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人设在崩塌》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陛下,你人设在崩塌》作者:柒予 文案: 宁安帝自焚前,手中高举玉玺,发狠砸向曲哲天灵盖。 在满眼鲜红的一刹那,曲哲内心高呼:狗皇帝!老子势必在黄泉路上打得你满地找牙! 可怎料一睁眼,他居然变成狗皇帝本狗? 难不成自己最后还是会不得好死?苍天为何如此薄待? 曲哲略迟疑了下,心道:既然天赐了这幅狗皮囊,不如先搞个对象再说? 龙骥营少将薛子安,人帅脸冷,高高在上,就连睡觉都是直的。 曲哲单手扶树,嘴里咬着支耀黄的野花,单挑一侧吊梢眉,“大将军,处对象不?死皮不要脸那种。” 皇子(曲哲)攻VS大将军(薛子安)受 一句话简介:追美人就得豁出去脸皮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哲;薛子安 ┃ 配角:下一本《这一世我全都要(快穿)》 ┃ 其它: 第1章 梦魇了 “报...报!”传讯兵一个跟头栽进膏粱殿内,“皇上!匈奴大军已破城门!只剩禁军这最后一道防线了!您快跑吧!” “废物!一群饭桶!” 这句话,宁安帝今日说了二十次。 曲哲执笔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宁国要亡了...宁国终还是毁在了这个暴君手里... “滚出去!”宁安帝一掀衣摆,正襟危坐在赤金龙椅上,正了正头顶冕旒,依旧端着派大国君王的架势。 殿外厮杀声渐近,狂风将狼烟卷成黑云,瞬间遮天蔽日。 “没想到,这群蛮人来得挺快...”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显得冰冷又孤寂,宁安帝转头看向曲哲,“你来说说,是不是因为薛子安死了,所以他们才敢打过来?” 曲哲急忙跪在地上,“臣...只不过是陛下身边一小小起居注,怎敢妄言大将军?” 宁安帝环顾一周,该跑的都跑了,什么文武百官,贴身侍卫,身侧太监...长腿的都跑了,眼前只剩下一名小小起居注。 “宁国要亡了...”他走到曲哲面前,俯下身子小声问道,“这段...你准备怎么写?” “臣...”曲哲脊背紧绷,那几个字像夹着碎冰般顺着脖颈窜进去,冷到头皮发麻。“臣会...如实记录...” “如实?”宁安帝一双丹凤眼居高临下,“说朕听信谗言?说朕沉迷美色?说朕残害忠良?说朕...就是个狗皇帝?” “臣!不敢!”曲哲伏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发抖,心都快顺着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本想着,等匈奴杀进来,自己老老实实做个战俘,再把大战期间所记录宁安帝的言行与丑态交给匈奴头领,怎么不换座宅子,再给些银两?要是聊得投机,没准还能封个一官半职呢! 宁安帝举着油灯,向殿内幔帐上用力一掷,火苗顺着油迹瞬间窜到殿顶。屋里的黑烟与外面的狼烟,眼瞧着便要汇合。 曲哲抱住脑袋,躬身向外爬,“我去!完了完了!”依现在形势看来,与匈奴头领会晤谈判的机会许是没了,当务之急...保命要紧啊! “报!敌军...敌军已杀进太和门!” “来得好快呀...”宁安帝的声音冷飕飕从曲哲背后传来,“你跑什么?”他一把揪住曲哲,“刚不还在奋笔疾书吗?现今...眼瞧着宁国即将覆灭,你应该更兴奋才是。” “臣不敢!皇上明鉴啊!”曲哲真后悔当初没和老太监一起卷铺盖卷走人! “不敢?你们哪个不是盼着朕早点去死!”宁安帝揪住曲哲衣襟,冷声问道,“是不是?” 曲哲还是第一次与皇上面对面离这么近,丹凤眼配小红唇...我擦...狗皇帝长得还挺好看... “哈哈,你以为那些带着亲眷老小出逃的...都能跑得了?”宁安帝微微勾着嘴角,眼中极尽享受,“朕即便不抵御外敌,也要分出人手来...将他们一个...一个...”他贴近曲哲耳边,“都杀了!” 火苗将殿内烤得炙热,曲哲喉头发紧,忍不住干咽了下口水。 “而你...起居注...” “臣没逃!” 殿内匾额“咚”一声砸在地上,烈火烧着木头,噼里啪啦越来越响,像极了催命的小鬼在呼嚎。 “嗯,没逃...”宁安帝把玩着手里的玉玺,碧翠通透,绿得没半点瑕疵。“但...没逃也得死...” “啊?什么?” 灼人的火焰如长蛇般烧到宁安帝龙袍上,背后喊杀声似已盖过头顶。 曲哲惊诧的抬起头,只见宁安帝狰狞着脸,将半块青砖大的玉玺举过头顶,使出浑身力气砸在他头上。 血...满眼鲜红... 耳边一阵狂笑...曲哲看着宁安帝...丹凤眼...朱红唇...笑得凶残诡异... 身子向后摔在地上,眼前逐渐变黑,耳边从嘈杂变得安静。 这是要死了吧...想我曲哲,兢兢业业活了三十载,最后居然落得被皇上用玉玺砸死的下场。 寒窗苦读十年,总算熬到起居注。本以为能借着与圣上相处的机会得以高升,哪料到居然摊上周寅这么个暴君! 高宗耀祖甭想了,日日活得担惊受怕...最可悲的是,年岁已过三十,却没找到自己心仪的小郎君...就连宫中太监都未得机会下手! 曲哲心中百般不甘,要怪只能怪周寅这个暴君! 干嘛说杀了薛子安就杀了?还有人家于相国,虽是大皇子舅舅,但治国理政绝对是把好手,为什么心眼就跟针鼻儿那么小,找个由子便砍头?!还有户部、刑部、吏部、礼部... 登基三年不到,杀得大臣快像割韭菜了!一茬接一茬!照这么杀,宁国不亡才怪! 退一万步讲,你点着大殿,为了那点狗屁颜面自杀,干嘛还拉着我这个无名小卒做陪葬?! 真是彻头彻尾的暴君! 老子要是化作厉鬼,一定在黄泉路上截你的道!那时候...咱看看谁厉害!就你那小身子板,呵...根本不是老子对手! 我就...我就捏住你的鸡脖子!掐死你!!!掐死你!!! “咳...咳...殿下...” “掐死你...老子不信这个邪了!哼!” “殿下...咳咳咳...您...您要掐死微臣了...快...快住手...” 曲哲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白光,再一定神,他不知怎得骑在一人身上,两手还捏着人家脖子,死了命的掐。 难道这是阴间?他忙先松了手,但被掐这人不是狗皇帝!而且看着还有点眼熟...像...像...像薛大将军... 身子下的少年连着干咳几声,眼睛憋得通红,眉头微锁,带着些许不与人亲近的隔阂感。“殿下刚是怎么了?” 少年一说话,曲哲断了片的脑子似乎立刻回光返照,这就是薛子安薛大将军啊!自己这不是找死吗?居然敢掐他?! 曲哲吓得坐了个屁股墩,又忙爬起来跪在薛子安脚下,“拜见薛大将军,臣刚刚是一时糊涂,还请将军见谅。” 嗯?怎么觉得哪不对劲呢?曲哲清了清嗓子,这个声音...细得像个小姑娘般,莫非是昨晚吃太咸了? 薛子安挑起一边眉梢,急忙俯下身,搀起曲哲,“殿下...臣知道殿下刚刚并非有意为之,但何故行此大礼?” 殿下?曲哲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贡缎金丝,绣纹也是皇家特有的... 我擦?怎么回事? 他急忙跑到一旁池边,探头看去。 池水微微泛着波光,蓝天白云飘在身后,而倒影里那个人...居然...居然是少年时的宁安帝! 靠!见鬼了! 曲哲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进池子里,还好薛子安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而转头再看薛子安,也是一副少年模样,瞧着和自己现在年岁差不多。 怎么搞得?曲哲脑子发懵,刚刚不是还准备在黄泉路上和狗皇帝一决生死吗?怎么现在却变成他幼时模样? 莫不是梦?看来自己应该还没死...估计是气得做疯梦了! “怎么办?怎么办?”曲哲急得原地转圈。 “何事怎么办?”薛子安用一惯清冷的声音问道。 呵...这梦还真逼真!曲哲冲着薛子安翻了个白眼。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梦魇,曲哲以前也遇到过, “来,打我一巴掌。” “啊?”刚给自己下跪,现在又让打他?“殿下,您没事吧?” 曲哲看他瞪大眼珠子杵在原地,半点没动手的意思,“也对,你也是我梦里的,打我也没用...” 他四下扫了一眼,前面就是回廊,回廊边一根根红漆柱子,看着结实又讨喜。“嘿,就你了!” 曲哲瞄准眼前那根廊柱,攥住拳又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铆出全身力气冲了出去。 “呀!!!狗皇帝!你去死吧!”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如脱了缰的野马。 “殿下!” “咚”一声巨响,廊柱的红漆被磕掉碗口那么大,而撞柱子的二殿下,此时已头破血流,四仰八叉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求预收呀~《这一世我全都要(快穿)》 5月11日开文 众生芸芸,有草根逆袭就注定有美强惨翻盘。 当这些美强惨得以重生,他们立志逆天改命。 仙风鹤骨的冷厉仙尊;俊美晚红的十八线演员;无人在意的铁骨大将军…… 爱而不得? 众叛亲离? 多生嫌隙? 开玩笑,有权有颜有实力的小可爱们当然是人生赢家。 第一世界:小狼狗徒弟VS美强惨师尊 第二世界:腿瘸偏执名导VS美强惨大明星 第三世界:狠厉皇帝VS美强惨大将军 PS:1、一个世界一对人物,每个世界主角不同。 2、每个世界都是1V1 3、互宠,甜甜甜哦~ 【第一世界简介】 上辈子,苏云洲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因魔气攻心,惨死面前。 这一世,他只想将小徒弟时轻护好,助他散去体内魔气,看他能够茁壮成长。 可苏云洲重活过来,似乎哪里不对了。 小徒弟先是借着魔气发作,偷偷抱了他。 几日后,又悄悄亲了他。 再过几日,居然声称:魔气发作,他畏寒! 苏云洲瞧着手中一把赤红铁剑,魔气与威压震得十里蝉雀无鸣的时轻,微微眯眼,“昨晚你热得像火炭,哪里畏寒?” 病娇 外冷内热 仙风鹤骨师尊受 VS 狼狗 乖巧贴心 后期狠戾徒弟攻 第2章 想开点 “嘶...哎呦...”曲哲疼得脑袋像要裂开一般。不过想想也对,被那么大个玉玺砸一下,不裂也会出个坑。 “殿下?” 殿下?!这俩字像在他耳边鸣锣一般,惊得曲哲立刻睁开眼。 床边坐着薛子安,地上还跪了一排侍女侍从。 这什么梦啊?是被阎王爷拖住腿了吧? “殿下,您醒了?” 曲哲一把拉起被子,死死闭住眼睛,“没醒?怎么还没醒呢?” 薛子安侧头低声说道,“快去传御医。” 曲哲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都是梦,一会睡着了,再一睁眼便又回到自家宅子里了。 但他死闭上眼,却丝毫没有睡意。头皮外面牵着里面的脑瓜仁儿疼,就连眼睛、鼻子都跟着一块疼,“嘶....啊...” “疼得厉害?” 薛子安声线很清冷,似乎不带半点感情。在曲哲耳边一字字丢出来,居然出奇有些舒缓的功效。“再多说两句。” “殿下想臣说什么?” 曲哲一边轻轻揉着脑袋,一边哼哼唧唧开口道,“随便,捡你想说的说,能镇痛。” 薛子安缓缓从鼻子里叹出口气,摆手散了下人。“殿下,您昏睡这几日,微臣已仔细考虑您所说一切。薛家世代忠于皇室,只求为国家效力,不站党,不营私。” 曲哲没怎么听薛子安说话内容,头刀剜着疼了几下。伸手摸摸头上的大包,触感还挺真实。 他忽得坐起身。 不对呀!梦里不是不会疼吗?这特么都要疼死老子了!梦里不是没知觉吗?头上的大包哪来的? “不是梦?这一切都不是梦?!” 薛子安皱了皱眉,最近几日二皇子行事颇为疯癫。前几日正聊着天,却突然寻短见撞柱子。现今醒了又一惊一乍,怕不是撞坏了脑子? 曲哲掀开被,两步跑到梳妆镜前。 铜镜里清晰映出个少年身影,丹凤眼,眼梢微吊,桃粉唇,唇珠圆润。面似白玉,光下无瑕,眉似利剑,飞挑入鬓,模样真真一等一。 只可惜,现今脑袋上顶着个大包,活像寿星佬下凡。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曲哲根本无法接受,虽然被玉玺砸死让他分外不甘,但活回来活到暴君身上?这是老天惩罚他吧?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心说,爹呀爹,都怪你!取名字取什么不好?非要叫曲哲!这下好了,您儿子的确够曲折的。 “殿下莫要心急,太医说了,头上的包半月便可消肿,应无大碍。” “你知道什么呀?!” 他抬头看看薛子安,多好一个少年,多好一员武将,可末了却要枉死在自己现今这幅躯壳手中。 “薛将军,我告诉你啊,你以后千万不要支持我,千万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曲哲将手半遮在口边,“我不是什么好人!” “哈?”薛子安觉得二皇子该是疯了没错,他本人一直对二皇子无感,以前只觉得他这个人太过精于算计。 “御医马上会到。还有,臣不过是巡查队统领,将军什么的,望二殿下今后莫要乱叫。这几日一直守在这,实因殿下撞柱子时只有微臣在场,现今殿下转醒,臣便不再叨扰了。” 曲哲从薛子安眼中看到快溢出来的厌烦,他心满意足挥挥手,“好,快走吧,今后万要离我远点,我真不是什么好人!” 薛子安都没听完二皇子的话,转头便向屋外走去,迎面正巧碰到御医,“张太医,烦您仔细为二殿下瞧瞧。在下觉得...他那...似乎不大好。” 张太医怔了下,以前也不记得二皇子有疯癫之病啊,他忙点头,“薛统领放心,我这就去看看。” 张太医走进房间时,正瞧见二皇子用手掐着自己脖子。“殿下!您快住手啊!何事这般想不开?” 曲哲又拽过纱幔,绕着脖子缠上一圈,用力向外拉扯。“咳咳咳” 他想着,自己本就应该死了,若上天眷顾,真得以再活一世,哪怕成为个乡野村夫也好,干嘛让自己活回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宁始帝二儿子,大号周寅,字凉宸。母亲乃是湖广知州长女,但在他三岁时母亲便病故了,娘家也并无太大权势,所以二皇子幼年活得并不如意。 但架不住这人城府颇深,当年成功拉拢薛子安为其党羽,借助薛子安之力先铲除三皇子。后又拉拢户部、吏部、刑部,废大皇子储君之位,成功坐上太子一席。 其中手段自不必说,但最可气的是,待二皇子登基成帝后,以往那些助他一臂之力的大臣,先先后后都被他杀了。 周寅就是这样一个心如针鼻儿,手段狠辣,不念旧情,不计后果之人。只要他自己光鲜亮丽,只要他站在顶峰,任何人都是粪土。 曲哲跟在周寅身边几年不是白跟的,周寅是什么样的皇帝,他太知道了! 所以,再活过来,尤其是活在二皇子身上,于曲哲来说是耻辱,是折磨!这个暴君最终不得好死,弄得国破家亡,皆是咎由自取! 可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转眼成了暴君本暴! “咳咳咳...”但退一步说回来,想要把自己勒死,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侍从闻声跑进来一大群,外面呼呼嚷嚷鸡飞狗跳,有去叫侍卫的,有去禀报皇上的。十好几个人冲进来,总算是将曲哲脖子上的纱幔扯了个稀巴烂。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张太医吓出一脑门汗。 “咳咳”曲哲大口倒着气,“老头,我问你件事。” “殿下请讲。” “你说若一个人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张太医伸手搭在二皇子的脉上,脉象平稳,并无混乱之迹,但为何举止言行这般疯癫?“殿下,人若死了便死了,万是不会再活过来,更不可能变成他人。”老御医一拱手,“还望殿下保重身体,不可再试此法。” “啧,不是,我不是试!我觉得我就是这般。” 老头皱了皱眉,“殿下,您头部刚刚遭到过重创,身体有些异样是正常的。” “不是...”曲哲真是浑身长嘴说不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我为殿下开些宁神的方子,这几日好好休息,半月便可痊愈。” 曲哲一挥手,“行了行了,你快走吧。” 御医前脚刚出门,薛子安后脚便跟了进来。 曲哲顶着个寿星脑袋满脸诧异,“薛...薛统领,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薛子安规规矩矩上前施了个礼,“皇上谕旨,命微臣贴身保护二皇子,以防您再寻短见。”说着,身后又跑出来六人,列成两排站在屋内。 “不是,皇上消息也太快了吧?”曲哲长叹一口气,有薛子安和一众人看着,看来自己连死都死不成了。“为什么派你来?” 薛子安正眼都没瞧他一下,“不知。” 曲哲撇了撇嘴,薛老将军的儿子是傲气啊,对待皇子都是这般高高在上。 没法子了,即便千般万般不愿,曲哲现在已经是二皇子。从刚醒来时的震惊,到混乱,再到无奈,他终于镇定下来。 转身躺到床上,自己刚刚一直想着暴君周寅得死,但现今已然成了他,也大概知晓他曾经所为,若将一切改变,不再做下任皇帝,那么宁国也不会亡,大臣们也便不会死,自己也还能再活一世,岂不妙哉?! “对呀!干嘛非得死呢?” 薛子安侧步走出来,一双冷眼盯着二皇子,“殿下不必再想寻死一事,你不会成功的。” “嗯嗯,不死了,不死了,活着多好。” 薛子安略带厌恶得皱了下眉,只当他疯言疯语,便转身甩出个背影。 想好对策,安然接受。曲哲一直紧绷的神经,此时方松懈下来。不觉小腹一阵憋涨,人有三急! “那个,来人!” 曲哲打小出生在农户家,家中没有使唤下人。即便后来到了宫中,也因俸禄低微,不曾雇佣使唤。现在换了个身份,还真有点不习惯。 小侍从碎步跑上来,“殿下,有何吩咐?” 曲哲小声说道,“我要出恭,小的。” “殿下请随我来。” 曲哲跟着小侍从,路过薛子安身边时,薛子安居然跟在了曲哲身后!“我出小恭,你跟着我干嘛?” “去哪都要跟着,这是皇上的旨意。” 曲哲对着那张冷脸摆出个皮笑肉不笑,当皇子是不同哈,尿尿都俩人跟着! 皇子就是皇子,茅屋都不一样。他正准备小小观赏一番,突觉腰上一松,再低头,小侍从不知何时已跪在面前伸手帮他解裤带了。 “诶!我自己来。” 小侍从收了手,但人还跪着。曲哲有些不明所以,“你这...我怎么尿啊?” “我来帮殿下。” 帮?嘘嘘还要人帮?他脑子一阵飞速旋转,我去...周寅果真变态啊! “那个...我以前那些癖好,现今可都改了。你...你快别跪在我面前,我是不会往你嘴里尿的。” “啊?”小侍从吓得栽到后面,缓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殿下,您误会了,小得只是...只是帮您举着夜壶。” “咳...啊。”曲哲尴尬的舔了舔嘴唇。 小侍从举起个镶金边的夜壶,“殿下,这个...还需要小人为您举着吗?” “举着,不举着难不成真尿你嘴里?” “咳...咳...”屋子外传来阵咳嗽声。 看来薛子安这是听见了?曲哲咬着后槽牙,出恭跟着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外面趴墙根?“薛统领,您这不大合适吧?” “殿下,好的嗜好有益身心健康。不好的癖好,您最近最好少想一些。” “什么癖好?我什么癖好了?你你你别瞎说!” 薛子安才懒得他,只要最近二皇子不寻思、不作死,他就算完成使命。 “什么人啊?”曲哲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开闸放水。 第3章 换身份 薛子安还真是谨遵皇命,几日来跟在曲哲身边寸步不离。而且每日煎好的药都要他亲自查看,验过毒后方交到曲哲手中。 这日晌午用过午膳,曲哲觉得困乏难当,便躺在窗下长椅上睡了过去。 忽觉额头一阵沁凉,又觉微微有些刺痛。“嘶...” “殿下,弄疼你了?”薛子安抬手,轻轻吹着凉气,绵延不绝。 曲哲睁眼瞧着,少年时的大将军和自己印象中不大一样。毕竟自己瞧见薛子安那会,他已接任老将军成为龙骥营主帅,虽也是年少英才,但比此时多了几分戾气。 而现在的薛子安,一身傲骨,眼中纯净,也没有那份戾气,反倒让人觉得温暖可亲。再配上这幅脸蛋,眉峰凌厉,目漆如渊,此时还嘟着唇,为自己吹凉风。 吹得曲哲心中一阵燥痒,“真舒服...” 薛子安直起身子,窗外微风撩动他的龙须,微皱的眉头带着点厌烦和无可奈何。 “啧,别停呀,本王刚刚被你弄疼了,接着吹。” “殿下若醒了还是自己上药吧,微臣乃习武之人,下手不知轻重。”说着,便把小药盒塞进曲哲手里。 “刚刚不是擦得挺好吗?本王就想让薛统领给擦药。” 曲哲本不是脸厚之人,但现在顶着暴君这身臭皮囊,便使了劲的破罐子破摔。反正世人最后都会说周寅坏话,可和他曲哲没关系。“来嘛,再吹吹小凉风。” “你!”薛子安一皱眉,二皇子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戏耍自己?“好啊,臣来给殿下擦,殿下别跑才好。” “怎会跑呢?”曲哲单手撑在耳下,心说享受还来不及。 薛子安用玉棒挖出一大坨墨黑药膏,用力抿在二皇子额头的大包上。 “哎呦!要了亲命啊!”曲哲疼得大叫一声,“噌”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 “殿下莫跑,药膏还没抹匀呢。”薛子安按住二皇子肩膀,玉棒戳在大包上,用力转了一圈。 别说,抹得还挺匀净,但是药膏太多了,贴在额头正中,像要开天眼一样! “哎哟...嘶...薛子安!你诚心的是吧?!” 薛子安淡淡一提眉,拿起块草纸将手指上蹭的药膏擦净,“臣自然不敢,若殿下觉得不舒服,不如臣为您再重新上一次?” “哎哟...嘶...”曲哲疼得太阳穴直跳。“免了免了。” 美人这种东西,还是少惹为妙... “皇上驾到!” 殿外公公一声长传,曲哲整个人都呆住了。 皇上?宁帝?怎么办?怎么办?万一他要发现自己不是周寅怎么办?他若是问些问题答不上怎么办?还有,“薛统领,我该叫皇上什么?” 薛子安都快被这疯子气晕了,“殿下自然称皇上为父皇,还能叫什么?”他顿了下,突然想起那日二皇子撞柱子时,口中喊着‘去死吧,狗皇帝!’ 他一把拉住二皇子,“您可别在皇上面前犯浑!‘狗皇帝’三字万不可说!” “啊?”曲哲翻了个白眼,“那仨字是骂自己的。” “什么?”薛子安摇摇头,真是人同猪讲。 皇上此时已走至门前,二人立刻收了声。 “臣,拜见皇上。” “儿臣,拜见...父皇。” 曲哲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与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宁帝差不多,瞧着体魄康健。 “都起来吧。” “谢皇上。” 曲哲也跟着喊了句,“谢皇上。”薛子安悄悄瞪他一眼,“呃...谢...谢父皇...” “老二,你来,让朕瞧瞧。” 曲哲低着头,稍稍向前挪了几步。 宁帝招手,“抬起头,到朕身边来。” 曲哲心里敲出一通乱鼓,他不知以往二皇子怎么和他皇帝爹相处,就怕自己哪个不对,露出马脚。 宁帝细细瞧着二皇子额头上的大包,“药膏怎么涂得这么厚?” 薛子安在旁边低着头,似乎还微微皱了下眉头。 曲哲斜眼瞧着他,嘿,你小子知道怕了?刚刚的威风劲呢?“是他!” 薛子安一抬头,瞧见二皇子正回手指着自己,脸上还挂着点得逞的笑意。 “皇上,臣...” “他怕药膏干得快,便特意多涂了点,很舒服。” 薛子安脸上一红,忙收了声。 “嗯,你们先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对老二说。” 屋子里的护卫、侍从全部退了出去,宁帝拍拍身边,“凉宸,坐到这来。” 曲哲不知这个爹要对他儿子说什么,就怕一下接不住话,现在又没旁人能帮他,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朕知道,这几年对你关怀少了些。”宁帝说着,伸手搭在二皇子手背上。 曲哲吓得一下将手抽回,反应过味来,又忙拉起宁帝的手,将自己手塞了回去。 “你母亲走得早,朕又政事缠身,你还是个不爱与人亲近的性子,的确苦了你啊。” 曲哲没应声,这些话说给他听,还真是毫无感觉。 “但儿啊,再怎么样,你都不能这般轻贱自己性命。”宁帝语重心长,说的时候眼中似乎还泛出些泪花,“你四弟已是那么一副身子,朕不想你们再有差池。心中有何难处,尽管说予朕听。” 曲哲看着他的假爹,紧张盖过一切其他感受,“没难处。” 宁帝怔了下,目光深重的瞧着他,半晌叹出口气,“你还是这般,将自己藏得很深。” 沉默,屋子里沉默得有些尴尬。曲哲手心出了一层热汗,宁帝见父子俩没什么聊的,便起身道,“这几日不必去上早朝了,好生修养身子,朕就先回去了。” “父皇慢走,儿臣就不送了。” 宁帝瞧了他一眼。 曲哲忙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包,“不宜吹风。” 宁帝点头,“对了,药膏少用些。” “是,儿臣知道。” 好不容易送走皇帝爹,曲哲总算松一口气。想想以后日子长着呢,两人见面次数一定少不了,还真得培养下气定神闲的本事。 又过了两三天,宁帝那边没传出什么消息,看来自己这个假二皇子算蒙混过关了。 前前后后当了近十天皇子,曲哲也开始慢慢习惯,而且当皇子的日子简直太爽了!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一抬手便又四五个人上前服侍。 最近薛子安也乖巧了不少,念及那日没在皇上面前戳破擦药一事,便对二皇子多出一点点好感。 曲哲正好借此机会,蹬着鼻子往脸上爬。 “薛大统领,快来给本王喂药。”他歪在长椅上,此时额头上的包消去不少,但淤青慢慢返出颜色。 额头连着眼眶,再到下面的鼻梁,青紫中透着淡绿,那颜色,那模样!“殿下可看过《山海经》?” 薛子安一口口咬着苹果,榨出的汁水在阳光下飞出半丈远。“看过呀。” “里面有一段描写鲶鱼精的,当时臣看着觉得简直是怪谈空想,现今倒是看见原形了。” “不是,薛子安你怎么说话呢?!”曲哲立刻竖起眉毛。 周寅人品怎么样先不说,但脸蛋可是长得极好。当年京都传言,二皇子有“凤仪之姿”,目若丹珠,顾盼流情,魅姿堪比女人。 后来周寅也听到这个流言,便将一众传话的都抓起来,悄悄杀了。原因很简单,他是龙子,怎可以凤做比? 但曲哲不在乎这些,而且他也认为,这副皮囊惟一的好处就是好看。现在薛子安居然说他像鲶鱼精?这怎么能忍得了? “我像鲶鱼精?瞪大你那马眼好好瞧瞧!我长得多水灵啊?哪像你?皮糙肉厚!” “嗯,书中说了,鲶鱼是得生活在水里,水灵是应该的。” “你你你!”曲哲一叉腰,“你还像□□呢!长那么大一双眼!” 薛子安不怒也不笑,依旧拉着冷脸,“我眼睛大,怕是殿下羡慕?” “我呸!鬼才羡慕你...瞧瞧你,多可悲。笑也不会笑,每天摆着张臭脸,臭豆腐都没你脸臭!” 薛子安这次没急着反驳,转过头,少有得正眼瞧着他,然后居然嘴角勾起,微微笑了一下,“谁说我不会笑?” 曲哲被这个笑惊了神思,愣愣品了好一会。难道是冷脸看惯了?这个笑似淡淡笼着一层薄纱,缥缈似在云头,好看到让他心神乱跳,好看到让他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尴尬。 薛子安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端着药碗走到二皇子面前,“殿下,您喝不喝药了?” “啊...我自己喝吧。”他忙收了那点杂念,一仰头喝个底朝天。“对了,父皇让你何时回去?” “回巡查队?没有明旨。” “哦”曲哲心中一阵窃喜,“那个...那你陪我到后面走走吧。” 两人绕着回廊走到花园,皇子的花园可真够大,湖泊矮山,小桥流水,处处精雕细琢。 眼前有美景,身边有美人。二皇子府宅,他自己还没处处走到,看到各中精致便觉新奇。 “夏赏莲花,冬赏雪。秋赏红叶,春赏桃。这院子还真是精妙,四季皆有美景。” “这不是殿下的花园吗?怎么说得您好像第一次来似的。” 还别说,曲哲真是第一次进皇子的后花园。“我...我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走走走,去前面池塘看看。” 今日出来没带护卫和随从,毕竟是自家后花园,而且现在曲哲也不想继续寻死,无需很多人看着。 但走了没几步,薛子安突然拉住二皇子。 “怎么了?” 他轻轻握住身侧长剑,低声说道,“有人。” “有人不正常吗?园子里会有修剪花木的工匠。” “是轻功了得之人。” “啊?难不成光天白日的有刺客?”曲哲不会功夫,加之狗皇这身子骨,弱得像个姑娘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怎么办?人在哪呢?” 薛子安轻轻用手指挑剑出鞘,侧耳细细听着。 周遭都是树木,微风一过沙沙作响,还有偶来的虫鸣鸟叫,和二皇子不断惊恐的质问,“在哪呢?在哪呢?在哪呢?” “你能不能先闭嘴?!” 曲哲忙咬住嘴唇,四下张望,但未见到一丁点异象。 “小心身后!”薛子安长剑出鞘,猛地向二皇子身后刺去。 只见一人身着夜行服,抬手去抓曲哲肩膀。薛子安翻腕上挑,黑衣人方松了手。 “你是何人?” 曲哲吓得急忙窜到一旁树后。薛子安眉眼一戾,剑锋极快,招招奔着要害而去。 那黑衣人也绝非平庸之辈,皇子府守卫森严,他能安然无恙进来,轻功可谓登峰造极。 几招交手已过,黑衣人见并不占上风,便脚底抹油,准备一走了之。 薛子安正打得尽兴,“想跑?没门!” 只见两人纵身一跃,没一会便消失在花园另一边。 “怎么回事啊?皇子还有人刺杀啊?” 曲哲见刺客跑了,这才敢稍稍探出头,找准回去的方向,正要跑。 背后突然伸出只手,一把捂住曲哲的嘴。 糟了!刚刚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4章 木头人 “唔唔唔...”曲哲拼了命的喊叫,拳打脚踢,扭得像条大鲶鱼。 “殿下莫怕,殿下莫怕!”身后的人松开手,转步走到二皇子面前,“殿下,是小人啊。” 曲哲已被吓出好几身冷汗,现在眼前这位,跟刚刚薛子安追着那位是一样的打扮,一身夜行衣,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明显这人认识狗皇帝,否则也不会说...是小人啊。 “你你你...你谁呀?!” 黑衣人扯下面纱,眯眼一笑,嘴差点咧到后耳根去,“小的大查周啊。” “大碴粥?!” “嗯。”他向前凑近一步,“哎哟哟哟,小的早听说殿下受了些轻伤,没想到磕这么大一包。” 曲哲向后退了两步,“你什么人?干嘛的?刚刚那个,是不是你同伙?” 大查周一脸不可思议,“刚刚的?那是邮查面啊!殿下您怎么全忘了?” “油茶面?!这都什么名字?!” “我们的名字,都是您取的啊。”大查周笑了笑,笑得牙花子呲出来一大片。 曲哲忍不住又向后退了两步,大碴粥长相非同凡人,他真怕离近了会被这家伙一口吞掉,“你找我干嘛?” 大查周收了脸上可怖的笑容,若有所思盯着二皇子瞧了会。 这才半月不见,二皇子先是两次寻短见,后又举止怪异,现在居然连自己和邮查面都不认识了。只怕磕坏了脑子,年纪轻轻的,太可怜了。 “殿下,我是您安排在外面的密探啊,专门为您打探消息的。” 曲哲上下打量一番,“就你,还密探?” “对呀,我和邮查面都是。” “谁家密探大白天穿夜行衣?你是怕别人看不到你们吧?” 大查周两步凑到二皇子身边,低声说道,“昨晚去了趟太子府,衣服没来得及换,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支开薛统领。” “说,你找我什么事?”曲哲依旧保持着警惕。 “您安排的事我们查了,三皇子只是在城郊建了一所别院,占地不大,也未发现可疑之人。太子最近经常入宫,半月内见了皇上两次,见了皇后一次。还有,婉妃怀孕已足四月,殿下您看是不是...” 曲哲撇着嘴,感情周寅天天就干这些勾当?不过从大碴粥所说之话倒也能看出,这人绝对是狗皇帝的密探。 从名字也能看出来,大碴粥、油茶面、膏粱殿、五谷门...他素来和吃得过不去。“婉妃你不要动。” 婉妃乃四皇子生母,四皇子天生残疾,时隔这许多年再次怀有身孕,于婉妃来说何其不易。 “那太子和三皇子那边...继续盯着?” 在其位,谋其职。现在曲哲既然成了二皇子,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继续盯着吧。” “好。小的还有一事相问。” “何事?” 大查周把脸拉成条苦瓜,“您身边的薛统领什么时候走啊?每次见殿下太不容易了。” “二殿下!”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是薛子安的声音。 “快走吧!”曲哲推了下大查周。“以后有事再来找我,这种没屁事的话,不用传给我听!” “是,小的走了。”大查周拉起面纱,纵身飞上树梢,转眼便不见人影。 “二殿下,你没事吧?”薛子安急匆匆跑过来,呼吸还带着气喘,“刚刚那黑衣人轻功了得,一路向俯外跑去,我怕他有同伙,便急忙跑回来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额头上也渗出细碎的汗珠。 曲哲歪头一笑,“怎么?你紧张我啊?” “啊?”薛子安被噎得一下说不出话,“保护殿下是臣的职责,职责使然!” 不解风情!曲哲冲着天反了个白眼,“哦哦哦,知道了,但我什么都没说。薛职责,快走吧。” 自从出现了刺客,薛子安又调来一队人马,白天黑夜的巡逻。他自己则几乎时时跟在二皇子身边,夜里盯到子时,清早卯时便又跑过来。 这天晚上曲哲还在案边看书,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几声微弱的鼻鼾。侧头一看,那位薛职责居然站在门口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薛子安人站得笔直,微微低头,睫毛垂下,密若翎羽。呼气时会打出一声鼻鼾,曲哲忍住笑,抬手捏住薛子安的鼻子。 一口气没喘上来,薛子安差点被憋过去。睁眼面前站着个人,他下意识反手勒住对方脖子,手肘一用力,将人扣在自己怀里。 “咳!快松手!”曲哲没料到他会这么大反应。“乏了就回去睡觉嘛,站在这打呼噜,影响本王看书!” “我只是犯困,没睡着。” 曲哲拍了拍薛子安胳膊,“真准备勒死我啊?” “啊,对不起,殿下。” 薛子安一松手,曲哲痛痛快快吸了口气,但胸口却似被闷住,眼前瞬间黑成一片。 “殿下?殿下!” 靠!狗皇帝什么体质?身子板也太弱了吧!曲哲还能听到耳边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薛子安俯下身子,轻轻将他抱起。 曲哲偎在他怀里,暖呼呼的,还能感受到他急促的脚步,慌乱的呼吸。 “殿下?二皇子?你怎么了?倒是醒醒啊!”他将二皇子放在床上,一边掐人中,一边大声叫道,“快去请御医!” 曲哲深吸两口气,胸口被压的感觉似乎轻了些,他用力睁开眼,却看到薛子安手忙脚乱的在帮他松领口。 “醒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曲哲脑子清醒的很,但身子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使不出一点力气,连吸口气都觉得困难。 薛子安看二皇子面色惨白如纸,惊慌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没想到会这样,刚是我鲁莽了,你觉得如何?御医很快就来了。” 曲哲家以前有六个兄妹,他是老大。父母外出务农时,家里的弟弟妹妹都由他来照看,七岁不到便要烧火做饭,看孩子理家务,十二岁便下地干农活了。 他的记忆中,一直都是在照看别人,从没被别人关心过。 曲哲惨白的嘴角无力地勾了下,“你...你紧张...我啊?” “什么?”二皇子的声音太弱了,他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唇边,“你说什么?” “你...紧张...我...?” 薛子安神色凝了一下,又转而盯着躺在床上的二皇子,喉结上下滑动,却是欲言又止。 “张太医来了!”小侍从先跑进房内,将床上幔帐放下。 那一瞬,薛子安清楚看到,原本挂在二皇子脸上的笑不见了,而在他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些许失落。 御医诊了好一会脉,又将薛子安等人支了出去。 曲哲不明所以,身子上又没力气,只好将帘子扯开个缝隙。 “殿下近两年都未犯此旧疾,依老臣看应与近日头上的伤有关。” 旧疾?曲哲跟在狗皇帝身边三年,不知道他有什么旧疾啊!“是何旧疾?” “厥脱之症,殿下可是忘了?” “哦,一时想不起了。” 张太医继续说道,“按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心气衰微,心阳不振所致。殿下今晚好生休息,老夫为您开几服药。” 之后的事,曲哲便不记得了。再一睁眼,是薛子安端着药碗,低声在床边叫他。“殿下,已时已过,快起来先把药喝了。” 曲哲刚醒来还有些发懵,但昨晚难受的感觉基本消失不见,他坐起身,接过薛子安手里的汤药,喝了两口,温度刚好。“薛统领,打今儿起,你就回巡查队吧。” 薛子安的心忽得沉了一下,“臣自知有过错。” “不,你没错,和你没关系,是我头上的伤引起的。”曲哲将药汤喝净,“在我府上这么长时间,着实委曲了薛统领,你尽管回去吧,皇上那我会差人去说。” “殿下...” “怎么?舍不得走啊?” 薛子安一下接不上话。 曲哲自嘲的笑了笑,龙骥营薛少帅,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当年二十岁第一次挂帅,领三十万大军直捣西域十六部联军,一战成名。 薛子安接手龙骥营后,又扩军十万,三年内吞并南夷各国,名号威震海外,比当年薛老将军立下的战功还要多。 开疆扩土,攘外安内,更为周寅登基奠定了最有力的基础。 他可是一代名将,功勋盖世。 上一世对于曲哲而言,薛子安是挂在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虽然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名巡查队统领,虽然他现在还未沾染战场上的杀气,虽然他现在还会对人微笑一下。 但他终究会成为那样的他,又怎会多看自己一眼?就如他所说,“臣做的一切,不过是职责所在。” 曲哲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是温饱思银欲吗?才活过来几天啊?居然敢对薛少帅起了贼心。 曲哲呀曲哲!你是没见过男的吗?还是脑子真的磕坏了?就薛子安那样,站着睡觉都是笔直的,怎么可能对你动心?终了不都是自取其辱吗?! 但他怎么就长得那么合老子胃口呢?曲哲翻了个白眼,觉得越想越乱,干脆拽起被子,蒙头便睡。 薛子安站在二皇子卧房门口,看着手里的空碗,觉得哪哪都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究竟哪不是滋味。 “昨晚他问话时,我直接作答多好,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可二皇子已经下了令,他也不好继续呆在这。留下六名守卫继续日夜看护,薛子安则带着其余人回了自己的巡查队。 曲哲再睁眼时,已是晌午。起身看了一圈,屋子里再没那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外面风大,您快回屋歇着吧。”侍从端着午膳走了过来。 “嗯,那个...薛统领走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侍从不知薛子安被遣回去一事,“说来也怪,薛统领刚刚点了一队人出去了,也没见他去休息下。”侍从微微皱着眉,“昨晚薛统领可是在殿下屋子里守了一夜啊,几次有人叫他换班他都不肯。” 曲哲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哦?真有此事?” “嗯,一直坐在殿下床边守着。” 呵...看来...年少的薛子安,还是蛮可爱的嘛。他总不会说,守一夜也是职责所在吧? 第5章 三弟弟 曲哲头上的包好歹算是消减下去,脸上淤青也渐渐好了,现在只有脑门正中间一块红印,面积不大,偶然瞧上去,衬在雪白的脸蛋上,还挺俏皮。 最近他没怎么见过薛子安,只是巡查队偶尔调派府上侍卫时,能远远瞧上一眼。 薛子安每次来也并不主动拜见,曲哲也不主动招惹。有时候欲擒故纵,的确是个好法子! 巡查队基本五日换一批侍卫,曲哲算着时辰,拿出本书在廊下转悠,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薛子安来。 “启禀殿下,三皇子在外求见。” “三皇子?” 曲哲愣了下,他记得当年三皇子因蓄意谋杀被斩,而且三皇子杀的人,其中之一正是二皇子周寅。 当年夺嫡之争,狗皇帝和他的三弟弟势同水火,斗得不可开交。 “今年什么年份?”曲哲突然问面前跪着的侍从。 “啊?今年?宁国三十年啊。” 三十年?算来差不多...该是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了... “殿下?请三皇子进来吗?” “请啊,必须得请。”曲哲知道三皇子应该对自己恨之入骨,但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他希望能够将局势扭转。 “哎呦,二哥,好久不见啊!”院外走来一人,身后跟着个侍从,手中提着好些食盒。 三皇子长得最像宁始帝,浓眉大眼,颇有阳刚之气。 “三弟...好久不见。”这个称呼让曲哲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听说二哥病了,弟弟我特意给你带了些好玩意。”三皇子一侧身,打开最上面的盖子,里面血淋淋一盘东西。 曲哲捂着嘴向后闪了下身,“这什么?” “这是猪脑啊!”三皇子一边笑,一边打开另一个,“还有牛脑、羊脑、兔脑...” “行了行了...快差人拿下去吧。”这血淋淋的玩意,光看着都让人作呕。 “别急呀。”三皇子似乎还意犹未尽,“弟弟我还给哥哥带了个特别的!” 他走到一个鎏金食盒前,“都说吃什么补什么,老一辈的话绝对没错。你看这个...”他将盒盖打开,一块颅骨里盛着泡在鲜血中的白脑花,“这可是鲜的,刚取下来的...人脑!” “你!”曲哲胃中一阵翻腾,“杀人取脑?这也是皇子能做的事?!” “有什么不能?”三皇子略带得意之色,“杀个人给哥哥补脑子,天经地义!哦,对了,这脑子是个小丫鬟的,才满十六,活着就让我给取下来了。” “你!”血腥气扑鼻而来。 “二哥快尝尝,没准现在还热乎着!”三皇子说着,用一旁的金汤匙舀了一勺,连血带脑递到周寅面前。 新鲜的脑子上还有血管,曲哲只看了一眼,再也忍受不住,扶着一旁柱子吐了起来。 “哈哈哈”三皇子看到他这幅惨相,暗道这点心思总算没白花。“二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我记得...当年二哥似乎说过,毒蛇都可以生吃,怎么能被几个脑子吓到呢?” 曲哲吐得翻肠倒肚,恨不得连昨个晚饭都吐出来了,哪有功夫搭理身边的变态弟弟。 靠!还想与你修好,你上来弄出个人脑?!怪道狗皇帝当初设法宰了你,这样的不杀,留着过年啊? “哈哈哈哈”三皇子越笑越欢,“二哥还真单纯,说什么你都信!莫怕,那盒不是人脑,其实是猴脑。” 他走到周寅身边,假迷三道帮他拍背,“我跟你说,猴脑可是大补!尤其是...对于你这种脑子坏掉的病人!哈哈哈哈” 曲哲抹了把嘴,哼!和老子玩这套!弄出这些恶心东西吓唬人,真是又低级又弱智!也好,你爱玩这种,哥哥我就陪你玩到底! 他伸手抓起盘子里的猪脑,冲三皇子脸上直接扔了过去。 三皇子还在张嘴大笑,这点猪脑真是连一星都没浪费,直奔着嘴里飞了进去。 “我去!呕!好腥!好腥!呸!呸!呸!” “我脑子坏了?我看你脑子坏了才是!”曲哲弯腰又抄起块牛脑,“吃吃吃!吃什么补什么是吧?那你还真该补补!”说着,又连血带脑子,一把扬了过去。 “周寅!你真是疯了!”三皇子身上脸上,血水带着白花花的脑子,乱码七糟糊了一片。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见周寅发疯得往他身上丢脑子,也弯腰抓起一大把,瞄着脑门上的红点丢了过去。 “二殿下!三殿下!别...唉唉唉....别扔了!”小侍从站在中间,拉着个也不是,拉那个也不对。 “周寅!你个疯子!早听说你脑子磕坏了!看来真不假!”三皇子喊着,把盘子里的血水泼了过去,“寻短见你怎么不用刀呢?撞能撞死吗?!” “我脑子坏了?我看你脑子也不怎么样!不仅坏了!还短根弦!”曲哲又扔了一把,“谁说我寻短见了?你哥哥我要好好留着这条命,好教育你这个傻弟弟!” “你!”三皇子脸上又被甩了一下脑子,他发现玩恶心的自己根本不是周寅对手啊!一时气急败坏,正瞧见脚下有个盒盖子,抓起便要追着打。 曲哲看形势不妙,转身便向外院跑去,“周寒,放下你手里的武器!” “这TM是武器?!”三皇子瞄着前面跑的周寅,甩手掷了过去。 “啊!”曲哲低头一躲,飞来的食盒盖子却被另一人稳稳接住。 “臣,拜见二殿下、三殿下。”薛子安行了个礼,又拿出手中盒盖,冷声质问道,“三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 “我...” “薛统领!”曲哲忙躲到薛子安身后,捏住他的衣摆,“三皇子居然送我人脑子吃!你说他该骂不该骂?!” “我都说了,那是猴脑!” “三殿下!”薛子安可没准备给他俩断是非,“二殿下伤势还未痊愈,无论怎样,您这么做终是不对的!” 