心里没少骂没事找事的昏君,反而魏娆这个当事人还算平静,看到六哥七哥猴子似的在大厅里蹦来跳去,一声笑了出来。 “笑笑笑,进了宫,你就是哭,也别想我们飞进宫里帮你了。”魏栋看到妹妹笑就来气。 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魏八小姐坐在角落里,扬起白白净净的小脸,羞羞怯怯地说:“父亲,哥哥们,姝儿是愿意的。” 她一个庶女,容貌和才华都不拔尖,父亲这个国公爷明面上好看,可无实权又非皇亲,左右都是别人挑她的份,还不如进宫选秀,尚能搏一搏前程。 半天不吭声的老国公一眼看向魏姝:“这是你心里话?” 魏姝略拘谨,但郑重地点了点头。 世子魏修张了张嘴又闭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个八妹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不想这一次比小九还有想法。 魏娆也有点诧异,她跟这个大不到一岁的姐姐一向不亲近,也不懂她的心思,不过人往高处走,有那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魏亭抚着手上的玉扳指,不轻不重呵了一声:“真好,说不定咱家又要出一个皇后了。” 话音刚落,魏亭就被老父亲一通劈头盖脸地训斥,叫他有话憋到肚子里,打死都不能说出来,更不能把在外面染上的江湖习气带到府里来教坏弟妹。 魏亭朝老父亲作了一个揖:“是儿子不庄重,说错话了,儿子这就将功补过,带两个弟弟去武学老师那里报到。” 双胞胎十几岁了,还在家里混日子也不是个事,魏亭在外结交的人多,魏良就琢磨着要他寻个靠谱的武师,教两个小弟习武,将来说不定还能秉承他未完成的事业,从戎报国,有所成就。 魏亭记在了心里,办事速度也快,联系好了人就要把两兄弟拎过去受教,魏娆也想学些拳脚功夫防身,巴着魏亭要去,就差挂他身上了。 “你去问问父亲,父亲准许了才成。” 魏良听到小女儿要学武防身,略一思索,宫中凶险,学学也有好处,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于是甩甩袖,同意她去了,不过要换男装,不能泄露自己的女儿身。 魏娆换了一身宝蓝长袍,秀秀气气站在那里,比两个哥哥俊俏多了,就是个子矮了点。 四人都是穿的常服,做普通打扮,在魏四的带领下,七弯八拐进入一条深巷,到路尽头最里面的一家,门一开,一个肩宽体阔,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立在了他们面前。 进门以后,魏亭就叫弟妹喊师傅行拜师礼,杨晋两手虚托了一把,称不敢受,只是闲来有空,教教皮毛,当不得真。 男子如此谦逊,面目看着真诚,魏娆心里生出一点好感,两手拱了拱,像模像样清脆喊了一声杨师傅。 杨晋愣了一下,轻唉了一声,避开魏娆清亮的目光,心里发了愁。明明是个美娇娘,偏要做男儿打扮,还想学武,就这瘦胳膊瘦腿,细皮嫩肉的,轻轻一推就倒了,哪里经得起摔。 三人兴致勃勃,杨晋看他们是真的想学,也就收起了轻慢的情绪,先从基本功教起,即入门第一步,扎马步。 杨晋看向最娇弱的魏娆:“半炷香如何?” 魏娆脆生生道:“可。” 两个哥哥劝:“小九,别逞能,我们半炷香,你再减个半。” 魏娆被激起了斗志,挺直了不够壮的小身板:“那我们就比一比,看谁扎得更久。” 这点苦算什么,她死人堆里都躺过呢。 杨晋对魏娆有些刮目相看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说能不能完成,但有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很不错了。 魏亭还有别的事和杨晋商量,在旁边看了一会就把杨晋叫进了屋,弟妹留在院子里,还叫了长随盯着,说了就要做到,不然丢的也是他魏四的脸。 晏随在晏王府住得甚是烦心。 晏裕守在尚京多年,心态变了不自知,还想拉着他一起,对皇家感恩戴德,对皇帝无限服从,抱歉,他自由惯了,受不得这诸多约束,不想听,干脆走人。 “世子,你又要去哪?这里不是北边,不要随意乱跑。” 晏裕跟在晏随身后碎碎念,可体力差了弟弟一截,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面,跑不动,也追不上了。 晏随一身粗布麻衣,在街市上晃了一圈,就循着小路来到了他在京中的别院。 他不走寻常路,沿着后院外墙的一棵大树,几下攀了上去,纵身跃到屋顶,正在落下,只听到墙内一声大喝。 “哪里来的小贼,速速离去,否则吃我一棒。” 魏栋眼疾手快,抄了墙角的粗木棒子就朝擅闯私宅的男子挥了过去。晏随一只脚落到地面上,还没有站稳,就见一大棒子挥了过来,干脆蹬腿用劲往后仰,平了上半身,待棒子从他身上扫过来,他一个抬脚,踢飞了棒子,再一脚,把挥棒子的人也一脚踹翻。 晏随从小习武,又天赋异禀,即便身体极致扭曲,也能很快调整过来,轻轻松松将对手制服。 而被他一脚踢飞的魏七就没那么轻松了,身体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就倒了下去。 “七哥。” 魏娆小跑过来,将倒地的哥哥扶起,正要怒斥行凶的恶人,可一抬眼看清来人,心神不由一晃,那人立在骄阳下,浑身像是镀了层金光,灿灿夺目,即便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少年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 魏娆恍惚失神。 晏随?他怎么在这里?四哥知不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要是知道,还带着他们过来,未免也太大胆了。 那个杨晋,难不成也是晏随的人? 晏随看到魏娆也是难掩诧异,仅在冯家别庄那么匆匆一瞥,他就记住了她的容貌,再次遇到,即便面前的人一副唇红齿白弱质少年模样,他也能一眼认出来,并笃定就是她。 听到动静的魏亭和杨晋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都是一愣,魏亭抓过呆滞中的六弟问怎么回事。 魏梁指指晏随,再指指同样呆了的傻弟弟,一句话概括:“他闯进来,七弟打他,没打到。” 杨晋一听,还有什么不懂,准是主子翻墙了,被客人逮了个正着。 少年一个眼风扫过来,杨晋想笑又不敢笑,更不能泄露主子在这的据点,便只说晏随也是他的客人,跟他们一样,闲来无事找他切磋武艺。 双胞胎愣头愣脑,啥都不懂,是真信了,两手抱拳,异口同声道:“原来是道友,失敬失敬。” 可依然想不明白,这人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爬墙,是个什么样的趣味。 唯有魏娆沉默不语,看了看一旁笑而不语的四哥,心想她的这个哥哥真是胆大,别人避之不及的人物,偏他主动往前凑,还把弟妹都送了过来。 更加沉默的晏随目视前方,从容缓行,貌似冷冷清清谁都不理,却在路过杨晋身边时,状似无意的顺嘴提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收女徒弟了?” 话一出,各人面色各异,以魏娆白皮儿透着粉,煞是好看。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学武了,他凭什么瞧不起。 魏娆就当不知少年的身份,走前几步喊住他。 “这位公子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晏随脚步一顿,慢悠悠转过身,就见假少年俏生生望着他,双目晶亮迷人。 “想必同样身为女子的您母亲,也不知今日的您竟学那宵小之徒,不走正门,却要行那偏道。” “……” 第一个没忍住的是杨晋,噗一声笑出来,这女公子了不得,能把他家小主子堵得哑口无言,除了王爷,也就她了。 魏亭也笑,只是扬起了折扇,比较含蓄。 双胞胎是别人笑,他们也笑,再夸一夸小妹,说得真好。 唯一笑不出来的晏世子头一回真真正正直视女子,一字一句道:“我母亲生我时,你恐怕还未出生。” 小丫头片子,装什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个人比较喜欢相爱相杀,斗到一半相亲相爱,你们呢? 第16章 想娶 晏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水土不服,看这京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闹心,前有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兄长,后有魏家几个兄妹。最长的这只笑面狐狸,打起算盘脑子贼精,一点亏都吃不得,两个憨头憨脑的弟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站一起比比高矮才能分出谁是谁,一点下脚猫的功夫,还妄想跟他讨教。 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这两人最轻也要缺胳膊少腿,完整进来,残着拖走。 当然,这几个都不算最闹心,更令他匪夷的是那忽男忽女的魏小九,好好一个女娇娥,不宅在闺中绣花做嫁衣,偏要出来与男子争个高低,哥哥让着她,她还沾沾自喜起来,真以为自己能耐了。 还有那个袖箭,看着有点意思,防身的利器,可一个女儿家,不捏绣花针,玩这种暗箭伤人的东西,心思是有多重。 父亲再三教诲,娶妻当娶贤,好看不顶用。 晏世子瞧这魏九小姐,便是一副不顶用的样子。 偏偏身边有个眼瞎的把不顶用的人夸上了天:“魏九是个妙人,看着最弱,个头最小,手上也没多少力气,但跟两个哥哥一比,又数她最认真,打拳打得有模有样,最能吃苦的也是她,做的点心更是没得说,听说那美貌也是尚京数一数二,过段日子进了宫,还不知道会被许给怎样的王公贵胄,或者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杨晋很少唠叨,可一叨叨起来,没完没了的势头都快赶超晏裕。 晏随一语不发,坐在台阶上抱着他的长弓一寸寸擦拭,只是那两道长眉不知不觉地越拧越深。 入宫?当妃子? 呵,就她那样的,也不是不可能。 杨晋从不夸女人,甚至偏见诸多,才见了几面,就把魏九夸出了花,可见这女子玩弄人心的技巧有多高。 晏随不无讽刺道:“她要是落选,你正好可以上门提亲。” 杨晋摇头,半真半假地一叹:“落选了,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等着,我一个糙汉子,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魏娆和董家母子闹翻的事,只有自家人才知,外面估计还在纳闷魏九小姐都及笄了,那个董家表哥怎么不赶紧上门提亲,这一拖,拖来了选秀,以魏九那样的容貌,就算进不了后宫,也能赐给门当户对的勋贵子弟,家底不够厚的表哥哪里比得过。 晏随在查魏亭时也把魏家众人一并查了,他安插在魏家的内线捎出来的消息,魏九和那董家表哥确有两小无猜的情谊,往来颇多,可不知后来董小子怎么得罪了这位表妹,母子俩被国公爷请出魏府不说,曾打算商议的亲事更是再也不提,看着就是要断绝往来的样子。 品来品去,晏随不禁在想,是不是他抓了董澎那老儿,魏良放话不管,惹怒了妹妹,两家关系这才急转而下。 “你未必没有机会。” 良久,晏随低低一句,淡到飘到空气里,一下就散了。 杨晋听得不真切,也没追问,转而提到正事:“太子三次约见,你称病不见,又不是你那体弱多病的兄长,还真就水土不服了,太子若是亲自登门造访,你该如何?” 晏随听到太子两个字就烦:“不过几盆凉水的事。” 早年为了忽悠老父亲,他没少这么干,有一回烧过度,差点把脑子烧坏了,从那以后,要用多少水量,多凉的水,不会有人比他更懂。 杨晋无话可说,这位世子什么都好,就一点,犟驴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认定了就很难改观。 同样先入为主的还有惠帝,看到堂下跪着的儿子就来气,堂堂储君,连个黄头小儿都收拢不住,他还怎么能够放心把这千秋基业交给他。 惠帝能忍杀母之仇,唤仇人一声母后,哪怕报仇也只是暗搓搓地来,面上还得给足魏氏哀荣,说明他本身是个极要面子的人。 极要面子,就容易走极端,一念之间,天怒人怨,自己也不痛快。 偏偏太子不争气,看不懂皇帝脸色,兜不住人心,还要进言请求取消选秀,或者等婉容过身满半年后再行安排。 “这是你心里话?” 惠帝目光阴郁地盯着儿子,如果不是就这一个嫡子,他何苦这样费尽心思筹划。 惠帝子嗣不丰,嫡子只有一个,庶子也就两个,一个是宫女所生,出身太低,另一个更有口疾,从开口讲话的那刻起,就失去了夺嫡的资格。自己子嗣少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儿子比自己更难,后院里那么多女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诞下皇孙。 惠帝对太子有多偏爱,此刻看他就有多烦,要不是怕他身子骨弱受不住,他真想把人直接踹到外面宫道上。 “你但凡有点志气,朕也不必这样殚精竭虑,想想那晏随,比你还小个两三岁,就已经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如果不是忙着驱外敌平匪患,亲事就此耽搁下来,你连子嗣都未必比得过人家。” 惠帝爱子心切的表现就是不停数落太子,把他贬到尘埃里,激起他的血性,促他奋起。 然而这种极端的教子模式显然对性情温吞的太子不大管用,惠帝越训他,他就越沮丧,心里更生出一丝怨怼,若不是父皇做事太绝,不修私德,累及子孙,他也不会在子嗣上这么艰难。还要他视察军器局,挑选几样顺手轻巧的兵器,习武强身,他已经过了二十,筋骨早就长硬,再学也成不了晏随那种武学奇才。 “父皇,儿臣想--” “不要你想,朕要朕想,你按朕的意思去做,少废话。” 惠帝本打算将锦乡侯的嫡次女赐婚给晏随,再让冯家用点手段留他在京中就近看管,但见儿子这样提不起来,将来少不了需要外戚替他扛事,这个冯莲还不能轻易许人,可太子短命的元配就是冯莲嫡姐,姐妹先后许给一人做正妻又不太妥,太子侧妃的位子也满了,除非有人愿意挪出位子。 惠帝起了歪心思,把儿子叫到身边,小声交代,一件两件,他都办好了,自己才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他,否则惠帝宁可扶持宫女的儿子,也不想要一个不成器的嫡子。 太子步出太和殿,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正逢冯劭进宫面圣,宫道上遇个正着,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冯劭给了太子一个暗示,他先去见过陛下,再到东宫找他。 太子点了下头,迈着略微沉重的步伐,坐上辇车走远。 进到殿内御书房,冯劭屈膝就要行叩首礼,惠帝袖子一挥把人叫起,一声赐坐,内侍搬来圈椅放到冯劭身后就迅速退出了屋。 “谢陛下。” 冯劭双手环拢,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方才坐了下去。 惠帝仔仔细细打量冯劭,不说晏随,便是眼前这个少年,也是进退有度,一派清明端方的俊杰风采,太子与之一比,唉,不提也罢。 “今年朕再开选秀,你有什么想法,是否也觉得朕荒唐了?” 惠帝开口就揭自己的短,他自己可以没有避讳,但聆听圣意的人就要多回味几遍了。 冯劭在揣测圣意这方面向来是领悟力极高,两手交叠恭敬又坦然道:“京中王公子弟,不少已到婚配的年纪,皇上这时候开恩选秀,福泽众人,臣等感激都还不及,有想法,也是盼着皇上垂青,早日赐一门金玉良缘。” “哈哈,好一个金玉良缘,”惠帝就爱听这种不油腻的奉承话,心情一下大好,“那么你呢,有没有中意的女子,若在这次秀选之列,合适的话,朕就给你天赐良缘。” 皇帝话里玩了个滑头,合适怎么定义,什么样的才叫合适,他看中了,皇帝觉得不合适,他说出来,反而是自曝其短。 冯劭神思一晃,想到那个浅笑嫣然的女子,生出那么一点冲动,又很快压了下去,露出少年郎特有的腼腆,直言正是发奋报国的年岁,还没那个心思想别的。 惠帝又是一声大笑:“你不想,朕就要皇后帮你想想。” 闲聊了几句,皇帝才开始谈正事,而这些都不能与外人道了。等到冯劭从屋里出来,日头已渐渐往西边下坠,只留一丝午后的余温,冯劭立在殿门外,随着这转凉的时分,心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从出生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定下,坐享富贵却身不由己,只因他肩上扛起的是整个锦乡侯府。 被几人惦记上的魏九小姐半点不知,一门心思研习她的擒拿防身术,女子体能上的弱势,决定了她们更适合智取,先是虚晃几招迷惑敌人,趁他们放松警惕,再一招毙命。 魏娆虚晃一招,撂倒了魏七,再又出其不意,从魏六胳肢窝下蹿过,然后一记回旋踢,把魏六也放倒了。 双胞胎一个捂额头一个抱着脚,异口同声:“小九,你耍诈。” 魏娆掏出丝帕擦了擦手心上的汗,笑出一口白牙:“兵不厌诈。” 晏随从阁楼里走出,经过练武场,就见女子立在阳光下,身穿束腰青衫,乌亮长发用白绸巾绑成清爽的马尾,一口白牙,闪亮得发光。 好看确实不顶用。 但好看,确实赏心悦目。 少女似乎察觉到有人看她,清凌凌的目光扫了过来,晏随长眸一转,目视前方,双手负于背后,龙行虎步,走出了晏王世子该有的气势。 魏娆不以为然地默哼,装什么,前世那么丑的凶煞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困在家里没收入的穷逼作者只想顺V赚点饭钱, 第17章 招摇 魏娆对晏随的感觉实在是复杂,有点好奇,还有点矛盾,不想靠近,但又忍不住会去关注他,奇奇怪怪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感念于那一夜的恩情,魏娆想给他提个醒,可不等她琢磨出个章程,他就那样明晃晃出现在她面前,又独又傲的姿态,好像这世间所有人都不配和他并肩,她若是主动找他讲话,这人指不定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想法。 有想法,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 不过,前世极孤的鬼面阎王,今生极傲的昳丽少年,不同的精神风貌,却折射的是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不管哪个阶段,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媲拟的。 这天下,也就只有一个晏随了。 不然冯莲也不会只瞧了他一面,就失了魂。 就是不知晏随对这位冯三小姐印象如何,皇帝的赐婚又什么时候下来呢?不下来,是不是意味着皇帝改主意了,不会轻易对晏随出手了? 魏娆想得出神,针尖划破绣绷,戳到指尖上,疼得她一个哆嗦,低头一看,豆大的血珠子覆在指腹上,鲜艳得刺目。魏娆将手指伸进嘴里,吮干血珠,用拇指摁住,血不流了再松开。 姚氏就在一边看她熟练处理伤口,不慌不乱,眉头只是那么皱一下,不见女儿家的娇气和抱怨,行事沉稳有序,不像个养在深闺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国公府虽然不得帝心,朝中无权,但祖辈传下来的产业,够子孙吃几辈子,当个富贵闲人绝对是够的。锦衣玉食养大的孩子,再懂事,吃苦的能力还是差着在。 姚氏就是典型对比,六岁以前,她都住在贫民窟,有什么病痛自己扛,扛不住那就只能等死,生母病逝,她才被嫡姐接回姚家,一个被遗忘的私生女,回到了主家又能如何,要不是有嫡姐护着,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她可能早就死过千百回了。 后来日子好起来,她才慢慢地知道疼了,也惜命了。 可小九能和她一样吗?这个在父母期待下出生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唯一的苦可能就是嫡姐亡故头一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可怜无助的样子,太像曾经的自己,也让姚氏不再动摇,决定亲自守着这个孩子,看她重展欢颜,护她无忧长大。 “姨母,你在想什么呢?” 姚氏总说她爱发呆,注意力不集中,其实姚氏自己也是。 “在想你。” 姚氏看着魏娆,盈盈双眸酝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魏娆被姚氏盯得有点发虚,干笑着道:“我就在你面前好好坐着,又没缺胳膊少腿,有什么好想的。” 谁知姚氏笑了笑:“能想的事多了。” 魏娆不免好奇:“想我什么?” “想你小时候,天一热,被子厚了,盖在身上不舒服,你就踢被子,不高兴,要丫鬟们扔掉。” 姚氏随口这么一说,平平淡淡的语气,可魏娆听着有点不对味,她低头看了看只剩一点暗红的指腹,现在的她一点都不娇气,还很能扛。 早已不是当初的她了。 魏娆每日上午都跟哥哥们去别院习武,姚氏过了好几天才问她学得怎么样,如果太累就不要去了,有个袖箭防身就行,女子这一生如非生活所迫,又能把自己置于多危险的境地。至于入宫参选,姚氏倒不是很急,宫里那位太妃总有办法让小九全身而退。 “不为别的,强身健体也是使得的。” 魏娆知后事却不能细说,只能这样搪塞,每天还是照样去别院,然后一天天的,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本人不是很急,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围着她替她着急。 “小九,你听哥哥说,那宫里有吃人的老虎,去不得,不如装病吧,小姑娘家家的,不小心落个水,都能伤风感冒好些日子。” “是啊,你看那个敏嘉县主,听说关屋里养了十来天才大好。” ...... 说得好像魏娆只要进宫就会被选上,不装病不行。 魏娆对自己这张脸还是有信心的,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譬如冯莲,单论样貌跟她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但才情和名声,远远在她之上,皇帝迟迟不给冯莲和晏随赐婚,说不定是打算把她许给太子,或者别的王公子弟。 这么一想,魏娆突然觉得晏随有点可怜,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婚事总归身不由己,不是冯莲,也会是别的京中贵女,皇帝盯上了他,他想脱身就得脱一层皮。 就在这时,可怜的晏世子从他们兄妹三人面前走过,手持长弓对着不远处的假山,咻地一下,箭尖钉钉子般稳稳扎进了大石里。 魏栋看着都替石头疼,虎躯猛地一颤。魏梁站起身拍手叫好,他向来敬佩强者,这位燕兄瞧着跟他们差不多大,但比他们强了不止一条街,就是给这样的人物提鞋牵马,他也乐意。 魏娆默默收回觉得少年可怜的那些多余同情心,他但凡收敛点,别这么招摇,可能就没那么多事了。 魏梁眼热,跃跃欲试,凑到晏随身边,想借他的弓一用。 谁料晏随异常大方,胳膊一甩,就把长弓扔给了魏梁。魏梁兴匆匆去接,两手抓着弓,脸色瞬间变了,身子沉甸甸的往下沉,实在兜不住,松了两手,往后跳开,唯恐被沉甸甸的大家伙砸到脚。 魏娆捂脸,不忍再看。 人家都是扬长避短,哥哥这是自取其辱,丢脸丢到家人面前了。 晏随未语,只是唇角微扬了起来,轻松捡起了长弓利落一甩,挂到了肩后,当真是少年勇武,势不可挡。 魏栋看晏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双目闪着光彩,扯开嗓门大吼:“这位兄台好武力,娶我家小九可好,我喊你叫哥。” 魏娆晃了一下,一时没稳住,差点栽了下去,起身就朝嘴里没把门的魏七挥起了小拳头。 “哥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样胡说八道,会吓坏晏,燕公子的。” 面无表情的晏随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一眼瞥过耳根子都烧起来的明媚少女,那粉艳艳的肤,分外姝色动人。 只看脸的话,娶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从来就不是肤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世子耍帅不说,肤浅不自知 第18章 热心 晏随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有想法也不可能告诉这三个没正形只会瞎胡闹的无知小儿,尤其妹妹,跟着兄长打闹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就闹心。 哥哥再亲,那也是男子,男女七岁不同席,寻常人家的女儿都知道这个理,贵族出身的小姐连这都不懂,或者是懂而不忌讳,那就只能说此女实在轻浮。 晏随不知道的是,魏娆去过军营,当过伙夫,跟几个糙男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内心早就经历过千锤百炼,现在这样小步走小口笑,已经是收着了。 选秀那天终于还是来了,一大早,魏娆和魏姝各自一顶小轿,并在长长的队伍里,行进在由外城到内宫的宫道上,时而传来女子的嬉笑声,飘在空中久久不散。 魏娆听得真切,感慨万千,十几岁的少女,都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可不就是天真不知愁,各自怀揣着美梦,直到宫里前辈教会她们什么是人间真实。 巷尾别院,台阶上的三人变成了两人,笑声没了,叹气多了,晏随不经意路过,听到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小九那样的性子,进去了肯定要吃亏。” “可不是,说了又不听,死犟。” 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的晏世子。 那天少女和兄长比试,藏在袖里的袖箭掉出来,他只不过顺手捡起,研究了一下,她就如临大敌,一把夺了过去,连声道谢都不说,看他的神情就像防贼。晏随那一刻有点尴尬,内心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恼。 这种小玩意制作精巧,关键时刻有奇用,算得上稀罕物,但又不是世上独此一件,晏王府的三千食客里不缺能工巧匠,做出来的袖箭比这还要小巧,箭头还要锋利,他到时候要一个过来,跟她比比,看她有何话可说。 那样的小气性子,能不吃亏,宫里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牛鬼蛇神,要你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可不像他这样大度,不计较。 这样想过以后,晏随心气顺了,眉目舒展,大步走远。 “没事,还有个小八,小九打人打累了,小八还能帮擦个汗递个水。” 前头那个走远的挺拔身影几不可见地轻晃了一下,可仔细再看,依然龙行虎步,沉稳如山,仿佛只是一阵微风拂过,被风吹过的眼睛也跟着糊了一下。 回到晏王府,晏随仰头环顾一圈,精致有余,气派不足,哪有北境府上那种苍劲厚重的大气蓬勃,一如这里的人,小鼻子小眼,心胸开阔的没几个。 管家看到晏随回来,急匆匆迎上去,额头直冒汗:“世子,您可算回了,太子殿下驾临,正等着您呢。” 晏随听闻挑了一下眉头,有那么一点惊讶,问:“来多久了?” “约莫,约莫有两柱香了,跟大公子饮茶在。” 两柱香?太子这点倒是像惠帝,为达目的,能忍,目的达到,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管家是晏裕的人,晏随问过几句就把他打发了,不许人跟着,自己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向景涛苑那边走去。 “春寒料峭,虽说看起来暖和了些,但也不能大意,阿裕还得好好养,否则父皇有中意的人选,还得顾虑到你这身子,如今适不适合成婚,受不受得住。” 太子半开玩笑的话,听到晏随耳中,多了几层意思,他脚步一顿,眼尾一扫,不怒自威的容色,极具压迫之势,正要出声报信的门卫心头一颤,立马闭了嘴。 “我这身子,过一天是一天,就不耽误好人家的女子了。” 晏裕话里颇有些自暴自弃。 “诶,你可不能这么想,我看着康健,成家也早,可现在呢,还不是鳏夫一个,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还不如你。” 流言可畏,克妻比病弱更损名声。 太子可以自贬,晏裕却不敢真的接这话,起身给人空掉的杯子里斟茶,温声安慰:“太子是储君,有真龙庇佑,偶有不顺,也定会否极泰来,兴许只是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四个字用得妙,太子听到心里是熨帖的,父皇许诺这次选妃会考虑他的意思,出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看着有福相,好生养。 父皇见过冯莲一面,说她体态单薄,不像个会生养的,但出身摆在那里,当个侧妃使得。 一想到这,太子心情又不免沉重起来,他后院几个侧妃无功也无过,平时对他更是温柔体贴,让哪个消失,他都觉得有点残忍。 “不知太子莅临,晏随多有怠慢,望恕罪。” 清清朗朗的男声,便似雨后虹现,心上密布的阴云瞬间散去,太子抬眼望向大步进屋的少年郎,不自觉地起身相迎。 “晏世子言重了,是本宫临时兴起,想来看看。” 太子想撑起储君的派头,可一对上晏随,打了几遍腹稿的话,到嘴里又变了个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看着就是跟他们这种京中子弟很不一样。 太子对上少年的眼睛,跟他说几句话,都像在全神贯注地备战,不敢有一丝懈怠。 可父皇还是觉得不满意,还是觉得他不够好,既然做再多都好不了,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努力。 太子心境转变,反而更放得开了,还能玩笑般的问:“晏世子在尚京住了也有一段时日,有没有碰到什么心仪的女子,若是身份合适,本宫帮忙说个项,玉成一段良缘。” 闻言,晏随脑海里第一浮现的竟是那个娇小玲珑的青衫俏郎君,不爱胭脂水粉,偏爱跟自家哥哥混在一起切磋拳脚,那拿着棍子挥向兄长的势头,瞧着居然有模有样的。 这时候,她已经在宫里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亏。 “若是有中意的,太子真愿意做这个媒人?” 晏随可不敢随随便便信皇家人的承诺,问得也直白。 晏裕本在一旁默默喝着茶水,当个凑数的听众,听到晏随这话,一口茶没吞下去差点喷出来。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烦女子,房里头一个丫鬟也没有,小厮就那两三个,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他是病弱,有心无力,这个弟弟空有一身的劲,却不好那档子事,也是怪得很。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不好,而是没看上。 这进一趟京,长了见识,心也动了。 和太子一样,晏裕也很好奇究竟哪家女子能让眼高于顶的弟弟看上,但他不好过问,竖起耳朵听太子问。 “太子若能确切给出一个承诺,晏某才敢告知。” 晏随之所以这么说,是他知道温吞太子没这个魄力。 最后,太子是阴着脸离开晏王府的,身边长随抖机灵地问要不要宣冯世子一见。 太子想了想,否了。 冯家的意思是希望冯三接姐姐的班,继续掌那东宫后院,还能照拂年幼的外甥女,冯劭话里也有所暗示,他这时候找人,人家再提到这事,他还得费神搪塞过去。 回宫的路上,长随见太子始终闷闷不乐,遂又问:“殿下何不去御花园走走,看一看春光,或许心情就好了。” 御花园抱秀阁那边,正在进行秀女初选,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两个顺眼的。 从进宫,到验身,再到初选,魏娆好似梦游,稀里糊涂就站到这里了。 验身那一关,魏娆就很反感,抽她一顿都行,但就是别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她会想打人。上辈子当伙夫,她都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就连睡觉也裹得严实,顶多被人拍拍肩背,不像验身要把衣衫褪尽,□□地任人打量,还上手。 不想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嬷嬷把她带到角落里的屏风后,只让她脱了鞋袜,捋起她衣袖和裙子下半,看看她手足,就打发她走了。穿鞋袜时,魏娆听到嬷嬷对记录的宫女说了句,左颈窝有粒芝麻大小的黑痣。 入选者要肤白体净无瑕,她这点算瑕疵了,卡得严的话,她当天就能回家,这也是魏娆不急的原因之一。 谁料本子上记了一笔,她仍是过关了,还和冯莲分到一组,进到了初选,连顺序都挨着在。 冯莲后面,就是她。 她俩站在一起,就是两朵风格迥异,但同样绝美的稀世名花,即便身处在繁花丛中,依然显眼得夺人眼球。 不少秀女和宫人都在议论她们,那声音大得魏娆都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魏娆无心太子妃位,也没那么忌讳,直接就问冯莲,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冯莲会错了意,以为魏娆贪那位子,心想有她在前面顶着,自己被选中的可能就会小上几分,也许就有机会嫁给自己想嫁的那个男人。 于是冯莲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毫无保留地告诉魏娆,还有皇后姑母的喜好,也一并告知,只希望这位魏九小姐争口气,一举拔得头筹,赢得挑剔姑母的欢心。 魏娆认真听着,频频点头,笑眯了眼睛。 这位冯小姐真是热心肠,看来跟她一样,志不在此呢。 第19章 秘闻 说起皇后冯氏,能生下太子的女人总归是本事了得,不然也坐不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坊间也爱拿她和太后魏氏做比较,但若论硬实力,后者显得比前者高了几个段数。 冯氏上位就是典型的母凭子贵,魏氏则是反的,她膝下无子,单单凭着自身手段赢得先帝长久的宠信而坐稳了后位,并以一己之力扶持了惠帝,光耀了娘家,使得魏家爵位直升了三个等级,堪称女人励志的典范。可惜最后还是被雁啄了眼睛,太后的位子做得远不如皇后稳当,不到两年人就没了。 所以,女子再厉害,手段再了得,还不如有个儿子傍身。 有了儿子,腰杆子才硬。 皇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比太后差,甚至觉得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有点可怜,辛辛苦苦扶上去的儿子,原来心里从来就没有她,伪装出来的孝顺,往往比真的还要感人,因为不需要付出任何感情,演起来也不累。 所以冯氏对魏家的观感也趋于一种比较复杂的情绪,抵触说不上,毕竟惠帝上位,她儿子才能做太子,而且平日里冯家和魏家并无半点嫌隙,若有那么一点疑虑,恐怕也是对着老国公魏良。这人很懂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太后一薨,他就主动辞去官职,关起门当个闲散公爷,跟朝堂上的高官权臣也几乎断了往来,退得有点太干净了。 手上没权,不讨皇帝喜欢,即便是一品国公爷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他们冯家一个深受皇恩的二品侯来得风光。 想到这里,冯氏又有点可怜魏家,风水轮流转,冯家日益显赫,而魏家已经日薄西山,皇帝要是哪天心血来潮,下诏让魏家子孙降等承袭,那就有点惨了,要不了几代,魏家真就成了勋爵里最不入流的存在,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对魏家的那点同情转嫁到魏娆身上,皇后再看这个魏九姑娘,多了几分顺眼。 那一头黑缎般顺滑乌亮的发,挽成飞仙髻是顶顶的美,水灿灿的杏眼,黑亮有神,顾盼间透着一股灵动劲,不过十几的年岁,那身段已经养得十分打眼了,前后都有起伏,而且不小,一把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更是叫皇后唏嘘不已,岁月不饶人,后辈们长成了含苞待放的亭亭少女,而她们这一代也都老了。 更老的安太妃将皇后心底唏嘘叹了出来,她招手让魏娆走近自己,握住那双绵软小手拍了拍:“皇后你觉不觉得,这孩子看着有些像她的姑祖母慈宁太后?” 像吗?皇后又仔细瞧了瞧魏娆眉眼,是有那么一点吧。 皇帝年少时,被人暗害落过一次水,是安太妃经过荷花塘及时叫人救了他,惠帝记念这份恩情,加上一个深居简出的后妃也干涉不到他什么,平日里对太妃还算照拂。安太妃比皇帝大了十来岁,皇后倒是不怕两人有什么瓜田李下,因着皇帝的态度,她对太妃也是礼遇有加,太妃说什么,她就听着,太妃说魏娆像慈宁太后,那就是真像了。 不仅像,还得夸一夸。 “这孩子生得好,就看哪家儿郎有福气了。” 安太妃眼光高,人也挑剔,看了有几十个秀女,都没表示特别青睐的意思,话也没说几句,唯独这个魏娆,能够让她刮目,兴许这姑娘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皇后这样一琢磨,语气也变得和缓,问魏娆有什么才艺,挑一个最拿手的表演给她们看看。 魏娆就等着这句,内心是满足的,面上还得做出为难的神色,勉强笑着回:“回娘娘,民女琴棋书画,还有女工绣技样样都不精通,只会打几套养生拳,用以强身健体。” 话一出,全场都静了。 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都不会,却学男子那样打拳,这是个什么道理,说出来你自己不脸红吗?不羞耻吗? 唯有太妃一声笑出来。 太妃一笑,皇后也跟着扯唇应付一下,内心对魏娆的好感却是降到了谷底。 “小姑娘有点意思,”安太妃转头对皇后道,“我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又犯懒不爱动,这姑娘既然会的话,不如跟她学学,壮壮身子骨,不知皇后可否看我一点薄面,把这孩子安排在我宫里住上几天。” “这,”皇后犹豫了,按理说,秀女都要住在一个宫里,便于统一安排和管理,她自己的侄女都没破这个例。 “皇后若是觉得为难,那我找皇上说说,不给皇后添麻烦了。” 皇帝就是皇后的风向盘,一提到皇帝,皇后态度立马变了:“不过一个秀女,也不打紧,只要太妃身子好好的,那就是她的福气。” 就这样,魏娆顶着一堆灼人的视线,跟在安太妃身后去了她的宝安宫,一直进到了内殿,整个人还是懵的,她若只是随口说说,并不会打拳,会不会被这位太妃弄死。 进了殿,挥退了所有宫内,安太妃只留魏娆在屋里奉茶,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喝上两口,发出一声冷笑。 这笑声有点来者不善,魏娆更是看不懂这位太妃了,甚至怀疑她可能跟魏太后关系不和,对手没了,找她这个相似的替代品出气。 “你和你姑祖母,还真是像。” 魏娆垂眸恭听,想着怎么回比较合适,想了又想,说出这么一句:“太妃娘娘说像,那就是真的像。” 安太妃怔了怔,随即一声冷哼:“连这捧人臭脚的德性,也一个样。” 魏娆本就对姑祖母十分好奇,太妃一句句的爆出来,她想不套话都不成了,眉头一皱,就是一叹:“ 父亲倒是提的少,可能是怕触到伤心事。” “有什么可伤心的,她自己不想活了,故意不当心,旁人再担心都没用。” 魏娆捂着胸口,头一回发现自己有点不经吓,太妃一个大猛料爆出来,她想当即晕过去。 就在魏娆纠结是继续装木头,还是表示震惊,哭一哭她那不想活了的姑祖母时,太妃又是一句发自灵魂的问话。 “你想不想嫁给太子,跟你姑祖母一样风光?” 出自本能的抗拒使得魏娆不带细想就摇了摇头:“太子金贵,阿娆高攀不起。” 太妃嗤笑:“看不上直说,那样的,也就仗着出身,换到平常百姓家,谁会多看一眼。” 魏娆实在憋不住了,干脆直白说开:“请娘娘助我早日离宫,阿娆定当一辈子铭记娘娘这份恩情。” “我要你的恩情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那娘娘您想想,宫外有个时常惦记您的人,逢年过节给您祈福,到庙里给您求平安,您是不是会觉得这世间还不错,有温情在。” 魏娆这嘴,一旦放开了,是什么都敢说,也好意思说。 偏偏听的人还真的意动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躺着安享晚年的人,能求什么呢,不就是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实意记挂自己。 安太妃眸光复杂地看着魏娆:“你以为你出了宫就能比现在好,到最后还是得嫁人,给人生儿育女,伺候一大家子,衣食住行样样操心,最后还不是困在深宅大院,不得安生。” 魏娆听这话也有道理,前世伤得太深,她就没想过嫁人,入股到四哥的生意里,拿些红利,在少数几个没有受战乱波及的小县城买几处田产,战乱一来,就带着魏家人躲到那里避祸。 算盘打得是好,就怕中途变故,譬如这次选秀,就是始料未及。 “其实,你最安全的活法就是嫁给太子。” 安太妃最后留下这句让魏娆抓肝挠肺的话,摆摆手让她回偏殿休息了。 为什么嫁给太子安全? 前面都死三个太子妃了,再来一个生不出儿子的,估计也是个死。 魏娆爱动脑筋,太妃特意提到太子,她就不免多想,太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太子妻妾是多,但都纳得早,虽然没有儿子,但几个女儿也生得早,好像从去年开始,太子宫里再没进过新人了,也没有婴儿再出生,只有一个尚在第二任太子妃肚子里就跟着娘一起没了的死胎。 魏娆越想越心惊,该不会这太子真有隐疾不成? 前世的太子好像在晏随发兵南下前就生了场重病,之后再也没上朝再过外人,是生是死还真不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倒霉太子就是个炮灰命,晚安了,小宝贝们睡前记得收一下哦,以免明天想看又找不到了(~ ̄▽ ̄)→))* ̄▽ ̄*)o[手指戳戳] 第20章 选妃 心事太重,到了夜里,魏娆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了多少个身,自己也数不清了,最后干脆不睡了,坐到桌边拿起了绣绷绣花。绣完一朵不知是芍药还是牡丹的花儿,胳膊有点酸,魏娆放下绣绷站起身,揉一揉,甩一甩。 “不好了,东宫走水了,快去灭火。” 外面宫女一声惊叫,听得魏娆心惊不已,赶紧走到窗边掀开一角往外探看。 东宫离这边不远,冲天的火光四处散开,那红得刺目的颜色弥漫了视线的全部,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揪了起来。 魏娆吸了吸鼻子,隐隐能够嗅到一股火烧火燎的烟味。 这东宫怎么就没个安宁日子,才觉得里头蹊跷,转眼就出了事,叫人不想多想都不行。 外头宫人都在往门口奔,一个个提着水桶,匆匆忙忙地跑,这火烧起来快,一蔓延就是一大片,那边火灭不下去,这边也要跟着遭殃。 魏娆打开房门也想过去帮帮忙,不为别人也为自己,可才迈出了门槛,就被跑过来的姑姑喊住,说是安太妃唤她,叫她去主殿一趟。 一进主殿寝室的门,魏娆就见安太妃倚在榻上,捂着嘴巴直打哈欠,一副悠哉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火烧得很大?” 问的话里,也听不出有任何的关切和着急。 魏娆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大不了父亲几岁,眼角已经有明显纹路,听说早年救过皇帝,可见是个有良知的人,然而这次东宫失火,可能会有不少人丧生,她又表现得不是很在意,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前后的反差,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还是说她看碟下菜。 如果是看碟下菜,那跟自己还有点像呢。 见魏娆垂眸不语,在想自己的心事,安太妃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老参茶,还有闲情问她想什么。 一场大火烧下来,主子奴才那么多,总要烧到一些人,然后空出一些位子,位子空出来,就要添新人了。 皇帝暂时不打算换太子,那么这次选秀,肯定要首先考虑太子那边,选哪家的,选几个过去,都不稀奇。 魏娆越往深了想,越发心惊胆颤,细品这其中的玄机,从突然下旨秀选,到东宫大火,像是一环扣着一环,一步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安太妃看着小姑娘脸色变了又变,还有心情说笑:“我说了吧,最危险的,未必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姑祖母当年也不想入宫,可进宫以后,混得比谁都好。” 魏娆听出安太妃话里的缅怀,夹杂一丝类似惋惜的情绪,估计是有心结在里面,她一个局外人不便掺和进来,安太妃说,她就听着,当个体贴的聆听者。 直到鸡鸣时分,天降破晓。 外头传来敲门声,安太妃提声说进来,姑姑掀了帘子把门推开,别看脚小,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几下走到主子跟前,喘匀一口气,禀告她遣人在东宫打听到的消息。 “太子忙于公务,走水时人还在书房并未歇下,避得及时,舒侧妃那边火势大,殿里的人又睡得沉,只有少数几人跑了出来,舒侧妃没能逃出来。” 安太妃闻言挑了一下眉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魏娆,又问还有何人伤亡,姑姑拣重要的回,北苑的陈侧妃吸入过多浓烟陷入昏迷,但无性命之忧。 没有性命之忧,这么一熏,也够呛了。 东宫走水是大事,早朝时皇帝特意提到,并借题发挥,发了好一大通火。惯会揣测圣意的几名臣子立马跟上,直指此火起得邪门,定是小人作祟,阻扰秀选。 惠帝只听他想听到的话,当即下旨整个尚京戒严,进出除了需要出示路引,还要有户部开具的良籍文书,否则一概不予通行。 圣令一下,两类人最哗然,一是底层很少能够开到良籍的三教九流,还有就是晏随这类并不想久困在京中的外来人口。 杨晋遥望皇城的方向,似乎还能看到从那边上空飘过来的滚滚浓烟,不由嗤声一笑。 那位父子的一点龌龊心思,就差摆在明面上讲出来了。 晏随耍了几套拳,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射箭,热出了一身汗,泡了个澡,方才一扫不痛快,整个人清爽起来。 杨晋在堂屋等着他,给他煮了碗姜茶,看他喝了一半放到桌上不愿再碰,想着也够了,才开始说正事,问他打算怎么办。 “这城里的主人显然还想留客,我又能怎么办。” 晏随近乎嘲讽的语气,对那宝座上的人已经淡到没多少敬畏之心了。 杨晋出身草莽,一直看不惯那些只会附庸风雅,靠家族荫庇的花架子,魏国公府是个例外,那家的公子更具洒脱江湖气,反而跟其他的高门子弟格格不入。 不过,还有个人,跟他师出同门,虽然交往不深,但门内子弟对他评价颇高。 晏随听到杨晋提到东城兵马司指挥,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他是太子的堂弟,也姓刘,除非跟太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怎么可能站到他们这一边。 “刘瑾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还差点定下了婚约,便是这次大火中丧生的舒侧妃。” 晏随闻言挑眉:“那舒侧妃是自愿嫁入东宫的?” 不管自愿与否,总归是有故事的。 杨晋在京中布局多年,埋了不少暗桩,三教九流,别的本事没有,打听这些阴私的手段一流,也是那些人立身不正,才让他们有迹可循。 所以,杨晋很肯定地说舒侧妃并非自愿,而且幼时在刘瑾家里借住过几年,两人情谊颇深,刘瑾至今未娶,可能也是意难平。 青梅竹马,情谊颇深,意难平...... 晏随听这些话怎么那么不顺耳,不自觉地就想到另一张宜嗔宜喜娇美可人的脸。 考虑了良久,晏随做了决定:“找个时间,跟他见一见吧。” 东宫这一场火,是个预兆,他要加紧筹备了。 然而不等杨晋跟刘瑾接上头,晏随就接到了来自皇帝的口谕,命他三日后进宫赴宴。 东宫那火烧了才几天,就让他进宫,再傻的人都能嗅到其中的硝烟味,何况晏随不仅不傻,还机智过人。 杨晋更是立马跳起:“我这就出去,尽快跟刘瑾约上一面。” 晏随这边紧锣密鼓,魏娆那边也不太平,她原本是希冀着自己宅在太妃宫里,把复选混过去,反正皇后对她已经没有了好印象,估计也不会留她的牌,只能复选过后,收拾包袱离宫。 然而世事难料,她一个只会耍拳的野丫头居然能在皇后心里挂个号,还特意赏了衣裳首饰下来,命她好好打扮,准备复选,皇帝亲临,不得马虎。 东宫走水,真真假假,烧了一半的宫殿,死了不少宫人,皇帝心里也有点虚,命礼部将所有秀女的生辰八字全都列出,一一与太子合算,选出最有吉相的三个,呈报上来。 这三个里,有锦乡侯嫡次女冯莲,有户部尚书嫡长女,还有一个令惠帝感到意外的人物,那就是魏国公幺女魏娆。 魏家出过皇后,做到了皇太后的位置,扶持出了一个皇帝,确实风光了好一阵,可那又怎样,等人走茶凉,皇帝位子坐稳了,那点恩情就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提醒他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无能,居然还要靠一个女人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那个女人不知道是有所察觉,还是活腻了,走得很及时,没有费他什么工夫,也算是识趣。日子久了,惠帝心里的刺也就慢慢缩小变软,不那么疼了。 魏家,冯家,还有晏家, 惠帝思来想去,反复琢磨,召来宰相余谦,问他太子正妃,三人中,谁最合适。 余谦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坐上这宰相之位,靠的不是才智,而是揣摩圣心的那点鬼机灵,以及不让人觉得腻滑的口舌,马屁能拍到惠帝心里去。 “启禀皇上,臣的想法可能比较直接简单,说出来,皇上莫怪。” 惠帝哦了一声,倒真有些想听听余谦的高见。 “爱卿但说无妨,朕恕你无责。” “臣是觉得,太子娶妃最根本是绵延子嗣,保皇朝久安,而从这八字测卦来看,魏九小姐有否极泰来的运势,子孙福最旺,在这三人里,可能最适合嫁入东宫。” 至于是不是做正妃,那就说不得了,皇帝心中自有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魏娆:啊呸,子孙福再旺,也不旺你刘家 晏随:世子妃说得对,旺我晏家 第21章 赴宴 惠帝在太子的事上一向谨慎,只因前头三个配得都不太如意,这第四个,慎之又慎,比较来比较去,反倒更没了主意。 头疼了一夜,翌日,上完早朝,皇帝突然改道,去往太妃宫里。太妃出身不高,老家在外地,几乎跟娘家人没什么往来了,哪方势力都不沾,她的意见可能比较中肯。 太妃和余谦在揣摩圣意上几乎不相上下,几句话聊下来,她隐隐听出皇帝有点偏向魏娆的意思,原因无他,魏娆八字生得好,有子孙缘,正是太子急缺的东西。 然而皇帝不知的是,再有子孙福的女人,碰到这位太子,通通都要失灵。 太子,就不是有福寿的人。 太妃更有点可怜皇帝,你以为你除掉了心腹之患,出了口恶气,却不想人早早就埋下了隐患,比你还要绝。 抽身事外的太妃只负责看戏,打发老年生活的一点乐子。 皇帝既然有偏魏娆的意思,她干脆就推一把火,让他彻底定下心来。 “皇上其实不必太过烦忧,那魏家只是个闲散公府,是福是祸皇上一句话的事,而那魏娆,我瞧着还不错,长得水灵,人也懂事,不如给个机会,一个闲散的公爵小姐,总是好拿捏的。” 惠帝心里那杆秤又往魏娆那端倾斜了一大半。 心意一动,惠帝便宣魏娆来见,看她肤白面娇,眸光清透,明媚又不失大家风范,确实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儿,只看这样貌,倒也配得上太子。 品性方面,不出格就行,只要她能诞下嫡孙。 皇帝心里有了主意,只等选秀过后就颁旨。皇后靠着儿子上位,并不是很得皇帝的宠,也揣摩不到皇帝的意思,一心只想把娘家侄女推上去,皇帝难得夜里来她这里一次,忍不住就提了一句。 “皇后是觉得,太子妃的位子,最后就一定会落到你们冯家?” 皇帝有了中意的人选,再听到别的名字,内心就起了一种微妙的排斥情绪,语气也变得重了。 皇帝一甩脸,皇后就不敢作声了。 “朕自有定夺。”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皇帝来了又走。 内务府大丞捧着一大本册子呈到御桌前,皇帝翻到最后一看,充入他私库的金银比去年少了将近一半,不由怒起,把册子扔到了大丞脸上。 大丞伏倒在地,唯唯诺诺道:“今年南方水灾严重,北方战乱多,这赈灾款,和军饷一批批拨下去,国库难免吃紧。” 国库一吃紧,皇帝的裤腰带也要跟着瘦一圈。 皇帝当即叫来宰相和户部尚书,质询赈灾款发放一事。 “一群缴不上税的流民,救济他们有何用。” 惠帝责令当即停发救灾款,今年的赋税再加两成,国库不丰,我朝何以安稳。 加税公告一出,大盛上下一片哗然。 晏随隐在市井之中,听着老百姓怨声载道,心头五味杂陈。 皇帝心胸狭隘,对晏家一直存有芥蒂,各种巧立名目,导致北境所有州县的赋税比南方的要重不少,再加下去,百姓何以安居乐业,加之外敌虎视眈眈,朝廷发下来的军饷少得可怜,还得他们自筹,长此下去,又能支撑多久。 攘外,必先安内。 晏随一直存有的念头,到了此刻,前所未有的强烈。 进宫赴宴那天,晏随将备好的东西藏于袖中,带着晏裕一起前往皇宫,宴席设在东宫旁边的章玉宫,也是大火过后,太子暂住的地方。 太子等在殿门口,身边伴着几名亲信,其中就有锦乡侯世子冯劭。 入席后,冯劭坐在太子身侧,反而比太子更像个迎客的主人,两手拢着袖子,举杯朝向晏随。 “今日殿下设的是私宴,不论尊卑,只要晏世子和大公子尽兴,便是大善。” 冯劭先干为敬,晏随望着杯中的酒,没有动,眼尾不经意地瞥向给他斟酒的宫女,忽而一把将酒壶夺过,严声斥她下去,直道看着碍眼。 座上几人均是一惊,唯有晏裕苦笑着解释:“世子吃酒时,不喜有女子在身旁伺候。” 襄郡王的嫡次子一声笑出来:“晏世子这就不懂了,女子的妙处,只有接触了方能体悟到。” 话里那点香艳的色调,说得他自己身子都要热了。 晏随神色漠然,懒理看着就碍眼的男人,顾自握着酒杯小酌,唇贴在杯身上,要品好一会才放下。 太子全程盯着晏随的举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酒是好酒,烈也是真的烈,尤其是他桌上的那一壶。 啪—— 扇坠落到地上,魏娆的身子也是一颤,左眼皮跳完,右眼接着跳,心神难宁。 晏随这时候已经在宴上了吧,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想到皇帝那天看她的眼神,魏娆就忍不住的烦躁,安太妃更是胸有成竹,好像她只有嫁给太子一条路。 那天她在御花园又不是没撞见过太子,那点单薄的身板还不如董璋,看她的眼神也更像是欣赏,带着点温情,通身少了些令人心折的阳刚气。 跟晏随一比,弱了不知几个档次。 怎么又想到他了。 这人身上有魔性,魏娆明知不可接近,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管闲事。 最终,魏娆咬了咬牙,换上高价弄来的太监服,吹灭了烛火,摸黑溜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想说下一章, 见! 第22章 动心 因为那场火,东宫和周边几个宫殿守备森严了不少,各大出入口都有禁卫军把守,魏娆少不了又要破点财找从章玉宫出来办事的小太监借腰牌。那小太监虽然贪财,但风口上做这种事也怕,拉着魏娆叮嘱了好几遍,寻到亲人说几句就赶紧出来,巡查的兵士多了,他也躲不了多久。 夜里灯火暗,魏娆特意挑的侧门,守备相对宽松一点。守门的兵士也是累了,打了好几个惺忪的哈欠,让魏娆抬头,审视了两眼。黄黄的皮肤,粗黑的眉,矮矮的个子,小太监长得好像都差不多,兵士到岗没多久,记不住几个人,甩了甩手,就让魏娆进去了。 魏娆低着头小步疾走,人也没闲着,眼角余光四处环顾,记住一些易躲藏的山石灌木,做好随时把自己藏起来的准备。 章玉宫的主殿比较靠里面,魏娆隐在暗光下,沿途又找了几名宫女询问,弯弯绕绕地终于走到了。 然而殿门口守了一排的兵士,比外面的宫大门要严多了,魏娆躲在树后观察了一会,发现殿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进去,也没人出来。 魏娆心下一紧,想着那位世子爷该不会凶多吉少了吧。 死是不会的,可少不了也要磨掉一层皮。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过了一世,依然躲不开鬼面遮容的厄运。 魏娆心里叹了又叹,无奈转身离开。 不想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制住了她的脚步,魏娆浑身一僵,伸手就要取出袖箭,女子压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叫什么?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吗?能否帮我个忙?” 这声音,有点耳熟,魏娆不敢回头,还想再确认,掐着嗓子以一种变调的尖细声音道:“你又是谁?深更半夜潜入太子宫中,有何预谋?” “你管我是谁,你只要帮我进去看看主殿里的情况,出来后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五十两。 为了心上人可真是舍得。 她买个太监衣服,借个腰牌,加起来也没到五十两。 魏娆捏着嗓子又道:“主殿里有贵客,守卫不是一般的严,你就是给我一千两,我也做不到啊。” “我这里有锦乡侯世子的龙纹匕首,是皇帝御赐,你带着它,那些人自会放行,你把东西送到世子手上,顺便带句话,哥哥三思,再回来向我禀告里头的情况。” 哥哥。 身后是冯莲无疑了。 “我先给你十两,等你出来,再给四十两。” 听到这里,魏娆有点瞧不起冯莲。 惦记人家,又不想自己冒险,走到一半就停,跟原地不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最后还是会回到原点。 魏娆是死过一回的,胆子也比冯莲大一些,手拿着匕首,不慌不忙地走向殿门口。 兵士头子喝住她,太子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魏娆弯腰伏低,将匕首举过头顶。 “军爷明鉴,小的奉命来为冯世子送东西,顺道有话要捎给世子。” 头子看到龙纹匕首,脸色变了变,这匕首是皇帝所赐之物,莫非皇帝又有新的旨意了。 男人又盯着魏娆头顶看了片刻,最终开了殿门,放她进去。 魏娆不敢拖拉,手持匕首快步往里走,上台阶跨门槛,进到正厅,抬眼一望,傻了眼。 怎么回事? 怎么都倒了? 还是都挂了? 魏娆双脚像黏在了地面上,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走到最近的一个男人身旁,见他趴在长桌上一动不动,手边倒着空空的酒杯,一俯身,浓重的酒味充斥了鼻尖。 这是醉死过去了? 魏娆再看向其他几桌,位于上首的太子整个人靠向座椅,脑袋往下耷拉,仔细一看,还轻轻晃了那么一下。 魏娆长吁了一口气,活着就好,这位要是没了,皇帝一怒之下,还不知道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再一扫,最靠近太子的位子,冯劭端端正正靠着椅背,眼睛闭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果然是尚京最有风范的雅公子,哪怕醉了酒,也是半点丑态都不露。 可此时此刻,魏娆看冯劭,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相反还有点抵触。 惺惺作态的人不少,这位更是演到了骨子里,从里到外都是假的。 见过的没见过的,魏娆环视一圈,轻手轻脚地一桌桌查看,就这么几个人,一下子就探完了,却没有看到她这次要找寻的目标。 他人呢?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了吧?这几人庆功过度才喝高的? 魏娆进来了就不想轻易放弃,她举着桌上的油灯转脚往侧厅那边走,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地上有血迹,越到里头越多,一滴滴的看得人心惊。 走到比她人还高的花瓶侧边,她一眼瞥到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心跳也猛地加快。 “晏随,是你吗?” 她轻声问,对方没有回应,不知是醒着还是有什么不测。 魏娆脚步放得更缓,轻飘飘到了人跟前,看他靠坐墙边,低垂着头,两条长腿随意搭着,露在外面的手背破了个口子,但他手搭在腿上,即便往外渗着血,也没有再往下流的迹象。 再一扫,魏娆看到他脚边有块沾满血迹的碎瓷片,不免心塞。 他该不会是以痛来解酒劲吧? 对自己狠到这样的男人,活该他能成就大事。 一想到这,魏娆胸口溢出丝丝缕缕难以自已的情绪,她蹲下身,掏出帕子给他摁住伤口。 “不怕啊,菩萨来渡你了。” 这一刻,魏娆是真心的想渡他一渡。 有生以来,晏随从未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轻轻柔柔飘来,似润泽万物的风,吹拂到他心上,带来了萌动的种子,只待来日花开。 晏随就这样徐徐睁开了眼,撞上魏娆担忧的目光,须臾,唇边勾起如梦似幻的浅笑,仿佛他一直在等着她。 魏娆心口惴惴跳个不停,怎么回事,不过是长得有点好看,为了不让自己乱想,也不想被男人那样奇怪的盯着看,魏娆赶紧找话岔过去。 “你有没有好受点,要不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醒酒汤。” 殿里的宫人都被遣出去了,想找,还真没那么容易。 魏娆也就嘴上说说,她没那么多时间,帮晏随简单处理了伤口,看他神智清醒了些,她打了几遍腹稿的话,委婉问了出来。 “你要是身上带了什么兵器,或者可以致人性命的东西,最好藏严实了或者暂时丢哪里不让人发现。” 听到魏娆的话,晏随不由吃了一惊,想这女子心思如此剔透,居然能想得这么深。 而她想的,也正是那几人的预谋,幸亏他有梦做预警,先下手为强,借着拼酒把他们全都药倒,而自己也困在这里,只等天亮,比他们先醒,让这些阴险小人钻不到任何空子。 晏随休息了一会,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一把抓住魏娆,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面前容貌粗糙的假太监。 化得,真丑。 若不是这声音,他未必能够认出来。 “你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从何得知?” 她是秀女,有可能成为太子妃,或者其他王公的妻室,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大疑点。 魏娆早料到晏随会有此一问,想从他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可不容易,魏娆也不想费脑,直接道:“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有难,不忍心见死不救,所以就来了。” 魏娆看到少年明显愣了一下,不是那种像听天方奇谭露出的荒诞表情,而是带着意外,和惊讶。 “该不会,你也做了类似的梦吧?” 少年表情更一言难尽了,魏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同是梦中人,有些事干脆说开吧,我帮你这一次,只求你一个承诺。” “说。” 一个字,气势十足。 不愧是要当皇帝的人。 魏娆道:“有你一天,保我魏家平安无忧。” 一个女子将府里几百号人都寄托到他身上,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任。 “你就这样相信我有那样的能耐保你一家?” 魏娆肯定点头:“只有你,没别人了。” 只有他。 晏随心弦动了,如果是在别的情境下说这话,他可能会更开怀些。 “你想如何帮我?” 该问的也要问清楚。 魏娆亮出匕首,笑得狡黠:“用这个。” 不一会儿,灰衣小太监从殿内跑出来,慌慌张张的尖嗓子边跑边喊。 “不好了,来人啊,锦乡侯世子误伤了太子!” 头子在门口听得大骇,抓住了跑出来的魏娆,厉声问怎么回事。 “冯世子喝多了,拿着匕首,不小心就刺到了太子,太子受伤,他自己也倒下了。” 小太监抖抖缩缩把话说完,又怕又急:“你快进去保护太子啊,我要去叫太医,耽搁了太子伤势,你们谁都跑不了。” 头子倏地松开魏娆,魏娆赶紧脚底抹油,一脸焦急地跑远。 躲在树后的冯莲听到小太监那又尖又利的声音,吓得面色惨白,寒意从脚底迅速蹿到四肢百骸,全身凉透。 她害了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前面都白写了,都可以不要了,就从这章开始, 第23章 表象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冯劭行刺太子这等逆举,骇人听闻的同时,传得也比谁都快,不到一天的时间,不仅皇宫,连全京城都传遍了。 冯劭之前做人太成功,骤然出了这档子事,众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是感触颇多。 爱慕冯世子的众女首先是觉得不可能,冯世子就不是那样的人。 可皇帝管不了冯劭是怎样的人,听闻太子受伤,第一反应就是震怒。 他子嗣本就不多,太子若是有个好歹,再去培养一个,又要花费多少心力,一个太子,已经快要他黔驴技穷了。 皇后更是雷劈了似的,她向来看重的侄儿居然刺伤她的儿子,这是什么鬼怪奇闻。 然而守门兵士闯进去时,太子腰间赫然插着一把小刀,血流不止,正是皇帝御赐给冯劭的龙纹匕首,而冯劭正倒在太子脚边,要醒不醒,另外几人都离得远远的,待他们一个个唤醒,全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浑浑噩噩,自己都是懵的。 皇帝将在场几人叫来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气得全都命人拘在偏殿,等候发落。 太子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那一刀虽不致命,但伤了腰腹,太医唯唯诺诺,极尽婉转地表达,太子恐伤了精元,以后怕是更难了。 皇帝哪能听不懂,想到太子子嗣本就艰难,再这么一弄,岂不要断了血脉。 想到断皇室血脉的就是他赐给冯劭的那把刀,皇帝更不能忍,不可能怪自己,悉数的怒火全都发泄到曾经万分器重的子辈身上。 冯劭当晚就被打入了天牢,以戕害皇室血脉的重罪,镣铐加身,不得探视。 风云变幻,只在一夕,往日风光无限的锦乡侯府,一下子落魄成泥,愁云惨淡,众人纷纷避之,唯恐牵连上身。 魏良听闻,却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庆幸,好在他没有那么冲动地遣人说亲。冯家这回估计是树大招风,被下套了,不过也不排除,真就是酒后无状,冲撞了太子。 然而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刺伤太子,侥幸不死,人也要废。 以牙还牙,可是惠帝的拿手戏。 魏娆自打趁着夜色从章玉宫逃出,便把太监服火速烧了丢到早就枯竭的荒井里,然后没事人似的宅在房里不出门,只等秀选的下一步通知。 不过太子这一伤,帝后估计也没心情了。 但皇后憋着一口气,想她儿子是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不可能真就那么倒霉,不仅太子妃要选,空缺的一名侧妃也要补上。 惠帝面沉如水,想他真龙天子,坐拥天下,广纳后宫,没少耕耘,却一个像样的儿子都生不出,更是一口郁气堵在心口发不出。 皇后原本对魏娆不满意,可谁叫她八字好,有福气,说不定能旺一旺太子,助他否极泰来。 惠帝思索再三,最终下了诏,赐魏娆为太子妃,一个月后嫁入东宫。 早先就有太妃提了醒,魏娆吃惊,但不意外,面上还算平静,只是这赐婚一下来,她也该收拾包袱回娘家,准备待嫁了。 对了,忘了说,皇帝顺道把魏姝也赐给了太子做良妾,仿照前朝旧俗,娶嫡陪庶,为太子冲冲喜。 魏姝比魏娆想象的还要淡定,还有心情对魏娆说笑:“我也算有个着落了。” 女子这一生不就是求个着落。 走前,魏娆跟太妃道别,太妃还打趣她:“我看你跟你姑祖母又有些不同,沉得下心,后面的路才走的顺。” 魏家其他人的反应就各不相同了。 魏亭有自己的门路,是知道些内情的,他拍拍幺妹:“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往后,哥哥们总是会护着你的。” 在外面见识多了,魏亭不觉得女子必须从一而终,这个不好,以后再换,就算换不了,他也会尽量护住妹妹。 双胞胎则没那么沉稳,直接炸了毛。 “这太子妃做不得,九妹,你会哭的。” “小九,哥哥带你跑,我们浪迹天涯,做那闲云野鹤的绿林好,啊,四哥,又打我,迟早被你打傻了,” “不打,你也是个傻的,” 魏亭把他们拎到小巷别院,拜托杨晋更加严厉操练,让他们累到没空想歪心思。 魏娆回来后照旧换了男装往别院跑,杨晋向她打探宫里的情况,魏娆知道他是晏随的人,便一五一十告知。 杨晋听后抱了抱拳,感谢魏娆仗义相助,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闺中小姐,竟有那样大的勇气和魄力,叫他不得不服。 魏娆连忙摆手,自谦道,哪里哪里,他教她习武防身,她算是报答他的恩情了。 更想说的是,报了上辈子的恩情,她就不欠晏随什么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南北防线纷纷告急,南边有海匪作怪,北方更有鞑靼十万大军压境,晏王八百里加急,火速将战报送抵京城,并亲书一封,请求惠帝即刻放晏随回北境御敌。 而锦乡侯也跪在了宫门前,自动请缨前往南边海防线剿匪,只求用军功换取小儿一命。 说是请,其实是在逼迫惠帝,想要清除外患还真只能靠这两人,朝堂上一个个只会之乎者也,溜须拍马,遇到战事就缩起来的宠臣,到了这时候,惠帝是越看越烦。 “关键时刻,不能为朕分忧,养你们何用。” 以余谦为首的文官纷纷垂下头,都识趣地不做这出头鸟。 以郭令为首的翰林学士那派倒是有些气节,联名上表,请求皇帝以江山为重,不可再延误战将,更有忠心耿耿的老臣一头撞到銮柱上,以死明鉴。 襄郡王这时候也跳出来,哭哭咧咧求皇帝放了囚在宫中的小儿,他什么都不懂,有错,也是他这个老父亲来扛。 惠帝火憋在心里,愤而起身,一时没稳住,头脑发晕,又坐了回去,最终他松了口,放回了那几个被关在偏殿多日的王公子弟,其中就有晏随。 晏裕回到府里,依然觉得像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那日拼酒,他稀里糊涂,跟着那几人喝得不省人事,一睁开眼,太子被刺伤,冯劭被打入天牢,而他们几人被关在偏殿,更是懵懂不知。 提心吊胆了数日,终于被放出来,晏裕这才算重回到了人间。 晏随笑看着庶兄,意味深长道:“大哥确实该到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又睡了个好觉,翌日清早,天还没完全亮,晏随就着便装,从后门而出,去了小巷别院。 他来了没多久,魏家兄妹也到了。 魏栋看到晏随,先是一愣再是大喜,几步跑向他。 “燕兄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想跟你切磋都寻不到人,今日来了正好,让你看看我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晏随心境已经变了,再看魏栋魏梁两兄弟,居然有些顺眼,语气和软了几分,然而依然惜字如金,一个字,可,也不废话。 魏娆跟在哥哥们身后,看他们同晏随没所顾忌地说笑,心想要是哥哥知晓了燕公子的真实身份,还不得成什么样,估计要吵闹着跟人上阵杀敌了。 魏梁魏栋一人一个靶,比试箭术,让晏随做评判,魏娆就在一旁坐着,两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 这种弓箭势大力沉,只适合男子,她还是喜欢她的袖箭,轻巧便携,危急时刻还能有奇用。 “你这两个哥哥,多家培养,倒也能堪一用。” 晏随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高高的个子,一凑近,就在魏娆眼前罩了层阴影,她抬头,看着男子英姿勃发的模样,心想他也就比哥哥长个一两岁,装什么小大人。 自觉两不相欠的魏九不是很想搭理存在感过于强大的晏世子,何况她现在又顶着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更要避嫌。 “你真想嫁那命不长的人?” 晏随连提一下太子都觉得膈应,望着魏娆的眼里,有深思也有探究。 他想知道她真正的心意,是否真的贪那华而不实的虚荣。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中我?” 春日阳光很好,暖融融的,还亮堂堂,少女那张瑰丽的小脸沐浴在日光下,连脸侧那点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就像染了层金粉,懵懵懂懂的纳闷表情,愈见天真。 乖顺可人的小奶猫。 是她蛊惑人心的表象。 人后的她,胆子大得很,独闯章玉宫,还能全身而退,至今都没让人寻到,不仅退得干净,还一跃成了太子妃。 太子那种情况,她不可能不清楚,是不在意,还是有别的原因。 如果她有难言之隐,他是愿意帮她的。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晏随的问话确实让魏娆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有些事,并不是她想就能如愿的。如果非要嫁人,嫁给太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伤在那地方,大家都心照不宣,相当于是把那层遮羞的纸捅破了,皇帝再想折腾点什么,也得要点脸,看他儿子有没有那个能力。 就如太妃所言,太子这一伤,不管最后谁当太子妃,都是走运,相当于保住了命。即便因为子嗣问题,太子坐不稳储君的位子,最后也能捞个亲王妃当当。 想要子嗣,从宗亲里抱养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魏娆思来想去,或许这样的活法也不错。 就算将来这天下换人做了,有晏随的一份承诺,魏家也不会差。 想到这一层,魏娆不能跟晏随交恶,还得不那么明显地提升他的好感度,于是干脆摇了摇头。 “不想。” 不过不想,她也没辙。 而他,更不可能为了还她恩情而跟皇帝作对。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写的太繁琐,改也不好改了,后面加快进度,争取下个月完结,希望下月能解封,回去工作, 指着写文养家的尝试失败,一点自信心也打击没了,感谢还在追的小伙伴了,爱你们~~~ 第24章 乱心 之前惠帝扣着晏随不让他走,现在心一烦,只想他有多远滚多远。 挂念北境那边的局势,晏随也是归心似箭,不过在离开之前,这边的事情,也得安排得明明白白。 譬如眼下这一桩。 晏随承认他对魏娆动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在不经意地想拉近跟她的距离,可这看着很乖的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拘泥于那一层多出来的身份,对他明显疏离了不少。偏殿那一晚,就仿佛是一枕黄粱,可晏随又很清楚,那并不是梦。 好几次,晏随都忍不住想说,你不愿意,那就跟我回北境,我护你周全。 可尚存的理智让晏随生生打住了,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刘家气数未尽,而且路途遥远,他又要星夜赶路,不可能那么周全地照顾到她。 而她有着世家小姐的骄傲,也未必愿意跟他离开。 先喜欢上的,注定更受煎熬。 等到双胞胎去练木桩了,晏随将魏娆带到一边,说要教她射箭,实则叫她把袖箭拿出来。 魏娆不明所以,全凭着一股莫名的信任,把她防身的家当交了出来,晏随拿到手里捣鼓了几下,把机关调了又调,再交还给魏娆让她试试看。 有点懂了的魏娆对准前头一颗树干,弹动开关,出乎意料的快,之前还有点费劲,现在相当顺手。 不愧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人,别看年纪不大,懂的还真不少。 想到他发现袖箭那时她的紧张和戒备,魏娆只觉自己好傻,人家压根就看不上,估计还很嫌弃她把袖箭当宝贝的蠢样子。 不想被人觉得蠢的魏九姑娘有点不待见晏世子了。 可他毫无所觉地杵在她身边,手里把玩着一把飞刀,还问她要不要试试,这个也很方便。 魏娆觉得做人要专心,能把一门手艺练得出神入化,已经是相当了不起,而她不想三心二意。 晏随也有他的执拗,他觉得好的东西,想送给你,你最好利索收着,因为到最后,他总会变着法让你接受。 魏娆不知道瞪了七哥几眼,偏他好似眼瞎了似的接收不到,喜滋滋从晏随手里接过小巧精致的飞刀,还很诚惶诚恐表示一定不辜负燕兄的好意,平日多加练习。 弟弟有礼物,哥哥也有,魏梁收到的是一张弓,跟晏随那把是同一个匠人所造,用起来不是一般的称手。 魏梁感动得一塌糊涂,忽然觉得弟弟说得也没错,小九嫁给这位本事了得的燕兄也是可以的,可惜,到底迟了一步。 燕过留痕,晏随人要走了,但走之前,也不忘在魏家人心里留下点不可磨灭的印象。 魏娆看着双胞胎哥哥那副感激涕零的奴才样,气不打一处来,就这脑子还想干大事业,被人卖了估计还要笑嘻嘻帮人数银子。 