周寒被顶得说不出话,脸上的脑子都快干成渣了,“对,他是病人,本王不予他计较!” 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三皇子怎样都占不了上峰,“走!我们回去!” 曲哲小脸一扭,“恕不远送!” 薛子安弯身施了个礼,见三皇子一行人走出院子,方转过身,“你没事吧?” “没事。但你是不知道,三皇子给我拿得那些东西有多恶心!”曲哲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笔画,“那牛脑子,这么大!一大滩泡在血水里!你说他是不是心里畸形?!” “你没事就好。”薛子安摘掉周寅发丝上的秽物。 “还有他说的猴脑,盛在骨头里!” “别动。”薛子安似乎并不在乎二皇子描述的东西是什么,而他全部精力都放在周寅身上,慢慢帮他擦掉脸上的污渍。 曲哲心脏差点跳爆,薛子安就这样面对面,一言不发,用手指近乎小心的帮他擦去血渍和脑子...也太温柔了。 薛子安:“这些都是生食,你额头伤还没好全,怎得这般不小心?” 他在干嘛?在关心?还是在埋怨?也有好一阵没说过话了,怎觉得他...有些变了? 薛子安用拇指抿了下曲哲嘴角,“快去洗把脸吧,我该回去了。” “啊...嗯...”曲哲觉得自己脸蛋烧得火辣辣的,“这些东西...弄脸上怎么这么热啊...” “嗯?有吗?我瞧瞧。” 薛子安居然凑得更近了,微凉的鼻息呼在曲哲脖颈上,惹得他忍不住向上缩肩。 他看了好一会,居然轻轻叹了口气,“三皇子为人霸道,以后还是躲他远些。”这句话说得带那么点心疼,但毕竟薛子安性格太过刻板,年纪又比周寅大两岁,所以怎么听都觉得像是长辈在教育小辈。 “那你呢?你这个人怎么样?” 曲哲脑子不知从哪边抽了下,居然问出这么个问题! “我?”薛子安差点被二皇子逗笑,瞧着他脸颊红红,额头上像点了个花钿,又一身狼藉落魄, “我这人...不算霸道吧?” “薛统领!再不走时辰快过了!”院墙外传来一声呼喊。 “来了!”薛子安回头应了一声,“刚刚听到里面有动静,怕你又遇刺客,才刻意进来瞧瞧。既然你现在没事,我便先走了。” “啊...还要谢薛统领刚刚帮忙解围。” “二殿下客气,此乃...” “职责所在嘛。”曲哲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又忍不住低声“切”了一下。 薛子安抿抿嘴唇,“二殿下保重,臣先告退了。” 好好一个下午,被三皇子搅得稀巴碎。曲哲不知上一世周寅有没有遇到过这件事,但他知道狗皇帝若真看到那些脑子,一定不会抓起来丢在三皇子身上。 周寒坐在马车里,车舆内满是腥气和疝气,熏得他快吐了。但一身脑子,也不能这样骑马回去,被百姓看到岂不笑掉大牙?丢了皇室颜面。 他闻了闻自己的手,干呕一下。“此次见到周寅,怎么觉得不一样了呢?他一向注重仪表,居然会玩这么恶心的东西!想必脑子真的被撞坏了!” 第6章 新提案 上一世宁国三十年,朝堂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户部土改方案被否,二是三皇子周寒被圣上赐死。 曲哲记得,当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土改的人,就是狗皇帝周寅。而后期造成的结果也很明显,周寅登基后,各地方税收难以上缴,国库无粮也无银,流民四起,灾荒横行。 所以登基后,狗皇帝将正殿名改为“膏粱殿”,意欲每日登拜膏粱,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个想法显然很荒谬,甚至让人觉得可笑。现今再回忆起一切,若当年户部提案得以推行,丁户登记完善,土地所属明确,税收得以保障。不仅国库和饭碗有保障,流民也会大大减少。 户部乃是三皇子一派,土改方案被否,三皇子又接连在几件政事上失利,这才会气急败坏动了杀心,但他却没想到,最后结果是损了自己性命。 曲哲一想到三皇子,便会想起他送来的一堆脑子,不由得从胃恶心到心里,要让自己去帮他,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可土改一事并非私事,这将会影响到宁国未来的钱袋子,上一世如何暂且不论,这一世此案必须成功。 想虽这样想,但周寅此时在朝堂里中并没什么势力,而且土改会牵扯到朝中权贵利益,当年被否也是这个原因,若想促成此事,还必须找些帮手才行。 “找谁呢?”曲哲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执笔在纸上乱写。 突然,身后窗子轻轻“吱呀”一声,随即一道黑影翻身入内。 “谁?!”曲哲警觉的一转身,抓起笔护在胸前。 “殿下,是我呀。”黑衣人拉下面纱,嘴一咧,笑得活像要吞人一般。 “大碴粥?”曲哲先是怔了下,“你怎么来了?最近可查到了什么事?” “那是呀。”大查周回身关上窗子。 “我说你...能不能别大白天穿一身黑?”白天穿夜行衣,他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小的昨晚又跑了一晚上,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 曲哲倒了杯茶递给他,“说吧,什么事?” “最近户部侍郎刘勇和布政司李明奇正在拟定新的政法,说是要将宁国内所有百姓登记入册。” 果然,曲哲记的没错,“嗯,我知道,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还要登记土地,以此作为税收标准。” 大查周瞪大眼睛张着嘴,满脸惊愕,“殿下,您哪来的消息呀?居然比我还快!” “这你就别管了,他们的新政给三皇子看了吗?” “这二人几乎每天都耗在三皇子府上,据说还要将大臣们私下圈的地都查出来,分到百姓手里。” 曲哲摸着下巴,当年周寅反对提案,想必他手上也有不少私地,“大碴粥,帮个忙,查查我手下有多少地,多少是封赏外私圈的。” 大查周歪起一侧嘴角,“殿下,您连自己有多少地都不知道?” “别废话,此事要秘密进行,查好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得嘞,您放心。”大查周领了命,又顺着窗子一个跟斗翻了出去。 “找谁帮忙呢?”曲哲又绕回了刚才的问题上。 正在这时,小侍从在外禀报,“二殿下,薛统领求见。” 薛子安!他顿时眼前一亮,“快请进来。” 曲哲连忙起身,看到薛子安刚走进内院门,便笑嘻嘻迎了上去,“薛大统领,今日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来?” “今日休沐,正巧到这边办些事,顺便来探望二殿下。” “哦,顺便。”对于薛子安的不会说话,他已经开始慢慢适应,“快进来,我给你煮茶喝。” 两人走到桌案边坐下,曲哲拿出些新茶,将水烧在一旁炭火上。 薛子安扫了眼桌上的宣纸,歪七扭八...居然写得都是他的名字!“这?” 曲哲刚刚愣神时,在纸上瞎画的,他都没意识到居然写的是“薛子安”几个字,“啊...那个...没事练字的。”他忙将纸揉作一团,丢进旁边的火炉里。 练字?那怎么不练他自己名字? 薛子安觉得今日二皇子有些古怪,打进门起先是神神秘秘的笑,又格外殷勤主动煮茶喝,这又练自己名字。想来应是有什么事相求,还是挺难以启齿的事!“殿下...您最近可是缺少银两?” “嗯?银子?不呀。” “哦...那可是...缺少人手?” 曲哲倒了杯热茶,凤眼一眯,笑得越发俏皮可爱,“也不缺人手,喝茶,喝茶。” 薛子安端起杯子,低眼看了看,不会下毒吧?还是他又犯了什么病? “薛老将军最近身体如何呀?” “家父常年驻守漠北,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毕竟年岁大了些。” 曲哲点头,小小抿了一口茶。 薛老将军与当今相国交好,相国虽为太子殿下亲舅舅,但为人正直,是少有肯为宁国着想的大臣。若此事能得相国和薛老将军助力...“岂不天助我也...” 薛子安直接把手搭在二皇子额头上,“嘀咕什么呢?哪里不舒服?” “我没不舒服!”曲哲一把拽下薛子安的手, “不过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薛子安理了下衣服,正襟危坐,“好,殿下请讲。” “哎呀,你不必这般正式,此话全当你我间...谈心。” “谈心?”薛子安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臣不与人谈心。” “啧,那个,你说,咱俩是兄弟不?”曲哲认为虽然薛子安虽古板了些,但好歹相处这么久,这点面子总会给吧! “兄弟?臣家中只有两位哥哥。” “我说你是木头疙瘩雕的吧?”曲哲有些不知该打哪说起好,“咱们不是兄弟,朋友,朋友是不是?” “殿下乃是皇子,臣不敢高攀。” 曲哲气得叹了口气,“我让你攀。” 薛子安有些不明所以,但看二皇子模样似乎有些恼意,便没再否认,“那殿下要与臣说什么事?” “是这样,户部有一提案,欲将百姓按照人头,户户登记在册,并将家中产业一并如实记录。这样兵役、赋税、土地使用情况,都可有依据可查,而且土地、商铺进行买卖,都必须到当地布政司进行登记,百姓也有了保障。” 薛子安虽为习武之人,但对于政事也颇为关心。提及赋税、兵役,可谓是长年来官与民间的难题。 曲哲见薛子安对此事似乎有些兴趣,便又将其中细节一一说予他听。 薛子安:“此中事情繁杂,并非短期可见成效。” 曲哲:“那是自然,但如若不做,这辈子也没成效,再说层层下放,实施起来并不难。” “但有些土地并非民有,朝中很多官员都会私下圈地,这部分如何?” 曲哲拍了下桌子,“对,这个才是最难的!”他又笑眯眯的看着薛子安,“这也是为何我将此事说予薛统领的原因。” “说予我?我又如何能解决?” “不需要你来解决。”曲哲又倒了杯茶,“只需薛统领将此法告诉薛老将军,让薛老将军支持一下,顺便和他老朋友说说,也支持一下便可。” 薛子安立刻明白过来,“哦,原来殿下是需要家父和于相国的支持?” “正是!” “可此乃结党啊。”薛子安眉头一皱。 曲哲差点一口茶喷他脸上,结党?你上一世早和周寅结党了!现在倒掰扯得明白...“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对吧?” 薛子安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 “你也说了,此事会牵扯到很多私自圈地的大臣甚至是皇室,所以提案一出,定然朝中一片反对。造成的结果便是大家会把钱袋子捂得更紧,宁国国库该有的钱粮会更少!说以,必须要有人支持才好。” “可我怎么没听说有人提起过此事?” 曲哲现在是早一步行动,“我这是提前和你说嘛,过段时间三皇子和户部就会把提案递上去了。” “三皇子?”薛子安惊诧的看着他,又想起那日二人的惨状,“你不是和他...” “我和他那是私交,不关乎于国政。” 薛子安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可以说服他。“好吧,我会和家父说明情况,至于他肯不肯帮忙,这个我可说不准。” “那曲某...”曲哲脑子像过电一般,自己现在是二皇子啊!曲什么曲! “什么?”薛子安转头看着他。 “啊,治国嘛,治国都挺曲折的。” 薛子安喝了口茶,淡淡说道,“是,治国的确挺曲折的。” “此事便说定了,还要劳烦薛统领。” 第7章 施援手 薛老将军和于相国这边算是通了气,其余人曲哲一时也想不起。打他醒过来至今已一月有余,这个月都没去上过早朝。 曲哲对着铜镜照了照,额头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二皇子也该回去了。 “殿下今日是要去上朝?”服侍的小丫鬟一边帮曲哲理朝服,一边问道。 “是,太久没去了。” 小丫鬟瞧着二殿下的背影吞口水,“殿下穿朝服真是气宇轩昂。” 曲哲照了照铜镜,别说,狗皇帝长得还真挺人模狗样。 “殿下,车马已在外备好。” 曲哲以前去宫中都是走路,还真没享受过四驾马车的待遇。 来到门前,车夫随从排了两排,必恭必敬在旁候着,就连摆在地上的车凳都鎏着金边。 小车一路晃晃悠悠来到宫门口,刚停稳,便看到薛子安带着一队人巡逻至此处。 “薛统领!”他还没走下马车,便扬手大喊一声。 “殿下您慢些。”随从急忙摆好车凳。 “臣,拜见二殿下。” 薛子安今日穿着一身轻甲,更显英气刚毅。 “你说得有多巧,第一日来上朝便遇到你了。” 薛子安茫然的看着二皇子,“殿下以往每日都会在此遇到臣啊,只是你我从未打过招呼罢了。” “啊...”曲哲回忆了一下狗皇帝的揍性,当年薛子安如何帮他,可他却只是和薛子安保持着君臣间的距离。“那是以前了,咱以后啊,唉唉唉...啊!” 他刚刚一直踩在马车边上说话,哪料车子一晃,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殿下!”薛子安下意识张开双手,迎着二皇子冲上前去。 曲哲身子一倒,结结实实撞进薛子安怀里,而薛子安则牢牢抱在他腰上。 刚刚刹那惊慌的心,在被那双手接住后,出奇踏实。 “殿下,您没事吧?” “嘶...”食指钻心一阵痛感,一滴鲜红滴在了薛子安白色披风上。 他扭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的肩甲划伤了二皇子。“怎么样?伤得深不深?” 薛子安一手扶着二皇子下车,另一只手利落得将肩甲拆卸下来。 曲哲本就不是什么金贵命,平日里划伤蹭破也是常有的事,倒不至于见了两滴红便如要命一般。 薛子安挤着他手上的伤口,焦躁和埋怨明晃晃写在脸上,“早说过工部技艺不精,连皇城里的兵甲都这般粗糙。” 又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两下凉气,“疼吗?” 曲哲看着他的神情,心中甜滋滋笑了下,刻意压低声音道,“疼,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这...” “咳咳” 曲哲刚抓住机会,准备和薛子安好好促进下感情,不知哪个不识趣的,非要现在出现。“谁呀?” “拜见太子殿下!”巡查队一众士兵齐齐跪拜。 曲哲一歪头,年少时的大皇子长得...还真像趴在房檐上的懒猫。 他忙抽回手,“拜见太子殿下。” “二弟何必如此?”太子扶了下二皇子胳膊,又侧头瞧了瞧薛子安,“你们二位,大清早的...怎么肩甲都卸下来了?” “刚刚划伤了二殿下,臣怕再次误伤。” “这都是些小事,上早朝要紧。”曲哲拉着太子向大殿走去。 太子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方压低声音说道,“老二,你听说没,老三准备把咱们圈的地都分了!” 听太子这口气,难道周寅和他是穿一条裤子的?曲哲暂且卖了个关子,“哦?是吗?” “这你都不知道?!今儿个刘勇就要把提案递上去了!”太子急得直搓手,“我那边的人基本已经都通过气,二弟你会说话,到时候千万别让老三得逞!” 曲哲一时没接话,太子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些事居然直接和自己说出口。还是...他以往就和周寅走得近? “想什么呢?”太子见他不应声,心中更是焦急,“老二,这事你千万不能犹豫,多少亩地啊!全分出去,咱们拿什么活?” “太子殿下,我觉得此事,可以先暂且不表态,毕竟圣上也有自己的裁断。” “你刚在京郊圈了那么大两片山头,当时多不容易啊!怎么这就要妥协了?”太子就差喊出声来,“老二,别人都说你撞傻了,该不是真的吧?” “咳,也没准是撞开窍了呢?” 太子“哼”了一声,觉得二皇子一定是磕傻了,看来那些市井传言果真没错。“刚到手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你当初还圈什么地啊?” 一见没什么利用价值,太子脸子一甩,独自大步离去。“呵...没根没业的,也就是瞧着你挺机灵,现在居然还在我这装起正直了!什么东西!” 太子虽然已经走出几步,但这些话依旧一字不落的传进曲哲耳中。 周寅母亲无兄弟,她又在最好的年华去了,致使早期朝中根本无人瞧得起二皇子。以往只知道他借力于薛子安,现今想来必然不止一人之力,应该也有太子一份功劳。 看来幕后不为人知的事情还有很多,毕竟他现在真如太子所言,没根没业。依现今局势,即便不借力,也万不能继续树敌。 如曲哲所料,今日户部提案一上交,朝中便翻了天,近一半人都提出反对意见。 在一片否定声中,于相国站了出来,更让大家预料不到的是,素来不参与政事讨论的各部将军,居然都站出支持此提案。 原因很简单,促成此事,兵役、军饷都可以得到保障。 曲哲心中一阵暗喜,看来这事薛子安办得挺明白啊!若不出所料,没准几日后还能得到薛老将军支持提案的奏本。京中武将全员支持,其中力量,可不容小觑。 朝堂上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更有左宗正直言“请皇上以稳定朝局为上!”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静到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老二!”皇上突然开口,“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哈?”曲哲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突然被皇上点了名,“臣...儿臣...以为...这事儿还是需要父皇来下定断,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殿上大臣们本就满腔激昂,每一个人的态度都至关重要,但二皇子居然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不说得废话吗?”“怕是前段时间病还没好!”“绝对磕傻了!”“简直毫无见地!”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心中积怨都撒到二皇子身上。 “好了,此事朕还要再考虑下,今儿就先到这吧。” 一个提案实施与否,必然要经过几番论证,但今日开局是好的,至少比上一世强。 曲哲一扭头,见太子已走到门口,便急忙追上前去,“太子殿下且留步!” 太子不耐烦的转身问道,“何事?” 曲哲拉着他,示意到殿外说话。 太子这条线,曲哲暂且不想丢弃,毕竟已经和三皇子闹得不愉快,若再得罪太子,岂不是将自己立于孤地? “太子殿下,今日朝中局势你也看到了,依我之见,还是尽早妥协为妙。” “什么局势?”太子一肚子火气正巧没地方撒,“你是眼瞎啊?还是耳朵聋?没看到朝中大臣皆支持我吗?父皇问你是何意见,你居然还在那打含糊,有意思吗?” “并非我打含糊,难道太子没看出,皇上已经有了定论吗?” “什么?”太子怔了下。 “你想啊,此事难以实施,无非因为各路权贵皆有私地,政策难以推行。” “切,说得些废话...”太子背着手,转身向前走去。 “可若是得到龙骥营和众武将的支持呢?”曲哲说完,淡淡笑了一声,“什么政策还能难以推行?” 太子刚迈出步子的脚僵在原地,刚刚朝堂上...“你你小子别乱说!龙骥营?薛老将军远在漠北!再说,皇后也不支持土改!” 曲哲凑到太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还好这些话你今个没在殿上说。后宫怎可参与政事?还有,京中武将多少是薛老将军旧部下,而这些旧部下今日口风一致,又说明了什么?” 太子吞了下口水,“说明...是薛老将军的意思?” “对嘛。” “这...”太子到了此时方觉事情不妙。 “所以啊,我都说了,先静观其变嘛。但左宗正大人今早给了皇上一个下马威,依我看此事不妙啊。” 左宗正乃是太子一派,仗着平日与皇后、太子关系亲密,又知道些皇族秘事,说起话来腰杆格外硬气。 曲哲凤眼一眯,“太子殿下,依二弟愚见,您还是趁早改了口风吧。否了提案是绝对不可能了,但父皇也知其中病垢,不如提议此次赦免圈地私用之罪,凡私圈者只要本次如实上报朝廷,便一概不予追究,你看如何?” 太子万没想到,朝中武将居然会参合进来,仔细一想,老二说的不无道理。若背后有武力支持,管你什么家族背景,但凡反抗,强兵直压,只怕到时再借机清理个门户。 曲哲一扭头,又看到巡查队经过,只是薛子安不在其中。 “老二,今晚我去找你,咱们好好商议下此事。” 太子要和他说什么,曲哲心中大概已经猜到,但此时薛老将军的奏本还未到,一切还没那么有底气。“那个,今晚我有约了,先不着急,太子你也回去好好想想,我也再考虑下下步怎么做。” 第8章 来拼酒 曲哲哼着小调,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回到府上。 若是薛老将军的奏折能递上去,太子那边也会有所转机,这事必然十拿九稳。 “看来...需要当面感谢下薛子安才行,顺便再敲敲边鼓。” 曲哲命人准备了两大坛子酒,谈事,谈占三成,喝占七成。只要酒到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以前就爱喝上两口,酒量自然不容小觑,曾经两坛子下肚仍可以提笔继续写注。这也算是作为一个清醒之人的特质吧,时刻不让自己陷入混沌。 明月初上,天色渐黑。 曲哲命人备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悄悄出俯。“走,去薛统领府上。” 坛子里的酒“咚咚”晃着闷响,车轮吱吱呀呀撵着石板路,在静谧的夜里,带着一阵聒噪来到薛子安府上。 曲哲下车,对车夫嘱咐到,“行了,你这就走吧,不必来接我,到时让薛统领安排人送我回去。” 他转身去拎那两坛子酒,使了好大力气,坛子却纹丝不动。 靠!狗皇帝这身子板也太弱了!可比自己当年差远了! 曲折甩甩手,两坛提不动,一坛总没问题吧?于是躬下身子,双臂环住坛底向起一抱。 顺着那点微薄的力气,曲哲险些直接仰面躺过去,还好身后一只大手托住后腰... “让我来。”薛子安一身便服,不知何时已站在二皇子身后。 “嘿,瞧这事闹的,酒拿多了。”曲哲忙放下坛子,不忘叮嘱,“你可慢点,两坛酒真不轻,要不叫几个人抬进去吧。” “不必。”薛子安一手抓一个,轻飘飘提了起来。 曲哲:“......” 薛子安啊薛子安,二皇子不要面子的吗?! “殿下今日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曲哲用手指敲敲坛子,“这不明摆着吗?找你喝酒啊。”力气我不如你,但喝酒我曲哲还没怕过谁!想当年也喝倒过几位将军,就你这嫩鸟,还不够我一盘菜的! “喝酒?”薛子安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我记得殿下不喜饮酒。” “嗯?”嘶...狗皇帝好像真不怎么喝酒,“咳咳,酒吧,要看和什么人喝,如遇知己,可畅饮千杯!若话不投机,一杯都多。” 薛子安悄悄瞟了一眼,二皇子一天天乱码七糟的话怎么这么多?“好呀,既然殿下有雅兴,臣奉陪便是。” “别别别,什么奉陪啊?今儿个是我来感谢你的!” 两人走进薛子安房内,屋子里摆设很简单,唯一抢眼的,是墙角处一身重甲和一柄□□,在灯火下熠熠生光。 “好气派的一身盔甲。” “家父送的。” 曲哲走到近处,瞧着立在一旁的□□,金枪银刃,红樱似雪,足有一人高。闪着寒冰般的锋芒,让人望之生怯,“这个...” 他刚要伸手去摸,却被薛子安一把抓住手腕,“殿下小心,杀伐之器,戾气太重。” 呦,这是心疼自己的宝贝,不让外人碰啊,“啊,那咱们喝酒!” “好。” 薛子安命厨下做了几道菜,又拿过两个大碗。 “薛统领,今日朝堂之事估计你也知晓了。”曲哲端起酒碗,“我就不绕弯子了,感谢薛老将军的支持,也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殿下言重,这都是臣该做的。” “哈哈,又是分内之事?”曲哲仰头,将一大碗酒喝进肚子里。 薛子安微微带笑,没接话,也跟着一饮而尽。 “哈!嘶!怎么这么辣?”曲哲一碗酒下肚,如同倒进条火龙般,难忍的灼热辛辣顺着嗓子眼烧进肠胃里,“以前喝酒...嘶...也不是这种感觉啊!” 薛子安抬眼一瞧,二皇子已是面颊透粉,正一口口抽着凉气,“若殿下不胜酒力,我们便不喝了。” “开玩笑!我不胜酒力?想当年小爷我喝倒那几个将军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呢!”他将碗墩到薛子安面前,“来,满上!” 薛子安摇摇头,提起酒坛又倒了两大碗,“薛某没记错的话,我应比殿下年长两岁才是。我是小屁孩?这话从何而来?” 曲哲脑子有些发晕,早年刚入朝那会,薛子安还是个半大孩子,自己比他年长六岁有余。但是狗皇帝与薛子安年纪相仿,小一岁还是两岁来着?“额...反正不管怎样,今天真的要谢谢你!” 曲哲端起酒碗,摇摇晃晃洒出一大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薛老将军是不是也会助一臂之力啊?” “你慢点。”薛子安扶着他的小臂,“家父的确对此事很看重,但毕竟身在漠北,消息往来需要些时日,现今也就只能帮殿下这些。” 曲哲“噗”得笑出声来,将只剩半碗的酒喝了下去。又伸出粘腻腻的手指,捏住薛子安衣袖,轻轻摇了两下,“那你…催催薛老将军如何?让他...嗝...让他呈个奏章或写个奏折,支持下提案。” 曲哲凤眸迷离,眼尾都晕出些桃粉,他本是声音清亮,但酒醉后却带着糯声糯气的鼻音,嘴角似笑非笑,含含糊糊说着软话。 薛子安看愣了神。 “问你呢,好不好呀?” 他忙将视线移开,“家父性格可能,可能殿下并不了解,他不喜听人左右,如若要做,定会做的。” “你可是他儿子啊,还是最最喜欢的儿子,以后是要接任龙骥营的。” 薛子安皱了下眉,毕竟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殿下你喝多了。”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曲哲看着坐在对面的薛子安,模模糊糊,似早前在大殿上见到的一般。 身着虎头铠甲,一身肃杀之气。 如若当年他没从薛老将军手中接过龙骥营,不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峰,也许...就不会死。 “唉,真是可惜了。” “什么?”薛子安没听懂二皇子是何意。 “没什么!来!喝酒!” 曲哲原以为,凭自己的酒量,这两坛子喝下去正好,感情交流到位了,事情也能办成。 但实际情况是,他才喝了三碗不到,便已经双眼模糊,天旋地转。正经事还没来得及说清,人已经不分东南西北。 “我告诉你...嗝!”曲哲指着桌上的东西,“玉玺砸脑袋上,是真疼!” 薛子安把二皇子戳进豆腐里的手指拽了出来,“殿下,这是块豆腐。” “逗?逗什么逗?你不信?不信你试试啊!”曲哲瞧着桌上那块汉白玉,伸手猛劲一抓。热乎乎的豆腐瞬间碎成渣,还挤了薛子安满脸满身。 “......” 薛子安默默擦掉脸上的白豆腐,“殿下,你喝醉了,先去休息一会吧。” “休...?”话还没从嘴边说出来,曲哲便红着脸一头栽在桌上,睡了过去。 薛子安此时方长长松了口气,刚欲扶他上床,二皇子却迷迷糊糊一把拉住他的手。 “嗯?薛大将军?” 好么...看来又开始犯癔症了。“嗯,是我。”薛子安架起二皇子,向内屋走去。 曲哲忙凑到他耳边,舌头打卷着说道,“我告诉啊,周寅不是好人,你千万离他远点!” 又是这句话,听得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那我此时离他远点,你是不是就会摔在地上?” 曲哲嘴角弯了下,“你在笑话我,我没喝多!现在还能将皇上今日所说之事,全部记录下来。”说着,便向桌案边使劲。 “好好好,你没喝多。今日不记了,明日再记。”薛子安拉着他,连哄带拽,好不容易才弄到床上。“殿下暂且在此休息,明日一早我会差人送您回府。” “你千万听曲某一句...”曲哲伸手拉住他,“离狗皇帝远点...别去漠北...千万别去漠北...” 薛子安被拉着手,虽不明二皇子口中究竟说了些什么,但瞧他模样酒醉中藏着不安,于是轻声说了句,“好,我不去。” 曲哲听了这话,心里方稍稍宽慰。“不去好...不去就对了...” “殿下快休息吧。” 薛子安在床边几乎守了一夜,待到天明时分,二皇子才安分下来。他刚歪在床边准备小憩会,一个微弱的声音含糊着嘀咕道,“我好想吐...” “等下,我去给你拿...” “呕...” 还没等薛子安起身,二皇子已经身子一歪,吐在他怀里。 “殿下…”薛子安扭过头,冲鼻的气味差点把他也恶心吐了。 “咳咳咳...呕...” 薛子安:“......” 床上、身上被吐了几个来回,折腾近一刻钟后,曲哲觉得肠子快被吐出来了,终于在干呕几次后停了下来,抬眼瞧着几近崩溃的薛子安,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是我的床。” 曲哲脑子里断断续续的片段开始拼凑,两坛酒,把豆腐当做玉玺,执意要去为皇上写起居注,好像还说了别让他去漠北? 不对呀,自己不是来催促薛老将军的奏章吗?! 再一看这屋内摆设,还真不是自己房间! 曲哲刚准备起身,但脑袋却似要裂了般,而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挣扎几下,在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后,又踏踏实实躺回薛子安床上。 第9章 逐雷啊 薛子安换了身衣服,但发酵后酒糟冲人的气味依旧在鼻息间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他本以为二皇子吐完会尽快起床回府,毕竟醉酒又吐在大臣家里总归不是件光彩之事。但当他走回屋子才发现,二皇子不但没走,而且依旧安安稳稳躺在那满是秽物的床褥之上。 难道不觉得味大吗? 曲哲听到响动,微微转过头,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只能皱下眉,用眼神流露出自己有多无助。 薛子安看着一大滩秽物边上,二皇子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殿下,不起床?” “头好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我扶你起来?” 曲哲点头,伸出手臂不着力的搭在薛子安肩上。薛子安俯身,直接将他圈在怀里。 曲哲顺势向里钻了钻,他的身体靠起来很结实,凑近了会有暖暖的气息。“你身上,好热啊。” “嗯?有吗?”二皇子身子软得如面条一般,偎在臂弯里足像抱了只小猫。 “嗯,正好我手冷。”曲哲瞧他矜持到一本正经,心下坏笑,猛然将冰凉的手伸进薛子安后颈。 脖子上一阵彻骨寒意,他下意识耸了下肩,却小心将怀里人拉得更近。 曲哲险些撞在薛子安唇边,抬眼是双如夜星般的眸子,还有微微抿起的嘴角。 “殿...殿下...”薛子安扭扭脖子,喉结不自然滑动一下,似乎身子都跟着变得紧绷起来。 也是啊,十几岁的少年,遇到这种状况,是该慌乱些才对。哪像自己,一朝活了三十载,现今又侥幸重来一回。此时看到这种场面,倒是觉得格外有趣。 曲哲轻轻咬起下唇,手指不安分的勾到薛子安耳后。 呦呦呦,居然脸红了! “薛小少爷,水我打好了!”丫头端着盆温水,冒冒失失冲进屋内,但眼前...“啊!!!” 自家少爷正抱着衣衫不整的二皇子!而且二皇子的手!居然伸进小少爷衣服里了!“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嘭!”屋门被重重关上,震得薛子安身子一颤。 “嘶,震死我了,你家下人也太冒失了吧?”曲哲忍不住想笑,但嗓子吐得发紧,又咳了起来。 薛子安转身将他放在椅子上,脸色沉得难看,“烦请殿下还是不要拿臣取笑。” “取笑?咳咳,我如何拿你取笑了?” “你刚刚...”有些话还真是难以启齿,总不能说,你刚刚摸我了! “我刚刚?刚刚不是你主动要扶我的吗?” 嘿?倒打一耙还挺厉害!“算了,无事。” “咳咳咳”曲哲本想再逗逗他,但又觉眼前一阵眩晕,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张开嘴便如开闸泄洪般,又吐了起来。 “呕...咳咳...” 靠!狗皇帝什么身子骨啊?还吐起来没完了!只怕是到了二十三岁,即便不亡国也是个短命鬼!“呕...” 只是胃里一早就被吐空了,现在只能呕出些水和胆汁,嘴里又苦又涩,简直快要就地成仙。 “殿下,你还好吧?怎么又吐了?” 刚刚还一脸埋怨,现在看到二皇子吐得趴在椅子上,身子还止不住发抖,薛子安心中难免泛起阵怜悯,“我这就去备辆马车送你回府。” “别!一想着被关在车里晃一路,我就觉得恶心。” 薛子安站在原地想了想,朝屋外大喊一声“备马!” 曲哲叹了口气,“我不会骑马。” “皇子不是从小学骑射吗?” 曲哲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从小?我从小学的是放牛耕地。” “什么?”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骑马?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 薛子安沉默的看着他,眼中繁复不可一言尽述,“算了。”他似乎下了不小决心,抓过二皇子的衣服甩手丢过去,“我们同骑一匹。” “啊?” 简单收拾一下,二人便起身准备回二皇子府上。 薛子安的马,名叫逐雷,通体雪白,矫健高大,几年后曾陪他驰骋疆场数载,只可惜最后也死在漠北。 此时瞧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曲哲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一切都还在,一切都还好,这种感觉,让人莫名感动。 家仆:“殿下,上马吧。” 他被两名家仆连托带架弄上马背,薛子安则一翻身坐在他身后。 “我去!这马…也太高了吧?”曲哲吓得向后缩身。 “别怕,它很听我的话。” 薛子安轻轻夹了下马腹,怎料逐雷嘶鸣一声高扬前蹄。 “啊啊啊啊!”曲哲觉得自己快被掀翻下马,“这叫听你话?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薛子安一把拉住缰绳,另一只手则环在二皇子腰上,“也许,逐雷不喜欢别人骑它。” 曲哲被他紧紧扣在怀里,连惊吓带慌乱,心跳得如一通乱鼓。逐雷终于安静下来,原地转了几圈,才吐着粗气不情愿的向前走去。 薛子安慢慢把手松开,可曲哲一点没有从他怀里起来的意思,依旧如一滩软泥般靠着他。 “哎...” 曲哲歪歪头,“你叹什么气啊?” “殿下,您好歹是位皇子,这样出现在市井之中,不觉有失身份吗?” “不啊,挺舒服的。” “......” 两人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家兵。 从薛府到二皇子府上必须要经过一条最繁闹的街市,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百姓们则驻足街头,三三两两开始谈论。 “这俩男人是谁呀?” “后面的好像是薛府三少爷,前面这位...” “前面这位你们居然不知道?!他可是当今二皇子殿下!” “呦,这位二殿下长得也太俊俏了!” “人们私下都说,二皇子有凤仪之姿。” “可他和薛统领什么关系?你们瞧,两人这模样...” “两人这模样还挺般配!薛小少爷早年便有军中第一儒将的美称。” “啧啧啧,你们快看!二殿下在偷笑呢!该不是听到咱们的话了吧?” “快低头!快低头!” 薛子安用力抽了下缰绳,咬着后牙根问道,“你躺够了吗?” “嗯?怎么了?咱们军中第一儒将还在乎百姓的闲言碎语啊?”曲哲可不管那些,丢人丢的是周寅的人,他这一世,必须活得逍遥自在。 “你!” “我?”曲哲抬手,用衣袖半遮住面,“他们说我有‘凤仪之姿’,你待如何?” “这...”薛子安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低眼瞧着怀里的人,确是比女儿还要娇艳。可这话...“嗯。” “嗯?嗯什么?” “报!”马前一名小卒跪在地上,“启禀二皇子、薛统领,前方三皇子的车驾对面而来。” “好,我知道了。”薛子安拉住缰绳,“殿下坐稳,臣去前面看看。” 曲哲本来心情还挺好,但一听到周寒在前面,那点好心情直接飞到九霄云外。“他怎么来了?” “臣,拜见三皇子。” 周寒掀开布帘,探出脑袋瞧了瞧,一眼便看到骑在逐雷上的二皇子,便嘿嘿一笑,“这不是二哥吗?” 曲哲别过头,全当没听见。 周寒暗中打听到,本次提案二皇子背地里帮忙使了不少劲,虽不知其中有何缘由,但怎么说也帮了他的忙,所以即便吃了冷脸,依旧上杆子问道,“二哥这是要去哪?不如坐我的马车,我送你过去。” 曲哲眼睛向天上一翻,给了他个下巴壳,“免了,我怕你拉一车猪脑子,又腥又臭的,您还是自便吧。” “周寅你!你就是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呦喂!还罚酒?怎么着?大街上你还要打我不成?!” 周寒从窗子口探出半个身子,用力使了下劲,下身似乎被窗框卡住了。 “切,就你这脑子,有门不走,奔着小窗出来揍人。还给我吃罚酒...只怕别人没喝你就先多了!”曲哲话音刚落,便看到站在一旁的薛子安神色复杂的瞧着自己。 “周寅,你是疯狗啊!见人就咬!我好言好语,你却恶语相向!”三皇子卡在小窗口,进不去,出不来,憋得满脸通红。 “你送我猪脑子的时候想什么了?”曲哲冲着薛子安一挥手,“薛统领,我们走!” “喂!你等等!”周寒好不容易又退回车内,含含糊糊问道,“那个...你...为什么帮...帮我?” “我帮你?呵,别做梦了!”曲哲骑着马,缓缓走过三皇子车旁,“我只对事,不对人,所以谈不上帮你!” “真是...莫名其妙!好像谁愿意领你情似的!”周寒将车帘甩下,“我们走!” 曲哲隐隐听到马车内周寒叽叽歪歪骂脏话,又想到他刚刚示好的德行像只哈巴狗,便觉格外好笑。 “殿下为何这般?”薛子安上马,对刚刚二皇子乱咬一通也觉不解。 “当然是报猪脑之仇!我告诉你,有仇不报非君子!朝中支持他的人多又怎样?!我若不出手帮他,他这事也别想成!” 薛子安在身后轻声笑了两声,“那殿下怎样帮他了?” “额...诶...?”曲哲这才收起已经翘到天上的尾巴,忙眯起好看的凤眼,扭头谄媚道,“还是薛统领好,一切都依仗薛统领帮忙!你看我吧,朝中也没什么熟人,又无亲友在后支持,但...还好有你!” 薛子安:“哦?” “哈哈,是吧?”曲哲尴尬的搓搓手,“薛统领真乃明大义之人!本王不胜感激!本王不胜感激!嘿嘿” 第10章 小助手 不知是薛子安又从中助力,还是薛老将军本就有意支持,在沉寂几日之后,朝中传出消息,龙骥营薛老将军全力支持三皇子和户部提案。 表面风平浪静的朝局本就暗流涌动,此消息一出,顿时炸开了锅,原本信誓旦旦的大臣们,现今如同闪了老腰一般。 “消息是否可靠?”太子这下坐不住了。 “千真万确!折子是从微臣手里递过去的!” 太子在屋内急得来回踱步,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母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并无消息传出。” “这可怎么办?”他猛然想起几日前二皇子在早朝后说得那番话,“难道...真的要妥协才行?” 曲哲今日心情不错,得知老将军奏折已经递到皇上那,便特意命人找了把摇椅,躺在自家院子正中晒太阳。 一顿酒喝得他难受好几日,今天总算身子爽利些,可要好好沐浴下阳光。 但刚闭上眼,身边便传来“咻”得一声。 “谁?”曲哲如脚下炸了爆竹,弹着从摇椅上蹦了起来。 “呲呲呲,殿下!”树边传来怪异的声音。 曲哲扭头一看,“大碴粥?” 瞧见四下无人,两人急忙进了屋。大查周一如既往在白天穿着夜行服,拉下面纱后,也一如既往露出要吃人般的微笑。 “殿下,小的查了下,您私圈的地,大概有...一千三百亩。” “我!”曲哲惊得眼睛差点掉出来,一千三百亩!这是什么概念?快赶上一个县的全部耕地了。“我靠!” 大查周呲着牙花子笑道,“怎么样?惊不惊喜?” “惊喜?我要惊死了!” 曲哲深深吸了口气,狗皇帝之前居然玩这么大!一千多亩地,如果皇上知道了... “殿下,您是不是在担心土改一事?” “废话。”曲哲端起碗凉茶一饮而尽,怪不得狗皇帝上一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提案,这么多私圈土地,若被宁帝知道,会不会直接被咔嚓呀? 唉,早知如此,就先让大查周查查再做决定了。“啧,那也不行啊。真是...” “有人来了。”大查周向后一撤身。 “殿下”门外传来家仆的声音,“史先生回来了。” “哪个史先生?” “啧”大查周在旁边一咂舌,“史莱客啊!” “史莱客?”曲哲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早年在朝中,他并未刻意关注过狗皇帝登基前曾交往过哪些人,“他什么人?大碴粥,你认识吗?” 大查周无奈的叹了口气,“史先生啊,您门下谋士,现在被殿下弄到朝中挂了个史官之名。他回来了,您发愁的事正好可以问问他。” 问问他?那看来这个史莱客应该有两把刷子。“让他进来吧。” 曲哲扭头一看,大查周居然在一旁吃起水果,“要进来人了,你不赶快跑吗?” “殿下,估计您是又忘了,史先生乃是您的亲信,他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我二人前几天还在江浙一带遇到了,所以不必回避。” “哦”亲信?狗皇帝有姓史的亲信吗?没有啊。算了,估计在他登基前就已经把人杀了,看来又是个可怜蛋。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中年男子,身着翠绿提白花长袍,缓步走进屋内,瞧模样三十几岁,文质彬彬的,但腰间却挂着一把佩剑。 “臣,拜见二皇子殿下。” 曲哲瞧着这人,不必过多言谈,眉眼间都透出股精明劲,“免礼。” 史莱客抬头,正巧看到大查周,“周兄也在。” “嗯,来回殿下分派的差事。你回来的正好,殿下刚刚还发愁呢。” “可是土改一事?”史莱客转头问向二皇子。 “对呀。”曲哲丧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了,我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他不知这位史莱客去干了什么,所以便先发制人。 “哦,鱼塘的事已经办妥,一年下来,殿下至少可以收益三千两。” “咳...咳咳...”曲哲差点一口水喷出去,什么鱼塘?什么三千两?私圈土地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难不成又圈出个鱼塘?这么多银子,该不是圈了片湖吧? 大查周一看二皇子的反应,便悄悄拽了下史莱客衣角,轻声说道,“殿下前段时间脑袋被磕了一下,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竟然如此严重?” 大查周挤了挤眼,用力点下头。 史莱客立即会意,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是二皇子三月前到江南一带游历,偶然路过个叫做银鲤的地方,当地有片湖泊,所产银鱼量大且鲜美。 周寅觉得这是笔好买卖,便命史莱客与地方官员交涉,将这一片湖泊收于自己囊下。 “还真是圈了一片湖!”曲哲听完,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土改都要实名登记,这些地呀、湖呀,到时怎么办啊?总不能全都丢下,变成没主的吧?” 史莱客不紧不慢喝了杯茶,“丢下也会被查出,而且殿下辛苦经营的一切可就全都没了。依臣看,殿下倒是不必心急。” “怎么?你真有办法?” “臣自从听到此事便已经开始为殿下谋划,殿下手中有一部分山和土地应为当地布政司所有,这一部分没办法,只能还回去。” 曲哲点头,不过还是心中暗暗佩服了下周寅,连公有的都能收进自己囊中,又以此牟私利,还真是黑心。 史莱客继续说道,“而另一部分农耕土地,现今全部由雇佣农户打理。有些零散的臣建议殿下以低价卖掉,而剩下的,可与看管土地的农户达成协议,登记在他们名下,每年收取些租金。虽然收益会大不如前,但至少不会让殿下惹火烧身。” 曲哲皱了皱眉,“说得简单,一千三百亩啊!低价卖掉,那也不是说卖就有人买的。再说登记到别人名下那部分,土地都变成人家的了,谁还鸟你啊?” 史莱客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紫檀珠串,“这些顾虑臣已考虑到。一千三百亩中,需要出售的大约占五百亩到八百亩,分布在十三个州县。臣在半月前已派出人手,联系当地富农,尽量将零散土地出售给他们,现今一半已经回了消息,应该没问题。” “莱客兄,靠谱啊!” 大查周在边上凑过脑袋,“殿下,有些消息是小的给史先生的。” 史莱客:“至于写在别人名下的,他们大部分都知道这是当朝二皇子的土地,不给租金...只怕他们也不敢。” 曲哲本没打算以此来赚钱,但他现在毕竟身为皇子,需要银子的地方太多了。“那些被雇佣的,已经都同意了?” “哪有那么快?”史莱客缓缓沉了口气,刚刚还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此时却透出些许担忧,“虽然早就开始行动,但臣也没把握能将一切都隐瞒住。” “嗯,一千三百亩不是小数字。但朝中大臣有几个是屁股干净的呀?” 史莱客诧异的看着二皇子,虽说是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也有点太糙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曲哲原本悬着的心现在踏实不少,没想到,狗皇帝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个人,“皇上若想推动新政,对过往顽疾必然会从宽处理,一棒子都打死了,谁帮他治理这个国家啊。” “此话有理,所以,臣以为殿下可拉拢太子,上奏赦免土地私圈一事。” 曲哲拍了下桌子,“这个咱俩想一起去了,估计今天太子应该坐不住了,没准晚上就会来找我。” “嗯,殿下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那是必然。”曲哲单手托着下巴,越瞧这个史莱客和大碴粥越是心里喜欢,周寅居然能找到这么好两个帮手,可他上一世却那般为非作歹,这两人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我说,你们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支持三皇子,或者莱客兄,你怎么也不劝劝我,让我反对土改呢?如果土改方案不成功,这些麻烦事不就省了吗。” 史莱客脸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虚假,也不张扬,“我们都是为殿下办事之人,决策由殿下来做,我等只要想如何促成殿下所想即可。不过问缘由,只提供方略。” 嚯,还真真是个聪明人,几句话让人听着心里这个舒服。 “好!你们俩先下去休息吧,各方若传来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史莱客临走前又递给曲哲一张表,上面详细写明二皇子私圈土地的位置,还有对应处置办法,意向售卖给何人,价格几许。 而新弄回的那片湖泊,是向地方布政司租赁的,草拟的合同也一并交到他手上。 “嗯”曲哲细细看了一遍,“史莱客果真是个人才,看来以后用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没想到,上辈子家里只有一亩三分地,这辈子不费吹灰之力,莫名其妙便成了土财主。 “周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有钱,又自在,这种日子过着不好吗?干嘛要费尽心机当皇上呢?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傻!太傻了!” “启禀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快请进来!”曲哲忙收起自己的小账本。 太子披着件黑披风,进到屋内才将帽子摘下,一个字还都没说呢,先急得跺起脚来,“二弟,这事可如何是好啊?” 第11章 通过啦 曲哲快步跑出去迎接,脸上挂起副焦躁样,“哎呦,太子殿下!你可来了!” 太子知道些周寅的家底,估计两人没少一起干见不得人的勾当,风口浪尖之时他能跑到二皇子府上,必然认为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说说那个薛老将军,人还在漠北,手怎么伸这么长呢!”太子呼出几口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大哥,早前我就说了,父皇心中有自己想法,咱们只能顺着他的意。” 太子眼梢一提,“怎么?难不成老将军是接到了父皇的密旨?” 嘿,这太子挺逗啊,还带帮忙想理由的,不过这理由不错!“嗯,没准。” “这不糟了么?我多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攒那么点贴己的,岂不都没了?”让太子把手里的土地交出去,简直如同剜肉一般。 “大哥,我又何尝不是呢!”曲哲拍拍太子肩膀,感同身受得连连叹气,“但您是太子啊,银子能想别的折赚,位子可不能有一点闪失。” “废话,这个道理我还能拎明白。”他扭扭身子,略带憨相的看着曲哲,“你前些天说,让父皇从轻处理,要如何做?” “咱们朝中这些大臣,有几个不藏些私货?父皇心里也一定明白。”曲哲连安慰带哄,“新政若想成功实施,不计前嫌的度量必须有,法不责众嘛。” 曲哲循序善诱,与太子联名写了封奏折,一来表示全力支持土改,二来恳请皇上能对土地私圈者从轻处理。 有两位皇子领头,朝中众臣皆跟着附议。 从土改刚提出时大臣们的极力抗拒,到此时表面上的一片祥和拥护,好歹曲哲算是成功走出了这一步。 几日后,皇上下旨,全力推行丁户登记制度与土地登记制度,此前凡有土地私圈者,半月内上报户部,则既往不咎。如有隐瞒不报、继续以公谋私者,一概依律法处置,绝不姑息。 旨意颁布下来,大臣们面上高呼“土改万岁”,背地里却是怨声载道,一个个恨透了三皇子。 可三皇子不以为然,皇上命他全权负责,未来田赋税收、兵役指标、军需粮饷尽由他一手掌控,外加发放百官俸禄,管理全国土地。 纵然与众人为敌又有何妨? 曲哲瞧着一大帮人花团锦簇般围着三皇子,三皇子则高高在上,大有目空一切的味道。 想想上世,土改方案被否,皇上甚至怀疑三皇子的居心,将户部转由周寅统理。六日后,兄弟几人夜宴,当晚三皇子便设计刺杀太子和周寅,末了却是刺杀未果,皇上一怒之下斩了他。 曾经命绝于此,如今春风得意。 曲哲虽打心眼里不怎么喜欢三皇子,但看在宁国将来也许会走向昌盛的份上,一切便淡如云烟吧。 “二弟,愣什么神呢?”太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瞧周寒那揍性,像只昂着冠子的大公鸡!” 曲哲忙收回神思,“嗯,可不嘛。才得了父皇嘉奖,现今又把户部政权抓得更紧了,以他那性子,自然要在众人面前趾高气昂。”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以后有他好果子吃。” 曲哲笑笑没说话,两人缓步向前走去。 太子周弘,他在曲哲印象中并不是个手段很辣之人,朝中也无大势力相助。能够坐上太子之位,完全因为他是长子。 宁帝对于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是相当看重的,甚至于有些刻板。所以周弘虽文不成武不就,但太子之位依然坐得很稳。 当然,前提条件是,不会犯下大的过错。 之后几天里,户部陆陆续续接到大臣们私地的信息,该分配的该上缴的一一罗列登记,忙到三皇子不可开交。 皇上欣喜之余,不免对那些行为太过大胆之人心生不满。左宗正便是其一,随意给他扣了个私通敌国的罪名,直接斩了。 太子在朝堂中势力本就薄弱,现今又失一手臂,对三皇子的怨念便愈加生根发芽。 这日上完早朝,曲哲刚从大殿出来,却被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叫住,“二皇子,殿下叫您去御书房一趟。” “叫我?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李公公翘着兰花指点了下二皇子手臂,“好事,皇上这几日欣喜,叫你们几兄弟过去说说话。” “几兄弟...”看来不止他一人,可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曲哲记得,这几位皇子似乎打小就不和睦,加之最近发生这么多事,难不成...要把仨人圈起来打一仗? “好,烦请公公带路。” 果不其然,刚转过大殿,曲哲便瞧见太子走在前面。“大哥!” 太子慢悠悠停下脚步,笨拙的身体散发着股懒散劲。“紧走两步。” 曲哲小跑过去,“不知今日父皇叫我们去所为何事。” “还能有何事啊,给老三歌功颂德呗。” “这...倒是也不至于吧?”太子心中现在憋着口闷气,只要跟三皇子搭上边的,都能点燃他的怒火,“对了大哥,你给户部上报多少亩私地?” 太子微微侧头,低声说道,“九百亩,你呢?” 史莱客低价卖出七百多亩地,又分配到以前雇佣农户身上四百余亩,最后没来得及处理的仅有一百五十亩左右。“我比大哥少点。” 太子斜眼他打量他一番,满脸不敢置信,“老二,你可别犯糊涂。要知道父皇手里可有皇城司呢,想查什么查不到?你现在瞒下来,之后若被皇城司查出,那可是欺君啊。” “我知道。” 史莱客所做之事他暗中也派人去查过,应是万无一失。但若说起皇城司,那可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名号。 直属皇上调配,专门负责暗中调查及行使皇上密令。据说其中各个都是高手,可究竟何人任职于皇城司,只怕连太子都不知道。 二人来到御书房门前,还没进去便听到屋内皇上和三皇子的谈笑声。 太子随即翻了个白眼,李公公是个有眼色的,急忙踩着碎步进去禀报。 皇上今日看着面色不错,也没了往日的威严,笑着招呼他二人进门。 “此次老三的提案,朕心甚悦。果真长大了,懂得为朕分忧了。”皇上现在瞧三皇子,那是越瞧越喜欢。“你们啊,也要和老三多学学。” 太子不情愿的转过头,嘴里碎碎念。曲哲则堆起不浓不淡的微笑,点头示意。 “尤其这次你们兄弟三人能够同心协力,甚是让朕欣喜。” 皇上其实也并非老糊涂,兄弟三人平日里关系如何,他心中自然有数。此番所谓的“同心协力”,究竟背后如何,他不想深究。毕竟年纪大了,希望在百年后能够看到兄弟和睦。 三皇子此时可谓桃面笑春风,得意的头都比平时昂高半寸,“弟弟在此还要感谢两位哥哥相助。” 太子一背手,“感谢就免了,为国办事本就应不遗余力。” 三皇子一看太子不买账,如若平时必定恼了,但此时与往时不同。现今他是赢家,心境自然高了许多。 而那些来自别人的嫉妒、怨念,却莫名让他更加兴奋,尤其是看到太子这般,恨得牙根痒痒,却拿他无可奈何。 拿捏住别人的快感,让三皇子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好了,于国也好,于家也罢。”皇上转身面对三人,“怎么说你们兄弟也是至亲骨肉。” 诶?!可别带上我,曲哲在一旁低下头。 “老三啊,依朕看,你应做东,好好请你两位哥哥吃一顿!” “是,父皇说的是!”三皇子对二人一拱手,“三弟今晚在郊外别院设宴,请两位哥哥饮酒听曲,以示感谢。” 当着皇上的面,他们二人自然要给面子。虽心中不愿,也只能应承下来。 曲哲算了算,若没记错的话,日子都能对上,上一世也是三皇子宴请,那么...刺杀就在今晚。 可现在看来,他斜眼瞧了瞧走在身边的太子和三皇子,如果说想杀人的话,那一定是太子比老三更想杀人。 “老三”曲哲为了有备无患,决定要带薛子安一同出席,“今晚我想带个朋友。” “好啊,哥哥们想带谁就带谁好了,我那酒肉管够。”他转而笑了笑,“而且今晚还特意请了烟雨阁的头牌,妙灵姑娘。” 太子眼睛瞬间亮了,妙灵姑娘当年在京都可是千金难求一面,歌声堪比百灵,容姿可赛嫦娥,世人皆称她是仙女落凡界。 “妙灵姑娘今晚也在?上次瞧见她还是在老二府上呢。” “我府上?”曲哲此话刚出口便后悔了,狗皇帝以前做过什么,除了面上那些他知道,暗地里的还真不了解。 提起美女,太子立刻来了兴致,刚刚御书房内的阴霾一扫而空,“对呀,我还以为妙灵姑娘只买我们老二的面子呢,毕竟老二这相貌在京都可是数一数二啊。” 三皇子立刻接话,“嗯,可不嘛,‘凤仪之姿’。” 曲哲知道,周寅以前最烦别人如此评价。但是,他不是周寅,“嗯,这名号不错,我挺喜欢的。” 他转头瞧瞧三皇子,“妙灵姑娘居然肯赴你的宴,看来没少费心思吧?” “我的宴怎么了?”三皇子一甩袖,请妙灵姑娘的确花他不少银子。 曲哲暗笑,想恶心我?你还嫩了点!“咳,下次三弟要是还想请她,直接告诉哥哥我就好,我帮你办。” “不必!” 第12章 聚晚宴 从宫中出来,曲哲便直接坐马车到了巡查队,薛子安在外值岗不在营中,他便进屋里等候。 他办公的地方和家里差不多,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桌案上摆着一把紫砂茶壶和一个主人杯,竟连客杯都不曾准备。 “二殿下,您先在这休息会,已经派人去叫薛统领回来。”小士卒毕恭毕敬,他们巡查队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大人物造访。 “好。”曲哲慢悠悠在屋子里边走边瞧,“你们忙去吧。” “是。” 屋子里阳光很好,窗和门大开着,能瞧见院中操练的士兵。 窗台边摆着一小盆桂花,在满眼灰白中装点出一抹绿色,盆里土是湿的。 曲哲瞧着阳光下翠绿的枝叶,想着薛子安站在窗边浇水的情景,细腻又温暖。 “薛统领,您回来了。” “嗯。” 寻声向外望去,薛子安一身轻甲,步下生风。但刚走进大门,他却抬手将肩甲利落的摘了下来,又顺手递给身边将士。 曲哲翻掌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次划破的地方还留有一道淡粉色伤痕。 身为武将,居然这么细心? “臣,拜见二殿下。” 曲哲转身,阳光略过侧脸,晃出个灿烂的微笑,“子安,你来了。” 薛子安眸中闪过些什么,怔怔的点了点头。“嗯。” “今晚可有什么安排?” “我?并无安排。” “三皇子在东郊别院设宴,不知薛大统领可否赏个面子,陪我一同前去?” 三皇子宴请,以往这种场合薛子安只和父亲去过,“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就是一起吃吃饭,听听曲。”曲哲走到他身侧,“老三新政得以推行,准备感谢一下大家。但我求你办的事,千万别说漏了。” “这个我自是知道。” 曲哲背着手,暖暖的光迎面洒来,铺在他面前,铺在薛子安背后。“晚上城门外凉亭,不见不散。” 他说完,抬手拍拍薛子安肩膀,“没肩甲,果然不划手。” 薛子安瞬间脊背绷紧,他本以为二皇子没有察觉到的。此时被说破,莫名耳根发烫,一路烧到脖颈。 曲哲偷瞄一眼,见他那番局促劲,方心满意足挥挥手,“走啦,晚上见。” 一路哼着小调,曲哲反复回想刚刚薛子安睫羽微颤,和顿时发红的耳垂。他那么木讷一人,居然还知道害羞? “有趣。” 上一世三皇子在别院内埋伏了十几名匈奴武士,起初想伪装成敌国刺杀,但当动手时,太子贴身亲兵冲了出来,有几人功夫了得,竟把匈奴全数斩杀。 三皇子一时性急,干脆命埋伏在山后的士兵杀下围剿。两相交战,虽然太子和周寅都受了伤,但在亲兵护送下,好歹逃回城中。 箭已离弦,不可回头。 三皇子当晚起兵,十万大军围在城外。战火并未持续很久,京都守卫联合边防营,只用半日便将大军击退,三皇子被擒。 “现今老三正春风得意,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做了吧?” 曲哲虽这样想,但以老三那脑子,能干出什么事还真不一定,叫上薛子安必然能放心不少。 黄昏将至,算算时辰差不多,他便出发向城郊走去。 今日晚霞格外耀眼,曲哲坐在车舆内,夕阳透过纱帘洒下片橙黄,犹如将灭之火。 天边红云如焰,万物被吞噬其中,好有种衰季末景。 出了城更是人迹罕至,残阳似血,黄沙漫天。 可远远地,一个身影立于天地之间,身姿挺拔,白衣翻飞。淡淡然回眸,万物失色。 那末景里,何时来了个仙人,惊扰人间。 我靠,他也太好看了吧? 曲哲忙掀开车帘,高声唤道,“子安!” 薛子安拉了拉缰绳,见是二皇子车驾,便翻身下马,“拜见二殿下。” “快免礼。” 曲哲真是越看他越觉赏心悦目,这种美人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必须搞到手才行啊。“喂,和我一同乘车吧。” “臣骑惯马了。” “习惯可以改的呀,再说你穿这样一身衣服,弄得风尘仆仆多不好。”他向外偏了偏头,“有失儒将风雅。” 薛子安并不觉得今日穿得有多不同,至于儒将之名,他素来也未在意过。 车夫:“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 曲哲见说不动美人,只好悻悻一摆手,“啊,知道了。走,先去老三别院再说。” 二人到时,其余人已基本到齐。太子带了亲兵,三皇子还请了些大臣。 “二哥,你可算来了!”三皇子迎至门前。“来得正好,你看我把谁请来了。” 曲哲一边下车,一边向前看去。 前面也停着辆马车,车下还摆着一把木质轮椅。“这是?” 三皇子笑笑没说话,背着手向前走去。 仆人掀开车帘,向内探进身,再转回来,已从车内抱出一位少年。 少年身子很弱,眉眼如淡描的山水画,远脱尘俗。 “嘶...这是...”曲哲真没什么印象。 “四弟你慢些。”三皇子上前搭了把手。 四弟?难不成是四皇子周梦?曲哲上前,又定睛瞧了瞧。 四皇子身体不好,下生便不能行走,曲哲曾经只在狗皇帝登基大殿上见过他一面。现在努力回忆起来,眼前的确是周梦无疑。 周梦:“见过二哥、三哥。” “四弟近来可好?”三皇子装模作样问了句。 “烦三哥惦念,一切安好。” 三皇子回身,“诶?二哥呢?不如让二哥推你进去。” “不...不必了...”周梦刚被放在轮椅上,便死死抓住两旁扶手。听了让二皇子推他进去,干脆将头低下,怯懦懦说道,“不必劳烦二哥,这种事,让下人做便好。” 曲哲在旁并未出声,但从三皇子脸上却看到一丝窃喜。嘶,这个猪脑又在想什么恶心事?难不成狗皇帝和周梦有过节? 薛子安从身后走过来,“刚刚那位可是四皇子?” 曲哲漫不经心应了声“嗯”,一转头,见薛子安目不转睛盯着周梦,“好看吗?你眼睛都快看直了!” “啊?” “啊什么啊?不许看!”他用大袖子在薛子安面前扇了一下。 薛子安连眨几下眼,他是在看跟在二人身后的随从,二皇子...什么毛病? 走进厅内,众人已落座,曲哲被安排在四皇子身边。 四皇子母亲孟氏,乃是镇西将军孟远山之女。当年皇上迎娶孟氏,后立为婉妃,一大部分是看在镇西将军的份上,所以二人关系并不亲密。 大婚五年,婉妃才怀有身孕。可怎料四皇子下生便是病儿,到了三岁依旧无法站立。皇上本就对婉妃无深厚感情,又生下个残疾皇子,便是越发冷落。 现今四皇子应已十七了吧?他几乎很少在人前出现,像今晚这种场合,就会让他浑身不安,又处处谨小慎微。 周梦低着头,两只手在桌下不停拽着袖子。 “四弟。” 周梦似被惊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嗯?” 曲哲低声安慰道,“别紧张,大家就是坐下吃吃饭,聊聊天。你若不习惯,坐在这不做声便好。” 周梦轻轻将身子向另一边靠了靠,让两人距离又稍微拉远一些,“好...” 嘶?怎么回事?曲哲心里嘀咕,他看自己的眼神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狗皇帝周寅是不是真做过什么啊?太丧尽天良了吧?连这样的小家伙也欺负! “哎呦!我都没看到,今天四弟居然也来了?”太子举起酒杯,“稀客稀客。” “太子殿下。”周梦忙打了声招呼。 三皇子端着杯子走到太子面前,“大哥,说来,咱们应该恭喜下老四才对。” 太子不明所以,扬起头看向三皇子。 “我听说婉妃又怀孕了。”三皇子满脸带着嘲弄,“还真是不容易啊!” 周梦不断用指甲抠着椅子上的木质扶手,将头深深埋下。 “嗯,这是好事。”太子是个没眼色的,看不出老三的挖苦,也看不到老四的为难。“婉妃这个年纪还愿为父皇绵延子嗣,何其不易。” “对呀,那还不是因为婉妃生出个残疾儿子?”三皇子的目光轻轻瞥向席间少年。 有些人骨子里就带着与人为敌的恶意,周寒就是如此,但凡对他有一丁点威胁,那便是他恨不得嚼碎的敌人。 “我...”四皇子脸上浮出近乎灰败的惨淡,曲哲甚至能看到他身子在微微发抖。 三皇子将手中酒饮尽,“婉妃现今已年近四十了吧?若不是因为你,干嘛还拼了老命想再生一子?” 厅内此时可不止他们兄弟几人,众大臣听到三皇子的话,不免对四皇子开始窃窃私语。 周寒眼底显出些得意之色,将别人死死踩在脚下,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兴奋到发狂。“废物!呵,再生一个又如何?只怕也如老四你一般,路都不会走,门都出不去!” 他嘴角勾了勾,恣意的笑容扬在脸上,又极其轻蔑的说道,“一辈子...都只配被人嘲笑!” 第13章 小梦梦 周梦胸口似被压了块巨石,“残疾”“废物”“都是因为你”......这些话如一把把刀子,猛地刺在他心头。 三皇子所说这些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深深了解。 母妃背地里为他流过多少眼泪,经历过怎样的绝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病痛带给他肉.体上的折磨和摧残,又哪是外人能够体会? 没有人会知道,他每天清晨为了穿好一条裤子需要在床上费力的翻多少个身。没有人会知道,他为了自己能从床上挪到轮椅上,摔伤过多少次。没人会知道,每晚钻心刺骨的疼有多难熬。 更没人会知道,活下去...于他来说需要多大勇气。 刺耳的笑声似条无形的绳索,将周梦死死勒紧,窒息感如同黑暗中的鬼魅,慢慢袭来。 “诶!老三!你这厅里什么味儿啊?”曲哲捏着鼻子站起身,一边呼扇着,一边向他走过去。 “什么味儿?”三皇子提着鼻子闻了两下,“酒味吗?” “不是不是。”他凑到周寒身边,只轻轻闻了一下,便立刻跳到一步外,“你说你,说几句话跟喷了粪一样,简直是臭气熏天!” “噗...”底下有人没憋住,笑出声来。 “周寅!你会不会说人话?!”三皇子气得指着他便开骂。 “啊?我说的就是人话啊,在座诸位都能听懂,是吧?”曲哲笑着回身看看众人,“但你若是听不懂人话,那就得问问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说完,歪头嘿嘿一笑,又好看又欠揍。 “周寅!你!你帮着个废物说话,没事吧?!” 曲哲回手指着下面那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周梦,“老四怎么了?他不过是身有残疾,行动不便而已嘛,总比你这个脑子和心都坏了的人强吧?” 三皇子气得鼻子都歪了,但却一句话说不出。 “再者说,论长相,老四甩你好几座城池!人家骄傲了吗?没有!”曲哲抱起膀子,斜眼看着三皇子,“而且老四至少懂礼,你在这满嘴喷粪他都不与你计较,你有什么脸说他?” “呵”三皇子丢出个眼刀,“二哥什么时候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了?” 他扯了下衣襟,恨不得将头昂到天上去,当着众人面提高一出个音量问道,“父皇大寿时,不就是二哥你把老四推进莲花池的吗?当初你想弄死他,现在怎么却心生怜悯了?” 我靠!曲哲差点就地炸开花,怎么还有这档子事? 他悄悄看了眼周梦,只见周梦眉头紧锁,抠扶手的指甲都已流血。 “老三,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太子这下坐不住了,晃着慵懒的身子站起来。 “前段时间,老四坠湖差点死了,大哥应该听说了吧?” 曲哲对这件事完全不了解,而且没有任何一个史料里有所记载。 “当时不是说是老四自己不小心掉进莲花池的吗?”太子转而看向周梦,“老四,你自己说。” “我...”周梦抬起头,又缓缓将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 莲花池里的水好冰呀,似乎刚碰到,便能将人冻僵。 他还记得那日父皇大寿,自己所画“江山图”得到了父皇嘉奖。席间二皇子将他推了出去,说有话要与他讲。 “四弟近来倒是博了不少父皇的喜爱,先是查出户部税收漏洞,后又画出幅“江山图”作为寿礼,好生厉害。” 周梦为人向来恭谦,查找税收漏洞也是皇上钦点他做的,“二哥说笑了,我一个不出门的人,只能在家里做些细致活。” “呵,你说错了。”二皇子将他推到莲花池边,时值深秋,池中莲花败落,微风起时萧萧瑟瑟。 二皇子俯身,轻轻在周梦耳边说道,“你个不出门的人,就该在这个世间消失才对。” 椅背后一个推力,周梦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向池中冲了过去。 污浊的水瞬间灌进口鼻,腰以下如坠了巨石,他双手用力扑腾着,可人却越陷越深。 “不!啊!救命!!!咳...” “哈哈哈哈”周寅的笑声穿过冰冷的湖水,宛如恶魔,拽着他的命。 周梦最后挣扎一下,看到的是周寅离去的背影,与莲花池的满目疮痍。 还好后来他被路过的小太监救起,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几次险些丢了性命。 “老四,问你话呢!”三皇子高声呵斥。 曲哲心说完了,狗皇帝这次耍大了,杀自己亲弟弟!杀皇子!就算老四再是个残疾,再不招皇上待见,但这可是手足相残啊,必须得有个说法。 四皇子眼中恍惚,隐约似罩了层雾气,曲哲看不清他的目光,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不...不是二哥所为。” 三皇子:“什么?你说什么?” 周梦声音太低了,几乎所有人都没听清,他深吸了口气,“我说,不是二哥所为。” “听到了吗?”太子转而看向三皇子,“老四说了,不是老二干的!周寒,你什么意思?这是得了父皇嘉奖,准备不分青红皂白的栽赃陷害啊?” “怎么可能?!”三皇子几步跑到周梦面前,一把揪住他衣襟,“你好好想想!” “喂!疯狗要咬人吗?”曲哲见周梦已经被三皇子从椅子上提了起来,连忙上前阻止。 “哼!”三皇子松了力,恶狠狠瞪了四皇子一眼。 “你没事吧?”曲哲上前询问。 周梦依旧不敢抬头直视他,只微微晃了晃脑袋。 三皇子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是谁将周梦推进莲花池,宫中有个小太监说亲眼看到是二皇子所为。 可这种事,小太监的话怎能作为证据?三皇子本计划叫来周梦,当着一众大臣面指正二皇子周寅,本以为老四单纯,会实话实说,哪料到居然袒护准备害他性命之人! “老四,你可想好了,今天这样一个场合,你实话实说,大家都会为你做主!” 周梦又扭头瞧了瞧他,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下。 “老三,你这是在暗示什么?”曲哲脸上丝毫看不出一点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但话说回来,这事真不是他干的!要干也是狗皇帝干的,和他没关系! 心里这样想着,曲哲将腰杆子挺得更直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在这说,推梦梦下水的是老三你啊?” “咳”周梦差点被噎到,梦梦?这什么鬼称呼! “你们看!梦梦咳了一下!是不是说明就是老三?!” 周梦急得抬起头想要解释,可曲哲哪能给他说话机会! “老三你好歹毒!欺负梦梦老实,淫威之下要逼他作伪证!让他指认我!” “不是!”诶?怎么又被他倒打一耙?三皇子憋得满脸通红,“什么淫威?我没有!” “二哥。”周梦总算开了口,“都是没有的事,你们别再吵了。” 既然给个台阶下,此时不下是傻砸! “好吧,看在梦梦发话的份上,我们不吵便是。”曲哲眯着眼,甜腻腻笑了下,转身落座,不再搭理周寒。 闹剧落场,三皇子的小算盘这次没有打响,反倒惹了自己一身臊。 鼓乐起,曲哲小心翼翼抿着杯子里的酒,当皇子还真是处处都要小心提防啊。本以为今日就是老三炫耀功绩的聚会,逢场作戏便完了,哪料到他居然准备这样一手! “今日是老三的庆功宴。”太子举起酒杯,“肃纲法纪,严明章律,你给我们宁国开了个好头!” 众人皆点头称是。 可他话锋一转,笑里藏刀,“但老三啊,你要懂得,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权力大了,就该小心些才好,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 太子高举酒杯,隔空敬了下三皇子,那个森冷的笑一直挂在脸上。 “太子殿下怕是还不知道,待来年税收增加,朝中所有官员的俸禄都会提高。”三皇子也举起杯,“我可不是断财路的人,而是给在坐诸位打开财路的人。” “说得真好!那我们便静候佳音了。” 一阵琵琶声响起,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抱着琵琶走出,脸上还遮着面纱。 曲哲斜眼看了看薛子安,发现他已半低下头,佯做饮酒,并未看那身着薄衣的女子。 嗯,算他还是个正人君子! 曲哲转过头,大大方方盯着妙灵姑娘好好瞧了瞧。美是真美,只可惜自己不好这口。 众人都被美女与琴声吸引,曲哲小口抿着酒,懒洋洋歪在桌边,却看到四皇子周梦左顾右盼,似乎有些着急。 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看直了眼,哪有人在乎周梦干嘛。 “梦梦,怎么了?” “烦二哥帮我叫个下人过来,行吗?”周梦略带恳求,心里一紧张,又忍不住抠起手指。 “啧,别抠了,一会指甲都被你抠下去了。”曲哲起身,走到轮椅背后,“是不是想要解手?我带你去。” 他又低声加了句,“这次一定不会把你推进莲花池里。” “不,不必!二哥,我...”周梦眼中尽是惶恐,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警惕与防备,上一次发生的事仿佛就在昨天。 第14章 小快落 曲哲没管周梦说什么,推着他便向外走去。厅内鼓乐声杂乱,更没别人注意到他慌乱低呼。 郊外的夜格外宁静,似乎踏出屋门便是另一个世界。 繁星闪闪,皎月如银。 周梦死死攥住扶手,打出了宴客厅便一声也不敢再吭。木轮碾压出轻轻的“吱呀”声,配着脚步与呼吸,让他紧张到身子发僵。 “梦梦,你是不是特别怕我啊?” 曲哲看着周梦觉得挺心疼的,若他生在平常人家,所要承受的压力会少很多,即便身残,至少也能快乐的生活。 “没...” “你看你答得一点底气都没有。”他方才进院子时看到,茅屋似乎在马厩旁,需要绕到宴客厅后面,着实有段路程。“我前些时间脑袋被磕了一下,你知道吗?” “嗯。” “所以吧,以前很多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能看出,今日你没说实话。” 周梦从小自卑,他心中也一直认为自己比任何皇子都要低一等。别人欺负他,他就该忍让,作为弱者,没有反驳的权利。 曲哲见他不做声,便停下脚步,蹲在他面前郑重其事说道,“小梦梦,谢谢你今日没在众人面前拆穿。以后呢,我保证不会再做此类事情。你看今日我便帮你把周寒那个猪脑骂了一顿,之后再有谁欺负你,告诉我便是,哥哥帮你出气!” 周梦死死攥着衣摆,眉头都快拧在一块了,张了两次嘴才缓缓发出点声音,“二哥,我...我想小解。” “啊”曲哲忙站起身,尴尬的挠挠头。可惜了,一心肝衷肠都被尿憋了回去,他推着周梦快步向前。“一会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的可以的。”周梦偷偷侧过头,用余光瞄了下二皇子,他刚刚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转过去,茅屋出现在眼前,这次果真没去池塘边,也没再说出恐吓的话,周梦心里松了口气。 曲哲外面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才见小梦梦吃力的拉开屋门。 “你要再不出来,我都要进去捞你了。” “对不起啊二哥,下次一定不劳烦你了,我动作确实太慢。” “没事没事,我只是担心你而已。”曲哲忙安慰两句。 周梦侧头向一旁看了看,月光下马厩里一匹白马浑身油亮,眼睛似对夜明珠般,在漆黑中忽闪着光,“那马好漂亮啊。” “它叫逐雷,是薛统领的马。”曲哲推着周梦向马厩走了过去。 男孩子心里对象征力量的东西,天生便有一种向往,即便是周梦也不例外。“看着真是又高大又健壮。” “嗯,骑上去才叫个爽呢,那感觉,高人一等!” 周梦眼中尽是羡慕,他伸手轻轻在逐雷身上抚摸,含着笑意低声说道,“真好。” “梦梦,骑过马吗?” “我...” 曲哲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戳中他的痛处。 周梦低下头,轻轻咬住唇角。 “不如,我带你骑马呀?” “骑马?我这个样子,怎么骑马?” “可以的!”曲哲俯身蹲在他面前,“就今晚,就骑逐雷!” “真的?” “当然,只要你想。” 周梦勾起嘴角,这种事从不会有人带他做。“好!” “嗯,待宴席散了,我便同薛统领说。” 有时快乐很简单,交心也很简单。 薛子安向外张望了好几次,二皇子出去这会,太子又找话茬暗讽三皇子一顿,三皇子则明晃晃数落太子无能,大臣们阿谀奉承,皇子则是明争暗斗,这种场合他真真不适合。 “薛统领。”曲哲刚坐下,便侧身凑了过去,“一会散席,能不能借你的逐雷一骑?” “殿下不是不会骑马吗?” “梦梦没骑过马,你在旁边牵着,我俩坐上去走两步就好。” “四皇子?”薛子安眉头微微皱眉,又即刻分开,“所以,今日殿下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不是!”曲折心说,扯哪去了?“我叫你来,是因为信不过老三的为人。刚说借逐雷,是临时决定的。” 他见薛子安似乎有所犹豫,便又厚着脸皮,直接蹭到身边。“就一下下嘛。” 二皇子扭着身子,薛子安的手臂隐隐约约蹭在他胸口,这种动作过分亲密,就如那日两人同骑一匹马,都会让他浑身不自在。“好吧,你...你别扭了。” “嘿嘿,答应了?那先谢过薛统领!” 不管今日晚宴如何,三皇子都是赢家,酒喝了不少,还未等宾客散去,他便已大醉。 曲折瞧他这幅模样,今日应该不会再有所行动。看来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不一定都会再次重演嘛。 出了别院,二皇子便闹着要带梦梦骑马,薛子安只能老老实实当个牵马夫。 两人在马上黏黏腻腻的靠在一起,又笑又闹,好不快活。 他曾经和二皇子接触并不多,印象中二皇子为人谨慎低调,行事手段也很老成,万不会做这种胡闹的事。 现在的二皇子,看起来多少带些心智未熟的味道。 “梦梦,怎么样?好玩吗?” “嗯!”周梦似乎从未这样开心的大笑过,从小便无人愿意与他亲近,更不会有哥哥带着他玩。“好高啊!感觉一伸手便能摘到星星。” “呦!四殿下!您可慢些!”身边跟着的老奴见四皇子探出身子向前,吓出一身冷汗,忙追着马跟在旁边跑。万一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子安拉着马橛子,轻轻在旁叹气。瞧着二人亲密得和什么似的,心里怎么感觉这么怪? “四殿下,天色不早了,婉妃怕是会着急,您就随老奴回去吧。” 婉妃现在怀有身孕,不可晚睡、焦躁,这点周梦是知道的。“好...” 即便再意犹未尽,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从马背上被抱了下去,周梦情绪多少有些沮丧。低着头,又开始拽衣摆。 曲哲翻身下马,俯下身子,捋了捋周梦的头发,“下次带你到河边摸鱼,今日时辰不早了,回去好好歇息。” 周梦原本黯淡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当真会带我去?” “当然。” “好!” 目送四皇子车驾走远,二人沿着郊外小路慢悠悠向前走。 曲哲见薛子安板着脸,似乎不大高兴。“怎么了?心疼你的逐雷啊?” “不是。”薛子安眉头微微蹙着,沉了口气,拿得派一本正经,“只觉得你,真真是胡闹。”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吧,梦梦太可怜了。你看今日老三找他来,不为宴请,只为利用他抓我的错处。又因为他身残,毫无利用价值,朝中从大臣到兄弟,无人愿意与他亲近。” 曲哲望向夜空,“我只是想让他开心开心,也算弥补之前做过的错事吧。” “你可以用其他办法,而不是...”薛子安扭过头,略带些许怒色,“简直是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子安,你倒是说说啊。”他暗暗坏笑,一伸手勾住了薛子安手指。“抱着他就是胡闹?” “你!”薛子安像碰到热山药,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干嘛呀?薛统领,你手上抹了金粉啊?碰不得吗?” 自己还没开口质问,他倒是恶人先告状!薛子安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一甩袖,挤出两个字,“无耻!” “好好好,我无耻,我以后不抱他便是了,你恼什么呀?” “和抱不抱他有什么关系?!”薛子安真的被二皇子惹怒了,空旷的郊外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回声。 “呦”曲折掏掏耳朵,“可震死我了,你这人怎么一点不抗逗呢?” “什么?” 薛子安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闲得没事逗他?不是找不自在吗? “幼稚!”他翻身上了马,今日二皇子所为,从头到尾都是幼稚!当然,也可以说他是性情中人。 可薛子安却说不出哪里让他犯这么大火气。 “怎么?这是要被我气跑了啊?”曲哲抱着膀子,仰头看着一袭白衣的薛子安。面上微怒,耳垂还莫名泛着粉,真有趣。 “非也,时候不早了,二皇子也快些回去歇息吧。” “嗯,好。”曲哲挥挥手,“薛统领,咱们明天见。” “驾!”薛子安踹了脚马肚子,逐雷瞬间发力,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咳”一点没浪费,土全扬曲哲身上了,“气性怎么那么大呢?对肝不好!” 薛子安头也没回,骑着马在夜色中化成一道白影。 刚刚被二皇子勾住的手指,似乎到现在还微微有些麻木。但正如他所说,两个大男人,碰一下又能怎样?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可为什么...自己却... 还有今日,为何恼怒?真的是因为...他与四殿下太过亲密? “驾!”薛子安不敢再想,脑子里已然乱成一锅粥。 明知他是胡闹,自己又何必这般当真? 众人皆已散去,曲折只好坐上马车,赶向城内。路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眼已到府宅门口。 “殿下,我们到了。” “嗯,好。”曲哲脚步刚从车内踏出来,却看到史莱克站在门口。“哟,大半夜的,怎的不去休息?” 史莱客绷着脸,“殿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这又是怎么回事?曲哲有些拿不准,但看史莱客的样子,拽得像二五八万一样。 嘶...什么情况? 第15章 有刺客 曲哲跟在史莱客身后,从他背影都能看出“老子不爽”几个大字。 怎么?出去吃一顿饭,难道后院也起火了? 虽已在回来路上小憩了一会,但毕竟已是深夜,又穿着一身板人的衣服,着实有些累。 “莱客兄,你怎么了?”曲哲走进屋内,往椅子上一歪,顺势将脚搭在桌边。 “殿下,您今日怎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与三皇子为敌?” “嚯!你消息够灵通的!”他还没回来,消息居然先传了回来,而且质问他的人看样子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您是忘了当初我们定下的方略了吗?”史莱客大有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什么方略呀?” “你要记住,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他们最终都会成为你的敌人!” 看来狗皇帝早就开始谋划夺嫡一事了,曲哲掏掏耳朵,打了个哈欠。 “我们不是早就说过,先借势扳倒一方,剩下另一个再谋他法。” 曲哲多少有点油盐不进的味道。 史莱客一转身,神色犀利,“现在是借力于三皇子的最好时机!太子殿下至今未立功绩,加之提案一始持反对态度,他有什么底细,你也了解不少,此时合力于三皇子,便可一举成事!” 曲哲挑了下眉毛,还真是不择手段。 “殿下,我本以为你促成三皇子提案是为了拉拢你二人间的关系,击垮太子!”火光在史莱客脸上跳动,掩盖不住的野心与欲望,将他烧得眉眼都有些变形。“可你今日怎能这般糊涂?” “什么什么什么?”曲哲摇着脚,“我没记错的话,莱客兄,前几日你不是还说过,决策由我做,办法由你想吗?怎么几天不到,现在已经开始教我做人了?” “那是在你大方向没有偏离的情况下!”史莱客背手而立,“殿下,你应该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样胡闹下去,只能树不必要的敌人,错失最好的机会。而对于您来说,这两样都是致命的!” “哦,我懂了。”曲哲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可能你啊,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以前我说的那些,全当屁,放完就算了。今后呢,你要记住。” 他半眯着眼,是彻头彻尾的玩世不恭,“我想要的就是开心快活,什么权啊、位啊,我.一概不感兴趣!听懂了么?” “殿下!你在说什么!”之前二皇子对权力的向往,曾经一度激励得史莱客都跟着热血沸腾。也正是因为二皇子有此蓬勃的欲望,还有一颗势必成功的决心,他才愿誓死追随,现在居然是这番说辞? 曲哲摆摆手,“时候不早了,快歇了吧。” 史莱客愣愣的站在厅中,烛火拉着他的影子,左右飘忽。 他在宁国也算数一数二的谋士,当年几位皇子都曾想要将他收至麾下,而他最终选择了二皇子,为的就是能走上权利的顶峰。 可现在二皇子这样说,难道是自己逼得太紧?失了君臣之道?还是...他在和自己隐瞒什么? 次日一早,曲哲睡得迷糊,已有人在身边叫他。 “殿下,该上早朝了。” “嗯?”曲哲含含糊糊应了声,隐约中居然看到是史莱客在叫他!“我去!你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史莱客此时可没了昨晚的霸气劲,又如第一次见面般恭谦,“殿下该上早朝了,而且卑职想了下,既然决定投靠殿下门下,必须竭尽所能辅佐殿下,戒骄戒躁。” 曲哲从被窝里爬起来,心说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可怕可怕。“莱客兄言重了,我呢只是想自己活得舒坦些。当然,若能得你相助必然是件好事,但如果道不同,只怕你留下也无意义。” 史莱客脸上是看不出任何波澜的微笑,“当年投靠二皇子门下,京都几乎人尽皆知。我一来不会弃主另投,将您的私密作为筹码,那是小人所为。二来史某乃有始有终之人,路嘛,早在一开始便选好了。” 嘿,王八蛋,居然还威胁老子?他知道多少狗皇帝的秘密啊? 曲哲眯眼笑了笑,“好,莱客兄大才,本王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这个人,行事作风乖张,日后还望多多担待。” 史莱客为二皇子谋士,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知道此事。虽他一心想要攀高枝,但是以周寅性格,真有天一拍两散,绝不会留他性命!“殿下说笑了,卑职尽心竭力便是。” 哎呀,当皇子还真是心累,一大早觉都没醒呢,脑子就得先转。曲哲揉揉眼,起床洗漱,准备去上早朝。 从府宅到宫中,只有一条路,差不多要走两刻钟左右。 曲哲坐在车舆内哈欠连天,今日外面阴沉沉的,四处都透着一股懒惰劲。他掀开帘子向外张望,就连平日里路边摆摊的小贩都少了。 “吁!”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曲哲差点被闪了腰,刚要开口训斥,便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惊呼。 “怎么回事?”他掀开帘帐,正好瞧见车夫便被人一刀刺死,血溅了满身。 “啊!”他吓得缩回车内。 “殿下快跑!”外面交战声起,贴身的几名随从拖住对方,转头高呼一声。 兵刃锵锵,来不及细想,曲哲抱着脑袋从车内蹿了出去。 街道上一片狼藉,跟随他每日出行的随从已有两三个躺在血泊当中,而对方却只有两人。 “殿下!快跑!” 曲哲挑了条小路,死命向前跑去。没记错的话,前面是明贤街,街上应该会有巡查队! 可还没跑出胡同口,一个身影便从天而降,堵住曲哲去路。高大的身形,好似一面墙,挡在面前。 “你们什么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但却盖不住魁梧壮硕,瞧着便不像中原人。 壮汉反手抄着一把短刀,目露凶光,死死盯着他,似野兽盯准猎物。“呀!!!” 我靠!曲哲掉头便跑。 昨天不是已经躲过老三的刺杀了吗?怎么今儿一早又遇到了?此时没有太子的护卫队,而自己那几名随从,还不够他们打一个回合呢! 曲哲又跑回马车旁,五名随从并一位车夫全部当场毙命。街巷上空无一人,鲜红的血在阴沉的天气里更显凝重。 “嗖”刀锋从他背后划过,朝服瞬间被撕开,痛楚慢慢袭来。 自己不会武,现在一名壮汉追在身后,岂不是凶多吉少?! 他死命向前跑,随手抓起一把丢在血泊里的长剑。 可有的时候,挣扎只会让人更加绝望。就像此时...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另外一名壮汉在一刀宰了路边未来得及逃跑的大爷后,晃着铁塔般的身子,慢慢向曲折靠近。 “别...有什么话好说,要银子吗?我有得是银子!” 没人在面对死亡时会说自己不恐惧,更何况曲折是死过一次的人。上一世已经够憋屈了!这世才刚刚开始啊。 脚下一滑,曲哲摔进一滩鲜血中,他将手里的剑横在胸前。“别...别过来!” “呵,杀你!”壮汉走近,一脚踩住曲哲衣摆,“取命!” 粗如木桩的手臂挥刀砍来! 曲哲抬起剑,硬硬抗住劈砍而下的短刀,“谁!是谁指使你们来杀我?” 壮汉欣赏着眼下满目惊恐的猎物,这种感觉让他兴奋! 弱肉强食,当力量悬殊巨大时,强者拿捏着命脉,那种生死掌控在自己手上,碾压弱者的快感,使人膨胀。 站在一旁的壮汉说了句羯语,曲哲隐约听得街边传来马蹄声。 “救命!!!我在这啊!!!” “找死!”壮汉抓住曲折手腕,用力向后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折断的白骨刺穿皮肤,疼痛瞬间使人眩晕。 “啊!!!” 剑应声掉地,鲜红的血如溪流般顺着手腕淌下。 壮汉举起刀,隐约中,曲哲看到刀柄上刻着奇怪的图文。 “殿下!”薛子安大喊一声,骑着逐雷从街角冲来。 曲哲趁壮汉晃神的功夫,抬起脚猛踹在他小腹上。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而那个蛮人壮汉,身形甚至比曲哲高大一倍。 鲜红的血,喉咙里...身体上... 呼吸...呼吸变得越发困难... “走!”壮汉向后狠狠拔出匕首,曲折的身子都被力道带起,又重重摔回地面。 原来...自己真的没那么幸运啊...原来...刀子刺在身上...这么疼...这么难受... 可比被玉玺砸...疼多了... “咳...”一口鲜血,呛满口鼻。 “殿下!”薛子安冲到他身边,用手紧紧按住胸前的伤口。 但鲜红的血却依旧如地脉山泉般,不断向上涌。热热的,带着二皇子的体温。 “咳...咳...”曲哲抓住薛子安衣袖,他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嘴便咳出口鲜血。 好冷啊,为什么会越来越冷。 “殿下,您别动,太医马上就来了,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曲哲看到薛子安眼眶通红,他在为自己哭吗? 别哭呀,爷还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呢... 第16章 好疼啊 “来人!”薛子安一声怒吼,“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排查!” “是!薛统领!” 倒在他怀里的二皇子,此时已昏死过去。被折断的手腕,露出森森白骨,胸前的刀口皮肉向外翻着,止不住鲜血直流。 殷红染在白色披风上,似冉冉烈焰,红得让人心疼。 “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薛子安抱起二皇子向太医院跑去。 他说不清自己对二皇子究竟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远超越“职责”二字。似乎很久很久前两人便相熟,似乎两人之间发生的很多事都是命里注定,似乎这个人就该由自己来守护。 “咳...”鲜血从曲哲口鼻猛地呛了出来,黏腻腻喷在薛子安手上。 怀里的人,身子抽搐几下,一口气卡在半中,不出不进,呼吸骤然停住。 “不!”薛子安拼命向前跑,“别吓我,这种事不能玩笑!你懂吗?” 他多想此时二皇子会如平日那般“嘿嘿”坏笑两声,然后半眯着眼问自己“你紧张我啊?”。 可眼瞧着他越来越虚弱,满脸红艳艳的血迹,衬得脸色死一般惨白。 当薛子安将人送入太医院时,二皇子的手都已冰凉,整个人躺在素白床单上,宛若一朵破碎的曼陀罗。 屋门“吱呀”一声重重关住,薛子安喘着粗气,阴沉的天似要塌下来,压得一整颗心下坠。若不是满身满手的鲜血,他此时真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们有时太过习以为常,忘了应该珍重的其实是当下。 原以为转身走了,明日还能再见。原以为嗔怒两句,那人还会笑颜以待。原以为还有很多个以后,所有都是来日方长。 可终究世事变换,万物无常... 一阵冷风掠过,细碎的寒意扑面而来。 薛子安转身,灰蒙蒙的天上居然飘下雪花,洋洋洒洒,瞬间白了天地。 今年京都的雪,来得可真早啊。 他伸出满是血迹的手,凉凉的雪融在指尖,化做鲜红。 直到入夜,屋内掌起灯,雪下了半尺厚,里面才走出几个疲惫的身影。 “二皇子怎样?!” “薛统领?”李太医面色阴沉,“二皇子腕骨折断,内脏受损严重,失血过多,呼吸困难,恕老夫无能,挺不挺得过这一关,全看他的造化了。” 薛子安身形一晃,雪夜真的好冷啊。 “皇上那边好像已经传了你好几次了,快去复命吧。” “是。” 他转身踏入漫天飞雪中,周遭宁静,天寒地冻。 巡查队还在京都城内逐一排查,刺客疑似匈奴或西凉人,暂时还没抓到凶手。共计死了一名车夫,五名随从,一名街边摊贩。二皇子重伤,生死一线。 “薛统领,近几日你便留在老二身边吧,这些个蛮人又开始四处兴风作浪了。” “是,皇上。” “我已命大理寺加派人手,刺客必须抓到!”宁帝将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你来全权负责此事,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报给朕。” “是!卑职明白!” “嗯,下去吧。” 前一天才在三皇子郊外别院相聚,席间二人又发生口舌,而且三皇子暗中养了不少武士,似乎还有些外族人。 薛子安走在暗红宫墙下,雪更大了,风呼啸而过,连眼都睁不开。 皇上既然命自己直接上报,只怕他心中也有些许猜测吧? 薛子安挑了几个亲信,连夜密查三皇子手下武士,并扩大京都搜查范围。又命人盘点战俘营战俘,绘制刺客蒙面画像,发至下属各分队。 待一切忙完,天已破晓。 雪下了整整一夜,一脚踩下去已没过脚面。 二皇子府上的人似乎都整夜未睡,薛子安踏进大门,入眼的皆是忙碌景象,一个个神情凝重。 推开二皇子屋门,厅里摆了几个火炉,热乎乎的,能瞬间驱散一身寒气。 史莱客听到响动,忙遮好床幔,“薛统领。” “史先生。”薛子安见史莱客双目红肿,应是忙碌了一夜, “殿下怎样了?我刚去太医院,那里人说你昨晚便将殿下接回府内。” “还是自家招呼起来放心些。”史莱客将手中清洗污血的面盆放下,“一直在咳血,人也不知何时才能醒。” 这边话音未落,床榻上便传来一阵咳声,掀开帘子,二皇子嘴角尽是呛出的血迹。 薛子安心里揪着疼了一下,“史先生,我来照看殿下吧,你先去歇歇。” “凶手有消息了吗?” 薛子安摇摇头,“正在加派人手。对了,史先生,你昨日清晨人在哪里?” “我...”史莱客万没料到会被盘问,忙端着一盆血水起身,舔了下唇,“我清早出去了一下。” “去了哪里?”薛子安看他似乎有意要隐瞒什么。 “去见了个朋友。”史莱客抬眸,语调不疾不徐,显得格外稳当, “办了些二殿下安排的事情。” 现今二皇子未醒,他这般说,显然是想让自己闭嘴。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烦薛统领先照顾殿下一二。” 薛子安让开身,他之前便听说过史先生的名号,传闻他沉稳老辣,善攻权谋,当初投于二皇子门下也闹出不小动静。 “咳咳咳” 现今没时间让薛子安去揣摩史莱客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掀开床幔,二皇子上身被垫高了一些,气息很弱,一层层缠着绷带,虽然包扎得够厚,但胸口处已洇出血迹。 药膏味充斥鼻腔,眼前人好似一缕随时会灭的火苗,孱弱到令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擦干嘴角血迹,又用水湿润了下二皇子的薄唇。 这个人,为何越看越让自己觉得心疼?乌黑的发丝散了一床,双眸紧闭,依旧能看到眼尾微扬,嘴角上翘。 周寅果然是好看的,凤仪之姿说得也没错。 “药熬好了。” 史莱客不知何时已进门,也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薛子安忙收了满目关怀备至,“我来喂他吧。” 近十天的搜查,京都几乎被翻个底朝天,可却没查到任何线索。三皇子那也没查到可疑人员,此事完全陷入焦灼。 而二皇子这边,几次呼吸骤停,全身抽搐,好在最后皆有惊无险,只是人一直未苏醒。 薛子安几乎不分白天黑夜的照顾左右,用心程度令二皇子府上所有人都为之惊叹。 这日史莱客拿着药瓶准备去给二皇子换药,无意间听到府内下人交谈。 “这位薛统领之前便对殿下照顾有加,这次更是细致入微。” “就是啊,一个大男人家,还是员武将。喂药、换衣、擦洗、翻身,做的比我们这些下人还好。” “喂,你没发现吗,薛统领看殿下的眼神,啧啧啧,柔情极了。” “我听说啊,前段时间,殿下还拉他手了呢。” “哈哈哈,真的?” “这算不算...肌肤之亲?哈哈哈” 史莱客眉头紧锁,转身走到她二人面前,高声怒斥道,“你们俩还嫌府里的事不够多吗?” “史先生!”两个小丫鬟慌忙跪在地上。 “殿下重伤未愈,你们竟在背后说出这般龌龊之词!收拾东西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们这种下人!” “史先生,求您别赶我们走啊!”两个丫鬟声泪俱下,拽住史莱客衣角便不撒手,“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乱说了!” “你等所论是非,已将殿下推入是非之中!我又怎能留你?!”史莱客广袖一挥,“去账房领了本月银钱,今后好自为之!” 小丫鬟们抹着眼泪,只好磕头谢过。 但向来传言都并非无中生有,史莱客也察觉到薛子安对殿下有些过分体贴。可照顾仔细又并非错事,而且皇命在上,令薛统领贴身护卫。 他皱了皱眉,转身向殿下屋内走去。 进门时,薛子安已将二皇子中衣脱掉,抱在怀中喂水。见史莱客进门,便开始拆身上的布条,“怎得拿个药这么久?” “薛统领,今日我来给殿下换药吧。” 薛子安全神贯注,伤口上的布条又被血洇透,很难撕扯开。“不必了,药放下,你先出去吧。” “可...” “咳咳咳” 二皇子突然猛咳几声,薛子安手里还拽着布条,猛颤下不小心带下片血痂,伤口还未愈合,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史莱客忙放下药瓶,用力压住伤口,但鲜红的血液却顺着指缝淌出。“太医!外面的快传太医!” “咳咳咳”连续不断的猛咳,血呛在口鼻中,越呛越咳,越咳呛得越严重。 “二殿下!”薛子安微微抬起周寅下颚,好让他呼吸能畅通些。但流血止不住,眼瞧着二皇子气息越来越短,越来越急。 口鼻涌出的鲜血已经憋到他面色发青,身子也开始打颤。 “这样他会被憋死的!”薛子安对着门外高声怒吼,“太医呢!” 李太医一直留在二皇子府内,下人告诉他不好,他便急忙起身跑来,但毕竟年岁大了,脚底没那么利索。进门时又赶上薛统领这一嗓子,吓得直接摔进门内。 “快!”薛子安又喊了一嗓子。 李太医看到眼前状况,迅速拿出一根筷子粗的东西,对准喉下部插了进去。 穿皮破肉,一阵倒吸的声音,二皇子上身挺起,看模样应是通了气。 薛子安神情刚要放松,抬眸却瞧见二皇子正瞪大双眼,眼神空洞的...盯着自己。 第17章 紧张你 薛子安被吓了一跳,面前坐着个脸色青紫,脖子上插根棍,满身喷的都是血,此时还瞪着眼,与他四目相对的人。 他险些伸手一把推开,最后深吸口气才让理智回笼,“殿...殿下?” 但只是短短一瞬,二皇子又闭上眼,脱力般倒回床上。 折腾好一会方止住血,喉下的银针也被拔了出来。 “李太医,殿下刚刚是醒了吗?” “非也。”太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但老夫有一事要说予薛统领听啊,你这个火气不要太大,年轻人,要沉稳些。” “是是。”薛子安连连点头。 送走太医,看二皇子安稳下来,两人才松一口气。 薛子安坐在床榻边,将被子向上拽了拽。 史莱客看在眼里,心想流言不过就是些流言罢了,薛统领家世代武将,习武之人天生便对情啊、爱啊略显迟钝,也不大会注重平素言行,难免令人误会。 回头先在府内严明纪律,再有此类说辞一律逐出。 曲哲觉得最近自己从鬼门关里来来回回不知绕了多少圈,经常会有无数双手捂着他的嘴,掐着他的喉咙,猛劲向水里按,似乎还有数不清的小鬼压在身上。 好累,累到连喘一口气都难。 但今天似乎不同,阳光格外好,晒在身上暖暖的,而且刚刚似乎看到了薛子安的脸,带着点惊恐。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全身上下如同灌了铁浆,完全动弹不得,就连睁眼都是件力气活。 眩晕,朦胧,刺眼... 周遭一切模糊到看不清,白茫茫泛着光。耳边传来些声音,瓮瓮韵韵,如闷在鼓里般。 “咳...咳...” 我靠!好疼! 曲哲真想喊出来,但却发不出声,好在目光慢慢聚焦,声音也逐渐清晰,指尖传来些酥麻的知觉。 眼前是张眉目清朗的脸,眸子如漆黑的墨点,正满眼欢喜的盯着自己。 “殿下?殿下,你可是醒了?” 薛子安?真的是他。 二皇子惨白的唇微微露出笑意,笑容很淡,却格外好看。 “我去叫太医!”史莱客凑近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出去。 薛子安没大经历过这种时刻,提心吊胆十几天,几次以为二皇子会这样去了,每日在身边照料,为他彻夜难眠。 一颗心全扑了上去,多少次悔恨自己以往言行。 他轻轻握住二皇子的手,满脑子只剩一句话,“我很紧张你,紧张到寝食难安!” 曲哲怀疑自己这是出现了幻觉,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刚醒,先别说话。”薛子安眼里的柔情快顺着目光溢出来了。 当史莱客气喘吁吁带着太医进门时,正瞧见薛统领攥着二殿下的手,深情之至,让他都想叫回遣返的两个小丫鬟! “咳!!!” “太医来了。”薛子安拍拍他的手,却舍不得起身。 曲哲拉着他,眉头一皱,好容易从嗓子眼挤出娇嫩嫩一个字,“疼...” 薛子安立刻紧张起来,“哪疼?胸口疼?还是手腕疼?” 曲哲摇头,凤眸里似含了包水,配上惨白的小脸,真是怜死个人。 李太医就差上去拽薛子安了,终忍不住开口道,“薛统领,还是让老夫来诊治吧。” 曲哲好歹算从鬼门关闯了过去,只可惜,至今为止,刺客依旧毫无头绪。 而且虽已醒来,但身子依旧很弱,床边摆了两个火炭盆,还要再盖一床厚棉被。 “咳咳,子安,最近辛苦你了。” “哪的话啊,还没找到那个刺客,是我的失职。”薛子安抬手,捋了捋二皇子额前散下的碎发。 “其实也不难猜测。”曲哲稍稍坐起身,“我与三皇子素来不合,前一晚在他庆功宴上又那般让他下不来台,与我有积怨的,也就是他了。”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早前暗中命人调查三皇子手下秘密养的武士、打手,却没有任何发现。” “咳咳,没关系,不说这些了。” 屋内炭火烧得滚烫,屋外素白一片冰天雪地。 今年京都冷得很早,秋天还没过完便下了一场大雪,接连几天又小雪不断,天气便越发冷了起来。 “我睡着的时候,经常会梦到一群小鬼缠身。”曲哲回忆着记忆里仅存的那些碎片,“似乎每次都是子安出现,帮我把小鬼驱散。” 薛子安浅浅勾了下嘴角,“我真有那么厉害就好了。” “咳咳,有啊,真的帮我把小鬼都打跑了。” “好,以后我会一直帮殿下驱散那些缠着你的小鬼。” 曲哲看他有点哄孩子的意思,可殿下殿下得叫着,总觉得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子安,以后你叫我‘阿哲’可好?” “阿哲?为何要这般称呼?”薛子安想了下,二皇子大号周寅,字凉宸,哲这个字,从何而来? 曲哲真想把自己死了一回,转眼醒来变成狗皇帝的事说给薛子安听,但这样奇闻又有何人相信? 话到嘴边,看着薛子安的脸,又想着这几天二人好不容易关系亲近了些,这种事...还是自己当做秘密吧。 “阿哲是我的乳名啊,这样叫亲切些。” “可...臣这样称呼殿下...” 曲哲伸手勾住薛子安衣袖,“没外人的时候叫,不怕。” 薛子安耳垂瞬间红了,不过是个称呼,干嘛说得...偷鸡摸狗一般? “子安...”曲哲拽住薛子安衣袖,摇得荡啊荡,“叫一声来听听。” “殿下...”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重新叫。” “我...”怎么只一个名字,被二皇子一弄,就让人觉得臊得慌呢?薛子安面红口干。 “子安,快...咳咳...快叫啊。” “殿下,你又开始咳了,先躺下歇会。” 曲哲虽已醒来好几日,胸前伤口也明显见好,但咳嗽的症状却没减轻,时不时还会咳出血来。“你先叫一声嘛,叫...我就躺下。” 薛子安用舌尖舔了下唇,这话是越说越离谱了。他下了好大决心,红着脸低声道,“阿哲,你真该休息会了。” 曲哲心满意足露出个得意的笑,“好,我听你的。” 史莱客安排好大查周,急匆匆向二皇子屋内走去。推开门,不出所料,薛子安还在。 殿下昏睡时他照看左右也就罢了,现在殿下醒了,两人依旧每日厮混在一起,简直是成何体统! 史莱客绷着脸,毕竟年岁比他二人都大些,该拿出样子时,绝不能含糊。“薛统领,我有些事要禀报给殿下,烦您先行回避。” “不必!”曲哲一把拉住薛子安,“他不是外人,莱客兄但说无妨。” 史莱客没再说话,只是目光狠辣的盯着薛子安。四目相对,有时眼神传递的东西,远比亲口说出更容易让人体会。 “我去看看午饭准备的怎么样了,你们先说,一会我再回来。” 薛子安退出屋门,曲哲心中略有不爽,“说吧,人也如你所愿走了,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惊天秘密,容不得外人听。” 史莱客是个聪明人,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自然不会再对二皇子拿出强压的姿态。 先是和颜悦色一笑,脸变得可比变天快多了,“属下刚刚见过大查周,经他查探,刺客为匈奴人,而且早在几日前便离开京都。” “什么?”曲哲多少有些诧异,“子安动用巡查队和大理寺的人都没查出刺客,单单一碗大碴粥,就查出刺客为匈奴人。” “殿下,薛统领等人怎么说都是有公职在身,就算调查进行得再隐秘,都会被人发现,自然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咳咳,那既已查出为匈奴人,刺客现今在哪?可能抓到?背后又是何人指使?” 史莱客摇头,“这些还不清楚,今早我已命大查周继续调查,刺客踪迹不祥,后续这些问题要慢慢追查。” 曲哲胸口一阵闷痛,“好了,这事还是要告诉子安的,你先下去吧,我累了。” “属下还有一事。” “咳咳,你说。” “属下前几日遣返了两名下人,因这二人在背后谈论...殿下与薛统领。” 曲哲撩开挡在面前的床幔,“谈论我们?” “对,我亦认为此事影响颇为不好,若风言风语传出去,对您和薛统领的名声都有损坏。” “这几名下人说我们什么?”曲哲倒是来了兴致,“说我们...有奸情?” “咳!”史莱客差点被二皇子一句话呛着,“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入耳。” “哦,那也没什么啊,再说我与子安本就交好,他人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好了。” “殿下,您怎能有这样想法?您是皇子啊,任何一点对您不利之事,日后都有可能变作别人对付您的把柄,而且薛统领也有可能因此受累。” 史莱客觉得自己一颗心快操碎了,怎么二皇子现今变得这般冥顽不灵,“四殿下的事,难道您忘了吗?” 曲哲倒也不是意义任性妄为之人,但他与薛子安,这小火苗才刚刚燃起来,身在局中的人还没什么感受呢,外人倒是够火眼金睛的!“那依莱客兄所见,应怎样做比较好?” “薛统领为刺杀一案的负责人,属下以为,可让薛统领先去调查凶手,暂且离开府上。”史莱客拱手施礼,“这样做比较稳妥。” “啊?”曲哲听了这话,立刻坐起身来,“休想!” 史莱客:“......” 第18章 田亩数 无论史莱客如何苦口婆心,二皇子却吃了秤砣铁了心,薛子安绝对不能走。 “莱客,你听我说。”这次换曲哲苦口婆心,“现今刺客还没着落,万一杀个回马枪,不得有个人保护我吗?” “殿下,咱们府宅内外现今亲兵、禁军已经安排了很多。” “不不不。”曲哲摆摆手指,“我屋里,就他一个人。” “这...” “二殿下,你看谁来了。”两人还在争执,薛子安已推开屋门走了进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个人。 再劝下去已无意义,史莱客只好选择闭嘴。 曲哲最近身子弱,几乎不离床,他向外探头望去,瞧见薛子安推着轮椅,周梦身披白色貂皮斗篷,正在摘帽子,“小梦梦!” 史莱客转身,“拜见四皇子。” “二哥,听说你最近身子好了些,我特意来看看你。”周梦从身边拿出个木盒,“这是母妃命我带给二哥的天山雪莲,可清血润肺。” “谢谢梦梦,也谢谢婉妃。” 史莱客很识趣的拿着雪莲出了房门,曲哲则披起件厚衣服,从床榻上起身。“咳咳咳,你能来,二哥高兴的很。” “我身上寒气重,二哥先别起床。” “无妨,哪就那么金贵了。”曲哲起身,脚底发软。“子安,推梦梦进来吧。” 薛子安推着周梦向屋内走,曲哲则是一步一个大喘气,连近在眼前的桌边都走不过去。 “薛统领,你还是快去扶扶二哥吧,我自己可以的。” 这次一病已近两个月,三皇子新政推行的不错,但可惜他不是个会打算盘的人,现今户部又缺少人手,皇上便命周梦协理户部事宜。 “梦梦是个有内秀之人,父皇也并非老眼昏花。” 周梦微微锁眉,低着头,不断拽自己衣袖,“别的倒也无所谓,只是...三哥偷改上报田亩数字...这...” “咳咳,有这种事?” 原来,各地汇总回来的杂乱数据,因涉及到机密,不可外泄。周寒便全部丢给周梦,让他一个人整理。 周梦没日没夜统计、整理完毕,周寒则拿着这些东西到皇上面前邀功,而且还将田亩数偷偷篡改。 “最初的底稿都被收走了,原纪录也被一并拿走。”周梦摩挲着右手,因连续不断写字,食指上厚厚一层茧子。 “既已全部拿走,梦梦你怎么发现老三篡改数字的?” “是前几日,父皇唤我进宫,问我近期都在做什么。”周梦抿了下唇,“父皇不知田亩数字均我一人统计,便将统计后的东西交于我看。亲手做过的一定会有印象,幽州、交州多郡县数字均被篡改。” “那你和父皇说了吗?” 周梦摇摇头,“没有。” “不说就对了,现在手中没证据,小心被老□□咬。”曲哲叹了口气,周寒估计是欺负梦梦老实,所以才敢这般枉为。 “回去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你来找过我。今后再统计田亩数时,你悄悄偷留一份。” 周梦满目惊恐,连连摆手,“不行的!三哥每天都会派人搜我的身。” 他双手死死攥着蔽膝,硬生生揉出一片褶皱,就连脸色都紧张到发白,“只怕...哪天事发...三哥会...会...” 原始底稿全部拿走,每次统计完什么都不让周梦带走,对父皇说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即便周梦指认,也是口说无凭。 “别怕,你把田亩数有出入的写下来,最近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千万保护好自己。”曲哲笑着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呢。” 周梦咬着唇,眼神尽是歉意,“本是来探望二哥的,你身子还没好,我就这般不懂事,又给你添麻烦。” “傻瓜。”曲哲摸摸周梦脑袋,“这种事,你应该一发现就告诉我。老三现在是打着国家的旗号,往自己口袋里装银子,父皇是绝对不允许的。” “嗯。”周梦点点头,“对了二哥,刺客找到了吗?会不会...是三哥?” 就连他都觉得二皇子被刺杀一事与老三有关,更何况三皇子胆大妄为,什么事都敢做。 “还没查出来,应该是匈奴所为。” “哦。”周梦乖巧的点点头,写下被改田亩州县名,薛子安便送他回府。 曲哲左右衡量,觉得这种事还是应该告诉史莱客一声。他虽古板了些、自负了些、控制欲强了些、脸色臭了些,但遇事分析、处理还是很有一手的。 曲哲先召回了大查周,又将史莱客叫了过来,将事情一一说明,正巧赶上薛子安送完周梦回来。 他一进门,看到有人一身夜行衣,立刻拔出身侧佩剑。“你是何人?” 大查周咧嘴一笑,“薛统领不必紧张,小的大查周,是殿下的亲信。”他说完还挑了挑眉。 薛子安觉得这画面多少有些惊悚,他活了近二十载,还是第一次看到嘴这么大的人!面相嘛,可谓极丑。 曲哲忍不住掩嘴轻笑,“咳咳,子安,都是自己人,先把剑收了吧。” 史莱客将当下之事全部交代完毕。 薛子安觉得自己简直是办事不利,有辱皇命!“我怎么没查出刺客为匈奴人?而且各个城门均已重兵把守,严查进出人员,怎么可能将凶手放走?” 大查周一摆手,“薛小少爷,那些都不重要,趴车底、藏粪桶、飞屋檐、借高官,怎么样躲不过城门守卫啊。毕竟呀,你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薛子安这下更急了,“那若按你所说,我们这些人就是形同虚设!” “非也!”大查周眯着细线眼,笑得牙花子外露,“至少能让他们不敢走大路,不敢白天出来,这就帮大忙了!” “咳咳...”曲哲今日没少操劳,明显觉得身子有些吃不消。“子安,追查刺客一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命大查周暗中调查梦梦所说这些地点原上报数据是多少,可能要费些时日。” 大查周接话道,“现在刺客一路向北,很明显奔着漠北去了。” “好,此事交给我,一定把他们抓回来!” 曲哲点点头,“安排手下人去就好,你还是留在我身边放心些。” “是,二殿下。” 史莱客又嘱咐大查周一些细节,“先去最新查出来的这几个地点,三皇子既然敢这么做,后续事情必然已安排好。而且你看,四殿下所写几处,距离都很远,不便一次性查探。先去代郡,千万不要露出任何行踪,否则只能惹火烧身。” “放心,我干得就是这些事,没问题!” “好,你们快去各自安排吧。”曲哲觉得眼前黑了半截天,胸口也越来越闷,所有人都散去后,他自己悄悄叫来李太医。 “咳咳咳” 李太医眉头紧皱,号了脉,方开口说道,“殿下今日太过劳累,这几日,万要好生休息啊!您的病最怕反复,本已见好,这样操劳一下,将所积攒元气又耗光了。” “咳咳...”曲哲掩口猛咳,喉头一丝腥咸,再摊开手,满掌鲜红。 李太医惊得手抖了一下,“殿下,近三日必须卧床休息,老夫再为您开些别的药,配在一起服用。” 曲哲深吸了口气,一丁点力气都没有,“李太医,我这病...何时才能根治?” “这...”李太医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听到二皇子如此发问,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殿下,您肺部破裂,元气大伤,只怕...要终身与药为伴啊。” “咳咳咳”狗皇帝现今才过十八,小小年纪便要终身与药为伴?曲哲不记得狗皇帝以前喝药啊!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倒霉呢!天煞的!“咳咳咳咳” “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啊!”李太医忙爬起来,为二皇子顺气,“切记,不可生气,不可大悲大喜!平心静气,方为修养之道。” “咳咳”曲哲点头,“记住,此事...咳咳...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是,老夫明白。” 他缓缓摆手,“好,下去吧。” “是。” 薛子安先赶回巡查队,虽有段时间不在,但营里还是副井井有条的模样。 士兵:“薛统领,您回来了!” “嗯,方术呢?” 士兵:“刚看到方校尉在里面。” 方术,其父为薛老将军部下,当年老将军特意给薛子安找了个年龄相仿的玩伴,一起习武念书。二人可谓总角相识,莫逆之交。 薛子安大步进门,方术正在案边处理公文,见他走进来,便起身施礼,“薛统领。” “嗯,刺客有消息了。” 方术为人谨慎聪明,不喜张扬的性子和薛子安颇为相投。交代完一切,便又挑了五名身手好的将士。 薛子安一再强调此次任务有多紧要,并命三日内必须抓到刺客。方术领命,连夜出城。 夜渐浓,屋外白雪反着月光,衬得更加静谧。 曲哲喝下药后还是咳嗽不止,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煎鱼。 脑子里尽是薛子安身着一袭白衣,□□雪白逐雷,背后残阳如血。 想来自己重新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薛子安,也许有些事,真的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第19章 小进展 曲哲睡不着,便竖着耳朵听外面响动,子时将近,似乎有大门开关的声音,“是不是薛统领回来了?” “回禀殿下,是的。” “叫他进来。” 薛子安推开屋门,炭火盆忽得亮了下。 “咳咳,子安?” “殿下,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曲哲向里挪了下身子,“来这坐。” 二皇子发丝披在身后,因为晚上刚换过药,衣领散着,露出雪白颀长的脖颈,轻咳时能看到深深的锁.骨窝,还有薄肩微颤。 “今日为何咳得这么厉害?”薛子安坐在床榻边,屋内烛火朦胧,看不清他的神色。 “没事,我咳又不是肺痨,你不会染病的。” “我是担心你,不是怕染病,若真怕又怎会照看你这么长时间。” “嗯。”曲哲向他身边靠了靠,“说起来,真的要好好谢谢子安才行,两次生病都是你在旁照顾。” 二皇子身上幽幽传来阵阵药香,似能扰人心神,“何必言谢,都是...都是职责所在。” 薛子安不会表达内心所想,有些羞于启齿的便全归功于职责。 曲哲真想上去拍拍他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实心球,“在薛统领这,是不是职责大于天啊?你就不能说,因咱们二人交情深厚,你心甘情愿为我做的吗?” “啊?” “我说要感谢你,你接着便好,为什么非把人推出那么远呢?” “不,殿下,我没啊。”薛子安打心里是想和二皇子亲近的,但该怎么去说,他真的不知道。 “让你没人时叫我阿哲,你还是一口一个殿下。没?怎么没了?”曲哲一挑眉,瞪眼盯着他。 “阿...阿哲,我真的没想把你推远。” “那就是想靠近喽?”曲哲一翻身,迎面押了过去。 薛子安吓得向后一靠直接躺在床上,二皇子的发丝从身后披散下来,垂到耳侧,搔得人发痒。他的中衣完全敞开着,整个人撑在正上方,略带玩.弄的看着薛子安,“这样够近吗?” “我...”薛子安似被二皇子的目光烫到,扭过头不敢看他,一颗心险些跳炸。 曲哲见薛统领又脸红又躲.闪,便将身子突然压低,在他耳边轻声道,“那这样呢?” 屋子里只能听得薛子安低沉的气喘,还有炭火盆里时不时爆裂的“噼啪”声。身子僵得一动不敢动,二皇子柔滑的发丝散在脸上,苦药味近乎冲鼻。 薛子安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清醒过,可这般清醒下,他居然明显感觉到下面有了反.应。怎么会这样?“别,阿哲...” “咳咳!”曲哲突然猛地咳了起来。 薛子安忙起身扶他,下面撑起的小山丘便让曲哲一览无余。 呦!看来有戏呀! “你怎么样?” 曲哲一边咳,一边伸手指了下薛子安那蓬勃的玉望。 薛子安忙用衣摆遮住,本就粉红的脸蛋像被火烧了一般,直直烧到脖子根。 咳了小一刻钟,好歹算是停下来。曲哲满头热汗,薛子安则臊得满脸通红。 “你若不咳了,便早些睡吧。” “急什么?我还没和你聊天呢。”曲哲反正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瞎想,还不如拖着自己白日梦里的人说说话。 “阿哲想聊什么?” 胡扯闲扯曲哲能扯到天南海北去,但若要命个题,“呃...聊理想,聊人生!” 命题聊天,怎么不得聊个高大上的! “哈?”薛子安扭头向外看看,三更已过,外面野狗都睡了,“现在?聊理想?聊人生?” “嗯!对!”曲哲难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两只眼睛瞪得像夜明珠似的,丝毫看不到倦意。 薛子安是个对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老古董,他深吸了口气,想想老将军这些年的教导,想想自己十几年所学,想想肩上的重任,“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靠自己的力量,护宁国子民周全。” “啧”曲哲一皱眉,立刻又撇了下嘴,“你俗不俗啊?自己活明白了吗?想这么远大的事?再者说,登高必跌重!” “我只是说理想,当然不一定能够做到。但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然是想保家卫国的。” 曲哲心里明白,薛子安有这个能力,他不仅靠一己之力护了宁国子民周全,还令边塞闻风丧胆。可他又付出了多少?终究这件事值不值得? “子安,我告诉你,每个朝代都会出现英雄,其实他们并非真的三头六臂,能耐几何,而是这些人能够舍弃很多,也许是生命、家庭、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可人世间毕竟还是俗人多,就像我,我就觉得每日快活便好,当英雄,那是傻子!” 薛子安淡淡勾起嘴角,又拽了拽二皇子因慷慨激昂而掀开的被边,略带哄劝说道,“可每个朝代都需要这样的傻子,不是吗?” “那你也不能当!” 曲哲一度认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是件挺好的事,但现在看来也未必。当你知道一个不好的结果,可是却无力改变时,真的会畏惧命运二字。 如若他不知道薛子安今后会怎样,也许现在能像他一样踌躇满志,畅意未来,但现在,他真的希望薛子安永远只是个巡查队统领。 薛子安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年轻时的大将军意气风发,可此时眼底却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有些事也由不得我呀。” 对啊,他的父亲可是开国大将军,他的父亲可是手握龙骥营的国之利器。 薛子安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二皇子的额头,“但你尽管开心快活,以后什么都别怕。” 这句话说得太过柔情,在这静谧的冬夜里,好似耳语钻心,一句便戳在心尖上。屋子里将灭的炭火烧出余温,热到曲哲头脑发昏! “我一个人能开心快活什么?我是想和你一起。”他转身凑过去,刹那间唇与唇触碰... 薛子安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汗毛霎时竖成了刺猬!这个吻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如同登时给他施了定身咒。 不敢呼吸,眼前恍惚,只能闻到鼻息间都是二皇子的味道,一点点血腥气,浓重的苦药香,似乎还有些花粉的甜腻味...总之让他满心慌乱! 不对,不对呀!今晚的一切都...都太不对劲了! 冰凉软糯的唇,略带湿滑的舌尖,一点点...攻城略地! “不!”薛子安猛地推开二皇子。 “啊”曲哲捂着伤口,重重摔回床上。 “殿殿下,对不起!”脑子被冲得一片空白,薛子安踉跄着夺门而出。 “子安!” 唇角边余温还在,而薛子安头也没回,曲哲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地上的炭火盆早已熄灭,冬夜的冷风很是刺骨,即便某些人有反应,也不一定是龙阳之好。 “咳咳咳”这下曲哲更睡不着了。 夜风吹在薛子安身上,呼一口气,眼前荡起层薄雾,顺着冷风钻进脖子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当燥热散去,理智渐渐回笼,那个吻也变得清晰无比。 他怎么会亲自己?我们俩可都是男人啊! 薛子安一路急行至偏院,方松出口气来。二皇子素来喜欢玩笑、捉弄自己,这个他倒是早就知道,但...今日所做...着实出格! 关上屋门,只有一片月色洒进窗内。黑暗慢慢包裹,仅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和杂乱的心跳。 薛子安心底明了,他对二皇子绝对不是厌烦,而且喜欢与之相处。 喜欢他略显跳脱的性子,喜欢他对待是非的态度,他的洒脱是自己从不曾有的,但这一切喜欢,仅限于是种欣赏,而不是爱慕。 深呼一口气,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今晚的一切还都是二皇子的恶作剧,他只是想看到自己局促窘迫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像以往那样。 也许刚刚冲出门时,二皇子正坐在床上笑得拍床板呢。 可温柔的触碰,舌尖颤抖的试探,紧张到破碎的低喘...又真真不似玩笑。 薛子安懊恼的恨不得一头撞晕过去,“罢了,纠结这些又能怎样?” 是与非,玩笑或认真,他终究还是二皇子。就算他要求自己私下唤他阿哲,皇子还是皇子。 而且,即便是非在下,还有人伦在上。 想到这,薛子安认定今晚一切必然是二皇子玩笑,刚刚自己的反应,应该也正中他下怀。 五更鼓起,天都快亮了,薛子安深吸口气,决定不再继续乱想。 曲哲盘腿坐在床上直嘬后槽牙,“啧,我怎么想的?!这下算是玩脱了!薛子安刚刚跑得比兔子都快,现在一定躲起来骂我八辈祖宗呢。” 明天怎么办?日后如何相见?他会不会从今躲着自己? 曲哲将目光挪到屋顶,又漫无目的的游移到脚趾尖。 装傻充愣吧,他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的! 这人胜在心大,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便倒头闷睡过去。 薛子安一夜未眠,清早刚准备合眼,方术那边便传来消息,说已经探查到刺客踪迹,不出意外明日便能在小元山附近追上。 他烧掉手里的小纸条,心想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向二皇子禀报。 第20章 惹炸毛 曲哲虽心里打好装傻充愣的主意,而且薛子安也决心认定那晚只是个玩笑,但二人近日里几乎没再见面,即便见面也只是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了事。 史莱客这几天出入二皇子房间时没看到薛子安,以为他奉命在外调查,而今日路过别院,却看到他在院子里舞剑。 嗯?这俩人平日如胶似漆,最近这是...他眼珠一转。“薛统领。” 薛子安收了架势,“史先生。” 史莱客笑脸迎上去,“近几月得亏薛统领协助,府内安稳,殿下伤愈,史某不胜感激。” “史先生客气,我也仅是尽了一份绵力,又怎敢领谢?” “唉,史某心中有愧,最近府内事情多,我又遣返了两名下人,照料不周,还望海涵。” 薛子安愣了下,偌大一个皇子府,遣返两名下人无足轻重,可他为何与自己说?“不知是犯了什么过错?” “这二人居然敢背地里诋毁二殿下与薛统领的名声。” 薛子安惊得身子一颤,这话什么意思,他不用想也明白。 史莱客漫不经心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此事,“我已遣返她二人,又将府里这些下人呵斥一番。薛统领若万一听到些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最近府内事务繁忙,是史某疏于管教了。” 他说完,对薛子安深深施了个礼。 薛子安脑子里此时已乱得七荤八素,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红着脸回了个礼。 史莱客目的已达到,说不通二皇子,我还管不了你薛子安? “薛统领继续练武吧,史某便不过多叨扰了,有事尽管来找我,告辞。” “史先生慢走。”薛子安这几日刚静下的心,被史莱客又搅起波澜。终究是因为愧疚还是刻意透露,谁都不是傻子。 “薛统领,外面有人找。” 这边还没回过神,那边事情又找上门。 他深吸口气,该是方术回来了,便急步跑到门外。只见方术领着两名将士,一身风尘仆仆。“薛统领,人我们已经抓回来,牺牲了三个兄弟。” 薛子安往巷子口看了看,没有槛车。“抓的人呢?” 方术低下头,“我们刚进城就被大理寺的人拦下,犯人被他们带走了。说我们巡查队无权收押罪犯,后续审讯必须交由大理寺。” 人是方术抓的,任命是皇上下的,薛子安为总负责,为何大理寺能够越级押人?这中间是谁在发号施令? “方术。”薛子安抬手耳语,“你去暗中盯着三皇子那边,看看他有何行动。” “是,薛统领!” “另外再派一队人到大理寺门口守着,咱们抓的人,不能让他们随意处置。” “是!”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薛子安转身跑进院内,此事关系到二皇子,先撇开大理寺半路劫走人犯不说,抓到凶手也应知会他才对。 在大事面前,那些摇摆不定的扭捏,显得无足轻重。 薛子安跑到二皇子面前,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凶手已抓到,但是被大理寺带走了。” “什么?!”曲哲一拍桌子,噌得站起身,“走,去大理寺审犯人!” 他的小火气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薛子安一把拉住他手腕,“你身体刚见好,还是别去了。我先去,有什么事回来再告诉你。” “那帮人敢拦方术,你觉得他们能把你放在眼里吗?”曲哲将手抽出来,“我们一起去。” 可让薛子安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说的一起去,是一起坐着他的马车去。 车子一路疾驰,在狭小的车舆内,两人对面而坐,即便现今形势再紧张,也不免让他二人觉得尴尬。 “那个...方术什么时候来找的你啊?”曲哲开始没话找话。 “就在刚刚。” “哦,你说大理寺不会把犯人杀了吧?” “量他们没那么大胆子。” “嗯,也是哈。” 马车跑得急,轮子似乎碾到块石头,曲哲一下被颠了起来。 “小心!”薛子安情急下,一把拉住曲哲的手。 热乎乎的,带着紧张的力道。 曲哲借机揩了揩薛子安手背... “你!”薛子安一下将手抽回,火气直接顶到脑门。 这是什么人啊?!这种时候居然!!!还要脸不要?! “生气了?”曲哲试探着问了一声。 废话!薛子安一扭身,干脆不去理他。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比起那些解释、装傻,其实曲哲心里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薛子安怔了下,讨厌吗?虽然二皇子所为的确出格,但在他靠近时,自己的反应是明显的。在他亲吻时,自己的内心是悸动的。在看到他时,那种暗喜是无法抑制的。 可这种感觉太奇怪,奇怪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我今晚就会从殿下府内搬出去。” “搬出去?为什么啊?”曲哲立刻急了。 “一来凶手已抓到,殿下安危无虞。二来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出去能方便些。” “啧,你这不就是借口吗?” 薛子安没再言语,马蹄声杂乱,随着车夫一声声急躁的鞭挞,越发乱得似要穿云破石。 纵使曲哲脸皮再厚,纵使他真的豁出来这一身皮囊,眼前薛子安表现,已让他很清楚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他不知该怎么去解释,“那晚是我一时昏了头,子安,对不起。但你若真的厌烦,我以后不再那么做便是了,你能不能别走啊?” “不能。” 曲哲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亲嘴一时爽,可心急喝不到汤啊!“我不靠近你,还不行吗?” 沉默,车轱辘压着石板“咯嘣嘣”直响,一声声如击在心里的鼓。 薛子安抬眸,看到二皇子脸上近乎哀求的期盼,心都跟着揪了一下。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一下子还真说不清。“你是皇子,该知道人言可畏是何意思。” “诶?这话怎么听着像莱客兄说的?”曲哲心里暗骂一声,“是不是他去找过你?” “你别乱猜。” “那是下人说什么被你听到了?” 看来史先生说的果真不假!那二皇子所做也根本不是玩笑!他眉眼一戾,“你既已知道,为何还要那般?” “我...”曲哲满脸委屈,“我不是一下没忍住嘛。” 薛子安气得一甩手,“混账!流氓!” 还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曲哲,而且说得他哑口无言。“行!我混账,我流氓,那你能不走吗?” “不能!” 马车忽悠一下停住,甩得曲哲差点冲出去。还没等车夫来掀车帘,薛子安便气冲冲一个人先下了车。 妥了,稳稳的玩脱了。 “殿下。”车夫探进头来,“大理寺到了。” “哦。” 