明白人魏四倒不觉得有什么,他那些年为了开拓北境商机,孝敬给晏家军的粮草不知道有多少,晏随小恩小惠地回送,根本不是个事儿。 魏娆是想不明白,冷情冷性的晏世子态度变得有点快,即便为了她那点恩情,也夸张了。 魏亭看向当局者迷的小妹,还有心情笑出来。 四哥一笑,魏娆更蒙了,心里更是毛毛的。 “世子跟我们交好,也算好事,不过不可外宣,你心里记着就好。” 魏亭对自家弟妹素来大方,妹妹眼看着就要做太子妃了,陪嫁不能少,魏亭把他南边的一半房田铺子都拿了出来,给妹妹添嫁妆。 从不露富的魏四敛财能力可谓前无古人,魏娆是知道自家这位哥哥有些本事,可没想到短短五六年,居然能积累到堪与皇商游家匹敌的惊人财富。 魏娆捧着厚厚匣子,里面放满了田契地契房契各种,沉甸甸压她的手,也压她的心。 “不必有负担,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小八也有份,你分一些给她。” 魏娆闻言当即分了一半装到另一个匣子里,让人送过去。 魏四点头:“你们同去太子宫中,是该相互照应。” 魏姝为人谨慎,又太过于拘谨,对几个哥哥都是礼仪周到,但不够亲昵,兄妹感情也显得生分。人心都是肉做的,魏四不可能不偏,不过东西送到小九手上,就是小九的了,她要如何分,他也无权置喙。 魏姝在自家姨娘屋里坐着,东西送过来,周姨娘也看到了,直叹九小姐是个厚道人,姐妹俩入了太子府,务必要互相照顾。 “姨娘不说,我也会做的。” 魏姝早就做好了准备,小九不喜欢的事,她代小九做,反正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无可,无不可,若能讨得太子几分喜欢,安安稳稳养老,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太子这一伤,大抵是真的伤了根本,躺在床上足足一月有余才勉强能下地,走个路都费劲,更别说成婚。 皇帝伤脑筋之余,不得不把婚期往后推,并在民间广招道士,为太子炼制补身仙药。 因为加税一事,已经是劳民伤财,再花重金为道士筑高台炼药,强征劳动力,更是惹得天怒民怨。还有就是南方几个州县的赈灾款,分到灾民手上的本就不多,皇帝下旨一停,数十万灾民饥不裹腹,为了生存少不了要生事,兵力不足的小县城最先遭殃,难民大批涌入,见到食物就抢,粮食充足的大户人家全被洗劫一空,能保住命就是运气了。 寒门和朱门之间长久积累的矛盾和冲突,在这一场生存危机下彻底大爆发。 魏亭在南边的一些生意也受到了波及,好在他底子厚,没有动摇到根本,但向来未雨绸缪的男人开始盘清转手部分铺子,变成现钱,大量购入易储存的粮食,为将来做准备。 魏娆有着前世的记忆,对粮食的执念更深,手上所有银钱几乎都用来建地窖囤粮,对于日渐到来的婚期,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太子那身子,能不能顺利进到婚房都难说,更别说圆房了。 魏娆两世的记忆,使得她有着灵敏直觉,那就是,她这个太子妃可能做不长。 民间怨声载道,惠帝无知无觉,责令务必将这次太子大婚办得隆重盛大,尚京几个城门都铺上了锦缎做的红毯,挂上了红灯笼,自四面八方铺展而来,齐齐向东宫聚拢。 双胞胎坐在屋顶上,看那满城的红,过足了眼瘾。 “小九这嫁得不亏,风光啊。” “太红了,看久了眼睛累,太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魏栋颇有几分乌鸦嘴的潜质,他这话说出来不过一个晚上,太子就受不住了。 成婚前一天,太子服用了老道炼制的固本培元仙丹,本想养精蓄锐,不想可能是服用过度,没过多久就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 等到太医赶到,人已经没气了。 皇后听闻噩耗,两眼一抹黑,当场晕了过去。 而惠帝瞠目欲裂,抑制不住地破口大骂,拔剑直接冲到炼丹台,把里头的道士杀了个干净。 跟在惠帝身后帮他收拾破局的锦乡侯面无表情,一把火烧了劳民伤财修建起来的高台,脚步沉沉地步入夜色里。 部下在他耳边低声问:“将军,皇后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不必,是福是祸,都是她的命。” 凉薄的话里,竟听不出一丝兄妹之间关怀的情谊。 当夜,不仅高台走水,皇城好几处也起了火,其中就有天牢,里头囚犯死的死,伤的伤,更有不少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具具焦尸,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能对外统称失踪待查,其中就包括冯劭。 一夕间,皇城内,人人自危,似乎天灾人祸成了常态,太子都死了,其他人又如何能安稳。 魏国公府大门紧闭,魏良叫来子女严正训话,没有必要,不许出府,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就是福气。 世子魏修一脸愁容道:“儿子们是没问题的,可两个妹妹怎么办?太子这突然没了,婚事卡住了,宫里也没个准话,妹妹该如何是好?” 魏娆其实还好,内心没什么波折,嫁不嫁的,她总有活路。 魏姝没她想得开,眼睛泛起了红,抬着袖子频频拭泪。 魏良看看两个女儿,一个面容平静,一个愁容满面,同为姐妹,性子却是天壤之别。 魏亭早就有他的打算,这时候时机到了,不吐不快。 “父亲,现如今尚京的形势,甚至整个南边,您心里肯定也有数,妹妹们呆在这里未必安全,不如随我前往北境暂居,那边在晏王治理下还算太平,即便边境有外敌,也不必过虑,晏王父子,更有治世之才,去那里,才能保平安。” 按照往常,魏亭说这话,早被老父亲一棒子打了去,可今时今日,魏良沉默了。 太子都能说没就没,还能指望谁。皇帝越发昏聩,杖杀了几个劝谏的老臣,已经听不进任何忠言,要是哪天发了昏又把小九召进宫,拼上他这条老命也无济于事。 锦乡侯那边折损了嫡子,却是异常平静,也让魏良感到忐忑。草根出身的武将,发起狠来,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魏良越想越不安,当夜就喊了几个儿子到书房里议事。 人不能多,怕引来上头注意,魏四打头,带着两个妹妹先走。 杨晋那边已经跟东城兵马使刘瑾联系上,可趁天黑换防时把他们送出京。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谈恋爱,哈哈 第25章 夜出 魏娆是在午后被父亲那边的管家通知,把一年四季要穿的,素一些的衣服尽量打包,银钱带够,还有易于储存的干粮,能带上就带上。 秋初的天格外干燥,草木也开始枯黄,算不上出游的好季节,也不适合探访远亲,魏娆直觉这次一走,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回尚京,心里其实是不大乐意的。 她已经错过了一世,现在只想多陪陪父亲。 魏良却由不得女儿不乐意:“这尚京的形势变幻莫测,为父在朝中无权,手上也没兵将,若真有个变故,你们一个个的,我哪里顾得过来。” “那我们走了,父亲你呢?” 魏良肯定要守着自家祖宅,不到危急关头,是不可能轻易离开的。 在很多世家眼里,宗祠牌位,家业传承有时候比命还重,魏良便是如此。 “为父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再去找你们。”魏良只能这么应付一句,内心真实的想法是,能不走,尽量留下来。 魏娆哪里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还要劝上一劝,被姚氏拦了下来。 “姐夫放心,有我看着小九,不会出错的。” 姚氏留在魏家只为魏娆,魏娆走,她也必须跟着。 魏娆一个人闷闷不乐躺榻上,姚氏在外间指挥丫鬟婆子收拾行李,抽空进来看看想不开的外甥女。 姚氏把魏娆盖脸的锦被拉下来:“我那个梦里,你为了你那表哥离开尚京倒是挺开心的,这会儿又闷闷不乐。” 那能一样 那时她傻,现在无爱了,脑子也清醒了,很多东西都想明白了。 “姨母就别打趣我了。” 魏娆想拉被子,没拉动,姚氏叫她起来看看,有没有漏装的物件,免得事后想起又来抱怨。 “姨母看着收吧,我不挑的。” 外走避难,哪来那多的讲究。 魏娆情绪实在不高,回想近几个月发生的种种,到这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奇怪的原点,她最终依然要远行,不过这回是跟着家人一起,悄悄的走。 到了黄昏时分,夜幕降下来,就连道别都是悄悄默默,魏良叮嘱了子女几句就转身回去,魏亭捂着魏娆眼睛,叫她不哭,只是出去玩,开心点。 双胞胎扮成小厮的模样,跟在魏亭身边,早就想见识外面的大江大湖了,催着魏亭赶紧出发,显得魏娆一个人的伤感有点格格不入。 几辆马车从国公府后门出发,缓缓驶向了东城门。 城门那边已经换班,刘瑾守在那里,魏亭拿出路引和户籍证明,刘瑾检查了一通,就让兵士开城门放行。 魏亭抱拳朝刘瑾道谢,刘瑾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在魏亭从他身边经过时,低声说了句:“记住你的承诺。” 这个忙,他不是白帮的。 魏亭同样低声回:“自然。” 马车缓行发出的踢踏声,仿佛踩在了魏娆心上,出了城门,她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巍峨城墙上火把熠熠,将前行的路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再走一段,终究要没入这沉沉夜色中。 她不是第一次离开尚京,可这一次,远比上一次冲击感要强,上一次,她以为她还能回来,可这次她连回来的念头都不敢想。 相比魏娆,姚氏心情不错,她在这方寸之地呆得实在是够久了,久到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什么样了。 “你不是想看雪?北边的朔雪,苍茫辽阔,天和地之间都好像连成了一片,纯白无垢,你看着那雪,心上都好像被洗涤了,干净了不少。” 姚氏是在北方长大的,尽管日子过得很苦,到了冬日,天寒地冻,手脚冻出不少暗疮,躲在被子里整宿睡不着,可她依然怀念那时候的自己,没有过去的她,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北方的雪,魏娆当然看过,最惨的一次,晕倒在雪地里差点就此长眠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雕的盛景,确实美,但不美的记忆太多,魏娆最多不讨厌,可喜欢也谈不上。 夜里不适合走长路,一个时辰后,到了最近的辅城,魏亭找了个驿馆,包了后面一个小院子,歇息一晚再上路。 杨晋也在这里,而且就住隔壁院子,魏亭夜里视察周边环境,碰到同样警惕心强的杨晋,两人在路上遇见,对视了好半晌,各自一笑。 魏亭能搭上刘瑾,也多亏了杨晋,少不了要感谢一番,备上酒菜款待,杨晋不贪银钱,就好这口,几杯黄酒下肚,话也讲开了。 “不必谢我,说来也是晏世子的嘱托,叫我关照你们,刘瑾有求于世子,还算信得过,尚京附近几个州县兵力多,还算太平,到了南北交界的地带就一言难尽了,北上寻生机的流民,还有游走的匪患,鱼龙混杂,兵力也弱,你们最好多雇些打手,或者干脆找个厉害点的镖局,跟着镖走,稍微稳妥点。” 杨晋也算尽心,把自己的顾虑,和他们路上可能遇到的问题一一道明,魏亭往年都是自己走南闯北,此次带着一干家眷,情况跟往年大不一样,也确实要更小心才行。 魏亭自问不是个守规矩要面子的人,求人也是理直气壮:“不如杨兄随我们一道,衮州跟济州离得不远,我们也算同路,路上有个什么事,还能多个照应。” 杨晋哪能听不出魏亭话里的意思,他一个人还能快马加鞭,星夜赶路,可摊上这么一大家子,还有几个娇客,耗在路上的时间起码要多上一倍。 不是很想答应的杨晋又想到晏随那半是嘱托半是威逼的话。 “她对我有恩,你费点心,多看顾。” 晏随什么样的人,记恩,也记仇,不好惹,惹不起。 杨晋对这个小了自己将近一轮的小师弟,也是有点怵的,对付不顺眼的人,那是什么昏招都敢使,邪门的很。 魏亭看杨晋那表情有所松动,再接再励道:“杨兄好像二十有七了,为何还不成个家,若是有什么难处,譬如钱财方面的,但说无妨,别的不敢夸口,但这方面,小弟还是能帮得上的。” 杨晋看着魏亭眼角溢出的那么一点笑痕,没什么表情的问:“魏兄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又比自己小得了几岁,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他国公府的公子,多少人盯着,换个家风严的早被捆绑着拜堂去了。 魏亭忙摆手:“不是笑,是关怀。” 呵,口蜜腹剑,魏四的话,只能捡着听,很多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能当真。 翌日一早,杨晋收到晏随传来的密信,也是吓了一跳。 这位果真是不走寻常路的主,走了数日,居然还停在陈县,从这到陈县也就两天的路程,晏世子裹脚布般的龟速,让杨晋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晋看完后就把纸条捏碎了丢进火盆里烧掉,转身对着送信的幕僚道:“你速去回禀世子,就说魏四,双胞胎,还有魏家九小姐都在这里,他是否再等个两天,反正都是顺路,也不差一天两天了。” 晏随制造急着回北境的假象怕是掩人耳目,晏王府能人辈出,没道理几日的时间都扛不住,晏王虽然勇武不敌儿子,但在调兵遣将这块,姜还是老的更辣,八百里加急也是做给皇帝和朝臣看的。 杨晋说完好半天了,却不见高个子幕僚离开,始终低着头,好像有多舍不得他。 “你可听明白?” 杨晋心里感觉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直到男子不再压着嗓子,用正常的语调道:“以我对晏世子的了解,他该是愿意多等两天的。” 听到这话的杨晋一瞬间就呆住了,内心的那点怪异得到了解释,而他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何况院子只有一个灶台,两个厨子,分开做根本忙不过来,魏亭点了几样弟妹们爱吃的菜,就把杨晋也请了过来,用完早饭后正好一起出发。 杨晋草莽出身,也不讲男女分桌的大宅规矩,只是瞥了眼身旁面容粗糙的高个护卫,有点看戏似的问:“朱兄弟要不一起去,那位魏小姐是个爽利人,多双筷子,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朱护卫布满刀疤的脸上满是木然,淡声道:“不了,面容丑陋,别吓到了京城来的贵女。” 杨晋诶了一声,憋笑憋得腹痛:“那魏小姐就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说不定二位异常投契,还能结成异性之交,拜把兄妹。” 譬如杨晋自己,结义妹妹就有好几个,每逢一个妹妹出嫁,他都是掏出家底那般送嫁,可以说是相当重情重义了。 这话得分对象,有的倾向于兄妹之义,有的心思不在此,还藏着掖着不能道明,杨晋说这话反倒是皮痒痒欠收拾了。 “如果你是觉得骨头痒了,我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帮你卸了再重新装上。” 朱侍卫是个狠人。 杨晋抱了抱拳,闷笑在心里,适可而止,过了真就不好收场了。 用过早饭,魏家人打点行装,再次上路,魏娆走出院子,上马车前,看到杨晋身边多了个男子,生得挺阔昂藏,就是那一脸的疤,看得有些吓人。 魏娆自己还好,她身边的翠柳明显哆嗦了一下,催着魏娆快些上马车,莫被怪人吓到了。 姚氏闻声望了过去,面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反而斥责翠柳大惊小怪,善恶在于心,而不是容貌,高门大户出来的人,不该连这种宽容之心都没有。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杨晋离得不近,也能听到个大概,不由啧了声,对着身旁男子轻声道:“这位姨母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听说魏小姐十分听她的话。” 话说一半,点到即止,后面的意思,自己领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算见到了,还是视而不见(o??o)/ 古代恋爱不好谈,见一面作者头要秃,下本写个农家女,或者落魄千金,泥腿子一只,不讲规矩,怎么爽怎么来 第26章 欲动 魏娆因为经历不同,心境也同时下十几岁小姑娘不一样,她跟姚氏更谈得来,对上差不多大的同龄人,譬如翠柳,譬如魏姝,她就有点闹不懂她们那七弯八拐琢磨不透的少女心了。 譬如翠柳,说那侍卫吓人的是她,时不时拿眼睛偷瞄那人的也是她。 最后魏娆看不下去了,提醒她收一收情绪,待嫁之心谁都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表现得这么明显,会吓跑汉子的。 这话一出,收情绪的不只翠柳,还有默默放下帘子的魏姝,手落下那刻,她还扫了一眼羞答答的翠柳,魏娆吸了吸鼻子,隐隐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魏娆招手让翠柳挪挪小凳子,离自己近一点,压着声说她到了嫁人的年纪,若是真的看上了,自己便去跟杨大哥说说。 能跟杨晋交好的人,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翠柳忙不迭摇头:“奴婢要照顾小姐,不嫁人的。” 沉默半天的姚氏笑了:“这一路,停了多少次,你就看了人家多少回,还敢否认。” 翠柳照顾魏娆尽心,若可以,姚氏也愿意给她这个体面,以长辈的身份帮她说亲。 翠柳当即脸红到脖子下,嗫嚅道:“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位朱侍卫长得高,身板正,比其他人要看着打眼。” 末了,翠柳又补了句:“不看脸的话。” 闻言,魏娆一声悠扬的长长的:“哦。” 随即魏娆又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安静坐着的魏姝:“八姐,你也觉得那位朱侍卫很有魅力?” 车里都是亲近的女眷,没那么多顾忌,魏娆也并不觉得这么问有什么不对,谁想魏姝也跟翠柳一样,闹了个大红脸,支吾半晌才吞吐出几个字。 “我,我不知道。” 姚氏又是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八小姐说好也好,没什么坏心眼,说不好,那就是太捂着了,一点女儿心事,便是玩笑般说出来,谁又会真当回事,一觉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 最近的驿站在陈县,而明天午后才能到,所以今晚他们得在野外露营。除了双胞胎头一回出来,其他几个男人都是在外闯荡惯了的主,搭营帐燃篝火,生火做野食,一样样的来,有条不紊,看得几个女眷直咂舌。 其中一道最让人称赞,朱侍卫烧着泥巴做的叫花鸡,只是简单抹上油,再撒点盐,加些山里特有的香料,吃上一口,唇齿间满溢着肉香味,嫩而不腻,那种吃到美食特别欢畅的感觉,比做神仙还要快活。 魏姝和翠柳都是第一次吃,极力克制,想要表现得矜持,但持筷子夹肉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魏娆上辈子吃过一次,依稀还记得那个味儿,可跟这回吃到的一比,口感差了不少,就着这肉,她馒头都多吃了两个。 唯有姚氏最淡定,在市井长大的她就算没吃过,也见识过不少,还颇有兴致地聊起了美食。 “这样的鸡肉,切成丝儿拌到面皮里,葱姜蒜末各来点儿,任你再挑的嘴儿,都得胃口大开,吃了还想吃。” 魏姝和翠柳已经忍不住地一脸向往,啃起馒头都更起劲了,魏娆还算稳得住,不过心里也是记了一笔,等到了陈县,一定要买足材料做份鸡丝面皮吃。 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魏娆叫翠柳取了坛用野菜做的咸菜,给那边篝火堆旁的男人们加餐。 烧鸡,配咸菜,人间美味。 双胞胎难得吃到这么原汁原味的乡野菜,两张嘴就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魏娆坐这边都能听到两哥哥砸吧嘴儿的声响,堂堂大家公子,还不如旁边的江湖人士来得斯文。 杨晋吃着野菜,不觉想到了家乡的味道,感慨万千,将菜坛子挪到了朱侍卫跟前,叫他也尝一尝。 “这菜别瞧着黑,味儿真不错,你试一口,不爱吃就吐出来,也没什么的。” 魏亭路上一直在观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丑面男,内心越发浮现一个大胆的念头,也想试他一试,持筷子夹了好大一坨野菜到男子手里捏着的馒头上,还很是无所知地打趣道:“这野菜是我小妹亲手做的,连晏世子吃了都说好,朱侍卫这舌头,难道比晏世子还要挑剔不成。” 新鲜的,和腌制过的能是一个味? 朱侍卫内心暗潮汹涌却发作不得,淡然的目光落在那黑得像毒药的菜团子上,抬手送到了嘴边,没什么表情的咬了一口。 杨晋有点不忍心,非常体贴地递上水囊,却被慢嚼细咽吃着野菜馅馒头的男人推开,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了。 魏亭看得更乐呵,竖起拇指夸:“朱兄够义气,给面。” 入了夜,几个男人商量后,每人守一个时辰,轮流换岗,双胞胎算一个岗。 魏娆睡到半夜,做了个梦惊醒过来,帐内亮着油灯,其余三人睡得沉,魏娆轻轻翻个身就坐了起来,拿过枕边用衣物掩着的袖箭,穿上淡紫色外袍走了出去。 一轮弯月高挂在夜空,淡淡的一点光洒下来,远不及篝火明亮,一抹身影抱剑靠坐在树边,火光照亮了他的模样,仿佛在他身上镀了圈圣光,那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魏娆定定望着男人侧对她的身影,心头猛地跳了那么一下,解释不清楚的微妙情绪在体内发酵,最终魏娆想了又想,只能归咎到夜色太美,人在眼里的影像也跟着美化了。 簌簌几下,风吹落叶发出的响动,男人垂下的眼皮子动了,朝魏娆这边看了过来,也止住了魏娆欲走开的脚步。 视线碰撞的那一刻,魏娆心想她大概是疯了,居然恍惚间看到了晏随。 那双眼睛传递过来的又冷又傲的气息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等等,晏,随? 魏娆仿佛不经意窥探到了某个不得了的秘密,心跳快得不能自已。 这人一脸的疤逼真的能吓哭小孩,如果是晏随所扮,那他何苦来哉,堂堂一个世子爷,非把自己整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混在五大三粗的男人里,时不时还得喂喂马,检修一下马车。 看人都不用正眼的傲气世子爷,也没经过前世的大起大落,魏娆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令他这样,不过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干些与朝廷相左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就不是魏娆能够窥伺的了。 “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他靠着树干不动,就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能走过来,是否到天光初晓,她也迈不开一步。 魏娆脑子里进行了那么一会的天人交战,最终心一横,抬脚走了过去,别问她为什么,只能说好奇害死猫。 她就想证实一下她的猜想对不对。 鉴于男女有别,魏娆不能走太近,就在离男人几步之遥的大石块上并腿坐着,抽出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 前世她连乱葬岗都睡过了,不想对着这人,她依然又点紧张。 “你的鸡---” “你的菜---” 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同样都觉得自己好蠢。 魏娆擦完了手又接着擦脸,然后淡定地问了句:“朱侍卫也是北方人?” 朱侍卫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但他依然嗯了一声。 魏娆心里发笑,遥望着星空,似在回忆:“我之前也认识个男子,从北方来,前些日又回了北方。” 不算太久的沉默过后,朱侍卫听到自己这么问:“你想他了?” 魏娆轻唔了声:“想啊。” 拖长的尾音,懒猫一样的调儿,让男人想到了小时喜欢吃的松糕,又软又糯,甜度刚刚好,密不透缝渗到心里,整个人都飘飘然。 然而还没飘多久,女子后面的话又直接一盆凉水泼了过来。 “想他是个怪人,做一些奇怪的事,可自己又不觉得,还那样坦坦荡荡,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人最为风光霁月。” 在人背后说三道四那种低劣的事,魏九可做不出来,要说,就坦坦荡荡当着人面。 不过说完魏娆心还是有点虚的。 她一直盯着红艳艳的篝火,察觉到男子落到她身上比篝火还要炽烈的目光,但她就是不想昂起高贵的头颅看他一眼。 孤男寡女的,便是一巴掌把她拍死,也没人知道,就看这位是不是了。 “我之前在尚京也遇到过一名女子。” 极淡的语调,一字一字说得极慢,魏娆的心也跟着提了上去。 他这是要反击了? 莫名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可等了又等,男子说完这句就好像哑火了,半天不出声。 魏娆有点急,这该死的虚荣心,她就想听听他是怎么夸她,或者如何编排她。 “那个女子---” 刻意压低的嗓音宛如轻飘羽毛落人心上痒痒的,可才起个头又停了。 魏娆闷着一口气,脱口就道:“难不成朱侍卫对那女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心思?” 朱侍卫沉默一瞬,一本正经道:“是,也不是。” “那是什么?” “应该说,是那名女子对我有什么不可说的心思。” 闻言,魏娆闷着的那口气更满了,几欲要爆。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才能扑倒,着急 第27章 暧昧 在到陈县前,魏娆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那个满脸疤的丑汉子,到了陈县后,就更不想了。 看多了丑人,自己也会变丑。 姚氏跟魏娆朝夕相处,外甥女的情绪变化,她感受最明显,有心想问,但又怕惹得小祖宗跳脚,想着贵女爱洁,小九几日没有正经洗漱,心情不好也是理所当然,于是歇脚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丫鬟烧水,浴桶里滴上香香的花露,让憔悴的孩子好好泡个花瓣浴。 浴房里雾气缭绕,鼻尖一股子纯淡的花香,吸入胸肺中,心旷神怡,皮肤都变得更加水了,魏九轻抚过一身凝脂嫩肤,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点。 人也开始冷静下来。 想自己,也在想晏随。 在她看来,丑汉乃是晏随乔装无疑了。 他也确实故意的,用假装的身份调戏她,不然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什么叫她对他有不可说的心思,就算有,那也是想着报完恩后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气过之后,魏娆又觉得自己好蠢,她和他只是顺路,将来他回他的衮州,她去济州避难,再无瓜葛,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在意他说的话。 是的,不要在意,不可以在意。 可越强迫自己不在意,心里反而越会去想,这样的感觉也只有前世体会过,结果眼瞎,遇人不淑。 再来一次的话—— 不了,太伤身。 魏娆将自己沉入水中,短暂的闭气,让自己放空大脑,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人或事。 陈县驿站简陋,总共就那么一个院子,男眷安排在东厢房,女眷自然都住西厢,隔着一个不大的场子,和几棵歪脖子树,恰好两边窗开着,立在窗前的人都能看到彼此走动的身影。 而好巧不巧,朱侍卫的房间正好跟魏娆对着,杨晋还邀功般的冲人挤眉弄眼,也不知哪来的热乎劲,看得一旁的魏亭鄙视不已。 朱侍卫自己半点问题不露,可奈何有个拆台不自知的猪队友,唯恐别人看不出朱侍卫有问题。 “杨兄到了衮州,怕是要脱一层皮。”魏亭话里透着一股风凉味儿。 杨晋不知所谓,哈哈两声笑得张扬:“晏王是我义父,杨兄弟可以动我一下试试,看哪个先剥哪个的皮。” “杨兄口气够大,可我也没听晏世子喊你一声哥啊,” “诶,就不许人害羞,不好意思,” …… 两人屋里吃酒,说着打趣对方的损话,缓解舟车劳顿后的疲乏和无趣,话赶着话,倒是曝出了晏世子不少小料。当事人却半点情绪都不显,孤单单坐在窗前,擦着他自己那把亲手打造的宝剑,恍若无人之境,屋里两只聒噪的鸟雀已经被他自动屏蔽,看不见也听不到,以彻底的无视表明他对两个酒鬼的鄙夷。 这一晚,不知是心境转变的缘故,习惯了长夜寂寥的晏世子,有一天居然也会觉得天明之前的孤独是如此漫长。 满腔雄心壮志暂搁到一边,萦绕心头的居然是女子转身离去时宜怒宜嗔的那一记瞪眼。 她生气了?吧! 可他想不明白,他哪点说错了。 她一个弱女子,冒着那样的危险来寻他,仅是为了让他承她的情庇护魏家,说出来谁信? 反正他是不信的。 若不是动了心,她又为何那样看好他。母亲说过有的女子不易动情,一旦动了,便是生死相随,至死不渝。可即便付出再多,她也只是埋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提起,也不向对方索取任何回报。 他的母亲便是这样令人敬佩的女子。 然而母亲这样的女子太少。 忽而,一记高亢的女声,宛如变了调的二胡在这万籁俱寂的子夜里骤然响起,尤为刺耳。 浅眠的人被惊醒,竖起耳朵去听,又没了声响,当是幻听,翻个身继续睡。 唯有个不眠的人,反应最快,飕地一下飞出了屋。 屋里两个男人拼酒上了头,听到动静,反应也是慢了半拍,目光迷离地望着破了个大洞的窗户。 魏亭唇角挂着虚幻的笑:“你弄坏的,你赔。” 杨晋笑着摇头:“不,我没这么傻,反正都是赔,整个卸下来,还能卖钱。” 这一刻晏随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了,只能说两条腿不听使唤,违背了他的意志。 等到清醒过来,强行止住前行的脚步,人也已经站在了对方屋门外。 里头又是一声尖叫,已经高到破了音,听不出是谁在喊。 “啊啊,它爬我身上了,死了,要死了!” 死?谁死了?什么东西在爬? 晏随只觉一只无形的手将自己心脏紧紧捏住,一瞬间呼吸不过来。 “这有什么好怕的,墙上一只镇宅兽,驱蚊虫助好眠,保你家宅平安。” 清凌凌的脆笑声飘了出来,散在空气里,好似带着一股甜丝丝的芳香,晏随那颗被揪紧的心蓦地一松,才算又活了过来。 “小小小姐,您快放下,那东西脏,快放这罐子里。” 没有之前那么高亢了,但依旧吵人,世上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这样大惊小怪,才使得晏随毫无娶妻的兴致。 “不碍事的,这么点小东西,又不咬人。” 魏娆看翠柳吓得脸都白了,两条腿勉强站立却不自主地打颤,好不可怜。本来还想养着的,算了,就不吓可怜的姑娘了。 姚氏和魏娆屋子相连,隔着内里的门,姚氏问魏娆怎么了,披衣裳就要过去看看。 “翠柳刚才梦靥了,没什么事,姨母你继续睡。” 魏娆用帕子裹住了壁虎,打算提溜出去搁到外面让它自生自灭。 然而一开门,屋里烛光透了出来,在门口显出一个朦胧的高挑的人形来。 什么鬼? 魏娆心脏猛地一跳,手上一滑,帕子裹着的小怪物落了下去。 那人形弯下了腰,结实胳膊那么一展,轻轻松松接住先掉落的小怪物,另一只同样有力的胳膊再那么一抓,丝滑的绢帕落入他掌心。 就仿佛,她的心也被他握入了掌中,肆意揉捏。 碎得稀巴烂的芳心如同这揉皱了的帕子,被男人捏在手中,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另一只手攥着活蹦乱跳的小怪物,拽着尾巴拎到她眼前。 “你想如何处置它?清蒸,红烧,还是养肥了再下锅?” 魏娆:“......”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从里到外散发出的气息概括为两个字,好毒。 她看起来就那么没节操没底线,香的臭的全往嘴里送,也不管能不能吃。 “呀,朱侍卫,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翠柳举着油灯跟出来,见到男人面色先是一怔,转瞬又是一红,目光落到他手里那死命挣扎的活物上,很快就变得煞白。 “这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你快把它丢了,别伤到自己。” “应是没毒的。” 男人不在意地回,眼睛始终看着魏娆,似乎在等她给他一个答案,该如何处决这只在她屋里作怪的小生物。 魏娆一个字都不想说。 可男人那双暗夜里发着幽光的眼睛,就像盯紧了猎物的兽,不给他回应,他很有可能直接扑上来,摁住弱小的她撕个粉碎。 魏娆匀了匀气,尽可能维持温和的语调:“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也只不过是想找个栖身之所寻些食物,并没有做出伤人的举动,如果方便的话,帮它找个合适地方让它安家,也算一件功德。” 破庙荒屋里蚊虫就很多,壁虎在那里也能找到更多食物。 魏娆始终秉持一个观念,很多人看着面善,心却是黑的,比这小东西可怕得多。 男人极有耐心地听魏娆把话说完,还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话落,人也转过了身。 “朱侍卫留步。” 离去的脚步顿时打住,只因女子一声唤。 他不假思索又转了回来,就见女子那双暗夜中愈发璀璨明亮的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语还休。 魏娆委婉道:“你是不是带走了我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你的心? 他的心丢了一半,倒是真。 魏娆从翠柳手里拿过油灯,照亮了男人一只手。 绣着她小字的帕子还被他攥在手里不曾松开。 晏随顺着女子的目光低下了高贵头颅,那一刻的心情,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不管有没有毒,被爬虫碰过的,还是洗一洗为好。” 他递还了帕子,魏娆伸手接过,不经意间,两人指尖碰了那么一下。 两人的心,也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 随后,各归各位,各自回屋,却又有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心中蕴酿着,时刻准备破土而出。 没什么存在感的翠柳回屋后,望着主子的眼里满是星星,可劲的夸:“小姐,刚才你说那话时,奴婢仿佛看见了菩萨显灵。” 菩萨? 菩萨真灵,人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苦难要熬。 魏娆感谢菩萨给了她一次生的机会,但能不能活下来,活得怎么样,还得靠自己。 就譬如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说给某些该听的人听到。 “小姐,”翠柳经过这么一吓,没有了睡意,话也多了,挨着魏娆给她揉肩捏腿,嘴上也没歇着,“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的错觉,奴婢总觉得朱侍卫看您的眼神不太一样,您还是不要对他太客气了,免得他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翠柳绝不是出于妒忌这么说,她家小姐是堂堂国公千金,更是皇帝钦赐的太子妃,即便最后没有成,将来也得王公才能配,朱侍卫就算别的方面很不错,可身份上的悬殊,就注定了他不能对小姐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魏娆侧躺在床上,要睡又睡不着,听到翠柳的话,轻笑了一下。 “你觉得他配不上我?” 翠柳点头如捣蒜,那肯定啊,有眼睛的都看得到。 魏娆捂嘴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我配不上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万年单身狗写个感情戏能死一万个脑细胞,要不是怕被请去所里喝茶,还不如直接扑倒了算 第28章 有心 陈县不大,加上周边乡野, 统共也就四五万人, 但在大盛名气不小。只因这里是最富盛名的药材之乡,治疗惠帝头疾的药方之一, 更是这里独有的特产,也因此陈县是少数派有驻兵的小城之一, 专门有兵士负责运送药材到京城,确保其安全无虞地到达权贵手中。 与药材齐名的还有陈县慕家, 扎根陈县几十年, 垄断了陈县将近七成的药材供应, 陈县有至少一半的百姓都在慕家名下药房做工,比起远在京城的皇帝, 慕家更是他们膜拜的衣食父母。 这回魏亭特意在陈县停留数日,就是想会会慕家当家人, 做一笔双赢的买卖。 晏随和魏亭不谋而合, 只不过意图不同, 他不是为了谋利, 而是为了购入行军打仗必备的止血药,和定心丸, 这些和粮饷同样重要。 晏随做了乔装,不方便出面,由杨晋负责跟慕家洽谈。杨晋和魏亭成日里混在一起,彼此行踪都清清楚楚,谁也瞒不过谁, 等到打扮得齐齐整整一前一后迈出驿站,再又一前一后出现在了红漆大门口,四目相对了那么一瞬又各自挪开,不约而同从喉头溢出一声冷笑。 魏亭身后的绿衣小厮听到了拉闩开门声,赶紧推了推他,让他立在大门正中,等着第一时间进去。 杨晋身后的朱侍卫肩阔背挺,板板正正立着,宛如青松屹立不倒,眼风却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在他侧前方站着的小厮,面黄不说,个子还矮,单薄的身板,他一只手都能拍飞。 想装男人,也得量力而行,这世上蠢人多,眼睛毒的聪明人也不少。 倏然间,魏娆感觉背后有点凉,不由得抖了一下,她知道背后有什么,更不可能回头看。 老管家开了门,打量门外候着的四人,明显是两拨人,脸上挂着不那么热络的笑,问他们谁先来的。 杨晋往前跨了一大步,学武的人脚盘稳,力气大,肩膀一推,一下就把魏亭拱到了一边。 魏亭那点对付小混混的招数,碰到杨晋这种武学高手,完全不够用了。 魏娆跟哥哥站得近,哥哥往她这边倒,她也跟着晃了晃,双脚没立稳,身子往后直仰。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抵住了魏娆后背,轻松将她托了起来,扶着她的背部助她站稳。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快,魏娆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人就又稳稳站住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仰起了面。 黑如点漆的眸,是真好看。 疤痕交错的脸,也是真丑。 个人的修养使得她礼貌地同男人说了声谢谢。 “你又欠了我一份情。” 男人的修养显然没她高。 魏娆琢磨着又这个字,想到前晚这人带走的小爬虫,举手之劳,她也没求着他,他倒是会见缝插针地讨要人情。 魏娆捏着嗓子假笑:“不如让朱侍卫先进去,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男人竟还真的像模像样点了点头,道了一个字,可。 杨晋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魏亭趁机踢了杨晋一脚,报那一推之仇。 魏娆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谁也不搭理,只对着老管家笑道:“老人家,你给评评理,我们谁先进去拜访比较合适。” 老管家目光在四人身上逡巡了一遍,一声哼起来:“我看你们都没什么诚意,见了我家主子也不可能谈拢,还是等你们准备好了再来吧。” 说完,两道门当着他们的面亲密合在了一起。 魏娆的笑容僵在了唇畔,变得尴尬而又不失礼貌。 找的人多,优越感也大,魏亭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不是那么在意,眼角斜向杨晋,和他身侧默不作声的男人,笑了一下。 “小九,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魏亭揽住妹妹耷拉着的小肩膀,兴致不减,扬言要带她逛遍陈县的大街小巷。 魏娆实在佩服自己这个四哥,谈生意连人都见不到,还能这么开怀,怪不得能把生意做大,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很难坚持下去。 “那我要吃遍这里所有的美食,你银子带够没,我可不想被你押在酒楼里洗碗。” 魏四在魏娆少不更事时拿这话吓唬过她,魏娆一直记着,不时拿出来当乐子嘲笑哥哥。 “四哥现在最不差的就是钱,保管让你吃够。” 魏四的朗笑声飘荡在空中,随着人走远,还没完全散去。 晏随听那欠欠的笑声,只觉聒噪无比,看那远去的矮瘦背影,更是思绪万千。 果然是个小吃货,喂饱了她,是不是就会跟着他走了。 杨晋在他身旁低声问:“怎么办?是回去,还是再想办法?” 晏随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杨晋:“拿着这个,就说故人来访,再去敲门。” 杨晋敲了好一会儿门,管家才姗姗来迟,不耐烦地皱了眉,张嘴就要撵人,杨晋把玉佩硬塞到人手里,更加强势地先开口:“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贵人到访,误了你主子的大事,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老管家被壮汉气势唬住,抖抖索索说了句稍等,就揣着玉佩一溜烟跑了。 须臾,门又开了,杨晋一眼瞥过,愣住。 眉间一股子英气的俏女郎立在了他面前,笑脸盈盈道:“贵人请进,祖母恭候多时。” 杨晋瞬间磕巴:“那个,哦,好。” 脚下却似灌了铅般沉重,迈不开一步,还是身后的男人推了他一把,将他走丢的魂魄归了位,他才抬脚跨过了门槛。 女子这时也看到了杨晋身后的男子,见他满面交错的疤痕,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反而颇为真诚地朝他笑了笑。 晏随也少见地对她扯了扯唇。 杨晋觉得稀奇,除了魏家那位,他就没见过这位世子爷对哪家姑娘和颜悦色过,该不会是想着齐人之福吧。 落后女子几步,杨晋贴近晏随咬耳朵:“我还是看好魏小九,你这心可不能变太快,会被鄙视的。” 晏随一个字回:“滚。” 街上摊贩多了,魏娆一家家看过,眼花缭乱,反而不知吃什么好了,最后吃了份鸡丝凉皮和臭豆腐,肚子就已经很饱了,买了些当地甜甜的柑橘,就催着魏四打道回府了。 姚氏爱吃橘,连吃好几个,总算解了馋,才问魏娆事办好了没。 魏娆摇头:“做生意不容易,得让对方看到诚意,看四哥怎么弄。” 姚氏只听,不发表意见,这方面她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了,那两人是跟在你们后脚出去的,你们有碰到面没?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到现在都还没回。” 魏娆闻言感到意外,她在外面闲逛的时间不算短,几乎把陈县走了个大半,这时候还没回的两个男人又会是去了哪里呢。 “兴许他们回了,你没看到。” “不会,我这窗子一直敞着在,在等你们,他们回了,我肯定能看到。” 杨晋开关院门的声响大,她便是关了窗也能听得到。 “那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去吃花酒了呢。” 再小的城,也缺不了让人醉生梦死的风月场所。 不过话一出口,魏娆心口也有点堵,奇怪的感觉,不太妙,很危险。 姚氏立马瞪了外甥女一眼:“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把吃花酒挂在嘴边,再说,我看杨晋和那朱侍卫,就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背后做了什么,又怎么会让我们知道。” 魏娆从不在女色上高看男人,便如她的父亲,看着对母亲有情,母亲在世时,他只守着母亲一人,可母亲过世后,他也时而会去姨娘屋里。 男人在忍受寂寞上,定力比女人差远了。 姚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九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太通透了,就怕慧极必伤。 快到天黑了,两抹高长的身影总算出现在了院门口,魏娆和姚氏在屋里闲聊,只听到一阵敲门声,翠柳去开门,杨晋那浑厚的声音传进了屋里。 “路过巷口,随手买的,这个兔子是给魏九小姐的,别送错了啊,对了,朱侍卫付的银子,要谢,谢他去。” 姚氏看外甥女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小九的生肖就是兔子。 翠柳拿着三个糖人进屋,两个都是花,唯有说给魏娆那个是兔子。 姚氏拿了两个,就打发翠柳到隔壁给魏姝送糖人,屋里只剩姚氏和魏娆,姚氏把那只兔子塞到魏娆手上。 “这个朱侍卫,是个有心人。” 过会儿,又是一叹。 “可惜了那张脸。” 魏娆捏着竹签,内心几经挣扎,最终把想要告诉姚氏真相的念头压了下去。 姚氏本就对那人颇有好感,得知他的真实身份,那点可惜没了,只会更中意。 魏娆低头,攥紧了竹签,盯着兔子看了半天。 还别说,是挺好看的。 就是太甜,吃了会腻。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魏九微笑摆手:有钱我自己买,小哥哥,不约 第29章 心意 魏娆对镜而坐,认认真真看着自己这张脸。 这里的铜镜远没有家里光滑清晰, 但仍然可见镜中女子姣好面容, 剪水双眸,不语也含情, 一头浓密的发如云堆叠,在一侧挽成螺髻, 柔媚之中,又不失娇俏灵动。 魏娆双手托腮, 歪头欣赏着自己的美颜, 半天不动。 世人都说红颜薄命, 可也不想想,谁又会去关注丑的人。 上辈子她一路扮丑, 从南到北,碰到不少抢她食物的乱民, 扫她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抢走了食物立马跑走, 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食色性也, 没人能够免俗,她便是对男人不抱希望, 可长得好看的,也是爱看的。 翠柳举着小兔子站在主子身后,几次欲言又止,她特意将糖人放到冰盒里镇了一晚上,可糖做的东西, 保存再好都要化,是吃是扔,主子总要有个态度, 直到一两滴糖水掉到她虎口处,翠柳才踌躇道:“小姐,这小兔子是做的好,但吃与不吃,它的宿命都是化成一滩糖水,还是趁着能吃,赶紧吃了吧。” “那你吃了吧。” 魏娆喜欢稍微带甜的口感,像这种过于甜腻的纯糖食物,兴趣不大,要不是看这兔子做得栩栩如生,早就让翠柳解决了。 翠柳闻言一愣:“这是朱侍卫买来送给您的,我吃不太好吧。” 魏娆长眉一挑,扫向她:“你不是说朱侍卫的行为很不妥吗?” 翠柳又是一噎,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是不希望朱侍卫对小姐献殷勤,小姐金枝玉叶,一个草根哪里配得上,可朱侍卫看着又是个好人,一片赤诚,伤了人家的心也不太好。 皇帝不急太监急,翠柳操着老妈子的心,轻叹着气,拿着糖人走出了屋。糖人黏牙齿,吃起来不雅,她找到没人的角落里解决了。 不料好巧不巧,碰到了打完拳准备回屋的杨晋,一眼瞥到她手上的物件,脚步顿住,走了过来。 “如果你们后来没出门的话,这应该是昨天我送过来的那只吧?” 杨晋虽是问话,但语气是肯定的。 翠柳一见外男就有点羞赧,被人高马大的男人这么一问,经不住就红了脸,诺诺道:“应该就是吧,我家小姐最近牙有点疼,吃不了这种太甜腻的东西,我就帮着吃,不能浪费。” “确实不能浪费。” 杨晋笑着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起脚大步走远,却是去了晏随的房间。 晏随脸上的疤都是鱼骨胶做的,贴久了不透气,容易捂出痱子,他每隔几天就要换一次,少不了还要杨晋帮忙,给他打个下手。 杨晋也乐意代劳,易容术,他也是学过的,手艺不比这位尊贵小师弟差。 手上忙着,杨晋嘴上也不闲着,东拉西扯一通,不知不觉就提到了院里那个偷吃糖人的小丫鬟。 杨晋一边说,一边留意恢复神仙俊颜的少年,外袍松松垮垮搭在肩背上,白色中衣服服帖帖裹着修长精干的身躯,衣襟微敞,露出平直精致的锁骨,男人祸害起来,可不比女人逊色。 就凭这副尊容,勾搭哪个小娘子成不了,偏要扮成一副鬼样子,送上门让人落面子,费力不讨好。 “我看你也别折腾了,等回了衮州,就让义父做主,去魏家提亲,多省事。” 换杨晋,遇到心仪的女子,就这么干,他没爹没娘,就去求晏王。 “你不懂。”没脑子的男人才会这么干,晏随有他自己的主意。 杨晋一声笑起来:“就你懂,可也没见那位九小姐动容,那只兔子是你亲手做的,最后却进了人家丫鬟肚子里,这男人想要打动女人,无非三样,权色钱,你如今一样都没有,做个东西也是藏着掖着不让说,那位要真能感动,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好。”晏随一个字,特别简单利落。 杨晋一瞬间茫然:“好什么?” “脑袋割下来,让我当球踢。” 杨晋哈哈干笑:“玩笑话,怎么能当真?男人得有点幽默感,像你这种闷葫芦性子,女人会喜欢才怪呢。” 晏随打湿帕子擦脸,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讲话也是不紧不慢:“我问过她。” 杨晋压着性子:“问什么?” “愿不愿意嫁给太子。” 杨晋哦一声:“她如何回的?” “不愿。” 杨晋又是一笑:“她说不愿意,你就信了。太子那样的倒霉催,京中几个贵女愿意,嫁他,远不如嫁你。” 晏随脾气说不上好,发起火也是不动声色,耍狠更是没人能扛,但人家有这个本事,便是将你按在坟里活埋了,你也拿他没有办法。但凡有点眼光的女人,都想嫁这样的男人,得到他的心或许很难,但财富和地位,万民膜拜的虚荣快感,却是唾手可得。 更别说这人深得老天宠爱,生了一张祸水脸,杨晋一个男人看了有时都会晃神,女子又有几个能够抵得住。 如果不是惠帝不喜,各家不敢妄动,尚京晏王府的门槛早就被媒婆踏平了。 杨晋无比唏嘘:“我若有你这张脸,早就红颜满天下,何必执着于那一朵未必对你开放的花骨朵。” 晏随擦完了脸,将帕子扔进水盆里,下巴抬了一下,一个字都懒得回。 杨晋就跟奴才似的,端着盆出屋,边走边骂自己:“老子就是贱,上赶着给小祖宗做牛做马,还讨不到一个好脸。” 待门再打开,朱侍卫走了出来,大刀阔斧地直走向对面屋子,在这青天朗日下,堂堂正正敲着窗门。 魏娆正倚在窗边榻上看闲书,陡然听到敲窗声,吓了一跳,双胞胎哥哥不曾这样,都是直接在门外喊她,四哥更不会这样无礼。 “在就应一声。”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底子厚,清醇之余不乏凛凛正气,听得入迷,忍不住就想回应他。 魏娆想,也不想,两手攥进了书页,不吭声。 就在这时,双胞胎出来了,看到朱侍卫站在小妹屋外,几下跑过来,热络打招呼。 “朱侍卫,你怎地站这里,莫不是夜里喝多了,记不得自己住哪了。” “没事,你不舒服就说,我们搀你回屋。” 晏随对双胞胎有着特殊的魔力,无论以何种面貌和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都能以很快的速度博得兄弟俩的好感。 为此,魏娆也是纳闷。 两个哥哥别看闹腾,时而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心气却不是一般的高,便是冯劭他们都未必看得上,偏偏这个晏随扮的草根人物,极得他们赏识,莫非上辈子有什么因缘不成。 “朱某还算清明,只是有件事想不明白。” 魏娆听到男人那拿腔拿调的话就想打他,论装模作样的本事,谁都比不过这位表面不一的世子爷。 偏偏兄弟俩就吃他这套。 “什么事,朱兄说说,没准我们能帮你解决呢。” “对的,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行走江湖,要的就是一个义气,” 江湖还没真正见识到,兄弟俩倒是自己先标榜上了。 毛毛躁躁说话的是魏家两兄弟,唯有惹魏娆心烦的人不疾不徐,用着她喜欢听的声音说着不中听的话。 “我想不明白的事,魏小姐是真的不喜欢糖人,还是反感我这个人。” 晏世子打小就是众人捧着的主,长到将近二十岁,不曾讨好过谁,头一回有了这心思,却是败兴而归,叫目下如尘,心高气傲的男人如何能忍,如今换了个身份,少了几分顾忌,不如把话说开,看这魏九到底是什么意思。 窗这边的魏九一声冷笑。 她喜欢什么,反感什么,颖悟绝伦的世子爷心里就没点数。 “朱兄弟送小九糖人做什么,她就不喜欢那玩意,我送过一次,她当我的面赏给丫鬟,朱兄你这算什么,没当着你的面,已经是给你客气了。” 魏七代魏九回答,但这个答案并不能让男人满意。 “若是不喜,也可当我的面赏人,几步的路,难道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魏娆忍无可忍,拉栓子推开窗。 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出现在了三人视野里。 魏娆粉面微愠:“若真有心,为何不当我面送,几步的路,难道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噗---” 魏六一声笑出来。 朱侍卫那张看不出情绪的刀疤脸,更是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 魏娆气性上来,也是敢说的主。 “朱侍卫真有心,想送人礼物,那就该先打听到那人的喜好,以便投其所好,不然就是白费功夫,对方不喜,自己也不讨好,何苦来哉。” 话落,魏娆解气了,平静下来,意识到好像有点过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兔子做得是真好看,我欣赏一晚上,朱侍卫有心了。” 对方将来可是说一不二的天下之主,不能得罪死了,马屁还是得拍一拍。 魏七一脸懵逼:“那妹妹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女子真是喜怒不定,他妹妹也不例外。 “喜欢,也不喜欢。” 撂下模棱两可的话,魏娆谁也不看,利索拉下了窗,隔绝掉三张她看着都闹心的脸。 两个吃里扒外的哥哥,不要也罢。 窗外,依旧吃里扒外的魏七拍拍比他还高半个脑袋的男人:“不怕,至少有一半喜欢,继续努力,争取另一半。” 魏六比魏七脑子转得快,琢磨出一点意思了,看朱侍卫反而没那么热络了。 “我敬你一声朱兄,因你算是个好汉,不过我妹妹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我妹妹的婚事,连她自己都做不了主,更别说我们了。” 避难出来的,要瞒着身份,魏梁不能多说,不过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识趣点的就该知难而退。 偏偏晏随就不是个识趣的人。 “男婚女嫁,讲究个情投意合,若是魏小姐心有所属,你们当父兄的也不能横加干涉。” “对,是这个理,我就觉得父亲和哥哥们穷讲究,姻缘嫁娶,最重要的还得小九自己喜欢。”魏栋拆起哥哥的台也是不遗余力。 魏六怒眼瞪弟弟:“你到底是哪家的人,看不上我们,干脆上朱兄家门算了。” 魏七一脸莫名:“你气性也太大了,我说句实话都不成啊。” “父亲要是在这里,早就一棍子打来了。” 顶着跟自己一样的脸,说着蠢话,做着蠢事,魏梁就没这么气过,恨不能把人摁土里埋了,省得出来丢人还带累自己。 被哥哥鄙视的眼神一瞪,魏栋也是委屈又是生气。 “你问问小九,是想嫁父亲选的人,还是自己喜欢的,董家那小子还不是---” “你还说,父亲就不该放你出来,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出来就是添乱。” 魏梁抱着弟弟脑袋就是一顿敲,魏栋个子比哥哥稍高点,不甘示弱,一下就反击了回去,牛犊似的拱开哥哥。 反而争端的始作俑者默默退到一旁凉凉看着,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转身走开。 兄弟俩动静太大,惊到了姚氏,又不便管教,便叫翠柳去喊魏亭。不巧魏亭出门了,魏娆干脆穿上鞋子出屋,在门口嚷了一声。 “六哥七哥你们再闹,等四哥回了,我就跟他说,让他把你们撵回家去。” 老国公不在,双胞胎最怕就是这个四哥,笑面狐狸一只,最会玩阴招,能把人整到哭不出来。 魏娆一现身,那位木着脸走开的男人又折返回来,这回手里多了个小食盒,一只手勾着提到魏娆面前,诚意满满地投其所好。 看她还能想出什么样的搪塞之词。 魏娆还没反应,魏栋先跳了过来,打开盒盖子一看,哇一声。 “白玉糕,这个可以,小妹喜欢的。” 魏梁扯开弟弟,挡在妹妹和男人之间,面色戒备:“我话已经说在了前头,别的忙可以帮,但请离我妹妹远点,她年纪小,耳根子软,经不起你这般的引诱。” 魏娆捂脸,直想一个哥哥给一脚,六哥也没比七哥靠谱多少,说的什么鬼话,连引诱都出来了,还不如闭嘴。 “谢谢朱侍卫送食的好意,这份人情,记在四哥账上,他会乐意奉还的。” 不想跟晏随交恶,魏娆只能抬出魏亭,以他的名义收下。 说完,魏娆就叫翠柳收了盒子进屋。 屋外,双胞胎一左一右要跟朱兄弟讲道理。 “我们敬你是个汉子,没想到你竟然痴心妄想,打我妹妹的主意,我不妨直说了,我妹妹这样的仙女儿,就得神仙来配,” “对的,别的不说,就是你张脸,半夜没得把人吓傻,” 打过以后,兄弟俩又一致团结对外了。 晏随目光落在紧闭的木门上,半晌才挪开,仿佛有些好奇的问:“什么样的才算神仙。” “至少,至少也是北境晏世子那样的少年英雄。”魏梁面不改色地随口一诌,拉自己仰慕的人物出来遛一遛。 魏栋跟着附和:“对的,就得晏世子来配。” 男人不动声色:“倘若哪日他来提亲,你们真会同意?” “必须,十成十地同意,小九不同意,我们也会让她同意。” 兄弟俩异口同声。 男人弯起了唇角:“记住你们的话,男子汉,一言九鼎。” “自然是,驷马难追。” 兄弟俩嗓门大,一声还比一声高,魏娆在屋里听着,要被两哥哥蠢哭。 她就不觉得晏随有多中意她,无非得不到才是最好,她要是像冯三那样痴迷他,他恐怕又是另外一个态度了。 “你这两个哥哥也实在糊涂。” 背后响起的女声,惊得魏娆一弹,回过头,见是姚氏,拍拍胸口。 “姨母,你这样突然冒出来,会吓到人的。” “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姚氏望着魏娆的目光有些出神,很多往事一下子浮现在了心上,当年嫡姐不也是这样,一家女百家求,可选的太多了,最后反而不会选了。 “晏王世子若真的求娶,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不过你还顶着御赐太子妃的名头,想要嫁人,又是嫁到晏王府,恐怕没那么容易。” 见姨母一本正经的谈论起这等荒谬事,魏娆哭笑不得:“那位晏世子说不定已经到衮州了,跟我就不可能有交集,更遑论求娶,姨母才说哥哥们糊涂,怎么你自己也糊涂了。” “是啊,我也糊涂了。” 姚氏自嘲一笑,搞不懂自己居然还真的有点期待。 若是小九嫁到晏王府,她或许就能-- 再见那人一面了。 闹腾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男人的不按常理出牌,让魏九小姐十分困扰,一晚上都没睡好,到了翌日,也是紧着一颗心,就怕又有人敲窗或是敲门送这送来,惹得院里的人都来围观。 屋子里避着也没用,魏娆干脆起来了就到院里走走,翠柳打听完了就跑来报信。 “小姐放心,朱侍卫一早就出门了,估计又要忙一天。” 别说主子,翠柳也有点怕这男人,烈女怕缠郎,小姐要是动了心,那就麻烦了。 魏娆听后松了口气,看院里那几棵歪脖子树都顺眼了不少。 见四哥出了屋,魏娆喊他到树下坐着,说说话。 不知是最近天气都很好,还是陈县这里的气候特别适合居住,魏娆坐在树下,晒着暖烘烘的太阳,只觉这种安逸平淡的日子才是心之向往,冲动到都想在陈县买个宅子隐居,何必跑到那么远的北方。 魏娆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魏亭,魏亭却是笑着摇头:“这里不够远。” 远离了皇权掌控,才叫安全。 比起皇帝,魏亭更信晏王。 魏娆只是这么一说,说完也觉不妥,魏亭否了以后,就不再想了。 铜门划过地面发出的响声使得魏娆侧头看向院门口。 驿丞晃着步子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个圆脸妇人,中等个头,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身边的管事,眉间横着一股浮躁的傲气。 那妇人一进院子,谁也不看,鼻孔朝天,趾高气昂道:“这个院子被我家小姐包了,你们赶紧找地方搬走,不要冲撞了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快九万字了,收藏还在通往四百的门槛外徘徊,赐我力量吧,希瑞 第30章 带走 不知道是不是无知者无畏的缘故,小地方的官宦小姐, 比魏娆一个国公府千金排场还要大, 而且协商后的结果更加让人啼笑皆非,东厢房的男眷可以留下, 但西边住的女眷全都要搬走。 好脾气的翠柳小姐姐生气了,两手叉腰跟那妇人比眼睛大小:“你们小姐好没道理, 不让女眷住,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就她一个姑娘家家的, 跟男人们住一个院子, 也不嫌臊得慌。” 一针见血,妇人有些绷不住, 只能蛮不讲理地施压:“这位姑娘瞧着也是个伶俐人,劝你不要冲动, 嘴上把点门, 别因你几句狂言, 连累了你家主子。” “你家小姐算什么, 我家小姐还是---” 还没出口,就被魏娆厉声喝止。 驿丞虽未入流, 好歹算个官身,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报到京里就不妙了。 魏亭入住驿站借用的都是旁支魏家身份,一个个都能对上号,还能靠着国公府的名头挡点麻烦。 而显然这个自称慕家家仆的妇人并不忌惮国公府, 或者是看不上旁支,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不说你们这些打秋风的偏门亲戚,便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在这里,该走的还是得走。” 妇人如此仗势欺人,无非因为慕家在陈县说一不二的存在,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陈县的知县上个月病逝,到现在职位都空着,由掌管陈县军务的守备高冀兼任,可以说是一家独大,而这位高冀正是慕家大女婿,早年未发迹时因为一饭之恩而入赘慕家,生的第一个女儿也是跟慕家姓。 魏娆捋清了慕家的重要人员关系,最先想到的就是,官商勾结,占山为王,作威作福。 在驿丞眼里,高冀就是天大的官,他得罪不起,何况那高冀行伍出身,力大如牛,一只手就能把他拍死,就跟踩死一堆蚂蚁那么容易。 “城里客栈肯定还有空房间,不如你们去客栈住,或者干脆就早点动身,去你们要去的地方,就不要在这久留了。” 客栈龙蛇混杂,不如驿站安全,再说有没有房间那是另外一回事,无缘无故被人赶出去才叫火大,不屑于跟女子计较的双胞胎难得动怒了,一人拿刀,一人持着弯弓,横眉怒对。 “你们小姐自己有大宅子不住,非要到小院子来抢人家房间,与强盗有什么分别,” “藏头露尾的不敢出来见人,有本事就自己过来,我同她好好讲讲理。” 双胞胎这架势唬弄不住行家,吓唬老弱妇孺还是有一套的,妇人吓得脸发白,驿丞一个大男人面色也没好到哪去。 双胞胎演完了白脸,轮到魏娆上场□□脸了。 “我们不是不能搬,只是不能稀里糊涂的搬,你们小姐至少要给我们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不然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能难理解她这样的行为,这里又不是没有空房间,她想来住随时都可以。” 妇人沉着脸不吭气了,驿丞看这天仙般的小姐讲话有条有理,不免被说动,低声问了句妇人,他其实也不懂,慕家小姐哪根筋不对,非要到他这小院里来凑热闹。 对于奴仆来说,主子的命令比天还大,没道理也要办到。 “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速速搬离,不然的话,我就叫慕家的家丁请你们出去了。” “我竟不知周婶你这么大的派头,慕家家丁也能被你随意使唤着到外面欺负人了。” 清朗女声从院门那边传过来,院里的几人循声望过去,就见一名清丽秀雅的黄衣女子立在门口,白净面上带着薄怒,似乎对老妇狐假虎威的行为感到很气愤。 而一大早就出去的杨晋和朱侍卫也出现在门口,似乎是恰巧碰到,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坐在石凳上久不出声的魏亭这时终于动了,抬脚几步走了过去,双手拱了拱道了礼便直言道:“昨日登门拜访,跟慕老太太聊过以后,又和慕小姐有过几句闲谈,自认为慕小姐不是这般无礼跋扈的人物,所以还请慕小姐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若是真有难言之隐,魏某立马带着弟妹离开这里,今后再无瓜葛。” 像慕家这样药品齐全,供货大的药商确实不多,但也不是只有他们这一家,魏亭宁可多花点工夫再去找,也不想跟德不配位的人合作。 魏亭长相斯文俊秀,有着京中贵公子的气派,又有着在外历练过的沉着,杂糅的气质使得他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在女人堆里相当吃香。 被他这么一眨不眨地专注看着,慕兰芝经不住地面色微红,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不想被男人误解,尽量稳住情绪澄清:“周婶是我二婶房里的管事,平时我接触的也不多,待我把她带回府,找二婶对上一对,不管是她私自行为,还是受了别人差使,我必给你们一个交代。” 杨晋看着女子那么郑重地跟魏亭说明情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咳了两下,出声道:“我瞧着慕大小姐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这其中定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朱侍卫喉结滚动,逸出一个字:“蠢。” 然后谁也不理,身长体壮的男人径直走向魏娆,语调都变得不一样了。 “没事吧?” 话落,一眼扫过驿丞和他身边的愚妇。 那目光刀刃似的射过来,又冷又利,两人均是抖了又抖,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双胞胎身手利落地挡在了男人身前,这个更危险。 “小九没事,朱兄请后退。” 院里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变。 魏娆一个都不想理,提着声对院门口的慕家小姐道:“那哥哥和我就在这里等着慕小姐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魏小姐放心,一定不会让你们白受委屈。” 慕兰芝同样提着声,和和气气的回,将周婶喊了过去,斥责了几句便利索把她带走。 驿丞讨了个没趣,也灰溜溜离开。 姚氏就在屋里的窗边看着,一个个扫过,最后落在被双胞胎隔开的刀疤男身上,个头比院里几个男人都要高,身形也更挺拔结实,周身的气度更是粗布衣裳都遮掩不住,让人在心理上淡化了因他面容丑陋而产生的恶感,反而多了几分关注。 他出身草莽,却不像个莽夫,不惧任何非议,堂堂正正跟小九示好,一点自卑的影子都看不到。 那点怪异的情绪在姚氏心里发酵,看这朱侍卫也更难以言喻了。 到了晚上,魏娆睡不着,和同样睡不着的姚氏聊天。 “都说小八心事重,我看你心事比她更重,你看这几日她都乖乖呆在屋里,很少出来,外面闹得再凶,跟她也不相干,不说心里是何想法,但至少表面上看,她比你更有闺中女子的仪态。” 魏娆反问:“我要真的像她那样足不出户,姨母你能保证不念叨要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姚氏不说话了,她还真不能保证。 “出门在外,要是事事都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来,那么危机来了,我是缓缓走呢,还是一步都不动,等人来抓?” 魏娆这嘴皮子,溜起来能堵得心口疼。 都说谁带大的像谁,姚氏算是死心了,这孩子骨子里的拗劲像自己,认定了就不会改,不管外人如何说。 好的不灵坏的灵,魏娆这话说完没多久,魏亭就来敲门了。 住进来好几天,这还是魏亭第一次进到妹妹的房间,而且神情是魏娆从没见过的严肃,一开口就要妹妹换成男装,连夜出城。 不仅魏娆,向来镇定的姚氏都忍不住惊诧出声:“发生了什么事?要这么急?难不成那慕家翻脸了?” “慕家翻没翻脸我不知道,那位不要脸面了才是真。”魏亭语气恨恨,鲜少这么情绪化。 魏娆忽然心里毛毛的:“难不成那位要学乡野刁民,把我捉回去给他儿子殉葬?” 如果再活一回,竟是落到个冥婚的下场,魏娆宁可一次死透。 魏亭面沉如水,还未出声,姚氏便先否定了。 “皇帝就算想,朝臣也不可能答应,没有哪朝皇帝会这么干的。” 魏娆顿时懂了:“那就是要我守活寡,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当太子的未亡人,可能还会过继个宗亲子嗣到我名下,让太子有个后,我也没那么孤独,然后死后再同葬。” 魏亭以一种怪异眼神看了看妹妹:“你倒是一点都不急,一辈子都困死在东宫,你甘愿?” “不甘愿,但那位铁了心,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国公府交不出人,父亲他们都要遭殃,对了,有没有明令要我几天后入宫。” 魏亭不回答,只问:“你不愿意,哥哥我就是拼上全部的家当,也要护你周全。” 魏娆有点佩服自己还能笑出来:“不行,我不能拿国公府上百条人命当儿戏,我们抗旨不尊,那位震怒,国公府有难不说,我依然逃不开被困深宫的命运,还不如老实回去,我做我的太子妃,那位看我识趣,说不定还会嘉奖国公府。” 魏亭承认妹妹句句说得在理,可心理上仍然无法接受,不敢想象妹妹这一生都要被困在那虚名下孤独终老,妹妹这样的灵透人,就该在阳光下欢快肆意的活着。 最护魏娆的姚氏这时沉默下来,看着魏娆道:“你是真的没有嫁人的打算?” 魏娆点头,目光笃定:“姨母您和宫里太妃是旧识,太妃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当太子妃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绕了一圈,不得不说姜还是老得辣,信她还是有到理的,只有她足够了解那位的秉性。” “可是---” 魏亭握紧了拳头,犹有不甘,却被魏娆打断:“哥哥,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京,这就两三天的路程,赶得及,晚了,我怕那位等不及,对父亲他们下手。” 魏娆是真的担心。 她从没见哥哥面色这么凝重过,一个晚上都等不得,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离京时太子刚殁,皇帝还没缓过来,想不到她,府里的人都在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出去躲一躲就没事了,现在看来,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也是皇帝太无耻,人都死了,还要折腾点事情出来。 姚氏这时也表态:“我听小九的,她要回去,我就陪她。” 小九回去不会有危险,她不回,国公府都要遭殃,小九也逃不了。 “再回去就出不来了,你们懂不懂?” 魏亭话里透着一股无力,如果可以,他想绑了妹妹,不管她愿不愿意,可是他心里更清楚,两权相害取其轻,或许回去,才是对的。 最后三人不那么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这也注定是个无眠之夜,翌日,三人起得都早,魏姝还没睡醒,就被告知要返回尚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够用震惊来形容。 魏亭不便多说,只叫她赶紧收拾了行李,早些动身。 魏亭这边的动静瞒不过隔壁杨晋,听闻他们要回京,错愕不已。 “你们当这是秋游?不好玩了,又回去?” 详细的情况,魏亭不便多说,更有点烦杨晋在身边转来转去,直想一棍子把他撵出去。 朱侍卫立在门口听了个大概,转身走到对面屋子,门敞着在,翠柳进进出出搬行李,看到男人吓了一跳,不过想到马上就要打道回京,跟这人再没交集,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还能扬起唇角冲人笑笑。 对方没心情理她,直接道:“把你家小姐请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翠柳拉平了嘴角:“我们马上要启程,可能赶不及了。” 话刚说完,魏娆走了出来,一身素雅的百褶花卉罗纹裙,甫一出现,就让人眼前一亮。 男人本就幽深的眼眸越发一望无际。 魏娆先开口:“今日一别,可能就是后会无期,朱侍卫珍重。” 男人没有出声,而是上前了一步,俨然就要闯进屋的架势。 翠柳忙不迭挡在了前头,展开了双臂,仿佛母鸡护小鸡那般,明知对方一巴掌就能把自己拍晕,也要虚张声势地叫两声。 “朱侍卫当守礼数,不可胡来。” 男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我一个乡野莽夫,要什么礼。” 说着,又一大步。 魏娆自觉往后退,可男人一步抵她两三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了出去。 被带得双脚离地的魏娆仅能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不倒下去,根本就挣脱不了人高马大的男人,被他几下就带出了院子。男人举起她的腰往墙边拴着的高头大马上一丢,长腿一跨利落上了马,猛勒了一下缰绳。 骏马发出嘶的一声长鸣,狂奔了起来。 魏娆本能地抓紧马背,紧张和恐惧使得她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 “晏随,你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回去,还是跟着汉子浪迹天涯 第31章 对峙 晏随不知道魏娆是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的伪装,他也没打算问, 因为他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马很高, 魏娆一动,想试着爬下去, 马也跟着动,仰天一声长嘶, 好像随时要把她摔下来,于是, 好命再活一回不想就这么被马摔死或摔残的魏娆不敢动了。 可憋着的那股子气下不去, 堵在胸口实在是难受, 魏娆又想骂人了,两辈子的好脾气好修养, 遇到这么个油盐不进,厚颜无耻的男人, 一瞬间破功。 魏娆一边稳住因为马背颠簸而左右摇晃的身体, 一边还要分神跟蹲在河边洗脸的男人说话。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很明显, 你强行掳走我, 对我对你都没好处,这里不是北境, 我还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兴许到不了那里,你就会被朝廷派下来的官兵围追堵截,被绑回尚京服罪。” 晏随是厉害,可陈县守备高冀也是个能人, 手下又有兵将,强龙也未必能压得过地头蛇。 “你现在放了我,让我回去,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哥哥那里,我也会帮你说话,” 在马上讲个话真累,魏娆一边控制住身体不歪,一边还要提着嗓音,说不了几句,就有点喘了。 这事过后,她一定要学会骑马,像这种情况下,她勒动缰绳就能跑,而不是困在马上被马转着圈遛。 任由女子在马上说个不停,晏随不紧不慢洗掉脸上多余物,露出让人炫目的真容,再用随身携带的棉帕擦干,擦完把脏了的帕子丢到一边,这才起身走了过来。 脸好看,就是王道,明明每天都有见到,可男人一变回真容,又是那个俊得让人窒息的少年郎,魏娆仍然有种许久未见,偶然相遇,然后怦然心动的感觉。 该死的少女心,真要命。 魏娆努力控制住内心那点异样的情愫,做个面若冰霜的冷美人,两手紧抓马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立在马旁边,但看着并没有比她矮多少的男子,郑重其事地再强调一遍。 “请晏世子放我回去。” 晏随抬脚往后退了几步,气定神闲的模样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马也可以送你,想回,自便。” 他又没拦着。 一股闷里骚的浪劲儿扑面而来。 人前人后两个样,虚伪,臭不要脸。 魏娆恨不能直接跳下来往晏随身上扑,抓花他的脸,让他彻底变成丑八怪,看还敢不敢这么张扬。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魏娆就怕抓人不成,自己反而脸朝下摔成了丑八怪。 晏随适可而止,把美人弄得真火了,还得费神哄。他扯了下缰绳,马老实了,不动了。 晏随朝着马上的佳人伸出了手。 佳人视而不见,自己试着伸脚往下够,晏世子修长结实的手臂僵在半空中,第一次感到有点尬。 