曲哲下了车,看到薛子安已经一个人愤恨恨向里面走去,那步子迈得,像下一脚要跺平大理寺一般。 可刚走到门口,便被两名守卫拦在门外。 “我要提审两名匈奴刺客!你们赶快给我让开!”薛子安现在好似随时会炸的响雷,点火便要着。 “郭少卿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大理寺!” 薛子安左手搭在佩剑上,火气快从七窍喷出来了,“截我犯人在先,拦我入门在后。皇上亲命由我主审此案,你们大理寺是要反了吗?” 曲哲一看架势不对,可他们走得匆忙,没带几个人过来,若真在这打起来,岂不是要吃亏?他紧跑两步,“怎么回事?” 守卫一见是周寅,忙跪拜在地上,“拜见二皇子殿下。” “开门,那两名刺客本王要亲自审讯。” “这...”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跪在地上没动。 “呦,你们郭少卿好大的官威!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曲哲嗔怒,高声责问,“难道要把皇上请来,才能打开你们大理寺的门?” “不!不敢!” “那还不快点滚开?!” 两名守卫这才爬起来,打开大门。 “咳咳咳”刚刚跑了几步加上高喊几声,曲哲胸口又开始发闷,忍不住咳起来。 薛子安转头看向他,略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喉结上下滑动,一句话终还是卡在嘴边,没发出声来。 曲哲迈步先走了进去,地牢里不见天日,发霉的潮气扑鼻而来,惹得他不禁皱眉。“咳咳,人被你们押在哪?” “在最里面。” 狭窄的走廊,两侧是一间间黑黢黢的牢房,里面关的不是死刑犯,就是终身□□的重犯。两侧油灯忽闪着幽暗的光亮,将牢房照得阴森嶙峋。 “是谁命你们到城门口拦截罪犯的?” “回殿下,一切都是郭少卿下的命令,我们只是部下一卒,不敢不听啊。” 大理寺郭崇恩,郭少卿,曲哲印象中此人颇为正直,三十三岁便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能力可见一斑。 只是这个人命不好,早年前生下第一个女儿便身患重病,几年后二子出生,本一家欢欢喜喜,怎料病得比大女儿还重。 郭崇恩散尽家财,为两个孩子寻医问药,最后却因劳心过度,三十七岁便英年早逝。 他为何能做出截囚犯的事?按说郭少卿不应该啊。 走廊尽头,一扇重重的门被大铁链缠了几圈。 “两个人关在一间牢房里?” “是的。” 狱卒拿来钥匙,沉重的铁门缓缓拉开,里面燃着一盏不大明亮的煤油灯,隐隐看到两人面对铁门坐在审讯椅上,全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模样。 “喂!你们两个!”狱卒走进门,顺手抄起墙上的鞭子,“都特么给老子醒醒!二殿下来问话了!” 第21章 好胆量 狱卒空抽一声响鞭,震得曲哲耳朵生疼,但那两个匈奴刺客却丝毫没有反应。 双眼渐渐适应周遭昏暗的环境,跳跃的火光下,壮汉模样逐渐清晰。瞧着身形该是这两人没错,曲哲走近一步,但这二人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死了呀?!都给我醒醒!”狱卒用力推了一把,壮汉脑袋一歪,唇色青紫,双目流血。 “啊啊啊啊!”狱卒吓得两步跳开,“人人...人怎么死了?!” “什么?!”曲哲走进一看,二人脸色铁青,均是服毒至死。 薛子安几步跑过来,捏开刺客的嘴,舌根发黑,看来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他默默转头看向二皇子,你这嘴呀,开过光吧? “把郭崇恩给我押过来!”曲哲一声怒吼,吓得狱卒直接瘫坐在地。 刺杀当今二皇子的凶手死在大理寺牢房里,就这罪,灭九族都够了! 曲哲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喉间涌上丝甜腥。郭崇恩,他好大的胆子!截罪犯也就算了,居然敢直接杀死! 是谁?是谁给他这么大的熊心豹子胆! “咳!” “殿下,千万别动怒。”就算牢里再昏暗,薛子安也能看到二皇子脸色惨白。“刚刚我已命方术暗中监视三皇子,待会先问问郭少卿究竟怎么回事。你身子刚好,万不可动怒。” 曲哲撑住桌角点了点头,“人送过来时,是活的吗?” “是,一路押送都没问题。” “先把方术叫回来,问问他当时具体情况。” 两人此时是一头雾水加一肚子火气,只等郭崇恩过来解释。可小狱卒刚出去没一会,便慌里慌张又跑了回来。 “殿...殿下!郭少卿...郭少卿悬梁自尽了!” “什么?!” 一桩接一桩,半上午的时间,从截囚犯到杀囚犯再到自杀,这是要玩死无对证啊。 “带我们去看。” 小狱卒前面领路,两条腿吓得直打颤,就快迈不开步。 “郭少卿今早什么时候来的大理寺?” “回殿下,他今天来的很早。我们都是辰时换班的,今早换班时郭少卿屋里已经燃着灯。” 看来郭少卿是早有准备。 “犯人什么时候押到大理寺的?” “巳时左右,人押来时郭少卿也来了,他亲自押送到牢房里,还特意嘱咐我们不得放任何人进去。” 小狱卒连连作揖,“殿下,薛统领,别的我真什么都不知道啊,再后来就是门口多了些巡查队的人,然后您二位就来了。” 屋门口聚了十几个人,谁都不敢相信,大理寺二把手,现今官运如日中天的郭少卿会自杀! “都给我滚开!”曲哲一声令下,众人忙向两侧闪开。 入眼的是一双腾在半空的脚,脚尖向下坠着,身子还在微微打晃。 “子安,派人去郭府,把郭夫人带来,我要见她。” “是。” 曲哲迈步,正准备进屋,却被薛子安轻轻拉住,“殿下,自缢之人面相狰狞,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我总得看看是什么人干了这么大胆的事吧。”曲哲一步踏了进去。 郭崇恩舌头伸得老长,黑紫色的舌尖几乎已垂到胸前,双目眦裂,血红血红一对眼配在青绿色的脸上,与庙宇间的厉鬼如出一辙。 薛子安侧身挡在曲哲面前,“来人,把郭少卿放下来。” 没一会,后面又有人来报,说今早负责押运囚犯的两名士兵也服毒自尽了。 “咳咳”是谁?是谁在幕后操控了这一切?周寒?或是太子?亦或者是......这两名刺客究竟是奉谁之命来刺杀自己? 一切线索都断了,这人不仅好手段,还有好胆量! “不出意外的话,郭夫人应该早就离开了京都。” 正如曲哲所料,没多久便有人来报,郭府已是空无一人。 曲哲猛地一拍桌子,“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追回来!” 好不容易抓到凶手,现今知道内情的都死了,仅剩郭夫人这最后一线希望。 “方术那有没有什么消息?” “人还没找到。”薛子安看曲哲脸色不好,“我先送你回府上休息吧,他应该走的不远,今晚一定会回来。” 薛子安送曲哲回了府上,心里放心不下方术,怕他也会遭遇什么不测,便又出门去寻。直到入夜,别处弟兄才报,在东郊找到方术,人无恙,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曲哲一股急火攻心,回到府里便开始发烧,本已见好的咳症又重了起来。 夜已深,二皇子屋内却灯火通亮。 “咳咳咳”曲哲半散着头发,因胸口发闷,中衣领稍稍扯开,隐约露出胸口。冬夜寒凉,他身上披了件素白外衣,越发衬得眉目漆黑,面色雪白。“方校尉,今日你可查到什么?” “回二殿下,今日三皇子倒是没什么异动,但我却看到户部一人鬼鬼祟祟,从军监所后门运出两车火.药。” “运火.药?运到哪里?” “运至东城郊外,三殿下别院旁的一家农户里。” 杀人的事还没弄清,居然又查出私运火.药。 曲哲单手扶额,眉头微锁,细白的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方校尉,你们抓到人时,他俩可有说什么?” “回殿下,这二人为匈奴人,汉话不会几句,似乎也听不大懂。抓住后给他们看了殿下您的画像,应是凶手无误。我们本想回到京都找个懂羯语的再好好审讯,哪料到刚进城门便被拦截。” 方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臣无能,请殿下降罪!” 曲哲头痛欲裂,半眯着凤眸,打量下面的少年。 方术几日前便出城追踪刺客,一路奔波辛苦,手臂上还负了伤,绑扎的纱布已脏成灰白色。“此事与你无关,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快起来吧。” 方术没敢动,悄悄斜眼看了下身边的薛子安。 薛子安点头,他方起身拜谢,“谢殿下!” “抓住他们时,刺客口中、身上可有藏毒?”毕竟是服毒死的,也许一路押运有人看着,到了牢里他们才得机会自寻短见。 “抓到时的确在口中,衣领都发现了毒药,但臣已将药取出。”方术掏出个小袋子,“都在这里。而且还告诉他们,只要供出幕后指使便可以不杀。虽然...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懂。” “把这包毒药也交给大理寺,和他们中的毒比对一下,看是否一致。还有三殿下那边,继续暗中观察。” “是,殿下!” 方术领命离开,屋子里只剩薛子安和史莱客。 “子安,这件事你怎么看?” 薛子安长呼出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从殿下遇刺,这二人在全城戒备下逃离京都,便可猜测,幕后主使绝非常人。我宁国与匈奴素来不合,若真让这二人逃脱,日后随便找个借口,便可将此事归于国恨。但没想到,凶手被我们抓住了。” “接下来,便有今日所发生一切。买通郭崇恩,先让他以职位之便截回罪犯,然后暗下杀手,最后再自杀。能让郭少卿自杀的筹码...”薛子安眉头紧锁,“必定有足够分量。” “郭少卿为人谨慎清廉。”史莱客在一旁开口说道,“众所周知,大理寺卿张雷为太子一派,也就是说整个大理寺几乎都是太子.党羽,而唯独这位郭崇恩,不站党、不营私,无论与哪位皇子都是不远不近。” “当初圣上让大理寺协助薛统领,依史某所见,应是对三殿下略有怀疑,为了调查不受牵制才选择了大理寺。但万万没想到,一切竟毁在了郭崇恩手里。” 史莱客这番话说得透彻,曲哲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现在谁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他用郭崇恩用得很聪明,现今唯一能知道些线索的只剩郭夫人了。” 史莱客一惯的气定神闲,“郭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应是走不快,三日内一定能追上。” 天色已晚,今日奔波一天,二皇子又不大爽利,薛子安和史莱客便早早告退。 月色下,薛子安神情凝重,史莱客倒是颇为淡然。 “薛统领,你以为幕后主使是何人?” 薛子安对他并无防备之心,便直言道,“三皇子。” “嗯,史某也这样以为。”他仰头望了望天边皎月,“可三殿下私运军火又是为何?” 两车火.药,这个数目足够炸开皇宫大门了。 “这么个节骨眼上,刚命人暗杀重要囚犯,又急不可耐运了数目不小的火.药到城郊。”史莱客轻轻呼出口气,“最近薛统领万要加强把守啊。” 事情只要一联想,总会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三皇子这些火.药,怕是为预防某天东窗事发,给他自己留得最后一条路吧? 三皇子正在灯下查看户部最近报过来的文书,只觉鼻子一痒,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底下跪着的人将今日发生一切详尽叙述一遍。 “什么什么?”三皇子放下笔,诧异的笑了笑,“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能买通郭崇恩那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哈哈,这一连串事干得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 第22章 结案了 送走太子,曲哲捏着那张鬼画符,越看越觉好笑,索性用油灯直接烧成一股灰。 郭崇恩自杀那日,他们已将整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东西都没发现。即便退一万步讲,就算郭崇恩曾经收到过这样的密令,他都准备死了,哪里还会留下证据? “来人啊,温两壶酒去,我要与薛统领喝上几杯。” “你怎么把那张纸烧了?”薛子安进门时正好瞧见证据变成灰烬。 “有什么用啊?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本来就够乱了,现在更是乱得毫无头绪。”曲哲有些丧气,本以为抽丝剥茧,最后能找到凶手,可现在...“陪我喝几杯吧。” “今儿才见好点,昨天还咳得和什么一样...不许饮酒。” 曲哲忙拿起桌上酒壶,“这就是你不懂了,酒可活血暖身,还能排忧解难。”他说着,自己倒了一杯,“你若不做陪,如此美酒,我只能独饮了。” 薛子安知道他心中不快,又怕他会郁结于心,于是便端起桌上的小碗,“谁说我不喝?” 曲哲看看自己手里的小酒杯,又看了看薛子安的碗,“你有点贪心啊。” “少废话,倒满,我酒量好着呢。” 温热的酒从壶口缓缓倒出,酒香扑鼻而来。 “玉霜酿?” 曲哲笑了笑,“子安居然对酒也有研究?的确,这是上好的玉霜酿!” 薛子安小小品了一口,“玉霜酿,以每年新米做曲,寒露时节酿成,新酒为贵,不尚陈酿。酒香浓郁,闻之甘烈,入口绵柔。清浅一带最为出名,米好,水美,一壶难求。” “还别说,这就是正经清浅玉霜酿,才从南边运回来的。”曲哲举起酒杯,“的确一壶难求,你倒好,上来就分走一碗。” “如此美酒,还真要谢二殿下款待。”薛子安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好酒!” “赶明我差人给你送过去些。”曲哲本就好酒,现今成了当朝皇子,各种佳酿更是应有尽有,“子安喜欢饮哪种酒?” “我呀,最爱玉霜酿。北边的酒太过浓烈,难以入口。南边的酒又太过清甜,喝起来无味。倒是这玉霜酿,闻起来烈,喝着柔,回味又甘甜。” 曲哲默默记在心里,又细细品了一口。 薛子安见二皇子似乎不像刚才那般烦闷,便又倒了一碗酒,“有些事情,殿下不必太过在意。” “嗯,对。主要就是吧,我在意也没有用。”他才喝了三杯,面颊已开始泛红,“正儿八经的凶手没找到,一个帽子扣到匈奴可汗头上了。这事...抓着不放就是大战,若皇上要顾全大局...” 曲哲看着手里的杯子,笑了两声,听起来有几分凄凉。“这酒,清澈如水,饮下却能使人混沌。那它究竟是清澈之物,还是混沌之物?” “阿哲,我知道你心里不甘,但现在一切还没定数,不必这样悲观。” “呵...子安,你信正义?你信恶人都会得到惩罚?你信图谋不轨的终会被绳之以法?”曲哲迷离着眼,看不清神色,“你信这个国家?” “我信。”薛老将军自幼便教他,善有善果,恶有恶报。身为臣子最重要便是忠于宁国,忠于宁帝。皇命盛天,毋庸置疑。这种骨子里的信奉,近乎是一种迷信。 曲哲懂薛子安,武将嘛,大都是这个样子,一腔忠心为国。否则他们手握重兵,若信仰动摇了,岂不是离亡国不远? “放心,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别人给我一刀,无论他藏得多深,跑得多块,我都会追上去,揪出来,一点点都还给他。” 薛子安看着二皇子,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淡淡的,还带着几分自嘲,甚至让人辨不出真假。 世人皆羡慕皇室,出生便含着金汤匙,可他们的无奈又哪是外人能够知晓?莫名其妙的暗杀,不知所谓何意的凶手。 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又需要多少隐忍和城府? 耳边传来轻轻几声咳嗽,瘦弱的身子弓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水加持,薛子安觉得格外心疼。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即便生在皇室,也没长出铁一般的心,钢一样的甲。 他看着他,烛火里,二人四目相对。 “喂,子安。”曲哲抬手扒拉一下薛子安的胳膊,“把那盘花生米给我。” 薛子安:“......” 真是满目深情喂了狗,这种人...值得谁来同情? “给!”薛子安没好气的将花生米摔在他面前,“没心没肺!” 曲哲用细长的指头捏起两粒花生米,准头十足的丢进口中,但两粒似乎并不过瘾,他便拿起汤匙,满满舀了一匙子,塞进嘴里,心满意足的“咯嘣咯嘣”嚼了起来。 嘴边...还蹭上几粒盐粒。 薛子安皱皱眉,什么人啊! “盯着我干吗?你也想吃?”他把花生米向前推了推。“喏。” “我不吃。”说完,一口喝干碗里的酒。 这晚,以曲哲喝到趴在桌子上结束,趴下那一瞬,他将盘子里最后一粒花生米塞进口中。 似乎刚刚那些愤怒、埋怨、不甘、鄙夷、憎恶...随着这一盘子下酒菜,已然在他心里烟消云散。 “你是有多喜欢吃花生米啊?”薛子安怕那粒没来得及嚼的小豆豆会卡住嗓子,便轻轻捏起二皇子的脸。 花生粒就含在嘴边,他用手指轻轻拨弄,花生倒是掉了出来,但手指却被这个醉鬼吸住。 软糯的唇,略带冰凉的触感...瞬间让薛子安想起那个吻。 朦胧的缠绵,拥在怀里的悸动... “唔...”二皇子扭了扭身子。 他忙抽回手指,又慌张收了满下邪心秽念。酒气冲得人头昏,薛子安来不及安顿二皇子,便逃野般离开了皇子府。 三日后,皇上下了一道密旨。 经大理寺核查,刺杀本朝二皇子周寅之凶手,为匈奴武将巴彦那日、阿根图。 前大理寺卿郭崇恩勾结匈奴,助刺客于京都行暗杀之事。 未遂,后奉匈奴可汗之令,暗杀行凶武将,并自缢。 依宁国律法,郭崇恩犯通敌之罪、谋害皇子之罪,判处诛杀九族。 另,此番匈奴所为,意在挑起争端。望二子以大局为重,暂勿声张。 来传令的李公公将密诏交到曲哲手中。 “皇上说了,殿下还年轻,要为百姓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曲哲看了看圣旨,“李公公,父皇就没想过,也许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可汗,凶手另有其人吗?” 李公公跟随皇上身边多年,长了一颗圆滑通透的玲珑心。 “二殿下,恕老奴直言,这凶手于圣上来说,是谁都一样。可于我宁国来说,若是匈奴所为,日后便是我宁国复仇的理由...殿下为宁国做的牺牲,圣上心里记着呢。” 呵...呵呵... 曲哲缓缓勾起嘴角,又慢慢的点了个头。 哈,这TM是个什么爹呀?! “所以,父皇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对吗?” 李公公笑得如现世弥勒佛,“白纸黑字,不都在二殿下手上呢嘛?” 曲哲又低头看看,“好...行...烦公公回去告诉父皇,儿臣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但诛九族...这个就免了吧,反正都是假的,何必再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殿下,圣上这是心疼你呀。”李公公脸上祥和的笑,越看越让人觉得阴森。“通敌、刺杀皇子,若就这样不再追究,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皇上说了,这口恶气必须为殿下出。” 我靠!无辜杀人还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曲哲回头找了一圈,若眼前有把匕首,他真想抄起来捅了这个老狐狸! “来人!送客!” 薛子安看着大理寺送来的结案文书,一应罪过全都算在郭崇恩身上,而太子那日送来的纸条,却只字未提。 大理寺主簿:“薛统领,烦您在上面签字,本案就算结了。” “可...案件根本不是这样。” “薛统领,这是上面的意思,属下过来只是知会您一声。字嘛,不签也可以。”主簿行了个礼,“若无它事,属下便告辞了。” 薛子安狠狠拍了下桌子,拿起那张文书向二皇子府上赶去。 推开门时,扑面而来一阵酒气。 “嗯?”曲哲晃晃悠悠转过身,“子安?”他举起酒壶,“来来来,正好,陪我喝上几杯。” “你怎么又喝酒?”薛子安心里急,语气不免埋怨。 曲哲踏着醉步走到他身边,抬起胳膊搭在肩上,“子安,你不够意思啊!那天咱们俩喝完,我在地上睡了一夜。你酒量好,走得时候倒是把我弄椅子上啊。” “先别喝了。”薛子安抢过酒壶,把手里文书展开,“看到这个了吗?” “什么?”曲哲一把抢了过去,不小心撕成两半,“呦...碎了...” 薛子安看他现在这个状态,估计已经知道大理寺最终如何裁决。 曲哲眼前花得颠三倒四,那张烂纸连正反都已分不清。“这什么啊?” “算了,不必看了。” “嘿,你说不看,那就不看了,咱们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各位追读的宝宝们,么么哒~ 然后...为了更好贴合本文内容(实际是想更吸引人一些),渣作把书名换了,大家千万不要走丢啊!!! 因为我只有你们了...呜呜呜(一把辛酸泪) 新书名《陛下,你人设在崩塌》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谢谢支持! 第23章 诛九族 “这样喝闷酒,对身体不好。”薛子安搀着他,连拖带拽扶到桌边,“心里有什么不快,便说出来。” “哈哈,你怎么这么逗呢?我不快?屁!我开心着呢。”曲哲一手撑住下巴,仰头对他傻笑。 清醒的人,想安慰酒醉的人,这事还真不太好办。“大理寺的人来找过你吗?” “大理寺?”曲哲把桌上一杯酒端起来,“大理寺算什么,皇上直接下的密旨。”他回手指了下桌案,“你快去看看,特别有趣!” 薛子安仔细看了一遍,火气直接烧上了头。什么王法天理,简直至若惘然!“太子殿下拿过来那张字条,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就要这样忍了?那若是假的,又是何人所写?” “别说,这事我还真问了。”曲哲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那弥勒佛公公告诉我,甭管真假,现在皇上就要这个结果。真正是谁写的无所谓,不论是狗屁可汗还是太子、三皇子抑或是皇上本人,咱们宁国就认准这字条是可汗写的!” 曲哲微微闭上眼,抿着嘴唇不再开口,那模样...看着很是无助。 “阿哲,你心里怎样想的?” “我?”曲哲脑子晕晕的,“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这个人,睚眦必报,所以自然要查出是谁做的。皇上有他想要的结果,我也有我想要的结果。我们俩,不冲突。” “你想怎样做?” “慢慢来,总会找到蛛丝马迹。”曲哲坐起身,倒了两杯酒,“前段时间老三不就稳不住了吗?火.药的事,等大碴粥回来,让他去查查。” 他举起杯子,又递给薛子安一杯,“咱们现在呢,应该举杯欢庆,至少结案了不是?” 薛子安叹了口气,将酒一饮而尽,“匈奴善战,说来十几年前一战,让两国至今都相互畏惧。近几年来,为了寻求边境安稳,我宁国每到冬季都要给匈奴送去牛羊、粮食。这于大国来说,是种耻辱。” “嗯,国库亏空,粮仓无粮,免战协议一签就是十年。休养生息过后,自然要有个好借口才能开战。”曲哲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只是上一世并没发生这件事,亦或者这件事一直被隐瞒了下去。 “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曲哲盯着他,微微吊起的眼尾晕开好看的桃红色,将酒壶里最后几滴倒进口中,又在嘴角划出道好看的弧度,“我啊...” 他抬起手指,薄唇半开,话音还没吐出口,却一头栽倒在桌上。 薛子安长吁口气,“每次都喝多,每次还都要喝,真是拿你没办法。” 醉鬼迷迷糊糊不省人事,刚被拽着胳膊架起来,便嘀咕道,“唔...想吐...” 薛子安可见识过他吐的威力,忙一把捏起他下巴,“先别吐,要吐也等下。” “不...”醉鬼用力挣脱,鼻尖从薛子安脸侧蹭过,又栽进他颈窝里,温热的气息呼在身上,瞬间惹得浑身汗毛炸起。 “殿...阿哲?你...”薛子安想扶起他,可不省人事这位似乎觉得借上了力,顺势趴进他怀里。 酒气冲鼻,莫名上了头。喝醉的人身子本就发烫,此时又贴近了,甜甜的花香,苦苦的药甘,都是他特有的味道。 薛子安猛咽下口水,喉头燥热,干得忍不住呼吸短促。“阿哲?你先起来。” 曲哲迷糊糊扯了下领口,原本莹白如雪的肌肤,透出诱人的淡粉色,加之气喘越发浓重,胸口不断起伏。 二皇子本就长了副绝美模样,醉酒后愈发令人迷醉。 薛子安此前没对谁动过心,无论男人还是女子,可看着这样的二皇子,他的心说什么也平静不下来。 缓缓抬起手指,在那娇嫩的脸蛋上轻轻抚了一下。 靠近,还想靠得更近... 当鼻息交融,这种吸引力令人痴迷,唇即将触碰... 薛子安脑子猛然发晕,瞬间倒出一身冷汗! 我在做什么?!是疯了吗?! 怀里的人已睡死,薛子安忙起身,潦草收了一心肝杂念。 对他,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匆忙将二皇子扶到床上,薛子安第二次惊慌逃离。 无论刺杀这事处理的如何,总归算是已经结案。冤假错案也好,皇上想要包庇真凶也罢,不管怎么说,幕后这位很有手段。 结案的消息很快便传开,而郭夫人及郭家老小四十一口,选了个吉利日子,在午门外斩首。 那日,曲哲没有去,只是一身玄黑常服,在府宅院里望着阴霾的天发呆。 郭崇恩会想到这样的结果吗?背后指使他的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吗? 这么多无辜的性命,终究是成就了谁? “报!宫里传出消息,婉妃今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人生在世便是这般,总会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快去准备一份贺礼。” 示众斩首的刑场血流成河,而婉妃寝宫里红绸喜灯。 两处都是一片鲜红。 哭的人,肝胆俱裂。笑的人,喜地欢天。 “二皇子到!” 曲哲提着艳红的贺礼,跟在领路小太监身后进门。 虽然九皇子生得高调,但来庆贺的人却并不多。 “二哥!”周梦自己摇着轮椅,远远对他招手。 曲哲将手里东西递给小太监,快步走了过去。“恭喜梦梦,这下要当哥哥了。” 周梦不常露出笑脸,每次都是谨小慎微的模样,今日难得笑得开怀,“小家伙生下来就特别活分,伸胳膊蹬腿的,可爱极了。” “婉妃也着实不易,母子平安真是可喜可贺。” 周梦笑得合不拢嘴,“只要生下来健康,我心里这块石头便落地了。” 说实话,曲哲今日心情并不是很好。毕竟郭家老小四十几口被斩,说来说去也与他有些关系。 四皇子是个会看脸色的,见他今日一身黑衣,虽说来恭贺,但似乎并无笑意。“二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两人来到客厅,下人们全都忙碌着,屋子里没人。周梦便自己动手,煮了一壶茶。 曲哲明白,今天这样日子不适合说郭家的事,“没什么,昨晚上喝多了。” 周梦倒了两杯茶,小心翼翼问道,“我听说...郭少卿自杀了?” “嗯...”曲哲端起杯子,小小品了一口。 “我知道,郭少卿一定做了对二哥不好的事...”周梦低着头,声音很小,“但...他,其实人挺好的...” “你和郭少卿很熟?” “还好吧,毕竟我身体这个样子和他家女儿差不多,偶尔会互相聊下症状。母妃刚怀孕那段时间,我还去找过郭夫人,问了她一些怀孕时的反应,还有要注意什么。就怕肚子里的...又是病胎...” 曲哲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抬眼便瞧见周梦掩不住的忧伤。 他本就鲜与人接触,也许郭崇恩是他很少能聊到一起的人,现今去了,于他来说,自然哀伤。 “二哥,我知道,不该帮着他说话的,你千万别怪我。” 人有时卑微起来,连伤心都不敢大张旗鼓。“郭夫人之前还说过,等弟弟出生她要来探望母妃呢。现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也不能来了。” 郭崇恩被诛九族,这可不是什么秘密。朝中大臣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而周梦许是最近忙于婉妃产子之事,外加他消息本就闭塞,所以才会不知。 但这件事,瞒不住的。 “梦梦啊,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 曲哲抿了下嘴唇,“郭少卿...经大理寺查探,犯了通敌罪,最终被判...诛杀九族。” “什么?”周梦惊得瞳孔收缩了一下。 “今早行刑的。” “那郭夫人...甜甜...还有小豆子...” 曲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都...已斩首。” 周梦深深埋下头,豆大的泪水一颗颗砸在烟灰色衣摆上。他用力抠着食指,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似乎只要轻一点,便会在二皇子面前哭出声来。 “梦梦,这件事,我真的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周梦没抬头,哽咽到肩膀发抖,“二哥,甜甜的琴...弹得很好...” 曲哲拉过他的手,用力掰开,指上都是鲜血。“有很多事,我们没办法左右。今天是好日子,听话,别哭了。” 周梦深吸两口气,依旧不敢抬头,只是抽回手,断断续续哽咽着,“二哥,你先...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要回房间一下,改天...我再去你府上找你,好吗?” 曲哲没想到,周梦与郭崇恩交情这么深。 他蹲下身子,看到周梦哭得双眼通红,嘴角也被咬出了血,“想哭便大声哭出来吧,我又不会说你,干嘛这样忍着?” “他害了二哥,是他不对...可甜甜...他们是无辜的...” “我知道。”曲哲抬手抿掉周梦脸上的泪痕,“我也很伤心。” 周梦抽泣到说不出话来,一双眼那么明亮,却被水汽笼着,哭到红肿。 “梦梦,别伤心了,我一定会找到幕后凶手,让他们在九泉下安息。” 第24章 查无果 天刚蒙蒙亮,曲哲仰面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毫无睡意。 自打结案后,他便一直没去上早朝,皇帝爹对他也是不闻不问。 两人似暗暗较着劲,当今圣上威严自然不容任何人挑衅,管你是真心认同,还是被动接受,皇上所言,即是真理。 曲哲心里暗暗不爽,但既然想要真相,既然想以这个身份继续活在世上。妥协,是必须学会的技能。 一大早收拾妥当,他便坐着车向宫里走去。 朝阳下的皇宫令人心生敬畏,踏在青石板路上,连心都变得平和、寂然。 “二弟!”身后突兀一声呼喊,一切宁静都被打破。 曲哲缓缓转过身,将两手插进袖口,歪着身子,欣赏一坨胖子奔跑在曙光里。 虽然有些油腻,但真的格外奋进! “二...二...” “别急,先喘匀了再说。”曲哲向后撤了一步,施礼道,“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摆摆手,似乎一口气倒不上来,就能过去一般。 “你真该减肥了。” “二弟”太子总算直起身来,“父皇后来找你了没啊?案子就这样结了?” “找我?父皇日理万机,哪会注重这些小事?”曲哲一个白眼差点翻天上去。“还得谢谢太子殿下您,否则啊,我连那张鬼画符都看不到。啧...只可惜,让我给烧了。” “没事,回头我再给你抄一份。” 曲哲斜眼看着他,“太子殿下...您还留了底啊?” “没没没,我留它干嘛...这不是,想帮你嘛...” “哟,那还真要谢大哥有心了。” 太子出了满满一头汗,这边用袖子紧着擦,那边堆着笑脸忙说“客气客气”。 可这种反应,终归还是让曲哲心生猜疑。“太子殿下,您出入大理寺好比出入自家后花园,办起事来,必然方便。” “哟,二弟,这话可不能乱说。以咱们兄弟俩的关系,我必须倾力相助啊。” 曲哲笑笑,“二弟明白。”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大殿,脱下鞋履迈进门,抬眼却看到三皇子周寒。 曲哲用舌尖舔了下后槽牙,眉头不自觉便皱到一起。 “大哥、二哥。”三皇子现今春风得意,朝野之上一片拥护之声,但捧臭脚的和想宰了他的,都能排到城门外去。“二哥最近身体恢复怎样?好久没见,似乎又瘦了些。” “托三弟的福,好着呢,一时半会怕是死不了。” “二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弟弟我可真心盼着哥哥们都能长命百岁。” “拜见太子殿下、二哥、三哥。”周梦在三人身后,怯懦懦低头问好。 老三现在算是周梦的顶头上司,原本对他就不客气,现今说起话来更是气粗,“哥哥们长命百岁就好了,四弟只怕是难了些。” 周梦讪讪陪了个笑,便自顾自摇着轮椅离开。 “老三,听说你前段时间在别院请了近百名官员吃烤羊?”太子殿下那一身肥膘可不是白长的。 “对,宁国所有丁户全部登记造册完毕,几个月来各地官员着实辛苦,我只是犒劳一下兄弟们。”三皇子笑笑,“右玉的羊肉着实鲜美,臣弟那还有五只,不如改天几位再到我别院一聚?” “这个...”太子笑得口水差点流出来,但斜眼瞧了下二皇子脸色,便立刻收起馋虫,“不必不必,你的羊肉还是留给有功之人吃吧。” 曲哲想到火.药一事,而且他心中对三皇子存有怀疑,不去...怎么查?“太子殿下,三弟那五只羊是剩下的,有功之人已经犒劳过了,咱们是捡剩。” “嗯...啊?” 曲哲扬了下眉,“三弟何时有时间?” “三日后怎么样?”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是吧,太子殿下?” 太子一听能吃烤全羊,“是是是,捡剩去。” 三皇子瞥了眼大殿一旁的周梦,“老四,到时候你也去。” “我?”周梦忙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哥哥们聚就好。” “干嘛不去?”曲哲冲着周梦挤了下眼睛,“太子殿下能听到这样的消息,必然因为好吃,美食怎能错过?再说,这次登记造册你是有功之人,老三请你吃饭是分内之事!” “这...”周梦抠着扶手,滴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看老三脸色。 “多你一个不多,叫你来,你来便是。” “哦,好的,三哥...”他缓缓低下头,暗暗攥起拳头。 太子搓搓手,“咱们说定了 ,三日后,晚上到老三郊外别院吃烤全羊。” 曲哲点了下头,几人便散开。 早朝后,他将薛子安叫到府上,一边毫不避讳的脱朝服,一边不紧不慢问道,“方术最近还在三皇子那边看着呢吗?可有什么动态?” 打那次喝完酒后,薛子安几乎是绕着二皇子走。今天被抓过来,没想到居然在他面前脱衣服? 外面长袍褪去,曲哲扭了扭脖子,十八岁的少年,就连□□都那么朝气。薄薄中衣下,身材看起来虽然纤瘦,但举手投足,却瞧得见肌肉匀称,线条凌厉。 曲哲等了半天,身后没半点回音,转过身,兀然看到薛子安两眼发直盯着自己。 他低头瞧了瞧,不禁感叹,啧,还别说,这身材是真特么好! “我...那个...你说什么?” 曲哲抿唇笑了笑,眼尾不怀好意的带着些魅惑,“我说,方术最近在干吗?” 薛子安慌忙收起眼神,哪敢再多看一眼?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鬼迷了心窍! “回殿下,方术最近还在监视三皇子,但近期没什么异动。” “嗯,三日后你和我一同去三皇子那吧,我想暗中查查他那个别院,需要你来帮忙。” “好。” “吱呀”一声窗响,外面连滚带爬摔进个黑衣人。 曲哲忙拽过件衣服,披在身上,接着无奈叹息道,“大碴粥,你就不能...换个出场方式?” “嘿,小的拜见殿下,拜见薛统领。”大查周扯下面纱,眯眼咧嘴。 薛子安打眼看了下他的身手,“早前在殿下后花园里的黑衣人...” “哎呦,薛统领,您怎么才反应过来啊?咱们这都见第三面啦。” 薛子安一拱手,“好身手!” “不敢不敢,薛统领才是真英雄!” 史莱客刚刚瞧见一道黑影,便扣门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进来吧。” 史莱客进门瞧见大查周,继而开口问道,“走了这么久,调查结果如何?” 大查周端起一杯凉茶,张开血盆大口倒了进去,“别提了,跑了那么多地方,腿差点溜细,结果什么都没查到!” “嗯?什么都没查到?”曲哲不免震惊,“遇到了什么难处?” “非也!”大查周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殿下啊,我说您是不是太信任四殿下了?小的我挨个地点查了一遍,田地数和上报数是一致的。” 曲哲拿起那张纸,“一致的?什么意思?” “就拿幽州来说,四皇子字条上写着七个郡县数字都有出入,共计瞒报一千亩左右。可小的挨个地点查探、测量,数字和最终报给圣上的是一致的,根本不存在瞒报。四皇子口中所说的原始数据,压根不知道打哪来的!” “怎么会这样?”曲哲看着大查周一个地点一个地点,一笔笔,一处处,详尽记录的数据,总数基本没有出入。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梦梦记错了? “交州也是这样吗?” “嗯,对呀!”大查周指了指另一张纸,“这不都在这写着呢么。” 曲哲拿起来又看了看,数据偏差不足十亩。 “史先生,您知道我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吗?”大查周一撇嘴,“就怕查错了!怕有野外开出的田地,怕有偏僻之地。幽州、交州几乎都被我跑了个遍,连没问题的地方也去查了,结果,确实没问题!” “按理说,四皇子对殿下不应说谎啊。”薛子安不解,他见过周梦几次,印象还不错。 “梦梦怎会对我说谎呢?是不是老三玩了什么花样?”曲哲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大查周,你确定都查到了?” “哎呀我的殿下啊!”他一拍大腿,“腿都跑细了!小的也怕出问题,查的格外仔细。” 史莱客在一旁思忖半晌,“大查周,若是一般人去查田亩数,是否容易?” “那自然不容易,我呢,一来对地形熟悉,二来各个地方都有些关系,可以要到百姓上报的数字。拿到这些我再自己去核实,万无一失,效率还高。” 大查周得意的笑笑,“不是我夸口,要是一般人,根本没法查!查出来也是错的,毫无价值。” 史莱客点了点头,“假设,我只是说假设。若四皇子早就知道再次核实数据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赌定殿下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以殿下您对四皇子的信任,若最近又抓到三皇子什么把柄,您会不会推波助澜,将土地虚报一事也一并上奏?” “这...这种事也假设不了啊!”但曲哲心里明白,他对梦梦,绝对是信任的! “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史莱客端的一脸老谋深算,“调查之事,万不可对四殿下提起。” 第25章 我的错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曲哲说什么也不相信四皇子会摆他一道,“梦梦连出门都费劲,最近上早朝,还是因为在户部做了些事情。莱客兄,你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大查周皱着眉,“可是殿下啊,小的觉着史先生说的也没错。我是没接触过四皇子,但对于户部直接接手这些数据的人来说,该是不会犯错的。” “你知道个屁!”曲哲觉得这些话听起来都刺耳,“梦梦胆子小的和什么一样,说句话都要看别人脸色,你觉得这种人会存心坑害我吗?” “殿下,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史莱客缓声道,“我们也并没有怀疑四殿下的意思,但大家都是为您着想。依史某看,此事殿下可暂且搁置,不必对任何人提及。” “干嘛非藏着掖着?”曲哲的性格有些非黑即白,他认准的人,便要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他否定的人,做再多,不过是哗众取宠。“梦梦可能是记错了,或者是老三的问题,我不问他,怎能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史莱客没再开口,这件事现在已查明,说或不说,都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主张不说,只是想看看究竟何人从中作梗。 若真的如他所料,是四皇子有意下套,欺君加上栽赃,这些先不说能定什么罪,至少二殿下人品、口碑皆受损,时局上便会失利。 “啧,殿下,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大查周眉眼一皱,“史先生肯定不会害你。” “行了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子安留下,别人都散了吧。” 他们说的二皇子听不进去,史莱客和大查周只好悻悻离开,薛子安是个不爱说话的,立场一类,表明就可以。 屋门轻轻扣几声,侍女手中端着一碗新煮出的药汤,轻步走了进来。 曲哲还在研究大查周那两张纸,头都没抬,很自然说了句,“放这吧。” 薛子安看着满满一碗药,他以为二皇子早就好了,怎么还在喝药? “子安,你说这事是不是跟老三有关系?还是我对他偏见太重了?” 薛子安皱了下眉,此刻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最近身体又不舒服?” “没呀。”曲哲抬起头,看了看黑褐色一碗药汤,味道冲鼻得厉害,瞬间灌满整间屋子。 “这个呀...”他用纤长的手指捏着碗口拿起,眼都没眨,一口气喝个底朝天。好像那一大碗腥苦的药汤仅是杯热茶,喝得毫无波澜。 曲哲看了看手里的药碗,碗壁上还挂着浓稠的汤汁,嘴里苦到所有味觉都麻木,“御医说了,我呢,终身都要与药为伴。” 他歪过头,对薛子安笑道,“你说,我得多恨那个凶手。” 苦药味浓到微微令人作呕,那么苦的药,喝进嘴里,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而这个笑,像把锥子般,刺在薛子安心头。 “阿哲,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真凶。” 曲哲看薛子安一脸认真,那模样,就差祈愿发誓了,心下觉得又可爱又好笑,便眉头一皱,“子安,我心口疼。” “怎会这样?”薛子安急得什么一样,忙上前一手扶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胸前,“这吗?可疼得厉害?要不要我去叫太医?” “不,你帮我揉揉就好。” 薛子安缓缓用掌心揉着,手掌温热,力道轻柔。 他做起事情来很专注,连气息都会收得很弱,问起话来,更是温柔到让人心都发软,“是这里吗?”“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曲哲憋着坏笑,近在咫尺欣赏来自心上人的体贴入微,还时不时调整角度,“左边点。”“右边点。”“上面点。”“靠我近点。” 薛子安动作一僵,这才看到二皇子满眼春波荡漾。“你...” 火气刚冲到嗓子眼,可耍无赖这位轻轻咳了一声,呵斥瞬间变作忧心,原本责备的话也变作一句,“没事吧?” 曲哲又连着咳了几声,“没事,每次喝完药都这样。” “我扶你去休息会吧。” 曲哲一边咳,一边点头。 埋怨的话还是忍不住,薛子安叹了口气,“明知会不舒服,还不忘捉弄人。” “我没...咳咳...没捉弄你啊。” “好好好,快休息会吧。” 药效似乎起了作用,曲哲头晕沉沉的,隐约中有人在帮他盖被子,又在身边守了好一会。反正,这个觉睡得格外踏实。 再醒过来已是下午,曲哲起身,发现床边摆了一盘桂花糖。他拿起一颗丢进嘴里,清香的桂花味,混着蔗糖的甘甜,似乎唤醒了早已苦透的味觉。 他又吃了一块,不禁感叹,“早想什么了?现在才把糖拿过来。” 薛子安回去便叫来方术,把他查到藏火.药的情况详尽问了一遍。 “这几日三皇子别院里出出入入好多人,也有马车来往,不知道拉得是什么。” “好,你继续盯着,自己小心些。” “是!”方术看到薛子安桌上包了一包糖果,“薛统领,你买的桂花糖啊?你又不爱吃甜的,买这些做什么?” “哦,想吃拿几颗。” 方术爱吃甜食,伸着大手猛抓起一把。 “唉!”薛子安忙抢下来几块,“就剩这点了,我还要送给别人呢,都被你拿走了...” 方术把抢过来的几颗塞进腰封,不怀好意的笑道,“哦...送二皇子吧?” 一下被人说中心事,薛子安羞得耳垂通红,“没事干了是不是?” “嘿,有!”他塞进嘴里一块糖,边往外走,边笑嘻嘻回头喊道,“真甜!” “方术!你若是出现什么纰漏,看我不军法处置!” “我错了,薛统领,不该抢你的糖!” 薛子安看着那包糖,此时觉得像一包刚烤好的山芋,烫得入不了眼。便抓几颗塞进衣袖,其余都藏了起来。 三日后,曲哲应邀前往三皇子郊外别院,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吵吵嚷嚷。 “怎么回事?”曲哲下了车,快步走进院内。 “我怎么就这么晦气呢?”三皇子掸着鞋上的泥土,鼻子眼睛都快挤成包子褶了,一脸的嫌弃劲,站在小路边居高临下,不停埋怨。 “对不起三哥...”周梦趴在地上,半个人栽进花坛里,轮椅则翻在三皇子脚边。好好一身白衣服,滚得都是泥,“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一天天废物兮兮的!你能干点什么?就知道给人添堵!” “对不起...对不起三哥...” 周梦在不停道歉,周寒却越骂越起劲。 “周寒!你TM还是个人吗?”曲哲几步跑过去,俯身去扶周梦。 “啊!”周梦猛地拉了下曲哲的手,“别动二哥!” “怎么了?伤到哪了?” 周梦一点点撑起上半身,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断线般向下滚,“没事,估计闪到腰了,我先缓缓...” 曲哲起身将轮椅扶起,三皇子也不情愿的搭了把手。 “周寒,你把梦梦轮椅弄翻了,居然还恬不知耻训斥他!” “二哥,不怪三哥的,是我不好...”周梦声音很弱,撑在地上的手蹭破皮肤,来不及擦,还要一点点在泥土上挪着,摆正身体。 周寒戾着眉眼,“二哥,你又没看到怎么回事,干嘛上来就骂我啊?刚是他...” “对不起,三哥。” “我还用看嘛?”曲哲向前一步,冲到周寒面前,本就高三皇子一截,扬起下巴更是气势凌人。 “不管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扶他起来?就这样把梦梦摔在地上,还不停的嘴里喷粪,谁看了能说你对?” “行!行!我也懒得说!周梦,帮你撑腰的人来了,你也甭在这装可怜,赶快起来吧!”三皇子扭头丢了个刀子眼,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周梦低着头,肩膀轻轻地一抖一抖,虽看不到脸,但依旧能瞧见泪水洇湿衣摆。 “怎么还哭上了?” 曲哲蹲下身,周梦却将脸别过去,不看他。委屈的低声说道,“二哥你走吧,我没要装可怜,你也不必帮我,我自己能行...” “干嘛听那疯子的话?腰好点了吗?我抱你过去。” 周梦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不小心将泥巴和血迹蹭到脸蛋上,一转过头,活像泥巴里刚打过滚的红眼兔子。 曲哲没忍住笑了起来,抬起手轻轻抿掉那些泥土。“你呀,虽然身体上有些不方便,但不代表你低人一等,干嘛总对他唯唯诺诺?” 周梦嘟着嘴没说话。 “来,抱住我,我扶你坐到轮椅上。大冬天的,坐地上哭成花猫了。” “噗...”周梦也被逗笑,抬起胳膊揽在二皇子肩上。 曲哲一手扶在周梦腰间,一手伸在腿窝下面。周梦身体很轻,抱起来像个孩子。慢慢放在轮椅上,“咳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梦摇头,把蹭破的手掌收进袖口里。 “和我说实话,刚刚是不是老三把你轮椅推翻了?” 周梦眼神闪闪躲躲,“二哥,刚刚谢谢你,但真不怪三哥。这么宽的路,是我轮椅太占地方了,若两个人走过去,一定不会挤到三哥...” 曲哲看着周梦,哭红的眼,怯懦的神色,满身雪水化下的泥巴,让人又心疼,又可怜。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谎?怎么可能骗自己? 第26章 吃醋了 “梦梦,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曲哲来之前心里还挣扎过几番,但现在还是决定告诉周梦。 周梦眨了两下大眼睛,那双眸子如未起波澜的湖水,清澈明亮。“二哥你说。” “是这样,我呢安排手下查了你说的那几个地方,但是田亩数与报给父皇的数字,基本没有差异。” 周梦一怔,表情瞬间凝住,又倏然将眸子垂了下去,“二哥怎么查的?是否准确?这么短的时间,查这件事可不容易啊。” “嘿,你二哥是一般人吗?”曲哲略带得意的挑了下眉,“但话说回来,是不是梦梦你记错了?” “没有...”周梦若有所思,“我清楚记得那些数字,绝对不会错的。” “那就不知怎么回事了。算了,别想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曲哲刚准备起身,周梦却拽了下他的衣角。 “二哥,你说...会不会是三哥有意改的原始数据,又有意让我发现?”周梦四下扫了一眼,“刚刚他还问我,报给父皇的册子我看了没有,我说没看。” 老三的话在曲哲耳边回响“帮你撑腰的人来了!”,难道他断定梦梦会告诉自己,而自己会帮他出头? “以我对老三的了解...”曲哲摸着下巴,“还真有可能!” “幸好二哥你查到,否则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差点害了你。”周梦扬起脸,“二哥,你真厉害。” 曲哲看他脸上还蹭着些血痕,便捏住周梦下巴,“别动,脸上还脏着,我给你擦擦。” 周梦皮肤又白又嫩,稍用些力,便会擦出一片红印。 “这小脸蛋,跟鸡蛋清似的。” 薛子安正巧这个时候走进门,眼瞧着二皇子一边感叹,一边近乎小心翼翼的摸着四皇子“鸡蛋清”般的脸蛋。 那模样,像欣赏一朵心爱的花,捧在手里都怕碎了。 “二哥...”周梦轻轻拉住二皇子的手,“你弄疼我了。” “好好,我轻点。”曲哲没忍住,捏了下梦梦的小脸蛋,“嘿,手感真好。” 薛子安心里“腾”得莫名烧起一股邪火,霎时“噼啪”作响。 原来二皇子对谁都是这副德行,动手动脚、污言秽语!可笑自己却当了真!还...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可笑!真真是可笑! 居然还巴巴跑去给他买桂花糖,还担心的四处寻医问药,还... 他广袖一挥,“哼!”背着手,向厅内走去。 曲哲和周梦听到声音,转过头,只见薛子安跺着步子,走得昂头挺胸。 “梦梦,刚才子安是不是‘哼’了一声?” “额...好像是吧...二哥,他怎么了?” 曲哲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走吧,我们也进去。” 进门时,薛子安已经落座,曲哲想都没想,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探过半个身子问道,“怎么了?咳咳,脸拉那么长?” 薛子安没瞧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将目光投到远处,“我的脸,自然没鸡蛋清好看!”他说话时,刻意将尾音压低,似乎在奋力压住某种莫名的火气, 我擦?曲哲舔了下嘴角,什么情况?哪来这么一句?鸡蛋...哦...莫非他刚刚听到自己和梦梦说话了? 曲哲有点哭笑不得,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贱兮兮问了句,“你吃醋了啊?” 薛子安差点被他气得头顶冒青烟儿,“二殿下!您能正常点吗?!” “啊?我一直挺正常的呀。” “呦,二弟!”太子从门口走进来,带着一身浓郁的孜然味,“我和你们说啊,今天这羊是真够肥!一烤都冒小泡泡,简直香极了!” “呵…太子殿下喜欢就好。” 太子蠕着身子,凑到曲哲耳边,“说实话,老三这人不怎么样,但今儿的烤全羊可是太好了!美食无罪,二弟你一会多吃点!” “好,太子说得对!”他四下张望一圈,刚刚飞扬跋扈的三皇子一直没见人影,“老三在哪?怎么没看到他?” “我刚从后面过来,听到他似乎在安排马车,不知道干嘛。” 一阵浓郁的肉香飘来,三皇子从厅后走出,身后两名厨子抬着只烤好的羊羔,颜色焦黄,还“滋滋”流着油。 太子两样放光,“不说了不说了,重头戏来了!” 三皇子手里拿着把短刀,“今日来到敝人府上的都是贵客,也都是至亲手足。身为弟弟或身为哥哥,以往我做的的确有很多不足,也希望兄弟们能海涵。” 他虽嘴上说得些好听话,但模样看不出半点恭谦。短刀在掌心轻轻拍着,吊儿郎当的高高在上,甚至带着些许不屑,“就如父皇所说,我们都是血缘至亲,该互相帮扶,而不是相互拆台。” 三皇子说到这,转头望向二皇子,假意谦谦一笑。 呕…曲哲翻了个白眼,差点吐出来。 扭过头低声骂到,“瞧那德行…尾巴怎么不翘上天呢?” 羊肉切好,一盘盘端上来,曲哲直接用手捏着,沾些调料送进嘴里。 莹白纤细的指尖弄得油淋淋的,嘴上也沾满调料,吃得足像只扎进肉盆里的大黄狗。 薛子安肚子里的火气还未平息,再看到二皇子这幅不拘小节的模样,更是邪火四溢。“平日里不懂拘谨,对谁都是副放荡模样!” 曲哲刚捏起的羊肉吊在半空中,还没进嘴呢,就听到薛子安这番评价。“嘶…我除了对你放荡,还对谁放荡了?” 他把羊肉吞下肚,“刚刚梦梦摔了一跤,他脸上有血,我帮他擦一下,你别误会行不行?” “谁让你对我放荡了?我又误会什么了?!”薛子安也说不清火从何来,夹了块肉塞进嘴里,气鼓鼓用力嚼着。 曲哲瞬间觉得羊肉没了滋味,他到底怎么了?今天像浑身长倒刺一般。 鼓乐声起,美酒美食必然要配些奢靡的舞乐,否则怎能对得起皇室身份? 只是这次的舞乐...有些特别。 以往都是美女助兴,可这次出场的,居然是位样貌绝佳的小倌! “哇…”曲哲不禁一声惊叹,厅中起舞的小倌模样刚中带柔,线条匀称,比女子多了份力道,比男子多了丝阴柔。外加长了双顾盼流情的媚眼,瞥一下似能摄人魂魄一般。 薛子安斜眼看着二皇子,色胚果然是色胚!眼睛直得快掉出来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空杯“咚”一声摔在桌子上,吓得曲哲浑身一激灵。 那起舞的小倌名唤穆阳,常在京都各位富家公子间周旋,自然深谙此道,喜欢不喜欢,他打眼一瞧便知。 刚刚二皇子看他次数最多,虽然他在京都颇有名气,但若能攀上皇子,岂不是就地麻雀变凤凰? 一曲舞罢,穆阳出去时刻意绕到二皇子身边,又用衣袖轻轻搭了下他的肩。 曲哲抬眸,正瞧见小倌冲他点头浅笑,又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跟着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勾引啊! 曲哲看了看穆阳曼妙的背影,又瞧了瞧薛子安略带恼火的侧脸。这个事…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穆阳居然趴在门框边,对他轻轻摆了摆手。那小胳膊细的,像春风里摇曳的杨柳枝儿一般。 他叫自己出去究竟所为何事?曲哲犹犹豫豫起了身,不忘小声对薛子安说道,“那个…我出恭。” 也不知道薛子安听到没听到,反正他是没理曲哲。 厅内酒宴刚开始,气氛还算浓烈,根本没人注意有谁离席。他悄悄从侧门走了出去,穆阳在前面,回身招了招手。 一路跟在身后,夜色静悄悄的,越往深处走,厅内鼓乐声越远,周遭变得死一般寂静。 曲哲还没干过这种刺激的事,不禁东瞧西看,终于忍不住,低声唤道,“小郎君,你这是要引我去哪啊?” “穆阳的马车停在前面,车里有手炉,殿下能否陪小人去拿?” 曲哲还有要事在身,哪有功夫陪他东逛西逛?!“你叫本王出来就是这事?” “自然不是。”穆阳一听二皇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便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冬夜里,他一身素白纱衣,确实让人瞧着单薄可疼。“穆阳就是有点冷,若殿下能帮忙暖暖手…” 他半低着头,似瞧非瞧的看着二皇子,小身子骨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好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曲哲盯着他,又低眼瞧了瞧那双冻红的小手,心想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为博他人一笑,大冬天的就穿几层纱。 便抓住衣襟,将自己外氅脱了下来,转手递过去,“穿我的吧。” “殿下,您人真好。”穆阳接衣服时,故意摸了下二皇子手背。 “嘶…”冰凉彻骨,“你这手,冷得像死人一样。” 穆阳披上衣服,带着些许二皇子的温度,还有些药香,“殿下,我还是好冷啊…”他见这般引诱二皇子还是不主动,便身子一弓,扑了过去。 “哎!”曲哲向后闪躲,但穆阳是长干这事的人,哪能给他闪开的余地?几步逼近,便将曲哲堵在墙根下。“你…你要干嘛?” “殿下,您都不疼疼穆阳的吗?” 第27章 表白了 曲哲整个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上杆子送上门的小倌逼成这样。 “穆阳,本王可对你没任何想法!你不要逼我!” “二殿下,您摸摸看,卑人的手背,滑得很呢。”他说着,抬起手,在曲哲脸上蹭来蹭去。 “啊啊啊啊!”曲哲被他蹭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拼了老命躲在一边,逮住机会又猛推一把。 “我告诉你啊,离我远点!本王这辈子只喜欢薛子安那样的!你你你…你就甭想了!” “哎呦,殿下怎得这般不解风情?您喜欢您的,我们玩我们的,大男人家,怎么外面不得有几个解闷的?” 他说着蠕了下身子,半个肩膀头顺着衣襟露了出来,皎白的月光下,穆阳肩膀像块凝脂美玉,又白嫩又细滑。 “我说了!我只喜欢薛子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曲哲这下真恼了,铆着蛮力向他冲过去。 到嘴的鸭子怎么能飞?穆阳硬硬扛了一下,不小心手肘顶到曲哲胸口。 “咳咳咳!你…” “殿下…” 发.浪的尾音还没收住,一声闷响,穆阳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倒在地上。 而在他身后,薛子安正拎着块带血的大石头,喘着粗气。 “我去!你砸死他了?!”曲哲看着躺在地上的穆阳,又瞪眼看了看气如奔牛的薛子安,“我我就说了句喜欢你,你至于吗?!” 他不敢喊太大声,但薛子安在他面前瞬间杀人这件事,确实冲击力太大!“你不喜欢我,或者觉得我玷污了你,你可以冲我来啊!干嘛杀了他?!” 薛子安进府时武器都被收了,刚刚看到那个小倌企图不轨,在四周废了好大力气才摸到快石头,“不是!” 他拽过穆阳的袖子,袖口抖落出些许粉末。 “这什么?”曲哲刚要凑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小心,这是迷药!” 曲哲忙捂住鼻子,连着咳了几声,“他要给我下迷药?怪不得一出门就要带我去他车上。” “长了那个贼心,却不长点心眼,你没看到他和你说话的时候,几次伸手摸袖子?” “咳咳,我还真没注意,就顾着躲他了。”曲哲蹲下身,看了看穆阳脑袋后面的伤口。 “放心,我有分寸,他只是晕过去而已。”薛子安把手里的石头块扔进花池,“再过半刻钟便能醒来。” “咳咳,那就好。” “刚刚他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还有,大冷天的,你还真懂怜香惜玉。”薛子安不停埋怨着,却已抬手解开自己腰带,把外衣脱了下来,转手丢给二皇子,“穿上!” 曲哲笑嘻嘻抖了抖衣服,“我那是怜香惜玉,你这是什么呀?” “一直咳,还在这耍单片,你说我这是什么?” “咳咳…”曲哲刚进门时抱了梦梦一下,当时便觉得抻到了伤口,现今又被穆阳怼了一拳,还真是不好过。 薛子安从曲哲手中拽过外衣,展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 两人身高差不多,只是怀里的似乎略瘦些。 “好点没?” 薛子安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面上却伪装着一脸嫌弃。刚刚二皇子说得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曲哲在他怀里不消停,左扭右扭,总算把衣袖套了进去。“诶?你这里装的什么啊?” 袖子里似乎有几颗小石子,还没等薛子安阻拦,曲哲已经一把掏了出来。 一颗颗包着油纸的小糖果,味道似乎还有些熟悉,拨开糖纸,桂花味萦绕在鼻息,“原来我床头的桂花糖,是你买的?” 被人揭露了小心思,薛子安瞬间有些局促,连环着二皇子的胳膊都不知该放哪好,索性背到身后。“你的药,味道太恼人了。” “哦…”曲哲紧了紧衣襟,“我让你安排的人,已经到位了吗?” “嗯,就在三里外。” “为了以防万一,但用不上最好。” 白色的雾气还未消散在空中,隔在两人之间,让夜色也平添出一份朦胧。 曲哲被薛子安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也理解不了含情脉脉和太多深意。 怎奈薛子安又是个闷葫芦,两人一个犯傻,一个不言,在萧瑟的冷风中,莫名其妙对视良久。 “那个…”曲哲终于没忍住,先开了口,“你今晚上吃饱了吗?那羊肉挺好吃的,是吧?” 要说煞风景,他还真是把好手! “哦,嗯,你没吃饱?”薛子安瞥了眼依旧躺在地上的穆阳,“也是,你也没工夫吃啊。” “哎呦,我的好哥哥。”曲哲觉得自己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我刚刚怎么和他搏斗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再说…” 他翻着眼望向夜空,含含糊糊一句话在嘴里咕噜,“我说了什么…你又不是没听到…” “污言秽语,我才懒得听。” 我去!曲哲差点直接跪下!这家伙到底要自己怎么样才开心? “不是,我说你…” “嘘!”薛子安一把将他拽到角落里,两人死死贴在一起。 “快把这些都卸到仓库去!”隐约间听到有个人低声喝令,接着看到三辆马车,马蹄子上都裹着布。 方术早前便说,三皇子别院出出入入很多马车,不知在拉运什么。今日本就人多,运些东西更不会引人耳目。 “呃…”地上的穆阳□□一声。 薛子安毫不手软,瞄准后颈又砍了一掌。“一会用我腰带把他绑上,嘴里再塞些东西。” 曲哲心里其实真挺怜香惜玉的,但他现在拿捏不住薛子安的情绪,所以只好回一句,“都听你的。” 后面响动不大,三车东西很快便卸完了。 “头,今晚上还有吗?” “没了,你们快把马车藏好,明天继续。” “好嘞。” 薛子安贴着墙根慢慢向前走,说话的人已经散去。说起来还得感谢穆阳,把他们带到这么偏僻的角落。 “那边有一排房子,看起来像是柴房。”薛子安抬手指了指,“过去瞧瞧。” 这排小房子面上看着有些简陋,毕竟在皇子别院,即便柴房也不应该用木板搭筑,很明显这是临时搭的。 “门上有锁。”曲哲掂了掂拳头那么大的门锁,“这也打不开呀。” 薛子安绕着走了一圈,“都是临时搭的,不走门也行。” 他拽住一块翘起的木板,用力向下拽。潦草搭建自然没那么牢靠,一根木板拆下来,旁边两根也轻松拆掉。 借着还算皎洁的月光,木屋里靠墙整齐码放着东西,隐隐反出银光。 “兵器?”薛子安走进去,双眼慢慢适应黑暗。 这排木屋很大,靠墙四周摆着成排的□□、长刀、重剑、盾还有矛,一边角落整整齐齐码着通到棚顶的铠甲,粗略算来,少说一万件。 “三皇子为何私囤这么多军资?!” “何止啊…”曲哲打开另一边木箱,里面是码好的火.药。抬眼望去,一直绵延到屋子另一头,都是整整齐齐一箱一箱。 “子安,你说这有两吨吗?” “不止吧。”一个边防队,每年例行拨出的火.药看着都没这里的多。 火.药是战场上最有力的武器,但每年产量有限,这可是稀罕玩意。在别院里藏这么多火.药,三皇子想要干嘛? “他们俩哪去了?”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还有太子的声音。 这里情况还没明确,不宜打草惊蛇! 薛子安拉住二皇子的手,“走!” 两人急忙跑出木屋,又将地上的木板胡乱立起。 “哎呦!”太子一声惊呼,“这这这!这谁呀?!” 穆阳此时已经转醒,不停在地上挣扎。脑袋上的血流了满脸,大半夜一身白衣,血淋淋被绑在墙角,看上一眼着实可怖。 “见鬼啦!!!” 太子这一嗓子嚎得,估计三里外都能听到。 “咚”一根木板应声倒地。 “快快快!”曲哲急得手忙脚乱,身上薛子安的衣服还稍有些大,抱着木板一点不顺手,正准备往上按,衣袖好巧不巧挂在木条上。 “真是…”越忙越乱,越乱越忙! “啊!!!”喊声几乎近在耳边。 他俩忙用身子靠住木板,祈求在这惊慌失措的夜里,太子看不到他们。 可事实却是… 太子刚转过弯,便瞧见木屋旁站着人,吓得他又提高一个音量嚎了一嗓子,这才看到是二皇子和薛子安。 他忙跑过来,也靠在木板上,失魂落魄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曲哲扶着太子,就他那吨位,能把木屋靠塌,“大哥,没事吧?” “我我我,我见鬼了!” “那个吧,不是鬼,是刚刚的小倌穆阳。”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太子准备离开这里。“他对我企图不轨,被薛统领收拾了,我们那是给他个教训!” “小倌?!”太子一张脸差点拧巴成花卷,“他满脸是血,在地上一蹦一蹦,吓得我魂没飞了!” “没事了没事了,走,咱们回去吧。” 太子长吁口气,“着什么急啊?跑得我累死了,歇会。” 三根木板此时全压在薛子安身上,只要轻轻一动,便会倒下去。 “薛统领,你站那干嘛啊?”太子定睛瞧了瞧,“你身后…是什么东西?” 第28章 抓把柄 被太子这么一问,薛子安立刻紧张起来,“我身后?没什么。” 他脊背一挺,身后木板应景般“哐当”一声。 曲哲轻轻咋了下舌,忙转身挡住太子视线,“老三这房子真不结实,咱们还是快走吧,别一会都塌了。” 很显然,太子根本没听进曲哲在旁边说什么,伸手一拦,“屋子有东西啊。” 看来瞒是瞒不住了,“等等,大哥,有些话我得先和你说。” 曲哲将太子拉到一边,但这些话,他不能说得太明。“刚刚我收拾穆阳时,听到后面有人鬼鬼祟祟,以为是老三宅子里进了贼人。但过去一看,居然瞧见几匹包了蹄子的马车,在拉兵器。” “兵器?”太子指着木屋,“这么大一间屋子里,都是兵器?” 曲哲低声耳语,“还有火.药。” “火.药?!” “嘘!” 太子一把捂住嘴,眼睛瞪得险些脱出框。 他和三皇子一直斗得不可开交,现今若能抓住这样的把柄,简直是天上掉下五花肉啊! “有多少火.药?”事不宜迟,太子扭着胖身子,顺着木板缝挤了进去。 成箱成箱的火.药,堆聚如山的军资。这一切在太子眼里,都是一柄柄击倒三皇子的利刃。“我就不信了,这些东西报到父皇那,父皇能不定老三的罪?!” “大哥,咱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万一…这是老三奉命暂时存放的呢?”虽然这个理由连曲哲自己都不信。 “老二,你别太天真。”太子已是急不可耐,恨不得就地能飞到皇上面前去。“我和你说,就刺客那事,老三也脱不了干系。我在大理寺的人脉你也是知道的,但这事做得太干净了,一直没查出头绪。” 曲哲没应声,毕竟皇上在后插手,究竟怎么回事,着实不好说。 “这样,你们先回去,别让老三起疑。我即刻进宫,将此事禀明父皇。”太子肥肥的厚眼皮一眯,变成小刀划出的一道细缝,“今儿晚上,咱就把老三做了!” 真是好好一锅粥,进了颗老鼠屎。曲哲没想这么快禀报皇上,而且这事从太子嘴里说出去,怎么说都由他。 “大哥,要不咱再等等?至少先查明。” 太子已经从木屋小跑着走了出去,“还等什么啊?老二,周寒收了咱们那么地,这口恶气我可一直没咽下去呢!万一咱们一等,他把这些东西运到别处呢?” 曲哲不好再说什么。 “听哥哥的,准没错。而且你放心,我到时就和父皇说,是我发现的,绝对不牵扯你的关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曲哲只好点点头。 太子步下生风,连随从都没叫,一个人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曲哲想查的还没查完,太子这就要把窗户纸捅破。 “此地不宜久留。”薛子安低声说着,“只怕守卫很快就会回来,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 木板简单搭好,两人便急忙赶回宴会厅。席上众人已酒过三巡,气氛看着貌似还挺和谐,只是在座诸位一定不会想到,一场大变故,正在暗暗筹云谋雨。 “二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三皇子举着酒杯,人已微醺,“弟弟还没来得及恭喜二哥,刺杀凶手查到了,可喜可贺啊。” 这句话于曲哲听来,简直是伤口上撒盐,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呵”他低头玩弄着桌上的酒杯,哼出一声冷笑。 “于三弟你来说,这件事确实可喜可贺。”曲哲明晃晃的话里有话,“也不知,三弟手下养的那些武士,最近有没有被抓的,或是死了的啊?若有,不知是不是在大理寺地牢?” 殿上原本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二皇子此话一出,众人瞬间收了声。 三皇子鄙薄的笑了笑,“二哥怀疑我啊?” “这话我可没说,但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毕竟,做贼才会心虚嘛。” “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三皇子端着酒杯走下来,还不停招呼在座各位吃肉饮酒,似乎两兄弟的拌嘴只是小打小闹。 他栖身挤到曲哲小桌旁,举起杯子先干为敬。“二哥,自打提案以来,其实弟弟我一直对你心存感激,几次与你示好,结果你却视我为仇敌。” 曲哲真想喷他一脸,周寒这句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可能三弟示好的方式我不大能理解,例如拉着梦梦,在众大臣面前栽赃陷害。” “呵”三皇子略显尴尬的笑了下,“我也是被心怀不轨之人迷惑了。”他偏了偏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但听三弟一句话,太子殿下,并非那么可靠。” 曲哲现在心里除了薛子安外,对谁都不是百分之百信任,“此话怎讲?” “大理寺是谁的地盘,咱们都清楚。就算这一切皆是郭崇恩所做,但咱们这些兄弟里,唯一有些许可能买通郭崇恩的,只有太子一人。” 三皇子将手搭在曲哲背后,“再者说,能把那样一张字条放到凶案现场,除了太子,谁能做到?” 这点曲哲倒是想过,但也并非真如三皇子说得那般玄乎。查案阶段,负责查找线索、负责清理现场的都能进入,夹带些东西,也不似登天一般。 “还有啊。”三皇子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刑部也遍布他的耳目,两大刑罚机关都是太子的人,怎么查能查到他头上?更何况这几年他抢你功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背地里最为嫉妒你的才华。” 曲哲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了一声,没接这个马屁。 三皇子见劝说不成,便识趣的将身子拉远,“反正,弟弟我是为你好,二哥没事了自己多想想。” “多谢三弟美意。” 殿内鼓乐一声高过一声,三皇子总算起身离开。 薛子安一直吊着颗心,见周寒走了,忙小声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过来挑拨我和太子。” 薛子安松了口气,“没被发现就好。” “希望能等到太子回来吧。” 曲哲无意间转头向门口望了望,这才看到平日里跟在周梦身边的老奴。刚刚他摔倒时,怎么没看到这个老头? “梦梦,你的腰现在没事了吧?” 周梦乖巧的摇摇头,又冲他眯眼笑了笑。 曲哲冲他身后使了个眼色,“你呀,脾气不能太好了,对下人就该拿出点架子。在外面的时候,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乱走?” 周梦侧头看了看后面的贵叔,“啊,贵叔…刚刚…刚刚去安顿车马了。” “安顿车马?那马夫做什么?” “他年纪大了,有时难免糊涂。” 见周梦有意要袒护,曲哲也没再说什么。不过这位贵叔虽年纪已过半百,但看着精神抖擞,太阳穴鼓着,面露金光。瞧模样,像是功夫了得之人。 “放我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声喊叫引了过去。 只见穆阳身上还披着曲哲的外衣,满脸血迹,蓬头垢面哭嚎着挣开守卫,进门直奔殿内正在敬酒的三皇子。 “三殿下,您可要为穆阳做主啊!嗷嗷嗷” 曲哲挑了下眉,“这孙子居然敢跑过来告状?” 三皇子显然被这幅德行的穆阳吓了一跳,“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三皇子,我险些被人取了性命。”穆阳哭得梨花带雨,半片肩膀就那么露着,一耸一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多大委屈。 曲哲就那么拄着下巴,准备看他如何表演。 “刚刚,我在外面和二皇子说话。”穆阳一边抽搭一边柔声细语装可怜,“结果,那个护卫,居然在背后偷袭我!” 他转手直指薛子安,“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您府内行凶!” 三皇子看看薛子安,又瞧了瞧曲哲。人是二皇子带来的,有的面子,必须要给,“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明摆着搬弄是非嘛,曲哲轻蔑的笑了笑,挑起他入鬓的多情眉,“穆阳,你怎么不讲讲,你如何把我堵在墙角,又准备用分量十足的迷药企图不轨呢?” “我没有!”穆阳来了个死不承认,拼命对三皇子摇头。 曲哲心说,没准这事就是周寒从中作梗,估计他又要借机开始做文章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一抬腿,猛地踹在穆阳心口,“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二哥下手?!” 周寒高呼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贱货扔出去!再打二十大板,看他以后敢不敢!” “殿下!小的知错了!”穆阳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立刻跪在地上抓住三皇子裤脚。“殿下开恩!殿下开恩啊!” “滚!” 穆阳被几名守卫拖住向外走,哭得可谓是天崩地裂。 曲哲揉揉耳朵,不安的看向薛子安,“太子怎么还没来呢?” “算时辰,该是差不多了。” “三殿下!您就真不疼穆阳了吗?” 小倌还在哭天抢地,吵得曲哲越发心烦意乱,感觉脑浆都快冒泡了。 可在被拖出大殿的一瞬间,刺耳的哭嚎却戛然而止。 再抬头看去,夜幕下太子手持令牌,身后是一众红甲禁卫军。 第29章 给我搜 三皇子眼见这种情景,自是做贼心虚。酒当下便醒了,原本潮红满面,此时却惨白一张脸。 太子手持皇上御赐的搜查令,身后肃杀一众禁卫军,在漆黑的冬夜里,红甲艳得耀眼。 殿后急匆匆跑进来一名守卫,曲哲打眼一扫,和刚刚院子里安顿马车那人颇为相似,看来老三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扬着头,搜查令举得老高,像只炫耀羽毛的大公鸡。 三皇子脸色一转,放下杯子笑着迎了上去,“三弟刚刚还想问大哥去哪了,怎么这酒喝着喝着喝出这么多禁军呢?” 太子可不吃他这一套,眼睛一瞥,挺着大肚子高声喊道,“皇上御赐搜查令在此!特命本王彻查三皇子东郊别院!所有人等,一概不许离开!” 他转身一声号令,“给我搜!” “二哥,这…这是怎么了?”周梦不明所以,紧张到又不自觉去抠扶手,眼神慌乱的看一众禁军冲进来,将所有人围住。 曲哲轻轻拍拍他肩膀,“没事,你三哥啊,藏了些东西。” “大哥,不知道父皇要在我这别院里,搜什么啊?”三皇子此时是老鸭子浮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水底下紧着扑腾。 “三弟别院内有什么不该有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禁军东翻西找,连桌椅都砸得稀巴烂。瞧样子倒不像搜查,更像是来拆房。 曲哲冷眼在一边瞧着,突然觉得有人拽他衣袖,低头一看,周梦半掩着嘴,低声说道,“二哥,你何不趁乱去翻翻三皇子别的地方?也许,能查到些有关刺客的线索。” 曲哲自然是想去查的,在刚刚被太子撞个正着时就想去。他左右看了看,此时一片混乱,借机从后门溜出去,估计不会有人发现。 “子安,走。” 太子带来的禁军并不多,大部分都在前厅,几名把守大门,其余一小堆,都扎在木屋旁。 曲哲和薛子安悄悄溜到后面书房,翻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又慌慌张张溜进卧房。 开门进去一瞧,三皇子果然品味不同凡响。床边一面墙上,皮鞭、手铐、还挂着各种铁链… “我去!”曲哲线索也不找了,趴在那面墙上,好一通欣赏,顺手拿起根短鞭,“子安子安,你是武将,这东西干嘛用的?” 他一双凤眸,眼角含笑,看着就憋了一肚子坏水。 薛子安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左看右试。马鞭?蛇鞭?驯兽鞭?都不像。“这种鞭子有些奇怪,鞭身短,鞭尾散开,不大像我们常用的鞭子。” 曲哲咬着唇角,笑而不语。 “你干嘛笑得那么恶心?这鞭子干嘛的?” 曲哲一把夺了过去,转身挂回墙上,“这些可都是周寒的宝贝。” 薛子安没理他,现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别人宝贝,而且那把短鞭在他眼里,就是毫无用处。 “啧啧啧,玩得真花花!”曲哲还在旁边感叹,似乎忘了自己此行目的。 这人,心得有多大! 薛子安还在兢兢业业,翻完百宝阁翻书架,翻完书架翻桌案,翻完桌案翻床铺。隔着几层厚厚的棉褥子,枕头下似乎有个东西。 “阿哲,你看这是什么?” “啊?”曲哲把手里的玩意挂回墙上,走过去一看,他太熟悉了。 一把拙铁短刀,刀柄下方刻着苍鹰和羯文,与那日清早刺客对他行凶的武器一模一样。 “好你个周寒!” 曲哲虽心中一直怀疑三皇子,但没有确凿证据。现今抓到了手,居然感不到一丝兴奋,反倒心中空落落的。 狗皇帝这个弟弟纵是讨厌,但手足相残,总归太令人伤心。 他抓起短刀,刀刃寒光逼人。 “怎么办?”薛子安低声问道,外面禁军似乎有了些动静,想来应快搜到这里了。 曲哲胸口的旧伤撕扯着疼了一下,“自然是当面去问他!” 他的性格,遇事不喜掖着藏着,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说。 前厅里该砸的,该摔的几乎都毁的差不多了。来参加宴会之人被聚到角落里,太子高坐正位,三皇子则被四五名禁军围着。 曲哲说不清此时究竟什么心情,愤怒、失落,恨他胆大包天,怨他下此狠心。反正一股妖火,烧得五脏颠倒。 直接几步冲到周寒面前,抡圆胳膊给了他一巴掌。 “啪”这下不轻,把三皇子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周寒耳边阵阵嗡鸣,扭头吐出口污血,“呸,你疯了?打我干嘛?!” 曲哲将手中短刀几乎怼到他脸前,“这是什么?你说我打你干嘛?!” “我靠,这是什么我哪知道?!”三皇子捂着脸,懵得天旋地转,“你从哪整出这么一把破刀?” “呵…”曲哲冷笑一声,“你装傻的本事挺高啊,在你床底发现的东西,你说从哪来的?” “我床底?”三皇子目光上挑,想了好一阵,嘀嘀咕咕道,“我也没这样的玩意啊…” “什么东西?”太子挪着步子走下来,看到那把刀时,眼中忽悠闪过一丝光亮,“这把刀与匈奴刺客那把好生相似。” “何止相似,明明就是一对。”曲哲把刀递到太子手中,“这种拙铁,只有匈奴人善于煅造。” 太子其实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当时二皇子被刺的物证,他也仅扫过一眼。但现在正主一口咬定,那必然不会出差池,而且这可不是小罪啊。 “老三!”太子一插腰,“没想到你竟这般歹毒!” “什么我就歹毒了?”三皇子喊得比太子声都高,“哪来这么把破刀就说是我的?” “铁证就在眼前,你还敢抵赖!”曲哲真恨不得抄起来直接捅过去,“你命别人用这把刺杀我时,会不会也叫它是破刀?我重伤卧床时,你眼中看着这把刀,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暗暗庆幸?!” 三皇子听得一头雾水,茫茫然张开嘴,眼瞧二皇子就要气得炸了膛,才慢慢反应过他俩说得是什么。“刺杀?刺杀怎么会与我扯上关系?” “哼!”曲哲衣袖一挥,甩了个恨不得弄死他的白眼。 “我虽然平日里与二哥不和,但也不至于到了动杀心的地步啊!”三皇子红肿着半边脸,一口气吊着不敢放下,“绝对有人陷害!我压根没见过这把刀!” 太子转手将刀递给禁军,“不如三弟到父皇面前说去,让父皇断断是谁要害你。” “禀太子殿下,后院木屋内军资已清点完毕,重甲八千套,长矛一千,长刀三千,盾牌一千,重剑五千,火.药二百箱,并在旁边农户院子里又清点出三百箱火.药。” “好。”太子转头看向他,“刺杀的事你不认,那这些军资,你又怎么解释?” 三皇子此时已出了一脑门热汗,干巴巴舔了下唇,“军资…军资是因户部库房走水,临时存放在这里的!是户部刘勇失职,与我没半点关系!” “刘勇?”曲哲转头看向他,“提案一事他为你操刀,现今荣华富贵还没享上呢,你便要将他推进火坑里?” “我也是看在这份交情上,才同意帮他隐瞒户部库房起火一事。”三皇子抓住太子的胳膊,“大哥,你得相信我啊!” “松开我!”太子用力挣开,“户部库房,仅为调拨军资所用,什么时候存过这么多火.药?老三,你当我是傻子吗?” “刘勇运过来这么多,我信他,所以也没调查。”他看看太子,又转眼看看二皇子,“咱们兄弟一场,两位哥哥帮弟弟一把。” “老三,不如你去同父皇说,看看这一桩桩,父皇如何帮你。” 太子可没准备放过他,这样的机会与他来说,是千载难逢。 密谋刺杀亲哥哥,还藏了数量惊人的火.药。即便太子是个凡事只能看到表面,不懂深挖之人,抓不到别的错处,光这两样也够三皇子喝一壶了。 若能一举扳倒,自然好处多多。 “走,二弟,咱们这就进宫,父皇还在那边等着呢。哦,对了,薛统领刚刚也在场,便随我们一同去吧。” 曲哲看了看薛子安,拽着他远远跟在后面。 “这次…只怕老三户部大权不保。”他低声耳语,“太子一定紧盯这个位置,皇上也应该会问我们的意见。我会推荐太子,太子也许会推荐我。” “但我们的话,皇上不一定会听。”曲哲虽无意挣权,但太子无能,若重权在握也只会毁了宁国。“子安,皇上也许会考虑你的意见。” “我的?” “嗯”曲哲俯到他耳边,“到时你可否推荐梦梦?” “四皇子?” “嗯,你不觉得,其实梦梦除了身体有残疾外,其他都挺好吗?为人谨慎小心,不会做出格的事,对数字也极为敏感。” 曲哲打心眼里喜欢周梦,“乖巧懂事,长得也招人疼。” 薛子安叹一口气,正经话说不了两句,总会偏题。 “行不行?” 若刨除别的不说,薛子安本人对四皇子印象还不错,低调谨慎,是个掌管银钱的性子,“行,听你的就是。” 第30章 真相呢 一众人连夜入宫,然而却各揣心事。 曲哲的想法很简单,揪出幕后真凶,让自己这一刀别白挨。至于权啊,位啊,本就不是他看重之事。 他看重的,是别人捅一刀,他必须捅回去。 所以,三皇子受到怎样的惩罚能让他满意? 曲哲坐在马车里,“吱呀”“吱呀”晃不出个头绪。 若像上一世,直接被处死,估计是不可能,再说也许罪不至此。上一世三皇子不仅伤了太子和周寅,还起兵谋反,处死是意料之中。 这次嘛,让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就行,即使不他打五十大板,三十大板总该意思一下吧? 曲哲嘬着后槽牙,仔细想来,皇上也就在他寻短见那会来单独见过一面,也许,皇帝爹心里根本不在乎周寅。 所以不管怎样惩罚,最后得利的,只有太子。 刚想到这,他便听到前面马车里传来阵被风吹散的小调。郊外冬夜幽深,太子哼出的小调好似呜咽鬼号,平添出一份莫名的萧瑟感。 御书房内,陈勇跪在地上,整个人如水洗一般,大冬天的前襟湿出一片。 “那批火.药,究竟怎么回事?”皇上在低头批奏折,顺口一问,看不清脸上神色。 “回陛下,实因仓库走水,火.药又最怕明火,臣不得已才将库房里的军资运了出去。”刘勇整个人抖如筛糠,鼻尖上汗水一滴连一滴,快流成条小河。 “仓库走水,火.药怕火。”皇上深吸口气,微微抬起头,烛火下一双眼宛若鹰目。 库房里登记有四百箱火.药,但应是两月前便分发到各部,却因种种原因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也没发放。 最可气的,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估计皇上还被蒙在鼓里。各部上报催促军资的折子,不知被谁一概被拦下。 而三皇子那搜出五百箱火.药,多出这一百箱,半点记录都没有。 “这些火.药,都是你去军监所领的?” “是,都是微臣。” 皇上“啪”一声将笔拍在桌案上,“扣押军资,冒领火.药,私自转运。刘勇,你可知犯下何罪?” “臣知罪!求皇上开恩啊!” “说吧,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刘勇跪在地上,如同火烤。 库房着实出了些小问题,但只是烧毁周边草木,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了。之所以将物资调出,是因三皇子想将这些占为己有,让刘勇日后慢慢想办法补漏。 毕竟三皇子对他有知遇之恩,外加以权威逼,先聊情谊,再讲未来,后又危及妻儿。就算刘勇长了副硬骨头,只怕也架不住。 三皇子又打通朝中各方关系,将催促军资的折子一概拦截。还做了份假文书,冒领几百箱火.药。 老话有言,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刘勇抹了把头上热汗,三皇子一早就想好,这个缸要由他来顶,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回皇上,一切皆因臣…鬼迷心窍!望皇上念在提案一事,能从轻发落。” 宁帝盯了他好半晌,这是准备死咬着不放啊。 可若他真的松了口,供出老三,作为一个父亲该怎么办?作为当朝圣上又该怎么办? 有时候,身在这样的位置,就该装装糊涂。太明白了,谁都不好看。 宁帝挥挥手,“带下去吧,押到大理寺,等待发落。” 太子的小曲一路从城郊哼到皇宫里,哼来哼去就一个调,是《大保国》中选段。 哼到高兴时,还会起个范,“蛟龙正在沙滩困,忽听春雷响一声!” 曲哲对这种近乎畸形的血亲关系,感到恶心又后怕。看自己弟弟即将失势,能把太子高兴到这般难以自掩。 不过想想也是,老三不也操起刀,杀他亲二哥吗? 也许生在皇室就是这般,血要冷,命要硬。 他突然有些理解狗皇帝的变.态性格了,估计是被逼疯的。 几人来到御书房,门刚推开,三皇子便滚地雷般的爬到皇上脚下。 “父皇!儿臣是被刘勇蒙蔽的!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他仗着立了些功,求儿臣帮他!儿臣一时心软,才瞒下户部库房起火一事。哪料到刘勇胆大包天,居然敢用假文书冒领火.药…” 三皇子哭得肝肠寸断,还真瞧不出以前耀武扬威的模样,活像一条丧家犬,呜咽着低吠。 “你糊涂啊。”皇上背着手,长叹一声。 太子忙将短刀拿了出来,“父皇,这是在老三卧房里搜到的,与刺杀二弟那把,是一对。” “大哥,你可不能乱说!”三皇子立刻捶胸顿足的开始哭嚎,“二哥曾祝我一臂之力,我周寒怎会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怎可能对二哥起了杀心?!” “这把刀儿臣压根没见过,更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一定是有奸人陷害!父皇,您要明鉴啊!” 曲哲被周寒嚎得脑瓜仁疼,刚要开口对质,皇上却命人将短刀收了回去。 薄怒着一摆手,“好了,此事已结案,乃匈奴可汗指使,何人又在乱做文章?” 曲哲整个人僵了一下,当即心中狂风骤雨。 宁帝,一国之君,周寅生父。但在利益与亲情之间衡量,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利。 利于宁国,利于开战,利于扩充国土,利于他的皇权。 “老二现在身子好些了吧?放心,父皇日后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可这个公道是什么? 终究不是曲哲心里的公道! “没事吧?”薛子安的声音,如闷在水里,嗡嗡从耳后传来。 曲哲眼前恍惚着天旋地转,胸口也似被大石压住,憋得喘不上气。好在后腰有人推了一把,才堪堪站稳身子。 凶手就在眼前,可你却只能看着,只能忍着,只能听从安排!皇上一句话,也许死都是白死。 这世间,究竟有没有公道? 什么…又是真相? “老二,朕问你话呢。” 大殿上,宁帝、太子还有跪在地上的三皇子,齐刷刷扭头看向他。 曲哲猛吸口气,憋闷感方稍有好转。 “皇上问…”薛子安低声耳语,“你看该如何处置三皇子。” 