好在魏娆学了点拳脚功夫,身手变灵活了,小心翼翼踩着脚蹬,还算安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晏随也默默收回了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双脚落地,心也回归了原位,踏实了,魏娆反而不急着跑了,自己先走到小河边洗洗手,整理了一下仪表,在转过身,面对牵着马,静静看着她的英武男儿。 魏娆直言质问:“晏世子究竟想要如何?难不成还真是钟情于我,想要娶我回家做你的世子妃?” 发自灵魂的拷问,一语撩开少年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让他无所遁形。 然而晏随丝毫没有被说中心事的慌张,少年郎的青涩萌动在他身上也完全看不到,坦坦荡荡迎上少女质问加谴责的目光。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那里有我的家人,我必须回去。” 没有一丝迟疑,魏娆回得也坚定。 “如果我有办法保全住魏国公府,你也不必回去,你是否愿意?” “愿意什么?” “继续去济州。” 不想吓到她,晏随只能一步步来。 魏娆神情变得迟疑:“你真有办法?” 比起呆在府里足不出户,她还是更愿意到外面走走看看,这一世有家人陪着,没落难也不用逃荒,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你先表个态。” 晏世子就不能吃亏的人,魏九不给个明确的态度,他不会轻易透露半分。 魏娆能给的态度就是:“我去济州旅居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会回尚京。” “这是自然。” 那时再回去,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派样子了。 魏娆仍是表示怀疑:“那位都亲自下了诏,尚京又不是北境,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把放出去的旨意又收回?” “我确实不能让他把旨意收回。” 魏娆原本还有点期待,听完这话只想翻白眼,所以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以后的晏随很强大,但不是现在。 “不过,我们可以见招拆招。” “怎么拆?” 魏娆只是出自本能问一句,其实并不做指望,可两腿好像失去了控制,不听大脑的话,走着走着就跟着晏随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 魏娆强行止住了脚步停在门口不愿意进,晏随也不勉强,自己打开了院门的锁,进去一会就出来了,拿了件大氅要她裹在身上,还有覆面的面纱。 “我会带着你的家人过来,这里少有人至,但不表示绝对安全,你最好进去,把门反锁上,不然叫破喉咙我也未必能够及时赶到。” 魏娆打量四周,又认真看了晏随好一会,这人的表里不一表现在行为上,几句话没谈拢直接上手,但印象里的几次交锋,都没拿话诓过她,要么不说,说了就会做到。 “要等多久?” 半晌,魏娆才问出这么一句,话里有所松动。 “屋里有茶有点心,你吃完,人就来了。” 晏随盯着魏娆进院子,听到落门闩的声音,他走近用力推了推,没推开,又在院周边快速巡视了一遍,这才骑上马离开。 进到院子的魏娆发现里头比自己想象的要整洁多了,没什么杂草,种了不少的树,树下还有桌凳,两进的院子,往里走,推开主屋的门,屋里陈设看着简朴,但该有的都有,正中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糕点茶果,像是有所预料,早就准备好的。 所以,这是晏随在陈县的据点?如同尚京那处偏宅,方便他和一些不能正大光明交往的人接头? 狡兔三窟,比兔子要狡猾不知道多少的晏世子,又到底有多少个窝呢。 尽管晏随的种种举动表现得好像对她很在意,魏娆也那样直白问了起来,可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打鼓,野心勃勃的晏王世子,在筹划他大业的同时,真的会为她稍停下脚步,插手一些与他不相干的事吗? 不过那日在章玉殿内,他确实答应了她保魏家安危。 又或许晏随是个重承诺的人,说到就要做到,才会这样的不遗余力。 满脑子都是晏随,魏娆感觉自己的心神已经被这霸道的家伙全部侵占,便是董璋,也没让她这样费脑过,然而想来想去,依然琢磨不透,最后反倒是让自己越陷越深,更难摆脱了。 桌上的点心看着让人很有胃口,但魏娆心事重重,食不下咽,吃了个青果就擦了手,出屋到院子里走一走。 因为想着心事,时间过的也快,敲门声陡然响起,将她从深思中拉了回来,却并不急着过去,而是屏住呼吸凝神听门外声响。 “是我,在不在里面?” 是四哥,魏娆一下子展颜,面上多了几分生动的神采,几步奔过去快速拉闩开门。 门开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魏娆视线里,最前头的是魏亭,还有他身旁-- 一个乍一看去长得跟自己简直一模一样的女子。 魏娆傻了眼。 什么情况? 别告诉她,她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是不是双胞胎姐妹呢?作者也不知道,明儿见了~~~ 第32章 替她 好在主厅够大,椅子也够, 魏家一溜人坐进来, 再加个晏随,和杨晋, 一点都不挤。 就是气氛诡异得难耐。 便是魏娆前世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可当庶姐顶着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喊她小九时, 魏娆仍是愣了好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 然后不等他们说出计划,魏娆心里就差不多明白了。 她谁也不理, 只把魏姝叫到里屋单独询问。 “八姐你——” “不要劝我, 正如你看到的, 我变成了你的样子,就说明我心意已决, 你们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了解我,而我对名利的看重也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 ” 嫡和庶, 跨不过的鸿沟, 魏娆不在意的东西, 正是魏姝毕生所求。 十五岁的魏娆可能不懂,但曾在泥潭里打滚过的魏娆, 经历过饥荒和病痛,更多了一种前世没有的圆融心境,哪怕不认同,也不会随意批判,人活在世, 本就自私,只要不伤天害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无可厚非。 但魏娆仍然有话要说在前面:“进去了,可能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前世她死得太早,晏随有没有攻入尚京都不能肯定,更不提什么时候推翻昏君,魏姝这一去,搞不好真就是一辈子。 “太子虽然殁了,可东宫还有那么多妃妾,皇帝迟早要新立太子,最好的情况是你被封亲王妃,稍次点的,约莫就是郡王妃,或者降到公侯夫人也不是没可能,” 魏姝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存在,即便相处一室也没几句话可聊,沉默久了,就好像这个人真的无欲无求,只要有吃有住就满足了。但每次真有点什么事,先跳出来的也是她,譬如之前选秀,魏娆看得出她是真的想进宫。 所以,有些事,要讲明白,让她心里有个数。别到时候进了宫过得不如意,她再后悔,要跟自己换回来,泄露了马脚,整个国公府都要受累。 “即便最次的公侯夫人,对我来说也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可以出宫建府,把那些妃妾打发到别处,我自己单独住个宅子,每日深居简出,见不到几个人,也没几个人认识我,卸了妆也不怕。” 魏姝梦寐以求的生活,不必服侍男人,不用看公婆脸色,坐享取不完的食邑,无忧无虑。 这回姐妹俩可以说是推心置腹的聊了个彻底,魏娆发现自己被魏姝说得都意动了,确实没什么不好,对不想嫁人的女子来说反而更好。 见魏娆表情不对,魏姝警惕起来:“这事四哥已经同意了,父亲肯定也是乐见的,小九你有大好的前程,北行才是你的路。” 魏娆笑了:“我有什么好前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位晏世子就是你的前程。” 魏姝连想一下都不敢,只能远远仰视的大人物,魏娆伸手可得,姐妹之间,同父不同命,但又不能不认。 魏娆一度无语,经此一事,她跟晏随之间,更难算清了。尽管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她和晏随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晏随这一亮相,可以说是相当惊艳,突然出现在驿站,面不改色地娓娓道来,朱侍卫已被他就地正法,魏娆也被他安置在了私宅,毫发无损,但不能声张。 魏亭早就怀疑朱侍卫的身份,到后面有□□分的确定,姚氏也觉得蹊跷,但人家嘴严,自己又没证据,死纠结在人家身份上也无益,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漠不关心地听着双胞胎遗憾叼叼,小九没事,把那浑人打一顿就是,也不至于弄死吧。 晏随李代桃僵的计划,和魏亭的想法不谋而合。魏亭还在斟酌中,想先说服小九,晏随连代替的人都找好了,替身袅袅婷婷立在魏家人面前,不仔细看,还真是像,糊弄没见过魏娆的东宫众人绰绰有余。 可到底是外人,魏亭不是很放心,一旦这人出了差池,遭殃的可是整个国公府,而晏随这个始作俑者早就回到了北境,抽身事外,摘得干干净净。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魏姝站了出来,表示她来代替妹妹最合适。 魏姝本就跟魏娆有六分的相似,再经过杨晋高超易容术的加工,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而且她们是姐妹,比外人更熟悉魏娆的喜好和一些小动作,也不需要再花时间去模仿学习,画完了妆就能启程回京。 杨晋不可能跟着魏姝去东宫帮她换容补妆,这点也是个必须解决的大问题,直到翠柳自告奋勇,要向杨晋学习易容之术,去宫里帮衬魏姝。 翠柳平时就是上妆高手,在这方面觉悟很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已经学习到其中精髓,还有模有样地给恢复原貌的魏姝又捯饬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屋里魏姝不见了,又多了一个魏娆。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仔细对比,才能看出不同,主要是眉目之间的神态,一个顾盼生辉,一个沉静安然,但只有自家人能够很快辨认出,换成外人,譬如杨晋,都有点懵了。 当然也有特例,譬如一直都是特殊存在的晏世子,目光何等犀利,稳稳落在魏娆身上就没挪开过,看得魏娆浑身不自在,也不由得沉静了下来。 这一静,就更分辨不出了。 杨晋毫不吝啬地夸翠柳,把自己珍藏的孤本赠送给她,希望将来她能收一两个品德过关的徒弟,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翠柳脸红红接过,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不辱使命。 “魏娆”一回京,魏亭也得回,毕竟作为爱护妹妹的兄长,他总要适时在人前露个面,尽管他本人并不乐意。 “四哥放心回去,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若是有刀伸向小九,我肯定挡在小九前面,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没有人管自己了,双胞胎像是挣脱了桎梏的雀儿,扑楞着不够丰满的那几挫毛就妄想着高飞到天外,尤其身边还有个宛如传说的晏世子,更让双胞胎热血沸腾,都想跟人上战场杀敌了。 “我们打不过,还有战神在呢,这一路稳了,” 怕的就是你们谁都打不过的战神。 魏亭看着两个弟弟就头疼,这两个憨憨,说不定被人几句忽悠,能把亲妹妹给卖了。 隐藏在深处的罪恶魔爪,不,是已经露在了名面上,连真身都现了,又有什么做不出。 没办法相信弟弟的魏亭在走前的一晚,私下找晏随进行一番恳切长谈。 谁想晏随先表态:“如果是托我照顾令妹,并非难事。” 魏亭看着男人那正义凛然,全然不知自己有多混的模样,心里就难受。 不怕你不照顾,就怕你照顾过度,失了分寸。 “明人不说暗话,晏世子这一路扮作朱侍卫可有意思?” 晏随唔了声,倒了杯酒朝魏亭敬了敬:“聊胜于无。” 若不是一路还得这位继续充当侍卫的角色,魏亭都想一杯子泼过去了。 脸皮厚到自己不觉得还很坦然的境界,也只有这位了。 “世子的心思,魏四不敢妄猜,可如果世子对小九真有那方面的情意,那就请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量,而不是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让小九左右为难。” “那么依四公子之见,什么时候才算合时宜?” 晏随惯会抠字眼,抓住他想听的问。 魏亭一怔,斟满了杯中酒回敬晏随。 “等到民心所向,南北归一,天下大定,君功成之时。” 魏亭敢说出来,是笃定这个尚处少年期却已超智的男人就爱听这些,也有这样的野心和能力。 晏随笑了,把玩着手里空掉的杯盏,似是微熏,眸色渐浓,浮着一层难言的光彩。 “确实是好时候。” 可他等不及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不及了, 也得憋着, 作者都还单着呢,急啥 第33章 偷听 这一夜,格外难眠。 魏娆醒了好几回, 以为天要亮了, 结果掀窗看外面高悬的月,夜半才至。 反倒一旁小床上的翠柳, 睡梦正酣,哼哧哼哧的打起了小呼噜, 她几次起身都没能把人吵醒,看来小姐姐跟着杨晋学了一天的手艺活, 确实累到了。 索性睡不着, 魏娆干脆穿上了外衣, 再披件云缎披风,轻轻打开了门, 到屋外走走。 绕着内院走了一圈,魏娆停下了脚步, 看了看拱门那边的前院。微黄的亮光, 连前方的路都照不清, 但落到魏娆眼中, 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致命吸引力,驱使着她一步两步走过去, 越过了拱门,到了跟内院一样都不算大的前院。 循着光亮,魏娆踩着猫步轻轻挪到了西侧耳房的窗下,屏气凝神,听屋里传出来的声音。 “晏随, 我敬你是条汉子,有骨气有血性,明是非,知取舍,懂得轻重缓急,但现在看来,我似乎看错你了,何为礼义廉耻,世子恐怕要回头再重新好好学习。” 魏亭稍显急促的话语,不管不顾的斥责,显示他真的是动怒了。 相比魏亭的情绪化,晏随一如既往的稳,淡淡然的语调,听到魏娆耳朵里,想揍他怎么办。 “晏某实在不明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九小姐惹人怜爱,我以琴瑟友之,有何不可,九小姐已经及笄,你们当父兄的不知为她筹谋,反而横加干涉,又藏的是什么样的居心?” 一声质问,彻底惹恼魏亭。 “我是她亲哥哥,还能害她不成,便是要嫁,也得选个品格高尚,言而有信的坦荡君子,晏世子的所作所为,恕我直言,远非君子之道。” 君子。 晏随呵的一声笑出来,有点冷。 “我若恪守君子之道,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话落,晏随停了一下,又道:“我倒很想知道,你对你的妹妹又有多少了解?” 这话问得魏亭一愣,随即火起:“我的妹妹,我不了解,难道你一个外人比我懂。” 别看晏随总是一副轻描淡写,不温不火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得肝火上旺,头顶冒烟。 偏偏本人还没自觉,指了指橱柜上摆着的一个白色陶瓷罐:“里头的甘菊花,泡茶喝,清热败火。” “我没火。” 有也压着。 晏随从善如流:“嗯,是天热。” 屋外的魏娆裹了裹披风,是啊,这天,不是一般的热。 哥哥真可怜,不过魏娆也就在心里同情一把。 晏随这样的浑人,谁摊上谁倒霉,能避开,就绝不要主动去招惹。 魏娆抬脚往后退准备离开,忽而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谁在外面?” 肝火旺的魏亭这一嗓子喊得格外瓷实,魏娆不自主地抖了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后背紧紧贴住墙面,尽可能把自己缩小,再缩小。 有脚步声在靠近,沉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魏娆心上,魏娆屏住了呼吸,浑身宛如被咒术定住不敢动一下下。 她听到哥哥在问外面有什么,声音是从屋里传出来的,而不是窗户边。 魏娆宁可走过来的是哥哥,另一个男人只会更加可怕。 一墙之隔,一里一外,魏娆做好了被抓现行的最坏打算,脑子里乱糟糟地在想说辞,可念头太多,反而越想越乱,最后一团浆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魏亭见男人立在窗边半天不回他,起身也要过来,就在这时,背对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晏世子开口了。 “我瞧着,像是半夜出来偷吃的耗子。” 耗子魏小九呼吸一滞,我忍。 魏亭坐了回去,继续喝他的酒,想不过,叮嘱道:“那你记得放几只猫在院里,或者下点药,别让这畜生跑到小九屋里吓到她。” 魏亭就像操不完心的老父亲,临行在即,很多事要交代,他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一走,双胞胎是靠不住的,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危险,还只能仰仗这位居心不良的世子爷。 晏随又是半天不说话,可一出口,能噎死人。 “或许是魏小姐把耗子吓到也说不定。” 把耗子吓到的魏九长吸一口气,再忍。 魏亭喝多了酒,有点上头,曝小妹糗事不自知。 “你还别说,小九小时候特别怕,拿只假耗子逗她都能吓破了胆,可长大了,胆子大了,还知道叫人弄真耗子吓哥哥了,我们家小九啊,记仇着呢。” 晏随认真听着,听完笑了,浅浅一声飘散到空气里,狭长的眼眸也瞥向了某处,意味深长的回了三个字。 “可不是。” 好奇心旺盛,又胆小如鼠,惹急了还会扑过来反咬一口。 魏娆彻底失眠了,回到房间后再也睡不着,一晚上辗转反侧,恼哥哥不着边际的拆她台,更气晏随那又懒又欠的调调,好像她有多蠢似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说他好,不太妥,说他坏,也不对,没有一个合适的词可以准确形容他,可很多词用来形容他,也都说得过去。 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魏娆看不透,也不想懂,只知道接下来几天,十几天,几十天,以及未来的日日夜夜,她一点都不想搭理那个邪门的男人了。 翌日,要走的,暂时不走的,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魏姝成了魏娆,而魏娆覆上了面纱,不单是不想跟现在的魏姝撞脸,更重要是遮掩一夜未睡的憔悴容颜。 “小九,你这眼睛怎么有点黑,昨晚做强盗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魏娆不止眼睛黑,面纱下的脸也不那么好看了,拒绝往来的黑名单上又多了一人,魏栋。 “世子,等等我,你看我射术有没有精进。” 晏随一来,魏梁就成了他的跟屁虫,魏娆匆匆瞥了树下两个身影就挪开了眼,看多了心烦。 魏梁擦了擦眼睛:“小九刚才是在瞪我,还是瞪谁?” 晏随双臂舒展,轻松将弓拉到最满,气定神闲道:“当然是你。” 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马车停在大门口,魏亭忙着清点行装,女眷们则站到一边话别。 翠柳跟在魏姝身旁望着魏娆,很多话想说,但不能说,从这一刻起,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露出破绽让人抓住把柄。 魏娆反而绷不住了,一手拉住魏姝,一手握着翠柳:“四哥在东宫安插了眼线,保护好自己,遇到什么麻烦就给国公府透个信。” 魏姝换了貌,怎么称呼魏娆都不对,不能再喊妹妹,喊姐姐更觉别扭,干脆点了点头,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翠柳红着眼睛忍住不哭:“我一定会照顾好主子的。” 魏娆眼睛也有点红:“你先要照顾好自己,宫里不比外面,一言一行都要当心,闲下来就写写字看看书,教你的那些可不能忘了,以后还要检查的。” 以后,总会有以后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翠柳重重点头:“等以后再见,奴婢就是掌事大姑姑了,多少人羡慕来着,我爹我娘也会以我为荣,多好的事儿,值了。” 富贵险中求,享多大的福,就要承受多大的风险,翠柳说这话更多是在宽慰魏娆,让她放心。 魏娆哭笑不得,往她手里塞了一袋银子:“进了宫,不管为你主子,还是你自己,少不了要里外打点,不够用了就给府里捎信,千万别太省,该花的地方必须花。” 好话说得再动听,都不及这真金白银打动人心。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或许有那么一些,但更多的是魏娆这种有钱才有安全感的俗人,贪财的人,也更好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34章 宠她 魏亭一走,魏娆的心就空了一大截, 她对四哥有种莫名的依赖, 因为四哥是真的疼她,为了她, 连将来的霸主都敢骂。 而将来的霸主这时候在做什么? 给他的爱马洗白白。 晏随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无论是本土, 还是异域,只要打听到哪里有品种优良的好马, 都会想尽办法弄过来。衮州最大的马场便是晏随所有, 圈了上百匹宝马, 不为买卖,只为收藏, 或者与同样爱好的人交流分享。 如果说女人与马,只能二选一, 不用怀疑, 晏世子肯定选马。 女人, 不用找, 自己主动上门。 这不就有一个。 陈县是慕家地盘,消息向来灵通, 晏随露脸不过数日,慕家的人就闻风而来。 来的人依然是慕家大小姐慕兰芝,慕家到她这一代没有男丁,上一代的父亲和叔叔早已过世,如果她的弟弟不过继的话, 慕家以后的掌舵人就是这位了。 应该说,现在就已经是这位慕小姐当家,对外应酬,谈生意,都是她在做。 陈县民众对慕大小姐也是夸赞有加,聪慧大方,乐善好施,难得还漂亮,能娶到这样的如花美眷,入赘也是可以的。 魏娆听着晏随雇的打扫婆子讲慕家的事,不羡慕那是假的,有财有貌,还能像男人那样干一番事业,想要娃了就找个看得顺眼的男人入赘,感情什么的不谈也罢,这不就是她梦想的生活。 魏娆一叹气,姚氏就瞪她:“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不到进棺材那天,谁都说不清。” 婆子是个爽利人,卖力搓着换下来的垫褥,还不忘夸一波慷慨大方的雇主:“我看小娘子也是个有福的,魏大官人那样的品貌,老婆子我活了四十年也就见到这么一个,一看就是有富贵命的,小娘子也像画上的观音,好看得很,金童玉女,多美的一对。” 乡下人就是直爽,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脑。 姚氏咳了咳,捧着茶水喝了两口,还别说,话糙,但怪中听的。 魏娆是想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耳朵根不受控制地悄悄红了起来,心里又将晏随那搞怪的冤家骂了一通。 亏得这里无人认识她,不然名节都要被那浑人毁没了,偷了她的姓冠在自己身上,还让婆子误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说什么这样行事方便,鬼的方便,就是心思龌龊,变着法占她便宜。 进了屋,魏娆抱着抱枕捶了好几下,发泄不能疏解的郁气。 姚氏跟着进来,随手将门带上,眼里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我看这样也挺好,他想姓魏,就让他姓,反正魏家又不差这一口饭钱。” 晏王世子入赘别家,那人知道了,估计得气疯。 气一气也好,谁让那人眼瞎,珠玉在前都看不到,守着亡妻过着苦行僧的日子,自己虐自己,就怕别人看不到他有多专情。 魏娆闻言像是见了鬼,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晕头撅过去。 好半天,魏娆找回自己的声音,有点闷:“父亲不会同意的。” 嫁那么远,老父亲舍不得。 姚氏哦了一声,要笑不笑,坐到外甥身边,小声问:“你就不想知道那位慕大小姐跟魏大官人在聊什么?” 晏随把马拴在前院树下,那里有口井,方便他洗马,慕兰芝就站旁边跟晏随搭话,魏娆在后院这边,越过垂花拱门隐隐都能看到慕兰芝那随风飘起的粉蓝色裙摆。 魏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粉蓝色襦裙,一早挑出来的比较喜欢的一件,现在再看,怎么有点丑。 心情不是一般的糟,偏偏两个哥哥还在外头又敲又嚷。 “小妹,快出来,慕小姐说要请我们吃草原烤肉。” “好肥一只羊,保证你喜欢。” 抱歉,喜欢不来。 又不是在草原上,吃什么烤肉。 羊羊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 魏娆情绪不对,但她不想控制,打开门,一句话顶了回去。 双胞胎灰溜溜跑回前院,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杨晋正在抱着水瓢牛饮,陡然听到这话,喉头呛了下,大声咳了起来。 晏随听后一笑,拍了拍洗得干净漂亮的高头大马:“确实可爱,那就不吃了,养着吧。” 话里,一股子宠而不自知。 杨晋缓过了那个劲,斜眼看向尊贵世子爷,你热脸贴人冷屁股,人家理你了没,高兴个什么劲,毛病。 一旁的慕兰芝眼底一黯,这位魏小姐可真难讨好,想见一面都难。 作者有话要说:  别嫌短小哈,明天倒V,养精蓄锐,万更走起 第35章 撩她 难讨好的魏九被姚氏亲手做的凉拌三丝哄好了。 豆芽,黄瓜, 土豆丝, 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家常菜,很多平头老百姓估计早就吃腻了, 到了姚氏这里,先煮一道, 把菜煮熟了,再用凉水过一过, 最后加上她秘制的佐料调了又拌, 酸辣爽口还带点甜, 特别入味。 魏娆大快朵颐,连吃了两碗饭, 拍拍有点胀的小肚子,经不住地打了好几个饱嗝。 姚氏叫她别坐着, 到外面院里走走, 魏娆听话地站了起来, 但没有出门, 就在屋子里不紧不慢地转圈圈。 “真不知道你在较什么劲?又是跟哪个较劲?” 姚氏没有明说,但听到魏娆耳朵里, 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魏娆将半开的窗棂拉下来,回过身继续走,边走边说:“姨母不觉得那人是在收买人心吗?出现才几天,你看看哥哥他们都成什么样了?堂堂国公府公子,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腆着脸跑去做人跟班,人说送我羊,他们牵了就过来,也不问我愿不愿意收,我是说了羊很可爱,但也没说要养它啊。” 魏娆这个新主人仿佛已经跟羊羊有了心灵感应,她话音才落,就听到羊在院子里咩咩叫了好几声,似乎在回应她讨好她,求主人别送走它,留它一条小命,它会听话的。 魏七扯了把草逗羊,时而发出惊呼:“小妹,快来看啊,这羊好灵,用脑袋蹭我手,还舔呢。” 魏六日常训弟:“笨,你手里有草味,它当然爱舔。” 兄弟俩气血旺嗓门大,姚氏听得一清二楚,想笑又不能惹急了外甥女,只能努力憋着。 “那我问你,羊羊那么可爱,为什么你不愿意养呢?” “世上可爱的小动物那么多,我全都收了,养得过来吗?” 魏娆介意的并不是养几只动物,而是晏随擅作主张,一意孤行,已经不是这一次了,他在送她东西的时候就不能先征得她的同意,当然不送更好。 “小九,姨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姨母觉得,你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姚氏市井出身,看多了三教九流,晏随这样的人中龙凤,喜欢上谁,都是谁家的大造化,何况他确实有诚意,下三流的男人都做不到这样,何况是堂堂北境未来的王。 魏娆也有话要讲:“姨母,您是看中他这个人,还是他晏王世子的身份?” 姚氏笑了:“你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他在娘胎里就是晏王世子,与生俱来的贵主,造就了现在这样的他,两者是不可能分开的,你这样问,本身就有失偏颇,带着偏见。” 魏娆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倾诉,可姚氏这几句实在太有分量,一下子说得她哑口无言,竟然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是啊,他天生贵胄,想要什么没有,能得到的东西太多,偶尔遇到不顺他意的,才会觉得新鲜。 魏娆突发奇想:“如果我像别的女子那样,看到他就脸红,或者说些阿谀的话做些谄媚的事,他是不是就不会对我特别对待了。” 姚氏看外甥女像看怪物:“你就这样好好的不行?非要整点幺蛾子,把自己作贱成自己都反感的样子,就算这招管用,晏随对你冷待下来,难道你就开心了?你问问你自己的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魏娆是姚氏看着长大的,她自以为很了解这个外甥女,但可能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她反倒看不懂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引导,和开解,尽量护着孩子少走点弯路。 “不要看姨母没有嫁人,你就有样学样,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姨母的出身和经历跟你截然不同,不客气的说甚至是对立的两个面,你不会有姨母十几岁有的烦恼,你身边围绕着一堆爱护你的家人,你有理由也有资格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姚氏希望这孩子是出于本心,而不是被外界的一些人或事干扰,反而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不说姚氏看不懂,就连魏娆自己也是迷茫的,上辈子她一股脑儿钻进儿女情里出不来,结果败得一塌糊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的岂止是十年,而是怕再次赔上一辈子,两世都白活了,那才叫真正的可悲。 魏娆问姚氏:“姨母,你有没有真正欢喜过哪一个男人,或者说看了一眼就想嫁的那种?” “要是有,姨母早就嫁了。” 尽管姚氏努力说得坦然,可魏娆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点异样。 所以女人啊,大多口是心非,劝别人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又是另一种反应了。 魏娆想想自己,对晏随还没喜欢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又为什么要表现得太在意呢,除非他在某一瞬间的表现,特别的让她感动,感动到在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嫁给他。 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天,也不知道在哪一天,魏娆能够遇到这样的有缘人。 不过有一点她敢肯定,绝对不是现在。 世人以为的魏九小姐这时候已经到了东宫,守着夫婿牌位过起了寡居日子,身处陈县郊外别院的魏娆连以真实身份示人都不能,更别说谈婚论嫁。 魏姝愿意顶着别人的身份过一辈子,魏娆并不想。 魏亭从京中捎信过来,署名都是写的魏姝,魏娆就有种偷看别人秘密的感觉,尽管她很清楚四哥这封信是写给她看的,说的事也是只有她才懂。 四哥说,她若喜欢陈县,可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置办个宅子,等他忙完了京里的事就来跟她汇合。 还有就是,四哥列了几样药材名,要她能购多少就购多少。魏娆住陈县这段日子,对医药也算有钻研了,这几味药有点蹊跷,都是陈县独有,各有奇效,所以要价高,而且限量出售,每天都有不少外地药商前来,一早就到药行排队等着。 魏娆把药单誊写下来,吩咐前院门房忠伯,每天早上都按最大限额买,买个五天再看。 四哥这么做总有他的理由,她只需照办就是。 其实省事的话,魏娆可以直接找慕兰芝,这位大小姐似乎有意同她交好,来了两三趟,都给她带了礼,这就让魏娆摸不着头脑了。 如果是为那次刁奴事件赔礼,送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这么殷勤。 按理说,她应该是慕兰芝的假想敌,成为晏王世子妃的拦路虎,可这人对她的殷勤又不像作假,对她讲话的样子也像是推心置腹。 “说来惭愧,我和二婶堂妹都不算亲,她们做了点什么事,我也不能及时得知,让妹妹受委屈了,不过你别担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了,你想在陈县住多久都行,有什么想去想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这个土著别的不在行,为你引引路是可以的。” 这话跟四哥说的听起来倒有点异曲同工。 魏娆心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怪在哪里,直到姚氏一语点破。 “指不定人家看上你四哥了呢。” 一个强势有主见的女人,未必喜欢更强势的男人,没准就好魏亭温润笑面狐狸这种。 魏娆听后恍然大悟,是她糊涂了,有个晏随在前,忽略了四哥也是个相当有女人缘的美男子。 可四哥好歹国公府嫡子,这位慕小姐只是个守备之女,身份上差得有点大,再说这位慕小姐看着就是要找男人入赘的样子,四哥不可能答应,魏家更不能。不过这都不是她能操心的了,四哥也不像是会为儿女情长烦恼的人。 魏娆本就有在陈县买宅子的打算,魏四这么一提,她就更起劲了。 瓜田李下,再住下去,魏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守住,那位时不时就来撩她几下,皮糙肉厚都不羞,连杨晋也来打趣她,叫她降了那妖人,做北境幕后的王者。 弄得魏娆现在连杨晋都不太想理了,宁可自己在院子里琢磨着打拳,也不想劳烦这位曾经的师父。 “买宅子?”姚氏不免诧异,她以为等魏四从京城回来,他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对此魏娆也有自己的见解:“现在好几处地方都在动乱,说不定哪天就波及到尚京,狡兔三窟,多几个藏身之处总是好的,有备无患。” 最重要的是,有地方存粮存物资。 姚氏看外甥女的眼神又不一样了,魏娆忙把魏亭拉出来挡挡:“都是四哥给我讲的,要我早做打算。” 姚氏唔了一声:“你四哥倒是不妨事,什么都跟你讲。” 女孩子听多了这些,心也大了。 上一世魏娆没到过陈县,对陈县的了解很少,不知战乱中是个什么状况,不过这里盛产药材,而动乱之下,最重要的就是粮食和药品,一旦乱起来,这里恐怕也将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重要据点,风波怕是少不了,但安全也是真,越重要,就越要保护起来。 魏娆有了这方面的意思,隔天就着手打听,一大早换了男装准备出门,不料双胞胎今儿个起得特别早,打闹声都要把这天捅破了。 “老七,你给我站住,再跑,我就在你肥屁股上射出个血窟窿。” “哈哈,你求我啊,求我,我也不停,我傻啊,等着被你当活靶子,” 魏七猴子似的满院子蹿,而魏六举着一张弓时不时放出冷箭,边跑边射,箭术本就一般,这样跑哪里射得到,还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瞧着都好累。 双胞胎好起来宛如连体婴,不分彼此,可撕破了脸,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得要把对方踩在脚下狠命□□。 魏娆看到两个哥哥就头疼,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转头下意识就道:“四哥,你看看他们,不是在外面野,就是回来闹,你管管---” 话音戛然而止,魏娆窘得想找个地缝钻了,只见男人那好看的唇一翕一合,发出几个音。 “好,我管。” “世子说笑了。” 魏娆想装作若无其事,发现有点难,弯腰拍拍好像沾了点灰的衣袍下摆,捂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俨然还没睡醒的样子,准备回屋躺着。 晏随在少女抬脚时叫住了她:“在家里也穿成这样?” 脸色也涂得黄不拉几的。 魏娆没有回头看他,故作轻松的口吻:“对啊,许久没扮,怕手艺退步了。” 身后男人哦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也没再说话,魏娆正要继续走,他又出声了,以一种再正经不过的口吻道。 “那么点小脑袋,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谈点正事。” 他和她,能有什么正事要谈。 再说,她脑袋小,转不过来,谈不了正事。 想了想,魏娆仍是回过了身,看着晏随认认真真道:“感谢世子放羊一条生路,不过这一只足够,以后但凡活的飞禽走兽就不必了,我照顾不过来。” 不这么讲一下,魏娆生怕男人又心血来潮,继续送她可爱的猫狗鸡鸭什么的。 “羊羊那么可爱,我以为你会喜欢?”晏世子一副不解的表情。 魏娆也算有点了解他,这人就是在装,以逗她为乐。 “喜欢是一回事,养又是另一回事,我精力有限,一只就够了。” 他不认真,她就得认真,以认真克住不认真。 晏随也确实认真起来了,平了唇角,以四平八稳的语调说道:“你哥哥的生意,你有入股,他遇到麻烦,你也有损失,入的越多,损失越大。” 几句话成功吸引了魏娆心神,这男人有毒,打蛇打七寸,拿捏人心也是。 “世子有何高见,请赐教。” 魏娆坐到了石凳上,与晏随四目相对,凝神望着他的眼里,黑亮的眸似在清泉里浸过,泛着一层莹润水光,是她最自然也最招人的伪装。 不只是外人疑惑,晏随自己也时而在想,为何偏偏是她,让他有如此深的执念,光是看着还不够,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念头,比如用什么样的方式能让她哭到最美,还舒服。 男人的劣性根,隐藏在一本正经的外表下,就连晏随也不能免俗。 只不过,狼尾巴半点都不能露出来,以免吓坏了小羊羔,再也不肯靠近自己。 晏随定了定心神,曲着长指在石桌上轻敲了那么一下,似乎在思索,过了半刻才道:“别的地方,晏某不敢断言,但北境几州,在我父的管辖下还算清明,尤以衮州为最。” 魏娆听出了那么点意思,也越来越佩服自己的修为,还能噙着笑问道:“世子是想我跟你一道去衮州?” 晏随还正儿八经想了那么一下,才气定神闲地回:“也可以这么理解。” 话落,他又补了句:“你四哥也要跟过来的,无需担忧。” “我能担忧什么?”魏娆学着男人轻嘲的语气,“担心世子对我这个小庶女有什么图谋?” 她在提醒晏随,她现在可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他大张旗鼓带她去衮州,万一身份泄露了,于她于他都是大祸。 晏随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半点不慌,依然很稳地说道:“在衮州,只要我不想,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有的人天生就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度,晏随便是,魏娆担心的是另一方面。 “要是世子想了呢?” 她最怕的反而是他。 “那你想不想?”晏随反问。 魏娆一怔,暗恼敌人太狡猾,异常坚定的回:“不想。” 晏随面色如常,做出理解的样子,颔首道:“魏家那边,我会安排好的。” 话题有点跳,魏娆心肝儿颤:“我家能有什么事,世子又打算怎么安排?” 晏随笑了,眼里那点浮浪的光,特别勾人,一字一字更是说得魏娆心头一跳又一跳。 “是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着怎么安排才能娶到你啊。” 那个啊字,拖长了尾音,学着魏娆在哥哥面前讲话的调调,从男人低醇声线里发出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但威力同样惊人,一下子撩得魏娆骨头都酥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人的脸皮到底能有多厚? 魏九小姐的认知一再被突破。 她无法用尺寸具体丈量,但看眼前这位晏世子,就是最佳范本,强大到油盐不进也不管你愿不愿意的自信心,分一点给她可好。 魏娆长吸一口气,保持冷静:“作为世子想娶的人,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意愿?” “所以我给你时间,长到足够魏家安排好后路,你慢慢想,不急。” 对于自己中意的女子,晏随总是宽容的,有耐心的,尽管他看她鬓间散落的一缕发丝,很想伸手缠在指尖绕一绕,然后给她拨到耳后,看她赧颜娇羞,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而不是这样眼里带着火气地瞪他。 梦还是要做的,总有一天,也一定会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魏九:梦还是要做的,送君一根狗骨头可好 还有一章五千字的,争取下午六点前赶出来 第36章 上山 晏世子的梦能不能实现,魏娆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 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嫁给这样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奇男子。 魏娆一股子火憋在心里,没地方发泄, 只能找姚氏,顺便拉低几分晏随在姚氏心里的好印象。 “姨母, 您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吧?他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那些话, 就好像我一定会嫁给他, 魏家也必须依附他才能逢凶化吉。是, 他是厉害,了不起, 可我要不要嫁人,嫁给谁, 是我自己选择, 凭什么由他说了算。” 两辈子, 除了哥哥, 魏娆就没遇见几个靠谱的好男人,上辈子为董璋那种没主见的小男人操碎了心, 这一世她不想操心了,可又碰到晏随这样强势的大男人,她都想不明白她再活一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姚氏给外甥女倒了杯清茶让她压压火,绷紧了面皮不让自己笑出来。 “是,他不好, 那你不理他不就是了,为个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当。” “不,我不气。”魏娆是死鸭子嘴硬活受罪。 姚氏顺她的话:“好,不气,管那人说什么,便是他要你做他的皇后,咱也不理。” 姚氏半开玩笑的话,听得魏娆心头一跳,站起身朝门口望了一眼,才把姚氏拉到身边,小声咕哝:“我已经是在火上烤了,姨母您就不要再浇油了,说点能听的吧。” “好,不说了,我给你做梅菜烙饼,要不要吃?” “要。” 内院这边姨甥两人私欲,外院几个男人也没闲着。 双胞胎一前一后夹击晏随,使出了浑身解数,依然难敌少年将军的勇武,一记勾拳,一个飞腿,就把兄弟俩打趴下了,就像两条累惨了的狗子,吐着舌头直喘粗气。 晏随则坐到一旁凳上,拿着棉帕子擦了擦汗,面上带着几分优容的浅笑,极有耐心地问,要不要再来两局,他让他们三招。 “不不不,世子武艺过人,我们两兄弟已经领教到了,倍感敬佩,就不耽搁世子习武的时间了。” 晏随让他们十招,他们也赢不了,作死送上门,只会让人摔得鼻青脸肿,丢死个人。 内院的婆子笑眯眯送膏药过来:“两位大舅哥就不要跟姑爷比了,弄脏了衣裳,还得我这老婆子给你们洗,娘子看到了也心疼是不是。” 晏随请的佣人不多,前后院加起来也就五个,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之间,身体也健朗,在牙行口碑比较好,人也识趣,干完了活就在屋里呆着,很少四处乱窜。没有女主子的吩咐,婆子几乎不踏足前院,这回是魏娆要她带话,才来了这么一趟。 魏娆原话说得更直,叫他们不要跟大官人玩,玩不过。 婆子想不明白大官人这样出众的人物,小娘子怎就没个好脸色,不过人家的家事,她也不便插手,话带到了,药膏也送到了,她就回屋去歇着了。 晏随不动声色地瞥过兄弟俩人手一瓶的药膏,轻笑了声:“九娘子这样体贴贤惠,能娶到她,实在是三生有幸。” 话里模棱两可,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魏栋憨里憨气:“是啊,要不你就娶了小九吧,小九嫁给你,我们也放心。” 话音刚落,魏栋脑袋顶就挨了哥哥一下,魏梁斥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怕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处境吧。” 魏梁比魏栋脑子灵光,仰慕晏随,又有点防他,为了避人耳目,谎称一家人,已经让这人占了小九名份上的便宜,再得寸进尺,就不能够了,除非晏随是真心想娶小九。四哥走前还特意提到过,要他把晏随的一言一行都记下来,尤其是跟小九有关的事,半点错都不能出。 这两兄弟也是有意思,晏随还想试试:“可我怎么听那朱侍卫说,你们很想把妹妹嫁给晏王世子。” 魏栋直接傻眼,那朱侍卫都要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亏他还觉得这人是个汉子,死了可惜,没想到这么嘴碎。 魏梁睁眼说瞎话:“这等恶人嘴里哪有一句真话,不听也罢。” 猜到了是这样,晏随也不想逼得太紧,若无其事地扯唇一笑:“确实没有一句真话,不听也罢。” 他做就够了。 过了一天,慕兰芝又来造访了。 晏随和她谈事都是在院子里围桌而坐,青天白日下,敞敞亮亮。 慕兰芝要为慕家争取最大的利益,晏随也不想当冤大头,两人的交谈并不算愉快。晏随从来不是君子,也不屑当君子,直截了当便道:“若是慕小姐做不了主,我只好再去拜访老夫人,听听她怎么说,当年我父的救命之恩,换取让的这三分价,难道还亏了不成?你祖父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慕兰芝难掩怒气:“对待已过世的人如此刻薄,这就是世子的礼貌?” 晏随游刃有余地反讽:“那也要看慕小姐是如何做的,利字当头,罔顾人情,难道就对了?” 慕兰芝愤然起身:“世子要是这么说话,我们就没得谈了。” 所以说慕兰芝爱看晏随的脸,但对他的为人欣赏不来,这人冷漠强硬,手段还狠,跟他周旋实在太累,还不讨好。 晏随并不在乎:“无妨,反正我和你祖母已经说定了,慕小姐也不必烦恼了。” 慕兰芝闻言一惊:“你什么时候跟我祖母说好了?” 为何她不知道? 祖母年岁大了,耳根子也软,没准真就答应了。 “在慕小姐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过来献殷勤的时候。” 晏随抬手往门口指了一下,送客意味明显。 等到杨晋慌急慌忙换了身自认为穿着最好看最能显出他魅力的衣裳出来,人已经走没了影,只剩下桌上没有动过的凉凉茶水,还有赶来的男人那脸上淡淡的失落和神伤。 晏随看不得大男人一脸委屈样,好心建议:“没走远,你跑快点,还能追上。” 杨晋抄起茶水一饮而尽,话里透着几分颓然。 “她看上的是皇城根下芝兰玉树的大家公子,我一个乡野莽夫,哪里配得上,算了,就当痴人一场梦,睡醒了,明天依旧是个好汉。” 说完,杨晋扔了杯子,真就回屋躺着了。 晏随目送男人看着就萧索的背影,心下不以为然,晏王的义子,身份哪点低了,有眼无珠的女人,不要也罢。 慕兰芝人走了,礼物却没忘记留下,这回又是送了不少陈县当地特产,其中就有魏四托妹妹采购的几种药,送礼送到人心坎上,这位慕小姐是个人物。 魏娆也因此更肯定了,并给哥哥修书一封,仔仔细细将慕兰芝的事说明,最后感人结尾,我是不在乎未来四嫂什么出身,唯有一点,她必须全心全意对四哥好。 魏娆举着纸张吹干了墨迹,自己看着都感动坏了,四哥可能真要哭。 多了慕兰芝这桩,又有晏随乱她心神,魏娆差点忘了购置宅子的事,再想起来,已经几天后了,魏娆再一次做男儿打扮,一大早就出了门,这边牙行开门早,做什么买卖的都有,最热的还是药材方面,买宅子的外来客倒是不多。 魏娆要求不算高,两进院子就行,南北通透,日照充足,再来就是方便开挖地窖,当然有现成的最好。 买办领着她看了位于东城的两处宅子,其中一处就很符合魏娆的要求,地窖是现成的,很大很空,整理得干干净净,一点味都没有。魏娆又仔仔细细查看了地契房契各种证明,觉得没问题了,她就下了定,买办当即联系了屋主,签契约,付尾款。 谁说买房麻烦,只要有钱,钱够多,就不是个事。 魏娆人生中的第一个私宅,就此落定,美滋滋哼着小曲儿,再回到晏随的那个二进院子,心也不烦了,反正住不了几天就要搬了。 回到屋里,魏娆男装都还来不及换,兴致高昂讲她的宅子要如何布置,忽然就听到前院门房忠伯的声音,人立在垂花门那里,好像很急。 男眷们出门了,姚氏要魏娆歇着,她到外面看看,结果刚一踏出门槛,魏娆后脚就跟了过来,步子轻快,仿佛一阵清风从她身侧飘过,姚氏只是一个眨眼,人就已经走出了好远。 万幸,这孩子性情不随她娘,有得救。 “两位少爷听附近住户说琅山上有一种药草,捣碎了浆汁内服,对治疗痛风很有效,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听说那山上有狼还有熊,别是出了什么事,” 忠伯开始没当一回事,心想两个面嫩公子哥,吃不了那苦,估计走到山下就折返了,谁想过去大半天了,两人还没回,山里又有野兽出没,就怕一个倒霉祭了野兽的五脏庙。 姚氏一听痛风就知道这两孩子是为老国公寻药去了,孝心可嘉,但这种冲动冒失的行为,不值得鼓励。 “魏大官人和杨管家呢?他们回了没?”姚氏第一想到的就是他们。 忠伯摇头:“大官人说出去采购药材,这回量大,约莫要天黑了才能回。” 天黑?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呢。 魏娆等不及,也不想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外人身上,她随即要忠伯去准备登山用的绳索,还有打火石和火折子,自己则跑回屋,换了身耐磨的粗布衣裳,脚下也套上厚底靴,长发散下来快速扎了个粗马尾搁在胸前,自匣子里取了外敷止血还有安神的几种药塞到荷包里,再往腰间一挂打结系紧,接着又从食盒里装了不少猪肉脯到小袋子里,挂到另一侧腰间。 姚氏看着外甥女忙忙碌碌的身影,虽然很急,但有条不紊,一件件的备好,都是突发状况下需要的物品,考虑得如此周全,就好像是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变得很熟练。 “小九,你是从哪里看到的,进山要准备这些?” 魏娆知道姚氏会起疑,但她现在顾不上了,只能草草道:“书上看到的啊,不少乡野游记里都有。” 她也确实爱看这类的杂书,姚氏是知道的。 姚氏点点头,没再问了,可到底上了心,只是压着不发而已。 “我和你一起去。” 姚氏不可能看着外甥女孤身进那危险重重的深山,两个人作伴,遇事还能有个商量。 魏娆坚定否决了:“不行,你要留在这里等杨大哥他们,别人我不放心。” 屋里行李里也有不少贵重物品,需要人看着,姚氏再一走,内院就只剩两个雇的当地佣人,别到时候他们人回了,银钱什么的都没了。 当然更重要是,姚氏跟着,她想做一些事都不方便,譬如生火,手法那么熟练,露出破绽就不好解释了。 “你一个人去山里,叫我怎么放心。” 姚氏是真急了,拦在门口不让魏娆走,她一个女子,进了山又能做什么,不要人没找到,自己反而遇到了野兽,性命堪忧。 “不要紧的,我有袖箭,准头也够,野兽近不了我的身就被我放倒了,不碍事的。” 魏娆还在箭头上涂了麻药,即便射不死野兽也能把它们药晕。 前世的魏娆独自在山里呆了有半个月,不也安然无恙,但这些又不能对姚氏讲,只能表现出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她放松情绪。 姚氏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展开双臂堵在门口不让魏娆出去,要么她也一起,要么一个都不能走,等晏随他们回来。 魏娆脚步顿住,忽然眼睛一亮,对着姚氏身后喊道:“呀,六哥七哥,你们回来了。” 闻言,姚氏下意识扭头,然后颈间一阵痛感传来,脑子一空,什么都想不到,人就倒了下去。 魏娆把人接住,拖回屋里放到床上,再把窗户全都拴紧,又用两道大锁锁住房门,去到偏屋找她较为信任的婆子叮嘱了几句,最后到前院拿了忠伯准备的包袱款在背后,问清最快的上山线路就毅然而然出发了。 忠伯看着小姑娘走远的坚定背影,由衷的佩服。 这样的勇气和魄力,便是陈县最富盛名的慕大小姐,怕也比不上。 魏娆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魏家两兄弟就回了。 没错,就是这两个说要进山给老父亲采药的大孝子,两手空空的回了,别说药材,一根草都没见着,脸上倒是比出门时多了好几个包。 姚氏这时也醒了,房门被魏娆从外面锁上了,她只能打开窗子喊两兄弟过来,忍着暴脾气问两兄弟怎么回事。 两兄弟支支吾吾,你一言我一语还原当时情景,山还没上去,两人就玩闹着不小心捅到了蜂窝,抱着脑袋无头苍蝇似的乱跑,跑着跑着,发现走错了方向,到了个陌生的村落,看风景不错就走走停停,还到村民家中品尝了当地美食,等到寻回了住处,早已忘了他们是为什么出门。 姚氏听到最后,忍无可忍,她要是有这种不着调的儿子,还是两个,早就几棍子打出家门了。 “小九去找我们做什么?她一个小姑娘,就不能好好待家里。” 魏梁懵过以后急得跳起,拔腿就要再出去,魏栋跟着哥哥,才跑到垂花拱门那里,晏随迎面走来,面沉如水,盯着两人的眼里,迸射出令人胆颤的寒光。 双胞胎不禁抖了抖,这世子拉下脸比老父亲和四哥还要可怕。 “她去哪里了?” “山,山上。” 不再多说,晏随转身往外走,大步流星,双胞胎跟在他背后,却被冷冷一声喝止。 “不听使唤的脚,不如打断。” 真正狠的人,哪怕声音不高,只是轻描淡写的那么一句,可就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忌惮。 双胞胎不敢动了,姚氏看他们都想打,想追出去,又怕自己拖后腿,反而耽误了晏随找小九,只能同双胞胎一起老实在这里焦急地等着。 琅山的险不在高,而是深,层峦叠嶂,密林丛生,才上到一半的山腰就已经是遮天蔽日,不见天光了。魏娆点燃了火折子,高举在手上,想扯嗓子喊哥哥,又怕引来别的活的东西,只能压着声音边走边喊,要找人,也要留意周遭环境,不时还得在附近做点记号以防迷路。 山很陡峭,林子又密,脚下石头也咯人,魏娆边走边挥着匕首,砍掉四面八方伸过来的细长刺枝,才走到山腰,人就有点疲软了,靠着粗大的树干歇口气。 “见鬼了,世子说的那种草到底在哪里,找两天了,再找下去,仙草没看到,撞到黑熊就好看了。” 声音听着好像好近,但其实离得不近,男子满腹的牢骚,嗓门大,所以传得远,隔着重重林障,魏娆来不及多想,拿出匕首往树干上插,借着劲儿双腿用力往上蹬,迅速爬向高处。到了足够高的位置,魏娆将绳索捆在自己腰间,另一头则缠在粗枝上,整个人伏低了下去,隐在层层枝桠之中,身上衣裳跟树叶相近的绿色,是她最好的伪装。 不一会儿,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砍掉挡住视线的灌木枝走了过来,停在了树下稍作休息,一边擦汗一边骂。 “他娘的,要老子干这种又累又危险的活,还不涨粮饷,就他们那些做派,人不反才怪了。” “诶,别说了,有什么用,现在到处都在闹灾,前儿个老家婆娘还催着我寄家用回去,能怎么办,做别的,还不如干这。世子说了,找到了有重赏,想点好的,伙计,” 魏娆屏住了呼吸,脑海里已经迅速将晏随这个世子排除了出去。 这两人口中的世子,很有可能是京城里的,至于哪一个,就不好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完毕,明天继续,睡了,血槽已空 第37章 信她 树下的两个男人似乎不打算走了,升起了篝火, 就在这里凑合着过一夜。 魏娆也做好了在树上睡一晚的打算。前世为了躲避野兽, 她最长的一次是在树上住了两天两夜,那棵树上结着不知名的小红果,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吃的话就要饿死, 如果只能在死法中做一个选择,魏娆宁可痛痛快快, 抱着那样一种生死由天的心态, 魏娆吃了果子, 出乎意料的很香很甜,激起了她的口腹之欲, 也提高了她生存的欲念,变强的意志力支撑她熬过了那一段最窘迫最潦倒的山上时光。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到了这一世, 魏娆好像又走上了老路, 但她心里更明白, 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有清晰的未来在眼前,那就是和家人在一起, 这一夜看似漫长,其实并不难熬,只要心怀希望,就不怕。 魏娆摸摸索索从兜里摸出猪肉脯,一点一点小口咬着吃, 宛如匍匐在树梢上的小猫儿无声无息,默默窥伺着树下两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她的好奇心反而胜过了害怕,很想知道男人口中的世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心里其实有个可能的猜想,甚至展开了揣测,那人失踪在火海里遍寻不到,是否玩的金蝉脱壳的把戏呢。 “我说,要是世道真乱了,上头那位坐不稳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哪个强就跟哪个,有口饭就行,再不行回家种地,管他谁做皇帝老儿,只要别乱加税。” 说起繁重的赋税,男人也是一肚子火。皇帝老儿真是昏了头,自己死了儿子,就见不得别人有儿子,出了个狗屁新政,但凡家里儿子超过两个,就要增收添丁税,长到十五岁还要强制服兵役,如有隐瞒,按重罪惩治。 泥人尚有三分气,皇帝这么一搞,原本没想法的都要被逼着揭竿了。 魏娆就爱听这些民间秩闻,分明很苦的一件事,从三教九流嘴里说出来,愣是多了几分令人捧腹的味儿,就仿佛造反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随口一说这天就变了。 当然他们也只敢躲在这深山老林里骂几句,回到了人间,依旧得夹紧尾巴做人。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唯有晏随那种敢想敢做又有实力的权阀,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翻云覆雨,打造属于自己的伟业。 而魏娆这种有了自己私产都能乐上半天的庸人,所求不高,能够关起门安稳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已经相当知足了。 想得太投入,而稍微放松了警惕,魏娆脚有点发痒,下意识蹭了一下树干,只听到枝叶簌簌摇晃了声,有几片掉了下来,正好一片落在男人头顶。 男人立马跳起,另一个男人也跟着起身,手里抓起搁在脚边的大刀,仰头望树上看。 魏娆爬得够高,又有茂密枝叶做掩护,篝火很瘦,烧得没那么旺,照不到那么高,男人往上只看到黑黢黢的一团模糊,唯有一点风声,吹得枝叶沙沙的响。 最终两个男人又坐了回去,扯了根草塞嘴里,继续聊天,商量着明天怎么办,再找不到就只能先回去复命了。 “反正世子过两天也要到,等他来了再说吧。” 深山密林里到处是草,看着都差不多,光凭几句描述鬼知道长什么样,便是在这里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 魏娆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又落了回去,转而更好奇了。 这两人说的仙草到底是什么啊,有何功效,找了又是给谁用的。 不过这琅山没别的,就是草药多,世代生活在这里的老山人都未必能将山里的所有药草全部认出,能认个一半就已经是很厉害了。 慕兰芝跟她拉交情东拉西扯时也提到过琅山,别看他们慕家垄断了陈县一大半的采药权,好像什么药他们都能弄到,但有几种特别珍贵的药草,他们存货也很少,只因难寻,外地来的药材商开出天价,他们也没办法拿出货来。 更有不少不听他们劝告,私自上山采药的投机者,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不是被野兽咬死,就是吸入深山腹地里的瘴气过度窒息而亡。 死的人多了,自然就怕了,不敢了。现在偶尔有那么几个外来人想进山寻宝,也得提前找到经验丰富的老山人,等天气合适了再动身,像魏娆和两个哥哥,还有树下两个男人都是例外,即便失踪在了深山里,也是自作自受。 魏娆不是很担心自己,她有所准备,就怕两个哥哥,不管遇到野兽,吸入瘴气,或是碰到树下两个男人,都是大风险。 “我是想着干完这一票就撤了,到北方谋出路。” “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一起,北境晏王是个明主,就算进不了晏家军,在那边混口饭吃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里,魏娆面色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果然晏王才是民心所向,北方势起,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了。 秋天的夜里,还是相当冷的,魏娆蜷缩着身子,眼皮子犯困,可又冷得睡不着,有一句没一句听着两个男人侃大山。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枯叶被踩过发出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并快速靠近,魏娆脑中警钟大作,立刻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一只手握紧了袖箭,随时准备突袭。 树下两个男人比树上的魏娆更紧张,手握着大刀大喝:“谁在那里?再过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隐在夜色里的玄色身影走了出来,高高长长出现在了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一现身就带给人无尽压迫感的气势,让人在看到他的面容感到惊艳过后,更多的是深深的畏惧。 仅看面容,年岁不大,像是个少年郎,可这通身的威仪,实在是震慑人心。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奉劝你快些离开,否则刀剑无眼,伤到哪里就休怪我们无情了。” 人就是这样,越紧张反而话越多,魏娆树上听着都能感觉到壮汉声音里那一丝丝的颤,不怕是不可能的。 “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 “什,什么?” 虚张声势的两个男人明显气弱了。 “有没有看到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 “女子,这山里怎会有女子?” 男人那种不过脑的脱口而出,不像是作假。不过晏随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他身形一闪,几下就到了两个男人身边,再抬脚,就见两个男人扑通跪了下去,嘴巴不受控地张开,有个什么东西滑进了口中,等到反应过来,想要去抠,那东西已经下了肚,两个男人也越发慌了神。 “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好东西,暂时死不了。” 两个男人面色发白,捂着忽然疼起来的肚子,闷哼了好几声。 “我的未婚妻若是毫发无伤,明日破晓,你们到这树下来领解药,可如果有个万一,你们也要跟着陪葬。” 少年平直声音里没什么起伏,云淡风轻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男人忍着腹痛不满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的未婚妻在哪里,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 “你们不巧都在同一座山里,她又长得极美,我不得不防。” 树上的魏娆差点没忍住想揪把叶子扔晏随身上,怎么,你还很得意是不是,就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人家想投靠你爹,你却想要人家的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她美不美,是瘦是胖,我们又没有见过,谁知道到底长成什么样。” “你们应该庆幸你们还没见到,否则这里可能就是你们长眠的墓地,现在,在我动手之前,你们可以走了。” 晏随不紧不慢地放狠话,微翘的唇角好像带了那么点笑意,但没人觉得他是开玩笑,因为他的眼里毫不避讳地露出了丝丝杀机。 同为练家子,对方是龙是虫,过几招就能探得虚实,他们还没来得及过招就已经惨败,说明这个皮囊过分好看的少年深不可测,远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听话和服从,才是明智之举。 “假如我们找到了你的未婚妻,绝不动她一根毫毛,并将她安然护送到这里,你能保证一定给我们解药。” 晏随笑了,这回眼里有了点温度:“我并不喜欢见血,只要她好好的,你们就会无碍。” 魏娆算是听明白了,这人就是找两个免费劳工帮他寻人,自己省了事,还不用付工钱,不过怎么就只找她一人,两个哥哥都不提一句,未免太偏心了。 亏得两个哥哥每天狗腿似的跟着他,称兄道弟好不热闹,以为多少有点感情了,没想到这么经不起考验,一出事就完蛋。 两个怕死的男人着急寻人去了,比主子交代他们寻找仙草还要急迫,命是自己的,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的换成了晏随,这时篝火也渐渐小了,他折了周边枯枝扔进去,火光再次摇曳起来,并且越烧越旺,红艳艳的色彩映入魏娆眼里,特别的温暖。 魏娆不禁打了个哆嗦,看着再暖,也暖不到她身上。 夜更深,天气也更冷了,如果可以,她真想坐在篝火边烤烤火。 明明有危险的男人走了,晏随不会伤害她,可魏娆说不清心里那点抵触的情绪是为什么,反而让她跟自己较上了劲,更不想下去了。 他总不可能在这里坐一晚上吧?他是来找人的,一直在这里不动,怎么可能找到,指望那两个男人,万一他们出了事,他难道还真的等到天亮不成? 魏娆脑子里乱糟糟想这想那落不了定,突然间一声悠长的狼啸在静谧夜空中骤然响起,仿佛从远处传来,又似近在咫尺,震得魏娆神魂俱颤。 上一世,她就是被野狼追到树下,不得已困了两天,该不会又要重演历史吧。 魏娆紧绷着心弦,密切关注树下男子的一举一动,她在树上隐蔽着,还算安全,他一个人坐在树下,难道就一点都不怕。 还有两个哥哥,这时候又在什么地方,会不会遭遇不测,遇到了野兽又该如何自保。 魏娆困在树上进退两难,如果她这时候喊他一声会不会把他吓到。 要是没吓到他,反而顺手一个飞刀甩上来,她躲避不及落了下去,被绳索掉到半空中跟个悬梁自尽的女鬼似的,那就尴尬了。 这种可能绝对比她吓到他的可能要大得多。 魏娆实在是犯了愁。 她要不要露点马脚让晏随主动发现她,然后想方设法解救困在树上动弹不得的落难千金。 就在魏娆犹疑不决的时候,树下的晏世子动了,他随手捡了根烧火棍往树干上敲了敲。 “差不多就行了,下来吧。” 魏娆两辈子最尴尬的时刻莫过于此了,想着怎么让人发现自己,结果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任她心里煎熬了几个春秋,他一根烧火棍结束了所有。 “或者,我上去。” 晏随在树下转了一圈,弯腰捡起一块魏娆兜里不知何时掉落的猪肉脯,拿手擦了几下,毫不嫌弃地送进了嘴里。 吃完后,他又回到了篝火边,倚在树干,闭眼静坐。 魏娆全神贯注看着男人一系列的举动,越发看不懂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发现了,还是试探? 不想再折磨自己这点小脑袋了,魏娆慢慢曲起柔韧的身体,弯过去绕开绑在树干上的绳索,一点点地下放,一手抓绳一手抱着树干,双脚往下滑,有条不紊地从树上落下。 两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魏娆不自觉长吁了口气。 篝火释放的热量暖暖扑到身上,叫人难以抗拒,魏娆的身体不听使唤,自发走到了篝火边,盘腿坐在了枯草堆上,当作看不到身旁那么大个的人,自顾自烤起了火。 晏随眼睛依然闭着,似乎在打坐冥思,多了个大活人都不曾察觉,火光映照在他身上,宛如一尊精雕细刻的佛像散发着圣洁眩目的光辉,叫人实在不忍心打扰。 魏娆两手托腮,以纯欣赏的心情静静看着,大眼眨了一下,她捂着嘴无声打了个哈欠,困了,好想睡。 等她打完了哈欠,再看向男人,一双比火光还要簇亮的双眼正直勾勾地望着她,魏娆心神一阵荡漾,若能跟这样的男人生个小崽崽,无关风月情爱,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有房子有金银,想养几个都行,不过养儿太累心,一个就够了。 任凭晏世子如何神通广大,料事如神,他也不可能猜到魏娆这时候在想什么,一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千金居然胆大到打起了男人身体独有部位的鬼主意,还是用完就弃那种。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就连相对无言都多了几分只可意会的绮色。 直到晏世子开口打破。 “那肉干味道还不错,可还有?” 男人啊,说他聪明,他又有时憨。 “世子就没有别的要问?譬如我在树上呆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晏随从善如流:“那你呆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复述般的这么一问,俨然不是魏娆想要的感觉,她从腰间挂着的食袋里取了两块肉干递给晏随,再多就没有了。 不是她小气,而是哥哥们还没找到,找到了又得多两张嘴,得省着点吃,吃完就真没了。 晏随只吃了一块,在魏娆用她那百灵鸟般清甜嗓音细说要节约粮食时,把另外一块塞到了她樱红小口里,顺道捏起她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提醒她记得吞咽,别噎到了。 并不饿的魏娆两片红唇机械动着,直到肉干全部下了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去寻哥哥了,世子是继续坐这里烤火,还是一道?” “不必寻。” “哈?” “过了这久,兴许早就成了山兽腹中物。” “世子不想找请直言,说这种风凉话,不会显得你有多高尚。” “哦,这里找不到,兴许是在屋里躺着。” 晏随自认非常配合未婚妻,她不爱听,他就换个说法。 魏娆感到心好累,她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打算自己再到附近转转。 “我没说明白吗?” “我只听出世子不想找,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魏娆转身要走,一只手从后面拉住她,稍一用力,将她扯回去坐下,魏娆身子晃了晃,落坐时脑袋磕到晏随硬硬的肩头,疼得魏娆一声哼起来。 这人石头做的吗?哪哪都硬。 “我们来玩交换秘密可好?” 一听到秘密两个字,魏娆立刻警觉起来,抬头戒备地望着晏随。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秘密,反正她是不想换的。 “想哪去了?”晏随勾手在少女脑门上敲了一下,“告诉我你听到的那两个男人的所有谈话,我就帮你找哥哥。” “你能找到吗?” 魏娆表示怀疑,这山实在太大,他是厉害,可不会飞天遁地,也没有千里眼,有心也未必使得上力。 “你哥哥不在山里,去了别处。” 小姑娘不好哄,晏随只能再抛出饵。 “去哪里了?你怎么知道的?你碰到他们了?” 魏娆一连三问,晏随一句话回:“去了我让他们去的地方。” 让他们呆在屋里不让动。 一点问题都没有。 两个哥哥缠着晏随的热乎劲儿,被他支使着跑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魏娆还有疑问就是:“你已经将他们制服,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 晏随回得更是理所当然:“我更相信你说的。” 魏娆没话可说了。 这该死的嘴,时而将人气得七窍生烟,时而又油得不像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没点油,就淡了味,不香了 第38章 想开 只要不是问到她的秘密,魏娆没什么不能说的, 晏随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言而无信, 他自讽不是君子,但比很多所谓的君子行事都要磊落。 魏娆记性不差, 做不到原封不动照搬那两人的话,但关键内容都有表述到位, 比如那两人上山的意图,以及他们有意投奔北境的想法。 对此晏随只有几个字点评:“风吹墙头草。” 两边倒, 魏娆在心里默默对上。 晏随心高气傲, 目下无尘, 最看不得毫无原则的投机派,即便这两人真的跑去投靠晏王府, 他也一定不会收。 “我听到的就是这些了,他们口中的世子, 按他们的话, 不出意外, 会在两天后来这里, 你可以找慕家问问,陈县的大事小事瞒不过他们, 不过那位世子要是像你一样乔装打扮换了身份,就有点麻烦了。” 如果真是京中的哪个世子,魏娆也要开始防范了,没准就是她见过的人,接下来一段日子, 她要么不出门,出门就得乔装,还要变得彻底,换了妆就连姚氏都认不出的那种程度。 晏随垂眸,静静听着魏娆头脑清晰的讲述,等她说完,递给她一个红红的野果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该渴了。 上山的路上,魏娆看到过不少这种野果子,当时就在想她要是倒霉被困在了山上,带的干粮都吃光,实在饿得不行,就摘这种果子充饥,管它有没有毒。 她只是有这个想法,而晏世子已经动手了。 为了小命着想,魏娆接过果子,还不忘问一句:“没毒吧?” 谁知道男人会不会拿她试毒。 晏随看着魏娆,漆黑的眸在这深夜之中越发邃暗无垠,直看得她头皮发麻。魏娆张了张嘴,想补救地说点什么,不想晏随从她手里拿回了果子,张嘴就是一口,果子不大,几口就消失在了男人手上。 好吧,她错了,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世子之腹。 这一刻的沉默令人难耐。 魏娆没话找话:“要不你再给我一个?” 晏随伸手指向黑黢黢的前方:“到处都是,自己摘。” 魏娆讨了个没趣,小声咕哝:“就你这样的态度,能喜欢上算我瞎。” “我什么态度?” 晏世子耳聪目明,讲他坏话别当他的面,当他的面就不能出一点声。 魏娆不懂自己心虚个什么劲,提着声给自己壮胆:“有你这样喜欢人的?哥哥们说你极有可能是真心的,我看未必。” “等着。” 晏随霍地站起身,留下两个字,迈开了长腿,几个大步消失在了魏娆的视线里。 魏娆还在愣神中,消失的人就又回来了,手伸了过来,递给魏娆一个小布袋。 魏娆愣愣接过,打开一看,里头装了好几个红果子,胸口瞬间涌动出些许的暖意,怎么都压不住。 好在这夜色暗,脸红了也不那么明显,魏娆仍是稍微侧过了头,低低说了两个字:“谢谢。” 晏随没有应,只问:“还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会给?” 魏娆反问一句,问完就想咬舌,说这种类似撒娇调情的话真的好蠢。 晏随居然还一本正经的回:“不要我的命就行。” 魏娆面颊发烫,要烧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哥哥他们在哪里呢?” “我说过了。” “你哪里说了。” “在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里。” “你说了那么多,我没听出哪一句是透露哥哥的去向。” 才觉得这人有点不错,这人就旧态复萌了。 不过,等等,魏娆脑海里快速回放,好像是有那么一句。 兴许他们在屋里躺着...... 兴许...... 魏娆觉得自己就像个二傻子被大尾巴狼溜着玩,胸口那点暖意顷刻间消散,转而是满腔的愠恼,说什么交换秘密,原来竟是挖了坑等着她。 也是她粗心,明知这人从不讲废话,每一句都该认认真真地听,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不过她到底在气什么,换别人这样,她压根就不想搭理,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往来。 