多可笑一个问题,偏袒完,然后在自己这找心里安慰吗? “呵”曲哲冷笑一声,眉眼捎都挂着不屑,“当然是父皇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处?” 怨怼显而易见,大殿内一阵沉寂。太子使劲对他使眼色,恨不得上下眼皮快挤得粘在一起。可曲哲就是视而不见,半点软话没说。 皇上也不恼,自打结案后,他们父子俩从未当面聊过这件事,他自己心中知道,周寅怨他。 可送上门的机会,宁帝不想丢了。暗中派使臣与匈奴可汗谈判,可汗居然并未对此事否认。 他很想对周寅解释,或是说一句认错的话,可无论哪一样,宁帝都说不出口。 基于父亲的尊严,皇上的尊贵,还有在他把控内的平稳,只能选择闭口不提。 “老三,你很让为父失望。”前段时间土改,宁帝对他大加赞赏。可怕就怕这样,有点成绩便要出格。 “打明个起,户部事宜,你便不用管了。”老皇帝背着手,脊背有些佝偻,“好好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停供你一切俸禄。至于户部嘛…” 他扭头瞧了瞧太子,“你觉得谁能胜任?” 太子强忍着板住脸,才没笑得太过明显,一拱手,“儿臣觉得,二弟就不错。” “薛统领有何意见?” 薛子安没想到皇上居然会突然问他,“臣以为,四皇子可能更有经验些。” “嗯?”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宁帝意料,“老二呢,有什么想法吗?” 曲哲脱口而出,“太子殿下。” 之后,三皇子又哭嚎了一阵,大概就是说他因新政推行得罪了什么人,不然也不会处处被人陷害设计。 太子则说老三是行为不检,再怎么也不该将军资运到自家别院,这就是存着私心。 争来争去,皇上在一旁听热闹,曲哲则是闭口不言。 直到子时,李公公催促宁帝去歇息,这场恼人的争论才得以消停。几人散去,再无他话 回去路上,曲哲靠在马车小窗边,眼神空洞的向外凝望。 眼看便要冬至,夜越发凉了,鼻息间呼出的白雾在半空久久不能散去,吹到脸上,冰得扎人。 “心情不好?”薛子安没话找话。 “没有,只是死心罢了,哪有什么不好。” 显然,这句话带着赌气的成分。 薛子安不善安慰别人,有时真恨自己张了张笨嘴。他思来想去,憋半天憋出句,“别往心里去。” 有些人笨的…一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曲哲神色复杂的看着薛子安,骂他吧,不太合适。不骂吧,还真挺欠骂的。 第31章 四皇子 没过几日,三皇子别院私藏户部库房军资一案便有了结果。 户部侍郎刘勇及军监所监军李毅等十一人,因玩忽职守,被罢去官职,永不录用,即日发配黔州。 三皇子因包庇刘勇,不再主理户部事物,转交四皇子周梦掌管。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三皇子狼子野心,私藏军资乃是蓄意谋反的。 有说陈勇忘恩负义,回头咬了自己主子一口的。 有说土改提案得罪了人,他们俩被揪住小辫子的。 有说三皇子过于高调,登高必跌重的。 但说得最多的,还是突然杀出来的周梦。 “要我说啊,四皇子这次可捡了大便宜。”老臣们围在一堆,与村口嚼人舌根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反倒多出些令人作呕的假清高。 “可不嘛,四皇子一个打小残疾的人,也不知能不能管好户部,只怕我宁国钱财堪忧喽。” “皇上应该是在分权,不给太子,不给二皇子,给了没法夺权的四皇子,于谁来说都是心安。” “李大人,您此话差异。四皇子为何不能参与争权?人家腿是不好,但脑子可不见得不灵光。” “要我说,就该给二皇子,干嘛给四皇子啊?废人,一无是处。” “是啊。”“就是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看到周梦已经在众人身后。 没人瞧得起他,上至所谓的皇兄皇姐,下至朝中文武大臣,他在任何人眼里,都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周梦死死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暴露,连身子都微微颤抖。 有朝一日,我定要做到你们什么也说不出!定要让你们全部臣服于我的脚下!我不是废人…不是废人! “梦梦,你在这干嘛?怎么不进大殿里?” 曲哲拍了下他的肩膀,低眼扫过去。 此时周梦脸上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刚毅果决,眼中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好似瞄准猎物的苍鹰,双瞳闪着必杀的光,正准备一爪抓下去索命。 可这一切都是稍纵即逝,在周梦扬起脸时,入目的还是那个宛若初春朝阳般的少年,干净明亮,纯洁到似朵覆雪白莲。 “二哥,你来了。” “哦…”曲哲有些没缓过劲来,自己刚刚好像看了个瞬间变脸,一时分不清真假。 “其实,户部的位置,应该由二哥坐的…”周梦低下头,声音弱到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我没那么贪心,今日下了早朝,我便去和父皇说明。” “傻瓜。”曲哲轻飘飘将胳膊搭在周梦肩上,纤长的手指懒散着向前一点,“别听这些老八卦们瞎说,实不相瞒,我也想由你来掌管户部,到时候…咱俩兄弟连心。” 他细白的手指向起一捏,在周梦耳边打出个响指,带着痞笑问道,“怎么样?财权大佬。” 曲哲是个没正经的,加之皇上袒护三皇子,让他对当今朝局更是失去信心,什么户部不户部,他真的已经看淡了。只想能活得快活点,恣意些,恨不得今后什么都别找到他身上。 但…他这么想,别的人可不这么想。 “我...”周梦又开始对着蔽膝使劲,转眼便揉出一大片褶皱,“我怕拖二哥后腿…” 曲哲转步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向前走,“你放心,我没后腿让你可拖。我看你对户部的事还挺上心的,既然有这样个机会,何不试试呢。” “二哥”他向后偏了偏头,“我…其实对什么都会很上心,因为大家认为我做不好,所以就算比常人努力十倍、百倍,我也可能只做到常人的水平,永远出不了什么彩。” 那些刺耳的话,如小刀子般一下下剜着周梦心尖,“我只希望大家能正常看待我一次,真没别的奢望。” “别有那么大压力。”曲哲推着他慢慢向前走,“父皇看到了你的能力,所以才放心将户部交给你。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尽力就好。别在乎外人此刻如何评价,就当是个屁,他们放了,你没必要凑过去闻,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嘛。” “二哥…” “嘿,我就打个比方。” 当日早朝,一道谕旨搬下,户部由四皇子周梦代为理事。 太子气得脸色铁青,费那么大劲,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他转眼看了看身旁的二皇子,心中又宽慰不少。让个残废去管,总比让老二管强啊。等周梦接手后,找个机会坑他一把,到时户部不还是自己的。 况且户部撤去十一个要职,届时安插进几个自己人,扳倒周梦岂不轻而易举。还能坐实权利,倒也算是稳妥之计。 太子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毕竟遴选官员由吏部掌管,他还是有些人脉的,推举官员被选中的可能性也很大。 可美梦还没做全,下一道谕旨犹如当头一棒。 “皇上亲选,命冀州参军杨毅接任定都军监所监军一职,命冀州知府卢国成接任户部侍郎一职。其余空职,由本部选荐。” 哪冒出来俩土包子! 太子急得差点跺脚,最重要两个官职皇上居然亲自选定,而且还是从京都以外调来的地方官。 很明显,宁帝不想这两个要职再受外力影响。地方官员在京都没有背后势力,做起事来便可以放开手脚,不被牵扯,立场也会更加公允。 曲哲对这事本是没有任何态度,但是委任令一出,他听到杨毅二字,眼睛瞬间亮了。 杨板肠!他居然当上了监军!哎呀,哈哈哈哈。 上一世,曲哲与杨毅私交甚密。杨毅当年最高只做到副校尉,镇压民间起义时挂过前将军,所以混得个京官。当年曲哲喝倒那几个将军,其中一个就是他。 杨毅好酒,又最爱吃驴板肠,一根板肠一壶酒,一天能喝小三顿。了解他的人,便打趣叫他杨板肠。 不过有一说一,杨毅这人,无论领兵打仗,还是部署谋划,都很有自己见地。人又老实憨厚,口碑一直不错。只是上一世因没晋升门路,便混得庸庸碌碌。 想不到这一世野.鸡变凤凰,看来今天,得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你傻了?在那傻笑什么呢?”太子急得在殿上便小声交头接耳。 “咳,没事啊。” “这俩人你认识吗?” “不…不认识啊。” 太子翻了个白眼,转回身去,脖梗上都是热汗。 下了早朝,曲哲悠哒着向外走,太子则火急火燎从他身边路过,拽住吏部尚书,满脸苦大仇深。 还有九个空职,他还有机会。 曲哲看着太子的刻苦劲,心说他要是参加科举,定能抱得状元头筹。 回到府上,换了身便服,腰带还没系好,史莱客便在门外求见。 “莱客兄,可有什么事啊?”曲哲低头系腰带,也没看史莱客什么神情,“对了,吩咐厨下卤几根驴板肠,一会我要带着去见杨监军。” 史莱客怔了下,忽然有种老怀甚慰之感。二皇子终于开窍了啊,知道拉拢朝中新人。 他急急忙忙跑过来,就是想和二殿下商量,如何能将杨毅收至门下。 “殿下与史某不谋而合,杨毅、卢国成,二者得其一便得全部。而杨毅是监军,日后用处自然比卢国成要多,所以拉拢杨监军,乃是明智之举。” 史莱客背起双手,在屋内踱了两步,“但以驴板肠作为见礼…殿下还要三思啊。” “噗”曲哲没憋住笑出了声,被史莱客这么一说,怎么感觉自己和三皇子差不多呢。 “莱客兄,这你就不懂了,我乃是投其所好。对了,再去准备两坛杜康。” 史莱客犹豫了一下,身子打个晃,还是放心不下,“不如,殿下再备一对象牙如意吧,寓意也好些。” “不用,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曲哲摆摆手,“快去,中午前给我备好。” 差不多到了饭点,曲哲拿上热乎的驴板肠,提着两小坛杜康,如探访老友般,晃悠到了杨毅府上。 但他这世是皇子身份,与原来的起居注可八竿子打不着。 “二皇子驾到!” 杨毅听到一声喊,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二皇子?他来找自己干嘛? “快都掰干啦!二皇子来啦,赶紧的,都给我跪下!” 宅子里,从夫人到粗使下人,连忙放下手里活计,头不敢抬的趴在地上。 曲哲进门后扫了一眼,愣没认出哪个是杨毅,一家子人都穿着灰溜溜的粗布衣裳,好似进了耗子窝。他歪下嘴角,大叫道,“杨板肠?” 杨毅险些侧翻,二皇子怎么知道自己外号?“臣…臣杨毅,拜见二殿下。” “快起来吧,不必如此拘礼。” 杨毅颤巍巍站起身,头都不敢抬。他以前在冀州做参军,京都只来过两次,都是面圣,从未见过二皇子。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曲哲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杨毅没敢看,提鼻子闻了下,居然是驴板肠!简直活见鬼啊,二皇子究竟何方神圣?知道自己外号也罢了,怎么会知道自己好吃驴板肠呢? 他悄悄用眼梢瞥了下这位皇子,只扫一眼,不禁心中惊呼,“咦!这位二殿下也长得太俊了,比女娃都漂亮!” 第32章 吃饺子 “老杨,吃午饭了吗?”曲哲看起来像个自来熟。 “没。”杨毅顿了下,又改口道,“吃了。” 后来瞧见二皇子手里的板肠和酒…“没有…那个…臣该吃还是不该吃?” 曲哲看了看杨毅,憨头憨脑,真和原来一样。“陪我喝两杯吧。” 杨毅刚到京都,家里一应东西还不齐备,他临时找了张矮半截的破桌子,“家具后晌才能拉过来,要不…殿下先凑合凑合?” 眼前的人可是当朝二皇子,一身衣服都闪着金光,可他家真没别的,连这破桌子都是强翻出来的。 “行,就这样吧。”曲哲掀起衣摆,坐在小凳子上,将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伸出去老远。 杨毅则弓着身子,八尺大汉,蹲在那足像个受气包。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唠家常。 没想到这位二皇子还挺平易近人的,而且说起话来就像相识已久的老友,倒是让杨毅放松不少。 曲哲又饮了一杯酒,“对了,你家小墩儿呢?怎么没看到他?” 小墩儿是杨毅独子,家里就这么一个,所以养得胖胖呼呼,活像地陀螺。 “那个瓜娃,不知道去哪野了。”辣酒穿喉,他忙夹起快板肠送进嘴里。软糯弹牙,香味浓郁,越嚼越有咬头,配上口酒,简直人间绝味。 小胖子扒在屋门边,馋得直吧唧嘴,“爹,俺也想吃…” 曲哲一抬头,这不小墩儿嘛。“来,来叔叔这,叔叔给你吃。” 小胖子瞬间脸上笑出朵花,蹦跶着钻进门,一边舔口水,一边忙说好听话,“你这么年轻,应该叫哥哥,不是叔叔。” 杨毅“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破桌子差点掀翻。 面前这位是二皇子,你这瓜娃叫哥哥?难不成你老子我是皇上?! “殿下别听这臭小子的,看我回头不揍他!” 小墩儿哪懂这些?伸出胖手抓了两把板肠。 “揍人家干嘛?”曲哲捏了捏他的胖脸蛋,“我大侄子多可爱。” 杨毅尴尬的笑了两声,拎起小墩儿衣领子便向外扔,还忍不住低声咒骂,“你个讨吃货,小心我一脚把你踹猪圈里去,吃吃吃,没命的吃!” “恁跟俺不一样嘛!” “再犟嘴?我打你个瓜娃!” 曲哲边听边笑,杨毅嘴上对小墩儿厉害,其实连根手指都舍不得碰。 恍惚间,他仿若又回到以前那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里。而不是高墙金屋,四处冰冷的皇室。 “二殿下,恁接着喝。”杨毅搓搓手,又窝回小凳子上。 “不了。”曲哲起身,“想看的人都看到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和我说,京都不比冀州,做事多加小心。” 他拍拍杨毅肩膀,“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看看小墩儿,看看伯母,都见着了,我也该走了。” 杨毅呆愣愣站在原地,他真想借着酒劲问问,殿下,咱俩是不是旧相识?可君臣之道让他闭住了嘴。 出门时,屋外悠扬飘起雪花。 杨毅伸出手,“这天头真准,刚到冬至就下雪了。” 冬至?原来已经冬至,那今天该吃饺子啊。不知道薛子安在干嘛,是不是又自己胡乱对付一口。 “不用送了,我还有事,过几天再来把你喝趴下。”曲哲转身上车,“去薛府。” 刚进薛子安家门,曲哲差点被迎面轮过来的棒子砸中面门,好在他闪得快,才免去破相的危险。 “殿下?”大冬天里,薛子安将袖子挽到肩膀根,一双麒麟臂,线条匀称又好看。“你怎么来了?” “啧啧,你不嫌冷吗?”曲哲紧了下领口,“怎么不光膀子练呢?” 薛子安将棒子戳到兵器架上,“快进屋吧,这种天气,怎么还乱跑?” “今儿冬至。”曲哲像回自己家一样,先推门走了进去。 “嗯,冬至怎么了?”他将屋内火盆拢了拢,又给二皇子倒一杯热茶。 “冬至吃饺子啊,咱就吃…羊肉馅的吧。” 吃饺子?皇子府里的厨子可比薛府里的强多了吧?他怎么跑到自己这吃饺子呢? 曲哲脱掉斗篷,将袖子挽起,手腕又白又细,“我给你做,羊肉馅饺子。” 薛子安笑着歪头看他,“你给我做?” “对呀,先和面,快去拿家伙事。” 每年冬至,曲哲都会包上顿羊肉饺子,驱寒温补,味道也鲜美。 虽说皇子这个身份尊贵无比,但就如刚刚见到杨毅时的感受一样,太缺少人间烟火气。 尤其这段时间经历种种,更让这种人间烟火,变得珍贵又令人回味。 曲哲很快揉好一块面团,擀出一个个大小匀称的饺子皮。 只可惜薛子安一介习武之人,手指头分瓣都费劲,哪里会包饺子啊。 只好木头桩子一样坐在旁边,看二皇子和面、擀面、包饺子。 这种情景,在他很小时也曾有过,那会外婆和娘亲都在,哥哥们也未随父亲远征,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那个味道是记忆中的温暖。 他眼神发直的盯着曲哲,有种…小时候,被家人宠着的甜蜜感。 “傻看什么呢?快拿去煮啊。” “嘿,好。” 不多时,热乎乎的饺子便出锅了,肚子滚圆,一口下去,呲出鲜美的汤汁。 “嗯!”薛子安烫得说不出话,只好竖起大拇指表示赞扬。 “好吃吧?”曲哲回忆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给外人做饭呢,你喜欢就好。” 热气腾腾的饺子,扑得薛子安面颊泛红,他舔了舔唇角,竟打心底生出些甜味,“喜欢,特别喜欢。” “那以后,每年冬至我都给你做羊肉馅饺子。” 有些话,说出口便是承诺,最好是说的人有心,听的人有意。 这几日朝中越发忙碌,眼看年底,周边小国陆续送来贡品,宁国也要派出使臣对外交涉安抚。 太子则紧忙活将自己的势力,挤进九个空位里。而前段时间被众星捧月的三皇子,此时却禁足宫中,好有一幅凄凉晚景。 四皇子周梦,用了近半月时间,将宁国一年财政支出收入列出细目,又把烂账和用处不明的账目全部选了出来,一笔笔放到宁帝面前。 若说最风平浪静的便是曲哲了,别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却几乎天天跑去和杨毅喝酒。别的没什么变化,就是酒量明显见长。 只可惜,好日子没坚持到年根下,皇上便一道谕旨宣他进宫。 曲哲跟在李公公身后,琢磨着最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但能想的都想到了,依旧没半点思绪,而李公公那个老滑头,全程笑得像个老鸨,问什么都一句话不说。 曲哲被带进御书房,“儿臣拜见父皇。” “嗯,来了,朕等你多时了。”宁帝走下来,走到曲哲面前,细细看了他一眼,“再过个年,你就十九了吧?” “啊,正是。” “嗯。”老皇帝点点头,“不小了,也该说门亲事了。” 什么?曲哲瞪了下眼,难怪李公公两眼发.春,原来是要给自己说媳妇! 我个喜欢男人的,和女子结婚岂不是害了人家?“父皇,这事还不急,儿臣还没准备好。” 对于直接否决皇上提议的婚事,他还真是头一个。 宁帝自知对二皇子一直有愧,倒是没恼,“也不急,届时你先看看。太子已经成婚,老三最近又出那一档子事,让他先好好沉淀一下。老四身体不行,日后找个大臣家的姑娘便好,其余的都还年纪尚幼。” 宁帝把自己这些儿子扒拉着数了一遍,几乎直截了当告诉他,现在能结婚的,就你老二一个。 他转头看着二皇子,“南夷大逸国有意与我国联姻,明日使团便会进入京都,朕命你为前去接待。大逸国幅员辽阔,人口也差不多是宁国一半,他们有意联姻,这是与我国示好啊。” 大逸国,南夷众多小国中最为富有的国家,武力也够强,若能成为大逸国的女婿,自然背后多了座大山。 上一世周寅便深谙此道,大张旗鼓娶了大逸国公主。 只是周寅并没好好对待这段婚姻,他利用公主从大逸国调派出十万精兵,据说还有数以万计的白银,事后却悄悄将公主暗杀。 大逸国国王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狗皇帝登基,此事才败露。 曲哲想想以前周寅所为便觉得恶心,这人手段太过卑鄙,娶公主就是为了利用,利用完反手便将人杀了。 这得是多狠的心啊。 结果可想而知,两国因此产生争端。但那时的大逸国根本不是宁国对手,最后落得陪了女儿又折兵。 “朕听闻,大逸公主姿色超群。” 曲哲对这些一点都没兴趣,而且他早就见过公主样貌,便顺口流出句,“就那样吧。” “嗯?”宁帝用眼角余光瞧着他。 “呃…儿臣在乎的是内秀…” “今日下午,你便到东门去迎接大逸使团。”宁帝不放心,又特意交代句,“对公主殷勤些,当然,也别失了我宁国风范。” 曲哲一张脸拉成苦瓜条,“父皇,不去行吗?” “不行!” 第33章 赐婚约 曲哲垂头丧气从御书房走出来,一路愁眉苦脸跑回家,觉得哪哪都在跟他作对。 “大冬天的,大逸公主不怕冷吗?这会跑过来谈和亲。” “为什么让我做接待使啊?老三多好,人长得帅气,还愣头愣脑的,一定招姑娘喜欢。” “坑完一件事,又坑另一件!” “哎呀…怎么才能逃过这场联姻啊。” 老管家站在二皇子身边,看着他一边哀嚎,一边揪廊下的蓬莱松,一小盆嫩嫩的针叶,被他揪得快秃了。 “殿下,”老管家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这是史先生刚买回来的花,宝贝得要紧。” “啊?”曲哲看看一盆秃树干,“这个…你别告诉他啊。” “咳,殿下,您回来了。”史莱客看了眼他手里刚薅下来的针叶,神色复杂的长长叹出口气。 “啊,嗯。”曲哲心里虚,悄悄将手背在身后,忙转移话题道,“今天出了件闹心事,皇上有意让我与大逸公主联姻。” “大逸?”史莱客那点心疼草木的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老谋深算随即挂在脸上。 “大逸地产富饶,国家崇尚武力,几乎全民皆兵,所以大逸的兵马都很强悍。”史莱客踩在满地针叶上,发出“咯吱吱”脆响,“而且大逸就这么一位公主,国王很是宝贝。” 后面的话曲哲都不想听了,随即翻出个白眼。“不用劝我,这个婚我肯定不结。” “殿下,您怎么又闹小孩子脾气?若能与大逸联姻,将会得到何等助力?皇上这是看重殿下,才准备将公主许配给你啊。” “呵,是不是结完婚,我先问大逸要上几十万兵,再顺来几十万银子,然后做个心狠手辣,还吃软饭的皇子啊?” “这是什么话?”史莱客一背手,义正言辞,“兵马最多要十万,银钱嘛,公主会随嫁不少。” 好嘛,感情上一世出鬼点子那人就是你啊! 曲哲知道史莱客一心谋划仕途,但这么不要脸的事,他居然能说得如此气定神闲,倒是颇有狗皇帝风范。 旁边的小随从,贴耳告诉史莱客,皇上已任命二皇子为接待使。 “男人靠女人上位?”曲哲腰板一挺,“不是我干的事!” “可现在是皇命难违。”史莱客拿出副苦口婆心,“皇上已然已经给你了,顺水推舟之事,殿下为何不做?” “我不喜欢!”曲哲一甩手,将攥了好久的针叶一股脑丢在史莱客衣摆上。 “殿下喜不喜欢,这个不重要。” 你听听,是人话吗?! 曲哲直接捂住耳朵,迈着大步向房间走去。 “殿下最好还是接受现实,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史莱客依旧没打算放弃,“接待使您当了,这新郎肯定跑不了。” “砰”曲哲重重将门关上。 怎么办?指望史莱客出谋划策是不可能了,他巴不得自己立刻把公主娶进门。 “殿下,随行接待的护卫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行了,知道了。”他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接待使还是要当的,不能现在弄出乱子来。 曲哲顶着满脑门官司,不情不愿走出大门。可一抬头,领队的居然是薛子安。 “拜见二殿下。” 薛子安平时就很少有笑模样,但今天不同,不仅没笑模样,似乎还着半身杀气… “原来是子安领的护卫队啊。”曲哲抽了下嘴角,总觉得气氛哪里不大对。 “殿下快上车吧,公主快到了。” “啊…”曲哲爬上马车,一队人浩浩荡荡向城东走去。 全程薛子安只给他个背影,无论曲哲怎么发送信号,薛子安就是不理,听到也装没听到。 嘶…他今天怎么了? “咳咳”外面吹起北风,刚刚掀开窗帘时正好顺衣领灌进来,曲哲喉头一紧,忍不住咳出声。 要说咳嗽声音也不大,至少比刚刚喊薛子安那几声小多了,但在听到一连串咳嗽声后,薛子安终于放慢脚步,将窗帘掀起道小缝隙。 “殿下可是不舒服?” 曲哲捂着嘴咳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摆手。 薛子安眉头一皱,忙令马车停住,一步钻了进去。“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曲哲瞅准时机,一把抓住薛子安手腕。不理我?呵,把你扣车里,看你怎么不理我! “你干什么?”薛子安扭了下手,却没挣脱。 “嘘,小点声!”曲哲抻脖子对外面喊了声“继续赶路”,转过头,又对着车里的人笑得春光灿烂。 薛子安不动声色,默默将肩甲卸掉,整张脸写着“老子不爽”几个大字。 “你今天怎么了?”曲哲晃了晃他胳膊,“我都没烦成你这样,你到底干嘛不开心?” “你烦?”薛子安扬了下头,余光瞥着他,“都给你赐婚了,该是微臣恭喜二皇子才对,何来的烦。” “啧,我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多好一门婚事,怎有不同意之理?”薛子安的话,是越说越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曲哲用舌尖舔了下唇角,“那天晚上,在三皇子别院里,我对穆阳说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薛子安立刻局促得转了下身子。 那晚二皇子说…他只喜欢薛统领那样的。这句话,的确听到过。 “别闹了。”薛子安用力抽出手腕,“天气冷不知道带个手炉,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 埋怨的话似乎变了点味道,但曲哲冰冷的手却被一双厚实温暖的手掌紧紧扣住。 哦…感情这家伙因为我被赐婚,在这心里闹别扭呢。曲哲沉下眼,心中思忖,那是不是说明…子安心里也有点意思? “放心。”曲哲一扭屁股挤到薛子安身边,马车因为突然偏了重心,妖娆的跑出一道弯。 “我心里有你,肯定不会乱来。” “哈?”薛子安觉得自己像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什么就放心不会乱来?还心里有你? 他一把甩开曲哲的手,眉头一皱,“殿下还请自重!”然后转身坐到了对面。 “啧,你看你这个人,心里有什么就说嘛。”曲哲大大咧咧,觉得两个心仪人之间,面子不面子都是浮云,“你今儿拉着脸,不就因为皇上赐婚的事吗?” 薛子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这会儿烧得脖子根都发烫。话虽如此,但也不必这般直白啊...被他这么一说,自己还哪是什么小媳妇?简直像怨妇。 “殿下不要乱说。”嘴硬也是薛子安一大特点,“我是听闻,大逸公主霸道跋扈,担心你应付不来罢了。” “唔,霸道跋扈?那正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娶她,我们俩商量商量,一拍两散。” “你是皇子,散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 曲哲盯着薛子安,小小车舆内,突然安静下来。刚刚那番对话,让气氛变得有些异样,此时又平添出几分温.存。 “嗯…”曲哲拉了个长音,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乱响,好似某人跳乱了的心一样。 “谁说皇子必须婚配?害了姑娘又坑了我,这种事为何要做?” 薛子安没做声,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难不成还要二皇子对天起誓? 男人家,本不该这么矫情,自己这是怎么了? 想来他自小长在军营里,身边都是些硬汉子,几乎很少与女孩接触,更没体验过情窦初开是何滋味。 现今对二皇子没来由的有些非分之想,夜深独自一人时,薛子安甚至会为此感到羞耻。可活生生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时,那些本该有的理智,便不知钻进哪个缝隙里,根本抓不住一点踪迹。 “喂”曲哲用食指在薛子安手背上划了一下。 薛子安下意识向后抽手。 “你说,女孩子讨厌什么?” “不知。” 曲哲单手撑着下巴,一脸坏笑看着他,“那你讨厌什么?” 薛子安今天本就被他兜了个底儿掉,现在居然又敢把自己和女子做比? “停车!”他冲着窗外大喊一声。 “诶诶诶…”曲哲动作慢了些,连薛子安衣摆都没抓住,眼瞧着人从车上跳了下去,又伸进手,如长眼一般,将肩甲摸了出去。 美人跑了,但至少此刻曲哲挺开心的,就像小心思得到了回应,期盼的事情有了答案。 他翘起二郎腿,在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晃着脚尖,美滋滋哼起小曲儿,而大逸公主的事,似乎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出了城,迎接使团的队伍停在郊外北风萧瑟中。曲哲下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前方探查的士兵小跑过来。 “启禀殿下,公主车队预计还要近两个时辰才能赶到。” “啊?不是说快到了吗?” “本来是快到了,但公主好像不舒服,要原地休息一会。” 曲哲挑起眉梢,这是摆明了要晒自己啊。看来子安说得也许真没错,大逸公主是挺难对付的。 第34章 接公主 曲哲站在郊外的大空地上,放眼望去,一点遮挡都没有,北风一过,冷得彻心彻骨。 要在这鬼地方等两个时辰,估计公主来了,天都黑了。 曲哲真想心一横,一走了之,但他现在毕竟代表宁国,太任性的事做不得。重活一世,他期望一切都能变好,宁国能变好,暴君周寅也能变好。 行啊,那就等吧,男人怎么也得有点度量不是。 可度量他是有了,怎奈身子板扛不住。 都怪今日出门时火气太旺,连件披风也没带,暖手炉更是早丢在脑后。大冬天的,在郊外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成功把曲哲冻了个透心凉,也冻出满心愤恨。 本来就是不得已才接的差事,又赶上大逸公主装二五八万。曲哲抹了把鼻涕,说话都带颤音,“等那小丫头片子来的,看我不好好治治她的公主病。阿嚏!” “报!已经看到大逸国车马,一刻钟内便能到东门附近。” “特么的,冻死老子了。”曲哲跳下马车,绕着逐雷一圈圈小跑。 薛子安看二皇子冻得脸色发青,一时没忍住,低声问道,“要不…我给你暖暖手?” “好啊!” 他可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当着一众人,直接把手伸到薛子安面前。 薛子安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自己真不忍心看他挨冻。 可能,后者占比更大些。 他翻身下马,拖着曲哲走到马车后面,稍稍躲开些众人视线,又将披风拽起一半搭在二皇子背后。 “天气越来越冷,以后记得告诉下人,保暖的东西要随时备着。” 薛子安捧起他的手,二皇子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被捧起的手如冰块般,在掌心搓了又搓,揉了又揉,依旧没缓回半点温度。 轻轻呵出口热气,带出一层薄雾,将他笼着,像缺少颜色的白描。 “你还是回车上等吧,小心真着了凉。” “大逸公主到!” “哎呀,可来了!”曲哲听到这声通禀,像看到眼前端出盆炭火一样,不管不顾便向外跑。 大逸公主早就听闻,前来接她的皇子,就是宁帝定下的驸马。她掀开帘子,悄悄向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男子从马车后面跑出来,身上…还披着另一男子的披风,两人似乎拉拉扯扯,手还都没分开呢! 嗯?什么情况? 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个御赐的驸马爷便跑到队伍前。 乍一看是个清秀俊朗的少年,只是眼尾嘴角藏不住些许烦腻,有种好看的痞气。抬起眼,一双眸子如焰火散尽后的夜空,幽深中带着璀璨的余辉。 “在此恭候公主殿下多时了。”他不大耐烦的施了个礼,放荡不羁到毫不掩饰。 明尚公主嘴角勾了下,心道这人还挺有意思。“一路奔波太过劳累,不好意思让二皇子殿下久等。” “没什么不好意思,等您是应该的,我大宁国这点风度还是有的。”曲哲仰头看了看,天边已皎月高悬,“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我先带公主去吃点东西?” 接待都有流程,晚宴是必须的礼仪,但他真不想和公主纠葛太久。 所以还没等公主开口,曲哲紧忙接住下句,“哎呀,瞧我这脑子。刚刚公主已经不舒服了,在荒郊野地休息两个时辰。依本王看呢,公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那也能做东西吃,您想吃什么吩咐下去就行,方便。” 明尚本对二皇子挺满意,至少看到样貌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可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么一招。 瞧着人模狗样,原来就是个没度量的小人。明尚气得“哼”了一声,又不好反驳。 曲哲全当自己聋了,眯起好看的凤眼,“既然公主不反对,那我们便启程去卧仙楼。” “诶”明尚正准备喊他,可只见二皇子抱着膀子,一溜烟钻进马车里。“真是的!我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嘛,从大逸到宁国那么远我都来了,你等一会又能怎么样?哼!” “公主,您小声点。”旁边嬷嬷低声提醒,“既然到了宁国,我们还是谨慎为妙。” “呵,谨慎?我可是大逸公主,唯一的公主!他个宁国二皇子能把我怎样?”明尚气得双手叉腰,“他好歹应该尽地主之谊吧?把咱们一丢,算什么?” “毕竟天色已经晚了,公主若要出去,明日也不迟。” “不是说京都夜晚特别热闹吗?不管,我就要今晚出去。” 嬷嬷拿明尚的公主性子也没办法,只能哄到,“等宁国皇子走了,我带公主出去逛。” “谁要和你逛啊!”宁尚气得在马车里直跺脚,“我刚刚说要停车休息时,你为什么不拦我?” 嬷嬷长叹口气,“老奴拦了啊,可公主您不听啊。” “不管不管!没拦下我就是你的错!”明尚可不讲那些道理,她父皇说过,有错都是别人的错,他的小公主说什么都对。 曲哲特意命领头的走得快些,原本半时辰路程,整提前一刻钟。 明尚公主脾气发作,一路又殿得头晕脑胀,车刚停好,掀开帘子便准备开骂。但看到二皇子站在马车旁,便收了火气,化出抹浅淡笑意。 “二皇子殿下,我听说京都夜景很美……”出于正常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她没继续把话说全。 “夜景啊,那都是夏天才有。”曲哲边说,边摆手,让队伍里的人帮忙把东西往楼上抬。“现在天气冷了,手都伸不出来,哪还有人欣赏夜景?全躲回家烤暖炉去了。” 公主嘟着嘴,“可我就是想去看看。” “看吧看吧,这就是京都最热闹的地方,下车看一圈,赶快上去休息。”曲哲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满心就想着怎么能快点答对完。 “你有没有点待客之道啊?”软的不行?她最擅长来硬的。 曲哲被她这么一问,嘬了下后槽牙,终于扭过脸,直面盯着她。“您想我有什么待客之道?” 他冷笑一声,“故意在接近京都的地方停了两个时辰,我以为公主对京都,对我本人应是厌烦至极,否则不可能宁愿在野地里呆着,也不愿近我京都半步。” “并没有,我只是身体不适罢了。”明尚气得一扭身,站在马车上,高傲的像只挺着脑袋的大白鹅。 “既然身体不适,那您便早些休息。”曲哲背起手,“再说时辰不早了,公主外出不安全。” “不,我偏不!”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站在曲哲面前。 这人细看起来,比远瞧还要俊俏几分,皮肤莹白,眉目深邃。就连薄怒时,一双桃花眼也好似含情,连她这个公主都不禁心中连声感叹,世间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那你想怎样?”很显然,曲哲已经没了耐性。 “让你陪本公主是你的荣幸,自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明尚纵横跋扈惯了,不懂得瞧别人脸色是什么意思,也根本察觉不出二皇子对她有多厌恶。 “呵”曲哲舔了舔唇,“好,你说吧。” 明尚这才心满意足笑了笑,“带本公主夜游京都。” “我都说了,这里就是京都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没有什么可游的。” 士兵:“殿下,东西已经都搬上去了。” 曲哲拱手施了个礼,“公主快上去休息吧,明日应该还要进宫,届时我安排人来接你。晚上好好休息,这里便不再叨扰了。” “周寅,你太过分了!”明尚老大不情愿,见二皇子抬脚准备走,伸手便摸出马车里的长鞭。 大逸人好武,几乎人人都会从小习武。明尚也不例外,一根长鞭舞得劲厉狠辣,毫不留情。 “啪”震耳一声鞭响,似将黑夜撕裂。 长鞭犹如巨蛇,带着风鸣,狠狠抽在曲哲胸口。 “殿下!”薛子安傻了眼,他听闻大逸公主跋扈,可万没想到,一点不合心意便会大打出手。 明尚一鞭落,鞭身沾满鲜红的血迹,她似乎还未尽兴,抬手又挥了过去…… “住手!”薛子安抄住半空甩下的鞭尾,一双眼因暴怒而变得腥红,“你现在在京都,别以为还能像在大逸那般撒野。” “呵,好大的口气!我想抽谁就抽谁!”明尚用力拉了下鞭子,但却纹丝不动,“谁让他不带我出去玩?本公主让他作陪,是看得起他。” 此时已围上来好几个太监公公,拉着薛子安劝他消气。“远来和亲的公主,咱们得罪不得。” 薛子安可不听那些,手臂上一发力,直接将鞭子从公主手里拽了出来,“我只是个统领,不认识哪门子公主,有人伤宁国皇子,我绝对不容!” 两人此时剑拔弩张,薛子安将鞭子一扔,才看到满手鲜红。 “子安……”身后一声弱到似要飘走的呼喊。 “阿哲!” 薛子安转回身,曲哲胸口一大片血迹,衣服已被撕裂。那一鞭叠在旧伤上,皮肉被抽去一片。 刚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被打成肉泥一般,与血混在一起,看得人触目惊心。 第35章 被打了 明尚公主眸子抖了下,看到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口,“啊!”一声尖叫。“我只抽了一鞭,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在宫里,那帮奴才挨我十几鞭都没事的。” “咳”曲哲咳出口鲜血,整个人似被抽掉力气,全身发软瘫了下去。 “阿哲!”薛子安忙跑过去,将人扶在怀里。 曲哲疼得浑身冒冷汗,身体内血液温热热流出,在寒夜里瞬间冰冷,浸透了衣衫,带着冰渣般紧贴在身上。 “你感觉怎么样?”薛子安急得手忙脚乱,只看人在他怀里大口倒着粗气。“快!快去附近找大夫!” “怎么会这样…”明尚被眼前景象吓得眼眶发红。 薛子安俯身,一把将二皇子兜进自己怀里,抱着便向屋内走去。 卧仙楼老板乃是当今皇后的远房表亲,名叫钱豪多,姓钱也只认钱。若要硬套亲戚的话,二皇子勉强可以叫他声舅舅。 钱老板刚刚一直忙活着招呼人搬东西,他店里住的都是贵客,后面独门独院,环境好到与皇宫没什么两样,价钱自然也高得离谱。 接了大逸公主这单,他一闭眼都能听到钱袋子哗啦响,正盘算明天就去户部要银钱,嘴还没合拢呢,转眼看到薛统领抱个血葫芦进来。 “唉呀妈呀!”钱老板吓得大叫一声,“这怎么回事?” “快给我找间干净屋子。”薛子安一边向里面大步走,一边说道,“打盆热水,还要干净面巾,包扎用的绷带。” 钱老板小跑着引路,这帮子人全都非富即贵,他可惹不起,“行行,你们先到这间,水一会就拿来。” 他眼瞧着满身是血的人被放到床上,脑袋一歪,才看清受伤的居然是当今二皇子。“哟,这不是寅儿贤侄吗?被何人伤成这样?” “快让开!”外面明尚的吵闹声又传了进来,“我要进去看看他,怎么说也是被我弄伤的,我该负这个责任。” “噗”曲哲一歪头,吐出一大口鲜血,人似乎早已没了意识。 “哎呀呀!”钱老板吓得向后闪身,心说完喽,吐这么多血,只怕是不行了。 薛子安被这两个人叫得脑袋疼,“出去,还有让外面那个女的小点声。” “是是是。”钱豪多退出去,轻轻将门掩住。一扭脸便对着公主笑得像只哈巴狗,“公主一路奔波辛苦,不如先给您备些吃的。我那二侄子前段时间就受过一次伤,这次只怕……” 钱老板咂了下舌,连连摇头。 “他是你侄子?”明尚一下来了兴致,“那你快给我讲讲,他怎么受得伤?还有,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公主若问这些,那钱某是太知道了。”他向前一伸手,“我们去那边谈。”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薛子安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二皇子,只觉无从下手。 若说他平日里经常给自己处理伤口,深的浅的擦伤划破,动起手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可面对眼前的人,用指头碰碰,他都觉得心疼。 “咳咳咳”曲哲连咳几声,眼瞧鲜红的血顺着旧伤口向外冒,整个人脸色也更差了,白到吓人。 小二端进来一盆热水,“军爷,水给您打来了,大夫马上就到,还有什么需要您说话。” “出去吧。” 曲哲今日穿的衣服不厚,被明尚一鞭子抽得稀巴烂,还有些碎布黏在伤口上。 薛子安沉一口气,抱着他肩膀,轻轻将衣服退了下去。 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似被挫去了皮肉,若力道再大点连骨头都能看到。随着微弱的呼吸,胸口下沉时,依旧会挤出些鲜血,看得薛子安心里剜着疼。 洗了块面巾,慢慢帮他擦去身上血渍,稍碰到一点,便会听到一声闷哼。 “薛统领,大夫来了。”方术推开门,带进一位白发老翁。 “什么时候伤的?” “一刻钟前。” 老翁查看了下伤口,又号了脉,神情略显凝重,转身从药匣里拿出瓶药,“这位公子伤得不轻,主要是旧伤还未完全养好,新伤又来。而且这一鞭震裂内脏,他身体本就亏欠,现在越发难以补全。” 薛子安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那到底要不要紧?” 老翁捋了下胡须,“还好吧,要不了命。”他将药瓶递给薛子安,“这是外用的,我再为公子开几幅内服之药,与他日常那些一起喝,大概半月可伤愈。” “多谢老先生。” 送走大夫,薛子安走到床前,见伤口似乎不再流血,才开始一点点清理烂肉脏物。 曲哲做了个梦,梦里他被铁链锁着,地府里的小鬼手拿满是倒刺的长鞭,问他怎敢逆天改命。 可他的嘴却被封住,一句话说不出,只能任由小鬼一鞭鞭抽.打。倒刺勾住皮肉,每一下都疼得撕心裂肺。 薛子安紧张到满头大汗,伤口已清理差不多,碎布全捡了出来,还剩一块半吊着的烂肉。他深吸口气,用烧红的小刀,轻轻割了下去。 “啊…”小鬼手下发狠,曲哲觉得自己快被劈成两半,忍不住大叫一声。 “你醒了?”薛子安见他睁开眼,似乎神志尚未清晰。 外伤药薛子安上过无数次,有时伤口又大又深,药粉撒上去,能疼出泪花来。事不宜迟,再等会醒全了,就越发舍不得下手了。 他拧开瓶盖,食指轻敲瓶口,药粉瞬间与伤口的血肉混在一起,变作褐红色。 曲哲还沉浸在小鬼的问责中,突然一阵火辣钻心的疼,疼得他整个人痉挛。“啊!!!” “阿哲,忍忍,很快就好。”薛子安下手够快,不愧是经常做这些事的人,三下两下,趁着曲哲还在鬼嚎时,绷带已经绑好。 “咳咳咳”曲哲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汗水、血水,把身下褥子湿得透透的。 他有气无力看着薛子安,“感情,梦里要索我命的小鬼,就是你啊。” “什么?”薛子安自然不知他说的什么,“感觉怎么样?一会把药喝了,今晚就在这休息吧。” 除了疼,他这会没别的感觉,“大逸公主还真不一般。” “好了,这些话就不说了。”薛子安怕他动怒,轻声哄劝道,“休息会,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曲哲闭上眼,缓缓点了下头。 在脑子还算清醒的最后一瞬,他突然觉得这鞭子挨得挺值,至少婚事应该能被打散了。 明尚被钱豪多忽悠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原来周寅身世这么可怜,从小都没怎么被母亲疼过,长大了还要处处堤防他人陷害。我…我今天不该任性的。” “唉,无妨无妨。二皇子海量,不会与你个姑娘家计较的。”钱老板冲着小二悄悄笔画了个三,聊天算是卖消息,这笔账可不能落下。 曲哲在屋子里休息了整整一夜,期间浑身发热,半夜又咳醒几次,还好有薛子安一直在旁照顾。 “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你的时辰。”薛子安拿起湿布子,帮他擦掉嘴角干住的血迹,“再睡会吧,这边情况我会一早派人向皇上禀明。” 曲哲眼都没睁,点了下头,没多久便呼吸悠长。 薛子安看着他,自己活了二十岁,真没对谁这样紧张过,也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这般牵心扯肺。 说来究竟是不是那种感情?他不敢过多去想,也许不去想只是为了逃避,而那个答案早已在心底生根。 史先生的话似施了魔咒般,每到薛子安心底升起点秽念,便会在耳边如警钟般响起。他是大宁国皇子,他的人生受不得这种流言蜚语。 