女子的表情变化太丰富,晏随想不注意都难,不知不觉就看迷了眼,也有几分不理解。她似乎在生气,可她为什么要气,他从一开始就给出了提示,只是她没有认真听,她要是多放些注意在他身上,更专注对他,就不难发现。 魏娆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哥哥他们找到药草了?” 不应该啊,双胞胎从没上过山,更别说这种地势复杂的密林,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更别说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寻到了那么珍贵的药草。 晏随没说话,笑了一下,是她熟悉的带着淡嘲的那种。 魏娆也不用再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没找到,人回去了。 合着她这一遭罪是白受了。 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哥哥们找不到,魏娆想试试。 魏娆抛开杂念,看着熊熊火光,话却是对晏随说的:“感谢你找了过来,明日天一亮,你先下山吧。” “你不走?” “不。” “想继承你哥哥未完的事业,尽他们未尽到的孝道?” 晏随不认同魏娆的行为,她就不该上山,不管有没有人陪,还妄想进到大山深处寻药,更不可取。 一路上,他几次火起,又强行压下去,无数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找到她后要做点什么,如果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了,他可能会忍不住揍她一顿小屁屁,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疼,才不会这样冲动冒失地乱闯。 可真正看到了她,那么努力地爬下树,身手还算矫健,人也看着还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了新的疑虑。 她在杨晋那里学的几招防身术确实管用,但并不能提高她的爬树能力,而且他看得出她在野外适应得不错,包括平日的一些言谈举止,根本就不像久居深宅的大家闺秀,这也是她一直吸引着他,让他越发丢不开手的重要原因。 晏随问过那句就沉默了下来,魏娆不太想回答,也保持着缄默,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魏娆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最合适。 他对她一直都有疑问,从她闯进章玉宫那晚就有,她也不打算多作解释,因为根本就解释不了,总不可能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知道他有这一劫,特意前来搭救,以换取魏家的前程。 不知为何,魏娆就是不想晏随认为她是个有企图的人,即便她图的不是他这个人。 夜里的山林很寂静,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到无限,更别说不时传来的狼叫,好像是从远方传来,可传到耳朵里,又是那样的振聋发聩。 魏娆缩了缩身子,冷的同时,心里还是有点怕。前世的记忆和这一世重叠,很多不好的画面纷涌而至,一遍遍地提醒她,曾经的她是多么脆弱无助,可又求助无门,只能假装坚强,趟着血泪苦熬过去。 奇怪的是,她一个人还能忍,多了个人,反倒变得情绪化,眼眶不受控制说湿就湿,低下了头,拿手背去抹,手背也变得湿润。 她背过身,不想让晏随看到。女人就是这么反复无常,她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最好不要理她,她这时候不可能调整得了情绪给他好脸色看。 这时的晏随也很识趣,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默默看着她削瘦的肩背,温声问了句:“若以药草作为聘礼,你父亲会不会不喜?” 不管她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总归是他喜欢的样子,他也愿意赌这一把。未来的晏王妃不能只是呆在深宅的贤妻良母,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胸襟和见识,才能站在他身边,共同阅尽这万里河山,享那盛世繁华。 “你就那么想娶我?” 魏娆没有回头,声音闷闷。 晏随仰头望着渺渺夜空,悠长一叹:“想啊,只要你愿意。” “可我是太子妃,你想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嫁给你?” 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回避,也是一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必须跨过的鸿沟,否则,不谈将来。 一个死了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晏随也没将魏娆的太子妃身份放在眼里,不过她在乎,魏家人也在乎,那就得想办法弄掉这层身份,让魏家没有负担地把女儿嫁给他。 晏随伸手在少女柔软的发顶抚了抚:“总有办法的,别多想。” 魏娆身子变得有点僵,没名没分呢,他就上手了,真有了婚嫁关系,他不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里,魏娆觉得有必要跟晏随约法三章,眼睛不湿了,情绪也收拾得差不多,她回过身,严正跟男人谈谈礼节的问题,即便真的是未婚夫妻,他也不能这样想摸就摸,罔顾她的感受。 晏随沉默一下,问她:“我摸你,你舒服吗?” 魏娆面颊刷地一下红了,浸过湿气的眼睛泛着一层水光,平添几分潋滟之色,动人之极。 如果不是怕吓到她,晏随很想捏捏她红润的脸蛋,然后狠狠亲上一口,让她深切体会到她有多么的招他喜欢。 晏随按捺着心情没有行动,但他眼里极富侵略性的神色已经泄露了他的心事,也让魏娆开始坐立不安,挪了挪臀部想离他远点,却被他更快扣住了手腕不让她乱动。 “不想明早躺着被我背出去,让你的家人们看到,今晚你最好老实点。” 到了子夜只会更冷,光靠火堆这点热度还不够,聪明的人都会彼此依偎,给予对方温暖,也从对方身上获取温暖。 前世魏娆躲在深山那几日正值酷暑,夜里不觉难熬,反而凉爽得舒适,就是蚊虫多了点。现在正值深秋,蚊虫相对少了点,可气温也低多了,魏娆躲在树上都是尽量蜷缩着身体不让体热散失太多,这会儿夜色更沉,气温也更低,说不冷那是在自欺欺人。 身体比嘴巴更诚实,魏娆嘴上说不冷,人却是抖了抖。 晏随看她的眼神都带了那么一点揶揄,使得魏娆窘迫不已,更恼他就不能让让她,非要看她点笑话,好像才能对得起他对她的喜欢。 “小九,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吱一声。” 这声音,是六哥,魏娆先是一愣,接着大喜,扯着嗓子回应:“六哥,我在这里。” 晏随搭在女子肩上的手落了空,心也有点空,说出的话也有点凉:“这样的火光,看不到就是他瞎。” 魏娆充耳不闻,几下跑了过去,看到一串的火把向她这边靠近,脚步声更是响个不停,粗粗听起来,有好几个人呢。 近到能看清彼此的模样了,姚氏第一个没忍住,一下冲了上来抱紧魏娆。 “谢天谢地,还好没事,你快要把姨母急死了,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魏娆眼睛又要湿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魏梁举着火把,也想哭:“小九,你就不能再等等,哥哥们就这么没用,需要你来救。” 话是这么说,魏梁更多的是自责。 魏娆从姚氏怀里抬头,看向六哥,却是一声惊呼:“六哥你脸怎么了?七哥呢?他去哪了?” “我俩倒霉被野蜂蛰了,我还好,没别的问题,你七哥有点惨,回来后就开始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不然他早就跟来了。” 魏娆一听紧张了:“请大夫了没?被野蜂蛰伤可大可小,要是那蜂刺里有毒就麻烦了。” “大夫开了药,问题不大,就是得躺上几天,正好也让他老实老实。” 姚氏这话也是说给魏梁听的,魏梁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的笑。 一旁的老山人开始催了:“人齐了吧?齐了就赶紧下山,到了下半夜,山里的野兽出没更频繁,想走都未必走得了了。” “好好,赶紧的,有话回家再聊。” 杨晋带头发话,一个个数人,咦,怎地少了一个? 他扭头一看,小祖宗还坐在树下不动如山,那脸色,沉得比这夜幕还令人心慌。 糟,这是打扰了小两口幽会,小祖宗不高兴了。 “要不,您再坐坐,我们先走。” 晏随连老虎都能对付,杨晋不那么担心,说完,他还真的领着另外几人往回走,没有再等晏随的意思。 反而魏娆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低低说了句:“快走吧。” 魏娆身旁的姚氏听到了,也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就见晏随站了起来,慢腾腾走在最后面,像是在守护她们远离背后未知的危险。 回到了住处,姚氏才算彻底神魂归位,赶紧叫婆子烧开水,让魏娆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 备好了热水,姚氏就叫婆子退下了,自己拿着帕子给魏娆擦背,有很多话要跟她讲,又不知从何开始。 倒是魏娆看出姚氏的心事重重,开口安抚她:“姨母,我没事的,全须全尾地回了,一点伤都没有。” “我不是问你。”姚氏看上去有点烦。 魏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我和他没发生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姚氏冷笑:“你有数还乱跑,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细胳膊细腿的,就会点三脚猫功夫,真要碰到了狼豹黑熊之类的猛兽,看你往哪跑。” “这不是没碰到吗?”魏娆想不过,又道,“再说世子也在。” 姚氏一听笑得更冷了:“那你说说,你和他到底什么情况,几个人,几双眼睛都看着在,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闻言,魏娆思索了那么一会,颇为认真道:“其实,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姚氏不吭声了,沉默了半晌才道:“小九,感激不是喜欢,你没必要为了一时的感激就搭上自己的一生,姨母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如果太子妃的头衔摘不掉,又找不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像姨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魏娆动摇了,姚氏反而不放心了。 她确实欣赏晏随这个小辈,可一旦真的涉及到谈婚论嫁,小九如今的身份又太敏感,姚氏的顾虑也多了起来。 魏娆拿着瓢子往自己身上泼水,有些事情想通了,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人也轻快了不少。 “没有说现在嫁,如果他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那就娶不了我,即便口头上说好了,也毫无意义。” 烦心事丢给晏随去烦,想要娶到她,就拿出百分百的诚意,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做不到,她也没任何损失,能不能嫁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两天万更结束,脖子都快直不起来,但愿否极泰来,但愿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第39章 动身 双胞胎是记吃不记打,过了一晚, 又琢磨起了小心思, 想着反正有老山人在,领着他们进山寻药, 岂不是事半功倍。 老父亲看到他们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寄回京的药草,想必也会感动涕零, 对他们刮目相看,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数落他们了。 双胞胎想得是美, 起了个早就要跃跃欲试, 这回学了个乖, 走之前来到了小妹的窗前敲了敲跟她报备。 魏娆觉得自己没有一桶水泼出去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那老山人带你们进出一次山,要收百两银, 请问六哥七哥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够不够用?” 不问还好, 一问, 双胞胎默契十足地白了脸, 下意识掏了掏羞涩的囊袋, 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们两人全部家当加起来,都凑不够五十两, 双胞胎不像哥哥们在外面有自己的产业,仅靠老父亲发的那点月钱,吃吃喝喝还行,多的就真没有了。 魏娆很想用手上的痒痒挠在两个哥哥脑袋顶敲几下,自己几斤几两就不能在心里有点数, 偏要被人指着鼻子数落几句才能开窍。 怨不得临行前老父亲再三交代要她看好两个哥哥,必要的时候不能客气,该骂就骂。不是她嘴皮子痒爱说教,实在是这两个哥哥太不消停了,一个没看住,就能给你惹出事来。 姚氏看着外甥女站在窗前,严肃了面容,小大人般训着两个哥哥,不禁失笑,说起别人都是一套一套,轮到自己又是另外一个样了。 人啊,不都这样。 她那看似样样都好的嫡姐,为了个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不也执拗得听不进任何劝,到死都执迷不悟。 小九和她母亲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小九并不痴迷于男女之事,即便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表哥,她也能说放下就放下。爱自己更多的女子,福缘其实更厚,姚氏自己就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外室女,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不被那些王公子弟的花言巧语迷惑,始终有自己的坚持,也因此获得了国公爷的赏识,更让她在魏家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气。 姚氏最怕的就是女像母,魏娆走上嫡姐的老路,可现在看来,她似乎能放点心了。 小九像嫡姐,但又不像,她会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跟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完全不同的路。 至于那个同路人是谁? 姚氏凭栏远眺,目光放远,越过拱门看到在树下练剑的高挑男子,他处在少年的年纪,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见识和气度,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宠儿,迟早有一天会胜过他的父亲,将北境带到一个空前绝后的盛世。 “姨母,你在看什么?” 声音从背后响起,姚氏收回心神,转过身笑了笑。 姚氏实在是个好看的人,光洁白净的面容尤为显年轻,加上她饮食清淡,调养得宜,看着也没比魏娆大几岁,跟十九岁的五姐站在一起,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的五姐反而更显大。 姚氏总是问自己中意怎样的男子,魏娆也想问问姚氏,在最容易情窦初开的少女期,她就真的没有遇到过特别心动的儿郎,哪怕只是动那么一下下也行啊。 魏娆突发奇想,问姚氏:“姨母,您觉得杨大哥怎么样?” 这样称呼显得辈分有点奇怪,姚氏比杨晋要高一辈,但喊杨晋杨叔,那位都要奔三了还觉得自己很年轻的大哥估计要不乐意了。 说句心里话,魏娆觉得杨晋有点眼瞎。 姨母分明比那位慕大小姐漂亮多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为何没有对姨母动心思,反而迷上了只有几面之缘,对他还没什么好脸色的慕兰芝。 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有缘的一对,连想法都能撞到一块去,晏随也有这样的疑惑,并在杨晋借酒浇愁的晚上不经意提了句。 杨晋听后也是一愣,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姚氏那张娇美的芙蓉面,都不用仔细比较,那极其标致明丽的五官,确实比慕兰芝生得要好看多了。 不过,杨晋抱着酒壶饮了一大口,才带着几分自嘲的颓意道:“慕大小姐都看不上我,更别提那位小姨母了。” “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论出身,姚氏未必配你。”晏随对男女之事本就不怎么上心,少有的一点心思都用在了魏娆身上,其他女子,他无意去琢磨,除非是有利益上的往来,譬如慕兰芝。至于情感方面,你一说,他悟得快,你不提,他也不会往深了去想。 杨晋生得周正,浓眉大眼,体格健壮,身上还有种仁人义士的豪气,不跟晏随比的话,在人堆里也是个相当打眼的存在。 晏随从不担心杨晋找不到才貌双全的妻,只是这人眼光太奇怪,自己觉得平庸无奇的女子,他倒是格外热衷。临到三十还是个老光棍,也不是没原因的。 杨晋喝多了酒,话更直了,竟是一手搭在了晏随肩上,眯着眼睛醉醺醺道:“哥告诉你啊,做男人就得识趣,那种一看就不可能追到的女人,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碰,有那么点可能的,还有挑战性的,才最有意思。” 末了,杨晋又凑近了晏随嘀咕:“你信不信,那姚氏可能就喜欢你大舅那种的,有才气有胆识,什么都懂点,还风趣幽默,三十好几的年纪了,一点都不显老,北境多少女子哭着要嫁,送上门白睡都成,这人偏跟木头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年轻时在外游历伤了命根---” 越说越不像话,晏随直接把酒壶嘴对准杨晋,堵住他的胡言乱语。 大舅才没那么不堪,他只是情之所至,一往情深,心里有了朱砂痣,再看别的女人都是蚊子血。 晏随也曾问过父王,大舅心里的女人到底是谁,父王似乎不知道,又似乎不想说,寥寥一句带了过去,道他小儿一个,问那些作甚,等大了,成了家,自然就懂了。 如今晏随大了,反而不想问了,这么多年都没等到,估计是求而不得,求而不得的人,又何必再执着。 想到大舅这个比杨晋更老的老光棍,晏随感触也是颇多,换做是他,如果魏九一直不给回应,他又能等多久呢。 他不是大舅那种修身养性的书香士子,等到不能再等,他总得想点适合的办法让她点头。 庆幸的是,她也是愿意的。 也不枉他跋山涉水走这一遭。 啾唧几声怪异的响动从外院传来,像是鸟叫,仔细听又有所不同。晏随放下了酒盏,看了看已经伏倒在桌面上的男人,嘴里吐着听不清的呓语,难得动了恻隐之情,取过挂在衣架上的外袍给他披上,自己则站起身,打开了门,长腿迈了出去,颀秀的身形渐渐没入了夜色之中。 光照不到的院墙角落里,晏随垂眸,听着探子密报,整个人完全融入了夜幕中,仿佛蛰伏在暗夜里的兽,无声无息,可只要有猎物闯入他的地盘,就会顷刻间行动,将误闯者撕得粉碎。 探子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晏随能刚好听到,言辞之间更是透着一丝谨慎。 “如果没有临时生变的话,那位明日就到陈县的世子,很有可能就是锦乡侯冯三小姐所扮。” 这是哥哥不知所踪,不能见人,就派妹妹出来做事,锦乡侯真是将一双子女利用得彻底。 晏随逸出一声不屑的轻笑:“仔细盯着,入了城,立刻来报。” “是。” 只听到簌簌几下树叶作响,很快,周遭便归入了一片静寂,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晏随又在暗处站了一会,才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回屋歇息。 第二天一早,晏随把魏家几人叫到前院主屋,合上了门,商量着启程离开陈县的日子。 魏娆下意识问了句:“你的事都办完了?” 问完又想拍自己的嘴,那是别人的事,她关心个什么劲。 晏随唇上噙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很是郑重其事地回:“托你的福,都办妥了。” 这话一出,意境就变得相当不一样了。 什么叫托她的福? 她还能帮他办事不成? 成日里早出晚归,谁晓得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别到时候出了问题,又推到她身上,怪她家事多,耽误了他的时间。 魏娆觉得自己真的要完,晏随只是几个字,就能惹得她胡思乱想,引发出无数的猜想,这种失控的情绪要不得,可就是控制不住,直把人心扰乱得一塌糊涂,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随心所欲的她了。 姚氏看外甥女那样就想叹气,主动出声把众人注意力转开:“我们不等四公子?按他书信上的出京时间,这时候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我会留人在这里看院子,他来了就告知一声,我们在下一座城汇合,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晏随对女子不在意,不表示他会小看女子,不管是魏娆,姚氏,还有那个即将到来的冯三,她们真正动起了脑子,世间很多男人都比不上。 所以,姚氏除了出身让人诟病,别的方面,晏随半点都不能轻视。 姚氏又问了几句,关于怎么走,下一站是哪里,车马食宿又是如何安排,晏随统统对答如流,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比魏亭差,姚氏这才放了心,眼角含笑地扫了魏娆一眼。 魏娆被看得莫名其妙,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从他们从山里回来后,姨母的言行也越发让她看不懂了。 隔天一早出发时,晏随又换成了朱侍卫的装扮,而魏娆也在他的要求下带上了面纱,老老实实坐到了马车里,没有他的发话,不管是谁在外面喊,她都不可以出来。 朱侍卫一出现,双胞胎傻了眼,直喊诈尸了,男人面不改色道:“王爷宽宥于我,罚我面壁思过,待他不在时,好好看护你们。” 双胞胎也被男人拘进了后面放行李的马车里,不让他们骑大马抛头露面,在车里也得老实,说话不能太大声让外面的人听到。 一路都很顺畅,只是到了城郊最后一个关卡,陈县守备高冀竟然亲自守在那里,体高身壮的男人,腰间挎了一把环佩大刀,一夫当关般的立在那里,光是瞧着他那健壮如牛的体魄,就感觉这人很不好对付。 魏娆悄悄掀起窗帘一角往外扫了一眼,察觉到男人目光探了过来,她又很快放了下去,转过头去看姚氏,这位姨母不知什么时候也弄了块面纱覆在面上。 晏随一消失,杨晋就成了当家人,他面上挂着笑,将通行的路引和文书通通呈上,高冀接过打开,看得认真。 杨晋的身份是真,女儿跟他提过,还说世子也来了陈县,采购了不少药材。高冀听出里面的玄机,斥了女儿一顿,怪她为何不早跟他说,这桩生意谈成了,将来晏随要是将这批药用在举兵谋逆上,他们陈县也难辞其咎,很有可能就被朝廷认定是晏家的同党,从而招来无妄之灾。 可生意已经谈成,药材也被晏随分批运了出去,高冀只能想办法补救了,首先他需要 确定,晏随到底有没有那个对抗朝廷的实力。 高冀合上文书却依然握在手里,并没有归还的意思,而是将几辆马车,和随行的几名侍卫扫视了一圈,在满面刀疤的男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最后看向为首的杨晋,直接问晏世子何在,他有要事要谈,可否缓些时候离开。 杨晋面上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好像真的很不巧。 “家那边不能等了,世子昨儿个出城,我也有劝他,多停留两日拜访高大人,可高大人应该也有听闻,世子决定了的事,一般不会再改了,我也拦不住。” 杨晋说得很真,但高冀无法相信他的话,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三辆马车,直言不讳道:“可否让里头的人撩开窗帘让我查看一二。” “可以啊,这也是我们该配合的。” 杨晋答得爽快,领着高冀走到马车边,嘴上也没闲着,马车里装了什么,又有什么人,讲得清清楚楚,到了中间这辆,立在车窗旁的朱侍卫轻敲车身,低声说了几个字。 魏娆小心翼翼掀开了一角,正好能让车旁的人看清里面的所有,高冀一眼掠过,跟车里其中一个覆面女子短暂对视了一瞬,那双秋般清湛的眸,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冀不禁抬脚靠近想要看个仔细,却被刀疤男挡了下来:“里头都是魏国公府的女眷,大人请止步。” 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形成了暗潮汹涌的对峙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又昏头了,苟了个文案《嫁给暴君后》求预收,想看的人多就开: 没人能想到,失踪多年的前太子在现太子大婚夜又杀了回来,肃清异己,圈禁所有手足后,抱着长刀独自在婚房外枯坐 门开了,姝色动人的新娘袅袅立着,细声儿问:“天凉了,要不,进来坐?” 男人无情无欲的眸有了波动,这一坐,就再没出来。 过后,姚锦软成泥,只道自己鬼迷心窍,竟坦白道:“你不要有压力,其实,我不是她。” 周祐嗯了声,欲色未散,指尖擦过她的发,轻吻。 “你定然比她美。” 寡欲薄幸的男人宠起人来,好得让姚锦心慌,封官进爵,世代荣享?不,他们不配。 第40章 旧识 高冀最终什么都没说,眼角不自觉地多朝车里看了两眼, 直到车里的人放下帘子, 他立了一会,对着刀疤男抱了抱拳, 手一摆,命人放行。 自己则原地站着, 看马车走远,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才转身上了马, 扬鞭回府。 慕兰芝从慕家那边过来, 带着一名瘦削的玉面少年郎,正好跟冯冀在门口碰到。 慕兰芝喊了一声爹, 就把文秀少年引荐给了冯冀:“这是锦乡侯府的冯三公子。” 冯三抬起双臂像模像样地拱手笑道:“见过高大人。” 高冀将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面上不显, 淡声道:“冯公子有礼了。” 马车继续行进在有点颠簸的路上, 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之前魏娆听着还有点烦, 这时候反而不那么反感了。 她睥了姚氏一眼,见她始终闷着声不说话, 面纱是个好东西,遮住了人的面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露出的眼睛泄露了那么一些些的心事。 魏娆福灵心至地问:“姨母认得那位?” 姚氏并不忌讳谈过去的事,魏娆也知这位姨母和那些成日宅在深宅里的妇孺不一样, 她有见识有想法,心思剔透,容貌一流,品德更是一流。 姚氏沉默了一会,轻叹道:“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人而已,不值一提。” 越是这么说,魏娆越想知道,兴致一上来,脱口就问:“难不成那人对姨母有过慕艾之情?” 若真是,那就有点可惜了,那人像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过入赘这点让人诟病。 “只是故人而已,别多想。”姚氏摇头,明显不想提这出。 魏娆不想惹姚氏心烦,点了点头,也就不再提及。 从陈县再往北走,又过了三个城,晏随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宁可在野外露营,绕圈子避开城池沿着山路行进,直到进入了雍城,也是南北交接的一个重要城池,数百年来一直由北境在把持,晏随才停下。 象征身份的腰牌一祭出,守城的官兵纷纷要跪下行礼,却被晏随制止,直道不可扰民,自己下了马,领先在前头走,颇有秩序地行进在雍城的主道上。 魏娆掀开帘子往外看,雍城,她前世是来过的,街道收拾得很干净,路上人也多,看着熙熙攘攘,但其实有条不紊,各自做着各自的事,生活气息浓郁,一片欣欣向荣的和悦之景。是不是安居乐业,老百姓面上的表情骗不了人,这里的人,看着比尚京都要平和安逸。 不过尚京安逸是安逸,好像从未平和过,趋炎附势爱慕虚荣,似乎都成了皇城人习以为常的风尚。 魏娆只是想想,姚氏已经说了出来:“还是北边好,那时候穷,但心不累。” 算起来,姚氏在尚京生活得更久,北方只是她幼时那几年最苦的记忆,但对姚氏而言,北方才是更适合她生存的地方,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感到特别身心舒畅。 魏娆这就有点不懂了,穷困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尽管确实提醒着人不能忘本,知耻而发奋。 姚氏悠悠一笑,有她自己的见解:“那时候的穷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造成的,不管任何时候,女人都不该失了风骨,哪怕为生活所迫,必须沦落到依附男人而活,但自己的心要守住。” 心自在了,才能释然,而她的娘,到死都没能释怀。 她的嫡姐更是亦然。即便已经嫁人生女,心里依然牵挂着那人,听闻那人病倒,好几日卧床不起,她就慌了神,连夜收拾行李说是回娘家看望病重的祖母。真正打的什么心思,没有人比姚氏更清楚,嫡姐一路被情字所困的失意挣扎,都是姚氏在身边陪着,她是最清醒的旁观者和见证人。 晏随这回没有下榻驿站,而是绕过了主街,选择走人少的辅街,车马踢踢踏踏,最终到了一座颇为宏壮的红漆院门口,大门两边,两座比人还高的巨型石狮子凛凛生威,俯瞰着前来的访客,胆小点的可能就被忌惮着止步不前了。 杨晋上前拉起铜环将门扣得嗒嗒直响,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身形壮硕的中年人,看穿戴应该是这里的管家,一瞧见杨晋愣了下,随即便一声笑起来,抡起拳头往人肩头就是一砸。 “你个好家伙,又到哪里野去了,还晓得来。” 杨晋跟人也熟,荤素不忌开起了玩笑:“哪里能不来,这不还有个你惦记着。” “滚远点,信你的鬼话。” 话是这么说,男人仍是将门大大敞开,让杨晋进来,目光往他身后一瞥,看到杨晋后面满面疤痕的高个男,一瞬的怔愣过后,一脸肃穆地迎上去就要行礼。 晏随再次制止,直接问:“大舅在不在家?” “去巡视粮仓了,可能要到午后才回,世子先进来歇着,我这就派人通知大人。” “不必了,暂时没有要紧的事,让大舅好好处理公务吧。” 即便通知了,朱佑也不会提早回,自己的舅舅,自己了解,别看身板单薄,肩不能提,脾气却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哪怕是自己的父王大驾至此,他也不会特别对待,该做什么做什么。 朱庆也只是这么说说,表示对世子爷的敬重,自家主子什么脾气,他也清楚得很。主子不在,朱庆越发殷勤周到,叫了好几个家丁出来搬行李,双胞胎憋了一路,早就不耐烦了,一听能下车,赶紧麻溜跳了出来,倒把朱庆吓了一跳。 这两人一看就是兄弟,就是身高有差别,不站在一起,都分不出谁是谁。 还有更意外的是,另一辆马车上,两名覆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走了下来,其中一名穿着深蓝罗裙的女子走向他,轻轻扯下了面纱,对他悠然一笑。 “好久不见了,朱管家。” 来了这里,就总要面对,姚氏不可能一直戴面纱,索性从一开始就亮出身份,吓死他们。 朱庆也确实被吓得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站那里,一个你字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多少年了,那个青涩稚嫩还爱瞪眼的小丫头,竟已变得如此的姝光艳色,成熟得就像那饱满的桃儿,感觉咬上一口都是甘美的汁水儿,叫他有些不敢认了。 姚氏依然只是笑,气定神闲的样子,落落大方,又有点张扬的意味,完全不像魏娆记忆里那个深居简出,低调五华的姨母了。 杨晋也是不解,用手肘捅了捅呆掉的好友:“你什么时候跟小姨母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朱庆傻里傻气,半晌没回过神,早已在岁月里锻炼得处变不惊的老男人,似乎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憨头憨脑的大个子,还是姚氏看不过眼,代他回了。 “我和朱大哥认识的时间,可能比杨大哥认识他还要早。” 还要早,杨晋那瞪着眼睛略带喜感的样子,跟朱庆倒是真的像极了一对难兄难弟。 他和朱庆认识有十年了,那时候姚氏才几岁,十岁出头吧,再早的话,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反倒朱庆率先回过了神,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温书似的反复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后面似乎还有话要说,又及时打住了,看了看四周的人,先把他们迎进屋再说。 来了,就别想轻易走了。 等人都进了宅子,朱庆走在最后,招手叫了个家丁过来:“快去找大人,就说有故人来了,那人姓姚,是名女子。” 家丁不是很懂,大人都三十好几了,没看他对哪个女子好脸过,府里的丫鬟要是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在大人面前稍微表现出一点谄媚的举动,大人那黑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打发娇滴滴的姑娘家毫不心软,他一个旁人看那姑娘哭都心疼死了。他们几个汉子私底下猜想,大人要么是有隐疾,要么就是被女人伤得太狠,看哪个女子都不像个好东西。 今日来了这个妇人确实是貌若天仙,可府里被赶走的丫鬟也不比这妇人差多少,家丁不觉得大人会动摇。 朱庆一下火起:“傻愣着作什么,快去啊,耽误了大人的大事,你一个脑袋都不够削的。” 不说别人,魏娆也是满肚子的疑问,但有外人在,魏娆不方便开口,直想着安顿了客房,没有第三人了,再好好问问姚氏。 不想还没进到婆子带她们去的院子,魏娆就被晏随拉到了院门口的一个树荫下,而姚氏站在门口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就没管外甥女了,自己先进屋歇着,似乎已经默许了晏随这个外甥女婿。 魏娆气闷的同时不太想搭理男人,挣开他的手后,自己走到了一边。 晏随跟过来,她就再走,后面的人再跟,仗着自己腿长,显摆似的越过她走到了她前头,挡住了她的路,也挡住了她面前的视野,眼前登时暗了下来。 “你那姨母和我大舅可曾相识,你帮着问问?” 不得不说,晏随这敏锐的观察力也是一流,旁人都只以为姨母和朱庆有旧识,不曾想到过朱庆的主人,唯独晏随说出了魏娆也很想问的话。 魏娆未语,抿着唇,想了一下才道:“你那大舅成家了没?” 看那朱庆,便知他的主子年龄肯定不小了,可魏娆就是想确定,不然心里总是记着。 “没有。” 晏随斩钉截铁,又道,“通房妾室,没有一个。” 这种带点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大舅成了个没人要的老光棍你还很骄傲是吧? 魏娆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大舅这么洁身自好,实在是难得,不过反过来揣测,是个常人都会往这方面想,大舅该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晏随看小姑娘那眼神就知道她这时候又在动歪脑筋了,曲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那么一下。 “一点小脑子,能不能想点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有点波动,昨天没更,今天补一章,晚上九点,或者十点,再见哈 第41章 孽缘 不是魏娆不想好,而是这世上的好男人本就不多, 有缘分碰到的可能, 就更少了。 何况她没见过晏随的大舅,不了解他的为人, 光凭晏随几句片面之词就信了的话,那只能说明她蠢。 当然这话是不能对着晏随说的。 这厮如今越来越不知羞, 动不动就对她动手动脚,有时她恼了, 反击那么一下, 拍他手或者拿脚轻踹他, 或者用她学到的几个招式偷袭他,当时是爽了, 痛快了,可世子爷一旦发动反扑, 魏娆的快乐就像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余下的只有烦恼。 之前忙着赶路, 没工夫说这些, 现在到了人家家里暂住,又是晏随的长辈, 有些话还是要聊聊的,魏娆如今身份特殊,不能对外透露出去,她和晏随的关系也得捂死了。 对此晏随只觉得小姑娘心事重,想太多了。 “天下魏姓的何其多, 不差你这一个,北境的百姓对尚京也没那么大的兴趣,你去外面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看他们知不知道东宫有个守活寡的太子妃。” 这人嘴毒起来,魏娆真想拿浆糊封了他的嘴。 魏娆就不承认自己已经嫁人了,二八芳华的姑娘家,守个哪门子的活寡。 不高兴的魏娆冷峭地哼了一声,难掩讥讽:“那我就等着本事通天的晏世子如何昭告天下,他要娶国公府的魏九小姐。” 晏随竟还郑重其事地回:“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反正我大舅和你姨母都在,双方长辈见个面谈谈婚事,嫁妆和聘礼,都由我来准备。” 跃跃欲试的语气,恨不得今晚就洞房了。 魏娆脸颊又要烧起来了,杏眸含嗔,带着一股属于少女的风情,啐着男人道:“你不要脸皮,我还要,没有我父亲的同意,我是不会嫁的。” 该坚持的底线,魏娆也不想动摇。 晏随半真半假那么一说,确实是意动的,但小姑娘脸皮薄,惹怒了她自己也不讨好,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只化作一声嗯:“总会见到你父亲的。” 晏随伴着魏娆身侧,看她进了院子,当他的面把门关上,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总有一天,他会跟她一起关了门,度过一个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漫漫长夜。 朱佑回来得很快,比晏随想象得要快,不到正午,人就到了。 晏随坐在前院正厅里等着,喝完了一盏茶,就见他那总是不急不躁从从容容的大舅一路小跑了进来,喘着气儿,额头上还有明显可见的滴滴汗珠。 就这么个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猴急样子,没有鬼才怪了。 晏随倒是不急,提壶又倒了杯一杯,还问朱佑渴不渴,朱佑这时候洁癖也没了,夺过晏随手里的茶水一口饮下。 不语的晏世子默默将空掉的茶杯放到一边,再也不想碰了。 朱佑喝了茶,压下了体内燥意,开口就急问道:“她在哪里?” 晏随挑了眉头,觉得好笑:“你问我,她难道不是住在你家?” 这个她,心照不宣了。 奇妙的缘分,大舅心心念念的女人居然就是魏娆的小姨母了,这是不是也间接表示,他和她的姻缘是天注定,生来一对。 朱佑懒得跟晏随周旋,转身就要招来管事问,晏随叫住他:“你就这样冲过去,也不想想她会是什么反应,舟车劳顿,女子又更娇弱,好不容易有地方歇脚了,还没休整过来,你就去吵她,你觉得她会待见你?” 晏随是有点可怜大舅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光棍,但更不想他这么快就如愿以偿,自己都还没定下来,大舅要定,也只能在他后面等着。 朱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坐到椅子上,虽是一副斯文书生样,但眼里的沉着和冷然,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压之势,显然不似表面看着的那么文雅。 “说吧,你有何打算?” 这小子天生反骨,去了一趟京,差点折在那里,密报上写得那么详尽,中心意思就只有一个,皇帝看晏家不爽,要灭了他们,不先下手为强,就只能任人宰割。 晏随笑了,眼神里透露出的,却是属于掠夺者的雄心。 “烦劳大舅随我回一趟衮州,亲自游说我父。” 有反心的是儿子,老父亲虽说对皇帝有诸多不满,但对这个皇朝,还是忠心耿耿的,换句糙话,那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要想好了,拉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起了头,要么成,要么死,牵扯到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北境。” 外患未消,又起内讧,后方军需的供应也是大问题,没有做好持久保障的准备,朱佑并不看好。 “粮草和药品,我已经在筹买中了,目前采购到的军需,撑够两个月不是问题。” 晏随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在尚京时,他就暗中安排上了,兵器火-药,也都在秘密赶工中,一批发往边关御敌,再留一批备用。 少年郎从容不迫的一一道来,朱佑面色也是变了又变:“你竟早就有了那样的心思,怪不得那位忍不住出手,你这性子不收敛,能不吃亏。” 晏随不在意地扯唇,眼里的笑也变得真切了。 “我有菩萨庇佑,凡人又能耐我何。” 朱佑呵的一声冷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真当宝了。” 晏随:“不止我当宝,你也要当宝。” 朱佑正要回,晏随又是一句:“那位小姨母最在乎,甚至可以说唯一在乎的人,就是这个宝了。” 堵得朱佑哑口无言。 唯一,呵,那他又算什么。 当年那些事,就像放了个屁,没味了,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不过她在意的,他也该在意,不然如何讨得她回心转意。 晏随从没见男人这么情绪化过,那搁在桌上紧握成拳的手敲了好几下都不自知,少见地失控,更说明了姚氏在他心里的不同。 姚氏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魏娆拉着她说话,一不小心就提到了这宅子的主人。 姚氏哪里听不出外甥女在套她的话,直接几个字堵得魏娆无话可说。 “孽缘,不提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42章 软化 姚氏和朱佑那点扯不清白的感情债,真要说起来, 还就如姚氏所言, 是段孽缘。 姚氏对朱佑有点那种心思的时候,他只把当她小丫头, 摸着她的头,说要乖, 吃多点才能长高。等她长到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再次相见, 朱佑不再摸她的头了, 而是发乎情止于礼, 但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朱佑这样的男人,有德有貌还有身份地位, 动心只是一瞬间的事,彼时十四五岁的姚氏, 对他的情感只会更复杂, 但她有了更大的责任, 那就是魏娆。 那时嫡姐刚刚过世, 临终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她,也解开了她多年的困扰。 魏娆的确不是魏良的女儿, 但也确实是魏家血脉,生父早已战死在了沙场,嫡姐未婚先孕,权衡利弊,最终接受了魏良的提议, 嫁入魏家做他的填房,也是保护魏娆,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以及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嫡姐心里真正的人,并非小九生父。 一时的意气用事,荒唐的一夜,嫡姐唯一不悔的便是生下小九这个孩子。 因缘际会就是这么奇妙,风水轮流转,到了下一代,竟是那人的儿子追着嫡姐的女儿跑了,小九也算是争气,无形之中给自己母亲报了那求而不得的仇。 然而这种事有关嫡姐和小九的名誉,绝对不能声张,既便知道了,也要藏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能说。 姚氏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还有个就是朱佑,他和小九生父是同侪,小九生父的后事,也是他给料理的。他和她有着共同的秘密,多年后再见,当做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那是不可能的。 姚氏想,朱佑不会让。 也只有三四步的台阶,朱佑拾及而上,步履显得有些沉重,面上表情也是少有的紧张,曾经的风华正茂,如今沉淀下来,是更为吸引人的稳重内敛,斯文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魅力。 魏娆站在姚氏身侧静静看着,这样的男人,是个女子都会喜欢上吧。 晏随在朱佑身后慢一步,看到少女的目光都被自己这个大舅吸引去了,半点没往自己身上挪,不由凉凉嗤了一声。 一个老男人,就那样好看,眼珠子都黏在人身上了。 这一声,倒是让魏娆回过了神,下意识转眸看向更为年轻更为锋芒毕露的世子爷。 那人却是挪开了眼睛,眉间横着一丝不虞之色,似乎对她很不满。 魏娆也不惯他,水灵灵的眼珠子一转,看山看水看那天上的云朵,才不想理他。 朱佑目光近乎贪婪地望着姚氏,分离了那么久,明明她变得更美更成熟,也更让人怦然心动了,可他仿佛觉得,她依然是记忆里那个爱娇爱俏,难过了不说,只会偷偷躲起来哭的小姑娘。 男人在不在意女人,看他看女人的眼神就知道了。 魏娆鼻头忽然有点酸,如果姨母不是为了照顾她,或许早就跟这人生儿育女,修成正果了。 晏随实在受不了这种腻腻歪歪的氛围,就连空气都好像飘着过度的甜味,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你们有话,进去说。” 一把年纪了,也不嫌臊。 晏随放完话,几步走到了魏娆面前,伸出了手,往门口一指,示意多余的人该走了。 魏娆不是很想跟晏随走,但姚氏现在估计也不想她在这里,她还是识趣地消失吧。 作为雍城父母官,朱佑的宅子不小,花园里小径通幽,山水林木,错落有致,比魏国公都差不到哪去,不过秋末初冬的天,瘦木枯枝,花树早已凋敝,往树多的地方走,更是一片萧索。 魏娆走到双脚有点发酸,停了下来,不动了。 晏随紧着她的步子,走得也慢,她一停,他也止住了。 魏娆肩膀一转,碰到了他的胸口,两人都是一愣,晏随眼里泛起了笑意:“你这么主动,我也是愿意的。” 他对未来妻子其实没有多大的期待,到了适婚的年龄,为了承袭晏家的香火,他会找个合适的女子成婚,做不到情深似海,想要相敬如宾不难,这是他该给予到正妻的体面和尊重。 但多的,真没有了。 直到遇到面前的这个女子,晏随才意识到,其实在他内心也是渴望的,渴望有个女子能让他牵肠挂肚,只要一想到她,胸口就有股暖流划过,甚至开始体味到从未有过的情绪。 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他脑海里萦绕的全是她,想亲她花瓣般芳香柔软的唇,想拥她入怀,让她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再也分不开。 情绪一上来,再冷静自持的人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手何时揽上了少女杨柳般纤韧的细腰,自己都未曾察觉。 即便后来察觉了,被魏娆用双眼瞪着,他也不准备撒手了。 “世子答应过我什么?” 这男人是石头做的,捶他捏他毫无反应。 “有外人在时,我会恪守礼道,待无人时,小九,你总要记我点好。” 晏随这一声小九,跟家人们喊出来的又格外不同,魏娆心尖儿一酥,想硬都硬不起来了。 女子态度的软化,让晏随更加放得开了,竟得寸进尺提出要她跟他回衮州见父王。 魏娆一副你怕不是说梦话的表情:“见你父王,然后昭告天下,晏王世子要娶太子妃了,你不顾你远在尚京的兄长,我却不能拿我的父兄冒险。” 晏随闻言沉默片刻,才道:“若是你父兄都已离开尚京,你可愿随我去衮州?” “不可能。” 她都没能说服父亲,还有谁能。 “你四哥信里没提吗?” “提什么?” “皇帝马上风了,余谦和锦乡侯共同代理朝政。” 魏娆怔了一下,面上显出忧色:“父亲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也是去衮州吗?路上会不会出事?” 锦乡侯是个狠角色,也是晏随将来的劲敌,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还真不好说。 第43章 舍得 小儿女之间渐入佳境,魏娆嘴上仍是绷着, 心里却在一点点解封, 尤其听到晏随说,魏府的亲人已经一批批转移, 现在都出了皇城,在来北境的路上, 他也派了他的亲卫队前去接应,妥帖到魏娆想鸡蛋里挑骨头都不行了。 感谢晏随的同时, 魏娆也有话要说。 “国公府看着显贵, 其实没有实权, 远离朝堂也很久了,只有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妃在宫里蹉跎着, 这就是我的现状,对你并无大用。你是晏世子, 身后关系着北境, 要娶的王妃也该是能给你帮助的权阀女, 所以你要想好, 娶我要克服的种种困难和压力,你给了我期许, 动摇了我,如果反悔,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再找到我。” 魏娆算是说得客气了,狠一点的话,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即便喜欢上了, 她也有自己的态度,以及要坚守的东西。 如果说魏娆最让晏随动心的地方在那里,除了她这张对了他眼缘的脸,大概就是她的这点性格了。不似别的女子依附了男子就千依百顺,没了风骨,或者有所图,但藏着掖着,过于奸猾,魏娆的狡黠和直率,恰到好处,正是晏随中意的样子。 如果娶妻,也合该是这样的女子才衬得上自己,别的不会再想,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魏娆。 这点晏随有自信,晏家的专情是几代遗传下来的,他祖父如此,他父亲如此,他何其幸运,在以为遇不到良缘的时候,魏九出现了。 一想到这,年轻气盛的世子又有点按捺不住了,他感受到女子的态度软化后,两手合拢,将她轻轻圈入自己怀中,说着一些蛊惑人心的话。 “小九,你若愿意多看我几分,多想我几分,你会发现,这世上,唯有我和你最配。” 人不轻狂枉少年,晏随的狂从来都不遮掩,坦坦荡荡表露出来,但他就是有这个让人信服的魅力,你不会质疑,也不会嘲讽。 即便面上露出言不由衷的表情,心里还是服气的。 魏娆靠在他肩头,鼻尖是他身上清幽的松木香,听他比别的少年都要低醇动听的声音讲那以后的打算,他有家国情怀,也有儿女情长,只要初心不改,她愿立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的为他分忧解难。 有些话,也该提了。 魏娆抬头看他,杏眸里蓄着一汪清泓,直言问道:“你后来还有做梦吗?” 梦有很多种,但魏娆问的那种,却不一般。 晏随反问:“你呢?” 魏娆不知道晏随有没有怀疑,又怀疑到了哪一步,她也不惧他来问,就看他想知道多少。 “梦的不多,但偶尔也有那么几次。” 晏随挑了眉梢,那表情就像在讲,说来听听。 他的这个姑娘身上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只要与他无碍,他不会干涉,也不会查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不例外。 魏娆调整了情绪,理了理思绪,只说眼下最紧要的一桩。 “我那个梦实在怪诞,竟梦到八九天后有鞑虏奇兵偷袭衮州,想到你父亲还在前线和敌军对抗,后方难免不稳,不免有点忧心。” 前世这个时候,晏王已卒,晏随赶回了衮州,孑然一身的男人无所畏惧,也更加勇猛无敌,鞑虏来犯,正好给他泻火,仅仅两天就把异族打得七零八落,未来几年都不敢再犯。 之后晏随稍作休整,收兵买马,再除内患。 带着鬼面的新晏王,内心的戾气无处发泄,唯有征战,不停的忙碌,才能让他找到活着的意义。 魏娆这一番话,晏随不感到诧异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这女子总是语出惊人,但没想到她的梦竟然跟战事有关,真是什么都敢说。 但令晏随更想不通的是他居然就信了。 从这边到衮州,快马加鞭也要个五六天,带上一干人的话,就不好说了,如果魏娆的梦成真,他赶到不及,后果不堪想象。 晏随这时候顾不上谈情说爱了,回到正院去找朱佑商议要事,一跨进门槛,就见他那大舅握住了姚氏的手不让她走,姚氏看样子不太乐意,挣扎着要走。 魏娆跟在晏随身后,看到这一幕,抬手把脸捂住。 长辈的风月之事,不能看不能听,会长针眼的。 晏随回头,顿时无语,拉下魏娆的手,让她睁眼睛看清楚。 姚氏见外甥女在看,更恼了,挥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就是一巴掌,没留劲,清清脆脆的一声啪,听得魏娆心头都是一颤。 她的这个姨母,是个狠人。 魏娆不该向着外人,可她就是觉得此时有点蒙圈的朱大人好惨。 跟姨母一比,自己对晏随好像过度宽容了。 人不能对比,一比较,闹心的还是自己。 魏娆默默挪动了脚步,跟着向她走来的姚氏一道,昂首迈步出了屋,回自己的小院里去。 两个在外说一不二,何等风光的男人静默矗立,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嘲讽。 晏随先开口:“其实,我比大舅还是好那么一点。” 魏娆在人前端着,人后还是乖的,想抱就能抱到。 朱佑轻嗤:“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彼此嘲讽一通,各自心里舒坦了那么一点,于是开始谈正事。 晏随提到自己先回衮州,把魏家人留在这里,等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来接。 至于魏娆说的那些话,晏随半句不提,朱佑未必会信,还有可能疑心,对魏娆有所戒备,更会笑话他一番,只是女子的一个梦,都能当真,真成了你的枕边人,吹几口凉风,你不得把这天下给掀了。 晏随确实想掀了这天下,没有魏娆,他也一样会做。 魏娆的出现,让他更加快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不想他和她之间再有任何阻碍和不快。 晏随当天安排了这边的事情,连夜就要离开,走之前特意把双胞胎叫过来,先将他们夸了一通,听得他们陶陶然,再郑重拜托一件事,如无必要,不要到处乱跑,有急事处理不了就找朱佑,他很乐意帮你们解忧。 一旁没吭声的朱佑脸色拉得比锅底还沉,抱歉,他不是很乐意,又不是他儿子,他费那么多心做什么。 晏随给双胞胎洗脑过后,又把朱佑叫到一边,意味深长道:“想想小姨母在魏家这么多年,没有魏家人的善待,能过得这么舒心自在,你该感谢他们,她若在姚家,兴许早就被打发给哪个落魄穷书生了。” 晏世子这张嘴,利索起来,能把躺进棺材里的人又说得蹦出来,朱佑神情变了又变,最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他和姚氏单独见的那一面,还不如不见。 他问她如今心意如何,魏家那丫头都能嫁人了,她的责任也早已尽到,又何必死守着不放,再拖个几年,真到了三十,便是生得再美,年岁摆在这里,想嫁都未必有人要了。 朱佑也只是说说,别人不要,他要,可心里还是有怨,堵着那口气,没能说出口,也有心急一急她。 谁料这女人更没良心,居然说出嫁猪嫁狗都不嫁他的话,年龄长了,脾气也涨了,比十几岁的小姑娘更不好惹了。 朱佑从不为女人烦恼,三十年来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都是因为同一个女人,但这种事跟小辈讲又有点丢人,甚至难以启齿,还是晏随看不下去了,四个字教老男人如何追女。 无非四个字,投其所好。 魏娆在乎魏家人的安危,他就想尽办法把魏家人弄出尚京,姚氏在乎什么,又不是没跟他说过,不懂这个大舅到底在别扭什么。 朱佑满目怅然,颇为悲凉道:“你不懂,她能舍我一次,就能舍第二次。” 晏随缄默了那么一刻,凉凉道:“从未得到过,何来的舍。” 一句话宛如尖刀在朱佑心口插了一把。 朱佑也是个犟脾气,嘴上不认输,心里更不认:“那就看看谁先得偿所愿了,大外甥。” 大外甥表示,那就奉陪,反正输的绝不是他。 晏随走前都不忘再刺激朱佑一下:“大舅可能不知道这么些年我都是以你为目标,不过我定力不如大舅,中途改了道,希望大舅不要走我的老路,继续坚持下去,或许哪天你就可以修仙成正果了。” 能不能成正果,朱佑不知道,但他想胖揍晏随一顿是真,好话坏话都是他在说,自己两边不是人。 走之前,晏随还不忘把魏娆叫出来,像个老父亲那样耳提面命:“你看着乖觉,实则玩性大,这次我先回,你四哥还在来的路上,你自己当心些,除了衣食寝,你也没别的要紧事可做,能不出门就不要出去,我已经跟门房再三交代,凡是男子身量如你这般矮小者,出门前都要用湿帕子把脸擦干净,你也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魏娆只觉有个无形的紧箍咒在自己脑门上不停收缩,弄得她脑子一抽一抽的疼,这厮人前话没几句,人后简直堪比老和尚,不停在自己面前念经,念得她头都要大了。 还没怎么样呢,要是真成了亲,她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不要在心里骂我,多想想我。” 晏世子这骚话说得魏娆都替他脸红,想问他羞不羞,却被他捏住了脸,力道不重,但指腹有点糙,弄得她痒痒的。 魏娆伸出了手,捏住他手背,轻轻那么一拧,看起来好像没怎么用力,但用的都是巧劲,还带着旋转。 难得晏随还能笑出来,握住她的手拿了下去,只是这一握上,又是半天放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看零点前能赶出来不 第44章 怪梦 人就是矛盾,天天在眼前晃, 嫌他烦, 等人走了,不晃了, 看到的只有两个更闹心的哥哥,魏娆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好到哪去。 姚氏打趣她嘴硬心软, 怂的哦。 魏娆不甘示弱:“姨母就会说我,也不看看你自己, 真想拒绝了, 那人在院门口徘徊, 你就硬气一回,不要理他便是。” 自打她们住进了这院子, 那位朱大人就好像突然闲了下来,公务少了不说, 人也喜欢在宅子里到处溜达, 一不小心就从前院遛到了后院, 还专门只遛到她们这个院, 魏娆连打趣都不稀得了。 偏偏那位朱大人还爱跟她攀谈,见她在院子里走动, 就招手叫她到门口,要跟她说说话,聊也就罢了,偏又聊不到点子上,说不到几句, 拐弯抹角扯到了姨母身上,可以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姚氏更是眼瞎了似的,自己在院子里坐着,晒晒冬初的暖阳,做做手工活,就是不往门口看,正是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弄得男人更加心不在焉了,忍了几日,终是忍不住了。 “你姨母这些年快活吗?” 快活?魏娆也说不上,这种事见仁见智了,她又不是姨母,姨母不开心,也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所以她看到的姨母大概是快活的,只要她听话,不做让人担心的事。 魏娆想了又想,这样回道:“朱大人有心的话,自然能感受到姨母到底快不快活?” 闻言朱佑扯唇自嘲:“她年少时就是如此,心事藏得深,犟得要命,一点瘦身板,偏生了堆硬骨头,说是倾慕于我,又有几分真在里面,惹得人入了魔,自己反而跳脱了出来,一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徒留他人独自黯然,这样的女子,你说是重情,还是薄情?” 更重要的魏九听出了男人话里不太明显的牢骚,心想她招谁惹谁了,她那么小,懂个什么情情爱爱,母亲没了,伤心得夜夜噩梦,惊醒过后就再难入睡。 那时候,都是姨母抱着她哄,给她讲故事,用自己都很瘦弱的肩膀为她挡去了阴霾,带着她慢慢走出了阴影,重新拾回了笑容。 这么一想,魏娆心头一阵发闷,确实是她拉住了姚氏,虽然她那时并不懂,仅有的念头就是想捉住这块唯一的浮木,就连老父亲,都无法让她开怀。 气氛变得静谧得难耐。 魏娆吐了口气,吐出胸口那点憋闷,抬眼直视男人:“那时候我不懂,稀里糊涂的,但后来我长大了,晓事了,你可以来尚京找姨母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有个真正的圆满的归宿,只要你心够诚,我绝对会帮你。” 这是魏娆的真心话。 朱佑听后看魏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观感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也更和悦道:“现在也不晚,只要你是真心想帮。” 魏娆笑了,压着声音道:“那好,请大人转过身,背对着我,如有冒犯,还望体谅。” 朱佑直觉这丫头要做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怎么办,他一念成魔,早就身不由己,但凡有一丝的机会,都不想放过。 男人心一横,转过了身,还未细琢磨,后腿就被人狠狠一踹,疼得他膝盖一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接着背后又是大声的惊呼。 “哎呀,朱大人,你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年纪大了就得服老,看着点路,这要是把骨头摔折了就麻烦大了。” 说着,魏娆就要去搀扶男人,只是手搭在人胳膊上,半天没使上力,声音喊得倒比谁都要大。 姚氏本来在专心做她的手工活,魏娆这样一喊,手抖了下,心也颤了颤,不想去听,可那丫头扯开的嗓门实在是吵,几个丫鬟都围了过去,她一个人杵在这里不为所动,好像显得冷面冷情了点。 最终姚氏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慢慢走到了门口,男人已经该跪为坐了,抱着一边大腿好像是拉伤了,紧皱的眉心可见他的难受,朱庆蹲在他身边,也是哎哎直叫。 “这样不行,大人要是伤了骨头,还不能挪动太远,只能就近躺着,可我还要去找大夫,总不能让大人一直在这里吹冷风,万一着凉了,就更不好了。” 魏娆紧跟:“可不是,大人不是少壮之年了,要当心才是。” 姚氏听着两人一唱一和,扬了眉,直直望着男人,男人也望着她,一双漂亮桃花眼即便不笑也是含情的,尤其他眼里只有你的时候。 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人的,到了这一世要还债来着。 “行了,进来吧,东厢还有间空屋子,收拾收拾,让大人舒舒服服下榻。” 那声下榻,魏娆听着总觉得姚氏是咬牙在说的。 朱佑竟还一脸感动地回:“素素,你总是想着我的。” 素素! 魏娆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看姚氏,脸上却不见任何嫌弃的表情,而是晃了晃神,人有点恍惚。 想必这么多年,再也没人唤过姨母的名讳了,以至于她自己听到都有点陌生,还有那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朱佑被抬进了厢房,姚氏就把众人都遣退了,自己拿着剪子就要剪开他的裤子瞧瞧他的伤势。 这时候扭捏的反倒是朱大人了,他捂着大腿,大姑娘似的别别扭扭不让碰,嘴里还嚷着:“我躺一会就好了,没有朱庆说得那么严重,你别怕。” “不,我不怕,我怕你怕。” 姚氏也不是真要剪,就是想试试男人,他还能这么折腾,说明不严重,她也不必白操那么多心了。 剪子落在桌上,发出很重的一声,朱佑的心也好似跟着猛撞了那么一下,这是姚氏生气的表现,多年来依然不变。 果然还是他记忆里喜欢生闷气的小素素。 “素--” “别喊我,丢脸。” 一大把年纪了,装什么不好,装疯卖傻,想跟他,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被人一起当傻子。 朱佑是豁出去了:“你一步都不愿意迈,那就站在这里,等我动,我都不嫌丢尽了这张老脸,你又在怕什么。” 是啊,她在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可能是安逸日子过惯了,想着一个人也好,不喜不悲,就没那么多的烦恼事了。 然而也只有姚氏自己最清楚,有多少在梦中,她都梦到了这个男人,一遍遍唤着她素素,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看他一眼。 姚氏眼睛湿了,凉凉的泪落了下来,她也不懂为什么要哭,可又抑制不住,情绪到这里了,不哭不行。 朱佑那腿还是有点疼的,小丫头用了吃奶的劲,可此时的他也顾不上疼了,急着起身去帮姚氏拭泪,只是才碰到她脸上的湿意,就被她一把打开。 “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来找我,叫你老实的时候不老实,有时要动一动了,你又缩在你这弹丸之地不肯迈出一步,你说我没良心,你又好得到哪去。” 姚氏总算被朱佑逼出了心里话,真没良心,就不会怨了。 朱佑眼里的情绪也是变了又变,眸色渐深,分外的复杂,他抬手想再次为她拭泪,可又垂了下去,不是怕再被她打掉,而是不舍得再去碰她。 “是我不对,是我想错了,那时的我就该追去尚京。” 姚氏有她的顾虑,有她要照顾的人,朱佑也有。长姐只有晏随这么一个孩子,小小少年还未长成,他那位高权重的姐夫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娶新妇,毕竟守了好几年,总有想开的时候,不想这么多年,姐夫依然孤独一人,倒让朱佑羞愧自己当年那卑劣的猜测。 晏家出情种,姐夫遇到姐姐后就只守她一个,晏随估计也一样,甚至比他爹更甚,人还没娶进来,就已经急着帮那一大家子筹谋了。 朱佑一声叹息:“素素,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终归,那时候并不是最好的时候。” 不想承认也是如此,似乎好事总要多磨磨,磨过了头就秃了,可若是刚刚好,或许又是另一个良辰了。 姚氏心弦动了,也绷不住了,一双哭过更显清媚的眼睛直瞅着朱佑,万般的话,最终化作一句问候:“你还疼不疼?” 朱佑不自主地笑开了:“托你的福,不疼了。” “贫嘴。”姚氏忍不住骂,话里带着一丝笑意。 雨过天晴,但愿将来的日子,天天都是好风景。 男女之情,世上最无解,前几日还是冷眉冷眼的模样,这腿一伤,两人之间的感情就突飞猛进了,姚氏明显心情好多了,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不经意的喜色。 魏娆倒是纠结了,没想到自己试试看的这一招还真管用,得意的同时,又有点失落,姨母说不定就留在这里当她的朱夫人,不会再陪着她走后面的路了。 不过她也大了,不能再拖着姨母了,姚氏得到了幸福,自己更要祝福,让人安安心心地享福。 朱佑话里也多有暗示,还刻意提了句,哪天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这是得陇就开始望蜀了,魏娆一个小辈能说什么,他们多大的人了,想办事了自己去定,又没人拦着。 姚氏有所顾忌,还是想多陪魏娆一段。 朱佑也有话要说了:“我这里多的是房子,便是魏家人全来了都管够,或者我再去城里添个大宅子,雍城气候跟南方更接近,适合你们居住,就在这里最好不过,又何必还要长途跋涉跑到衮州去,就算小九真要嫁阿随,这里就是小九的娘家,他想娶就自己过来,断没有娘家人都跟过去的道理。” 甥舅俩感情好是一回事,喜欢彼此拆台也是真,打起嘴上官司,谁都不输谁。 魏娆一听也是,有个安稳的地方避难就可以了,雍城已经是北境管辖地带,又有朱佑庇护,还能跟姨母作伴,她又为何还要折腾。 晏随那厮太会蛊惑人心,魏娆不知不觉被他忽悠得竟然觉得去到衮州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还在赶回衮州路上的晏世子绝不会想到,仅仅是两三天的时间,他的亲舅舅就把他将近二十天的游说成果全都弄没。 此时的他也没空去想,快马扬鞭,星夜疾行,到了中途的驿站,他停了下来。 他不累,马也累了,想跑也跑不快,加上他心疼马,叫驿卒牵到马厩,多喂些鲜草,自己则上楼休息。 然而在拐角处,晏随和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迎面撞上,少年矮了他将近一个头,细皮嫩肉,小鼻子小眼,还有那么一点眼熟。 少年却是一下就认出了他,满眼的欢喜,开口就要唤他。 晏随在京中跟冯三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了这是女扮男装的锦乡侯千金,心中诧异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提防,只默默点了下头,就不再理会,大步越过她,往自己的房间去。 冯莲被心仪的男人冷漠对待,不说难受不可能,但她心知这样孤傲的男人一旦动情,将是女子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所以她宁可舍掉脸面,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在晏随快要关上门时,冯莲仗着娇小灵活的身手蹿了进去,正好赶在他把门彻底合上之前。 一个姑娘家,又身份特殊,晏随不想说重话,但又忍不住:“冯三小姐这样进男人的屋子,便是锦乡侯府的教养?竟还不如市井小民。” 冯莲是红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从容:“这是我一个人的行为,请世子不要牵扯到我的家人。” “那我实在想不通,冯小姐这是为何?” 晏随面色越冷,冯莲反倒越挫越勇:“世子可能还不知道,其实皇上有意将我许配给你。” 说出来后,冯莲轻快了一截。 然而晏随脸上表情却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眼里没有丝毫诧异,还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讥诮:“那又如何,冯三小姐真有本事就拿出皇帝的赐婚圣旨,我也好当你的面烧个干净。” 晏随的狂傲不羁,冯莲算是彻彻底底见识到了,他竟是连皇权都敢罔顾,烧圣旨的话都说得出。 看来父亲说得没错,他确实有反心。 可这样的他,反而更让冯莲着迷了。 “如果世子想要的是那个位子,我也可以帮你的,我父亲手握兵权,只要我们两家联手,何愁大业不成。” 冯莲抛出诱饵,就不信他不动心。 晏随长眉一挑,似乎有那么点感兴趣了,问道:“冯小姐想如何联手?” “自然是结成姻亲,关系更牢靠。” 冯莲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了,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晏随笑了:“抱歉,你想嫁给我父亲,也得他老人家看得上你才成,不知你此去哪里,若是衮州,正好我帮你问问我父可好?” “晏随,你,你,” 冯莲双目通红,含着热泪,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她一腔情意,被他如此打趣,一点好都没落着,实在是难受。 世上怎会有如此油盐不进的男人,美色使不上,利诱,他也不屑一顾。 “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叫驿卒请你出去?” 冯莲咬着唇,犹在做最后挣扎,挽回一点脸面。 “我等你想明白,有了我父的助力,事半功倍,你会愿意的。” 晏随简直半句都不想跟她说了,直接把门大大拉开,连送客的话都懒得说了。 冯莲讨了个没趣,羞愤跑出房间,等自己的侍卫找来,还没开口,就被她一个字打发。 “滚。” 撵走了反感的人,晏随简单洗漱过后就躺榻上了,睁着眼睛到夜半才入眠,可即便睡着了也不安宁,一宿的梦。 梦里,有他,也有她。 数九寒天,北风卷着飞雪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 “小魏,磨蹭什么,赶紧把猪肠子洗了,军爷们等着吃呢。” 主事老吴站在伙房前提嗓子喊,喊完把门一关,自己回屋烤火去了。 魏娆拉低了找厨子借来的毡帽,可口鼻依然冻得通红,瘦小的个头,涂得蜡黄的肤色,穿在身上过于肥大的旧棉衣,用草带子绕着在腰间扎了好几圈,俨然就是个活不下去而来军营里讨口饭吃的倒霉孩子。 父亲和哥哥们看到她这样子,肯定要骂她活该,然后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 自找罪受的魏九小姐想哭都没资格。 晏随就那样虚无缥缈地看着,小姑娘冻得可怜的模样实在揪心,很想揽她到怀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 水面早就结冰,魏娆就那样蹲在河边发愁,或许她该换个生计了,成天混在男人堆里,身上的味儿都感觉重了,可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闹灾,饿到了极致,人吃人的都有,还不如混在军营里安稳。 “哟,洗菜呢,就你这样,洗个一天一夜也没个头,” 隔壁妓-营头牌小桃红不知何时蹲到了魏娆身边,看她口鼻小小,下巴尖尖,真是秀气呢。 搁从前,眼高手低的魏九小姐最看不得这种自甘堕落的女人,别说挨一起讲话,多看一眼都是在侮辱自己。可现在,在外飘久了,魏娆自己也成了三教九流,心态早就变了。 做皮肉生意,也是为了活命,只要不伤天害理,谁又碍得着谁。 “要不,你帮我做件事,我就跟老吴说说,要他安排你切菜,不要出来挨冻了。”小桃红抛出诱饵。 魏娆搓着冰凉凉的手,有点心动,老吴对小桃红言听计从,梦里念的都是她。 “你先说什么事?” 要是那档子事,还是免了。 小桃红笑开了花:“很简单的,你肯定行。” 魏娆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露的马脚,只能说这位头牌眼睛太毒了,更不明白所有人为何都那么惧怕大将军,那人就是脸上多一张可怖面具,比别人会带兵打仗,可身上又没有三头六臂,更不会呼风唤雨,而且伙房遇袭那晚,他还救过她。 小桃红拿出一贯钱作为报酬,魏娆才勉为其难答应,偷偷进她帐里换上了久违的女装,再出来,白纱覆面,有点撩人,上穿红绫小袄,下搭缝了毛料的罗裙,即便袄子里多了层厚夹棉,那腰依然细得打眼。 守主帐的兵士看到腰牌就放魏娆进屋,又忍不住扭头多看两眼,大将军龙精虎猛,这小身板,扛得住不。 魏娆牢记小桃红前半段叮嘱,一进屋就自觉坐到角落榻上,至于后面的话,就有点难为情了。 这叫,要怎么叫?声音高一点,低一点,还是硬一点,软一点? 大将军喜听女人叫的癖好,也是怪得很。 晏随手握着兵书,眼皮不曾抬一下,翻动书页不紧不慢的声响,魏娆听得入了迷。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过书了,久得都快忘了她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簪缨小姐。 而座上那位更金贵,北境十二州绝对的统治者,可惜父亲和哥哥都死在了尚京,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就算夺了这天下,也无人分享,脸又毁了,一直戴着面具示人,有何快乐可言。 “你在想什么?” “想你啊!” 软软糯糯的南方小调,不设防地回了一句,魏娆自己都惊了,刚才谁在说话,座上那位吗? 一个抬眸,与扫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漆黑的眸,淡淡凉凉,却仿佛能看进人灵魂深处,魏娆不由神魂一颤。 那夜伙房烛火暗淡,他又背对她,看不真切。这回瞧得清清楚楚,一脸青面獠牙确实骇人,无怪乎小桃红怕得不敢来,可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又漂亮得夺魂摄魄。 “好看?” 魏娆点头,老实道:“你的眼睛,特别好看。” 晏随原本只等她回一句好看就把虚伪的女人轰出去,可多加了几个字,感觉就不一样了。 “以后,来我帐内服侍。” 晏随像是那么不经意地一说,魏娆怔了怔,硬着头皮道:“回大将军,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我可以的,但别的,我真的不在行,要不我把小桃红叫来。” 她寻表哥而来,吃了多少苦头,都快到目的地了,不想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晏随放下书本,终于拿正眼看向女子,不同于之前那两个战战兢兢的样子,她眼波清湛,明亮中透着一股韧劲,薄纱下的脸又该是什么样。 魏娆被男人盯得头皮发麻,心跳加快,要命,他别是看上她了,她要不要再加一句,只卖艺不卖身。 帐内气氛难耐得让人窒息。 “奉茶。” 晏随指了指自己案上空掉的杯盏。 魏娆没动,语带迟疑地问了句:“只是奉茶?” 晏随一笑,拉长的音调有点凉:“你以为呢?” 魏娆利索起身,走向男人的脚步却是慢。 虚空中的晏随就那样看着女子不是很甘愿地走向另一个自己,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鬼面将军。 然而女子斟茶的时候,将军却扔了书,故意把掩着的袖箭露了出来,赫然就是他在魏娆身上看到的那一把,然后将军厉声质问,小姑娘明显抖了抖身子,似乎是怕。 晏随恨不能揪起高高在上的另一个自己,问他为何要对意中人这么凶,就不能客气点,可手伸过去,从男人体内穿过,什么都抓不到。 魏娆招了,详详细细,提到了她的表哥,也是晏随头一回听她提起。 原来她对那白斩鸡有如此的情意,竟然为了那种不入流的东西,行千里路,受尽苦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 尽管只是个梦,可晏随依然意难平,胸口憋闷得慌,想发泄,又使不上力,看着鬼面男冷讽魏娆是痴儿,他更想骂,天下就没有比你还笨还眼瞎的女子,看上的是什么玩意。 “大将军,锦乡侯遣来使,谈和。” 外头副将禀告,魏娆立马停住脚步,面纱下是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晏随戴着面具,脸上什么情绪谁也看不见,但魏娆就是知道自己该识趣消失了,她俯下身行了个礼,小脚儿匆匆,几下消失在他眼前。 凑够了盘缠,魏娆果断辞了工,把脸抹得更黄,迎着风雪继续上路,全然不知她千里迢迢吃的这些苦,兴许真的就是瞎折腾。 直到客死异乡,而梦里的他亲手埋葬的她。 梦里的他也最终坐上了那至高却也冰冷的位子,不过几年就厌了,扶持了有治国之才的能人就撂下摊子隐遁于世间,然而每经过一个地方,看到戴面纱的女子,他总会驻足看上两眼。 直到晏随睁开眼,如梦初醒。 真真假假,似梦非梦,他竟然分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男主梦里的内容本来放在开头的,想了想,还是中间插播一下吧,以男主的梦境出现更合适点 第45章 想念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谁能预知到谁的一生, 晏随不知道, 但他自己的,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可又不尽然, 梦里的晏随是他,又不是他, 他不会将自己落于那样孤绝到自己都看不过眼的境地,更不会任由魏娆傻里傻气, 一股脑儿地奔向绝路。 想到这里, 晏随那股憋着的气又上来了, 明知他认识的那个魏九早已跟小白脸断绝往来,魏家也不再管董家, 梦里的魏九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可晏随还是感到那么一丝的不得劲。 有个跟魏娆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入侵了他的梦, 心心念念的却是别的男人, 而戴着鬼面, 也叫晏随的大将军,就那样毫无表情地漠然听着, 完后嘲讽一句,也不骂醒女子,就放她跑了,结果放没了一条命。 醒后的晏随披上外衣,坐到桌边倒了一口凉茶喝, 已经转冷的冬日,后背却浸出一股湿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人来敲门,是送热水的驿卒,肩上挂着白毛巾,面上带笑地进了屋,后脚顺道一踢,把门带上,乐悠悠走到桌边。 “客官,请用水。” 晏随没有动,整个人尚处于一种魂魄还未完全归位的状态,直到听到驿卒凑近了他,压着嗓子,恭恭敬敬念出几个字:“天王盖地虎。” 晏随眼皮滚了滚,抬眼看向外貌平平无奇的瘦高男人,一个字回:“说。” 驿卒敛了面上那点笑,更为恭敬地将查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冯三已经到过陈县,造访了慕家,也见过了高冀,在那边呆了有两天,然后就继续往北赶路,中间只停留了一站,接着就一直赶路到了这里,似乎是直奔着衮州而去。 至于直奔衮州有何意图,那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光看冯三昨晚的作为,世子爷心里已经门清了。不过世子可真是郎心如铁,好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没到半盏茶的工夫,世子就把人撵回去了,完全一点情面都不讲,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美人脸白成什么样,眼圈儿红得好不可怜,不过也是自作自受,好好一个高门千金,有架子不端着,非要学那媚俗烟花女子不请自来,眼界高的男人,看得上才怪,何况这位世子的眼睛可谓长到天上去了。 探子心思活络,一心二用,面上却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懈怠,有条不紊地做着汇报。 他们只负责跟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干涉,以免打草惊蛇,除非晏随有新的指令,但目前为止,这位冯小公子的行踪尚在他们掌控之中,当然昨晚那一出,也确实把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世子自己能处理,他们也就不会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出面了。 晏随认真听过以后,长长的睫毛垂下,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简单做出了下一步的指示:“继续跟着,仔细不要暴露自己,到了衮州,再行打算。” 该怎么打算,就看那个不安分的冯三小姐在耍什么鬼主意,实在惹烦了他,他不介意她就此在这世上消失。 晏随歇过一晚后,休整完毕继续赶路,终于在第二天天黑之前赶到了衮州,晏王事先得到消息,已经从不太危急的战线上退下,差不多跟晏随同时回到了王府。 晏王看到有好几个月不见的儿子,黑了不说,还壮了,不过眼神更加坚毅,脸部轮廓也瞧着更冷峻峰峭,更像个男人了。 “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去了趟京,一点贵气都没沾上,倒成泥猴子了。” 心里爱成了什么样,嘴里依然是嫌弃的,但那种嫌弃和真正的嫌弃又不太一样,晏随从中就是听出了老父亲春天般的关怀,扯了唇露出由衷的笑意,像个男人一样跟老父亲击了击掌。 “父亲在前方抵御外患,辛苦了。” 一句胜过千万句,晏王莫名酸楚,心想儿子真是长大了,换做以前,狂妄自大的臭小子可不会这样说,更多时候都会顶一句,我只需七天就能退敌,你却打了个半个月,父亲廉颇老矣,该让位了。 男人果然是需要磨练,京中凶险,险路上走了那么一遭,终于知道点好赖了,这番风险倒也值得。 父子俩寒暄一阵就聊起了战事,晏王见过儿子,看他没事,打算在府里休息个几日就再回前线,晏随本想替换他,但想到魏娆做的那个梦,又觉得大后方很重要,衮州要是出了乱子,整个北境就危险了。 晏随慎思的同时也更加纳闷,为什么他就没做到过有关战事的梦,零零碎碎的都是跳过,只梦到自己的危机,和跟她有关的一些事。 晏王捉着儿子聊了一通就发现小子有点心不在焉,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是比以前沉稳了,但也更让人看不透了,有了心事都不跟他这老父亲讲。 “父亲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晏王不明所以,有点懵:“什么事?” 这小子长进了是真,故弄玄虚也是真。 晏随气定神闲,指出一个事实:“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九,虚岁二十。” 晏王哦了声,万分感慨:“这么快都二十了,不过目前特殊时期,大办及冠礼是不可能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是穷奢极欲,劳民伤财,为父看情况,应该是能做到的。” 即便是自己最在意的儿子,晏王也不会为他大肆铺张,助长了奢华的恶习,想改就难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 晏王长期习武,四十好几的人,一点都不显老,面上五官仿佛刀刻那样深刻,唯有眼角那一抹纹路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不仅没有使他显出龙钟老态,反倒多了几分令人心折的老来魅力。 晏随看着这样的父亲,想到自己二十几年后的模样,便是老了,也依然能够让那女子爱慕不已。 只是这父亲不显老,脑子倒是钝了不少,他话里的意思那么明显,也是赴京前老父亲自己千叮万嘱的话,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晏随懒得绕圈子,干脆直言道:“父亲,儿子眼看着就要二十了,是否也该成个家了。” 成家?老父亲着实愣住了。 最近事情多,脑子里装得满满的,老儿子又是才回,他确实顾不上了。 只不过这孩子素来不近女色,往常他提一句哪家闺秀貌美贤淑,他都要皱半天的眉头,怎么去了一趟京城就开窍了。 难不成那京中的女子比他们北境的还要好? 他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希望儿子开开窍,但真要娶妻,还是回北境说亲更妥当。 京中多的是些扭捏作态,走几步都要喘的弱质小姐,哪有他北境的女子英姿飒爽,坦荡直率。 “你这年纪是该成亲了,不过眼下不合适,当前最紧要的是驱逐外患,等到边境安稳了,为父再好好帮你筹划。” 话是这么说,晏王脑子已经开始在想了,北境那么多名门望族,哪家女子能够跟自家小子配得上呢。 晏随并不想晏王做无用功,找一堆庸脂俗粉拉到府里让他相看,直言道:“父亲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明明是你自己说,让我到京中少管闲事,多相看几家姑娘,父亲难道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晏王没办法形容自己这时候的心情了,他那时是不想儿子强出头,惹来是非,才那么说了几句,也是希望他能开窍,但真的看中了京中谁家姑娘,又是另一回事了。 晏王还算冷静:“你且说说,你看中了哪家姑娘?” 晏随:“魏国公府魏九小姐。” 晏王一怔:“魏良的女儿?” 晏随嗯了声,是她。 晏王立马道:“不行。” 斩钉截铁的否定,都不带打阻的。 晏随反问:“为何?只因她母亲对父亲有过爱慕之心,父亲没有回应?” 晏随离开之前,姚氏特地找他私聊过,透了个底,晏随十分诧异,原来他的父亲和她的母亲竟然有那样的过往,即便只是女方单方面的念想,父亲从未有过回应,但也足够让他惊讶了。 思维不用于常人的晏世子也更加坚定了,这就是她和他之间的缘分,谁也拆散不了。 晏王反而没儿子想得开了,闻言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晏随一笔带过:“总有故人告知。” 晏王一下子暴起:“混小子,你懂个什么,听外人几句话忽悠就来质疑你最亲的父亲,你又知道当年是个什么情况,那姑娘的母亲又有多固执,该不会你也是被她缠住的吧,你还年少,耳根子软,经不住女子软磨---” “我对她什么心意,我很清楚,父亲这样说,只会让我瞧不起。” 儿子冷静异常,老父亲却是暴躁得一下站起踢翻了脚边的凳子:“你年纪轻轻,懂什么女子,南边那些女子多狡黠,心思深,我只要你去历练,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经不起诱惑,才几个月就真栽到了一个女子手里,就你这样浅的耳根,我如何将北境的未来交到你手里。” 晏随据理力争:“我能从尚京那虎狼窝安然返回,就说明我并没有被尚京的物欲横流迷了心智,我迟早要娶亲,娶个我自己中意的女子,有什么不好?魏家在尚京也只是个闲散公爵,不涉足朝政,不结党营私,对我北境没有半分的影响,儿子觉得这样的人家刚好与我们晏家相配。” 配个屁。 晏王就差爆粗口了。 失策,实在是失策,随口说的几句,竟然牵扯出这样的麻烦,那魏良的妻,他是从未沾惹的,态度也很明确,但不表示别人没有沾惹。 思及此,晏王心头一紧,急问:“那魏家姑娘多大,生辰是何时?” 晏随只报了个年岁,有所保留:“女子的生辰八字,要等到下定那天才能问,父亲不可不懂规矩。” “我懂你就让我省心了。” 晏王上阵杀敌的心都没了,只想把儿子脑子里那根不该有的情思剪断,哪怕未来几年不想婚事都成。 “你又知道那姑娘,那姑娘---” 晏王是个真男人,不愿在背后妄议女子的出身,她母亲做过的糊涂事,他多少也明白她是为了气他,实则无心,本性不算坏,话到了嘴边,舌头绕上几圈,就更说不出口了。 儿子不近女色,他愁,儿子想成家了,找了个那样身世复杂的女子,他更愁。 “其实,我寄给父亲的信里有提到过的,只是你公务繁忙,可能没时间看。” “你提到什么了--” 话语一顿,好像是有那么一封信,夹杂在一堆公文里,他宵衣旰食,先处理公务,一看家信就放到了一边。 可看没看,有区别吗? 他看了,不同意,这小子就能改变心意? “父亲,您还是先把战事解决了吧,我的事,不急。” 晏随明白父亲需要点时间消化,而他还有更轰动的事要谈,就怕双重冲击下,父亲有点撑不住。 大舅许诺,只要他和姚氏的事成了,也会帮他美言几句,父亲爱屋及乌,还能听进大舅的话,所以再缓缓吧,不能操之过急,把父亲逼急了,自己也落不到好。 晏随回到自己的青云院,休整了一夜过后,整装肃容,召见一干幕僚,一桩桩的开始安排,兵马辎重,还有几个重要关卡的把守,都要到位了。 有个幕僚一直没有言语,似乎有话要说,但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商议完了要事,晏随遣散了众人,唯独喊住了他。 “张晋,你先留下。” 这是年轻主子发现了他的异常,在给他敲警钟了,可张晋觉得那样好的机会,错过了不会再有,于是咬了咬牙,终是开口道来。 “属下以为,锦乡侯派其嫡女前来表示结盟之心,已经足见诚意。” 晏随面上没什么异色,心里却是在冷笑:“那你说说,他有什么诚意?” 张晋鼓起勇气道:“世人都知锦乡侯世子刺伤太子,并导致太子后来不愈而亡,是乃不可赦的大罪,便是借那蹊跷的大火侥幸逃过一死,可终其一生都只能隐姓埋名,蹉跎度日了。锦乡侯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嫡子前程尽毁,他让嫡女来到衮州,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嫡女若是嫁入晏家,他们也愿向晏家俯首称臣。” 想法是好的,也确实在为晏王府打算,可晏随听后就是觉得可笑,那面上露出的一抹笑,也让张晋尤为惴惴不安。 “那你再想想,锦乡侯连自己唯一的嫡子都能忍心弃了,若是哪天他这个嫡女也出了事,或者他自己有别的想法了,你以为他又会怎么做呢?” 张晋哑口:“这---” 晏随眸光陡然变利,眼射寒星:“那我告诉你,嫡子可以再有,女儿更是不愁,等到大业成了,要什么没有,那锦乡侯又不是年逾古稀,还能带兵打仗,你以为他将来不会再生出一个嫡子?” 沽名钓誉的男人多了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弃,那都是尚在蛰伏时期,需要积蓄力量时摆在表面上的伪装。 晏随看别人未必很准,但看锦乡侯,绝不是个安于现状的清臣,皇帝一倒,尚京就被他把持住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张晋犹在挣扎:“可他师出无名,晏家祖上有开国之功,他刘家得此江山,也是晏家先祖让出来的,朝堂上无人敢提起,但都心知肚明,晏王成事,才是正道,民心所向。” 晏随:“朝堂上无人不知,难道锦乡侯不知道?借我晏家东风壮大自己,等到万事俱备,再把晏家一脚踢开,你觉得可行?” “这---” 晏随摆手,不愿再谈:“你确实想为我分忧,但理念已经与我不同,俸禄就给你算到这月底,再多加一个月,你可自行另谋高就,但不可投靠锦乡侯,他连亲子都能弃,更不说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还有,你知我行事,自己好自为之,我不想以你的亲眷要挟,但你自己也要明白。” “属下这一去,就是回乡隐居,绝不会坏了世子的大事。” 张晋其实已有悔意,有心想补救,但晏随向来一言九鼎,话说出口就很难转圜。 他后悔是后悔,可更不想在晏随面前堕了最后一点谋臣的风骨,最终向晏随伏下了身子,作最后一拜,道过最后的话别,便转身步履蹒跚离开。 晏随撩了撩衣袍下摆,站起了身,步出会议厅转脚往后屋的书房走去。 一晃就是数日,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过他,一天又会想几次,一次又是多久呢,有没有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日不见,又是过了多少个春秋呢。 坐到了书桌前的晏世子铺开了信纸,执笔想要写点什么,千言万语梗在了喉头之间,说不出来,也写不出,这样多愁善感的自己,仿佛女子那般,他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 梦里的她为了小白脸跋山涉水,九死一生,若他有个好歹,她会不会也是那样牵肠挂肚,雍城和衮州不过几日的路程,比她千里迢迢从南到北,可要轻松了不少。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老父亲说他魔怔了,他也确实魔怔了,她又有什么好的呢。 仔细想想,她也确实没什么特别好的,还轴脾气,没个好脸色,可他就爱那样的她,一颦一笑,都是他欢喜的样子。 想得久了,墨汁滴到了纸上,晕开了黑糊糊的一块,再写就不美观了,不能让她看见。 晏世子把纸揉碎,随手一抛就落入到了桌脚的篓子里。 再提笔,刷刷地几下,一钩一划,仿佛力透纸背,又分外洒脱。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吐血也要更出来 第46章 情意 衮州一座宅院里,换了新的主人后, 重新布置一新, 座椅摆件都是挑贵的来,只因新主人品位高雅, 用不惯粗糙廉价的物品,东西都是扔了或者卖了, 里里外外全部换过,连那外墙的漆也粉刷一新, 装点得就像没有住过的新宅子。 冯莲一路走进来, 还算满意, 住了好些日的驿站,夜里时时惊醒, 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眼皮底下都发青了, 不多抹点粉, 她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进到主屋, 丫鬟们已经将香茶奉上, 冯莲喝了一口,就有亲信大丫鬟明燕快步走进了屋, 望着她显然有话要说,但不宜外人在场。 冯莲屏退了其他丫鬟,明燕这才走上前,弯着腰凑在冯莲身边,压了几度声音道:“那位张先生托奴婢带句话, 说他已经卸了担子,不再是晏家幕僚,小姐若想成事,另请高明,不要再找他了。” 闻言,冯莲本就不虞的面色更沉了。 这晏王府果然会拉拢人心,碰了几次壁,好不容易才说动了这个张晋,谁想这人也是真心为主,一份银钱都不收,只问锦乡侯有多少诚意,她再三保证,费了好一阵工夫才说得人动容,答应到晏随那里说一说。 谁料这人这么不中用,说不成也就罢了,还被晏随撵了出去。 难道晏随身边真就那样固若金汤,他自己坐怀不乱也就算,身边的谋臣一个个也是清正得毫无破绽。 冯莲垂下的眸子越发暗淡,越是这样的男人,对她而言越发有致命吸引力,她不想放弃,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哥哥,”冯莲顿了一下,又道:“二哥什么时候到。” 锦乡侯有个庶子,从小随母养在外头,生母前一阵过世,庶子被接了回来,按照年龄,行二。 侯府里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外面的人也知道了,锦乡侯原来没那么洁身自好,居然也是有槽点了,不过他代理朝政,坐拥实权,说来就是摄政王一样的存在,即便有那么一点瑕疵,也是无可厚非。 只有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譬如冯莲,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向来是一笑置之。 明燕诺诺道:“二公子尚在路上,目前到了雍城,可能会在那里多住几日。” 冯莲眼眸一闪,若有所思,她从慕兰芝那里听闻晏随到过陈县,早她两日离开,当即也要走,追赶着晏随往衮州而去,虽有经过雍城,但并未驻足,哥哥去那里又是为什么。 明燕低下头又道:“小姐,奴婢在陈县时听到慕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透露,好像世子在陈县曾跟魏家旁支的几个公子小姐同住过一个宅子。” 闻言,冯莲抬眸,目光犀利地扫向明燕:“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明燕抖了一下,惶惶道:“奴婢想着等打探清楚了再告知小姐,不想那丫鬟口风紧,只说了那么一句,嘴巴就紧成了蚌壳怎么也撬不开。” 冯莲伸出了手,明燕再抖了两下,却不敢躲,眼睫轻轻颤着。 冯莲手落下,拿起杯子吃了口茶,缓了缓气,放下后才缓缓道:“派陈县那边的探子继续打听,务必查到晏世子在那里的私宅,还有雍城,晏世子是否在那里停留过,那几个魏家人又去了哪里,务必给我查清楚了。” 横亘在冯莲心上的密云重重,晏随跟她的线路明显不一样,不然她明明后到的陈县,又停留了两日才追他而去,反而比他先到驿站,他看着像是独身一人,不说什么魏家兄妹,身边连个同行人都没有。 还有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杨晋,又去了哪里,冯莲其实最想的还是拉拢这位杨晋,可惜寻不到人,此人的行踪跟晏随一样,也是相当的迷。 魏家,冯莲一想到这个姓,隐隐感到不安。 那个魏九倒是乖觉,没有闹就那么安安分分入了宫,除了每隔一日到帝后那里请个安,其余时间都自己呆在东宫里,不出风头也不暗中挑事,好像真的就是逆来顺受,认命了那般。 可是不是装的,短时间内,谁又瞧得出来。 还有尚京的那个魏家,跟宫里的太子妃一样低调,紧闭大门,谁也不见,但凡有拜帖递上,隔天回得是快,但拒绝得也快,好像真的是为太子妃着想,不掺和朝政,不结交党羽,就是对太子妃最好的保护。 然而仔细琢磨,还是有哪里不对。 冯莲说不清自己那点担忧是为什么,她立刻叫明燕准备纸笔,修书一封给远在尚京的父亲,请他务必亲自去拜访魏国公,看看他们大门紧闭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一封写完,冯莲又转头写了一封给雍城的哥哥,大意差不多,请他去拜访朱佑,探探朱佑的口风。 雍城。 魏娆正被姚氏拘着做绣活,自从定下来不走以后,姚氏对魏娆的女红越发上心,不说把全套嫁妆都做出来,至少上头的翟鸟纹路得自己绣吧,讨个好彩头,也能长长久久。 “姨母,我觉得您还是先做自己吧,听说朱大人已经亲自去野外寻雁了,您也没有了推辞,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了。” 魏娆真的不急,也不觉得成亲是件多么值得向往的事,反而跟冤家冰释前嫌的姚氏更像个待嫁女,眉梢扬起的那些春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现在不准备着,等要用了,就急了。” 瞧瞧这说的话,哪里像是那个深居在魏府一隅,恬淡幽居的姚氏,分明变了个人。 魏娆突然特别怀念以前的那个姚氏,不过也只是想想,现在这个姚氏,才是女人真正幸福的样子。 对比之下,魏娆想到命舛的母亲,又忍不住黯然神伤,拉过姚氏的手直接就问:“姨母,您就跟我讲讲母亲年轻时候的事吧,她是喜欢父亲的,还是有别的原因才嫁他?” 姚氏听得眉头一跳:“哪个嘴碎的在你面前嚼舌根了,你母亲是个称职的主母,对得起你父亲和魏家,而你父亲这么多年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难道感觉不到?” 上一辈的恩怨,早就尘归尘土归土,嫡姐也不会愿意让孩子知道她曾经荒唐的那些事,魏国公更是不愿意,姚氏又何苦去当这个恶人。 “不管上一辈发生过什么,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要记住你的父亲母亲都是爱护你的,他们力所能及地护你周全,对你来说就已经够了。” 姚氏言辞谆谆,魏娆又何尝不明白,可就是有点说不出的疑虑梗在心上,难以消除。 又过了一日,杨晋带了一封信过来,望着魏娆的笑眼里甚是促狭,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她着恼。 “你的晏世子百忙之中也不忘给你报个平安,妹子可得好好回,不要辜负了我这位小老弟的深情厚爱。” 熟了之后,魏娆发现杨晋也是个嘴上油滑的主,少不了贫几句,魏娆实在不想搭理他,拿了信就自个回屋子里去了。 倒是双胞胎看到杨晋过来格外兴奋,叫嚷着要跟他练练手,晏随一走,杨晋就成了他们奋发的目标,以十招之类不被他打倒做为习武的动力。 回到房间的魏九把门关上,自己拿了小刀一点点裁开,工工整整的口子,自己看着都舒服。 开了封,取出了信,淡黄色的色泽,滑润的手感,闻着还有股淡淡的青竹香味,据说这是北境特有的纸,制作工艺十分复杂,一年也产不了多少张,不说比玉石还贵,但也差不到哪去,从北境贩到尚京,就更贵了。 晏王不仅打仗厉害,经商也有一套,搜刮起有钱人家的口袋,向来是毫不手软。 晏随跟他父亲一比,手腕只会更强硬。 这样好看的纸,配上这样雄劲有力的字,堪比艺术品了,又是晏随所写,若是再存些年头,肯定价值不菲,不过信上的内容羞于启齿,魏娆只能压箱底私藏,断不能被别人瞧了去。 信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露骨的字眼,但字里行间那种流淌着的缱绻情意,比露骨的字眼更加让人迷醉,魏娆细细读着,心想一个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武将,文笔竟也是这样了得,这天下还有什么他不会的。 他说衮州的糖酥饼味美可口,想带她一起来吃。 他说衮州街头艺人技艺了得,定能看得她目瞪口呆。 他说衮州的花灯节特别的美,那高高挂起的灯笼,从街道一头绵延到另一头,五彩斑斓,一眼望不到尽头,再往上,便似连起天庭的天灯,蔚为大观,美轮美奂。 ..... 他说得多,魏娆想得也多了,花灯哪里都有,但重要的是跟谁去看,他这样的描述,她是愿意跟着他去看的。 反反复复,魏娆看了一遍又一遍,再多的向往,只能放在心里慢慢体会。 若是之前,魏娆更多的是被动,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对他是欢喜的,但并没有太多具象的感觉,可现在,这封信,让魏娆对晏随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文字上的交流,反而比言语上的更为诚挚,魏娆仿佛触及到了晏维内心柔软的一面,意识到他也有普通人该有的情绪和喜好,原来他的内心不只有宏图大业,还有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小小的细节,就足以让人感动。 满溢的情绪让魏娆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醒得也早,醒了以后就开始翻枕头,看看信还在不在,然后打开信再看一遍,想着该如何回。 如他所愿,她成日里就在宅子里呆着,不似他在外面奔波,见不到那么多新鲜的事物,能有什么趣闻可写呢。 魏娆恍惚中听到外头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是雨水落到了屋檐上,再顺流滑下,淌到了芭蕉叶上,那声音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听得魏娆有些入迷,半天回不过神。 灵感也随之而来。 魏娆迅速穿上了衣服,踩着绣花鞋迅速跑到桌边,铺开纸张,提笔迅速落下几行字。 一点雨水,三两芭蕉,几株瘦木,嘀嗒,嘀嗒,一声又一声 这实在算不上诗,也不是特别押韵,但最符合魏娆此时的心境,先把这行字写在前头当作序言,她才开始写正文。 正文其实也没多少字,就讲讲自己这几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跟着姚氏绣嫁衣是绝不能提的,不然这人不只嘴巴翘起,尾巴也要翘到了天上去。 写完信,魏娆又仔仔细细封上,不留一点痕迹,前后翻了又看,平平整整没有褶皱,这才起身出屋,叫人交给杨晋及时发出去。 朱佑今日不在家,朱家来了访客,杨晋在前头陪客人,下人将信交到杨晋手里时,他正带着客人在花园里闲逛。 这客人也是奇怪,大冷天的,好好的屋里不呆,非要出来晃。 本就一副弱不经风,随时都要倒的单薄身子,再吹着风,真要倒了,他可不担这个责任。 “要不你改日再来,朱大人去探访民情了,约莫要天黑了才回,不若你告知地址,等朱大人有空了,再叫你来。” “既如此,就劳烦杨兄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 杨晋最烦跟这些文人打交道,咬文嚼字,说得自己都要吐了。 男人比杨晋稍矮一点,但因过瘦,反而显得高挑,脸颊也是内凹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没了精气神,但一双眼睛倒是深幽得很。 这时双胞胎恰巧跑了过来,四人碰过正着,魏栋看到杨晋就冲了过来要跟他过招,力道过猛,不小心就撞到了杨晋身旁的男人,把他撞得往旁边倒了下去,一头磕到了石块上,当场血流如注。 男人顿时闷哼起来,似乎在隐忍。 魏栋傻了眼,魏梁骂了弟弟一句,跑过来就要扶起男人,问他怎么样了,要不要紧,结果转过身子,看清男人的脸。 锦乡侯世子? 不,不对,世子脸好像没这么长,也没这么瘦,没这么白,但还是有些像的。 杨晋见两兄弟都愣住了,捂额头直叹气,赶紧把男人扶起,问他怎么样了。 男人来不及说话,就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杨晋对着不远处的下人大喊:“快去找个大夫来。” 府里来了个客人,还被另一个客人弄伤了脑袋,可以说是头号大事,瞒不住,很快就在朱府传开了。 魏娆和姚氏不便去前院探看,只能关起门讨论了起来。 府里人人都知男主人爱重姚氏,迟早要娶她,姚氏也相当于是朱府的女主人了,一有什么事,多的是献媚的人主动报给她,她也了解得比较详细。 魏娆一听又是哥哥惹的祸,羞愧得紧,立马张罗着备足补品让下人送过去,给那人赔礼道歉。 “人还没醒,醒了再送也不迟。” 男人那一磕,磕得不轻,大夫说不宜搬动,估计还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 魏娆好奇问:“那人谁啊?是为什么事来找朱大人?” 姚氏不是很在意:“怕是想在雍城做生意的外乡人,以为讨好了这里的父母官就能畅通无阻。” 不说每天都有这样的人上门,但一年到头也没怎么断过,当然大多数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朱佑不是酸儒,但有着文人的气节,用名利场上那俗套的方式,是讨好不了他的。 魏娆又问:“那人叫什么啊?是哪里人?” 姚氏白了外甥女一眼:“你问那么细做什么,那人比你还要弱不经风,一推就倒,指不定哪天就真没了,有想法也要断掉。” 魏娆摸摸鼻子:“我就问问而已,姨母你才想多了。” 姚氏扫她一眼:“没想法就成,那人跟你表哥一个路数,就怕你又头脑发昏。” 在外甥女发恼前,姚氏又道:“好像姓冯,南边哪个小城里出身。” 太小,没什么名气,姚氏也就没记住。 魏娆听到冯这个姓,下意识想到了锦乡侯府,随即摇了摇头,笑自己太敏感,有点草木皆兵了。 哥哥们是见过冯劭的,真是他,早就叫出来了。 魏栋有点脸盲,记性不如双胞胎哥哥,加上男人也不是特别像,气质打扮完全两个样,就没放在心上。 魏梁比弟弟心细那么一点,可也就那么一点,看到男人额角渗着血流淌下来,半边脸颊都红了,模样也被遮掩了去,跟鬼似的,完全没有冯劭那样的清俊雅致,脑子里那点疑惑,也就彻底抛诸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憨哥哥, 第47章 彩头 冯钰是在一个深夜里睁开的眼, 照看他的小厮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仰面望着头顶的青纱帐, 心里在想什么,唯有自己明白,没人能懂。 跌落到石块上时, 他有意转了个身,面朝下, 对着那石块更利的那一面, 一条血印子从眉弓处划到了下颚角, 就像把他的半边脸撕裂了开来, 苍白肤色配着那干涸的长长红痕, 乍一看去,尤为触目惊心。 难听点说, 就跟鬼似的,看一眼都嫌膈应, 也就再也没有人会留意他本来的模样。 冯钰又不免自嘲,算来算去,想的都是算计别人,不想到头来, 落到如此不堪境地的,居然是自己。 可他何曾有错, 从出生那刻起,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待会说话了, 会走路了,他的父亲一点点教会给他的,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命令与服从。从小他听得最多的话,不是嘘寒问暖的关怀,而是必须按他的意思去做,唯有那样,才是最适合他的路。 包括宫里那两位。 皇帝器重他,只因他听话,按他的意思办事,皇后疼惜他,也只是因为她的儿子还需要娘家辅佐,可如今儿子没了,他是死是活,又有谁在乎,最想他死的,恐怕也是宫里的那两位。 他们什么想法,冯钰也不在乎了,反正都是虚情假意,令他耿耿于怀的只有一点,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晏随又是如何察觉到的,并比他下手还快,他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就那样傻傻中了陷阱。 他们还是低估了晏随,包括自己的父亲,自以为掌控了全局,事无漏算,可一个晏随都能让他慌了神并乱了阵脚,不惜将自己的子女都派到北境来探虚实,一方面想要拉拢晏家,一方面又有别的准备。 还有这个朱佑也是立场不明,居然和魏家交好,让其一双儿子在这里居住,随意玩耍打闹,打的又是什么心思。 宫里那个太子妃名存实亡,帝后都没放在心上,说不定哪天就被一杯鸩酒赐下来,跟太子到阴曹地府团圆去了,魏家又能讨得到什么好,他便是对那魏娆有几分心思,也没想过娶她为妻,只等大业功成,封王拜相,让她进到自己内院做个侧室,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不然她的一生,恐怕也只能守着活寡度日了。 冯钰这样想过以后,心情好了点,他忍着仍有些眩晕的不适感,撑着双手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就把外衣穿上,即便面上破了相,他也要收拾得整整齐齐。 小厮睡得实,冯钰走到了身边,他都没感觉。男人眼里划过一丝蔑视,不再刻意小心,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住的这个院子就在花园旁边,也是杨晋住的地方,还没走出院子,背后传来杨晋的声音,冯钰脚步顿时,回过了身,等着男人走向他。 杨晋腿长步子快,又是连走带跑,几下就过来了,手提着油灯,上上下下打量冯钰。 “这么晚了,冯公子是要去哪里?便是要走,也等到明日一早,我让双胞胎给你道个歉,吃个赔礼饭,再走也不迟。” 可惜了,本来人看着就单薄寡郁,脸上这么一条疤划过去,破了运势,更显得阴沉薄淡了。 冯钰扯了唇,笑了下:“他们并非有心,无需自责,我也没伤到哪里,人还是好好的站这里,我还有生意要谈,就不多逗留了,若是哪天朱大人有空,你们再派人与我联系。” 面相阴郁了点,人还是不错的,至少这时候,杨晋听他几句话显得很大度,挑不出什么毛病,强留不住,只能由他了。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 “雍城没有宵禁,但你这个点在外面晃,很有可能遇到巡城的官兵盘问,你自己当心,只要老老实实说清楚原因,他们不会为难的。” “这个我晓得,多谢杨兄关心。” 冯钰踏着朦胧的夜色离开了朱府,自己一个人沿着墙边慢慢走在街上,藏青色长袍在永夜下更显暗沉,仿佛与这景融为了一体。 曾经的冯钰,不喜欢黑夜,也不喜欢暗色,但现在的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把自己隐藏起来,没有人注意的感觉。 没有人注意,他也就可以做更多的事了。 少有的一点幸运,冯钰直到回到客栈也没遇见盘查的兵卒,长随等在房间里,一看到他回来,才放松的心情转瞬又提了上去,主子这脸怎么回事?出了趟门,一两天不回,一回来就破相了? “我还没死,也没缺胳膊断腿,做个哭丧脸给谁看。” 冯钰板着脸斥了句,说得长随灰扑扑连忙应是,低了头不敢再看主子的脸,迎着冯钰进屋,跟在他身后,探探门外有没有人跟着,再把门从里面拴上。 长随给主子倒了杯茶水后就退到他身侧,禀告他在雍城探到的一些事,以及尚京那边传来的一些消息。 冯钰听到有关魏家的事,握着杯子的手僵了一下,险些没拿稳,声音也更沉:“世子也离京了?” 魏四常年在外游历,少有回来,去到哪里都不稀奇,双胞胎已经在朱府住着了,还有两子和一个嫡孙,要是全都走了,一个男主人都不在,那就极不正常了。 “世子是后面走的,据说世子夫人的母亲染了重病,没多少时日了,世子就陪着夫人出京回娘家了。” 魏世子也确实在往岳父家的方向在走,跟老国公他们不是一条道。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兵马司没有报给父亲?”朱钰话里难掩不满。 长随声音愈发小了:“他们都有通行公文,没有理由去拦,再说毕竟还有个太子妃。” 朱钰打翻了茶水,倏地站起:“是没理由,还是沆瀣一气,有意放人出去,父亲不是自诩稳操胜券,尚京早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为何会有这么多漏网之鱼,到底是底下人阳奉阴违,还是父亲思虑不周?” 男人满腹的意见,早就压不住,经这一事,更是全面爆发。魏家只是个没权没兵的闲散公爵府,算不得什么,可换成一个有实权的重臣,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了京,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长随只是个传信的下人,被主子无故迁怒,心里也委屈,但又说不得,只能把脑袋压得更低,任由主子发火,半句话都不敢再提了。 冯钰发了一通火,心里舒坦了点,复又坐下,喝了口水,再道:“你多安排几个人,扮成贩夫走卒,接下来几天,就在朱府附近摆摊,盯紧了进出的每个人,仔细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小的这就去办。” 隔不到一天,下榻在路上某驿站的魏亭收到了晏随的密信,信上很简短的几行字,要他们直接去衮州,不要到雍城,全凑在一起,易出事。 魏亭没有迟疑,到父亲房间把密信给他看,魏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完就撕了往魏亭脸上丢。 子女就是前世的债主,今生找他要债来着,一个比一个不听话,小九何时跟晏世子扯上的关系,还有这个最不孝的四子,竟然把他弄晕带了出来,手头要是有鞭子,早就把这混账儿子抽死了算。 抽不死,也要打残。 魏亭下手时就已做好了被父亲痛揍的准备,所以魏良如何恼他,他也不在意,只说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 “既来之则安之,京中什么形势,父亲心里有杆秤,锦乡侯野心昭昭,容不得异己,倘若他哪天找上您,要您一个态度,您真的愿意迎合他?您不想违心,却惹恼了他,他迁怒下来,整个国公府都要遭,您不顾自己,总要顾顾祖母和年幼的孙儿,倘若魏家因您的迟疑不决而遭到灭顶之祸,你如何去见九泉下的祖父和曾祖父他们---” “够了,我要做什么,还用得着你教,不要以为在外面赚几个银子就体面了,就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 老国公嘴上依然不饶人,但语气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硬了,自己坐了下来,喝口茶,把杯子重重一放,扬起声音又问:“说吧,他晏随想要如何?他们晏家虽有开国之功,但那都是老黄历了,他想娶小九,也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更何况,小九如今这处境,也着实难办。 小八总不能一直冒充妹妹,日子久了,难免露出点马脚,魏良这时候又恨自己退得太干净,朝堂上没几个可用的人,两个女儿落到这样的困局,他竟然毫无办法。 魏亭见老父亲气差不多消了,坐下来陪他一起喝茶,把他气炸的毛再捋捋顺。 “小九如今身份摆在这里,谁又敢娶,晏随不说别的,在这方面,一直是态度鲜明的,他会娶小九做他的世子妃。” 见父亲冷嗤了一声,不是很信,魏亭顿了顿,又道:“反正小九现下也不能谈婚论嫁,不若给晏随时间证明给我们看看,毕竟他想娶到小九,需要付出的心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魏亭也曾无数次问自己,如果换成他,心仪的女子似小九这般,他还敢不敢娶,想了又想,兴许还是会娶,只不过那女子得换个身份,忘掉以前,重新来过了。 只谈这点,魏亭对晏随是服气的。 魏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看似温和,对谁都是三分笑,实则桀骜,让他瞧得上的人没几个,晏随既然能得到他这样高的评价,想必为人确实是不错的。 魏娆满心满眼盼着和家人团聚,跟久违的父亲说说话,不想收到四哥的来信,他们居然不到雍城,直奔衮州。 这是个什么道理? 魏娆想不通。 这么久不见,父亲都不想她? 还有晏随,她都跟他透了信,他还叫父兄去衮州,是太有自信,觉得自己守得住,还是没相信过她的话。 姚氏一开始也不太想得通。 朱佑一手提着一只活雁来找她,情意绵绵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姚氏打发着快把雁先搁着,她有话要问他。 结果一问,又是她那宝贝外甥女,朱佑要多费力地稳住唇角才能让自己不冷哼出来,还能好脾气地哄着姚氏,要她别急。 “这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一个道理,魏家九姑娘当上太子妃没几日,魏家人就相继离京,这本就不寻常,再又全都聚在一个地方,太招眼,不如分散开来,各有各的去处,也更有说头。” 这点姚氏能想明白,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非要去衮州,济州就不行,我们原本就是要往济州去的。” 姚氏一口一个我们,朱佑听得很不是滋味,握住姚氏的手,满眼诚挚:“素素,如今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对魏家已经仁至义尽,就不要太操心了,阿随靠得住,交给他,他能解决的。” 和好以后,朱佑一喊她素素,她就有点受不住,挣扎着把手从他手里抽开,心火烧了起来,嘴上仍在说:“还没成亲呢,庄重点,被小辈看到像什么样。” “你要是想,明天成亲也是可以的。” 他父母已逝,素素生母也早没了,生父又不管她,只有个嫡姐照应她,他和她,重要的亲人都没了,又拖了这么多年,也不拘于什么良辰吉日,能修成正果就是大幸了。 姚氏不是不想,只是觉得时候未到:“还是再等等吧,那两只雁看着瘦小伶仃的,你多喂些食料好好的养,图个好彩头。” 朱佑看着姚氏一本正经的瞎扯淡,都不忍心戳穿她。 这对雁,是他寻遍了整个雍城还有周边乡野,猎到的最肥硕的两只,他已经不知道去哪里再找比这更好的彩头了。 魏娆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翌日一早,她去前院寻杨晋,杨晋在教双胞胎新的棍法,棍子耍来耍去,魏娆避到一边,安安静静等着。 杨晋教了一会就让双胞胎对练,自己擦了擦手才走向魏娆,两人换个远点的地方聊。 杨晋多少也能猜到魏娆的来意,不等她开口就先道:“世子这样安排总有他的原因,不必太担心,他们两父子都是神人,带兵打仗没输过谁,就怕他们前方御敌,背后自己人拖后腿,你安心等着,衮州绝对比尚京还要太平。” 比尚京还要太平的衮州。 晏随派出去的探子发来了消息,确实有一批鞑靼军在前头的掩护下绕过火线往衮州方向行进,目前已经到了离衮州约莫八百里的长坂坡,那边地势较险,要翻爬过来,需要点时间。 需要的那点时间,正好够晏随用了。 晏随即刻招来幕僚,将长坂坡的地形画了下来,游刃有余地调兵遣将,布置火器炮车,准备来个八面埋伏,一举歼灭,永除后患。 后世有云,那一夜的长坂坡,巨响不断,雷声轰轰,仿佛地震山摇,经久不绝,晏世子的威名更是响彻了整个大陆,此后长达十年之久,北方边境,外域异族无人敢来犯。 魏家人是在那一役过后几天到的衮州,街头巷尾喜气洋洋,都在谈晏世子领着一万精兵将六万鞑靼蛮人摁死在长坂坡的骄人战功,更有人说晏世子就是蚩尤转世,注定要成为主宰这世间的霸主。 魏良听后嗤之以鼻:“打了几场胜仗就敢比蚩尤,狂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一路上寡言少语的周姨娘看了看男人,终于忍不住道:“晏世子是个能人,不说别的,就冲他对小九的回护,也当得起国公爷一句夸。” 周姨娘在魏良面前柔顺惯了,从不逆着他,这回出了京,脾气也长了,说得魏良一愣一愣。 魏良也懒得生气,他更不解的是:“你就不怨他,出了个李代桃僵的馊主意,让小八在深宫里独自苦熬。” 周姨娘冷笑:“小八嫁给别人难道就能好过多少?在宫里,她好歹是个太子妃,只要自己不犯错,没人敢拿她如何。” 更何况,若是晏家真的成了事,小八只会更好,未来皇后的姐姐,任何人都要高看她几分,不愁寻不到如意的亲事。 二十年了,魏良却仿佛此刻才真正认识了周姨娘,正正经经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周姨娘浑身不自在,心里无端生出烦躁感,都有点后悔跟着他出来了,还不如学其他姨娘,要么自己寻个宅子,要么回娘家,也好过在这跟个说不通的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说什么最让他安心的就是她,往后不续弦了,让她管内院,结果呢,不到半年就带了新妇回来当主母,而挺着大肚子的自己也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完成,明天继续, 第48章 疑心 说来魏良和晏随并非第一次见了,早在尚京时, 他为了不成器的妹夫, 愣是舍下了一张老脸去跟一个小辈说好话,谁料好话没说成, 反被晏随字字珠玑的话语弄得汗颜,一张老脸更没地方搁了, 最后还跟妹妹一家断了往来绝了情分。 董家什么德行,自己妹妹什么秉性, 魏良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不怨晏随冷面无情, 油盐不进,更恼的是自己这些至亲修身不正, 失了私德。 不过,不怨是一回事, 愿不愿意往来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 居然被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男人盯上了,叫他如何不担心。 小九那样的性子, 做主母都是为难她,更别说做晏王世子妃,再大胆点猜想,将来晏随很有可能走得更高,小九嫁了他, 身上的担子也会更重。 小九母亲对小九并无那样大的期盼,她只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够平安喜乐,有婆家疼,夫婿宠,没有乱七八糟的麻烦事,舒舒坦坦过日子。 不操心,才是一个女子最大的福分。 魏良总想着,他不能让小九母亲开怀,到了小九这里,他定是要让她开心的。 所以,魏良下了马车,看到迎面打马而来,英姿勃发,威风凛凛的儿郎,他努力绷紧了神色,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也更加不可亲近。 周姨娘跟在魏良身后,看男人故意摆起来的假惺惺姿态,心里只有冷笑。 早干嘛去了,现在又来装,还想下马威,人家晏世子才叫真威。 晏随身后跟着一众意气风发的儿郎,个个周正英挺,稳然坐于马上,铁蹄踏破尘土,赫赫生风,明明只有十几人的晏世子亲卫队,愣是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也衬得为首的那位越发气宇不凡,令人望而生畏,直叹后生可畏。 好在只有周姨娘一人跟来了,换成别的姨娘,早就惊呼出来了。 晏随这张脸,可以说是男女皆宜,老少通吃。 即便是自认对男人灰了心丧了念的周姨娘,表面看着好像没什么反应,其实心里还是有震动的。 若是她的小八也能配这样谪仙般的儿郎,要她立刻去死都甘愿了。 可惜,可惜了她的小八。 是她的出身带累了孩子。 晏随下了马,身穿麒麟银甲,腰间挎着长刀,大步流星走向魏良。 魏良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待他要拱手行礼时,魏良也抬起了手:“晏世子不必多礼,说来,还是我该谢谢你这一路来对小女的照拂。” 要给少年下马威的魏国公出口就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他恼得想抽自己几下,奇怪了,被这小儿一看,脑子就不听使唤了。 晏随也很会顺杆子往上爬,也很会给人台阶下,笑了一声道:“应该的,为小九,晚辈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 魏良眉头直跳,这种恶心死了的话,小儿居然说得这样自然,见鬼的是他居然还有点信了。 女人心软,周姨娘眼圈已经泛红了,低下了头,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小九命是真好,前头有个闹着非她不娶,被母亲关了禁闭的表哥,现在更有个不得了的晏世子,生得如此伟岸英俊,还骁勇善战,小九的福分真是不浅呢。 这边翁婿已经见过面,表面上看着还算融洽,雍城那边,魏娆也没闲着,她正在院子里跟着姚氏学造水车。比起女红,她更爱做这些看着奇奇怪怪,但有利于百姓关乎千秋的工器,做出来后会让她更有成就感。 女人力气小,水车只有她们半身长,做得不大,姚氏也只想搭个样子出来让朱佑拿去依葫芦画瓢,他麾下能工巧匠那么多,举一反三的本事总有,她就不需要操太多的心了。 正好借这事,姚氏言传身教:“容貌是你的优势,但嫁人之后,为妻者贤,光有一张让夫君看了欢喜的脸是不够的,满腹诗书气自华,并不是说要你出口成章,更重要的是女子内在的修养,和气度,这也是我让你学女红的原因,不要你做得多好看,而是让你磨磨性子,该静的时候能静得下来。” 姚氏良苦用心,魏娆是知道的,也深深感受得到。 她依偎着姚氏,脑袋枕在她肩头,像依偎在母亲身边那般爱娇道:“我会让自己更好的,姨母也要好好的。” “我自己会把自己过好,只求求你,让我省点心。” 魏娆抬头,眨了眨眼:“姨母还想我怎么省心,我现在已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是,你老实,你本分。” 姚氏失笑,摁了摁外甥女额头,还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丫鬟有些急促的喊话。 “夫人,大人出事了,您快过去看看。” 闻言,姚氏嘴角挂着的笑意顷刻间僵住,她一下站了起来,身体有点晃,魏娆也跟着站起,两手托着姚氏,显得格外沉着懂事,陪着心神已乱的姚氏直奔前院。 朱佑院子不小,魏娆扶着腿软的姚氏沿着走廊一路往里,在拱门的拐角处,瞥到一抹瘦长的身影从她前头一晃而过,很快消失在了拱门的另一头。 匆匆那么一瞥,魏娆看不真切,只觉得男人侧脸特别的骨肉分明,不是那种轮廓上的犀利,仅仅只是太瘦。 心头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魏娆说不上来,但更担忧朱佑,也就不再去想,把姚氏送到朱佑寝室,她就在外屋等着。 丫鬟给她斟茶,魏娆喝了两口,想不过,问丫鬟:“方才我在院子里瞥到一个深灰色长袍的男子,不像是大人身边的随从,莫非是大人的客人?” 丫鬟点头:“算是,之前来过府里一次,这次大人从马上跌落,也多亏这位客人拉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魏娆敏锐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难不成就是那个受了伤在府里小住了两天的客人?” 丫鬟再点:“是的,就是他。” 魏娆神情变得有点复杂,这个冯公子是有迹可查的,朱佑也不可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两次三番进出朱府。 可为什么她一听到冯这个姓,就下意识抵触呢。 魏娆心不在焉地等着姚氏,姚氏走出了她都未曾察觉,还是姚氏出声,她才惊得站起,忙完朱大人如何了?要不要紧? 姚氏点头,又摇头,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即便不是大问题,但也要躺着静养,免得留下毛病,等老了更受罪。 “我在这守着,可能夜里就在这边收拾个屋子歇下,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魏娆心知姚氏记挂男人,不便打扰,只能殷殷叮嘱:“那姨母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别累到自己。” 姚氏点头,道:“我知道的。” 再出院子,魏娆面上覆了一块纱巾,有外人出没,必须更当心才行。 然而回了自己院子,魏娆始终心绪难安,想到那天两个哥哥跟那位冯公子打过交道,她又起身去找兄长,七哥稀里糊涂,六哥稍微强点,魏娆直接找魏梁打听。 魏梁看妹妹的眼神变得怪异:“你打听别的男人做什么?” 晏世子知道了会怎么想? 魏梁潜意识已经向着晏随,而不自知。 魏娆尽量以稀松平常的口吻道:“你们把人家弄伤了,也没正式赔礼道歉,正巧他今日就在府上,你们也该走这一趟。” 到时她乔装成魏梁的小厮,看看那位冯公子的真容。 魏娆想法是好的,乔装过后也确实变了个人,完全不是她了,然而跟着两个哥哥到了前院,抓了个小厮问,却道那位冯公子已经走了,连谢礼都没收。 魏梁听后颇有几分敬佩:“这位冯公子是个汉子。” 就是长得不够阳刚。 魏娆对这个神秘的冯公子更好奇了,自己看不到,只能找哥哥问了,尽管哥哥形容出来的样貌,可能不如她亲眼见到的准确。 魏梁仔细回忆男人的容貌,一声哦了起来:“那人长得,长得有点像冯劭,但细看也不像,脾气和性子是完全不像的。” 魏娆的心情随着哥哥的话七上八下,忐忑不定。 所以到底是像,还是不像啊,傻哥哥。 魏梁最后这样说:“若是两人站在一起,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不是很像。” 何况这位冯公子容貌也毁了,就更不可能像了。 这个问题可能确实太为难哥哥了。 魏娆回想自己当时一眼瞥过的男人侧脸,也不会想到是冯劭,然而男人恰好姓冯,才让她有了想法。 难不成真是她疑心病太重? 小心驶得万年船。 魏娆拿出纸墨,即刻给晏随去了封信,告之此事。 这时候,也唯有晏随能懂她。 晏随收到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已经是三天后,此时的他依然跟魏亭为那三分利掰扯。 魏亭有他的理由:“私归私,公归公,世子不能把好处全占了,还让我们这些劳苦奔波的商贩贴补军需。” 晏随更不可能让:“我给予了你多项通商特权,你也从中获得了高额利润,这时候再来哭穷,未免不够厚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了,小仙女们,愿好梦 第49章 痴望 没有人能预知到自己下一刻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便是优越感过度的人也一样, 冯钰此时的心情没办法用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 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扰得他有点乱了阵脚。 在她还没有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隐在镂花墙后看清了她的侧脸, 她的面容很有辨识度,鼻挺而带点圆润的翘, 额头饱满,唇瓣嫣红, 皮肤白到透光那种, 光线越亮, 越发剔透无暇,任谁看个一眼都不会忘。 也是他对她惦记不忘的重要原因。 听闻昏君将她赐给了无能太子, 他心里是有遗憾的,然而他不能有任何情绪上的表现, 越在意的东西越要藏起来, 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不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太子的死, 如果不牵连到自己,冯钰是乐见的。太子死了, 他含冤入狱,父亲彻底没有了退路,这时候冯家不起,就会有别人。余谦忌惮父亲,不也是因他握有兵权, 底气够硬,加上宫里还有个当皇后的妹妹,两人来个里应外合,便是让这天下换了主,又有何难。 怕就怕止步不前,错过了最佳时机。 此刻的冯钰隐隐有点小兴奋,因为他窥探到了她最大的秘密,一个跟他一样不能见人的秘密,甚至可以说,他和她同命相怜,是一路人。 而她最好也有这个认知,因为她会发现,能帮她的,只有他。 魏娆这两天左眼跳完,右眼跳,一边是灾一边是财,两边都跳,又是个什么道理。 朱佑伤了腰骨,姚氏问他想吃什么,他摇头,没胃口。主要是丢人,以往都好好的,那马脾气也温顺,骑了好几年都没事,唯独那天突然发狂,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隔夜就死在了马厩,着人调查,也没查出有用的线索来,朱佑的心情也因此受了点挫,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可又没有头绪。 姚氏这时候也很坚持,不想吃,还是得吃点。她亲自端了碗大骨汤让他闻,做出一副很美味的表情,不过那味道也确实香,魏娆连喝了两碗,有点上瘾。 消失了好几天的杨晋第一时间来看望朱佑,面上有几分凝重之色,好像他和朱佑感情有多好,朱佑受伤不起,他也跟着很难过,魏娆却看出了杨晋的异常,以他的性子,就算关心,嘴上还是会先打趣几句,把气氛热起来。 等到两人先后出屋,魏娆快步走前喊住杨晋,杨晋也明显是在等她,并未走快,有意引着魏娆到人少的湖边谈事。 魏娆问杨晋是否有什么心事,或者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杨晋之前只是把魏娆当作有点个性还漂亮的小姑娘,讨人喜欢,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然而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杨晋对魏娆的印象又不一样了,这个小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脑子还转得快,往往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从你的话里揪出了破绽,然后杀你一个回马枪。 晏随看上的女子,总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过人之处。 到了这时候,杨晋也不可能瞒多久,直接就道:“你既然问了,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同意。” 魏娆反应也确实快:“有道理的,我当然会同意。” 杨晋:“那好,明日一早,你和姨母,还有两个哥哥就启程,赶往衮州,和你父兄会合。” 魏娆闻言难掩诧异:“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这般急?” 前些日听闻父兄到了衮州,魏娆就有了想和父兄团聚的打算,可这边朱佑一出事,姚氏陪她去衮州住几天的打算也取消了,出于道义,魏娆也想等朱佑好点了再动身。 不想杨晋倒是催着他们离开,没问题才怪了。 魏娆不像那些天真不知愁的十几岁小丫头,杨晋也不废话,直接说:“我安插在徽城的探子来报,牛头山的响马,和南边逃难来的流民头子勾结,闯入徽城兴风作浪,斩杀了徽城官兵, 若说雍城是南北交界偏北,那么徽城就是南北交界偏南,都属于交接地带,肯定隔得不远,快马赶路的话,不到三天就能从徽城到雍城。 魏娆想到这里,心情也一点点下沉。 偏不巧,朱佑这时候又必须卧床养伤,翻个身都困难,那些匪贼要是打过来,连逃都没办法,他伤的是腰,根本受不了路上的颠簸。 屋漏偏逢连夜雨。 流民不都是坏的,但确实有为数不少的一批莽汉为了争夺粮食抢地盘,已经沦落为流寇,打家劫舍,疯狂至极,而且恨极了官绅富户,每到一个地方必先洗劫大户人家,抢掠一空。 朱家,是雍城第一大户,流寇来了,绝不会放过。 魏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杨晋雍城这边的驻守兵力有多少,城内可以动员起来的青壮年又有多少,还有军备辎重,如果封城御敌,又能扛多久,增兵的话,三天之内能从周边城池调到多少兵力驰援。 小姑娘没有乱套,头脑清楚地一一询问,问得杨晋不禁汗颜,他居然还没有一个小了他一轮的小姑娘想得周全细致。 看来他那个世子小兄弟真是捡到宝了。 杨晋心想小姑娘这么通透,他就不用伤脑筋劝了。 “我留守在这里照看朱大人,你们收拾一下,即刻到衮州,我已经书信过去,那边会派兵过来,你们在路上的驿站碰头。” 魏娆不答,只问:“他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他,都知道是谁。 杨晋实话道:“昨晚寄出去的信,世子收到后会派兵过来的。” 就是因为事态急,杨晋才让魏家人先走,那些流寇真打过来,他也少了些后顾之忧。 “跟你们同行的还有冯兄弟,他身边的随从有些拳脚功夫,路上也能照应你们。” “哪个冯兄弟?” “被你哥哥撞倒破了相,还不计前嫌,又救了朱大人的冯钰冯兄弟。” 杨晋这话说得客观,他有派人暗中盯着冯钰,这人除了外出考察商铺,谈生意,就是采购些本地特产,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目前来看还是令人放心的。 魏娆心里纵有疑惑,但是无根无据,又不能挑明了说,何况她还有另一层顾虑,冯劭是戴罪之身,可她也好不到哪去,若那人真是冯劭,她未必能拿捏他,当然那人也掣肘不了她。 这么一想,那个冯公子更让魏娆头疼。 魏娆道:“兴许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徽城粮草肥沃,够他们吃上好一阵,等他们再有北上的意识,世子早就带兵打过去了。” 她和晏随的命运早已改变,前世很多事都不准,魏娆心里也没底,但与其跟着更让她没底的男人走,还不如留在这里。 杨晋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做最坏的打算,但小姑娘似乎不想听他安排,不知道是不是对冯钰有顾虑。 “我也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不会比冯钰的随从身手差,这个你不必担心。” 魏娆还是摇头:“我知道杨大哥是在为我们着想,可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杨大哥应该也能看出我姨母的脾气,朱大人如今受不了旅途颠簸,肯定走不了的,他不走,我姨母也不会离开,姨母不离开,我更不可能一人独走。” 魏娆这样一说,杨晋更无语了。 那个小姨母的脾气,他也是见识过的,确实不可能丢下朱佑,可她们不走,真出了事,他如何跟晏随跟魏国公交代。 这边朱佑也在劝姚氏:“即便没有受伤,我也不可能走,我是雍城的父母官,不能撇下依赖我的数万百姓不顾,再说,徽城官员昏聩,不巩固城防,只会吃喝享乐,岂能和我们雍城相比,这里的城墙,还有护城河,都是我亲自督工,不说固若金汤,但抵御这些宵小匪类,绰绰有余。” 朱佑是真有这个自信,但对自己在意的人,再小心都不为过,能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又何必在这跟着他担惊。 姚氏垂眸聆听,安安静静好像被说服了的样子,可一开口就堵死朱佑:“既然绰绰有余,那我又为什么要走,还是说你嫌弃我了,发觉我年纪大,不如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娇俏可人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嫌弃你,还等这么多年,娇俏可人的丫鬟送上门,我为何不收入房里。” 朱佑自己是不怕死的,但到了姚氏这里,哪怕一丝丝风险,他都不愿意看到,最安稳的办法,只能是去衮州。 不过姚氏这张嘴,吻起来是真甜,硬起来也够他磨,讲了半天,没能把对方说服,反而闹得彼此都不愉快。 姚氏抢在朱佑前头拍板:“流民山匪能有多大的眼界,兴许就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一个徽城够他们折腾,万一真过来了,衮州那边的援军也早就到了。 雍城是南北要塞,本来自身就有不少兵力驻守,姚氏觉得朱佑关心过度,实则没有那么严重。 两人没能达成共识,朱佑难得对姚氏动了怒,闭上了眼睛想翻个身,结果没翻动,面色倒是涨红了,腰骨那里传来的阵阵痛感,更是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咬牙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姚氏有意看他笑话,立在床边不动,直到男人完全不想搭理她了,暗自生着闷气,姚氏才弯腰给他拉上因为扭动而滑下的被子,嘴上也松软了。 “我也是肉身做的,自然怕死,但不能因为怕就草木皆兵,我答应你,等实在非走不可的时候,你打晕我,赶我走,我绝不生你的气。” 姚氏这番表态,并没有让朱佑面色有所好转,反而更来气:“等到非走不可,就真的晚了。” “晚了,那我们就一起,到哪都一起。” 黄泉路上,也要一起。 在朱佑看来,最美的情话,也不过如此,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夜里姚氏回来休息,魏娆在她屋子里等着,见姨母泰然的神色,就知朱佑也没能说服姨母,应该说男人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是赢不了的。 姚氏:“我要是怕,就活不到现在了。” 魏娆有话要说,姚氏又道:“有你这个小福星在,就算有凶,最后也能化吉的。” 魏九有苦难言,她要真是福星,上辈子就不会落得那么惨了。 这边魏娆还在想办法探听冯公子的虚实,冯钰倒是不请自来了,左脸上横着那样一道长疤,坦坦荡荡出现在了魏家兄妹面前。 魏娆蒙着面纱,也是最佳掩护,掩住了她满脸的惊愕。 之前她还笑话哥哥连个见过几面的人都认不出,可如今她自己看这搁瘦得骨相突出,显得有几分沉郁的男人,像是冯劭,又不太像。 这世上正好同姓,又有几分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 冯钰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没有破绽,恪守男女之别,只与双胞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魏娆乖乖静静坐在一边,时而跟着哥哥们聊几句,有心想试试男人,可对方只是笑,并没有接她的话,反倒让魏娆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确实和冯劭不一样,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穿着打扮上也是两个风格,除了面容上那么几分相似,其他方面,竟让魏娆找不到一点似曾相似的感觉。 都说大难过后,人会转性,魏娆自己就是,难不成这位也是。 魏娆没了试探的兴致,起身先行离开,就在这时,不曾与她攀谈过的冯公子喊住了她:“听闻魏小姐不欲与我同去衮州,在下冒昧问一句,魏小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说对冯某有何不满?” 这种听起来好像很有礼,但问得又很直白的语调,像极了一个人,但不是冯劭,而是晏随。 魏娆转过了头,对上含笑望着她的男人:“我妹妹曾说过,若有陌生男子对我搭话,无非是见色起意,或者意有所图,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要理。” 吃着点心的魏栋有一瞬间的懵,小九就是最小的了,哪来的妹妹。 魏梁再拿了块糕点,堵住弟弟快要吃完想要张开的嘴,多吃东西少说话。 换做以前那个高傲世子爷,可能早就皱眉了,就算不皱,面上的笑也会僵那么一下,可眼前这位,毫无波澜,甚至以那种近乎纵容的眼神笑看着她,仿佛她这个幼稚的小孩在说什么负气的话。 这就有点让人恼了。 “我说得不对吗?” “魏小姐说得对极,是冯某唐突了。” 冯钰先赔个礼,再话锋一转,“不过眼下形势不好说,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还是要早做打算。” “冯公子有何打算,本世子不知道,但我的未婚妻,轮不到外人操心。” 对冯钰而言,无异于魔音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也让他自以为修炼得毫无破绽的笑脸微微僵了一下。 双胞胎一看到身着银甲仿佛战神降世的巍巍男子,激动得一下跳起,快速冲向了他。 魏娆立在原地不动,可一双似被清泉浸过的眼神异常明亮,目光落在那丰神俊挺的男儿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忙着线上面试的事,更得有点慢,抱歉哈,明天争取多更点, 第50章 无猜 晏随突然出现,惊了不少人, 也让他们惊过之后, 更多的是喜出望外,魏娆比较含蓄, 一个人坐在靠边的椅子上,覆着面纱, 宛如出尘的仙子,在这充斥着男人味的房间里, 显得格格不入。 双胞胎已然围着晏随团团转, 寒暄了几句就动起了手, 结果可想而知,几下就被晏随撂倒。 没有对比, 没有伤害,晏世子唇畔挂着的那抹优容淡然的笑意, 跟另一位一比, 高低立下, 冯钰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难堪的, 因为晏随只在进门时对他讲了那么一句,就像上位者发号施令那般, 之后便彻底当他不存在了。 还是魏梁发觉气氛不太对,看看这又看看那,心想不能厚此薄彼,这才当起了中间人,为两人做起了介绍, 两人也算配合,看着彼此点了点头。 冯钰抢先道:“早就听闻世子威名,不仅北境人人称颂,便是在我们南方,也是有口皆碑。” 他曾经输在了脸皮上,遭了大难之后,才悟到,太平盛世,恪守君子之道是应当,可若君不君,臣不臣,祸事四起,那就要看谁拳头硬,说的话更算数了。 他冯钰也要当这天下当之无愧的算数人。 晏随虽然没有搭理冯钰,但一直都有留意他,听到这种言不由衷的吹捧话,笑了一下,更关注的是他的声音。 这人声音微哑,压得很沉,就像喉头覆了层沙砾,所以即便说着奉承的话,你也不会觉得很油滑。 冯钰一说话,魏娆就更瞅着晏随了,那眼巴巴的模样,透露出的神色,像在暗示他什么,惹得晏随唇边笑意加深,看冯钰那面上的长疤也不那么刺眼了,甚至还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梦里的他容貌尽毁,但在现实中,倒霉的是这位。 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晏随也不能十分确定,虽然他心里是偏向的,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摆手讲起了虚礼:“冯公子谬赞了,言过其实,不敢当。” 晏随少见的这般客气,冯钰一下子找到了起势的感觉,再接再厉道:“世子久经沙场,更应懂得未雨绸缪,那流寇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他们哪天蜂拥而至,到时再安排出城就晚了。” 魏栋就爱听这些会讲道理的人讲话,头头是道,他连连点头。 魏梁横了弟弟一眼,世子在这呢,你跟个外人瞎点什么头。 魏梁是晏随一来,他就只认晏随,别的男人都是路人了。 “冯公子有心了,不过走不走的,我们自己决定。” 一句话就把内人外人划分开了,冯钰心里憋气,想着魏九何时跟晏随好上了,但也不能发作,只能继续忍。 总有一天,他会洗刷所有的耻辱,让晏随对他三跪九叩,俯首称臣。 晏随环视几人,最后落在魏娆身上,问她:“你想不想走?” 魏娆反问:“你呢?” 晏随好脾气道:“我要在这守一阵子,如果你想到衮州和父兄团聚,我可以先派人把你送过去。” 雍城地理位置紧要,朱佑又要养伤,杨晋一人在这,晏随也不是很放心,更何况,他要南下举事,雍城是个很好的据点。 男人种种筹谋,都藏于胸壑之中,旁人难以窥探,唯独交过心的魏娆能读懂他几分,大后方稳了,晏王也已回到衮州坐镇,不甘守成的世子也要开始他的南下之路了。 怕不是徽城的流寇打过来,而是晏随率军从雍城一路打过去。 思及此,魏娆居然有点兴奋。上一世她亲身经历了这世道的乱象,不计其数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抛妻弃子的大有人在,已经毫无道德可言,所谓的良知,更是抵不过饥肠辘辘后为争一块馒头的扭打撕扯,那样的惨状,她惟愿今生再也不要看到。 魏娆没有平天下的雄心,但她和很多遵纪守法的老百姓一样,希望这天下太平和乐,人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必担惊受怕,颠沛流离。 而这时候,明君的出现,至关重要。 战乱之中出枭雄,然而治世救民,光会打仗还不行,守天下更为关键。 晏随做得到吗? 姚氏私下跟魏娆谈过,问她对他有多少信心,又对自己有多少信心。不说衮州,便是在雍城,不管多大的年纪,女人们谈起晏随,那都是变着花样地夸,没一样重的,满腔的恨嫁之心,恨自己不够貌美不够窈窕,家世也不够硬,恨那么多,只因太爱了。 魏娆和晏随相识之前就已经久仰他的大名了,也一直都在刷新对他受欢迎程度的认知,不断累积信心,让自己在面对他时有更充足的底气,尽管她也不知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可能也就依仗着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但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她也说不上来,其实最后还是取决于他,魏娆自觉不是个轻易动心的人,还很慢热,可一旦把那人放在了心上,除非他变了,不然两辈子都不嫌多。 当然,这个也是要跟男人说清楚的。 翌日午后,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浑身舒适,魏娆披着白色毛大氅,毛领到她颈间严严实实扣拢,衬得她那巴掌大的脸蛋越发秀气纯美,不说男人见了欢喜,女人大抵也钟意这样的好样貌,并想要变成这样的女子,被男人捧在手心,密密的疼。 晏随在的时候,没人敢来打搅,花园里四下无人,唯有两个同样漂亮夺目的玉人儿,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子,相对两无言。 可能是心态变了,魏娆再看晏随,萦绕在心头的总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羞意,以至于对视久了,她就忍不住想挪开,耳朵根子悄悄染上了绯色。 晏随是好些天没有看到魏娆了,人前诸多避讳,尚且克制,只剩两个人了,心潮开始澎湃起来,他也不想克制了。 心知女子害羞,口是心非,晏世子也不问,直接上手,展开双臂将想了许久的人儿抱了个满怀,魏娆心中也是情动,挣了那么两下,不动了,头枕着男人宽厚的肩头,就像倚靠着山峦那般,给人以无限的安全感。 这一抱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魏娆头都有点晕了,才推了推男人,摁着他身上又硬又板的肌肉,示意他克制点,还有事情要谈呢。 “嗯,你说。” 此时此刻,对晏世子而言,再没有比抱着温软小姑娘你侬我侬更重要的事了,英雄气短的晏世子更生出把小姑娘变小装到口袋里随身带走的荒谬想法。 不过小姑娘可没世子爷这么好的兴致,他手臂稍微一放松,她脚尖能着地了,就悄悄往后退开,脸颊依然泛着粉晕,但目光已经逐渐变得清明了。 “那个冯公子,你怎么看?” 一开口,就是别的男人,让晏随还想抱抱她的心情有所降温,抬手将她散落在脸侧的碎发绕到了耳后,问她觉得呢,他想听听她怎么说。 魏娆想了想,最后选择了跟魏梁差不多的话:“像,也不像。” 晏随道:“那就是不像了。” 真像的话,就不会这么犹豫不决了。 但晏随第一眼看到冯钰,就觉得他是,唯有男人最了解男人,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看几眼说几句话,大致就有个谱了。 人身安全上,他必护着魏娆,但在这种是非曲直上,他希望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因为往后的路,他要牵着她走,而不可能一直抱着,前方的路是平是陡,还得她自己去看,去双脚踩着去感知。 唯有这样,他和她才能长长久久,比这世上任何的夫妻都要长久。 这也是晏随从两家父母不长久的相伴下得到的感悟。 魏娆对晏随的观感一直是复杂的,他时而很宠她,好像什么都让着她依着她,但在一些事情上,晏随又是执拗的,他想听她的想法,明明白白告诉他,而不是你猜我猜的绕圈圈。 “我没你接触冯劭多,对他的了解不深,不过要真是他,面对一个害他身陷牢狱之灾,不得不隐姓埋名度日的仇家,还能那样的镇定自若,也算是相当厉害了。” 魏娆尽量说得中肯,不带任何褒贬的色彩。 晏随听得也仔细,目光悠远,好似放空,实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忽而问道:“他那生意谈得如何?” 凡是到访过朱家的人,这边都有暗哨查明对方底细,冯钰也不例外,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没问题,就是个从南边而来,到这边寻找商机的脂粉商贩。 不过一个男人做起了香粉生意,也是够埋汰的。 魏娆身为女子,自然有话要说:“他店铺里的伙计送了些珍珠膏过来,涂在脸上很细腻,白得衬肤色,不会晕妆,味道也好闻。” 一码归一码,魏娆这点道德心还是有的。不过听到晏随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浓眉淡挑,哦了一声,低头凑近了看她的脸,看得仔细,煞有介事道:“是说怎么黑了点,原来是擦出来的。” 晏世子这张嘴,该如何说呢。 即便两人交了心,浓情蜜意了,也依然让魏娆时而想用浆糊给他糊上,不能好好说话那就闭嘴吧。 魏娆摸了摸脸,压着语调问:“真黑了?” 晏随面不改色:“是没上次见面时那么白了。” 魏娆一声笑起来,转身就要走,信他才有鬼了,姨母都说她抹了那珍珠膏后妆容更匀净,更有质感了,他一个不妆扮的糙汉子难道比姨母还懂。 只是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的男人抓着手腕强行拉住,话里带着几分愉悦的笑意:“生气了?我说着玩的。” 好姑娘要哄,哄她笑了,就会跟他走了。 魏娆不想转头,只回:“我气我自己。” 晏随不解,静待她下一句,就听到小姑娘说:“气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这话,好听也不好听,晏随眼里都像闪着光,黑眸熠熠,从背后抱住了在他怀里显得异常娇小柔软的女子,侧脸贴着她的,低头,落下轻轻的一吻。 “你怎样都是美的,但素颜的时候,最好看。” 男人说起情话来简直是肉麻,偏偏女人就爱听这些,魏娆也不能免俗,听着男人对她容貌上的夸奖,心都要酥了。 唇角扬了起来,又不是很想搭理他,魏娆瞥过脸,只让他轻轻抱着,再不让他亲一下。 晏随见好就收,抱了一阵就松开她,改揽着她肩头在花园里缓慢踱步,边走边说眼下要紧的几件事。 “他是不是那个人,你不必太忧心,他的行踪自有暗哨盯着,一有异常就会通报给我。” 魏娆问:“他要是怀疑我的身份,要揭发我呢?”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还会牵连到家人,魏娆不想自己成为魏家和晏随的负累。 然而晏随并不在意,拍拍她的肩头安抚她:“他自己尚不能理直气壮,要瞒天过海,又哪来的底气要挟你。” 这点晏随并不担心,若那人真是冯劭,冯家的罪更重,更不敢捅破那层纸。 不过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身处乱世,有几个成大事的人会揪着那点过往不放,刘家皇朝日薄西山,大厦将倾,就看什么时候垮,又由谁先砍下这第一刀了。 不过这刀好像已经被他砍下了,当然晏随是不可能承认的,他可是给了锦乡侯机会,就看这位把不把握得住,又能做到哪一步。 锦乡侯也确实有那个胆量,亦或者说嫡子的意外让他彻底觉悟,再受皇帝器重又有何用,君要臣死时,臣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得。 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唯有自己当这天下说一不二的王者。 朝堂之上,有野心的不只锦乡侯一人,但最能做到的只有他,就连余谦也要退让三分。 皇帝这马上风是治不好了的,口角歪斜,嘴巴都合不拢了,口水直往外淌,一副蠢笨不堪的样子,根本就不能见人,不然这副尊容,满朝文武看了哪个服气,又愿意为这样的瘫子卖命。 皇后每天都会来看看皇帝,表面上做做样子,皇帝能不能好,她一点都不关心,她唯一的儿子没了,亲哥哥又有反心,而那余谦又惯会哄着她,谈到朝堂要务,竟是一点口风都不露。皇后哪能不恨,都是些磨她命的冤家,各怀鬼胎,没一个可靠的。 锦乡侯如今把持了朝廷,出入皇宫便如家常便饭那样自在,皇后想不想见他,只要他想,就能见到。 皇后以前有多期盼见到兄长,现在见到他,就有多头疼。 “立一个洒扫宫女生的儿子为太子,亏哥哥说得出来,不说我愿不愿意,皇帝要是能说话,必然不会同意的。” 那宫女生下儿子没多久就消失了,长得丑的女人,又是皇帝酒后失态,皇后不屑去动那个手,有心结的怕是皇帝自己。 “你要坐稳皇后这个位子,以后再当上皇太后,就必须有个儿子,另一个是不可能的,生母还在,又有口疾,唯一的人选,也只有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智也不算完全成熟,你待他好一点,他自然会感念你的。” 锦乡侯已经把人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或者说监视更为恰当。 皇后听了想笑:“然后呢,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上位,哥哥是让我垂帘听政,自己做那摄政王,或者有更长久的打算呢?” 锦乡侯面不改色:“阿敏,我们是一家人,你好,我才能好,反之亦然,有哥哥在的一日,必会护你周全。” “那我该如何周全?听从哥哥的安排,不论哥哥将来要做什么,我都不能有别的想法,只能按着你的意思来是不是?” 皇后逼问的架势让锦乡侯感到不悦,皱眉道:“皇后做你该做的就可,册立储君,也是巩固江山社稷的根本,你身为皇后,在皇上不能临朝的时候就该做出榜样---” “我生的儿子才是太子,他已经被你的儿子害死了,而你的儿子,这时候又在哪里?” 唯一的儿子就那样没了,皇后怎能不怨,偏偏害死她儿子的还是娘家人,诛娘家,也是在诛自己,每一天她都是在备受煎熬中度过,而她的娘家人,又有几个能够体会到她的难过,并为她着想。 到头来,他们看重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利益。 皇后这回是真的硬了气:“要我同意再立储君也行,哥哥把失踪的儿子找回,为我儿偿命。” 锦乡侯压着怒意:“天牢戒备森严,重重关卡,又是那样的大火,便是我都很难逃出,更别说我儿。寻出来那些面目全非的焦尸,其中有一具就是我儿,只是不想让母亲伤心,才压着没外报,只说失踪,我儿已经为你儿偿了命,你还想如何?非要弄得一家人反目成仇,母亲一把年纪了还在为我们担忧,你才高兴不成?” “冯劭死没死,都是哥哥在说,我没亲眼见到,就不作数。”皇后也是被激出了脾气,明明白白摆出了态度,寸步不让。 “不可理喻。” 锦乡侯拂袖而去,再次不欢而散。 朝堂上的动荡,也被晏随安插在宫里的线人及时透了消息出来,皇帝已经是名存实亡,文武百官心思各异,小动作也是不断。大多数已经表态,唯锦乡侯马首是瞻,还有一部分尚在观望,但明面上也在跟锦乡侯交好,唯有郭令在内的少数一批是完全的清臣,不拉帮结派,只忠于皇家,改朝换代的时候,也是他们归隐的时候。 这批文臣兴不起风浪,锦乡侯也并不在意,他是绝对的武-统者,谁拳头硬,谁说得才算。 晏随恰好也是同道中人,只不过晏随想得更多,也更中肯,武将打天下,文臣治世,两者相辅相成,他虽然更向武,但也不会否认文臣的功绩。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看晚上几点能码出来,要是过了十一点,大家就去睡,等早上看, 第51章 心悸 晏随回到雍城后每天都很忙,朱佑这一伤, 雍城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到了他手上, 不是面见雍城大小官员,就是在检查城防的路上, 魏娆虽说天天都能看到他,但其实真正独处的时间没有多少, 往往说不到几句话,就有人来拜见晏随, 他摸摸她的脸, 说过会儿再找她, 结果这一过会儿,天也黑了, 她也该洗洗睡了。 就连姚氏都打趣她,还不如分割两地, 眼不见, 心不念。 魏娆嘴硬, 能有多想, 其实也没怎么想。 但无论嘴上如何说,依然免不了被姚氏一顿揶揄, 后来魏娆干脆就不解释了,想就想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她好像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想了。 明明昨天才见过的,可好像不会腻,见到了, 心里就不自觉开了花,然后就在想下次再见,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能总是亲亲抱抱,总要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今年的第一场雪何时会来,北方比南方下得早,也更为壮丽,只需一晚的时间,便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的胜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赏雪,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只要想象那画面,魏娆都能感知到一种满溢的幸福。 前世那些苦难在脑海里慢慢淡去,魏娆对将来有了期望,也更憧憬了。 就是不知晏随如何想的,应该跟她一样吧。 不过,他如今有大事要忙,儿女私情还是先放一边,等到了真正的好时候,她和他的好时光也会多起来。 不爱女红的魏娆这些日子不再躲懒,坐在绣架前正儿八经绣起了鸳鸯,姚氏过来都不曾察觉,直到魏娆意识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姚氏指了指:“总算不像水鸭了。” 魏娆不以为然:“鸳鸯也是水鸭一种,色彩漂亮的那种。” “是,你说得都对,这羽尾两边再加点翠绿色的线条,就更完美了。” 姚氏在图案上指点,魏娆耐心听着,虚心接受姚氏给的意见,还会说说自己的想法,姚氏听后直点头,夸她悟性高,想学的话是能学好的。 专心做起事来,这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再回过神,一个白日已经过了大半。姚氏一直有喝午茶的习惯,前些日子照顾朱佑比较忙,愣是改了习惯,现在晏随来了,朱佑身子也好了点,能自己翻身坐起,姚氏得了空,又开始喝起了午茶,顺便提提神。 魏娆也跟着一起吃茶,品品北方的点心,说说私房话,就这样又打发了一个多时辰,外头丫鬟忽然来报,说有女客来访,找魏家小姐的,并将拜帖递了进来。 魏娆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她借用的堂姐名讳,到最下面,落款人,慕兰芝。 她怎么来雍城了? 姚氏跟魏娆挨得近,眼尾一扫就瞧见了,不由轻笑:“慕家人倒是会见风使舵,来得比谁都快。” 可不是,能垄断一个城的药材市场,远销到各地,甚至连境外都有他们的分号,没有闻风而动的能力是做不到的。 魏娆想着这药材和粮食一样珍贵,自然不会拒绝慕兰芝的主动交好,当即就叫丫鬟把人带到后院会客厅,她收拾一下就过去。 姚氏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魏娆摇头:“不必了,她要见的是我,先看看她想说什么?” 最好是想睡个安稳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不然,她和慕大小姐真没什么好说的。 慕兰芝不知魏娆底细,魏娆也就懒得戴上面纱,人家投诚而来,她也要有点诚意才行。 香茶糕点一一备上,瞧着就很精致,一看就是用心招待,慕兰芝心情好了,胃口也大开,不过她有意节制,吃得不多,就怕光顾着吃,而忘了谈正事。 魏娆也在吃,慢慢悠悠吃得不多,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她就等着慕兰芝何时说到正事。 最终,慕兰芝扛不住了,以听着像是漫不经心的语调起头:“话说,你们离开没多久,又有贵人来到了陈县,也是从尚京来的。” 慕兰芝抛出了话头,等着魏娆来接,魏娆也确实表现了几分好奇,直问道:“谁啊,这么巧?” “冯家三小姐。”慕兰芝回得也直。 魏娆装作不知,又问哪个冯家。 慕兰芝留意魏娆神色,咬字清晰的说:“锦乡侯的嫡女冯莲。” 魏娆随即一声惊呼:“还真是个贵人,不过她去陈县做什么?也是买药?”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慕兰芝抿了口茶提神,笑道:“这位冯三小姐可不止是买药那么简单。” 魏娆貌似有了那么些兴趣,追问:“那她想做什么?” 慕兰芝没有直接回,而是道:“魏小姐应该知道我慕家有一种独有的金创药,对治疗外伤,止血生肌有奇效。” “当然知,世子前去陈县,便是要大量采购这种药。” 战场上,最需要的便是这种药。 “不过,她一个闺中小姐,又不上战场,大量购置这些药做什么?” “可她的父亲是锦乡侯。”慕兰芝更是直言不讳。 魏娆眨着眼睛:“那你卖给她就是了,锦乡侯如今权势滔天,谁也得罪不起。” 慕兰芝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若只是买药也就算了,可冯家要的不止这些,冯三还要跟我做独家协定,今后这味药,只能卖给他们冯家,由冯家配发使用,别人若要来买,一律拒绝。” 闻言,魏娆真想骂冯家无耻了,一个比一个让人开眼界。 魏娆压着情绪,又问:“你答应了?” 慕兰芝抿唇:“在商言商,冯家这种做法,有违我们慕家宗旨,我祖母第一个不答应,我更不可能逆着我祖母而为。” 若说之前魏娆一直觉得慕兰芝为人市侩,唯利是图,今日倒是有了些改观,人是功利了点,但良知还在。 “你就不怕冯家人恼起来,给你小鞋穿?” 生意做得再大,也抵不过当官的一句话,说整就整。 慕兰芝满眼诚挚:“所以我才来这里,找魏小姐,求个出路。” “找我?我能做什么?” “晏世子能做,你就能,”慕兰芝顿了一下,“你们走后,冯三有派人打听世子在陈县的别院,似乎很想知道别院里的魏姓女子是谁。” 慕兰芝看着魏娆表情有了变化,立马又道:“不过你放心,在陈县,她想打听,也要看我们慕家同不同意,别院的那几个下人,我已经敲打过了,不会多说一句的。” “那就谢过慕小姐了。” 这一声谢,魏娆说得很实心,慕兰芝也当得起。 “我帮你,也是为我自己,良禽择木而栖,冯家过于独断,并非贤主,我慕家将近上百年的基业,更不能断送到我手中,来到雍城,也是和我父亲我祖母商议后的结果,若世子用得上我们慕家,我们愿尽绵薄之力。” 多方考虑,慕兰芝慎之又慎,也唯有晏家,才让他们心服口服。 即便晏世子私下的性子,她并不喜,但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 魏娆笑了:“那你直接去找世子,跟我说作甚。” 慕兰芝:“找魏小姐也是一样的。” 不管眼前这位女子有没有能力成为世子妃,她在晏随心目中的地位总不会差,有她吹个枕头风,比真金白银送过去还管用,更何况,慕兰芝屡次跟晏随打交道都落下风,还多搭了不少药材进去,实在不是很想见到这位晏世子。 当然晏随也未必愿意见慕兰芝,从没见过如此市侩的女子,在她家买了十几车的药材,也不见多送些,还得自己据理力争。 “所以,慕家这是想通了,比来比去,还是我最可靠。”晏随就着魏娆伸过来的手,吃她手上的米糕,自己并没有接。 魏娆喂孩子似的,想翻白眼,忍住了,谈正事:“你呢?怎么想?慕家的橄榄枝,要不要接?毕竟,他家的药,确实是好东西,你也需要。” 魏娆已经很自然地站在了晏随的角度为他考虑,可能自己还没意识到,晏随却是听了十分舒坦,连带着对慕家也多了一两分的好感。 “小九说得对,我确实需要那样的好东西。” 就着纤纤玉指,晏随吃完了糕点,随即捉住魏娆想缩回去的手,拿帕子给她擦掉指头上沾着的碎渣,那垂着眉眼,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魏娆心头不停悸动。 有的男人,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有魅力,晏随就是个中翘楚,经历了他,再看世间其他男人,不过尔尔,乏善可陈。 鬼使神差,魏娆歪着头,数着男人细密眼睫毛,一根根的又黑又长,还带点翘,女人看了都羡慕。 等到晏随抬头,两人的目光相撞,男人眼里浮着促狭的浅笑,似那夜幕中最亮的星一闪一闪,魏娆面颊发热,缩了缩手,想抽回去。 “别闹了,说的紧要事,你认真一点。” “嗯,要紧事,你说。” 魏娆:...... 这到底关乎谁的大事,她为什么要这样操心,让他自己奔波去,到了自己这里,说几句话,还得被他占尽了便宜,手被他抓着,腰被他搂着,脸凑过来,又要来个亲密无间。 魏娆实在受不了,扭着身子要挣开,晏随却先站了起来,带着她一起躺到了榻上,圈住她腰的手依然很紧,嘴里低沉的呢喃,煞是动听。 “好了,慕家的事,我会考虑的,谢谢我的小九,一心一意为我着想,不过现在,先让我好好睡个觉,你陪着我,不要动好不好?” 男人话语放柔,带点哄,魏娆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头枕着他的肩头,低低道:“那你睡吧,我不走。” 得到了保证的男人搂住她腰身的手也松了松,魏娆借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点,只是她稍微远离了男人,这厮的手臂就一下子收紧,不让她离太远。 魏娆就这样枕着他胳膊抬眼看他,看他紧闭双眼,不一会儿,鼻翼之下,就传来绵长而均匀的呼吸,鼾声细微到几不可闻。一如他这个人,刻入骨血里的雅致,又有着一夫当关的勇猛,杂糅奇异的特质,造就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晏随,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他。 听着这样的呼吸声,魏娆的心绪也变得特别宁静,仿佛是最天然的助眠剂,不知不觉,魏娆也闭了眼睛,沉沉睡去。 再醒来,魏娆掀了掀眼皮,依然觉得困倦,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人就起身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魏娆下意识转头,身旁空空,别说人了,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魏娆转而看向窗外,天色暗淡下来,已是傍晚时分,她这是睡了多久,晏随人呢,又去了哪里。 走到桌边,桌上留了张纸条,是晏随留下的,魏娆拿起一看,说不心疼不可能,这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天天这样忙,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他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也不知道劝劝,还有杨晋,好歹也是晏随的义兄,人一来,就把摊子撂了,自己快活去,哪有半点做兄长的样子。 魏娆寻思着找杨晋说道说道,不想杨晋先来找她了,乐滋滋的,眉梢都带着一股子压不下去的喜色。 魏娆虽然好奇,但也不便直问,杨晋自己倒是先说了起来,问她女子一般都喜好什么样的物件。 杨晋既然自己提到了,魏娆免不了就要问了:“女子也分年龄,送儿童的话,自然要选有趣好玩的,送年轻姑娘,要精致还要别致,送女性长辈,那就得实用了。” 话落,魏娆不经意般补了句,“就是不知道你要送哪一种?” 杨晋是真的不见外,直说:“精致,别致的,你有何好的建议。” 魏娆一愣,随即一笑:“姨母早些还纳闷,杨大哥是不是不打算考虑婚姻大事了,现在看来,姨母是多虑了,杨大哥心里有数的。” 杨晋哈哈大笑:“有数是有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送对路了。” 女子所好,无非是胭脂水粉,香囊饰物,玉石摆件,魏娆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都一一告知,杨晋听得也很认真,还让魏娆慢些说,最好拿个纸写下来,这样他就不会忘了。 魏娆也爽快,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杨晋折了又折,宝贝似的收入袖子里,走之前还不忘感谢一句:“大妹子仗义,改日再答谢。” 魏娆还想套套话,可杨晋走得急,也只能作罢,之后跟着晏随一起用膳,魏娆提到这事,晏随也只是笑:“他难得动这一次心,随他折腾吧。” 话里那语气,似乎并不看好。 魏娆更好奇了:“如果那女子人品还算可以,帮一帮也无妨,杨大哥这岁数也该成亲了。” 晏随给魏娆盛了碗鸡汤,盯着她喝了一大半,才不疾不徐道:“你觉得慕大小姐配义兄如何?” 亏得魏娆喝得差不多了,不然真要喷出来。 慕兰芝和杨晋? 她还真没有想过,不过仔细琢磨,又好像有点苗头,之前在陈县,她就感觉杨晋对慕兰芝好像是比其他女子更热络些。 当时想的是慕兰芝商户女,又担着家族生意,时常在外抛头露面,人也不拘小节,跟杨晋性情合得来。 谁料杨晋早就打上人家姑娘主意了。 不过,魏娆的疑惑在于:“我怎么感觉他俩更适合做兄妹?” 晏随放下碗筷,取出铜盆里的帕子,拧干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表示:“你的感觉没问题,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晋不是小孩了,感情更是私事,晏随不便过多干涉,魏娆倒是起了点兴致:“要不我去探探慕兰芝的口风?” 第52章 拌嘴 魏娆要去探慕兰芝口风,晏随是不赞同的, 且不说那慕兰芝愿不愿意, 就算愿意,也未必想要外人介入太多。 感情终归是两个人的事, 譬如晏随自己,就很反感别人对他的喜好指手画脚, 即便父亲也不行,毕竟和魏娆相处的是他, 人好不好, 只有他最清楚。 晏随若有所思地盯着魏娆, 看得魏娆头皮直发麻,唇动了动, 道:“你有话就说,不要这么看我, 我有点怕。” 男人看人的眼神, 可能他自己感觉不到, 但被他盯着看的人, 尤其是女子,心跳扑通扑通加快, 身体不自主地发软,面颊红得发烫,完全控制不住。 这是丫鬟悄悄跟魏娆说的原话,她对英明神武的晏世子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可身体上的本能反应, 她自己都没办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魏娆听了也只是莞尔,怪不得丫鬟。 莫说丫鬟了,她和晏随日日见面,可陡然看向他的脸,也仍是免不了一瞬间的失神。 还有个让魏娆窃喜的发现就是,她爱看男人,男人也爱看她,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直直看着她,目光里跃动的柔色,能把她溺毙。 这种吸引是相互的,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两情相悦。 晏随如今也越发不避着魏娆,有时杨晋来跟他商量公务,他也会把魏娆带在身边,不需要她给出任何意见,只要乖乖巧巧坐在他身边,就能让他振奋提神,偶有疲劳和烦躁,也能瞬间一扫而光。 为此杨晋没少打趣晏随:“魏九姑娘都成你的定海神针了。” 晏随不会任人调侃,一反击就让杨晋哑火:“她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你那位慕姑娘愿不愿意给你这个面子。” 慕兰芝不是很想给杨晋面子,可顾虑到杨晋和晏家的关系,又不好言明,只能保持礼节上的往来,不让人寒心,但也不想更进一步。 她始终更倾慕魏亭那种斯文俊雅的男子。 慕兰芝也并不打算遮掩自己对魏亭的欣赏,和魏娆言辞交谈中更是不吝惜于对魏亭经商理念的认同,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慕兰芝打的什么心思,魏娆不是听不出来,想做她未来的嫂子,先要讨好她这未来小姑子,不过魏娆不打算插手哥哥们的感情生活,除非他们看走了眼,或者对方姑娘确实很好,她帮忙推一把,但最后哥哥们娶谁,还得他们自己选。 “我四哥人比较轴,注重第一眼缘,再看人品,加上哥哥常年在外,见的人多,他中意什么样的类型,我还真说不出来,哥哥也不会跟我提这些,所以我只能对慕姑娘说声抱歉了。” 公归公,私归私,慕家确实是很好的生意伙伴,对晏随的大业也有帮助,但感情方面,勉强不得,魏娆没看出四哥对慕兰芝有什么不一样的态度,干脆先把话说明,省得慕兰芝总在自己身上做无用功,到时成不了,估计还得怨自己吊着她。 慕兰芝倒也算得上大气,听到魏娆的话,先是怔了怔,随即一笑:“不妨事,我很欣赏魏小姐的为人,跟你做个朋友也是值当的。” 父亲从尚京打探到的消息,魏家旁支这一辈根本就没出过双胞胎,更不提有个四公子魏亭,反而嫡系魏国公子女众多,这兄妹四人恐怕是伪造的身份出京,至于为何要出京,慕兰芝想不通。 若真是魏家嫡系所出,宫里有个太子妃,不说揽权争势,荣享富贵是完全可以有的,那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离京,魏国公蛰居十多年,不过问朝政,也没见和哪个权臣不睦,几个子女先后离京,令人不多想都不行。 而慕兰芝眼前这位魏姑娘,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亦或者她根本就不是魏家姑娘? 越是疑点重重,慕兰芝越是谨慎,口风上不透露半点,和颜悦色跟魏娆聊些小女儿之间的私房话,大大方方袒露她对魏亭的几分好感,但又不至于殷勤得过分,始终保留着女儿家的自矜。 这也是魏娆对慕兰芝有所保留,又比较爱跟她聊天的原因。 慕兰芝懂分寸,摸得清魏娆的底线,和反感的点,而且慕兰芝人脉广,她用中药材做的祛斑膏在妇人圈里广受好评,很多高门大户家的太太小姐都爱找她买,其中就有不少晏随的爱慕者,有几个地位超然,尤以在北境扎根数百年的安家为最。 慕兰芝说到安家也头头是道:“魏姑娘可能不太清楚,这个安家的老太爷曾跟世子的祖父老晏王并肩,征战沙场,后因给老晏王挡了一剑伤到了心脉,才退守到了后方,做起了文臣。据闻老晏王在世时,就有意要跟安家结亲,只不过晏王有了属意的王妃,没有答应。那安家也是深明大义,不曾有过计较,不过如今到了孙字辈,安家正好有个待嫁的五姑娘,比世子小上个三岁,算来虚岁有十七了,却仍未商议亲事,不知是个什么缘由。” 慕兰芝就差明说人家五姑娘看上你的情郎了。 魏娆感谢慕兰芝的好意,特意给她提了个醒,对晏随虎视眈眈的不只有冯莲,还有个安家,甚至以后还会有什么赵家钱家孙家李家。 不过不管后面会有多少人家的姑娘出现,最重要的还是晏随的态度,他只要守得住,她必也一心对他,再无二用。 这个安姑娘到底是在魏娆心里排上了号,她私信一封给在衮州的哥哥,让他帮着打听一下安家,一个连晏王都要礼遇三分的北境大族,肯定有他们长久生存下来的过人之处。 腊月的第一场雪在魏娆的期盼下终于来了,纷纷扬扬落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地上全白了,脚下去,就是深深的印子,尽数没到了脚踝,已看不到自己的鞋面。 丫鬟们在院子里嬉笑,边玩边扫着雪,魏娆伏在窗前默默望着,伸出手,洁白的羽毛飘落到掌心,一片片地融到了一起,渐渐化作一滩水渍,消失在她的掌中。 可惜晏随又外出了,在这样一个大雪天,接到皇城那边的旨意,领兵镇压徽城流寇,收复城池。 晏随未必真的听命于朝廷,但攻打徽城本就是他下一步的计划,朝廷这道旨意发下来,正中下怀,也让晏随终于有了往南派兵的正当理由。 晏随走的那天,昂然挺阔地坐于马背上,却顷刻间俯下了身子,在魏娆额头上亲了又亲,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因为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今后更好的重聚,最终两个字足矣。 “等我。”他说。 她回:“好。” 魏娆在雍城也没闲着,极尽所能地为晏随筹集更多辎重送过去,譬如粮草,被服,尤其这寒冬腊月,雪化之后会更冷,将士们的御寒棉服必须要充足,不能让他们挨着冻御敌。 姚氏说她就是操心的命,人还没有嫁过去,就一心为那位筹划上了。 魏娆有她的道理:“我不为他,也为天下百姓,更是为魏家挣得美名。” 魏娆对外是以魏亭商铺的名义为晏家军筹物资,魏亭起初是不乐意的,但一想到今后可能真要长久在北境住下去,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随小九折腾了。 魏良在这点上倒是非常赞许女儿,平寇剿匪是关乎社稷稳固的头号大事,轻视不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该尽一份力。 魏亭理亏在前,顺着魏良道父亲说的是,想了想,又道:“我们来衮州已经有一阵子了,晏王也率大军回了城,于公于私,父亲是否都该上门拜访一下。” 初到一个地方,就是拜访街坊四邻也是该做的,何况他们来的是衮州,晏家地盘。 魏良如今不是很乐意听到晏家,哼了声:“他晏家带兵平乱,我敬他们,可论私,我们魏家跟晏家又有什么私可谈。” 小九太子妃的身份一日不解除,名不正言不顺,魏良也不可能让女儿再嫁人,免得日后感情淡了,这段过往将会成为婆家拿捏女儿的话柄。 “父亲要这样说,那就没得意思了。” 魏亭有时也搞不懂父亲,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团糟,还总是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们说教。 小九生母在世时,将家里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魏亭就是觉得这位继母并不开心,他没见她怎么笑过,即便面对父亲,也只是那种温良恭谦的姿态,并未见得有多么欢喜。而几个姨娘,对父亲更是恭敬有余,亲厚不足,以至于魏亭想不通,父亲为何要纳这几个妾,生这么多孩子,仅仅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是魏亭自己,他宁可一个都不要,独善其身,反而更清静自在。 魏亭读不懂父亲,魏良也看不明白这个儿子,好好的贵公子不当,非要做那底层商贩,风里来雨里去,便是家财万贯,也终究不入流,体面点的人家,哪家看得上。 魏良并非歧视儿子,而是世道本就这样,捧高踩低,趋炎附势,才是人的本性。 一说到亲事,魏亭就不想跟父亲沟通了,三言两语带过去:“父亲不想拜访那就算了,晏王事务繁忙,也未必愿意见我们这些京里来的闲散杂人。” 什么叫闲散杂人? 这话魏良不爱听了,横眉冷对儿子:“那晏家是了得,堂堂北境之主,但我们魏家也不差,做人最不该的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魏亭对此也有话要说:“敢问父亲,我们魏家如今还有威风可言吗?” 太子妃的头衔,于他们魏家而言就是催命符,魏亭如今比谁都希望刘家气数快点尽,刘家完了,太子妃也就不存在了,小九又是自由身,宫里的小八也能出来了,今后谁主这天下,都与魏家不想干了,当然是晏随最好。 这边魏亭没能说动魏良,晏家总管晏明也未能说明自家主子,反而被晏王指着鼻子数落一通:“我还没死呢,你就跟那小子沆瀣一气了,不如我把位子让出来,你直接跟了他可好?” 晏明一听哪敢再说什么,弯了腰诺诺称是,内心苦恼至极。 他就是夹心酥,夹在大小主子中间,两边不是人,当儿子的要他尽可能地多在父亲面前为晏家人美言,做父亲的是半点都不想听到跟晏家有关的任何事,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忽然,晏王招手问晏明:“锦乡侯的那个女儿走了没?” 晏明忙答:“还没,早就递了帖子要拜见王爷。” 晏王哦了哦:“她一个小姑娘,见我作甚,若为亲事,也该由她父亲来提,小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 还是这世风变了,不如他那时纯良了。 晏明也说不清,只能回:“世子人中龙凤,要攀亲的人家自然是多的。” 那必须,他的儿子。 晏王捋了一把积蓄了多年的美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比打了胜仗还愉悦。 “说来,安家那个丫头,也快十七了吧。” 晏明:“是的,日子凑的好,正月初一。” 晏王忽而笑起来:“是个吉利日子,这姑娘有福啊。” 晏明心口一紧,完了,好像说错话了,世子要他为魏家说好话,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别家姑娘了。 “晏明,晏明!” 晏王一下提高了音量,晏明猛地回神,微弓着身子,激灵一声到,晏王瞪了他一眼,骂他做事越来越不尽心了。 晏明有苦说不出,只能低着脑袋任由主子数落了。 父子俩不是一条心,看中的也不是一个姑娘,未来的晏王妃到底花落谁家,他也愁啊。 被人愁着的魏娆打了个喷嚏,姚氏正在做酸枣糕,听到后抬眼看了看穿上了袄子依旧娇俏窈窕的外甥女,说她就爱讲那不值钱的漂亮,也不知道多穿件夹袄。 魏娆裹紧了毛绒绒的大氅,一副不怕冷的表情:“我只是鼻子痒,才不是冷。” 双胞胎这时来到了院门口,魏栋拉住想要进去的魏梁,世子交代过,女子住的地方,不是他们该来的,便是妹妹,也该避嫌。 魏栋叫丫鬟把魏娆喊过来,他们有话要说。 魏娆换了件更厚更挡风的大氅,将大大的风帽拉到头顶,都快把眉眼遮住了,魏梁见妹妹包得这么厚,打趣她是有多冷,不过也怪好看的。 魏栋提正事:“小妹,明日梅园举办灯会,你要不要去玩,听说可热闹了。” 第一场雪后办灯会是雍城的老传统,连朱佑都说不上是何时开始的,反而他儿时就是这么过来的,说是赏灯,其实更是未婚男女打照面的一个活动,彼此见上一面,聊上几句,看对了眼,兴许就能成就一对良缘。 听闻魏娆也想去,朱佑不是很赞同:“未婚女子见见世面可行,你外甥女去算怎么回事。” 说晏随最多的是朱佑,最护晏随的也是他,万一那魏家姑娘又相中了别家公子,他外甥又该怎么办。 姚氏笑他杞人忧天:“这世上还有哪家公子比得上晏家世子,你就不能对你外甥有点信心。” “当然有,我是对你外甥女没什么信心。” 朱佑说完就悔了。 姚氏瞬间变脸,起身要走,居高临下瞪他:“我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你没信心,是对我有怀疑是吧?” “不,全天下,我谁都不信,就信你。” 男人反口起来,快得自己都怕。 可姚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没那么好哄,把汤碗往桌上一搁,抬脚就出了屋。 爱喝不喝,爱伺候,让谁伺候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53章 撞见 梅园位于雍城东北方向,和朱府离得不远, 魏娆坐上马车, 约莫只要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到。 姚氏也想来, 被朱佑软磨硬泡,一着急直接下地, 转眼又倒了回去,姚氏看着又气又无奈, 对着外甥女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 被这样一个磨人的冤家缠上了, 她也很无奈。 魏娆善解人意,体谅这二人分开了多年,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难舍难分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 她其实也不是太想姨母跟着, 不然又要管东管西, 这不让那不让了。 慕兰芝这些天没事就来找魏娆,魏娆要去梅园, 她自然也是同行的,更何况她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成日里为了慕家的生意奔走,偶尔也是想有游玩的闲情。 雍城的路修得很平坦,无论主干道, 还是辅路,马车行走在上面,只是稍微颠了那么一下,实则还是很稳的。 慕兰芝时而掀开帘子望向窗外,但见欣欣向荣的景象,不由心生感慨:“有个两年没来雍城,又是另一幅光景了,官员清廉,民心和顺,富饶宜居,这才是一个城该有的样子。” 陈县好在有爹爹打理,爹爹是个能人,又看得长远,但南边更多的州县,遇不到爹爹这样的好官,反而都是些庸碌之辈在把持,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行为可怖。 慕兰芝自己在外就已经是见多识广,加上父亲的言传身教,与南边那些官宦小姐的做派俨然不一样,魏娆也爱听她说这些,其实也是想通过她了解高冀的想法。毕竟陈县是药材之乡,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没有任何破坏,对任何想要争夺天下的枭雄来说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晏随也不例外。 魏娆帮晏随,也是在帮自己。 所以,魏娆很认真地聆听,垂着眸子,侧脸的轮廓显得姣好恬淡,慕兰芝一个女人都不免看入了迷,心想这样的女子,若是只为妾,实在是可惜,但晏世子身份何其尊贵,做他的妻,也要有过硬的家世才行。 这位魏小姐,如果真是嫡系国公府所出,那就只能是还未出嫁的魏八姑娘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做晏随的侧妃,都不太够格。 慕兰芝忽然又觉得魏娆跟她是一路人,颇为同病相怜,她可能还好点,魏家没有实权,只是个闲散公爵,这次奔走北境,与尚京那边怕也是断个干净,国公爷的名头迟早要没,这样一来,她和魏亭身世上就更匹配了。而这位魏姑娘,怕是要再投一次富贵胎,才能配得上晏随。 不知道是不是魏娆的错觉,她总觉得慕兰芝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欣赏中夹杂着些许怜惜,怜惜中又透着丝丝同情,人也更加和颜悦色,问她渴不渴,饿不饿,还带了自己做的桂花糕给她吃。 魏娆很小的时候想要个慕兰芝这样有主见,会照顾人的姐姐,渐渐大了,就不那么想了,到了现在,慕兰芝对她太好,她反而更加吃不消。 “你自己吃,不必管我。”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预示着梅园到了,不过车子并没有停在梅园正门口,因为前头还排了不少的马车,不仅有雍城当地的官绅大户,还有周边外来的车马,都是慕名而来,借这盛会为自己寻个好姻缘。 梅园的外墙已经挂上了一长串的灯笼,各式各样的生趣盎然,有纸面上画了动物的,也有画了花鸟的,从这头延伸到那头,衬着这皑皑白雪,寒冬冷天里,竟有种别致的温情。 魏娆撩开帘子看得兴味十足,等着前头让开位子的同时,也极有兴致地数着墙头灯笼。 外面的车马倒是抱怨了几句:“这些人看不到车上的标识吗?我们朱大人家的,也不懂得让个道。” 慕兰芝当即掀了前头的门帘对着车夫后背道:“陈兄弟别着急,这条路本就不宽,他们想挪也挪不开地,过于催促反倒乱了套,索性我们也不赶时间,等等也无妨。” 车夫见车里的娇小姐都不在意,也就不再抱怨了。 这一日到梅园的人多,朱佑派了不少兵士巡视,顺道维护秩序,将马车一辆辆引到梅园前头的空场子上,有条不紊地指挥,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人抢道,到魏娆这里也快。 车子缓缓驶到门口,她和慕兰芝下轿,车夫则去前头停车,等她们游玩过后,接她们回府。 一下马车,魏娆就把面纱拉到了鼻梁上,盖住她半张脸,只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细长眉,以及一双神采蔚然的明眸大眼。 慕兰芝先是不懂,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这是心有所属,名花有主,只为赏花,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要知道,魏娆这样的长相,是男人中意的款,性子也不错,能吸引得了晏随,那些不如晏世子的男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梅园很大,先后扩建了四次,种的花木也不只有梅花,但在这寒冬腊月,开得最艳最俏的,绝对就是那枝头的一抹殷红了,红得似火,更似血,在这白茫茫的人世间,绽放出自己独有的绚丽,和壮美。 魏娆前世爱牡丹芍药那些花团锦簇之流,到了这一世,她更喜梅,也更能体味到不畏严寒的怒放之美。 园子里有男有女,几乎都是年轻人,大多华衣贵服,金簪珠钗,瞧着家世都不差,有的还把丫鬟或小厮带了进来,下人鞍前马后地跟着,似乎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身份来。 慕兰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沿着西侧的羊肠小道走走停停,倒也能认出一些人来,并热心给魏娆介绍,贴着她小声告知这人谁谁,父亲是做什么,祖上有何荣荫。 有人好奇地向她们看来,还有认识的女子过来打招呼,慕兰芝也是游刃有余,言笑晏晏。 沉默不语的魏娆就在旁边站着,见识慕兰芝的八面玲珑,不得不再次对这位小姐姐感到服气,说句老实话,四哥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位长袖善舞的夫人,与他一起携手并进,将事业做得更红火。 魏娆听的仔细,没有留意到身后,忽然腰间被撞了一下,疼得她下意识弯了腰,捉住撞她的小东西,结果两手一抓,抓到一个女娃娃。 女娃娃看着六七岁的模样,眨着晶亮亮大眼无辜瞅着魏娆,好像在说,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你松开我好不好。 魏娆一看是女童,也就不忍心跟她计较,只柔声说下次注意点,不要跑,撞了别人,自己也会痛到。 女童连连点头,等魏娆松开她,正要直起腰时,女童一下跳起,扯下了魏娆的面纱。 看到魏娆的容貌,女童异常兴奋,拍手直唤:“二叔,二叔快来,你要的仙女儿,我给你找着了。” 魏娆想要夺回面纱,女童却先跑开,抓着面纱似乎去寻人了。 慕兰芝一旁看得咂舌,这什么熊孩子,太闹腾了。 跟慕兰芝说话的友人盯着魏娆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撇了嘴道:“这位小姑奶奶,我们可得罪不起。” 慕兰芝顿时来了兴趣:“能是什么样的身份,这般的肆无忌惮。” “安家知道吧?” 魏娆如今对安家特别敏感,一听到这词就竖起了耳朵,看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安家。 慕兰芝更像是魏娆的发言人,把她想问的都问了出来。 “难道是衮州那个安家?前晏王和安老太爷称兄道弟的那个安家?” 友人连连点头:“正是那个安家,也不知今年吹的什么风,那家的人居然跑到这来玩耍,想巴上安家的人多了去,还用在这里碰缘分?” 慕兰芝再问:“刚才那个女童是安家的什么人?她一个人过来的?安家人放心?” “安家长房嫡女,安宁,跟着她的二叔一起来的。” 提到这个二叔,一向大大咧咧的友人少见的红了脸,也让慕兰芝兴趣更浓了,不由打趣道:“那位二叔是不是生得很俊?” 友人竟还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才回:“虽然比照晏世子还差了点,但在北境的贵公子里,绝对是一等一的了。” 一等一,这个评价确实够高了,弄得慕兰芝也想见见那位安公子了。 而魏娆也在沉思中,安家的人,她确实想会会,窥一发而知全身,先了解一两个,再来揣测安家是个什么路数。 魏娆这样想过,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就领着侄女走了过来,手里捏着的赫然就是魏娆被扯掉的面纱。 安翊见到魏娆,目光里掠过一丝惊艳之色,身在世家大族,他见过的美色很多,但魏娆这种清妍纯然的美,初见之下,依然会让他拾起久违的心动之感。 小侄女说得没错,这园里的确来了个名副其实的仙女儿。 面纱被一个陌生男子握在手里,尽管是个眉目如画,看着还算端正的美男子,魏娆心下仍是不免抵触,那面纱,她也不打算要了,反正一出了景园就直接上马车。 魏娆不想要,安翊却想还给仙女,并代自己的侄女向她道歉。 “小丫头被家里人宠坏了,不太懂事,我已经说过她,她也知错了,还请姑娘原谅她这一回。” 男子言辞诚恳,目光澄澈,又长了一张容易让女人心软的俊脸,慕兰芝和友人禁不住,心肠已经软了,不过她们不是魏娆,代表不了她的意见。 慕兰芝看向魏娆,这位妹妹像是在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语气是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 “男女八岁不同席,不知您这位小侄女年方几何,再过多久到不同席的年纪。” 八岁,就必须醒事了,而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身量,离八岁也没多少时日了。 仙女也就看着好脾气,一开口,还是有些气性的。 安翊想把躲在他身后盯着魏娆看的侄女扯出来,郑重给魏娆道个歉,小姑娘不肯,扭着有些圆润的胖身子,直瞪着魏娆:“我这么点个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她不疼,我还疼呢,明明是仙女,却这么记仇。” 魏娆笑了,眼底有了点温度,弯下腰看向小姑娘:“姐姐不是记仇,是教你学做人,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换别人,小心被揍哦。” 最后一句话,魏娆说得很轻软,毫无力度,但小姑娘听着,经不住抖了一下。 安翊打量魏娆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激赏,别说外人,他被小魔星惹烦了,也会产生想要揍她的冲动,几次都是生生克制了下来,因此很能理解魏娆的心情,也没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对,或者无礼。 慕兰芝作为旁观者,看看魏娆,又看看安翊,一个清丽,一个俊雅,论外貌也是配的,而且过来人的直觉,这位安公子对魏娆的心思不一般,过来这久就只关注魏娆,对她只是一眼瞥过,颔首笑一下,便再无其他。 啧,晏世子多了个劲敌呢。 这位安二公子,慕兰芝也只是听说,加诸在他身上的褒奖还真不少,博览群书,才智过人,精通革新之道,为晏王献上了不少治世良策,年纪轻轻,就已在北境官至四品,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前途再无量,也比不得晏随,一个是臣,一个是主,际遇又是大不同了。 魏娆对这位名闻遐迩的安公子没什么兴趣,见他态度还算诚恳,小姑娘也被他按着头给她道歉了,不欲再计较,只是也没了赏景的乐趣,跟慕兰芝道她想回去了。 慕兰芝本就是陪着魏娆来的,她走,自己肯定也要跟着的。 安翊握紧了魏娆不要的面纱,目送女子走远,眸光幽静,他转身就去找跟慕兰芝聊过的友人,想闻讯到佳人的出处。 友人原本还有点娇羞,可听到贵公子所问之事,心凉了一截,勉强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实诚地说:“让公子失望了,我只知道姓魏,喊也是喊魏姑娘。” 魏? 安翊脑海里已经开始搜索北境排得上名的魏姓之家了。 友人倒是好心提了一句:“听口音,那女子应是来自南方。” 对哦,关心则乱,安翊只觉得那女子嗓音清甜,如黄莺初啼,反而忽略了口音上的差别。 回到别院的安翊显得有些怅然若失,小魔星蹦了出来,抱住男人后颈,嘿嘿笑着说:“二叔别急,想找个人还不容易,她若住在雍城,总有下榻的地方,你一个个去问不就是了。” 安翊把侄女拽了下去,面容微沉,斥她站好,七岁的大孩子了,也确实需要把规矩立起来了。 安宁撇嘴:“我为你好,你还凶我。” 安翊又气又想笑:“你可知整个雍城有多少家客栈,何况她也未必住在驿站,兴许人家在这里也有私宅,你又如何去寻,从南到北,一家家敲遍,如此扰民,早就被人扭送到官府了。” 小丫头还是有脑子的,想了想,也对,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你不娶妻,小姑姑也不嫁人,祖母一提到你们就叹气,你们就不能争点气。” 安翊不语,侄女到底还小,不懂,若要娶妻,他也只想娶自己心仪的女子,而不是只看家世配不配得上的盲婚哑嫁。 “二叔,你在想什么?” 安宁忽然凑近男人,安翊面色如常,把她的小脸拨开。 “想你这个泼猴,何时能让我省点心。” 梅园那点过节,让魏娆当时有些不快,但过了之后,就没再介怀了,若说有印象,也因那两人的身份,都是安家人。 姚氏见魏娆回得比自己以为的时间早,有些意外,又见她面纱不见了,问她怎么回事,没有碰到什么熟人吧。 熟人没碰到,身份特殊的陌生人倒有两个,至于要不要跟姚氏提及,魏娆没想好,毕竟她不觉得将来跟这两人还会有交集。 晏随也从未跟她提过安家,想必晏家跟安家相熟,也只是上一代人之间的来往,到了晏随这代,明显淡了下来。 抛开了这段,魏娆目前最关心的就是晏随,两人再次分开,但联系并未断,依然用书信来往。 赏完梅园不到两天,魏娆就收到了晏随的来信,一来,就是个好消息。 晏随已经平定了匪乱,在徽城驻扎了下来,还有别的安排,暂时没有返回的打算。 晏世子的安排能有什么? 无非是等待时机,借机起势。 晏家军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听命于晏王,随他上阵杀敌,另一派是晏随征召,并训练起来的,以晏随为首,便是晏王,也未必调得动他们。 晏随的态度也渐渐表露了出来,父亲的兵,爱借不借,即便只用自己的人马,他也能成就他想要的未来。 字里行间,已经是一个上位者所展现出来的态势了。 也让魏娆隐隐有些担心,前世的晏随就是少年得志,心高气傲,才狠狠栽了个大跟头,这一世有她这个异类出现,改变了他的命数,但似乎又殊途同归,晏随最终仍是要走到那一步,这一世甚至比前世更快,也更顺利。 这种顺,又能顺多久,万一出现变局,晏随没有及时察觉,又该如何是好。 魏娆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忧,也跟冯钰有关,这人前几日又来过朱府,说了一些话,虽然不是刻意对着魏娆讲的,但她也在场。 冯钰坦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锦乡侯的私生子,按年龄排行老二。 双胞胎听稀奇似的啧啧不已,怪不得,就说这脸不对劲。 魏娆倒是不觉得意外,他总得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那张像又不像的脸,也正好有个解释。 让她在意的是冯钰后面的话。 “祖母身体每况愈下,父亲急唤我回京,恐怕这一去,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了,也希望各位珍重,来日再聚。” 说罢,冯钰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娆一眼。 快要走的时候,冯钰跟魏家人一一拜别,到了魏娆这里,他两手并拢,正正经经做了个君子之礼,淡到只有魏娆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令她倏然一跳的话。 “小九,我总是希望你好的,也希望你能如我所愿。” 什么叫如他所愿? 他和她又有什么可愿的。 魏娆心存顾虑,收到晏随的来信,细细品读了一番,便想着要如何跟晏随说起冯钰的事情。 冯钰的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一句句剖开,总觉得藏着深意,让魏娆没办法忽视。 最终,她提笔缓缓的写。 大致意思是,这位冯家庶出二公子要回京了,估计衮州那位冯三小姐也要被召回,至于回京后,或者回京的路上,他们会有什么小动作,君一定要留意。 特别是在一些紧要的州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提防,不可遗漏。 魏娆用的加急件,晏随收到信是两日后,他正在同幕僚部署下一步的方案,是继续往南挺进,还是等朝廷那边的动作。 魏娆的信一到,晏随就遣散了众人,带着信回到卧房,静静地品读。 信上有写到冯家两兄妹,晏随并不意外,这两人也该走了,住了那么久,城里什么情况,大致有了底,再不走,还等着他抓人不成。 不过,到底是抓,还是放呢。 晏随一时难以决断,毕竟还没到跟锦乡侯撕破脸的地步,他就是想抓,也得找个正当名目才成。 第54章 惦记 尚京那边也是动作不断,皇后最终没能拧过哥哥, 同意收那个生母低贱的皇子为养子, 并握住皇帝枯瘦萎缩的手在圣旨上盖上玉玺,然后昭告天下。 十四五岁的少年, 尚且怯懦得很,紧跟在锦乡侯身侧, 听着余谦宣读旨意,接受群臣的三跪九叩。 锦乡侯站在最中间, 反倒更像是受礼的储君, 双手负于背后, 面色镇定从容,一眼扫过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朝臣, 胸口翻腾的豪迈和自得抑制不住,快要喷涌而出。 一个皇朝的倾覆, 必将伴随着新的朝代崛起, 他不是不想, 只是不想背负骂名, 这个恶人必须由别人来做,而他匡扶正义, 是权臣,也是救世主。 不过那份豪迈维持没多久,就有人给冯靖添堵了,他亲自选派的两员大将先后去镇压东南沿海的倭寇,结果倭寇没剿灭, 海防线倒是连连失守,实在是打冯靖的脸,这两人都是他的得力战将,居然这么扛不起事。 冯靖要坐守尚京,不能让人钻空子,他必是不能去的,可数数尚在京中的这些武将,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主帅可以派。 这些个文臣平日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要他们举荐个将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要这些人要何用。 余谦等到冯靖发完火了,才迟疑道:“不如让晏世子领兵打过去,他剿灭了流寇,收复了徽城,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十五岁上战场至今,从未败过。” 从未败过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冯靖,便是他征战多年,也不敢自夸没输过一场,可晏随小小年纪,居然真就做到了,收复徽城已经让晏随在民间的威望越发高涨,再把倭寇赶走,恐怕全国的百姓都要对他歌功颂德了。 余谦考虑得更多,南方灾害频发,即便他巧立名目,强制征收,可百姓口袋里没有,他把人抓了也搜不出几个钱来,收上来的税银更是远远不如预期,加上那么多军饷要发,仗打得越久越费钱,国库已经日渐空虚,经不起这么折腾下去了。 冯靖听余谦这么一讲,也有些道理,国库要是空了,整个朝廷真就运作不起来了。 晏随既然能征善战,那就他让领着晏家军去御敌,军饷自筹,辎重自备,他们半点力都不出,一分钱也不花,打赢了,他们也能捞点功劳。 冯靖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拟了圣旨,盖了章印,八百里加急,送至徽城。 收到圣旨后,晏随还没说什么,幕僚们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大多数持不赞同的态度。 “这打不打下来是两回事,赢了,功劳归谁,一时打不下,要问责,又是问谁,持续不断的军备辎重,又有谁来供应,他们能给我们一个确切的保证吗?” 说实话,锦乡侯的为人,他们是一万个不信,把自己的一双子女都派到北境来试他们的底细,等于是把儿女的安危抛到了脑后,连至亲都能舍弃,何况是毫不相干的旁人。 晏随不语,看向跟他一样久未出声的安翊,这人是老父亲派到他身边的谋臣,也有约束他不可胡来的意思,所以他很想听听这位有治世之才的能人怎么说。 安翊踌躇再三,终是道:“臣私以为,这仗必须打,不为朝廷,而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东南岸一旦失守,边界线也会一退再退,后果不堪设想。 晏随笑了笑,以鼓励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讲,安翊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们不能露底,得适当哭一哭穷,而且要哭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难得碰上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的知音,晏随兴致更浓:“那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哭穷。” 安翊微微一笑:“少不了要世子爷割让点心头好了。” 主意一旦有了,实行得也快,不到两天的时候,晏世子为了筹集军饷贱卖马场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传得人尽皆知。 魏娆听着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一度信以为真了,可不对啊,她前些天才凑了十几车的辎重过去,没道理消耗得这么快,不过很快,魏娆想到朝廷发下来的旨意,派晏随去东南岸剿灭倭寇,又似乎懂了。 这人啊,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不过也该他得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晏随在前方谋划,魏娆也不想拖他后腿,她思前想后,决定想个办法留一留冯钰。 杨晋被魏娆私底下叫去商量事,竟让他找几个面生的汉子,伪装成盗匪绑架冯钰,暂时把他圈禁控制起来。 杨晋对冯钰有几分好感,不明白小姑娘为何对个外男有这样大的敌意,魏娆也直言不讳,说明了她和晏随的顾虑,直听得杨晋瞪大双眼,猛拍大腿。 “你们还真是会瞒,任我像傻子般跟那冯钰一起出去吃酒,差点误了事。” “就是怕你误事,被他瞧出端倪,提高警惕,我们才不说的。” 冯钰也是仗着魏娆不敢认他,才那样毫无忌讳,魏娆确实不敢认他,但绑他饿他肚子,绝对是能做到的。 不仅冯钰,冯莲也一样,找个宅子给她圈起来,这两兄妹,也是日后他们对抗冯靖的筹码,如果冯靖真的不管一双儿女,那他的内院可能要失火了,冯老夫人和谢氏不会答应。 女人的威力,不能小看,冯靖会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 魏娆一通安排过后,又以密信发给晏随,只有他和她能看懂的暗语。 晏随拆开信看了后心情大好,竟是握在手里翻来覆去舍不得撕,不过为防留下把柄,他仍是点火烧了。 这时安翊走了进来,见少主心情不错,眉眼都透着一股如沐春风的和煦,不由感慨,这样的姿容,又有卓绝的能力,怪不得小妹始终念念不忘,都快十七了,也不愿说亲。这次他过来,小妹更是央求,探探世子的口风,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家。 他和晏随本就不熟,这种私密的话,如何问得出来,若是他自己,又中意什么样的呢。 安翊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是一个清姿绝伦的女子站在怒放的红梅下,悠然璀璨的笑容,暖如春色,便是那周遭的冰雪都好似要被她那笑容给消融了,令人心生涟漪,荡而不绝。 若是她,他是愿意的。 本是想探晏随的话,安翊自己反倒先失了神,一声笑了出来。 晏随烧完了信,坐在案前览阅东南岸的海防图,听到笑声,见安二公子痴痴望着自己,像个二傻子似的,哪有平常的睿智聪慧,不由心想,这人脑子进水了? 晏随不欲理会,继续看图,老父亲希望他和安家能够保持互利长存的友好关系,恕他做不到,君就是君,臣就是臣,骄纵了臣子,任他们做大,若是哪一代有了反心,管你祖辈们有多和睦,还不是说打就打。 譬如当今,想灭他晏家的心,就从未断过,可惜能力不足,还没撂倒他们,自己先倒下了。 “你若无事,就出去吧。” 晏随想一个人做点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安翊这时也收起了心神,恢复了翩翩公子的风范,不过瞧着晏随,依然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臣在这里想向世子讨个人情。” 晏随头也不抬:“说。” 安翊拱手道:“臣若哪天说亲了,请世子给臣保个媒。” 晏随的名声响彻天下,若是他能给自己做个见证,那位姑娘应该会认可吧。 那天因为小侄女的无状,她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安翊每每想起,总是万分苦恼,该如何扭转她对他的看法,最快的方式,也唯有跟随明主,建功立业了。 这也是安翊向晏王请缨来徽城的重要原因之一。 都说安二公子清心寡欲,将来是要做和尚的,可有天这个要做和尚的人居然想成亲了。 饶是不爱管闲事的晏随也生出那么一丝的兴趣,问他想娶哪家的姑娘,若是合适的话,他也愿意给人这个面子,毕竟俊才难求,而且安家之后也更有立业的士气。 譬如晏随自己,一想到魏九,浑身充满了劲,誓要大干一场,给她更安稳更自由的生活。 晏随问哪家姑娘,安翊答不上来,他也很是苦恼,派人在全城打听,也只知那姑娘姓魏,跟慕兰芝来往密切,可家世背景,全都一无所知。 安翊也有寻过慕兰芝,可这女子狡黠异常,三缄其口,每次他不经意地提及,她都能反应冷静地绕过去,再带到别的话题,让安翊一度憋闷,甚至都有了想放弃的念头。 然而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了想成亲的念头,安翊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若是错过,可能真就要孤寡一生了。 最终安翊有些挫败地摇头:“知道的不多,只知她姓魏。” 魏? 晏随挑了眉头,姓魏的姑娘,他倒认识一个,还熟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你家那位宝贝疙瘩,被俊才惦记上了, 第55章 有缘 晏随心里有了计较,并没有再问, 总觉得跟属下中意同一个姓氏的女子有点怪怪的, 而安翊道不出心仪女子来历,更是无从讲起, 到最后只能从私事转到公务上。 晏世子刚灭完流寇,平了匪乱, 还要安抚徽城穷苦百姓,以及投奔而来的别地难民, 到处都要使银子, 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经营了五年的马场说卖就卖,直让世人唏嘘不已, 心疼这位为国为民慷慨解囊的北境世子,更有大文豪挥笔, 洋洋洒洒作诗一首, 歌颂世子的义举, 引发了一波以吹捧世子为美的热潮。 等到冯靖拿到一打赞扬晏随的诗作, 整个尚京也都传开了,翰林院那几个掉书呆子按捺不住, 已经呈上折子请求拨款平乱。 “拨款?哪来的钱给他们拨去?” 冯靖丢开折子,扔到火盆里任其烧成灰烬,看了也分外解气。 余谦笑而不语,有也紧着自己先用,这位侯爷把自己珍藏的古董卖掉一小半, 就能凑够两三个月的军饷,可惜侯爷没有那样的胸襟,或者说更乐见人少一点,人越少,就越好管理,不安分的清除掉,只留听话的供他差遣。 “那么,侯爷的意思是,这军饷不拨,仍让他们自筹?”余谦要问清楚,日后史书上记一笔,全赖冯靖,不关他的事。 冯靖冷了眉眼:“为国分忧乃他们晏家职责所在,没得条件可讲。” 冯靖再发公文,着晏王世子即日开拔,赴东南平寇,提了一句国库吃紧,潜台词无异于,反正我这是没有的,自己想办法吧。 幕僚当着晏随的面撕了公文,满目的怒意:“小人得志,国无宁日。” 晏随面色未有起伏,冷静看向安翊问:“你待如何?” 安翊答:“东南岸必须保住,不能跟冯靖斗智而置国难于不顾,冯靖如此行事,德不配位,臣民们看在眼里,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自有文人墨客提笔讨伐。” 不说所有,但有一部分文人肩不能扛,却有傲骨,口诛笔伐是他们的拿手绝活,冯靖没有死在对手的刀下,也会倒在他们的笔头下。 所以晏随看安翊比较顺眼,这人很多想法都跟他不谋而合,想不重用都不行。 晏随指敲桌面,良久,下令道:“派五万精锐先行,由赵钱二位将军带队,整装完毕,即刻出发。” “诺。” 就算要发兵,晏随也要收着点,给自己留个底,全部发出去,这边无人可守,难保小人作祟,趁机滋事。 商议过后,幕僚们退出了屋,晏随提笔给父亲写了封密信,自己不日要远赴东南平乱,望他派遣精兵良将过来,镇守东南交界的几个城,以免后防不稳,奸邪作怪。 写完信交给暗桩,晏随又命随从备马,踏着月色,疾驰出了徽城。 魏娆在雍城也没闲着,继水车过后,她又跟着姚氏鼓捣起了连弩车,可以一次发射八只□□,射程也远,连房屋都能射穿,这种车前朝就有,只是比较笨重,要几匹马同时拉动,若能改得轻便点,一两匹马就能拉动,作战能力将大大提升。 朱佑最佩服姚氏,也自叹不如的一点就在这里,善于思考,爱动脑,关键是还真能动成。 就连工匠都是姚氏精心挑选,光手艺好还不行,要能看懂连驽车的设计图,哪怕不是很懂,姚氏讲个几句,他们就能听明白,并且将图上车子的每个物件都精准做出来,而且还要保证时效,要赶在晏随动身往东南之前做出来,并送到徽城。 这个就有点考验工匠的能力了,魏娆也是好几天没有正经歇过,天还没亮就跑到工造司盯着,指导工匠的同时,自己也是能上手就上手,做一些轻便部件还是可以的,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橙红褪去,天色渐黑,她才伸伸懒腰,打道回府。 马车停在门口树下,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魏娆裹了裹大氅,拉好风帽,小步快跑着上了车,掩上车帘那一瞬间,却不知前头的车马将拉低的斗笠往上抬了抬,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扬起了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 不知道魏娆是犯困了,感觉迟钝,还是车夫也困了,这一路好像特别慢,也特别平缓,车轱辘擦过地面发出吱呀声都显得那么悦耳,一下又一下,匀速前行着,没有丝毫颠簸和不适。 魏娆背靠着软和的垫背,细密眼睫往下耷着,似纤薄的蝉翼轻颤,趁着这点时间打个盹,解解困乏。 不想这一睡,自己都控制不住,一不小心就睡沉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眼睛迷瞪迷瞪,下意识拿手背去抹嘴角,还好,什么都没有。 她人还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往外看,一轮弯月已经挂上了树梢,夜幕里星星点点,看着那么远,又仿佛伸手可及。 而且,魏娆扫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实在陌生,不是回朱府的路,她唤了声车夫,外面也没人回应。 等了片刻,魏娆一手攥紧袖子里藏着的袖箭,一手缓缓掀开了车帘,一瞬间有点懵。 马还在这里,御马的人呢。 魏娆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前头有座小破庙,门半掩着,透出丝丝灯光,还有一股香味传了出来。 这香味莫名地熟悉。 魏娆深吸一口气,嗅了又嗅,心跳突然加快。 该不会, 不会吧, 会不会? 连着三问,魏娆脑海里的念头越发清晰,这熟悉的香味就像无形的绳索拉着她前往庙里探个究竟。 那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期盼,心跳已经快到不能自已。 魏娆重新戴上面纱,轻手轻脚爬下了马车,一只手掩袖子,一只手微提起裙摆,踩着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往庙门口走去。 门半掩着,里面有灯光,也有火光,好在魏娆够细,虚掩的门缝刚好够她钻进去,她就像一尾灵活的鱼儿几下滑了过去,进了屋,神经也绷得更紧了。 庙不大,正中供奉着佛像,灰扑扑的无人打理,香案上摆的几个供果也是干巴巴,看着就是摆了好些时日了,香烛更是烧了有大半,滚烫的蜡油滴下来在桌上凝成了一团团。 魏娆眼珠子一转,瞥向了两侧,佛像后面还有个小屋子,用陈旧的麻布遮掩着门口,但香味就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 越靠近,她的脚步就放得越轻,到了门口,伸出一只手,无声无息掀开麻布一角,睁大了眼睛朝里头望去。 此刻的她紧张,又激动。 火堆旁那抹玄色背影,微伏着身子,反手用刀柄敲着一大坨烧红的泥巴块,鲜美的鸡肉也已露出了大半,魏娆不禁舔了舔唇,忙了一天的她真就有些饿了。 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更是落了地,魏娆浑身轻松,更是玩心大起,几步快走到男人背后,带着笑意询问。 “这位公子,相逢便是有缘,小女子五脏庙已空,能否赏口饭吃?” 不转身的公子刻意压低了嗓音:“赏你口饭,你该如何谢我?” 魏娆随意一瞥,搬了个小木凳坐到了男人身旁,看着那火光中越发魅惑的侧脸,笑盈盈道:“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要演是吧,好啊,奉陪。 男人总算把敲泥巴的专注投放了几分到身旁的女子身上,瞧着她眉眼弯弯的芙蓉面,双眸熠熠有神,比这火光还要动人万分。 他心中爱极,弯了唇:“不如现在就许?” 男人滑舌起来,尺度之大,女子怎敌。 魏娆娇美的粉面更添了几分艳色,只是神情委实好不了,漂亮的眼睛斜了那么一下瞟向男人,两片红唇之间逸出三个字。 “想得美。” 话是不留情的,嘴里也是真馋了,魏娆控制不住地向英挺男儿靠近,问他什么时候能弄好,其实可以先把露出来的鸡腿撕给她。 换世子爷瞟馋嘴姑娘了:“我都想得美了,还赏你什么饭吃?” 又没真的要她如何,连句好话都不说,还要这嘴有什么用,馋死她算了。 魏娆撇嘴,懒得搭理傲娇世子爷,自己动手把鸡腿掰下来,不料还没碰到香喷喷的大肥鸡,就被男人轻轻拍开,不痛不痒地警告:“烫伤了手,自己忍着,这里没药给你擦。” 行,您是大爷,你说了算。 魏娆把手收了回去,用眼神无声催促男人动作快些,一边还要找点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越看越饿。 “你怎么突然就回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要知道他今天回,她就不出门了,在府里等着他。 晏随慢条斯理切着鸡,一块块放到洗干净的荷叶上,再挑了一块最劲道的肉给魏娆,边做边说:“你不是说我们之间没有惊喜。” 魏娆虽然馋,但依然一小口地吃,就是小嘴动得快,覆了层油的唇越发嫣红饱满,吃完后,拿帕子擦了擦手,继续找晏随要,说出来的话依旧不讨喜。 “这算惊喜吗?” 不是她胆子大,就变成惊吓了。 晏随送到姑娘嘴边的肉又收了回去,自己大口吃了起来,魏娆冷眼看着,想不明白这人回来干嘛,难不成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气她。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月底完结,这样耗着太累了,每天打字打得肩膀酸,脑壳也疼,一天赚的钱都不够买辣条,再开新文的话,不能再死脑细胞了,就简简单单谈个情说个爱吧。 第56章 疑惑 更深露重,又是冬日, 即便魏娆穿了两层袄, 晏随也把篝火烧得尽量旺,熊熊火光在她眼里腾腾升起, 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可魏娆依然觉得有那么点冷。 身体的本能使得她渐渐向另一个热源靠拢而不自知, 也纳闷这人瞧着穿得没她多,一身黑色劲装还稍显单薄, 可身上的温度不低, 暖暖的, 难不成少年郎都这样,血气方刚, 不怕冷? 魏娆羡慕得又有点不想理这人了,可刚一退开就被他拉住, 一只胳膊绕过她的后背轻松搭上她肩头把她又揽了回去, 话里有几分柔, 自己都不曾察觉。 “不要乱动, 着凉了,我不管。” 魏娆声音比身体更凉:“怕我着凉, 就该送我回去。” 这都几更天了,再不走,姚氏他们真该急了。 晏随依旧不慌不忙,变戏法似的变出个她爱吃的糖酥饼,魏娆吃了鸡, 胃口开了,没抵住诱惑,不过边吃,也没忘了催他。 “我已经让人传了话,他们知道的。”晏随说得自如。 魏娆愣了愣,知道什么,知道她和他在外面过夜? 魏娆顿时没了胃口,喜欢的糖酥饼也不香了,塞回到男人手里,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再次重申:“我要回去。” 还剩一大半的饼,晏随慢嚼细咽,仍是不慌不忙,魏娆就看着他吃,更不明白了,他这莫名其妙回来,把她拐带到破庙里到底唱的哪一出。 晏随也有他的道理:“这样难忘的经历,你难道不该记一辈子?” 是会记一辈子,但绝不会是什么好记忆,谁又会吃饱了撑着,在一个寒冬的夜里,带着意中人到破庙里找惊喜。 魏娆感念晏随的用心,但对他做出来的事,持保留态度。 “你要真想讨我欢心,就该带我离开这里。” 魏娆就是仗着男人对自己的那点宠,变得一点点的骄了,这也是情人眼里出仙女,认定了媳妇的晏世子如今看魏娆怎样都是好的,便是这气鼓鼓的模样,面颊也是异常丰满粉嫩,看了就想咬。 晏随伸手拉住魏娆缀了层毛边的袖口,把她重新拉回到自己身边坐下,低醇的声音里带了点哄,越发抓人心肝。 “我们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好不好?” 他语气一软,她就不太兜得住了,被他一搂,亲亲鬓间的发,身子也不由得软了。 “回去说,不也一样?”魏娆仍在负隅。 头顶一阵默然,随之一声轻笑,带点淡淡的溺:“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女子?” 魏娆怔了一下,听懂了男人话里的调侃,嘴上也不想输:“我是不是女子,你瞧不见?” “这么瞧,是瞧不太见。” 说着,晏随捧起了心上人的脸,自己也低了头,目光在她泛着莹润珠光的白净小脸上仔细地看,看得魏娆脸颊那点粉晕渐渐深了起来,好似喝了果酒般透着醉人的红。 “是个女子,就是不太好惹。” 那深黑的眸,笑看她的样子,酝着一片灿然的星海。 魏娆也仔细看着他,因为好看。 “你也不好惹,我说回去,都不见你应我。” 不仅不应,还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手上也没闲着,搂搂抱抱当她没脾气了。 晏随是真喜欢魏娆这副爱娇的模样,她的眼神清正,即便娇,也是娇得自然舒心那种,不造作,不矫揉,你甚至还会想逗着她让她变得爱娇,这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晏随胸怀丘壑,有傲骨,也有柔情,更不似先祖,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小九,待我从东南平寇回来,我们就成亲可好?” 这是晏随头一回明明白白提到了成亲,连时间都提出来了,魏娆一时有点懵,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目前对她来说还很困难的问题,萦绕在心头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茫然。 面前这个人,真就是她一人的良人了吗?可以嫁了吗?成婚后的日子,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魏娆暂时找不到答案,只能这样回:“等你回来了,等一切都明朗了,我是愿意嫁你的。” 明朗的前提是,她能够堂堂正正嫁给他。 晏随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挫败,直叹魏国公教出了个极像他的女儿,行事做派,一脉相传,继承了老父亲的秉性,简直是滴水不漏。 可世子爷又能如何,这个姑娘是他自己相中的,跪着也要宠下去。 晏随抬手捏了捏姑娘脸颊上的肉,不多,但又软又滑,好摸。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我晏随,要娶你魏娆,也会昭告天下。” 他的承诺,说出了口,就会做到。 魏娆捉住他捏她的手,也轻捏了一下,动了动唇,说着自己都觉肉麻的话。 “那边形势不明,你又是第一次过去,刀剑无眼,自己要当心,要是缺胳膊少了腿,我可是要退货的。” 魏娆所有的言不由衷,也只有对着晏随才说得出口。 只要他还是那个他,心里眼里只有她的那个他,不管缺了几条腿,她都要。 晏随低低一笑,亲亲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到唇,吻得特别认真,缱绻了许久,才附在她耳边道:“放心,该你的,一个都不会少。” 话里隐含的那么点黄腔黄调,魏娆居然听懂了,还得装作正正经经的样子,脸往侧偏了偏,避开彼此纠缠的胶着呼吸,稳住快要被他打乱的心神,揪住他胸前的衣襟,面颊一片绯色,试着让自己平息下来。 “不可以继续了,你自己克服一下。” 不能忍,也要忍。 姚氏对她耳提面命,小儿女之间情浓,亲热一点无可厚非,但绝不可以偷尝禁果,不然以后她要如何,自己一概不管,姨甥俩的情分到此为止。 魏娆心里也是有底线的,不该跨过的那一步绝不会碰,但也会疑惑姨母对这方面特别严格的态度,甚至连断绝关系都说了出来。 对晏随也是,之前她犹豫不决,姚氏还会帮晏随说几句好话,等到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姚氏态度又变了,其实也不该说是变,还是认可晏随的,只不过盯她盯得更紧,每回晏随来找她,姚氏总会规定时间,不能晚归。 男人抱着她,不吭声了,身体就像个火炉为魏娆驱赶冬夜的寒意,呼吸也有点重,似乎在平复情绪,魏娆不禁暗道,该。 “再不回去,姨母对你真有意见了。” 魏娆话才落下,就听到外头两个哥哥的高喊声。 “马车停在这,妹妹肯定在里面。” “你们赶紧进去看看,小心点。” 糟,姚氏也来了。 魏娆心口一紧,赶紧推开了晏随站起来,整理自己身上稍显凌乱的衣裳,铺平被男人抱得发皱的大氅,将脖颈横七竖八的白毛领捋顺。 晏随依然稳坐在火堆前,拨弄着柴火,没有要起的意思,魏娆这时候也懒得管他,自己快步跑了出去,与外面进来的人碰个正着。 姚氏见到外甥女,脚步匆匆走到了前头,捉着她前前后后的打量,眼圈都泛起了红,再看向火堆旁背对他们的挺直背影,一股无名之火涌上了心头。 “世子和小九为什么在这里,世子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听到姚氏唤他,晏随这才丢下了手头的柴火棍,起身走了过来,有段日子没见,已经拿下徽城的晏世子越发显得威仪凛然,上位者的那种气势更加强烈了,比之他的父亲更胜了一筹。 姚氏从前就不愿跟这种强权者接触,现在依然不想,但为了小九,她不得不给晏随立个规矩。 “小九,你先回马车里等着,我和晏世子再谈谈。” 魏娆怔了下,耿直道:“谈什么?我不能听?” “谈的就是你不能听的事。”姚氏回得更直。 魏娆转眼看向晏随,你呢,怎么说。 晏随显得委婉多了:“你也困了,先回去歇着,明天我再找你。” 语气是柔和的,态度也是坚决的。 魏娆也是有气性的,行啊,你们相亲相爱,她也不想奉陪了。 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对着魏娆说教。 “小九,你这还没嫁人呢,就成天跟着男人往外跑,成何体统。” “亏得是晏世子,换别的男人,我们可能就找不着你了。” 魏娆打住脚步,停在了马车前,转头看魏栋:“七哥觉得我会跟着别的男人走吗?” 魏栋:“早年你可没少跟着董家那小子瞎跑。” 魏娆:“......” 她竟也有被七哥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七哥真是长进了。 魏梁反倒没有魏栋那么紧张:“你要和世子出去玩,也得先给我们透个信,我们陪你一起。” 四哥在信上千叮万嘱,不可放小九和世子在外独处,必须有人跟着。 好像家里人都不放心小九和世子独处,魏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看来,世子是真男人,就算发生了什么,也必定会对小九负责。 魏亭是出于男人对男人的了解,不管自制力多强的男人,遇到心仪的女子,总有把控不住的时候,而姚氏是前车之鉴,实在怕小九随了她母亲,冲动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 还有就是,谈到晏王对小九的态度,晏随有所保留,姚氏想要问清楚,毕竟,小九嫁的不仅是晏随,还有他背后的晏家。 “姨母想知道的,是我父对小九的看法,还是他对魏家的看法?” 晏随这一问,姚氏不由一愣,面色颇为凝重:“你到底知道多少?” 当年的事,朱佑也是知情人,他又跟晏随提到了多少。 “即便舅父不提,你们真以为你们能把小九的身世瞒得□□无缝?” 晏随进一步发问,姚氏抚了抚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问道:“所以,你后悔了?因为一些捕风捉影,没有证据的老黄历?” 晏随遇到魏家人,脾气已经好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没脾气了,换别家哪个这样质问他,这一家所有人,从此在他面前绝迹,一个都不可能用。 “既然是老黄历,再计较已经无意,但有一点,我想提醒姨母,你越是这样看重,反而说明你心里有鬼,大舅信你护你,但我晏家也有自己的体统要维护。” 魏娆是谁的女儿,晏随从来就不在意,但若有谁翻出这种陈年旧账大做文章,他绝不轻饶。 还有他不满意姚氏的一点就是,既然要瞒,那就瞒进棺材里,绝口不提,而不是这时候又跳出这样那样的担忧,庸人自扰不说,也把别人全都当成了傻子。 姚氏以为自己这些年真的历练得处变不惊,遇事不乱了,可晏随三言两语险些让她破功,顾念到他的初衷,也是为了小九好,姚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但也把自己的顾虑讲清楚。 “你是他的儿子,他怪天怪地也怪不到你头上,可小九不一样,他必须打从心里接受小九,不然将来小九只要有一点点错,都会被放大......” 姚氏说了很多,都是心里话,晏随听得也认真,他认同她对小九的用心,但不认同她的一些做法。 “你有没有问过小九,她愿不愿意被你这样无微不至地呵护,你也知道,她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脆弱,而我的父亲也从来都不是问题,当年他选择了母亲,和如今我选择小九是一个样,父辈的想法,并不能使我们改变自己的决定。” 男人和女人在很多问题的看法上大相径庭,姚氏低估了他,也低估了小九,小九有成为晏家未来女主人的潜质,而他也不会让她有太多接触父亲的机会,不过这样的话光说是没用的,更要看日后的表现。 魏娆的确是累到了,回来后倒头就睡,连洗漱都顾不上,直到翌日醒来,才让丫鬟张罗着备水沐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出门去找晏随。 姚氏口风紧,尤其是对她,魏娆不去做那个无用功,晏随那边,她磨一磨的话,应该还能探到点什么消息出来。 谁料晏随这回嘴巴也紧成了蚌壳,任她让了又让,还主动挽他胳膊向他示好,也没见他透露半句,反而四两拨千斤岔开了话题。 “你若在雍城住腻了,可以去衮州跟父兄团聚,魏国公在那边也很是惦记你。” 晏随越这样说,魏娆越觉得他有猫腻,或者说他和姚氏都有猫腻。 难不成跟父亲也有关? 魏娆要么不想,可一想起来,满脑子都是。 晏随少有后悔,但这次他是真的后悔,姚氏的那点担忧,他自会解决,无需承诺什么,也没必要谈那么久,须知言多必失,而魏九这姑娘本就是个猜疑心重的主。 第57章 下厨 晏随突然回来,惊了不少人, 朱佑也不例外, 他这会儿已经能拄拐行走了,挥退了下人, 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像幼儿学步那样缓慢蹒跚, 身子还不够稳,不时晃那么几下, 眼瞅着要倒, 又自己撑住了。 精神是可嘉, 但那走路的姿态委实称不上好看,说不丑都是出于亲人间的情谊, 晏随看了不到一刻钟就看不下去了。 “你且歇一歇,用力过猛, 反而过犹不及。” 晏世子坐在梧桐树下, 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给对桌的空杯里倒上, 手扬起,示意朱佑过来坐。 朱佑拄着拐原地不动, 看了晏随半晌,小子越发有大人样了,二十岁,尚且还是少年郎,就已经让他们这些过来人望尘莫及了。 喝了口茶, 提提神,朱佑直言问晏随:“你可知你那个心上人做了什么?” 晏随顺着话:“做了什么?” 朱佑:“她没跟你说?” 晏随:“她跟我说了很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舅舅要说的?” 朱佑:“......” 这两人是真配,话赶话,见招拆招,滴水不漏。 朱佑深吸口气,徐徐道:“那冯钰在雍城的经商许可是我批的,他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恶事,你那位心上人只因怀疑他的身份就把他囚了,未免不妥。” 晏随哦了一声,挑眉笑道:“冯公子出城后遇到山匪打劫,被捉上了山,与小九何干。” 这个舅舅也是,不敢在姚氏那里发牢骚,就只会跟他抱怨,关键是跟他抱怨也没用,魏九做的,正是他所想的。 朱佑看晏随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点恼:“这还没成亲呢,你就被吃得死死,成了亲,你就完了。” 晏随又笑:“所以我让舅舅先成,舅舅在前头给我打个样。” 朱佑:“......” 这样的外甥哪里找,谁要送谁了,反正他是管不了的。 “我派了人到南边查了几次,冯钰确有其人,而且年龄,出身,住址都能对的上,我不管他们冯家是如何偷天换日的,但若这冯钰并非你们以为的冯劭,那么你们必须立即放人。” 朱佑执政清明,秉公办事,绝不容许在他管辖境内有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特别仗的还是他的势。 晏随不以为意:“您要看不过眼,可以当作不知情。” 朱佑瞧不得外甥这德行,饮完了茶水,将空杯子重重放下,一声提高:“他冯钰在雍城开设了数十家铺子,缴纳的商税不少,如今他铺里的管事报到了府衙来,你说是我救,还是不救,救的话,又该如何救?” 不管失踪的是不是冯钰,朱佑身为父母官,就没有拒绝救助的道理。 晏随极有耐心地听朱佑说完,良久,才道:“那就救吧。” 救不救得回来,又是另一码事了,毕竟山匪穷凶极恶,有些做大了一定的势力,连官兵都拿他们没辙。 朱佑冷笑:“说得轻巧,你去救啊。” 世子要是连个山匪都降不住,说出去谁信。 舅甥俩为了一个冯钰争论不下,各不相让,气氛将要闹僵时,杨晋快步走了进来,扯掉了络腮胡子,气吁吁道:“那冯小子实在狡猾,上个茅厕的工夫,居然让他跑了。” 杨晋是真懊恼,揪住假胡子就往地上狠狠一砸。 朱佑心口一紧:“他没认出你吧?” “我扮得我亲娘都认不出,他认出来,我脑袋给他割下来当蹴鞠踢。”杨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晏随面上表情说不好,也说不上不好,只看着朱佑,扬了一下唇角:“看来舅舅是白担心了,人家有自救的本事,连我义兄都无可奈何呢。” 这话杨晋不爱听了,嚷道:“谁晓得那小子那般不讲究,连茅厕都钻,你和魏丫头怀疑他是冯劭,可冯劭心高气傲,爱摆架子,怎么可能受得了那样的脏。” 莫说冯劭,杨晋一个糙人都受不了。 晏随回得更绝:“所以他跑了,你却气得跳脚。” 气得跳脚的杨晋咬牙:“是我大意了,我再把他抓回来。” “去哪抓?这次他有了警惕,只会藏得更深,你贸然去抓,人没找到,把自己身份暴露了,得不偿失。” 晏随讲道理很有一套,杨晋听得一愣一愣,更加懊恼了。 久不吭声的朱佑说了句公道话:“若他真是冯劭,遭遇巨变,锒铛入狱,背负着弑太子的罪名忍辱偷生,性情大变,做出些不像冯世子做得出的事情,也不奇怪。” 杨晋拍大腿:“就是这个理,起初我也是半信半疑,可冯钰这么一逃,我反而真就信了。” 晏随不语,静待朱佑下文。 朱佑顿了一下,缓缓道:“若他是冯劭,那就是朝廷钦犯,必要捉拿归案,还有冯家,有没有包庇的嫌疑,也是需要彻查的地方。” 杨晋诶了声:“还用查,这不明摆着的事实,他冯家若是不知情,他又是如何从冯劭变成冯钰的,还成了锦乡侯养在外面的儿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要是冯靖真的够狠,就该让这个儿子彻底消失,虎毒不食子,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放弃。 “那冯劭也未必就是刺伤太子的真凶。” 朱佑说这话时看了看晏随,也是这小子本事,没有留下破绽,让人无迹可查。 晏随当没看到舅舅别有深意的眼神,饮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小姑娘难得献了个计策,不想没成,还不知道有多郁闷,他得去安慰安慰她。 魏娆前脚得知冯钰跑了,晏随后脚到,魏娆那惊愕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帕子绕着手指都缠好几圈了,这是魏九烦心时不知觉的表现。 比之魏娆,晏随淡定多了,他还有心情道:“其实,跑了也好。” 魏娆不解:“他跑了,我们手上就没冯家的把柄了。” 抓不抓冯莲都是次要,可冯钰不行,他的身世,将是牵制冯靖的利器。 晏随看着魏娆一脸懊丧的表情就想笑,趁着丫鬟们都退下了,四下无人,把她拉了过来坐到自己腿上,一只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比他小了不少的柔软小手,把玩之余,不疾不徐道:“冯家到处都是筛子,把柄多得是,不必太急。” 他此番要远行,归期不定,若是惹急了冯靖,来个狗急跳墙,破罐子破摔,借机发兵攻打北境,他回撤不急,父亲还要镇守衮州防御外患,形势会变成什么样,还真难预料。 如今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稳,放冯钰回京,让冯靖稍稍安心,未尝不是缓兵之计。 魏娆脑瓜子灵,转得也快,晏随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她就懂了,很快就问道:“那冯莲呢?还关不关?” 晏随:“她不如冯钰重要,看你心情了。” 魏娆可不想被误认为是醋坛子,爽利道:“那就不管了,找人盯紧就行。” 她很喜欢晏随这样平等地跟她商量事的感觉,被尊重被需要,自信心也会大大提升。 心情一好,魏娆就打算暂时忘了姚氏的叮嘱,准备留晏随吃个晚饭,她亲自做一道他爱吃的小菜。 晏随眼含促狭:“只有一道?” 魏娆从他身上站起,居高临下看他,眉眼儿弯弯:“还想我做几道,无媒无聘的,能做一道就是我大发慈悲了。” 是,菩萨大发慈悲,多度一度可怜的人吧。 晏随跟着魏娆进了厨房,厨娘看到两个主子进来,赶紧让开。魏娆让她先出去,她擦了擦手,脚步麻溜出屋,只是在跨出门槛时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心下由衷感慨,真是对神仙般的金童玉女,哪哪都好看,登对得不行,她这辈子可能也就看到这么一对了。 晏随看魏娆扎袖子,挽高了发髻,还穿上了挡油的围兜裙,以为她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菜,结果她在菜架子上翻来找去,最后找出两根黄瓜,和几片大蒜,往案板上一放,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所以我能吃到的大菜是这?”晏世子显然不是那么乐意。 魏娆翘着嘴角道:“你别小看这个,那些饭馆子里卖得最多的就是刀拍黄瓜,做得地道的话,比那些山珍海味都要香。” 晏随哦了声,他不是没吃过这个菜,军营里的伙夫也爱做这,简单爽口,很下饭,兵士们少有不吃的。 “你别不信,我做得就是比他们好吃。” 前世魏娆为了果腹,到小饭馆做过洗碗工,别看那馆子小,老师傅手艺是真厉害,堂里摆的几张桌子就没空过,而老师傅最拿手的菜之一,就是这刀拍黄瓜。 拍的力道,角度,还有调料的用量,甚至蒜瓣要用几块,拍碎还是剁碎,都是有讲究的,不然同样的食材,老师傅能做出人间美味的效果,而别人的只是一般般,也好吃,但算不上特别经典的名菜。 魏娆在那家饭馆呆的时间不长,到不了老师傅那样的刀工,拍出来的黄瓜没那么匀称好看,用料也掌握得没那么精准,但应付晏随,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加更,明儿见 第58章 等我 甭管魏娆做菜手艺如何,心意到了, 晏随感受到了, 便是不那么好吃,他也会笑着吃下去。 然而第一口放入嘴里, 晏随细嚼了几下,黄瓜很新鲜, 汁多肉脆,调料里加的是蒜泥, 一点都不呛口, 还有种细腻的香味弥散于唇齿之间, 令人齿颊生香。 魏娆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托腮望着男人, 熠熠生辉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 好吃吧, 快夸我。 这做法, 确实和晏随吃过的不一样, 家常的做法都是拌入蒜瓣,最多切成小块, 像这样完全捣碎成泥比较费时,不过做成酱料后,去掉了蒜的呛口味,还带点酸甜的口感,光是吃这一盘菜, 就足够下饭了。 也有可能是太饿,晏随不知不觉又添了一碗饭,桌上几道菜,唯独魏娆做的这道,他吃了个精光,以行动给足了魏娆面子。 魏娆眉眼儿弯弯,面上的笑意不自觉展露出来,就没停过,自己吃得不多,看晏随大快朵颐,成就感满满,都能饱腹了。 这样温情脉脉的日子,并不多,每见一天,就少一天,也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他又能否在年前得胜而归。 平生不起相思,才起,便害上了相思。 魏娆盯得晏随出了神,她并不晓得自己的眼睛能有多美,尤其专注看人的时候,眼里一汪湛湛清波本就灵透动人,再添上几分情意,便是把天下所有奇珍异宝捧到她面前也不嫌多,只为她能长长久久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然后一牵手,就到老。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就连垂落到鬓间的那几缕发丝都长在了他中意的点,情不自禁地,他伸手为她拂去,将自己亲手做的银簪子别在她的发髻上。 魏娆发现晏随其实是个很有情调的男人,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给她一些小惊喜,当然惊吓也时而有,总之不会让她觉得枯燥无聊。 姚氏私下曾问她:“他那么热衷于武学和征战,你们如何相处?”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晏随也不可能在姚氏面前展现他细致温情的一面,他的特殊,只对她就够了。 这两日的相处,比任何时候都要多,除了就寝,几乎真就是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两个人乔装成普通容貌的小百姓,逛遍雍城的大街小巷,在又一场雪到来时,他正好还在,把她举得高高,摸那屋檐下长长尖尖的冰棱儿,冰凉丝滑的触感,冷得人直哆嗦,魏娆却分外开心,那笑声仿佛黄莺娇啼,一串接着一串。 看她欢喜,晏随也高兴,东玩西逛一通,不知怎的,就来到了朱佑的马场。 晏随是真的爱马,也爱教人骑马,当然特指魏娆,魏娆被他固定在马背上,在他的指导下轻勒缰绳慢慢的走,他就站在马侧边,慢慢的跟。 魏娆一直有个疑问,也毫不忌讳地问了出来,他真的把他那宝贝马场卖了? 晏随淡眼扫向她,眸中带笑:“要不家财万贯的魏小姐帮小生赎回来?” 卖是卖了,不过暂时的,总会再要回来。 魏娆闻言一噎,随后回道:“我买了就是我的了,不过你来骑马,只收你一半的费用。” 晏随唇畔笑意加深:“成了亲,都一样。” 她的,都是他的,他的,也是她的。 听出晏随话里的意思,魏娆俏脸又是一红,看向一边,不愿再理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了。 到了第三日,追着晏随而来的两个幕僚坐不住了,找上朱佑请求帮着劝晏随,尚京那边连发三道急诏催晏随出兵,就算要拖也要商量好对策,免得落人口实,成为攻讦晏家的把柄。 朱佑如今是不太想管外甥的事了,但这种重要军务,他不管不行。 晏随入了夜,送魏娆回去,绕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朱佑已经在屋里等着了,握着晏随走哪都要带着的长弓细细抚摸,面上露出几分伤感。 晏随看他这样,就知他在想念母妃了。 朱佑把弓放回到桌上,抬眼看向走过来的大外甥,开门见山道:“你打算何时开拔,徽城那边就等着主帅了。” 晏随也有他的道理:“父亲援兵未到,我如何能走?” 朱佑敲着手指:“南北交界这几城,没你想的那么危急。” “等到危急了,再派兵,为时已晚。” 朱佑匀了一口气,软了声调劝:“你和你父亲就不能好好讲,非要逆他的意,惹得他不痛快,他不痛快了,你又能好的到哪去。” “不逆他的意,就得逆我自己的意,最终仍是不痛快。” 话一出,朱佑无言,这对父子也是让人没辙,见不到的时候想念,一见面了,就得杠上。 朱佑夹在中间,两边为难,帮这个,那个又有意见,帮那个,这个又不满了。 最终他只能客观道:“你们都是成大事的人,应知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事急从权,你要早做打算,而不是等着你父派兵过来。” 朱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他手上没几个将,雍城也就几千民兵,真要有人率大军来打,倾全城几万人之力,能扛半个月就已不错。 而这半个月的缓冲时间,足以让晏王调遣军队过来支援,所以朱佑不慌,也不急。 但他能明白大外甥的心情,不想让在意的人有一点点暴露在危机之下的可能。 姚氏还好,要陪着他,魏家小姑娘如今也不提去衮州的话了,他有意试探问了一句,问她想不想见父兄。小姑娘倒是异常镇定,想啊,但不是现在去见,可见心里还是有数的,不仅有数,还有大义,断不会在这种捉摸不定的时刻离开。 朱佑其实在心里已经认同了魏娆,她的身世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要人是好的,就没问题,也想着等自己腿彻底好了,晏随凯旋,平安回来,他亲自去衮州见姐夫,帮着魏娆说项。 朱佑说的,晏随何尝不懂,只是心里始终记挂着,夜深了,高长挺拔的世子爷徘徊在女眷外墙边,看墙那边透过来的微光,定定站立了许久,深晦的心事无人能懂,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晏随终究还是要走了,不过走之前,还不忘跟魏娆开玩笑的说:“要不你随我一道,做我的随身小兵如何?” 她真真切切在他眼前晃,他更安心。 魏娆也开玩笑:“好啊。” 晏随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听到小姑娘又道,“你去跟我姨母讲,只要她同意,我就去。” 姚氏能同意,除非脑子坏掉了,晏随根本就不做指望,只是这么一说,小姑娘没那个意愿,也就不再提起。 其实魏娆本人并不抵触随军,毕竟她前世也是在伙房呆过的,还呆了好几个月,可以说是最末等的存在,不也熬过来了,但这一世她有私心,想尽可能留在家人身边,有个什么突发情况,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再说凭她的直觉,晏随不会去太久,以他如今的城府和调兵遣将的能力,那群海匪不是他的对手,她反而更忧心的是尚京那边的动向。 冯钰这一躲,又去了哪里呢。 离别总是伤感的,晏随再一次远行,魏娆目送他上马,一身银甲,肩宽背阔,威风无比,暖日下仿若天神下凡,令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男人,无论谁,碰到了都是在劫难逃。 尤其是他极致弯了下腰,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语。 “等我。” 这样的话,魏娆并不是很想听到,但听多少遍,她也不会腻。 目送晏随踏马远去,魏梁的伤感不比妹妹少,男人之间的那点情谊更为复杂,魏栋更是直言不讳:“若不是妹妹在这拖了我的脚步,我也想随世子出征,杀得那些匪贼七零八落,片甲不留。” 无意拖兄长后腿的妹妹:“哥哥去吧,自己珍重,不用顾虑我。” 晏随走了没几天,魏娆就收到魏姝来自京中的密信,告知她尚京那边发生的一些重要事情,譬如冯靖野心藏不住,意欲自封摄政王,但又沽名钓誉,想拉几个大臣为他打头阵,还曾派女官探问过她,问她魏家何意,为何几个主子逗留在别地,久不归京,是否有别的图谋。 魏姝这个太子妃也是做得如履薄冰,捎一封信出京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魏娆即便回信,她估计也很难收到。 魏娆看过了信就直接烧了,找姚氏说到这事,姚氏慌也不慌:“论脸皮,唯他冯家最厚,大权独揽,狼子野心,乱臣贼子,第一个就该抓他自己。” 必须撕破脸的时候,那也不能含糊。 尚京的那个魏家已经是个空架子,无需担忧,魏姝在宫中好歹有个太子妃的名头,还是皇帝钦赐的,冯靖即便看不上,也不会轻易出手,不然就真的是藐视皇权,其心可诛了。 早在魏姝代替魏娆进宫之前,晏随就在宫中安插了不少桩子,可能递信出来有点困难,但保魏姝性命是做得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帮朋友搬家,食言了,作者自扇两嘴巴子,下午还有一章,大概五六点出,别来早了,六点吧,昨晚一宿没怎么睡,先补补觉, 第59章 妆扮 晏随这一走,带走了紧急赶造出的第一批连驽车, 足足有五台, 魏娆更是心安了不少,想着还能不能改进一下, 使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给自己找点事做, 才不会胡思乱想,晏随以后只会更忙, 魏娆也得让自己充实起来, 不做那没有风骨的深闺怨妇。 魏娆这样的品行实在难得, 关键她不做样子,是真的沉得下去, 后来姚氏撂了手,都是她在跟进, 和工匠们反复商榷, 就连一个螺纹安装的位置都要精细到分毫不差。 朱佑心有感慨:“这孩子, 比她母亲强。” 不止强了一点。 姚氏听不得别人非议长姐, 朱佑也不行。 她剜了男人一眼:“好好夸小九不行,非要比较。” 长姐再有不对, 心性是好的,从未害过人,只是勘不破□□,终其一生为情所累。 朱佑也只是提了一句,姚氏不高兴, 他就不说了,凑到她身边,拿过她新做的荷包,前后翻看,唇角翘了起来,男式佩戴的款,一看就是给他做的。 姚氏不透声色,只问:“好看吗?” 朱佑装作不知,只回:“凑合吧。” 姚氏呵一声,作势就要拿过荷包,压箱底发霉,也不给他。 朱佑捏紧了不放,姚氏力气大不过他,扯半天没扯过来,心里也是气闷,干脆松了手,当送他了,反正也不是用心做的。 姚氏不要了,朱佑反倒松了手,望着那令人心悸的云鬓花颜,一时情热,忍不住道:“素素,不如我们把事办了吧。” 他双亲已不在,她有父亲也跟没有一样,只需他在雍城找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们主婚,很快就能把婚事办了。 姚氏闻言一愣,没想到他又提了,最近这一个月,他腰上好了大半,能缓慢行走了,又开始动歪脑筋了。 不过就算他能行走了,也未必有那个体力成亲啊。 姚氏怀疑的眼神几乎是不加遮掩,从朱佑的脸,落到了他腰上,也让朱佑笑着的脸上没那么自然了。 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怀疑他不行? 在朱佑发作之前,姚氏及时打住,匆匆回说:“等晏世子回来再说吧,总要他和小九的事先有个定论,我们不急。”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个一两年又何妨。 这话朱佑不爱听,反问:“若他们没有结果,我们是不是也成不了?” 姚氏皱眉:“怎么可能没结果?” 她其实很看好晏随,这人主意是大,几次罔顾她的意思私下带小九出去玩,可人也是真的有本事,不玩虚的。 朱佑轻叹一声,自嘲道:“看来我这一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外甥身上了。” 姚氏想笑,主动握住他的手:“不会太久的,相信你的外甥,他有这个能耐。” 夸晏随的是姚氏,不满的也是她,朱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女人啊,就是这么善变。 魏娆的爱好跨度实在是大,爱琢磨机关工事,也爱进到厨房做几样可口的小菜,有时坐到窗前,兴致上来了,还要提笔作画,自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时之间,倒是把那位在外奔波的意中人抛在了脑后。 姚氏佩服外甥女的一点就是她看得开,自己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即便没有男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这么一想,姚氏又有点同情晏随了。这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倒过来了,牵肠挂肚的反而是晏随,临走之前特意找自己谈过,小九心思活络,主意多,一个没看住就够折腾,劳烦她多费心,多陪陪小九。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担心小九又遇到了什么青年才俊,有动摇之类的。 姚氏忍不住揶揄,论才干,谁又比得过晏随,他这担心未免杞人忧天,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也说明了晏随对小九的在意程度,姚氏心里是受用的。 魏娆做的点心味道一般,卖相好,捏的十二生肖栩栩如生,姚氏捧在手心玩了许久,舍不得吃,只吃点茶,说些话。 “慕兰芝这几日怎么不来了?” 起先晏随回来了,慕兰芝要避嫌,这晏随走了都有两三日,她人仍是没出现,倒是有点意外了。 魏娆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有别的事要忙吧,她生意做的大,如今又是闹灾,又是征战,药材缺口大。” 姚氏点头:“她一个不满二十的女子,做到这样,也相当厉害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丫鬟在外头高声道:“夫人,小姐,魏家四爷过来了,在前院正厅,朱大人请你们过去。” 魏娆一下站了起来,双目放着光,提起裙摆就跑了出去。 姚氏没有动,魏家人团聚,她就不凑热闹了。 不过魏亭这时候从衮州过来,又是为何? 魏娆到时,魏亭正在和朱佑说着话,朱佑一看小姑娘来了,笑了笑就起身离开,让兄妹俩好好聚聚。 朱佑一走,魏娆也放开了,快步奔到魏亭身边,挽着他的手,好多话要说,可全都扎堆在了脑海里,反而不知先说什么了。 “你别激动,听我说。” 魏娆点头,好,你说。 “父亲很好,能吃能喝身体硬朗,最近跟着武师在学太极拳,至于你三哥,自打辞去工部的官职后就一门心思钻研他那本工造书,人瞧着也是精神的,未有任何落差。” 那几个早已出嫁的姐姐,都在夫家过得不错,也不必他们操心。 魏家虽然无权,但魏家的子女个个都有福运,过得都不差。 魏娆也回:“六哥七哥也好,还算老实,再没闹出什么事。” 魏亭促狭道:“他们是没事,你有事。” 魏娆一怔:“我能有什么事?” “人生大事。” 魏亭话一出,魏娆脸一红,眼珠子不自主地往别处转,魏亭笑声更大了,完全没有避讳,魏娆微恼:“说得好像四哥就不娶妻不成家了?” 话语稍顿,魏娆也打趣道,“我瞧着那慕家大小姐是个良人,四哥要不考虑一下?” 魏亭稳得住,依然气定神闲:“那慕家是要招婿的,你忍心你四哥去到别家给人当上门婿?” “不一定招的。” 脆生生的女子声音,魏亭难得愣了一下,看向妹妹。 魏娆轻捂住嘴,表示不是她发出来的,另一只手指了指魏亭背后,魏亭愣过以后又是一僵,颇有些无奈地转过了身。 慕兰芝大大方方走过来,珠钗罗裙,略施粉黛,打扮得很有她的风格,是个带着几分英气的别致美人儿。 魏亭不带任何感□□彩,以纯欣赏的目光看她,是他比较偏好的那款,但多的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小章,要到十点以后了 第60章 放过 魏亭这次来雍城,一半是为了买卖, 一半也是想看看妹妹, 其实还有一个他不愿提的原因,那就是晏随, 这人给他去了封信,拜托他来雍城照看, 言辞之诚恳,竟让魏亭没有办法拒绝。 可一想, 小九是他的妹妹, 他来看她理所当然, 晏随的请求,并不是左右他的关键。 还有就是, 有件事,他要跟妹妹坦白。 “你在路上碰到了冯钰?是我在信里跟你提到的像冯劭的那个男人吗?你为何不拦住他?” 魏娆话说得有点急, 几乎是脱口而出。 魏亭不禁重新审视这个妹妹:“小九, 你告诉我, 你现在是站在谁的立场问我?” 魏娆一愣:“为了魏家啊, 他若是冯劭,认出了我, 到了京城,对冯靖和盘托出,魏家,特别是宫中的八姐,就危险了。” 魏亭默了片刻:“若是我说那人不会揭穿你, 你信吗?” 魏娆笑了:“四哥你什么时候这样妇人之仁了,听信一个连真实身份都有待查证的人的话?” 魏亭难得用异常正经的口吻对妹妹道:“他若是冯劭,就更不会揭穿你。” 魏娆没有吭声,但看着魏亭的眼神充满了疑惑,显然是好奇的,四哥为何这样说。 顿了好半晌,魏亭才道:“在京中时,我与冯劭见的那几面,他总是会不经意地提到你,言语中对你很有好感,甚至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我,你可有婚配?”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是什么样的表现,魏亭是男人,感觉得到,冯劭对小妹确有几分真心,若冯钰就是冯劭,不会轻易将小妹置于险地。 一阵无语后,魏娆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他有直截了当地说要娶我吗?” 魏亭一怔,这倒是没有。 这次碰上冯钰,魏亭除了惊讶男人几分像冯劭的外表,更惊讶他的一身狼狈,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馊水味儿,他身边的小厮都经不住地捂住了口鼻表示嫌弃。偏偏冯钰像个没事人,还能平静地跟他寒暄,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也让魏亭对他多了几分同情,送上干净衣裳和盘缠,也算做个人情,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魏家人处事向来谨慎,到了魏亭这里更加,不能因为小九喜欢晏随,他们就无条件支持晏家,万一哪天晏随变了心,小九该如何自处,他们魏家又该如何。 毕竟要当这天下之主的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 魏娆也有她自己的见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四哥不必太过谨慎,你不给人足够的信任,又如何期望人家诚心对你,人和人相处都是相互的,我做我该做的,不管将来如何,我问心无愧,即便真要抽身,我也无憾了。” 小九一直都是勇敢的,喜欢就是喜欢了,可一旦失望,收回感情,也是毫不留恋,魏亭始终觉得妹妹可惜了,这样的胸襟和气魄,若是男儿,必能有一番作为。 “冯钰那里,我也不是全然没管,有派暗桩盯着。”魏亭还是解释了一句。 魏娆该夸的时候也毫不吝啬:“四哥做事一向靠谱。” 魏亭哼笑:“马后炮。” “四哥高兴就好,”魏娆可不在乎这点名声,忽而又问,“四哥也别光说我了,我看慕姐姐对你更是诚意满满,都追到雍城来了,女子比男子忠贞多了,认定了四哥,一辈子的幸福就牵在你身上了。” 不提还好,一提到慕兰芝,魏亭就头疼。 “你到底是怎么说的,我要你多提点我不好的地方,你倒是跟她姐妹相称了。” 魏娆眨眼:“除了心眼多,还爱钱,四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啊。” 魏亭:“......” 魏娆:“慕姐姐就中意你这样的,一片痴心,我都不忍心,四哥你要实在喜欢不起来,也别太狠,委婉点,不然的话,人家姑娘这辈子的婚姻可能就砸你手上了。” 越说越离谱,魏亭原本还没什么,现在是真有点纠结了。 其实慕兰芝也没什么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还生财有道,娶这样的女子,对他而言无异于锦上添花,只不过,魏亭不确定将来会不会碰到让他特别欢喜的女子,若是后悔了,怎么办,休妻再娶的缺德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但这些话,魏亭又不好跟云英未嫁的妹妹说,只能藏在心里,自己默默苦恼了。 晏随率大军前往东南海岸平寇,途经之处,遇到流民作乱,也没袖手旁观,轻而易举就将一众暴徒惩治,肃清奸佞,还当地久违的太平,也因此晏世子在民间的声望愈发高涨,说他是蚩尤转世的传闻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就连小儿都能张口就道。 行驶在前往东南某小城的路上,冯莲掀开车窗一角,听着乡野老百姓热议晏随,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来。 天下之大,能配她的男人,也只有晏随了。 可惜父亲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两家若是不能结亲,日后必定兵戎相见,那她和晏随就再无可能了。 晏随,她该如何才能打动他呢。 晏随每到一处都下了死令,不得扰民,不然军法处置,所以他们并没有进城,都是在城外安营扎寨。 这一日,商讨完了军务,晏随坐在帐内习读兵书,副将送来了探子发来的信报。 晏随听闻,眸光微沉,颇为不耐。 “不管她。” 第61章 比较 晏世子不管,不表示冯三不会不请自来。 这里不比北方的冰天雪地, 但那种湿乎乎的冷意, 渗透进了四肢百骸,骨头缝里都凉丝丝的, 更难熬。 冯莲在营帐外候着,尽管里外裹了厚厚的好几层, 还攥紧了毛领披风,只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副将见她是冯靖的女儿, 在没和朝廷公然闹翻之前, 做不出赶人的事, 只是该说的也要说清楚:“按军规,女子是不可进入军营的, 冯三小姐还是赶紧走吧。” 一旁的丫鬟听了忙道:“骗人,方才我还看到一名女子扭着腰从那边走过去。” 招摇得像是花孔雀, 看她的眼神还一脸蔑视, 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副将要笑不笑:“你想变成那名女子, 恐怕还不够格。” 瘦巴巴的身子, 豆芽菜似的,有点挑的男人谁看得上。 丫鬟被说得哭了:“你, 你这色胚儿,枉你还是个将军呢。” 副将冷笑,再色也不对着你色。 爱美色是男人的通病,世子有了天仙般的心上人,看不上别的女人, 他们这些没女人的苦闷汉子,又血气方刚,贪那一晌的欢,改明儿精神百倍地上阵杀敌,岂不更加痛快。 冯莲大约明白了男人话里的意思,面上呈现出不自在的神情,不过很快调整过来,仍是坚持道:“世子忙,我就多等等,不碍事的。” 仍是不肯走的意思。 安翊从账里出来,手里揣着一本兵书,远远看到树下立着的女子,把副将叫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副将摊手耸肩,一脸无奈地简要说明了情况,安翊听后愈发感慨世子魅力之大,一个来自尚京的贵女,跋山涉水去到衮州,又千里迢迢追到这里,只为见世子一面,世子却不领情,铁石心肠也不过如此了。 也因此,安翊对那个在幕僚里传遍的神秘心上人就更感兴趣了,能让世子百炼钢成绕指柔,是要多美才成,或者说有什么别的女子没有的特殊魅力。 有着特殊魅力的魏娆打了个喷嚏,轻揉了揉鼻尖,看着镜子里依旧美得发光的自己,就是鼻头好像大了点,不能再揉了。 魏亭到了雍城后,慕兰芝来朱府反倒不如之前勤快了,难得来一次,泰半时间都在走神,心不在焉发呆,有时魏娆要提嗓子唤她好几声才应,弄得魏娆也不爱讲话了,喊人太累了。 不过四哥不住朱府,自己在雍城有宅子,慕兰芝看不到人,心不在焉也正常。 好不容易慕兰芝回了神,问的还是魏四:“你怎么不搬到你四哥的宅子里,这样想见就能见到。” 到底是谁想见就能见到。 魏娆没有回应,只是眼里的促狭,看得慕兰芝有些坐不住了。 过了一会,慕兰芝禁不住又道:“我那日说的是实心话,不诓你们,便是我父亲,后来也自立门户了,两个弟弟都跟着他,唯我要继承慕家家业,才留了下来。” 慕兰芝言之凿凿,魏娆也信她,然而她和四哥之间的关键问题,不是入不入赘,而是四哥愿不愿意接受她。 魏娆也不可能按着魏亭的头强迫他接受慕兰芝,尽管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慕兰芝在她这里算是过关了,是个可以做嫂嫂的人选,但最终如何,还得看四哥自己的意思,强求的姻缘,变成怨偶就不美了。 然而这桩还没理出个头绪,雍城又发生了件大事,安家嫡出长房返乡祭祖了。 说来安家祖辈其实都扎根在雍城,到了安老太爷这一代,追随老晏王才定居的衮州,不过每年嫡系一脉都会派代表回到雍城祭祖,这回来的便是嫡长房长孙,以及胞妹五姑娘。 对此慕兰芝比自己的事还上心:“这个长孙就是之前在梅园碰到的那个小姑娘的父亲,那个二公子是他嫡亲的弟弟,还有个嫡亲妹妹,就是这五姑娘。” 也是晏王拒绝联姻后,老晏王属意的孙媳人选。 只是还没来得定下娃娃亲,老晏王就病逝,后来安家再提,晏王犹豫不决,晏王妃推说等孩子再大点再看看,就这么拖了下来,晏随那性子,等他大了,更不可能同意。 不过这安五姑娘是真能等,都十七了,还如此沉得住气,慕兰芝都要唏嘘不已。 “我是肩上扛着慕家家业,不能看错人,必须慎而又慎,她一个万事不操心的大家闺秀,拖到这个年纪还没有说亲的打算,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可惜晏家那边不接招,她这等来等去把韶华都等没了,将来有得悔。” 魏娆不以为然,等到了,那就是将来北境的主母,等不到,以她的家世,嫁的也不会差。 这位安五姑娘也是大手笔,一到雍城就开始使银子,给法华寺的佛像塑金身,派人修葺城中贫民的茅草屋,子女多的底层人家还能得到额外的米粮,比朱佑这位父母官还要尽职尽责。 朱佑听闻后也只是冷笑:“一个小姑娘,嫁人才是正经,平白琢磨着这些,须知人性本惰,伸手就能得到,养出了好逸恶劳的陋习,便是给他金山银山都不够用。” 能者多劳,勤者多得,是朱佑一贯秉持的治城理念,无节制的菩萨心肠,把人养刁了,更难管理。 姚氏深表赞同,只是不好说女子的闲话,但该问的也要问:“这安家势力真就大到能与晏家平起平坐的地步?” 朱佑想了又想,斟酌措辞道:“若论绝对的权势,自然不能与晏家抗衡,但毕竟在这北境存在了数百年,根深叶茂,分枝繁多,在各行业都颇有建树,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最好保持现状,都不要动。” 看一个家族的兴旺,不仅看权势,还要看其在当地的声望和影响力,譬如他们朱家,新起的家族,发迹也才几十年,跟安家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听到朱佑这样一说,姚氏不免担忧:“倘若那安家执意要与晏家结亲,以你对晏王的了解,他会不会松口?” 朱佑顿了一下,实话实说:“不仅晏王会松口,再磨个一两年,阿随自己态度也会软化。” 见姚氏面色要拉下,朱佑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阿随没有遇到小九,遇到了,就不存在了。” 男人都是这样,没有遇到特别想娶的女子,但又到了娶亲的年纪,娶个还算顺眼,贤良淑德的妻凑合着过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旦心里有了朱砂痣,其他女子就是蚊子血,再难让他们多看一眼。 朱佑这话好听也不好听,姚氏转述给魏娆,魏娆听完还能一声笑出来,倒让姚氏不懂了。 “你就一点不急?听说那安五姑娘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你跟她真就没什么优势了。” 魏娆眨眨眼:“有啊。” 姚氏被外甥女这俏皮的表情弄得失笑:“你有什么啊。” 魏娆一本正经道:“有世子的喜爱啊。” 长得再美,家世再好,拖了这么多年,男人就是不愿娶,又有什么用。 姚氏看着外甥女:“你这心态是真好。” 她浮浮沉沉这么些年,比起小姑娘,竟是自愧不如。 魏娆是这样想的,要说权势,锦乡侯如今掌控着皇城,不比安家更厉害,那冯莲还亲自追到衮州,也没见晏随有所意动,可见他图的并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能让他真正心动的那个人。 “你不急,那我也不急了,索性有个什么,你自己受着。” 小年轻的感情,她是看不太懂了,只要外甥女自己不多想,她也懒得操那个心了。 朱佑是雍城父母官,安家的人到了这里,势必要上他这来拜访,不管是真心还是出于礼仪,其实朱佑是不太想见的,但人家要来,他也挡不住。 姚氏听了魏娆讲在梅园遇到安家小孙女的事,心想把女儿养成那样没得大小的性子,当父亲的又能有多靠谱,朱佑要她以女主人的身份陪他一起宴客,她给拒绝了。 然而魏娆想见,又不适合出面,只能撺掇姚氏去会会安家人。 “那个安五姑娘估计也会来,她那样会搏名声的人,这种事肯定不会错过。” 说不定还想打听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魏姑娘。 姚氏磨不过外甥女,只能去了,再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魏娆在院子里翘首盼着,看到姚氏跨过门槛,赶紧将她迎进屋,又是倒茶又是递点心,笑盈盈问安家兄妹如何。 姚氏边吃茶,边抬眼:“你又知道那五姑娘一定会来?” 魏娆道:“女人的直觉。” 姚氏又笑,多大的女人啊,还直觉。 不过安五姑娘确实来了,那模样,怎么说呢,跟魏娆是两种类型,若说魏娆是清姿玉质的水仙,那么安五姑娘就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你看她第一眼就合该觉得这女子是大富大贵的命,当然她本身就已经很大富大贵了,那是只有百年世家才能养育出来的底蕴和气质。 魏娆闻言自嘲:“所以,跟她一比,我就小家子气了?” 姚氏差点噎到:“你不是小家子气,是古灵精怪。” 大家闺秀固然受人追捧,但男人什么德行,姚氏也不是不清楚,真正摆在房里珍藏的,还是小九这种宜嗔宜喜,妙趣横生的美人儿。 魏娆自己也爱听这话,眉眼笑得更弯了,更加殷勤地给姚氏递点心,问他们聊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晏家。 姚氏看着魏娆:“你朱叔是晏随的舅舅,王妃这边的至亲,你觉得他们能不提?” “所以呢,”魏娆好像懂了,“他们是想朱叔叔给他们说情。” 很多事情上,晏随跟朱佑反而更亲,不听晏王的,也会听朱佑几句。 魏娆更激动了:“那朱叔如何回的?” 姚氏嘴翘了起来,有点得意:“有我在,你朱叔肯定是向着你。” 尽管魏娆反复对自己说不要在意,但听到这话,心里仍是落了定,松快了不少,转而又问,会不会得罪安家,他们给朱叔小鞋穿。 姚氏一声冷笑:“祖坟都在这里,他们敢。” 越是大家族越是看重祖坟,轻易不敢迁,这里又是朱佑的地盘,他们少不了要看朱佑脸色,又怎么敢明面闹翻。 最多背地里使些小动作。 魏娆想也如此。 到了夜里,魏娆伏案写着不为人知的私信,告知晏随近几日身边发生的大事小事,不怎么在意地提了几句安家,以及那位富贵花安五姑娘,写完后魏娆反复读了几遍,确定信里没有一点捻酸夹醋的味儿,才用火漆封缄,到了翌日早,交给专门传送密信的探子。 晏随收到信已经是数十天后了,他立在城墙上,潮湿的海风吹过来,拂到脸上,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是一种截然不同于北方的味道,整个胸腔都感觉润润的,不难闻,但也没多好。 他还是更喜欢北方的气候,冷得干脆,爽利。 还有那在北方等他的人。 晏随攥紧了信,远眺着茫茫一片,仿佛与天相接的海岸线,再拉近,正朝这边驶来的十几条匪船,不由蹙起了眉头。 “这是第几波了?” 副将忙道:“第四波了,看着好像打不完,其实是虚张声势,他们每条船上的人已经折损了大半,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晏随垂眸,沉思片刻,拿起了长弓,将打磨得最利的箭架到弓身上,一口气拉到了极致,接近于满圆,然后手轻轻一松,箭如流矢飞了出去,竟是力破千钧,一下子钉在了停靠在岸边的匪船桅杆上,飘动的旗子瞬间落了下来,船上的人更是抱头慌忙躲避。 副将情不自禁拊掌叫好:“世子威武,我辈不及。” 晏随弯了唇:“传我令,留两万兵将守城,其余的,随我出城,一举歼灭匪寇。” 拖拖拉拉不是他的作风,唯有一举拿下,才叫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十点以后哈,txt妹子手下留情,这文真就白菜价了,一天收益几块钱,你盗了也赚不了几个子 第62章 骤变 晏随活捉匪首的捷报迅速传遍整个东南岸,安居城中的冯莲得信后就像自己打了胜仗, 开心得都要跳起来。 丫鬟实在不忍心, 劝着主子道:“小姐,那晏世子这般不识趣, 我们又何必在这受他的冷待,不如回京去吧。” 京中那么多王公子弟, 身份不比晏随差到哪去,何必非要在一颗铁树上吊死。 冯莲压抑着情绪, 冷眼扫过丫鬟:“你懂什么?那些人, 又怎么能够跟晏世子相提并论。” 晏随是注定要在史书上留名的人, 京中那些酒囊饭袋,给他提鞋都不配。 丫鬟全心全意为主子着想, 却被主子一通训,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如今锦乡侯府如日中天, 哪家见了不要礼让三分, 这样热脸贴人冷屁股, 简直是自降身价。 冯莲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执念太深, 总觉得自己和晏随是有渊源的,可以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晏随是不稀得对女人动武,也不想跟冯靖这么快撕破脸,不然的话,冯莲活不到明天。 可惜冯三并没有这样的觉悟, 特意打扮了一番去见晏随,想为他开席庆功,结果人没见到,就被守门的卫兵拦在了食肆外,卫兵话是温和的,但拦在门口的态度也是坚决,一步都不让冯莲往前挪。 “今夜是我们军中将领把酒言欢,不宴外客,更不招待女眷,这位姑娘请回。” 若不是看姑娘面皮薄,卫兵都想开骂了,长得漂漂亮亮的,怎就不知道好赖,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姑娘家要端着点,男人才会稀罕。 冯莲人前一向是好脾气的,带着笑意道:“我这次是来向世子辞行的,可惜他没空,只能改日尚京见了。” 晏随立了大功,按规矩,必要来京受封,到时又是另一副场面,她已经在期待了。 冯莲走后,卫兵将话带到,厢房里几个幕僚听了纷纷发笑,只摇头,不语。 冯三确实是个聪明人,可惜太会耍小聪明,没有用对路,可能忽悠得了一般人,但碰到晏随,注定要碰壁。 晏随压根就没把冯莲当回事,自顾吃着小菜,举杯同席上的亲信一一碰过,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会一一记住,待到他日功成,再行大赏。 魏娆这边还没收到晏随大胜的捷报,另一条消息倒是先传了过来。 魏娆还没发声,姚氏倒先哼上了:“你那个大嫂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成亲三四年无子,张罗着给夫婿纳妾的是她,等有了儿子,看不得夫婿身边有别的女人也是她,反反复复把别人当傻子。亏你大哥还惯着她,现在可好,惯出毛病了,一个四品外放官,学着京中大员去贪墨,他以为背靠国公府好乘凉是吧,国公府真要这么有门面,也不会娶他家的女儿做世子夫人了。” 贪墨可大可小,尤其是外放官员,那都得押回到京中送审,严重点的,妻儿老小都要一并收监,跟着进宫受审。许氏是外嫁妇,逃过一劫,不想着救一个是一个,偏要一起跟上京,脑子秀逗了。 可不是,魏娆平日对这个嫂子就没什么好观感,经此一事,更多了几分反感。 姚氏见魏娆久不出声,又是一叹:“你大哥也算厚道人,妻族落难,没有置之不理,可把魏家也拉进去,就不地道了。” 早年姚氏刚到魏家时,魏修曾对她表示过心意,愿聘她以贵妾,姚氏有骨气,本就不可能给人做小,加上心有所属,拒绝得很干脆。 因为这事,许氏记恨上了姚氏,有意无意针对她,也导致姚氏终日闭门,除了魏娆,谁也不见,就这样过了十年,姚氏再大度,说没有一点不满,那也不可能,只是不会再去计较了。 魏娆知道不多,但也有所耳闻,很少在姚氏这里提到大哥大嫂,就是怕姚氏不高兴,没想到姚氏自己倒先说起,可见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了。 “大嫂糊涂,大哥也跟着糊涂,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这样又回去,冯靖还不知道如何拿捏他们。” 许氏是魏修自己相中娶回来的,再有介怀也要护着,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脸。 魏娆此时又有点烦魏修这种不合时宜的责任心,嫡长子,还带着嫡长孙,送上门给人做筏子,父亲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 姚氏道:“兴许这也会成为你大哥他们的保命符,越是重要的牌,越不能轻易动。” 是这个理,可保,又能保多久呢。 魏亭虽和魏修一母同胞,但表现出来的神色还没魏娆急,魏娆以为他有后招,结果他摊手表示没有。 魏娆无语,过了一会问:“那怎么办?” 魏亭语气凉凉:“大哥既然那么爱管妻家的事,那就让他管个够。” 成亲这些年,魏修明里暗里拿魏家库房贴补许家多少回,以为他们不知道,其实是一家人不想计较罢了,但不表示他们一点意见都没有。 魏修是长兄,迟早要担这个家,便有意见,魏亭也是忍着,不想堕了亲兄长的面子,但想不到那许家倒是胆子肥,胃口也大,大哥贴他们贴出了瘾头,居然真感贪,纯属自己找死。 魏娆听四哥这口气,看来许家的事是真的了。 “那大哥搅合进去,不也要跟着受罪。” 若是可以,魏娆都想飞到魏修跟前臭骂他一顿,什么时候脑子不糊涂,非要这时候发昏。 魏亭冷讽:“暂时死不了。” 所以说这成亲不能急,十几岁就把自己困住,青瓜蛋子一个,也没那个看人的眼力见,十有□□要看走眼,然后累其一生。 魏家是五年无子方可休妻,但魏亭不介意在他们这一辈破个例。 就在魏家兄妹盘算着如何瞒住老父亲,把这困局破解时,来自东南的捷报也来了。 魏亭眉目之间微微舒展,轻吐了一口浊气:“还是小九你眼光好,看人准。” 魏娆高兴也不是,不高兴更不是,叹了一声再笑笑,光她一人眼光好也不行,家里出了个不靠谱的,一拖就是一大家子的后腿,偏偏那人身份上占着长字,还不好说得。 “四哥,要不我乔装打扮,回一趟京吧。” 大哥和侄儿真出了事,对祖母和父亲的打击太大,他们谁也赌不起。 魏亭摇头:“要回也是我回去,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再说晏随不日也要返回北境,你得在这里等着他。” 晏随,才是他们可以倚靠的主心骨,魏亭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魏娆心里也明白,被魏亭否定以后就没有再提。 魏亭做下了决定,动身也快,慕兰芝并不知魏家出了事,见他要走,咬唇看着他,话到嘴边说不出。 魏亭难得良心发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向慕兰芝的眼神里多了丝温情。 “待我回来再谈。” 一句话,足以让慕兰芝雀跃,终于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踏实感。 第63章 回京 晏随派了两名副将以及两万精兵留守东南,自己率主力返程, 只是人还在东南境内, 来自尚京的急诏就已经连发了两波,诏书内容言简意赅, 表彰了晏随的功绩,令他即日前往尚京受封。 冯靖这行事做派和人事不省的昏君别无二致, 几个幕僚劝主子不要去,就凭他们如今的实力, 趁势将东南十城收入囊下轻轻松松, 到时再和北境一呼百应, 三面夹击,直取中都, 以清君侧的名头将冯靖那老贼拿下,又有何愁。 另一批幕僚又有不一样的看法, 如果他们这样做了, 与冯靖之流有何不同, 冯靖不得民心, 在朝中又专断独行,文武百官忌惮他的威势, 又有几人真正拥戴他,要拉冯靖下马,智取便可,无需大动干戈。 晏随很有耐心地听取幕僚们的意见,最后问了句:“如何智取?” 冯靖也确实是夜郎自大, 认回了养在外面的私生子,竟还想为他说一门富贵亲事,襄郡王的小女儿敏嘉县主成了他第一考虑的人选。 襄郡王当场就要暴走了,你那养在外面的儿子连庶子都不如,居然还想染指我金娇玉贵的女儿,莫不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靠着妹妹起势,打压朝臣把持朝政,就以为自己真能做全天下的主了。 襄郡王辈分高,在皇族里威望也高,他强硬表态,绝不与冯家结亲,也让那些忌惮冯靖的王公们有了些底气,而冯靖是不敢真拿襄郡王如何的,但总要教训一下出出气。 襄郡王不成器的儿子正好也让冯靖抓住了把柄,欺男霸女,贪赃枉法,杖打三十大板都是轻的,也无人敢非议,而且冯靖先下手为强,把人丢进刑部打完了才让拖回家,襄郡王纵使气得跳脚也无用了。 谁料这个儿子不经打,三十板子下来,半条命都没了,瘫在床上气若游丝,老郡王把家里珍藏的千年老参拿出来,才将儿子的命险险吊住,对那冯靖更是恨之入骨,想他皇室宗亲,竟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将欺凌至此,是可忍熟不可忍。 跟襄郡王私交颇深的郭令适时上门探望,跟襄郡王长谈了一夜。 谁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就连冯靖安排在郡王府的暗桩都打探不出,也让冯靖更加疑神疑鬼,找了个名目就将郭令骗至了地牢,想要私刑逼供,把老狐狸的嘴巴撬开。 郭令被抓的事瞒不住,传到襄郡王耳中,更是新仇旧怨一起算,当即找上了冯靖,问他意欲何为,擅自扣押老臣刑讯逼供,真当这天底下没王法了。 冯靖被襄郡王拒了亲事,又当众落了面子,本就一肚子不满,对襄郡王更是没有好脸色,冷眼争了几句,直接让门房合上大门,严禁襄郡王入内。 襄郡王只能在门外破口大骂,奸臣当道,国无宁日。 皇城根下最不缺嘴碎的好事者,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日的工夫,整个尚京的人都知锦乡侯和襄郡王不对付了,冯靖关押老臣这事也确实做得不地道,寒了不少朝臣的心,表面不显露,私下也都在纷纷寻找出路了。 想来想去,还是北境晏家最靠谱,有兵力有财力,晏王父子更是知人善任,名声极高。 晏随人还没到尚京,就已经有不少朝臣想办法传信给他,暗示投诚的心意。 而来自雍城的密信也差不多时间到了他手里,是朱佑发来的,闲话了几句家常,重点提到了魏家的事,哪家没有一两个不靠谱的子嗣,若是次子或者庶出还没什么,嫡长子这般行事就有失偏颇了。 晏随不自觉地皱了眉,想到魏修这个大舅哥就有点不得劲,更不满魏娆对他的隐瞒,之前给他写的信里只字未提,是把他当外人不想麻烦,还是有别的意思。 人不在身边,他又不能抓过来摁腿上细问,不免有点烦躁。 尚京那边又发来了第三道诏令,正好他也不想再拖了,干脆就借这次机会直捣黄龙。 晏随招来两个武艺高超的幕僚,命他们快马去到雍城,接魏娆回尚京与他会合,务必把人安好无损地送到他身边。 闻弦歌而知雅意,幕僚皆是兴奋异常,热血沸腾,世子终于拿定主意了。 魏娆在雍城也是煎熬,安五姑娘隔三岔五来趟朱府,她只能避在房里,看着姚氏出去接待,然而回来告知她安五姑娘说了什么。 无非还是想要游说朱佑,然后套出她这魏姑娘的底细,姚氏滴水不露,安瑶赔进去不少礼,心里也是气闷,但修养好,没有表现出来。 “这安五和冯三一样,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如果不是立场问题,我对这姑娘还是有点欣赏的,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也是为了终身幸福,而且人还算坦荡,不藏着,该有的礼数也有,尚京的那些大户千金,还真没几个比得上她。” 姚氏很少这样高度评价,弄得魏娆有点酸了:“那要不我退出好了,你这样一讲,她和世子倒是真配。” 不说外人了,自家现在也是麻烦事不断,除了帮晏随筹些粮草军需,她还真没什么帮得上的地方,等到天下初定,她就更帮不上了。 不是魏娆自卑,她和晏随的差距一直都在,以后可能会更大,她必须有个清醒的认识,才不会让自己在虚荣中迷失了自己。 不过她既然认定了他,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做出一些让步的。 当然这种让步,是在魏娆能够接受的安全范围内。 譬如这次晏随派了两名幕僚来雍城,要接她回尚京,魏娆就欣然同意了,她不可能一直龟缩在这里,总有一天要回去,现在可能正是时候。 魏亭这时候估计应该快到尚京了,魏娆收拾了包袱,将面上和脖颈肤色调暗,画粗了眉毛,掩住了五分美貌,即刻返程回京。 慕兰芝这边的事务已经处理完,魏亭离开了,魏娆又要走,她呆在这里也没了乐趣,正好回陈县,和到尚京一条路,彼此有个伴。 慕兰芝生意做得大,对当前局势也是尤为敏感,这次晏随进京受封,还特意把意中人也叫回来,看来是要在尚京长住了,也或许会更久。 想到这一层,慕兰芝看魏娆的眼神更不一样了,这位就算不能成为后宫之主,做个宠妃也是无忧的。 魏娆被慕兰芝看得不太自在,知她又在揣测自己和晏随的关系了,可又暂时不能说开,只能当看不懂,手捧着小暖炉,想着年前能不能安定下来,一家人齐聚尚京过个好年。 晏随前往东南平寇的路上也有顺便扫除周边州县的匪患和暴-动,以致魏娆这次出行都便利了不少,加上又有精锐晏家军护送,有麻烦也是因为天气,遇到大雪封路,或者雨势不断,不得不在当地驿站多逗留几日,但安全方面是无需担忧的。 慕兰芝跟着受益,几次叹道:“即便做不了你的嫂嫂,我也要和你结义金兰做对好姐妹,你来购药,我给你成本价,不赚你银子,我有事相求,你也能帮就帮啊。” 魏娆就喜欢这样的痛快人,自己应得也爽快:“可以啊,但凡我能帮到的地方,绝不推诿。” 到了陈县,慕兰芝又多留了魏娆两日,带她见自己的祖母,老祖母阅人无数,看人也准,等魏娆走了,她颇为感慨地对孙女道:“你比我厉害,慕家交到你手里,我放心。” 祖母难得这么直白的夸自己,慕兰芝听了也高兴,要与魏娆交好的决心更坚定了。 晏随这次上京,并没有把八万精兵全带过来,而是分成了三部分,分别在尚京周边的州县城外安营,自己只带了准许入京的三千人马,连夜入的京,又迅速分散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混入市井之中,等他指令。 魏亭听闻晏随也进京了,第一时间上门拜访。 晏裕自从那回在宫里关了数日,受了点惊吓,平常更不出门了,见有客来访,也只是出来露个面,就又回他那院子幽居去了。 魏亭也不爱跟这种阴气沉沉的人打交道,人一走,他松快了不少,更放得开,学着说书人的腔调对晏随进行了一顿猛夸,夸得晏随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他才端着杯子喝了口清茶,聊正事。 说起正事,也无非是那些,譬如摆出魏家目前的困境,他的大哥被岳丈所累,恐有牢狱之灾,对魏家也不利,加上冯靖对他们魏家颇有不满,这国公府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难说了。 若是丢了爵位,魏家真就沦为只富不贵的乡绅之流了。 这点,魏亭必须跟晏随说明白,他现在是情热,可再过个一两年,又能热多久呢。 晏随垂眸,难得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说了句:“妻不贤,可和离。” 许家有错在先,魏修仁至义尽,没人会因为他这时候休妻而质疑他的品性,就怕他自己想不开。 魏修也确实想不开,跟着许家人一起被幽禁都不曾动摇,魏亭使了不少银子才得以探视,结果聊了将近一个时辰,人没劝动,自己倒是气着了。 魏亭少有气馁,遇到大哥的事就没辙:“他这是在跟自己较劲,休了妻,就证明他选错了人,在我们这些弟妹面前也颜面无光。” 长兄责任大,心态调整不过来,就容易钻牛角尖,走极端。 晏随这会儿跟魏亭倒有些惺惺相惜了,想他那个兄长,不也是极端,到这时候了,还在想着尚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明儿见 第64章 重逢 冬至到现在,尚京只下了两场雪, 魏娆没赶上, 阴雨绵绵的日子更多,车轱辘行进在官道上, 不一会儿就滚满了泥水,随行的丫鬟春巧掀开帘子往外看, 发出好几声感慨。 在北边呆了数月,竟有些不习惯这些湿腻的雨水了。 姚氏这回没有陪同前来, 魏娆只能找春巧说说闲话, 问她, 如果可以选择,北方, 还是南方,她更想住哪里。 春巧想了想, 一脸认真的回:“北边吧, 雍城就很好, 下场雪地面就干干净净了, 走着也舒坦。” 丫鬟每日都要进进出出,走来走去的, 不比主子可以一直在屋里呆着,一场雨下来,来回走个两趟,鞋底就泥泞一片了,难受得紧, 进屋还得换鞋,不然弄脏了地板更麻烦。 所以丫鬟婆子们一般都不喜欢雨天,宁可日头高照,晒一晒都行。 春巧几句话解释,魏娆就懂了,笑了一下,看来身份不同,考虑的角度也不一样,不过结果是一样的,她也更喜欢北方。 晏随几次话里也有暗示,尚京在他看来,只能作为陪都,真正的风水宝地在北方。 不管最后在哪里大定,魏娆求的也不过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不是说她有多么大善,只是认清了一个事实,社稷稳了,明君降世,他们每一个人才能过得好。 进城的过程还算顺利,城门卫检查了路引和户籍文书,掀帘子扫了车里两人一眼,就扬手放行。 车外牵着马的两个幕僚也是一脸淡然,和城门卫擦肩而过时还几不可见地跟他点了点头,很细微的动作,不仔细盯着没人发现。 魏娆没有回国公府,她现在的身份也不能回,大门外面必定有不少冯家的人在盯着,魏娆直接去了晏随那个位于巷尾的别院,而晏随和魏亭早就等在了那里。 魏亭抢在晏随之前走向院门口,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先到妹妹面前的反而是不急不慢的晏随。 好些日子不见,又仿佛回到了初相识那会,魏娆看着面前英挺巍峨的男人,好像又高了,又结实了,像座山一样,遮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 魏娆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怔忪,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晏随倒是坦然多了,头低了下来,与她平视,唇边带着些许笑意,漫天的星光好似都倒映进了他的眼里,魏娆心头一跳一跳,快得不能自已。 每见一面,这男人总能俊出新的高度,老天爷可真是偏心到家了。 魏娆此时又有点懊恼,她就不该把脸涂得太黄,还有眉头,没准比他的还要粗,他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明明一个如珠似玉的姑娘家,偏偏要扮得这么丑才能出门见人。 因为心里那点小九九,魏娆这时候又不是很待见晏随了,对视了那么一会,她抬脚越过他往里走,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他抓住了手,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动听。 “这么多天不见,就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美了,我丑了。 魏娆此时只想打盆水,把脸上那些不该有的涂料彻彻底底洗干净,重新变回漂漂亮亮的自己。 小儿女之间的那点小打小闹,魏亭其实不想管,可看妹妹好像是真的急着进屋,又忍不下心,走上前横插了一杠:“小九舟车劳顿,先让她进屋歇歇,这天色也快黑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谈。” 如果不是魏亭在这里,晏随都想直接把人拖进屋,关起门好好问个清楚。 才几天不见,他还是那个他,而她似乎不想做他的那个她了。 晏世子复杂的心路历程,魏娆是顾不上琢磨的,她现下只想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光鲜闪耀地出现在人前,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春巧也是尽职,一进门就扎进了厨房,烧饭烧水做这做那,把厨娘的事都给做了,厨娘也乐得轻松,把围布一摘,提早回家。 满满一桶的热水,滴上慕兰芝送的香草精油,甘冽的幽香很快在净房里飘散开,伴着氤氲的雾气,长发如墨,香肌雪肤,在这白皑皑之中若隐若现,便是仙女也不过如此。 春巧不知道自己看个女子为何也会脸红,但她家小姐是真的美,未来的夫婿可真是有福了。 “春巧,春巧!” 魏娆连唤了两声,才把丫鬟走丢的魂唤回来,叫她取浴巾过来,自己要起身了。 在桶里不觉得,一出来,还真有点冷,春巧又拿来皮裘给魏娆裹上,边伺候边说:“这是世子爷送来的,整整好几箱子,小姐每天换一件,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魏娆裹紧了大衣,从内门进到寝室,春巧对晏随一通夸,她也就听听而已。 那人惯会收买人心,她身边的人,包括魏亭在内,嘴上呛个几句,其实心里早就认同了。 泡了个舒服的澡,魏娆坐到了镜子前,春巧在身后给她绞发,她打开妆囡盒子,金簪珠钗一样样地看,明天戴什么好呢,多了累赘,少了又寡淡。 魏娆拿不定主意,拿起一个就问问身后的春巧,春巧两手都在忙,捂不住嘴,只能压抑着笑声使劲夸:“主子长得美,戴什么都好看。” 吹捧的话听多了,就不香了。 魏娆勉强扯了唇,算了,还是随便戴吧,太刻意了,她自己都觉得假。 为了显得更精神,魏娆第二日选了件海棠色窄腰小袄,下搭同色系马面裙,外披一件白裘大衣,立在这寒冬下的场子里,便如一朵怒放的海棠,俏生生美得恣意又生动。 魏亭和晏随并肩走了过来,晏随目光落在那抹明媚的身影上,便似定住了般半晌无语。 魏亭眯了眼睛,无不感叹道:“小九这样的品貌,无论嫁谁,都是合该享福的命。” 话里的提醒,不言而喻。 晏随也愿意搭这个话:“嫁给我,必是享福的。” 说完,晏随大步走向了俏姑娘,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金步摇,魏娆还没转过身,男人的手便扬了起来,仔仔细细给她插上。 红色,就该金色来配。 发髻上多了一样东西,还有点沉,魏娆不自觉轻摇着脑袋,鸟兽花枝的形状,缀以珠玉,金珠之间碰到发出丁当的清脆声响,怪好听的。 魏娆不是很想说谢,显得生分了,晏随也不爱听,沉默了一下才问道:“你是哪里买的?” “自己做的。”晏随回得也是自信满满。 魏娆将信将疑,他就这么无所不能,连金步摇都能自己做,他那么忙,又哪来的空做这个。 女子的眼神,晏随一看就懂,勾手在她鼻尖上轻削了一下:“不相信我,以后得空了,给你打一整套首饰。” 这话是个女子都爱听,魏娆也不例外,面上表现得不是那么在意,但眼底流泻出的笑意,透露出了她真实的情绪。 魏亭看着小儿女旁若无人的亲昵样,直叹女大不中留了,心里那点点酸也在发酵中,他不识趣地走过去,愣是将情意绵绵的气氛破坏掉。 “方才探子捎信过来,冯钰也已到京,住在锦乡侯的另一处宅子里,打算过几天开祠堂正式将他记入到族谱里,到时冯劭就真的不存在了,想拿他攻讦冯靖的由头也没了。” 晏随不是很想在魏娆面前谈论到别的男人,尤其那个男人对魏娆居心不良,一句话带过。 “他只要还活着,就赖不掉。” 魏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我们可以把冯钰拉拢过来。” 晏随不愿谈,魏娆倒是听出了一点兴趣,问怎么拉拢,谁会跟外人结盟,与自己的生父为敌。 魏亭有他的理由:“我不知道冯钰怎么想,若我有个这样倒行逆施,狼子野心,对亲人也利用到了极致的父亲,我可能不会想太孝顺。” 有个词叫大义灭亲,冯钰未必想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一直苟活在这世上,只看他的决心有多大了。 魏娆看了看晏随,晏随回看她,抿唇不语,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悦。 魏娆不便多说,趁着天气好了,太阳出来,□□巧摆了瓜果到院子里,打发闲暇,只要有个院子,有这些吃食,她其实到哪都能活。 晏随看着她吃,看得很专注。 魏娆拿着糕点,反倒吃不下了,递给他一块,他顺手接过,但也只是咬个两口就不动了,依然只是看她。 那样的眼神,能把人看得浑身发热,魏娆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又拿了块糕点给哥哥。 魏亭看了一眼,没有接:“小九知道我不吃枣糕的。” 太甜腻了,他不好这口。 魏娆故作自然地收回手,往自己嘴里送,想到被冯靖软禁了的大哥,又有些食不下咽,吃个两口就搁下了,问魏亭大哥那边的情况。 魏亭简明扼要地说了大概,魏娆听后难免有点急,还恼。 “大哥只顾他们许家,就不顾自己魏家了,还是觉得魏家底气足,够他挥霍。” 人最可怕的不是走错路,而是错了不回头,一条道走到黑。 第65章 心凉 冯钰对他爹有没有怨,没人看得出来, 锦乡侯对这个得而复失的儿子有没有意见, 那是显而易见的。 父子俩阔别小半年再见,冯靖心情是复杂的, 庆幸嫡子还在,可一想到为他摆平烂摊子花了不少工夫, 见到儿子的那点喜悦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当初我就告诫过你,不可轻敌, 不可大意, 最后被人反将了一军, 自己还稀里糊涂,连为自己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若不是我在后面为你兜着,你未必还能活着离开天牢。” 几个人里, 晏随最有动机, 可他做得一点把柄都没有, 还有那个曾经出现的黄脸小太监, 也是神秘消失,无迹可查, 冯靖想发作晏随都不能。 冯钰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变得心如止水了,大劫过后,反而能够心平气和面对父亲了。 “晏随其人狡诈,城府极深,吃他闷亏的人不少, 父亲再说过往已无用,还是谈谈以后如何谋划吧。” 冯靖看儿子变得深思起来:“你如今倒是沉得住气了。” 可惜付出的代价太重。 冯钰佩服自己还能笑出来:“父亲不是想跟襄郡王结亲?依儿子看,何须那么麻烦,那小县主本就对嫡兄有意,我又和嫡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只要县主愿意了,襄郡王那样宠女,不同意也得同意。” 冯靖不是没想过,可他看着儿子左脸上那块破了相的长疤,小姑娘家多半看的是脸,现在没得看了,还会稀罕吗? “父亲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冯钰似乎很有信心,又或是真的拿捏住了敏嘉县主的喜好,才几天的工夫就勾得小姑娘茶饭不思,抱着老父亲的大腿,跪着求嫁。 襄郡王头一回想拍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那冯靖奸猾无德,他的儿子能有多好?指不定青出于蓝,更黑心,你现在是有我护着,哪天我没了,护不住你了,你哥哥自顾不暇,你又该如何,那冯钰真能对你始终如一,别傻了,爹爹是过来人,看男人比你准,你便是嫁个庄稼汉都比嫁入冯家强。” 老父亲苦口婆心,然而被情爱所惑的小姑娘听不进去,一个劲摇头:“父亲,您不懂,冯钰不是那样的人,那天车轱辘坏了,又下着大雨,他淋着雨帮我修车,身上全都湿透,一句怨言也没有,还叫我回家多喝热水,不要着凉了,这样体贴细心的男人,怎么可能坏?” 小姑娘说得越多,襄郡王反而越忧虑,这个冯钰果然比他父亲和嫡兄更可怕,对自己够狠,对别人又岂会留情。 “不行,绝对不行,我宁可把你许给马夫。” 反正嫁猪嫁狗都比嫁冯家人强。 敏嘉县主脾气随了老父亲,越不同意,就越要嫁,最后心一横,关上屋子闹起了绝食,以表明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襄郡王气得头疼不已,整夜睡不好觉。 这种事本就瞒不住,加上有心人的宣扬,整个尚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大多看热闹的心态,看是老父亲压得住女儿,还是女儿杠过了老父亲,甚至有人在馆子里下注开赌,玩得还不小。 小县主这种为爱豁出去的勇敢,魏娆似曾相识,可不就是上辈子的自己,傻得可怜,还不自知。 也让魏娆有了谈资调侃哥哥:“你说那冯公子对我有意,就是这样有意的?” 虚情假意,不要也罢。 魏亭笑了笑:“是个狠人,懂得取舍。” 失望之余,也不再抱拉拢的心思了。 兄妹俩吃着点心,魏亭忽然问:“世子呢?” 自从魏娆来了后,晏随有事就只跟魏娆说了,然后魏娆再传话给魏亭。 虽然魏亭和晏随的关系谈不上多铁,但魏亭依然想腹诽一句,重色轻友。 魏娆看了看天色:“一大早就进了宫,可能事多,绊住了。” 晏随确实是事多,绊住了。 光是上朝受封,就拖拖拉拉弄了一两个时辰,后面又要应付一大堆官员的问候,等到抽身出来,晌午已过,晏随没有出宫,而是转道去往皇帝寝殿。 冯靖一直盯着晏随,朝堂上人多,没说上几句话,这时候在寝殿门口碰到了,自然不能错过。 “晏世子有这个心就行了,陛下如今需要静养,何况即便见了,也说不上话,又何必进去打扰陛下清净。” 皇帝那口角歪斜的模样早已失了天家威严,如今就是在熬日子,哪天山陵崩,也没人觉得意外。 晏随没有理冯靖,而是看向冯靖身旁单薄怯懦的少年,笑着道:“殿下也这样认为?” 太子看了眼冯靖才道:“太傅说的极是,父皇需要静养,如无要紧事,还是不要打扰了。” 忘了提,摄政王还没当上,冯靖又给自己捞了个太傅的位子坐,美其名曰太子年幼,尚需教导,实则有个正当的身份可以揽权。 晏随依然笑,只是没有到达眼底,直盯着冯靖问:“冯太傅可知这天下姓甚名谁?” 冯靖眉毛跳了跳:“世子又知?” 晏随直言不讳:“我朝是如何打下来的,我定然是比太傅知之更多。” 因为有他晏家一半的功劳。 论名正言顺,除了刘家,也只能是晏家。 冯靖从中听出了那么点意思,更是脸色一变:“朝中有人谏言世子功高震主,我信世子为人,留中不发,希望世子也能经得起这份信任。” 晏随不理冯靖,再次看向恨不能把自己缩起来的少年:“殿下觉得呢?该信我,还是信太傅?” 太子唯唯诺诺:“自然,自然是太傅。” 晏随离他太远,不了解,他能信的只能是冯靖。 晏随不说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凡这个储君有点骨气,有点正统的样子,他可能还会迟疑一下,放缓脚步,可显然有冯靖在的一日,这人就是个废的,江山交到他手上,祸害的只会是更多臣民。 “殿下倒和太傅是一家人。” 寥寥一句,晏随已经不想多谈,大步朝殿外走去。 冯靖沉沉望着那背影,直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他扬手招来亲信:“传令下去,等人到了午门,即刻动手。” 这一夜对魏娆而言无疑是漫长的,她等到了月上中天,外头街上传来了更夫敲梆子的喊声,晏随依然没有回。 魏亭也睡不着,陪着妹妹一起等,两人在院子里坐着,有一句没一句闲聊,都有些心不在焉,隐隐有种预感,可都不敢说出来,怕成真,又怕不好的事发生。 晏随带来的几个幕僚也不见了,一个个分头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毫无头绪的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 魏娆心神恍惚,魏亭说的话,她都没有在听,直到魏亭提嗓门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了神,一脸茫然地看着兄长。 魏亭收了折扇往桌上一敲:“晏随做事有分寸,也有准备,不会冒进,你也无需太担心,等天亮了,或许就有好消息了。” 多的,魏亭也不敢说了,他也管不了那远。 “若是明日,晏随还没回,或者没有消息传过来,你还是出京避避吧。” 魏亭向来谨慎,做的两手打算,魏娆拒绝了。 “这里就已经很安全了,出去了,又能去哪。” 之前是有晏随的幕僚和精兵护送回来,不然,一路上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话魏亭也无力反驳,沉默一下,只能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屋里,不要出门,我明早出去探探,若有陌生人敲门,一定不要开。” “知道的,哥哥你也要万分小心。” 若真有大事,街上恐怕会戒严,魏亭出行未必顺畅。 然而还没到天亮,就有人轻轻敲了门,门房不敢开,跑去问魏亭,魏亭走到门口,大声问是哪位? 那头回道:“在下安翊,世子的谋臣,特来传话。” 魏亭又问了几句,都是关于晏随的,男子对答如流,魏亭这才让门房开个角,自己举着油灯看清男人的脸,清俊文雅,身上有名士的风度,不像是奸邪之人,这才放了进来。 安翊进来后朝魏亭拱了拱手,正式礼貌见过,魏亭也拱手回礼,把人迎进了书房谈话。 魏娆这一宿睡得不安稳,歇得晚,醒得早,洗漱过后,吃了碗银耳粥就去到前院找魏亭。 然而还没见到哥哥的人影,魏娆就碰到了个意想不到的男人。 那男人看到她也是一脸惊愕,随即露出由衷的欣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意中人。 等等,这里, 世子别院 那份欣喜便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安翊勉强维持唇边的那一抹笑意,想问,又怕不是自己想听的。 魏娆可没有男人那百转千回的情绪,记挂着心里事,直接问:“安公子有没有见过我哥哥?” 女子说的哥哥,还能有谁。 安翊心彻底凉了,依然强颜欢笑:“魏兄一刻钟前出门了,办完事就回。” 魏娆点头,这才想起问安翊为何在这里。 “世子要我在这等着,见机行事,如有必要,先带你们兄妹出京。” 作者有话要说:  睡前发个愿,顺顺当当度过2020剩下的三分之二 第66章 亲昵 魏娆没有细问见机是见什么机,不必问也知形势不好才会离京, 她宁可那一刻不要到来, 只求晏随万事顺利。 安翊出身大家,即便心里极度失意, 仍是好风度地安慰魏娆:“魏姑娘无需担忧,宫里透出来的消息, 一切尚在掌控之中,会好起来的。” 魏娆勉强笑了笑, 对安翊多了几分好感, 这个安家人, 还是可靠的,怪不得晏随重用。 直到晌午时分, 魏亭喘着粗气回来了,难得见他如此奔忙, 而他身后跟了个戴着面纱的女子, 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殷殷望着魏娆。 “八姐。” 魏娆面上现出一丝惊喜, 走过去上下打量她,见她安然无恙, 又转头看向哥哥。 魏亭还在擦汗,但表情是轻松的:“皇后下了懿旨,不忍好人家的女儿在深宫里蹉跎,既然没有成礼,那就不合规矩, 太子妃可自去,今后嫁娶,与皇家再无相干。” 皇后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魏娆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不是晏随他---” 后面的话打住,大家心知肚明。 得到晏随许她良配的承诺,魏姝异常轻松,摘下了面纱,把宫里这两天发生的巨变简要讲了讲,听得魏娆心情一波三折,尤其冯靖设下埋伏在午门狙杀晏随那段,心跳都要骤停了。 魏亭帮着妹妹补充:“这世上能算计到晏世子的还真没几个,那冯靖想要先下手为强,殊不知晏随早就布置好了阵仗在等着他。” 晏随早就在城防各岗安插了自己人,只等冯靖出手,他再顺势而为,将逆贼拿下。 魏娆当然知道晏随本事了得,可想到他上一世遭人暗算,仍是免不了为他担心,直到听到他将冯靖生擒,才真正松了口气,放下的心情又带着微微雀跃,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看他有没有受伤,人是不是好的。 魏亭一看妹妹那样子,不禁摇头晒笑,女大不中留,留不住了,留来留去留成仇。 好在有魏姝陪着,这一天不算难熬,魏娆没有全部被晏随夺了魂,还记得提到翠柳,问她去哪了,怎地没瞧见人。 魏姝:“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多少人见过,再出现在你身边不合适了,而且翠柳这年纪也该嫁人了,我们不能耽误她,我给了她足够的银钱,让她回乡嫁人了。” 魏娆连连点头,这样使得,不枉主仆一场的情意了。 “那大哥和嫂嫂呢,你有见过没?”魏娆又问。 提到大哥,魏姝也是一脸苦笑:“见是见过,不过大哥那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面子,又当惯了家里的老大,我们这些弟妹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 世子有着世子的骄傲,换句话说,也是自负,尤其在弟妹面前,要保持长兄的威严,是断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或者向他们低头。 连魏姝都这么说,那就只有父亲回来才能管得了大哥。 魏娆还是庆幸的,有晏随在,大哥衣食是无忧的,哪天受不住幽禁之苦自然就想出来了。 魏姝犹豫了一下,终是问出:“那许家真就没救了?不能从轻发落?” 魏娆摇头,一个字:“难。” 莫说冯靖不想,晏随怕也是不想的,如今正是抓典型树威信的时候,许家的罪行摆在那里,证据确凿,不是十分铁的关系,谁会为他们求情,没得自家也染上一身腥,被百姓唾骂。 贪官污吏,有时比山匪贼寇更招人恨。 又是一个深夜,身形高长的男人踏着月色缓缓而归,身上还沾着那点披星戴月的烟火气,自己抬袖子嗅了嗅,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怪味儿。 她定是不喜的。 才走到了后院的拱门口,晏随又抬脚返回,叫小厮多烧两桶水,他要彻彻底底洗个干净。 外面一有动静,就有丫鬟报给魏娆。 丫鬟生了张巧嘴,绘声绘色描绘一通,魏娆不禁莞尔,从来都是女子近君情切,他这是羞的哪门子臊。 我们英明神武的晏世子自然不可能是真臊,他只不过是想以更饱满的状态出现在佳人面前,而不是抱着佳人的时候,让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怪味皱眉。 到底是年轻,经得住折腾,晏随短暂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天空才泛起一点鱼肚白,就起身了,打完了一套拳,安翊也醒了,过到主屋这边求见。 安翊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晏随问他话,他答了,答过之后就变得异常沉默,不似以往,还能聊些奇闻轶事。 晏随权当没注意到,在男人退下去后,叫来留守在院中的侍从询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是在朝政上,别的方面,谁又真正了解谁。 安翊到的这一天,生活作息很规律,先后见过了魏家兄妹,谈完了事就回到自己屋里,并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不过侍从特意强调了一句:“安公子见到魏姑娘时,仿佛有些失神。” 同为男人,侍从自己每每见到魏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更别说刚来的适婚年轻公子了,表面看着正正经经,谁知道心里有没有一点小荡漾。 晏随听完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不再提。 魏娆头发很长,发丝柔滑如上好的黑缎子,阳光下泛着特别莹润的光泽,不必看脸,光是这一头浓黑的青丝,就足以让人心生涟漪了。 晏随双手负在背后,驻足在院门口,看着小姑娘在院子里慢悠悠打拳,不为武学上的精进,只是简单地强身健体。 同样的动作,别人做,没甚美感,可换成魏娆,举手投足,便是轻轻一个转身摆臂,都让人心旷神怡,看了极为舒坦。 魏亭过来时,就见晏随久久立在门口,没有进去,不禁讶然。 这是大事将成,架子也端上了。 魏亭走到晏随身后,轻咳了一声,晏随这才动了,抬脚跨过门槛。 魏娆其实早就注意到男人了,心绪上的那点波动,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只是忍着不发作,直到男人进了院子,哥哥也跟着一起,她才收起了动作,站直了身子,拿帕子擦了擦额角渗出的那点汗渍,同时鼻子微动,闻闻身上的味重不重。 似乎不太重,还有点香香的。 好闻到自己都要陶醉了。 不过不能醉,要清醒,男人黑幽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脚就有点软是怎么回事。 魏娆拿帕子擦过了脸,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唤来春巧,让她把帕子拿下去洗了,再上早膳,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两男两女,四个人,分量要够。 汤包,饺子,还有酥饼,米糕,和爽口的小菜,以及咸淡几种粥,一一摆上了桌。 每个人都有自己爱吃的早点,可以说是照顾到位了,但因为有个存在感太强的人镇在这里,兄妹们想吃得痛快就有点为难人了。 魏亭没魏姝那么拘谨,他只是单纯地想留出更多时间让小妹和晏随相处,吃了碗皮蛋瘦肉粥和几个小笼包就搁了碗筷。 魏亭搁下了碗筷,魏姝也有样学样,吃了个七分饱。 魏娆还在长身体,早间又练了套拳,不紧不慢地吃了不少,看兄姐都撂了筷子,不禁愕然。 她这当妹妹的居然吃的最多,别人怎么想。 这个别人,当然是特指晏随了。 不过晏随还真没别的想法,他也尚在长身体,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好好歇下来吃顿饭,魏娆这边的菜色又极对他的胃口,连吃了两大碗粥,眼看着就要盛第三碗,更顾不上旁人有没有吃饱。 魏亭和魏姝同时站起,一个书还没看完,一个花还没绣完,很有默契地从容退席。 饭桌上只剩晏世子和魏九。 两个人,反而更自在了。 魏娆拿起公筷,夹了脆黄瓜到男人碗里,极有兴致道:“这是我新做的糖渍黄瓜,脆中带甜,又不那么腻,也不油,你吃吃看,对不对你口味。” 晏随如今看到黄瓜就有点怵。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就逃不开这长绿之物了。 即便心里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抵触情绪,在女子满眼期盼下,晏随仍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嚼了两口,还行吧,早晨吃这倒也合适。 看到男人吃得不勉强,魏娆笑意加深,又给他夹别的菜。 “我亲手包的蒸饺,蘸料也是自己调的,哥哥吃了也说好,你多吃点。” 不过一天一夜没见,魏娆瞧着男人好像瘦了点,面部的棱角越发硬朗了,更有男人味的同时,又免不了几分心疼,可劲儿劝着他多吃。 这是亲人在时要端着,等到亲人一走,本性释放了。 晏随也确实受用,就爱女子这般紧张他的模样,不知不觉,就着菜,又吃了两碗粥,直到腹中实在撑的不行,才撂了碗筷,要去再打一套拳克华掉那种饱胀感。 两人的关系已经越发明朗,在自己的院子里更是没必要避嫌,晏随就留在了后院,立在石榴树下,行云流水地展臂伸腿,男人手长腿长,打起拳也尤为养眼,还特别有力道,一招一式,瞧着就很有气势,一如他这个人,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魏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看着,两眼冒着星星,却不知自己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也尤为动人。 安翊有事要禀,寻晏随而来,没敢进去,立在后院门口,远远瞧着黄杉女子站了起来,走向树下的男人,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宛如恩爱小夫妻,浓情蜜意,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 无疾而终的一场暗恋。 安二公子何曾这样失意,狼狈过,却只能默默藏在心里,体尝苦果,人前依然要保持安家人该有的优雅风度。 安翊背对魏娆,却和晏随面对面,晏随任由魏娆帮她擦脸,没有吱声,等魏娆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立着的男人,晏随才握着她的双肩往屋那边转了回去。 “我晚上回来用膳。” 老夫老妻般的口吻,听得魏娆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已经预见了几年后,甚至十几年后他和她的相处模式。 彼此喜欢,真是好啊,就连下一顿饭,都已经开始期待了。 在晏随跨出院子,经过安翊身边时,看了他一眼。 安翊莫名颤了一下,快速整理好情绪,跟着晏随往前院走。 议事厅,几个幕僚等在那里,很多事情都要晏随决断。 冯靖失势,跟着他的那些党羽势必也要铲除,即便不除,也不能留他们在朝堂上。 罢免了这一批官员,就会出现不少空缺,需要有人顶上去,有政绩的地方官可以往京内升调,还可加开恩科,招揽更多有才华的士子。 不拘一格降人才,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太子是个怯懦性子,太傅强,他就听太傅的,如今太傅已经被晏随以谋逆的罪名拿下,那他就只能听晏随的。 盖有玉玺的旨意一发出,全国的学子为之一振,一度因为朝廷任人唯亲的做法感到不满,愤慨,甚至灰心丧气,谁料晏世子一当权,就有这样的魄力,不愧为万民爱戴的良主。 晏随在民间的威望自此空前高涨。 须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赢得了天下学子的拥护,成为他们推崇的中流砥柱,很多事情会顺畅不少。 而晏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为他们雪中送炭,他们给他锦上添花,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郭令身为翰林院学士,是不少士子的恩师,被冯靖无故囚禁,并动用私刑,关押长达半月之久,引来了不少学子的口诛笔伐,一人一篇檄文,不说冯靖,便是他祖上三代早就入土为安的,也被拉出来批了个遍,还别提,真就挖出了不少料。 读书人骂人很讲究,一个脏字也没有,但句句珠玑,冷嘲热讽,能把人说到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刻跳江,洗刷满身的污秽。 冯钰的随从自市面上搜罗了不少檄文回来,案桌上堆了满满一大摞,看个两天两夜看不完。 俗话说得好,跟地痞流氓逞凶都莫惹读书人,一只笔杆子,寥寥数语,能把人怼到没脾气。 外面一堆麻烦事,家里也不消停,自从冯靖被打入大牢,谢氏整日里在冯钰面前哭,连一向有主意的冯莲也是愁云惨淡。 若不是宫里还有个皇后,极力保住他们,整个冯氏一族恐怕都要遭大难。 冯莲看着破相后变得阴晴不定的哥哥,不像谢氏那样泪流满面,但也是红了眼眶,心有戚戚。 “哥哥,真就没有别的办法救父亲了吗?” 父亲一倒,他们冯家还有什么指望。 谢氏没了主意,只会哭,捉着儿子的手:“要不你多进几趟宫,去求皇后,或者求襄郡王也行,你和县主都要定婚了,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皇后?一个生不出儿子,又没有雷利手段的皇后,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就不错了。 至于襄郡王,冯钰更是一声笑起来,略带自嘲的口吻:“忘了父亲是如何对人家儿子的,能松口答应我和县主的亲事已经是不计前嫌,别的就不要指望了。” 冯莲眼露失望:“那你就眼睁睁看着父亲丧命吗?” “晏随跟父亲不同,要权也要名声,要人性命,也有个章法,不会轻易发难。” 何况还有个太子和皇后在前头,余谦又是个左右逢源,极会明哲保身的主,他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平衡好几方势力,而不是一出手就赶尽杀绝。 冯莲又何尝不懂,她难过的不仅是父亲落败,藏在心里说不出来的更有,晏随跟冯家背道而驰,他青云直上,她陷入困局,她和他恐怕再无可能了。 如今还能指望的唯有兄长。 冯莲:“哥哥,不如你和县主早日完婚,父亲若是不幸被害,你们亲事要拖上三年,恐生变。” 冯钰何尝想不到这点,只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襄郡王能同意将女儿许给他,已经是憋了一肚子火了,再提要求,人家可能就要翻脸了。 冯莲见冯钰面露难色,主动请缨:“敏嘉跟我闺中往来颇多,不如我去试试,不过少不了要用点苦肉计。” 当然这苦肉计怎么用,还得有点讲究。 襄郡王新认回来的儿子孝心可嘉,为父奔走,四处求人,着急上火,又操劳过度,竟是晕倒在了路边,好不可怜。 敏嘉听到后不顾老父亲反对就要去见冯钰,被襄郡王一通呵斥:“婚事也给你说了,还想如何闹,真要为那不成器的人家把自己命都搭上。” 敏嘉双眼泛红:“冯家与我们如今也是姻亲了,父亲怎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冯家若是没落了,女儿嫁过去还能好?” “好不了,那就退婚。”襄郡王求之不得。 冯靖小儿杖责他儿子这笔帐,如何都不能忘。 敏嘉急得跳脚:“父亲你也太记仇了,本就是哥哥做得不对,只是杖打几下,又没让哥哥入大牢,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我看你是被那冯家崽子洗脑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襄郡王话放得重,敏嘉瘪了嘴,一下哭起来。 “那你就把我赶出家门,让我自生自灭吧。” 说完,敏嘉哭着冲了出去,小牛犊似的,头也不回。 襄郡王后头直跺脚:“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襄郡王这对父女,隔段时间就要为京中贵圈贡献一出精彩的戏码,比茶馆说书人讲的段子还要吸引人。 魏娆足不出户,都能得到不少新鲜的乐子。 春巧这张嘴皮子,嘚啵嘚啵讲个不停,逗得魏娆也是咯咯直笑,别人家的烦心事,到她这都成乐子了。 魏姝性子没魏娆这么外放,只觉得敏嘉这种被惯坏的贵女眼光实在太差,选谁家儿郎不好,非要跟这种是非多,爱整幺蛾子的人家搅和在一起,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没有吃过亏的贵族小姐是这样,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不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柴米油盐有多烦。” 魏娆想到的姚氏又一金句,用在敏嘉身上再合适不过。 嫁到冯家,烦的兴许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更可怕的人心叵测了。 当然这都不是魏娆能操心的了,天一黑,她就进入了盼夫归的状态。 她头一回炸的肉丸子,要趁热了才好吃,特别刚起锅那会儿,他若是迟迟不归,就只能凉凉了。 因此,魏娆炸好了一半,还剩一半搁灶台上,等着晏随回来再炸。 晏随也没有让魏娆等多久,月亮才刚爬上来,天还没完全黑,他就大马金刀地进院子了。 魏娆换了身简单又不失清爽的绿袄白裙,一头长发高高盘起用轻纱包住,微留几缕散在了颈侧,既庄重典雅,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媚,展现出她这个年龄女子少有的风情。 晏随心头一热,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肤白胜雪的脖颈上落下一串细碎的吻。 魏娆一手拿着漏勺,一手夹着丸子往油锅里放,即便脸红到耳根,她也没空推开男人,一声惊呼出来。 “你离远点,别再靠了,油都溅在我身上了。” 好在穿了围兜,不然这热油溅到衣服上,衣服也基本上报废了,因为很难洗掉。 晏随勾着魏娆一把细腰将她稍稍拉远,让她后背靠着自己,然后转了个方向,他挪到了前头。 魏娆只是眨了个眼,漏勺就到了男人手上,他拿着勺伸进油锅里颠着肉丸,熟练得就像做过很多遍的老师傅。 魏娆好奇:“你怎么会?” “小看你男人了,”晏随非要逗魏娆一下,惹得她脸红,他才正经道,“刚入军营那会,馋肉吃,伙房老师傅家乡过年都要备这种炸的年货,那时也快过年了,老师傅就炸了几大锅,让军中将士们感受一下年味。” 魏娆一听,感兴趣道:“那后来呢,你没把老师傅请到晏王府,专门给你炸丸子吃。” “想请,人家不去。” 魏娆更感兴趣道:“这师傅好生厉害,连晏世子的面子都不给。” 晏随一只手掌勺,另一只手夹丸子,空不出多的手,最后倾下了长长的身子,用脑门去顶魏娆的。 “说给我做,结果做的成我了。” 魏娆两手去推男人:“我又没说让你做,你自己要勤快。” 话落,魏娆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睛道。 “你洗手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搞定,明儿见,亲爱的小天使们 第67章 说亲 有时候,往往只是一句话, 营造的气氛破坏殆尽。 晏随心想, 世上也就这么一个女子,魏家小九, 真正的让他没辙。 魏娆问出那句就后悔了,她还不如直接端盆水, 让他自己放进去搓一搓擦一擦。 晏随情绪收放自如,往往只是眼眸那么一闪, 就已经将心事封藏, 容不得人窥见。 若有人能够窥见一二, 那也是他有意透露,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只有他和她的晚膳, 魏娆亲手盛了一碗甜汤递到晏随桌前,弯起的眉眼似天边新月, 皎皎光辉, 落到晏随眸中, 他的眼也跟着亮了起来。 她的面子, 他向来是给的,也愿意给她台阶下。 恼她一时, 也恼不了一世。 不过,晏随端起甜汤,仍是想刺一刺女子:“你方才亲眼看到了,我净了三遍手,可还够?” 魏娆面上一窘, 心想大男儿偶尔也是记仇的,哄孩子般:“看到了,两眼看得仔仔细细,洗得比我的还干净。” 说着,魏娆举起了两手,在晏随面前晃了一下。 珠玉般莹泽的白,细长如葱,于晏随眼前一闪而过,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淡淡涟漪,以及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男人小口抿着甜汤,一个主意在脑海里成型,他也实在是等不及了。 “小九,过两天魏国公归京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话里,是不容拒绝的笃定。 魏娆正吃着菜,陡然听到这话,差点噎到,轻咳了一声。 她现如今是恢复了自由身,但也不用这么急吧。 好歹再让她准备些时日。 “快润润嗓子。”一碗甜汤出现在了魏娆嘴边,还有一双端碗的大手。 魏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不能再给我盛一碗。” “小九。” 飘入耳中的是男人悠悠一声唤,夹着几分温情,以及些许无奈。 “我们也该成亲了。” 男人生了把好嗓子,醇得似地窖里久酿的美酒,多听个几句就要醉。 魏娆忍住心神也是用了极大自制力,甚至有点儿慌,耳尖悄悄热了起来,不用照镜都能猜出必是红得一塌糊涂。 “早点成亲,把大头先办了,后面就要开源节流了。” 晏随把碗放下,娓娓而谈,魏娆秉神听着,看他能如何能讲出个子丑寅午来。 “你该知道,这两年我朝并不太平,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粮食减产,赋税亏空,筹饷赈灾,慰军安民,样样需要银子,” 晏随一一说来,魏娆认真听着,见他停下,忍不住催问,所以呢。 “国库快要空了。” 晏随轻描淡写的道出,魏娆却是愣了又愣,国库要空了,朝廷还如何维持,那么多官员,拿什么吃饭。 “真的假的?你亲自去看了?” 她看京中那些官员出行依旧是奴仆环绕,香车华服,气派非常,看着不像要勒紧裤腰子的样子。 “有个词,叫中饱私囊,”晏随皱着眉头,提到这个,难免心情有些不虞,“冯靖明里暗里从国库里弄了不少钱出来,拉拢为他卖命的官员,余谦表面顺从,其实都有一一记账,拿了多少,送了哪些人,我已经着人查得□□不离十。” 接下来,就是一个个清算,贪了的全都给他吐出来,散尽家财,也必须还。 “那就等这桩事弄完了,再来商议亲事也不迟。”魏娆在大是大非上向来不含糊。 晏随也有他的道理:“朝中机构冗长,涉及到官员不说上百,也有大几十,一家家查下去,没个一年半载下不来,还有官员的替换,补开科举,一桩桩的耗下来,只会越积越多,到后面越不得空。” 晏随即便不带兵不入仕,就凭这张嘴,去当个时论家,领着一帮学子,引颈阔论,谈遍这天下事,恐怕也能名噪一时,成就一番事业。 魏娆自认不是耳根子特别软的人,被他几句一说,竟然就动摇了。 晏王要镇守北境,一时过不来,晏随修书一封,请的朱佑为他说亲,朱佑欣然答应了。 大外甥终于要成家了,小辈亲事一成,素素就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了。 外甥女谈婚论嫁,姚氏自然也要来的,路上碰到回京的魏国公,正好一道。 朱佑喜气洋洋,拉的下面子,几次主动跟魏良攀谈,魏良礼节上不错,该回的回,但跟朱佑一比,就没那么热情了。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要便宜别家臭小子了,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老国公是强忍着酸楚,一句话搪塞过去。 “回京再议。” 父女俩敷衍人都是一个样。 然而到了京,晏随领着一干人马候在了国公府外,换了玄衣劲装,少见穿起了世子正装,一身绛红色金丝镶边长袍,配以绣金云纹腰封,下踩流云宝靴,端的是气宇轩昂,风姿屹然。 男子穿红,要么极丑,要么极俊。 晏随显然是后者。 即使魏良对这个拐走女儿的小子心有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晏随这般的风度仪表,世上少有,他甚至不用一句话,只一个眼神,就能勾得姑娘家神魂颠倒,奋不顾身。 不少街坊四邻出来看热闹,魏良不想闹大,心里骂了声小儿奸猾,但该进的,还是得让他进。 晏随心知老丈人对他还有点误解,不能过急惹恼了老丈人,此次上门,只当为他们接风,等老丈人心口那点气缓过来,再谈亲事。 魏娆见到父亲更是欢喜异常,亲事什么的,瞬间抛诸脑后,挽着老父亲嘘寒问暖,好多话要说。 晏随那样玉树临风的人物杵在她眼前,她也权当看不见了。 朱佑看着大外甥挺得异常笔直的脊背,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姚氏素来跟娘家人不和,即使成亲,也没想请姚家的人来。 而晏随这边就惹恼了,老丈人,还有几个大舅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娶一个老婆,相当于娶了一大家子,往后可够操心了。 晏随浑然不觉他在舅舅心里已经沦为了可怜人,走到朱佑跟前,硬气得很。 “三书六礼,就劳烦舅舅帮忙准备妥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人设的关系,这本感情戏没有前几本写得顺,难道只有霸道王爷爱上我才能让作者满血复活?头要秃了,先去睡个觉冷静一下 第68章 喜好 魏娆搬回了国公府,阔别数月, 真正回到了家。 魏良特意把女儿叫到书房, 打算长谈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子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都有点羞涩,魏娆不是很想面对这个话题, 但又绕不开。 魏良连问女儿三遍,是否真的愿意同那晏随结秦晋之好, 两相之欢。 感情的事最是捉摸不透,错把恩情当男女之情也不是没有, 魏娆年纪还小, 作为老父亲, 魏良必须提醒。 魏娆历经两世,对晏随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她心里很清楚。 女儿不需要讲一句话,眼珠子一转, 魏良就懂她的意思了。 老父亲心头莫名一酸, 正如老四那个不孝子所言, 女儿大了留不住, 早晚都是别人家的。 魏娆老幺,又是魏良一点点看着长大的, 投入的感情多,割舍起来也更难。 魏良在魏娆心目中一直是个特别坚强,能扛事的大男人,尽管他的肩膀看着好似没有她儿时那么宽了,背脊也能看出佝偻的痕迹, 可在魏娆眼里的形象依旧伟岸。 即便万人称颂的晏随,在她心里,比魏良也差了点。 魏娆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得到父亲的认可,这样她才会幸福。 魏娆挽住了魏良的胳膊,可劲儿逗父亲开怀:“您何不换个角度想,女儿还是在的,然后还能多个儿子,不好吗?” 魏良不以为然,从鼻子里哼出的那一声,有点凉。 “你看你那几个姐姐,嫁人后,一年里回了几次。” 相夫教子,打理内院庶务,就够她们忙了。 年尾能够回来一次,魏良就知足了。 魏娆被老父亲说得一噎,好一会才道:“那我不嫁了,就在家陪着您好不好?” “怎么能不嫁人?叫外人如何想你?只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没有不想嫁的。” 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魏娆被老父亲说得没脾气了。 “那依您看,如何是好?” 魏娆把问题抛给父亲,换魏良噎住了,扬起手摆了摆,一副不想再聊的深思状。 “容为父再想想,再想想。” 这一想,国公府大门紧闭,所有想要拜访的外客,一一推了,不管是谁。 朱佑吃了一回闭门羹,也就不想去了。 姚氏随他下榻在晏随别院里,一边是她外甥女,一边是他外甥,都沾着亲,论亲疏,自然更偏自己的外甥女。 见朱佑一个没成婚的,三书六礼都没搞懂是怎么回事,还剃头担子忙得热乎,姚氏忍不住笑他,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是没看到阿随催我那个劲头,恨不得明日就把婚事定下来,我不做出个样子,又要到他娘牌位前说我这当舅舅的不尽心了。” 朱佑没说出的更重要原因,他都快奔四了,还是光棍一个,能不急。 姚氏不忍心泼他冷水,又不得不提:“我看你们还有得折腾,我那个姐夫待小九眼珠子似的,就算最后还是会答应,少不了要磨你们一磨。” 朱佑想到老国公就头疼,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含饴弄孙,安享晚年,操那么多的心,也不怕折寿。 “他莫以为阿随非他家姑娘不可了,以晏王世子如今的声望地位,多少人家盯着在,就连公主都在打听呢,礼物都送到我府上了,太端着了,当心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这话是有理,但姚氏不爱听了。 “你的意思是,你外甥娶我外甥女,委屈了,低娶了,你也不去打听一下,明里暗里相中小九的人家有多少,我是顾着小九的名声,没提出来,不表示没有。” 跟女子争这些,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朱佑也不爱跟女子争,举手讨饶:“配,当然配得上,那要不你去跟你姐夫说说,让这对般配的金童玉女早日定下来。” 姚氏脑子也转得快,知男人挖了坑让她跳,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你是男方的长辈,要去也是你去。” 她是女方的长辈,帮男方说亲,算怎么回事。 晏随从外面回来,跨过了门槛,正好听到两人最后的对话,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想继续听下去。 然而两人也注意到晏随回了,各自消了声没有再提。 姚氏先告辞回了后院。 晏随则被朱佑拉到房间里,问他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收服不了,未来岳丈闭门不见,也没见小姑娘给你说句话。 晏随反问:“大舅连人都见不到,又怎知她没有帮我说话。” 朱佑理所当然地回:“要是帮你说了话,你的娶亲之路怎会这么不顺。” 弄垮了冯靖,晏随如今正得势,京中勋贵见了他不都得恭恭敬敬弯了腰,唯独这个魏良,油盐不进,也不知道耍哪门子威风。 “魏家不问朝政久矣,不通事理也情有可原。” 朱佑瞥了外甥一眼,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就护上了。 “我看三书六礼都好准备,唯独你这老丈人,你自己去磨吧。” 男方长辈架子放得太低也不行,平白让人觉得好欺负,朱佑可以适当让步,可对方若是不领情,他也不想一直热脸贴人冷屁股。 “魏国公不是不领情,而是舍不得。”晏随一语道破。 朱佑呵地一声:“是啊,那你就努力让他舍得吧。” 跟朱佑谈过后,晏随还没进自己的屋,门房就气喘吁吁送了封信过来,信封上署有魏国公府的字印。 晏随将信握在手里,捏紧了,唇边扬起了一抹笑。 谁说她不帮,女子本性内向,想帮也不会张扬。 魏娆信里写了什么,无非是老父亲的一些喜好,和不喜的地方,投其所好,少出错,提高魏良对他的好感。 女子的字迹娟秀工整,字里行间,仿佛讲故事般,有条有理,娓娓道来,看得让人很是舒服。 晏随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握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有个英雄梦,渴望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他的这个老丈人,心底还住着一个少年 第69章 见面 晏随特意挤出来一日,邀请魏良到驻守在尚京城外的军营里一游。 魏良能拒绝晏随, 却拒绝不了体内那投身从戎的男儿魂, 最终只是挣扎了那么几下,绷着脸跟人走了。 魏亭在妹妹面前提到这事, 更是感慨不已:“这小子不简单,拿捏人心方面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魏娆心中得意, 却不能表现出来。 身后有她这么高明的军师支招,想不顺都不行。 魏娆想到了什么, 问哥哥:“那你呢?” “我什么?”魏亭有点猜到了妹妹想问的话, 但装听不懂。 如果不是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魏娆都想翻白眼了。 “你和兰芝姐姐啊?离开雍城回京时,哥哥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人姑娘家当真了, 一路上明里暗里拜托了魏娆好几回,到了尚京记得提醒提醒哥哥, 男人有时忘性大, 尤其事情一多, 可能就拖下去, 甚至不了了之了。 还别说,慕兰芝对魏亭确实有几分了解, 竟然一语成缄。 魏娆不提这茬,魏亭真就不会想这事了。 “我那时不是要走了,对你不放心,慕姑娘是个有成算的,有她看着你, 我也安心点。” 魏娆听到这话,很想踢哥哥两脚:“我有什么不让你放心的,至于这样算计人家姑娘?” 想到慕兰芝对自己的一路照顾,魏娆由衷道:“尽管你是我最亲的哥哥,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哥哥,你有点渣。” 魏亭顿时无语,他和慕兰芝是互利互惠,生意上,他也没从她那里拿到太多好处,不过私事上,他确实有点利用人家的意思。 “小九,你要知道,这世间大多数的夫妻,都是因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很少有女子有你这样的运气,能够觅到让自己喜欢的良人。对我而言,找个适合我的妻子,可能更好。” 魏亭很少这样敞开心扉,跟妹妹聊嫁娶,以及自己对亲事的一些看法。 魏娆听得也认真,连连点头,不过也有她的疑惑。 “四哥你走南闯北也有好几年了,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女子,难道就没一个能让哥哥有想娶的冲动?” 魏亭沉默了片刻,直言道:“特别想娶的没有,有点想娶,但不是很急的,眼下有一个。” 魏娆眼睛一亮,忙问:“是不是慕家姐姐?” 魏亭没有吭声,点了点头。 “那么,哥哥说的不是很急,又是何意,难不成还想拖个三年五年。”魏娆是又替慕兰芝高兴,又有点担忧。 如果可以,她还是宁愿慕兰芝找个喜欢自己更多的男人,可惜这位姐姐对四哥的执念太深,而四哥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是个很冷漠的人。 晏随跟四哥又是反的,晏随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可一旦遇到中意的女子,那就是掏心挖肺,全力以赴。 魏亭摸了摸妹妹脑袋:“好了,哥哥的事,哥哥心里有数,也会跟慕小姐好好谈的,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太操心了,父亲都不急,你倒急上了。” 魏娆打开兄长的手,眨眨眼:“我才不急,我还会劝慕姐姐放弃哥哥,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定她能找到更配她的。” 魏亭莞尔:“激将法,没用的。” 话是这么说,魏四心里到底还是掀起了一点涟漪,他也打算等这一段风波过后,再去趟陈县,不管公事还是私事,跟人好好聊聊。 魏良跟晏随去了趟军营,一发不可收拾,连着三日都是早出晚归,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一样了,之前提到晏随,他就不自觉拉了脸,现如今,虽然还是不会笑,但面色和缓了不少。 魏娆心想投其所好这招真是管用。 一日,晏随来国公府,等在客厅里,趁着魏良还没过来,魏娆跟他短暂见了一面,问他到了军营都带父亲做了什么,父亲毕竟上了年纪,舞刀弄棍什么的,还是悠着点,别闪了腰。 “我有分寸,伯父他自己也有保护意识。” 晏随好几日没看到魏娆,只想多看看她,拉着她,问她这几日有没有想他。 毕竟年岁摆在这里,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别的事上再稳重,到了这种小儿女时刻,晏世子也会情不自禁地冲动一把。 魏娆两手被男人握着,不免有点紧张,转头扫了一眼门口,挣了挣,想抽回来。 “父亲快要来了,你庄重点,被父亲撞见,你这几日的辛苦白费了。” 晏随不以为意:“他来了,我会知道的。” 练武的人耳聪目明,魏良人还没到门口,晏随就能察觉到了。 魏娆也是相信这人的能力,没有再挣脱,而是提到了一桩事,问晏随:“你收到冯钰和敏嘉县主的喜帖没?” 这两家,也不知道是冯家急,还是敏嘉县主急,成亲日子一再提前,竟是匆匆忙忙赶在年前,腊月二十八,就要完婚。 晏随收是收到了,但他并不打算去,他只参加自己的喜宴,别人的,尤其冯钰那种奸猾小人,没兴趣。 魏娆却是要去的,她收到的是女方的邀请。 大哥如今还在牢里关着,少不了要打通关系,襄郡王有人脉地位也够,说不定还得找他帮帮忙。 晏随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魏娆:“你找我,会更快。” 如今刑部,和大理寺都是他提拔上去的人,放人,一句话的事,就看他想不想了。 魏娆认认真真仰头回望他:“那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问完,她又补充道,“说实话。” 这时候情浓,她求他,他肯定会帮,可以后有别的事,或者两人感情淡了,他再想起这桩,心情又不一样了,秋后算账不至于,但总归会留下隔阂。 晏随是真不想帮,所以魏娆不提,他也不问。 魏修在牢里吃住不愁,也没用刑,笔墨纸砚都给他准备上了,打发时间用,只等他自己相通,跟许家撇清关系,随时都能出来。 看晏随的表情,即便不说,魏娆也知道答案了。 “别说你,我父亲都不想管,大哥能想通,还是魏家的世子爷,想不通,魏家还有别的儿子。” 魏娆的知情晓理,明辨是非,也是特别打动晏随的一个点。 她有一颗玲珑心,能解他意,世上唯有这一个女子,与他天造地设,再般配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是写到二十五万字完结,我再捋一捋, 第70章 犯困 一晃眼,年关已至, 可能是感受到了晏随的诚意, 或者说投其所好更恰当,魏良算是松了口, 不过商议婚事,还得在年后。 晏随没有急到年前就成婚的意思, 可该过的礼也该过一遍,譬如这亲事如何办, 要走哪些步骤, 男方需要做什么, 都该准备起来了。 魏良回得更直:“那是你们晏家的事了。” 而朱佑也有他的道理:“年前定婚,和年后定婚有何区别, 难道你成婚的日子能提前?” 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晏世子被噎得无话了,他能说定下来后, 他心里更踏实吗? 魏娆也觉得赶年前没必要, 又不是冯钰和敏嘉县主, 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得不赶紧把事办了。 至于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什么。 魏栋从狐朋狗友那里听来,讲得绘声绘色, 就好像亲眼看到了。 魏娆不禁横了哥哥一眼:“你又知道了?” “你别不信,都不是傻子,定婚定得那么匆忙,成婚更是匆忙,稍微有脑子的都会想这不一般。” “原来七哥你还是有脑子的。” 魏娆话里止不住的揶揄, 魏栋瞪她:“说得好像你多有脑子。” “不多,比七哥多那么一点。” 魏娆手比了比,魏栋笑骂她,小丫头片子,装啥子。 魏娆反而没魏栋那么八卦,惊讶小县主胆大妄为的同时,也就唏嘘几下,不发表任何意见。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命也是自己造的,是好是坏,自己扛,谁也说不得。 譬如上辈子的她,本来拿得一手好牌,非要鬼迷心窍栽在一个懦弱男人身上,到最后落得客死异乡,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晏随一向看不上冯钰,可在这件事上,倒是对他有点侧目。 目下无尘的晏世子难得主动提了一次冯钰,魏娆更侧目了。 “你觉得他做得对?” 晏随并不是苟同男人的做法,而是觉得这人为达目的,真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魏娆又问他要不要去,冯钰有递帖子给他,但去不去,就不是冯钰说了算。 晏随不以为意:“晏家有一个主人到场就足够。” 晏裕在京中这么多年,不是摆着好看的。 尽管他不是很善交际,但人情往来,晏家总得有人做,只要礼数上不出错,便足矣,京中那些骄奢之辈,也无需太交好。 晏随不去,魏娆却是要去的。 敏嘉不仅送了帖子,还附送了一封她亲手写的信,说是请魏娆当她的送嫁小姐妹,一定要来。 姚氏听了想笑:“就她那样的,找你当小姐妹,被艳压了有她哭的。” “她一路都是蒙着盖头,直接上花轿,入洞房,脸都不露,何谈压不压的。” 魏娆也不明白敏嘉脑子里怎么想的,这个姑娘不算有多良善,还有点任性娇纵,但心地不坏。 去一趟没什么不可以,魏娆也就应了。 正好她也很想看看成亲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到了那天,魏娆跟着几个贵女一起送嫁,将新娘子迎到了大门口,看着襄郡王眼眶红红地把女儿送上花轿,又把守在轿子外的新郎官拉过来好一通叮嘱。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襄郡王这女嫁得并不痛快,但谁让当女儿的上赶着,非嫁不可。 不过这新郎官撇开脸上那道疤,人还是俊的,也确实有几分像冯劭。 谁人不知小县主被冯劭迷了心智,冯劭如今不在了,找个替代品也不奇怪。 而魏娆跟着别人一起看新郎官,想的又和别人不一样。 她看到新郎官唇角扬了起来,眼里浮着笑意,任由老丈人嘴巴不停地说着,他只洗耳恭听,真就像个温良恭谦的如意佳婿。 可也只是像而已。 心里想的什么又有谁人知道。 唢呐吹吹打打,伴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从街的这一头,一直响到了另一头。 长长的送嫁队伍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也消失在了魏娆面前。 魏娆跟着女眷们到后院吃席,没想刚跨进院子就迎面碰到了冯莲。 她没跟着一起走? 冯莲看到魏娆,原本是从另一边的,又转了方向走向魏娆,手里还抱着一个紫檀木的妆囡盒。 “这盒子是二嫂最喜欢的物件之一,我把它带过去,她看了也高兴。” 冯莲已经很自然改了口,还耐心跟魏娆解释。 魏娆听着,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她又没问,跟她讲这么干嘛。 冯莲说得太投入,手上不小心松了劲,妆囡盒掉了下来。 魏娆本能反应就是去接,只是两手碰到盒子底部,刚托了一把,就有个尖尖的东西在手上刺了一下。 有点疼,魏娆两手不由一松,盒子再次往下,落了地。 好在结实,没有磕坏。 冯莲小心翼翼捡起,仔细查看盒子,盒子底部侧边的缝隙里,夹了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她抽出来,打开盒子放进去。 “对不住了,怪我检查不仔细。” 冯莲道歉的话听着还算有诚意。 魏娆拿帕子擦了一下指腹上沁出的小血点,并不是很想回应,与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要入席了,便道别离开。 冯莲回头,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女子是昏嫁,开席也是在黄昏后,魏娆这个曾经的太子妃,在席上女眷里也是备受关注。 有好奇的,有讥笑的,也有纯属看热闹的。 但都只是看看,识点趣的人绝不会在别家婚宴上惹事,损的是自己的颜面。 魏娆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跟这些不熟的人计较,犯不着。 只不过,她仿佛听到了晏随的名字,不想计较,也得上心了。 “听说五公主堵在了宫道上问晏世子,可愿意娶她,你们猜晏世子如何回的?” 旁边的妇人眨眼睛惊讶问:“如何回的?” 女子惟妙惟肖学着世子冷漠的样子:“公主若不多修几遍女德,这世上怕是没人敢娶公主了。” “哈哈哈,也只有我们晏世子敢落公主的面子。” 魏娆身旁的侯夫人笑得格外开怀,也不知道公主跟她什么怨什么仇,这么痛快。 不过,不说别人,她也觉得痛快。 晏随对待女人一个样,除了她。 这份特殊,让她不想骄傲都不行。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早,散席过后,天已经全黑。 魏娆走出院子,前前后后都有别家女眷,她立在门口等着自家的车夫过来。 车夫也确实过来了,然而那坐在马车前面御马的男人,不等魏娆反应过来,周遭的女眷就已惊呼出声。 “天啊,晏世子。” 晏随没有乔装,一身月白镶云纹锦袍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钟灵毓秀,仿佛天人。 她们眼睁睁看着他下了车,从后面车厢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毛裘,长身挺拔,不疾不徐地走向了她们身旁的女子,毫不避嫌地将保暖的裘衣披在了魏娆身上,在她身前轻轻系拢。 一干人彻底傻了眼。 怎么回事?被废的太子妃和势头正盛的晏王世子? 莫不是她们瞎眼了。 魏娆眨眨眼,看着晏随,是不是在外面呆久了,有点乏了。 她也顾不上四周投来的震惊目光,向男人伸出了手。 “好累,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 晏随眼里溢出的温柔,是在别人那里看不到的,唯独他望着魏娆,才会有这样深情的样子。 半晌才回过神的众女们酸了。 那魏家小九究竟是怎样的好运道,先是太子妃,如今又被晏世子看中了,指不定哪天比太子妃还要风光。 天底下所有的便宜,都被这一个女子占尽了。 凭什么,凭什么偏就是她。 不凭什么的魏娆歪在车厢的软榻上,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瞌睡虫上来了,怎么也赶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瓜来了,吃完就大圆满了 第71章 探话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除旧迎新, 赶太岁, 唯独魏娆早早就睡了。 外头鞭炮再响,也吵不醒酣睡中的佳人。 男人们只当小九还在长身体, 加上天冷,姑娘家经不起冻, 才天天往屋里跑,至于回了屋, 是玩还是睡了, 他们也看不到。 唯有姚氏最清楚, 一得空就来看魏娆,丫鬟在外间守着, 一见姚氏就迎了上来,两人没有一句话, 四目交汇的那一刻, 彼此心里都懂了。 丫鬟想说的, 姚氏想问的, 都在眼神中传递了。 姚氏掀了帘子进到里屋,止不住的忧心忡忡, 就怕心里那点隐忧成真。 少女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十分安逸的样子,呼吸均匀绵长,面色也被这屋里的暖炉熏得粉艳艳,好似三月里的桃花, 十分喜人。 这面色瞧着十分好看,不像病了的样子。 也让姚氏心底的忧虑只增不减。 不是病,那不就是...... 多想一个字,姚氏都要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可有敏嘉县主那样的前车之鉴,越不能想,那股子念头就像杂草在脑子里疯狂滋长,直到把整个脑子都占满。 姚氏又不好请大夫,倘若真的查出有什么问题,这孩子名声算是毁了。 小九不能动,姚氏只能去找晏随。 那晚,小九睡着了,是晏随亲手把她抱下了马车,抱进了屋,府里的人都看着在,他赖不掉。 晏随似乎也等着姚氏过来找他,平常他看到姚氏还会流露出那么一点笑意,然而这次并没有。 不仅没有一丁点笑意,眼里浮着几分看得见的幽冷之色。 姚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更是拉下了脸色,死死盯着晏随:“晏世子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 晏随扯了唇,眼底依然不见笑意:“我说出来,姨母就想听了?” 姚氏沉了声:“那也要你干得出来。” 晏随反问:“我干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姚氏怒极:“小九都那样了,你还想抵赖,不认账。” 晏随又问:“小九怎么了,我都不知道,姨母你就知道了?” 姚氏被晏随问得有点晕,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应该是我问你,小九怎么了?你给我交个底吧,她才十六岁,能不能让她过点安生日子。”姚氏火气一瞬间没了,话里反而透着深深的无奈。 晏随走到桌边给姚氏倒了杯茶,手一扬,请她坐下,等她喝了两口茶,平静下来了,他才慢慢地问:“姨母仔细想想,小九是从何时开始出现困倦贪睡的症状?” 姚氏想了想:“就是从襄郡王府回来的那晚。” 顿了一下,姚氏提了声音道,“你怀疑小九遭人害了?” 晏随:“不排除这种可能。” 姚氏:“可也不对啊,魏家和襄郡王近日无怨远日无仇,那敏嘉县主自个都嫁出去了,也没有害小九的动机。” “再说,小九除了犯困,看气色,也没什么毛病。” “要是越来越困,终有一天再也醒不过来。” 晏随这么一说,姚氏的心咯噔直跳,嘴里念着不能吧,身子却是凉了一截。 “小九这到底是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 病还好,总能请到高明的大夫来看,可要是中了毒,那就麻烦了。 “那就要拜托姨母去探探了。” 那晚魏娆身边都是女眷,接触的也是女眷,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她和哪些人有过近距离的触碰,晏随一个大男人不便去查,手再长也不能插到官宦人家的内帷里面,只能托姚氏去探问了。 姚氏也确实心急如焚,当即就裹上了御寒的大氅去了趟襄郡王府。 在外面,姚氏都是以朱佑夫人的身份见客,朱佑官不算大,但他有个了不得的姐夫,还有个本事更了得的外甥。 如今朝堂上下,谁都要敬这位朱大人三分,便是襄郡王,不说交好,但也不会怠慢。 外院襄郡王对朱佑的态度,也决定着内院郡王妃对姚氏的态度,奉茶,端点心,亲自招待,真是当座上宾了。 姚氏连说郡王妃客气了,还夸她好福气,女儿嫁了个如意郎君,瞧着甚好。 郡王妃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勾了一丝笑,哪里,不如朱夫人有福气。 晏随那一夜去接魏家九姑娘,曾经的太子妃,可以说是轰动了整个贵圈,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这两人是何时好上的,为何一点迹象都没流出来。 更厉害的,还有这位朱夫人,晏随的舅母,同时又是魏九的姨母。 不过这样一想也能通,姚氏估计是想亲上加亲,才把两人撮合上的。 不然就凭魏家那种没权没势的闲散公爵,又如何能被晏随看上。 襄郡王妃再又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小女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出身比魏娆金贵多了,非要自降身价,嫁到那样一个唯利是图,又毫无前途可言的人家。 襄郡王妃意兴阑珊,姚氏又有所意,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姚氏谈天般笑着提到,小九说喜宴那晚和哪家女子聊得特别投缘,问她,她又不说,我这好奇心就像被猫抓了似的,还真想知道谁家女子这么讨人喜欢。” “有吗?”襄郡王妃怔了怔,小辈的席隔得远,她也不可能去敬小辈的酒,就没怎么在意。 但姚氏这么一提,襄郡王妃想卖她个人情,还真就找人打听了。 结果一打听,魏娆并没有跟谁特别聊过,中途倒是碰到过冯莲,寥寥几句就分开了。 姚氏听到冯莲的名字,眼皮子忍不住一跳,心里已然有了几分不悦,但她强行忍住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半带疑惑地问:“我瞧她们之前还往来过信件,冯三小姐也约过我们小九出去玩,怎就生疏了呢?” 襄郡王妃笑了笑:“这就不知道了。” 冯靖败了,冯家也弱了,反观魏家,靠上了晏家这棵大树,只会越来越好,两相对比,境遇天差地别,能不生疏。 姚氏问到了她想问的,又继续聊了几句,就以家中还有事务要打理为由告辞。 襄郡王妃送她到门口。 姚氏连说不必再送,赶紧去晏王府找晏随。 第72章 解药 姚氏来找晏随,晏随干脆把魏良和魏亭也请了过来。 只要说是关于小九的事, 魏良魏亭来得也快。 魏亭近日发觉到一点不对劲了, 小九看着没什么不好,还是白□□粉的可人模样, 可又有那么一些不同,好像变懒了, 说不到几句话就打哈欠,要回去。 疼女儿的老父亲魏良自然也有感觉, 但藏在心里, 不曾吐露, 直到晏随递消息过来,他才意识到可能出问题了。 几个人坐在堂屋里, 大门紧闭,下人都被遣了出去, 连外面院子也不得逗留, 由晏随的亲信在外面看着。 这阵仗弄得-- 魏良看着姚氏, 有点急:“你就直说吧, 小九到底怎么了?” 他是男人,又不可能去到女儿房间探看女儿私生活, 最后还得指着姚氏。 姚氏下意识看向晏随,这里他最年轻,辈分也小,可经历了种种,她不想承认, 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就属他最沉着,也最有担当人的样子。 晏随望着姚氏,轻轻颔首。 姚氏这才把自己探听到的一些事,娓娓道来。 魏亭听闻不禁一怔:“姨母跟小九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亲密,可否确定小九就是从襄郡王家里出来,并和冯三有过交集以后,才变得爱困的。” 姚氏又看了晏随一眼,这位才是小九从郡王府出来第一个接触的人。 晏随把话接过来:“小九在去襄郡王府做客之前是不犯困的。” 魏良道出疑惑:“那小九究竟是病,还是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屋里人就听到一串稍急促的敲门声,是杨晋在外面喊。 “开门,你要的人来了。” 晏随应了一声,杨晋把人带了进来,是一名面容瘦削的中年女子,穿着极素淡的棉衣袄裙,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出来的,不过神色倒是从容,眉眼之间隐隐还透着几分不悦,并没有因为屋里都是贵人而显得怯懦拘谨。 不等屋里人开口,妇人便先道:“我治病全看眼缘,若这人与我无眼缘,便是病入膏肓,我也不会接。” 乡野妇孺,好大的口气。 魏良正要发作,晏随先出声道:“那就请大夫先去看看吧。” 话里少有的敬意,还是对着一个平民,晏随如此郑重,也让其余几人收起了轻慢的态度。 魏国公府,妇人被姚氏带到了魏娆的院子,往寝室去。到了外间,魏良和魏亭自觉止步,唯有晏随没有停下,抬脚跟着要进到内屋。 魏良喊住他:“你又不会看病,进去作甚。” 还没定亲,自己就不知道注意点。 晏随听到这话,真就停了下来,转身对着魏良分外恭敬道:“岳父说得对。” 魏良一怔。 这声岳父,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身旁的儿子一声轻笑起来。 魏良立马瞪向儿子:“笑笑笑,你妹妹如今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你还笑得出来。” “是,父亲说得对。” 魏亭平了唇角,学着晏随的口气,又被老父亲瞪了一记。 要不是不想晏随太骄傲,尾巴翘到天上去,魏良真的想说,学学人家,比你还小几岁,从里到外散发的一股子稳重劲,老丈人都喜欢这种。 老父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晏随而不自知。 魏亭是旁观者清,目光一扫,瞥到直挺挺立在内室门口的当局者,这位想必也是清的吧。 不仅清,设局引老丈人入瓮的,本就是他。 妇人进来时,魏娆正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侧着身子倚榻上,鹅黄靠枕正面绣了对逗趣的小兔子,矮几上摆的果盘也是很鲜嫩的三彩色,可见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十分生动有趣的人物。 妇人不着痕迹地扫了房间一眼,有了个大致印象,再定睛看那榻上面带倦容的美人儿,肤如凝脂,琼鼻樱唇,生动中带着几分柔媚,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娇,别说男人,她一个女人瞧见了,心都要酥一大截。 妇人种种举止,从容有度,倒不像那些乡野小妇,也让姚氏更加有底了。 她坐到榻边,将困得不愿起身的魏娆搀了起来,低声说着哄孩子的话。 魏娆心里有所预感,自己好像是不大舒服了,可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除了嗜睡,还真没别的问题。 “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魏娆见妇人从针包里抽出一根银针往她手指上扎,动作很是娴熟,扎完了,针上带着血,她另一只手捏着形状奇怪的红叶子擦了擦银针,沾了血的叶面很快变了色,是一种介于蓝紫之间的诡异颜色。 而魏娆指腹上渗出的血珠子又红又艳,自己定定望着,眼底也似浮了层霏霏的艳色。 妇人瞧着女子异常的容光,显出了几分妖冶之态,不由呵了一声。 “真是毒呢。” 姚氏听了大惊,抓着妇人急问:“什么毒?会伤人性命吗?” “若放任不管,她活不到正月底。”妇人回得更是直接。 闻言姚氏心头大骇,面色变得煞白。 过两天就正月十五了,离月底不远了,还有几天能活。 姚氏已经顾不上仪态,捉着妇人的手问:“该如何解,求求圣手救救我家小九。” 魏娆本人倒是不怎么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还是困,想睡。 妇人的确对魏娆有几分兴趣,这张脸是她喜欢的,如花的年纪就这样没了,倒真是可惜。 “这种毒是东南异族的禁药,按理说不能外传的,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有人特意去寻了药,用在云英未嫁的少女身上,而能使出这种阴招的,泰半也是女子。” 魏娆强打起精神,掐了掐自己手臂上的软肉,用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听出妇人话里的关键,轻轻软软问道:“大夫的意思,这药只对未嫁的黄花闺女管用。” 妇人反问:“不然呢?你若嫁了人,她再想害,就晚了。” 彼此尚未婚娶,暗藏心思的人才有机会争取。 妇人这样一说,不仅魏娆恍然,姚氏都能猜出是谁了。 “这个冯莲小小年纪。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他们冯家简直从根子上烂了。”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过她,”姚氏说着转身就要出屋,告诉外面的几个男人,魏娆喊住了她,“姨母且等等,我还有话要问大夫。” 姚氏停下了脚步,魏娆转而看向妇人:“那么,弄来这药的人会知道解毒的办法吗?” 魏娆这话问得有点意思,妇人挑了眉头,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你为何不问我知不知道解?” “你当然知道,因为你就是族里的人。” 妇人讲话的腔调,和面容,还有身材,跟南边的女子有差异,更不像北方人,又对这个毒药如此了解,她自己也提到了异族,那肯定就是异族人了。 “你这小姑娘还蛮对我眼缘,既如此,我就破天荒管一次闲事吧。” 三个女人在内室谈了许久,外头的几个男人已经等不及了,尤其魏良,几次想要冲进去。 魏亭观察焦躁不安的老父亲,和立在门口宛如一尊玉佛的男人,谁更紧张小九好像一目了然,然而,再仔细看看,晏随那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的拳头,手背上怒张的青筋一条条凸了起来,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做到这样。 男人的深情,往往都是表现在这种不言不语的肢体之中。 妇人终于出来了,跟姚氏一前一后,表情也各不相同,一个眉眼之间好似稍带着一丝喜色,一个神色平静了许多,不如之前进去时那么焦急了。 魏良通过观察她们神色,心情小九这病应该不严重,不觉放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就听到妇人道:“这毒,我是解不了的。” “解不了,又为何在里头拖拖拉拉。”人前一向温和的魏亭,因为妇人不负责任的表态,也难得动了怒。 他越怒,妇人反而越笑:“我是女人,当然不能解,可他能啊。” 妇人手一指,众人随她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看向了--- 目光沉练,神色莫辨的晏随。 魏家父子一头雾水,更懵了。 一比较,晏随更显得可贵了,他双手握拳,极为有礼道:“请指教。” 尚京最不缺的就是官宦豪绅,王公贵胄,哪家的牌匾砸下来,都能砸中个六品官,有关勋贵官员的轶闻,自然也不会少,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爆出一桩谈资,供坊间传扬,之前是冯家二公子和敏嘉县主的快速成亲,热闹还没过去多久,现下来了个更劲爆的-- 晏王世子居然要娶魏国公九姑娘了! 定完婚,不到三日就要成婚! 奉子成婚都不能这么快吧! 魏家是有多急着攀上这位朝中新贵。 还是晏随有多急着想娶这位据说貌若天仙的魏九。 一直关注两家动静的冯莲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怔怔坐了下去,搁在桌上的手一拂,精美的成套茶具纷纷落了地,发出一串又一串清脆的啪嗒声。 失控的情绪使得冯莲红了眼,从喉头发出难以忍耐的怒吼,可吼完了,又仿佛释然了。 “那么想娶,就娶吧,反正你会后悔的。” 那魏娆命不久矣,让她死前风光那么几天,也没什么不可。 第73章 圆满 早前敏嘉和冯钰的亲事传来,魏娆惊讶的同时, 心里就在想, 她才不会像他们那样,慌慌忙忙的, 不必想都知道有鬼。 然而到了自己身上,从两家议亲, 下聘,纳礼, 挑日子, 到成婚当天, 仅仅用了七日。 亲事赶得及,但过程还是井然有序的, 晏随处处周到,该置备的都置备齐了, 给的聘礼也足, 满满一条长街的红木箱子, 从晏王府源源不断抬到了魏国公府, 那一日,整个尚京的人都在谈论这门显贵的婚事。 晏世子有多大方, 有多重视新娘子,聘礼出的有多丰厚,那么多箱子,一看就沉甸甸,装的都是金银珠宝, 魏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当然魏家本就不缺钱,回馈过去的嫁妆也是一箱箱往外抬,抬了整整一个上午,令坊间咋舌。 偏偏是这两家结亲,叫旁人怎么活。 哪怕新娘子自己,穿上了火红的嫁衣,也仍处于一种大梦未醒的恍惚中。 姚氏立在魏娆背后,给她挽发插簪,看她一副爱娇又犯困的样子,才刚起了,又要睡去,两手支着下巴,眼皮子往下耷拉,精神不佳。 姚氏止不住的心疼。 很多话想说,到这时候,姚氏反倒说不出来了,只能加快动作给她打理妆容,让她早些上花轿,还能打个盹。 考虑到魏娆的身体状况,婚事办得隆重,但到她的部分尽量简化,关上了房门,姚氏一人守里屋,喜娘和女眷通通都在外屋活跃气氛,而魏娆倒在床上打着盹,姚氏给她捏捏手按按腿,只希望她能舒服点儿,少遭点罪。 这一日的尚京,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晏世子的亲卫兵列成两队,一溜地排下去,骑大马,着铠甲,虎虎生风,成了长安街今日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街道两边不少人家的姑娘们推开了窗,怀揣着激动乱跳的芳心,脉脉含情望着那些个风姿英武的儿郎,若是将士征战凯旋的盛宴,她们都想掷果盈车了。 这时候,肯定会有人问了。 晏世子的亲卫队整整齐齐都在这里了。 那么,晏世子呢? 晏随早已按捺不住,先行了一步,火红的长袍,便是在这黄昏的残阳下,依然耀眼得夺目,然而新郎官勒着缰绳风驰疾行,跑得太快,路人只来得及瞥到那红得惹眼的衣摆,以及骏马踏过去的阵阵铁蹄声,就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看了。 此时的冯钰站在日渐凋敝的院落里,新娶的妻因为早妊反应在屋里闹脾气,器皿摔破的声响时而传来,还有丫鬟的哭声。 男人置若罔闻,只望着伸出院墙的那一根枯黄枝桠,兀自发着呆。 冯莲走了进来,在这全城喜庆,就连太子都亲自到晏王府贺世子新婚的大吉日子,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烟雨长裙,意兴阑珊得好似要跟这冬日一起凋敝了。 敏嘉拉尖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说了我不吃,不吃,烦不烦啊你们,滚,都给我滚。” 冯莲恍若未闻,径自走到廊下的哥哥身边,轻声问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她是觉得大可不必,有皇后和太子在,也能保冯家无忧,哥哥再争点气,考个功名出来,冯家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那你呢?”冯钰反问妹妹。 “我,”冯莲一声笑起来,“我不急,我等得起。” 冯钰也笑,只是漆黑的眸,不见丁点暖色。 “可我不想你等了怎么办?” 冯莲笑意微僵:“哥哥你什么意思?” 冯钰不看妹妹,依然望着高高的院墙,淡声道:“太子说来也有十四了,这个年纪娶亲的宗亲不是没有,女大三,抱金砖,你和太子,也算合适。” 冯莲闻言浑身冰凉:“谁的意思?你,还是姑母?” “我和姑母都有。” 如果只是一人,冯莲还能想办法,可两人都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不想嫁呢?” 冯钰转过头,看向妹妹:“你还想嫁谁?” 语气不重,但冯莲依然能听出兄长话里的质问。 “你可知道两日前晏随找过我。” 冯莲眼前一亮:“他---” “他可保我入仕,但有一个要求。” 冯钰冷冷的打断,让冯莲那点惊喜又压了下去,小心问:“什么要求?” “我入朝为官,你剃了发,入家庙,常伴青灯古佛。” 冯莲火热的心一点点冷却。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被打发到家庙做比丘尼,还不如一刀抹脖子痛快。 冯莲冷得直颤:“他竟然这样不留余地?” 冯钰冷冷一笑,眼里掠过一丝嘲弄:“那要看你做过什么了。” 一个女子,偏生了虎胆,追着男人到了北境,又辗转东南,真以为自己做得那些,能瞒天过海。 冯莲忽而大笑起来,形容癫狂,心神俱碎,一口血更是顷刻间从喉间喷了出来。 她捂着胸口,眼前渐渐模糊,双腿发软,靠着柱子缓缓倒了下去。 冯钰未动,叫来两个力气大的丫鬟,把冯莲抬回去。 人这辈子,不服输,也要认命。 不是自己的,机关算尽,也得不到。 唯有除去沉疴,冯家才能焕发新生。 冯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他所做,为的是冯家,没人能怪他。 迎亲队吹吹打打,只绕了尚京内城一圈,就把新娘子送到了装葺一新的晏王府,喜轿停在了门口,一直跟轿同行的新郎官翻身下马,亲自掀了帘子,将新娘抱了出来。 即便不合规矩,喜婆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太子都要听晏随的,她一个婆子哪敢置喙。 跨火盆,也是新郎抱着新娘子,不让她脚碰地。 到了拜堂,他才将她轻轻放下,一人拉一边绣球,三下磕完,便送入洞房。 高堂上的魏良百感交集,从不落泪的大男儿今日特别想哭。 朱佑没有子嗣,但多少也能理解魏良的心情,没说什么,只陪着他继续在屋里坐了会儿。 晏随的幕僚都被他打发出去挡酒了,而他自己揭了新娘盖头后,就留在了喜房里,不再踏出。 丫鬟帮着魏娆洗漱,卸了妆就出去了,屋里真正只剩两人。 魏娆忍着困意,环顾屋子,器皿摆件,桌椅橱柜,到处都透着喜气,她是真的嫁人了。 而她从今以后的枕边人,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魏娆也曾想过,但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这么快,快得她始终没有准备好。 魏娆眨眨眼,声音里是她自己都听不得的软糯。 “你不去外面应付客人?” 晏随成亲,收到喜帖的人家一定会来,请的不多,也有好几十桌,够他忙活的。 晏随随性惯了,就连成亲,也是。 今夜,他只想和他的新娘在一块。 真正的--- 在一块。 钩子一挑,大红的帐子将拔步床密密掩下,也遮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故事具体什么样的,也唯有当事人清楚了。 一对小儿臂粗的龙凤烛,照得满目亮堂,却窥不到红账内的风光,只隐约可见两具紧密纠缠的身影。 中衣中裤,兜衣,小裤,一件件飞了出来,帐子打了个晃,就恢复了平静。 然而平静不了多久,又是另一种的山摇地晃。 男人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魏娆形容不上来。 因为她也不是平日的那个她了。 身体上的奇怪变化,不只是痛楚,还有更多的,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累,又好像不累了。 更多的是一种满足,身心合一的那种欢愉,才是真的快乐。 唯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成了, 第74章 不散 这一夜,长, 又不长, 短,又不短。 可魏娆明显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 身体是疲惫的,也酸, 但精神又特别好,她迷迷蒙蒙睁开了眼, 不似之前那样倦怠, 脑子从混混沌沌, 很快清醒了过来。 醒了,就睡不着了, 魏娆扭头往枕边看。 枕边多了个男人,修眉俊目, 肤洁无暇, 可真好看呢。 鬼迷心窍了似的, 魏娆伸手轻轻探了过去, 在那光洁细腻的脸上碰了碰。 没有她的软滑好摸,但男人长成这样, 已经相当不错了。 魏娆低低的喃:“你要对我好啊,不然我会跑的。” 说完,自己脸都红了,才想退回来,只是没来得及, 就被男人略带粗粝的手给捉住了。 “玩可以,但要记得回家。” 低沉微哑的声音,带着明显欢愉,是那种事后独有的性感,听得魏娆心酥了,骨头也更软了。 她心想,她出去了,他就管不着了。 “你嫌玩得不够尽兴,不想回,晏家军会随时待命,守到你玩厌为止。” 这样的男人,你即便气他,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魏娆现下就是,身后一堆男人跟着,她还玩什么玩。 不过,魏娆也只是说说。 她靠了过去,脑袋枕着男人肩膀,仰面问他:“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梦?” 晏随懒懒恩了声,只是喉头逸出的一个调调,也能让人心悸不已。 那些梦,让他避开了许多弯路,就是不知跟她的一不一样。 魏娆这时候很有聊天的兴致:“如果那些梦,不说全部,有一些可能就是我们的前世,你会不会觉得很离奇?” 晏随揽住魏娆肩头的手收紧:“不好的梦,不想也罢。” 晏随不是没有怀疑过,也有试探过,但最终也只是捕风捉影,庸人自扰,想多了,自己也困扰。 那些梦,本就没几个好的。 最终他孤寡终老,而她也不得善终。 又何必去深究。 这辈子,他和她能到老,就够了。 下一世,若有缘,再续。 魏娆也只是一时情绪上来,发表一下感慨,其实,除了刚回来那段时间,她已经很少去想了。 这样的温存,这样的暖意,她只想再久一点,挽着他,慢慢到白头。 “你会想那个位子吗?” 魏娆已经很敢说了,因为她知道,他是愿意对她袒露的。 晏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阵沉默过后,才淡然又笃定道:“不想,但必须想。” 太子终究要长大,会有自己的子嗣,而他也会有自己的子嗣,他不能保证在他百年后,他的后代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就像如今的晏王府,若非他提早筹谋,还不知道会沦落到怎样的下场。 这世上很多的身不由己,推动着他必须去想那个位子。 魏娆是支持他的,因为吃过亏的她深刻体会到,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才是最牢靠的。 不过,她始终有个顾虑,也不忌讳地直言。 “那以后,你后宫佳丽三千,新欢一个又一个,我这个旧爱是否该退场了?” 魏娆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晏随脸上没有移开过,手也在他胸口上搁着,仿佛只要他说的她不爱听,她就摁死他。 晏随笑了,似有不解:“既便不坐那位子,也能佳丽三千,我何曾想过。” 北境之主,要什么没有。 魏娆怔了一下,是哦。 手从他胸口退出,却被他抓了过去,握紧,但又不会弄疼她。 她听到他说:“我坐那个位子,只为给你和孩子一个更安稳的将来,至于别的,现在的我就可以拥有,又何必。” 梦里的那个他,得到了天下,不也孤独到老了。 不是走到自己心上的那个人,只求□□愉,最终只会是更深的寂寞。 魏娆重新靠回到男人身边,更紧地依偎他,唇角的笑意加深。 “那么,朱叔和姨母成亲后,会留在尚京吗?” “那就要看我们搬不搬了。” 私心里,晏随更喜欢北境,大事功成,下一步就要着手迁都的事了。 “冯家,你也要多留意。” 晏随不爱听,魏娆也要提一提。 晏随难得没有排斥,只道:“冯钰是个狠人,但成不了大事。” 断然和冯靖划清界限,又亲手处置了嫡妹,冯钰似乎是为冯家着想,但未免过于凉薄,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能蝇营狗苟了。 晏随答应允他一个官位,也只能是触不到权力中心的闲散小官,即便入了仕,可眼看着也到头了。 晏随有了安排,魏娆也就不再问了,忽然想到姚氏的话,轻笑了出来。 胸口传来的轻颤,使得晏随低头,问怎么了。 “想到了姨母。” “她又说什么了?” 这个舅母对妻子影响太大,看来以后还是隔远了住。 “她说我比母亲幸运,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值得嫁的男人。” 闻言,晏随扯了唇:“你姨母是过来人,看得准,你要听到心里去。” 男人,真是夸不得。 不过,还是要哄一哄。 魏娆反握住他,跟他勾了勾手指:“那你也要对我好,不是说说而已。” 晏随顺势勾紧:“你也要有所觉悟,陪着我,慢慢看我兑现誓言。” 烟雨行过几川,且凭风传,待到雾散去,天光乍晓-- 便觉这日子,每一日都是好风景。 往后还会遇到什么,魏娆预料不到。 前世今生早已转圜,她能做的,就是不负此心,每一步,与他携手,稳稳的走。 但愿,一睁眼,白发苍苍后,他还能拥着她-- 这样的慢慢闭上眼,长夜永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就到这里了,往后柴米油盐,由着他们自己折腾,作者就不陪了。 这文很多不足,可以说古言最差的一本,入v那几天加更都没救回来,中途好几次想要放弃,可幸好还有几个暖心小伙伴一直在给作者打气,就这么坚持到了二十多万字,走完了剧情,完成了作者想写的故事,感谢,感恩,若有缘,咱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