这种感情终究逃不过世俗,而现在能做的,只有如此刻这般,在他身边守着,护着。 那么弱的一苗火,若真灭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说了,让我进去。”门外面,明尚公主又闹着要见二皇子。 曲哲微微皱了下眉,还好人没被吵醒。 薛子安起身,几步走了出去,“殿下还没醒,你能不能不要在这吵了?” “我来给他来送参汤的,顺便想和他道个歉。”明尚举着汤盅,对一张冷脸投以微笑。 “汤放下,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进去等他醒来啊。”明尚侧身一挤,从两名守卫的□□下钻了进来。 “喂,你要做什么?”薛子安回手捏住明尚肩膀,力道再大点,似乎能将肩骨捏碎。 “啊啊啊啊,疼啊,你放手!”明尚撒开嗓门大叫一声,恨不得将整条街上的人都吵醒。 “咳咳,谁?谁在外面?”屋子里传来个沙哑微弱的声音。 “二皇子醒了!”明尚也顾不得肩膀疼,踮着脚向屋内望去。“我是明尚啊,给你熬了参汤。” 薛子安气得心肝乱颤,昨晚把人伤成那样,今天怎么有脸过来?还是这么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殿下身体不适,公主还是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明尚白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侍卫,哪里轮到你说话了?本公主我就是要见二皇子。” 薛子安没说话,铁塔一般挡在她面前,一点缝隙不漏。 “你让不让开?不让开我可动手了!” “子安,让她进来吧。” 第36章 话挑明 薛子安听到曲哲居然要请公主进去,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身子依旧没有闪开。 “你没听到二皇子的话吗?让开!”明尚像得了令牌,仗义的就差又抄起鞭子开抡了。 “我有话和她说。”曲哲撑着身子坐起来,可只稍稍动一下,便疼得一身冷汗。 薛子安不大情愿的闪开身,怕明尚又做些出格的事,便紧紧跟在她身后。 曲哲刻意把每次呼吸放缓,但到了一口气末尾,依旧会疼到浑身战栗。明尚自然看不出,可是却躲不过薛子安的眼睛。 “殿下还要休息,公主有什么就快些说。” 她根本没理会,把手里的汤放在桌上,转头瞧过去。 二皇子头发披散着,身上是那件被自己抽烂的中衣,还带着血迹,宽宽大大挂在他略显单薄的肩上。 看得出他此时还很虚弱,面色惨白,倒更显眉目深幽,整个人似乎没什么力气,半歪在床上,孱弱得有些令人心疼。 明尚心里小鹿一阵疯狂乱跳,她从没想过,自己堂堂大逸公主,居然有天能为只有片面之交的人动心。 唉,要怪只能怪周寅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她还在这专心犯花痴,曲哲那边早想好推托之词。 歪坐着缓了好一会,身上终于没有那么疼,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明尚公主。” 啊!!!死了死了!怎么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明尚撩一下耳鬓碎发,妩媚的应声道,“二殿下,你说。” “实不相瞒,父皇起初命我为接待使,我并未同意。但念及两国长久来的情谊,还有国与国间的尊重,我不得以才应承下来。” 明尚收起笑脸,瞬间心凉了半截。 “你我都知让我为接待使是何用意,但明尚公主实在抱歉,本王心中已有心仪之人,绝不会背离初心。” 他悄悄将目光投在公主身后的薛子安身上,“即便那个人最后不接受这份感情,我也还是会等下去。而你我之间,绝无任何可能。” “呵,什么意思?”明尚也不知气得还是臊得,反正满脸通红,“找了个已有心仪之人的与我定亲?” “父皇并不知此事。” “我不管,你没有婚约在身,就休想拒绝我!”她那股蛮横劲又爆了出来。 “话已说明,你若再苦苦相逼,不如几鞭子抽死我好了。” “你…”明尚就算蛮横,也能听出二皇子话里的决绝。 但公主怎能轻易放手?这可是她看上的男人,于是话锋一转,“对不起,我又不知道你身上有旧伤。” 女孩子嘛,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一撒娇准会有意外惊喜。 “所以,就把我当做你宫里的奴才那般去打?” 只是有时惊喜是反的。 起初曲哲心里对明尚本是略有亏欠,毕竟良心没被吃净。但谁让她给了自己一鞭子呢?任你是大逸公主又如何?谁先动手谁的错。 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这一鞭子倒是帮了曲哲。虽然肉.体上受些折磨,但却能换来灵魂上的解脱。 这笔买卖,划算。 明尚眼眶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是都跟你道过欠了吗?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我都快有婚约在身了,何必那么计较?” 曲哲觉得有些头晕,明尚似乎听不懂他的话,而是一直沉浸在她以为的逻辑里,完全不理别人在说什么。 “咳咳,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请公主回去自己想想。”他偏过头去,闭眼说道,“我累了。” “可我给你熬的参汤你还没喝呢,怎么就要睡觉呢?”明尚捧起汤盅,刚要凑过去,薛子安却拦在她面前。 “公主请回吧。” “我就是把汤端过去。” 薛子安一手接过,面无表情做了个“请”的动作。 逐客令下的有些太过明显,就连明尚都能看出来。抻脖子向里张望一番,二皇子似乎真的睡着了。 “好吧。”她耷拉着脑袋,悻悻转身离去。 曲哲憋得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在听到屋门轻轻碰住那一瞬,他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大口污血。 “咳咳咳”再怎么说他也代表宁国,明尚不管对他是何态度,依旧是他国公主。两国相处,谨慎为上。 薛子安忙跑过去扶住他的身体,一边擦唇角血迹,一边安慰道,“淤血咳出来就好,但你也不要太过动怒,皇上一定会有所裁决。” 曲哲笑了下,带着点无奈。他那个皇帝爹,能做出什么还真不一定,反正只会为大局着想。 “我没动怒,没看出我挺高兴吗?”他按住薛子安大腿,用力坐了起来,“能和她撇清关系,挨这一下也值。” 曲哲这句话包含很多意思,一来前世周寅娶了明尚,可谓谋财害命,最后公主身死异乡。虽然他现在似乎有点理解甚至同情狗皇帝,但这种缺德事,这辈子绝对不能再做一回。 二来,他本就不喜欢女人,更何况心里已经有薛子安,若拉扯不清,对三个人都是种伤害。 薛子安叹一口气,隐隐中明白些他的用意,“我看你是烧坏了脑子。” 曲哲惨白的嘴角向上勾了勾,勉强挤出个微笑,“不能在此久留,明尚那疯丫头没准一会又找来了。” “可你现在这样,能走吗?”薛子安抓着他的手臂,分明能感受到他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那种痛感,似乎要从他身体里爆出来一般。 “能行。”曲哲拍拍他手背,“总比在这挨气强。” 这话倒是真的。 薛子安将他从床上扶起,原地站了好一会,曲哲才勉强挪出一步。 显然这样不行,是某人心疼的不行。 最终曲哲还是被薛子安圈在怀里,抱出去的,就如抱进来时一样。 “哟,寅儿贤侄要走了吗?”钱豪多放下他的金算盘,三步并两步小跑出来。 曲哲被薛子安包成个粽子,半边眼睛被遮住。他顺着仅剩的一条缝隙看过去,心道“这是谁呀?真会占人便宜。” “不要声张,更不要告诉公主。”薛子安交代一句,转身便走。 史莱客昨晚就听说自家主子被公主给抽了,心里急得什么一样。 要说二皇子,聪明够聪明,野心有野心,只是身子骨太弱。他曾说过好几次要教他习武强身,但都被殿下婉言拒绝。 也不知道这次又伤成什么样,待身体好了,必须逼着他习武才行。 心里正担忧着,远远便看到巷子尽头二皇子马车跑了过了。 到门口时,曲哲勉强走下车,门槛还没迈过去,便一头扑进薛子安怀里。 史莱客一时闹不清殿下是有心还是无力,但凑近一瞧,那小脸色白的,“啧,大逸公主不能娶啊。” 曲哲听到这句话,心说“莱客兄没自己想得那么急功近利,至少比周寅有些人情味。” “殿下,您打不过她。”史莱客大有些遗憾的味道,“若您听史某的,早些习武,估计今日已进宫谈联姻事宜了。” 曲哲疼到懒得理他,只回应个软绵绵的白眼,吓得薛子安以为他又要晕过去,忙紧了紧胳膊。 宁帝那边则使出一惯的冷处理,得知自己儿子被公主欺负,闷在那一声不响,不表态,也不回应。 但这种沉默在小半个月后,终还是被打破了,但打破的方式,差点让曲哲炸了锅。 “什么?”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扯得伤口钻心疼。 薛子安眉头皱得死紧,极不情愿,又十分细致的重复道,“明尚公主自称与殿下有婚约在身,现在正拿着铜锣,当街悬赏殿下住处。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应该就会找过来。” “阴魂不散啊。”曲哲觉得自己摊上事了,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女人有过多交集,但有时长得好看也不是件太好的事,招蜂引蝶容易自伤。 “我得找个地方躲躲。”他脑子里第一刻便冒出这样的想法,毕竟皇子住处不是什么大秘密,街头悬赏没一会便能问出来。 “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他能有什么地方躲?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心酸。左想右想,似乎只能去梦梦那,而且前几天听说他累病了,也不知好些没。 “去瞧瞧梦梦吧。” 可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道皇上口谕。 “儿乃一介男子,切勿与女子计较。若论功夫,败于女子手下并非光彩之事。现公主已向朕表明心意,此乃千里姻缘,朕心甚悦。忘吾儿修养身体,尽早了却朕心牵挂之事。” 曲哲跪在地上,低着头半天没应声。 这道口谕意思很明显,皇帝爹就是说,挨打是你技不如人,男的要有些度量,反正我这个当爹的不会给你撑腰。 而你这个做儿子的呢,也要懂事,人家大老远跑过来,多好一门亲事。公主已经找过我了,就是要死皮赖脸嫁给你,你爹我很是同意。 你的意见呢,没人想听。你的感受呢,更没人想理。赶快把破身子养好,完了这门亲事,了结朕的心愿。 公公看二皇子跪的纹丝不动,“殿下,老奴口谕传完了。” 曲哲长叹口气,“儿臣……遵旨。” 第37章 奉皇命 公公宣完口谕离开,曲哲费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看来明尚是得了皇上谕旨,才敢当街胡闹。” “怕是这样。”薛子安也在一旁应声,“我今早看到时还想,怎么说她也是位公主,不至于这般不在意自己名节。” 曲哲抱着膀子,食指在手臂上点了几下。原本还想躲起来息事宁人。但现在来看,躲起来不是办法了,“走,带我去瞧瞧。” 明尚这几天逮不住二皇子,便没事在街上闲逛。发现清早有条街开早市,卖菜、卖百货的应有尽有,一早就人头攒动。 而她今早,就在人最多的十字路口搭了个台子,架起面铜锣,引得众人驻足围观。 明尚“呛”敲得铜锣震天响,连路尽头的曲哲都听到了。 “各位乡亲父老,我乃是大逸国公主,现与贵国二皇子有婚约在身。但我那夫君前段时间受了伤,我又是外来的,不知他住在何处。现以一百两白银做赏,谁能告诉我二皇子住处,这银子就是谁的。” 要说宁国民风颇为保守,女子当街询问男子家住处,这种事可以作为奇谈了。 下面的百姓不断指指点点,“大逸公主真不嫌害臊。” “就是,未过门的姑娘家,居然当街问二皇子住处,还半点不脸红。” “二皇子已与她定下婚约了吗?为何没见到礼部公示呢?” 下面百姓立刻起哄道,“公主何时与我二皇子有过婚约?为何我们大宁子民竟不知?” 明尚捏着手里的鞭子,在掌心有一下无一下的拍打,“昨天才得到皇上首肯,他老人家可是很喜欢我。我呢,也很喜欢二皇子殿下。” “哎呦呦…”下面的小媳妇都忍不住捂脸,“这姑娘也太不嫌害臊了。” 明尚不觉得有什么可害臊的,她恨不得全京都都知道二皇子是她的,至于那个心上人,最好知难而退。 曲哲尽量将自己步子迈得潇洒些,虽然昂头挺胸有点胸.疼。 刚刚那些话,他基本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现在已走至人群外围,歪着脑袋,抱着膀子,一副地道流氓相,对着明尚高声问道,“你站在街上,这般大张旗鼓,一个女孩子家,臊不臊得慌?” 众人视线唰一下转到后面,人挨人的台子前,愣是给曲哲让出一条路。 “二皇子殿下来了。” “是啊,这么一看,大逸公主真配不上他。” “听二皇子这话音儿,他貌似不喜欢大逸公主?” “有好戏看了!” 曲哲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走上前,一步跨到台子上,与明尚对面而立。 “二皇子,你来了?”明尚心里小鹿乱撞,完全不在乎他刚刚那略带指责的话,“身子好些了吗?我想去探望你,可不知道你的住处,所以才出此下策,你千万别生气。” “问出来了吗?”曲哲漫不经心一问。 明尚笑着摇摇头,“没有。” 曲哲转身面对众人,“大家都散了吧,我若有婚约,礼部会昭告天下。没办法,人帅就是容易招蜂引蝶。” 台下一声哄笑。 “公主,这里人太多,我们换个地方聊。” 曲哲说完,背手走下台。 “唉,你等等我啊。”明尚丢下锣锤,急忙追了上去。 曲哲走出一段,见旁边巷子里没人,便命薛子安在巷口守着,自己则准备和明尚把话说清楚。 现在皇上态度很明显,想促成这桩婚事。若想所有人都不伤和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理由,让明尚提出退婚。 曲哲收了刚刚的痞相,瞧起来略显深沉,“公主,麻烦你听清,我和你之间,永远没有可能,烦请您能不能不要这般相逼。”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的心上人?她有我漂亮吗?有我这样的身世吗?”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 平日里他对薛子安有些小动作,开些小玩笑,都是在两人独处之时。外人面前,还是会有所收敛。 但面对明尚的油盐不进,曲哲也只好走这条路让她死心。 “我不喜欢女人。”他说出这句话时很平静,就像事情本就该这个样子,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所以我们永远没可能。” “什么?”明尚像看到怪物一般,瞳孔收缩两下,一边摇头,一边无意识向后退步,直到背后靠住冰冷的墙壁,整个人晃了一下,似乎才反应回那句话的意思。 “你喜欢…男人?” “对。” “我的天…”明尚心里莫名泛起阵恶心,“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返祖的怪胎?” 呵,这公主说话还真是一点情面不留。 “莫不如,公主现在就去与我父皇说明,这门亲事便算了。” 明尚迟疑一下,“你不会为了要拒绝我,故意这样说的吧?” “你觉得这样诋毁自己名声的事,我有必要骗你吗?” 明尚想了想,自己国色天香,又是大逸公主,大老远送上门,皇上也同意这门亲事。若二皇子是个正常男人,说什么也没理由拒绝啊。 如此天赐姻缘,除非他有问题,才会想不开拒绝自己。 这么看来,周寅果然是个断袖! 想通以后,明尚的表情比吃了屎还恶心。 看来这招成功了,“可是公主您也知道,我那父皇很希望撮合这门婚事,只怕父皇不一定能能收回成命。” 明尚满脸嫌弃的看着二皇子,“这都不能取消婚约?说吧,你怎没想的?” 她抱起肩膀,又向边上退出好几步,似乎靠近点能被染上剧毒一般。 “公主就说,不适应宁国气候与风土人情,甚是想念家乡,若再继续呆下去只怕会忧思成疾。婚不结了,立刻要回大逸。” 明尚冷哼一声,“你倒是很会嘛,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要你是个断袖,我自然不会与你成婚,但在宁帝面前,我也定会实话实说。” “好啊,随公主您了。”曲哲淡然的笑笑,背着手便准备离开。 “哦,对了,提醒公主一下。你若是那么说,我在父皇面前是一定不会承认的。到时我们完婚便好,谁受苦,谁心里清楚。” 他说完,嘴角是一抹得逞的笑意。 晃着步子走到巷子口,一抬手,将胳膊搭在薛子安身上,人还刻意向前蹭了蹭,两人几乎紧紧贴在一起,以一种近乎畸形的姿势向前走去。 明尚打了个寒颤,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嫁给这个断袖,否则一辈子都完了! 当她走出巷子口后,路上很多百姓还沉浸在,公主当街示爱皇子的趣谈中,而且大有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人尽皆知的意思。 明尚肠子都要悔青了,真想再鸣一次锣,然后昭告天下,自己和那个有龙阳之好的二皇子,没一点关系! “怎么样?摆平了?”薛子安看二皇子一脸坏笑,估计这事八九不离十。 曲哲回头看了眼,公主已经走远,连头都没回,“估计这次应该死心了,就不知道父皇那会是什么态度。” “反正,这个明尚,绝对不能娶。” 薛子安在他面前经常会把情感藏得很深,有时会暴露出一些小情绪,但也绝不会直面表达,像这样立场鲜明,还真是头一次。 “怎么?当你弟妹不好吗?”曲哲又卯着劲没正溜。 “她那般凶悍,绝对不适合你。” 曲哲眼睛一转,“那子安的意思,若换个温柔体贴的,我就能娶了?” 薛子安听到这句话,神色凝了一下,眼中挂起抹黯然,“你是皇子,自然要绵延子嗣。” “呵,就为生孩子啊?那我可不干。”他一边走,一边顺手摸摸路边摊子上的小玩意。 自打成了皇子,这样热闹的地方他还没来过,熙熙攘攘真情实感的热烈。 薛子安声音很低,带着些不宜察觉的无奈,“有些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也许这句话换在上一世,连小小起居注都会被说动。可已经经历过那么多,而且这一世会有怎样的惨烈他还未所知。那些束缚自己的,捆绑着所谓道德的,他真想一概抛诸脑后。 “子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在四五年后便会离开这个世界,而且你知道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你还会和我说这样的话吗?” 他问得没错,上一世,两人就是在四五年后…… 薛子安侧过头,那双漆如深渊的眸子,黑沉沉紧盯在他身上。眉头微抖一下随即又松开,几度欲言又止。 曲哲也盯着他,难不成这个问题很令人动容?子安这是要发表什么言论啊? “阿哲,”在青天白日下,他居然一把拉住曲哲手腕,深吸口气,胸口都因悸动而起伏。“你实话告诉我,大夫是不是和你私下说了什么?” “哈?”曲哲差点跪下。 “需要什么药,需要怎样调养,多加注意一定会没事的。这个大夫不行,可以找别的大夫,天下名医众多,你千万别有那些想法。” “哪跟哪啊?”好么,一下把自己想死了……“我好好的,怎么到你嘴里就不行了呢?” “不,不是你刚刚问那样的问题吗?”薛子安的手越攥越紧。 “我不是那个意思。”曲哲看了眼薛子安压根不信的表情,觉得自己这是越描越黑,“算了,我和你这个一根筋说这些干嘛?” 他摆摆手,挣开手腕,一个人向前面小摊走去。 薛子安心道,“完了,怕他说的…都是真的。” 第38章 “朝月” 曲哲可没那么重的心思,问完话便晃进一家玉石店。 薛子安心思重重,原地迟疑了一下,才迈步跟在身后。 “店家的物件还都挺有意思。”曲哲对玉石一类东西倒也没什么研究,只是这家店于闹市中取静,倒别有一番风味。 薛子安跟在他身后,自然没心思欣赏。胸前似憋了口气,压抑着,沉不下吐不出。 二皇子那个问题,让他对自己以往认识有了些颠覆,若真的只有四五年,自己能在这四五年里给他什么? 有些事情,会不会后悔?遗憾?他会吗?自己又会不会? “诶,你看这个,墨玉雕的一只狗。”曲哲拿着个黑溜溜的伸舌头狗,在他面前晃了晃,忽然都觉得,好像和自己哪里有点像。 “阿哲”薛子安抿了抿唇,剑眉微颦,“在不违背大原则下,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曲哲摸在玉石上的手一顿,指尖凉意袭来,他转回身,笑意十足,“那喜欢你,算不算违背大原则?”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要看上升到哪种层面。 人伦、世俗,绝对不行。但若是一己私欲… “二位公子。”店家此时才握着柄紫砂壶,悠哉悠哉从屋后走出,也正巧打断两人说话,“公子随便看看,店里小件都为俾人亲手所做。” “好。”曲哲依旧盯着薛子安,嘴角轩起略带无奈的笑意。习惯了,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不温不火。 “老板有没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转回身,店里的小玩意看着都算精致,但大抵市面上都能见到。 店家看了看二人打扮,一位军爷器宇不凡。而旁边的公子,一身皇家内造,绝非常人。 “好东西自然有,东海夜明珠,西域金琥珀,羊脂玉,攒金翡翠,就看公子想要什么。” 曲哲冷笑一声,“那有什么稀罕。” 这些东西,他在宫里看得眼睛都疼。 老板自然不想丢了好不容易送来的有钱主,眼珠一转,俯身拿出个纯黑檀木盒子。“公子,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宫里都不见得有,您上上眼?” “宫里都没有?”曲哲来了兴致,“什么好东西?” 老板煞有其事的擦擦手,将黑木盒子打开,里面摆着块鹅蛋大的鸡血石禁步。颜色鲜红,纹络缥缈柔和,雕工也令人称绝。 圆圆一块鸡血石,趴在黑檀木盒子里,似无意争艳,却艳冠群宝。 “这个有意思。”曲哲伸手去拿,才发现居然是大套小,两块禁步。 “此为对扣,俾人起名为‘朝月’。”老板尽是得意之色,“朝为实,里面的实心,浮雕一朵双头莲。月为虚,外面的镂空,透雕一支并蒂莲。” 他不知从哪变出把扇子,扇得仙风阵阵,“公子若拿这个去送姑娘,寓意好,物件也漂亮。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心头艳红石,血雾缥缈,为六面血上品。” “朝月。”很显然,店家忽悠到曲哲心坎上了。 不过有一说一,石头真是好石头,雕工真是好雕工,寓意也真是好寓意。 “一蒂并双莲,同心意绵延。”他不断在手里把玩着,忽然抬起头,眼角弥着蜜意,“子安,喜欢吗?” 薛子安整个人都僵了,一身轻甲似板人的铁套。什么呀,老板刚说完送姑娘。 他开口欲说“不知道”,又突然想起四五年那个问题。只好近乎有些娇羞的垂下眸子,又下狠心猛点点头。 “你也喜欢?”曲哲得到薛子安肯定,比看到这个禁步还开心,“老板,怎么卖?” “这个嘛…”得敲狠点!“五百两。” “五百两?你打劫啊?”曲哲瞪着眼惊呼一声。 “大公子,您得看东西呀。” “当我不识货?”曲哲在手里掂了掂,“一百两,爱卖不卖。” “您这价杀得也太狠了。”老板瞬间急出一脑门汗,“一百不行,一百料都回不来!” 曲哲上辈子苦惯了,即便已经当了很久皇子,但掏钱时还难免算计。 “把东西包好。” 在曲哲和老板还在暗暗斗智斗勇时,薛子安大大方方递出一张银票,五百两。 “谢谢公子!”店家急忙将银票塞进怀里,笑得后槽牙快见人了。 “你…”杀价失败,让曲哲很肉疼。薛子安买单,又让他很挫败。 这种感觉,比伸手问人要还难受。 他转过头,瞪着眼冲薛子安喊道,“显你有钱呢?” 薛子安神色依旧淡然,转过脸,眼中纯澈。 “不,只是看你喜欢。” 嚯,木头疙瘩说情话,真是戳得人心里直蹦跶。 曲哲呆愣良久,最后呲笑出声。“但这是我看上的,可是我的东西。” “无妨,买来就是送你的。” “唔…然后,我再去送某个姑娘?”他轻轻眼梢一挑,似笑非笑看着薛子安。 二皇子爱开玩笑,薛子安知道。但…这个不是要送给自己的吗?“殿下想送给谁,自然由殿下决断。” 气得他尊称都叫出来…一句话撂下,抬腿便转身走人。 有的人吧,就是欠,不撩拨到对方甩脸色,绝对誓不罢休。 “诶,等等我啊。”曲哲连盒子都没拿,手里抓着两块禁步便追了出去。 薛子安被一股无名之火憋了满肚子,愣是没地方烧。 你质问他吧,人家就是问问你好不好看,也没说送你,而且刚刚劝他结婚生子的也是自己。 你不质问他吧,这点窝囊气只能自己消化,还真憋屈! 薛子安食指勾住领口,左右拉扯着松了松。 “啧,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咳,你倒是走慢点啊。”曲哲后面叨叨着埋怨。 薛子安深吸口气,站在原地,头也不回的等他。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这家伙走上来,一转身,原来在自己背后笨手笨脚的往腰封上挂禁步。 别说,和他配在一起,还真是好看。 “怎么样?”曲哲抬起头,拍拍衣摆,“比我原来那个如何?” 薛子安惜字如金的回应道,“好看。” 曲哲笑出两个小酒窝,大太阳地儿下,灿烂的像朵狗尾巴花。 “走吧,把你送回去,我还要回巡查营。” 显然,曲哲的快乐,是他一个人的快乐。 “着什么急啊。”他一把拽住薛子安,“先把这个带上。” 纤白的指节上,勾着一条玄黑绳子,下面坠着镂空的鸡血石禁步。 曲哲伸手在薛子安腰上摸了下,不禁嘀咕,“这怎么戴呀?” “我穿的是轻甲,哪有地方戴禁步?”薛子安阴沉的脸色好歹有些拨云见日的意思。 “那你拿着,穿常服时戴。” 冰凉凉的石头,被冰凉的指尖塞进一只热手里。 曲哲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微笑,薛子安没拒绝,甚至在他没递过去时,已经下意识伸手来接。 这东西,本就该是他的。 小心塞进怀里,方有心思正眼瞧了瞧曲哲身上的禁步,由衷称赞一句,“确实与众不同,戴在你身上,极好看的。” “薛统领啊,你何时能对我有什么说什么呢?” 哎,这个薛子安。 “走,我先不回府上了,送我去梦梦那吧。听说他最近病了,我去瞧瞧。” “好。” 薛子安送二皇子过去,自己便急急忙忙回了巡查营。 周梦刚刚接手户部,急于做出成绩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他也做到了,只是若以牺牲身体为代价,太有些得不偿失。 “拜见二殿下。” “嗯,梦梦呢?最近怎么样?”他大摇大摆走进门,手里也没提点东西,倒是够不见外的。 “四殿下这几日越发严重了些,刚刚施完针,正在屋子里休息。” 曲哲忙站住脚,“是不是不方便啊?” “这会四殿下应该还没睡,二殿下若想见,奴才便去通秉一声。” “嗯,你去瞧瞧,若梦梦睡了就不要打扰,我改天再来看他。” 小奴才碎步跑进周梦房内,过一会便回到,“四殿下有请。” 曲哲手里把玩着那块禁步,“好。” 屋门刚推开,冲鼻一阵浓郁的烹药味。曲哲天天泡在要汤里,都觉得苦涩难闻。 “二哥,你来了。” 周梦的声音弱到似乎一喘气就会断掉般,躺在床上,瘦得人都脱了相。 “唉唉,你快别起来,躺下就好。”曲哲忙压住周梦肩膀,太瘦了,只摸到一把骨头。 真是病来如山倒,虽然周梦平日便是病痛缠身,但这次看来重了不少,面色黄得吓人。 曲哲坐在床边,“怎会病得这般重?” 周梦吃力的勾了下嘴角,唇色惨白,双目无光,“每年冬天都会犯一次的,只是今年时间久了些。”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户部交到你手里,慢慢打理便好,急不来的。” “嗯,二哥,我懂。”周梦深吸一口气,“就是这身子太不争气了。算来,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人都躺傻了。今日二哥能来,我真的好开心。” “傻瓜,”曲哲抬手理了理周梦额角,“你若方便的话,我隔几日便可以来看你啊。” 这边话音刚落,周梦便眉头一皱,本就少有血色的脸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梦梦,你怎么了?” 第39章 受惊吓 周梦死死咬着唇,疼得全身发抖,“没事二哥,只是腰疼又犯了...” “要我帮你去叫御医吗?” 周梦吃力地摇摇头,“我...我自己翻下身,就好。” 曲哲忙从床边站起,看他在被子里慢慢挪动,额头汗水瞬间沾湿碎发,那么瘦弱的身体,连翻身对他来说都是件难事。 周梦紧紧咬住牙关,他日日躺在病榻上,唯一能让身体活动下的事情,就只有翻身了。即便每次翻身腰上、跨上都会疼得如被重锤砸一般,但他从不让外人代劳,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那副可怜相。 可在二哥面前,他似乎并不避讳,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痛苦。 “啊...”周梦生生将唇角咬出血,整个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即便废了这么大力气,他似乎只将一条腿抬了起来,离翻身还差好远。 曲折看得心里像被猫抓一般难受,梦梦还这么年轻,为何老天要如此折磨他?“我帮你吧。” “不用。”周梦一把抓住曲哲手腕,那只手瘦得骨节分明。 他经常一病便是几个月,又加之活动不便,所以卧床时连亵裤都不穿,又怎能让二哥帮他? “我...自己慢慢来,二哥,你先坐。”周梦缓缓闭上眼,呼吸似乎平和了许多。但刚一发力,整个人便猛地打了个哆嗦。 那种疼,曲哲站在一边看,都觉得要从他身体里爆出来一般。若换作自己,不知早叫成什么惨相。 “梦梦,还是我来帮你吧,你这样再伤了自己。” 他忍不了,也看不下了。 不顾周梦连连摇头,曲哲俯下身,一把掀开被子。 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曲哲吓到浑身一激灵,连手里的被子都没拿稳,连带着阵扑鼻的药味掉在地上。 周梦整个下半身近乎畸形,关节又大又肿,扭曲着,佝偻着。两条腿上几乎没一点肉,只是一层皮死死贴在骨头上。 伸不直,弯不回,动不了。 而且...他的那个部位似乎根本就没有发.育,只有几岁的孩子一般。 “二哥!”周梦想用手遮羞,可哪里都是羞,一双手又怎能遮住? 曲哲猛地回过神,难掩惊慌。 “对不起,对不起。”他忙将地上的被子抱起,侧着头盖在周梦身上。 时值寒冬,周梦体虚,屋子里点了五个火炭盆,全都烧得正旺。 耳边偶尔传来木炭爆裂的“噼啪”声,让本就尴尬的气氛越发燥热难忍。 刚刚的一幕着实太过令人震惊。 虽然周梦平日里瞧着就瘦,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瘦成那个样子,而且所有关节都已变形,双脚向内扣着,膝盖里似积了一汪水,肿到两个拳头大。 还有...还有那里... 没人说话,气氛一度尴尬得要死。 “二哥...吓到你了...”周梦素来敏感,而曲哲刚刚惊恐的模样直戳他心。他虽有意在二哥面前示弱,可并没想将自己背后这些丑陋的、难以启齿的甚至令人反感的种种和盘托出。 很显然,二哥的表现和所有人一样,无法接受、震惊、退怯...“对不起,我没想的。” “什么呀,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曲哲心里依旧波澜未平,但好歹面上趋于祥和,挂起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二哥你回吧。”周梦在被子里紧紧攥着拳,指甲深嵌肉中,连疼都没了知觉。 “我还没和你聊够呢,怎么就赶人呢?”曲哲一屁股又坐回去,这次还向周梦身边挪了挪,凑得更近。 周梦没说话,头转向另一边。只甩出个圆溜溜的后脑勺,和又白又长的脖颈。 “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掀你被子的。”曲哲真的挺后悔,周梦那样个人,应该最怕别人看到自己这些短处了吧。 “再说,咱们都是男人,没所谓的,是不?” “而且你现在还病着呢,不能生气,对身体不好。”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你二哥的错,要不你打我两拳?咬我两口?” 周梦依旧不做声。 “反正,只要你能撒气,怎么都行。” “我...”周梦肩膀抽动一下,悄悄伸出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带着满满鼻音委曲道,“我没生气。” 曲哲一听,这声不对啊。难不成...自己把梦梦惹哭了? 他侧着身子向里探头,周梦嘴里叼着被角,脸蛋红扑扑的,两只眼早已哭成兔子,连枕头都哭湿了一大片。 完了,曲哲最是拿哭的人没办法,当即便麻了爪。 “唉唉唉,你别哭呀。”他用手攥住袖口,像抹桌子一样,在周梦脸上用力蹭了两把,连同鼻尖也一起蹭红了。 “我的错,我的错,你说怎么惩罚吧,只要你别哭,怎么都行!” 在眼泪面前,曲哲愿意随时缴械投降。 “我没有...呜呜呜呜” 哭这事,一旦放开了,很难刹得住闸。 周梦心里有太多委屈与不甘,太多难处与不平。他只能默默扛着,用那已经残败的躯壳,咬牙扛着。 可像这样吧光.了让人一览无余,那仅剩的遮.羞皮也被撕碎,里面的本质丑陋至极。 周梦那近乎脆弱成薄冰的自尊,瞬间崩塌,连点渣都不剩。 曲哲见他越哭越凶,瞬间急出一脑门热汗。“嗯嗯,你没有。”他忙拽起袖口,又往周梦细嫩的小脸蛋上招呼。 曲哲今日穿的是件提金丝大氅,料子厚得赶上薄铁片了,一把一把往周梦脸上蹭,蹭得一道道红印子,像要割出血般。 “呃...二哥,疼。”周梦抓住曲哲的手,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推到一旁。 曲哲又探头探脑向里瞧了瞧,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手臂,“不哭了?” 周梦嘟着嘴,瓮声瓮气说道,“我刚刚不是怨二哥,只是恨自己...恨自己连一个关心的人都不能留在身边。” “二哥,我嘴上说要你走,可心里却一点也不想。没人对我像你对我这样好,我怕你不理我,怕你觉得我...恶心...” 话刚说出口,周梦小嘴一绷,眼泪又顺着眼眶转几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怎么又哭上了?不会,我怎么会不理你呢?别乱想,听话。” 周梦用力点点头,抬手擦去泪痕。 “对了,跟你说件最近的糟心事。”曲哲不会哄人,现今这种状况下,他能做的,只有转移话题。 “大逸来了位公主,说是要与我宁国联姻。你说父皇那么多儿子,偏偏挑上了我。”这事一说起来,他便觉得这几天如身处炼狱。 “你是不知道那位公主多彪悍,第一次见面,一鞭子差点把我抽成两节。我胸口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这么吓人?”周梦红着眼睛、鼻子、脸蛋,外加满脸乱码七糟的划痕,眉头一皱,活像野地里揪出来的小奶猫。“那父皇定然不会应允这门亲事了吧?” “梦梦你应该知道的,大逸这几年名声在外,采出来个金矿山,又有钱,又有兵。” 曲哲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父皇觉得,这门婚事是助力。而且娶了公主,好处多多,朝堂上腰杆子都能硬几分,所以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二哥,我们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已。” “可这是终身大事,我怎么能娶那么个母夜叉。” 周梦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带点心酸,“二哥,至少你还有这个机会,像我...当做备选的资格都没有。” 梦梦今年十七,而且眼瞧已是年根下,自然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 想当年太子十六岁便定下婚约,周寅是个没娘的,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老三早就瞄好了丞相家嫡女,一年半载也会完婚,再下来便是周梦了。 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点什么不好呢!怎么提这茬?况且刚刚都看到他是那样的情况。 “那个,你还小,这种事不用急。看你二哥我,过了年都十九了,不也没急嘛。” “二哥是说…那里小吧…”周梦打小生病,身材瘦弱倒是没什么,但没想到,正常发.育也没有,“不用安慰我,我也没想过要完婚。” 曲哲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一头扎进哪,谁都别理他。 他生来第一次为自己不会说话,而感觉到无所适从。 “别那么想,会有喜欢你的女孩子出现。或者你喜欢谁,便告诉二哥,不管想什么折,二哥一定给你弄回来。” 周梦一双眼哭得像洗净的黑葡萄,他看着二皇子努力让自己释怀的模样,忍不住抿嘴“咯咯”笑了两声,“嗯,二哥最好了。” 被曲哲这么一折腾,周梦又哭了场,似乎精气神好转不少。来时小脸蜡黄,此刻已有点红光满面的味道。 两人又聊了好一阵,说说小九,聊聊户部,大抵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兄弟在一起长谈,这还是头一次。所谈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陪伴与敞开心扉的信任。 至少,曲哲是这样想的,而周梦也给了他这样的感受。 第40章 么么哒 清早起床,曲哲端着一大碗汤药,连叹三口气,才捏着鼻子一股脑全灌进肚里。回手摸床头的小碟子,桂花糖已经被他吃光。 满嘴苦味冲得脑仁疼,胃里什么都没有,先灌了一下汤药,连走路都能听到水在里面“咕咚”乱响。 虽然每天清早都是这般,曲哲也在努力习惯与适应,可有的时候,养成习惯真没那么容易。 “传皇上口谕!” 在一个本就不大爽利的清早,听到外面掐住嗓子一声喊,连唯一能清净点的耳朵都惨遭荼毒。 曲哲穿好衣服,走到院子当中跪下接旨。 “命二皇子今日陪同明尚公主郊游,切记护公主周全,不得有误,钦此。” 曲哲差点把一肚子药汤就地吐出来。怎么回事?难道她没去找父皇说明? “殿下,皇上是铁了心要撮合这门婚事,您呀,还是尽早领了这份心意吧。”李公公最近似乎有些发福,胖的两坨脸蛋向下坠,笑起来越发明显。 “这也是父皇旨意?” “哎呦,这是老奴劝殿下的话,我常年跟在陛下身边,自然能查看出几分圣意。再说明尚公主要长相有长相,要背景有背景,恕老奴直言,这是皇上的恩赐啊。” 这些话,他作为一个老太监,尤其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没得到明旨怎敢对自己说? 曲哲懒得和这支老狐狸磨牙,回敬一个皮笑肉不笑,转身命人送客。 两个时辰不到,薛子安便领一队士兵到了二皇子府上。 曲哲还在屋子里磨蹭着换衣服,这件披风不暖和,那件毛皮太重了,新做的这件颜色过艳。挑来选去还是披上最常穿的黑色短狐,这才面如死灰般走出房间。 大冬天,命自己带公主外出郊游,去哪游?河里水都冻冰了。 薛子安看他脸上大写着“不爽”二字,只好上前安慰,“先去见见公主,看她怎么说。” 曲哲全程将胳膊肘撑在车窗框上,歪头枕着,一副失魂落魄。 他上辈子绝对没想过当皇子会这般身不由己,只见到狗皇帝天天杀这个,砍那个,一个不爽就把人灭了。竟不知在无权无势之时,人会如此无奈。 来到卧仙楼,明尚已在楼下等着,看到二皇子车驾便急忙跑上前。“先找个地方说话。” 曲哲还在小窗口半趴着,懒洋洋挑了下眉,“前面有家茶馆,就那吧。” 清早茶馆里没什么人,几人进了个雅间。 薛子安一直在旁跟着,就怕公主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他现在对二皇子的担心,已经快成心病,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病入骨髓。 明尚双手叉腰,在屋子里没头苍蝇般转了两圈,“我去找过宁帝,他两句话便将我回绝,说什么让我为大局考虑。” 曲哲:“其实也不难,你父王那么疼你,你直接走就好了。” 明尚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还真好了,没有得到明旨,同我一起来的和亲队是不会走的。” 这种事,哪个国家先提出撤婚,便会将话柄落在对方手里。之后相安无事还好,若有些摩擦,再揪出来,等同于事先埋好的雷,直接能炸。 “不仅如此,我还把你的事也告诉了宁帝。”明尚长叹一口气,“可居然连这样都不行。” “什么?”曲哲屁股底似突然戳出个锥子,人一下跳了起来,“我什么事?你和宁帝说了什么?” “你什么事你不知道吗?”明尚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依旧坚持着嘴硬的态度,“自然就是不能结婚的事。” “你!”你是不是没脑子啊?他真差点就骂出口。“那我父皇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他是你父皇,当然是护着你,说不可能喽。” 事情不妙,他真没想到明尚会把自己有龙阳之好这事说给宁帝,与谁都没好处,只不过恶心下自己。 他悄悄回头看了眼薛子安,薛子安脸都绿了。 “明尚公主,拜您所赐,估计咱们这个婚是必须结了。” “为什么?” “你想啊,你和我父皇说“您儿子不喜欢女人”,我父皇何许人也?你这般诋毁,还就偏非你不娶了。” “什么意思?!”明尚点火就着,“我宁死不嫁!” “嗯,忠贞烈女,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说的话。”曲哲说这些时,十足十像个根本没打算负责人的纨绔子弟。 把这件事丢给明尚,本来是最容易解决的。但怎奈这个女人不仅脾气爆,脑子也不够用。现今弄到两难境地,曲哲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在这过嘴瘾。 “行了,就这么着吧。”他起身,将短狐披风向上抖了下,“我先走了,公主请自便。” 明尚鼻子差点没气歪,在两人离开房间后,对着桌椅一顿猛踹,“断袖癖!我告诉宁帝怎么了?好像弄得整件事怪我一样!” 茶楼后有条小河,现今河水已结冰,岸边百草委顿,万木枯槁,在寒风萧瑟里更平添几分凄凉。 “你竟然...”薛子安跟在他身后,说不出是臊是怨,“你怎能把那种事对公主说?” 曲哲半侧过身,“她当初疯成什么样子,你也不是没看到,但没成想她会告诉父皇。”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曲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打算,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薛子安。 宁国三十一年,西凉联合十六国对宁国发起进攻。当年薛子安挂帅,守西凉边塞三载,一战成名。 如若这一世曲哲以皇子身份亲征,婚事什么的,自然要延后,还能和子安过上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要真能实现,想想其实也挺美。 “对了,你给我买的桂花糖,我吃完了。”曲哲站在围栏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薛子安有时真看不透他的想法,前脚急得恨不得骂人,一扭脸转头能问你要糖吃。 “我这还有一颗。”他从腰封里摸出块装了很久的糖,剥开糖纸,举到他面前。 曲哲没伸手接,而是向前探身,微张开嘴,在即将触碰到糖果那一瞬,荡起一脸痞笑。 “不如,咱们来个将计就计。”他一把抓住薛子安另一只手腕,“我带你到父皇面前,与他表明心意,就说...我看上你了。” 他张开口,轻轻衔住薛子安指尖的糖果。那只手猛地颤了一下,不经意滑过曲哲薄唇,带着丝凉意和桂花香。 只是...“啪嗒”糖也被薛子安碰掉在地上。 “哎呀,我的糖啊。”曲哲舔了舔唇,甜甜的,冰凉凉。 “胡闹!”薛子安浓密的睫羽颤了颤,二皇子的确爱胡闹,但他没想到居然能胡闹到这个份上。 “怎么就胡闹了?”曲哲憋着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只能坦白从宽了。不然,子安有什么好办法?” 薛子安也不看他,被抓住的手也不往回手,堵着气,闷闷说道,“你这种人,不如就娶了明尚,还能把你管得老实些。” “诶诶诶,是谁跟我说千万不能娶明尚的?”曲哲一步步紧逼,“再说,我哪种人?” 薛子安被逼迫的步步后退。 “薛统领说话,可要说得明白。” 在背后铁甲撞在树上的一瞬,薛子安退无可退。 “说啊,我什么人?”曲哲挑起半边眉毛,眼尾含着笑意。 “你...”薛子安心里开水冒泡一般,咕嘟的都要沸了。一抬眼,却对上他满是戏谑的眸子。“没正经。” “唔,你还说过我什么来着?”曲哲假意思考半晌,“耍.流.亡民?” 薛子安别过头,不去看他。 “不如今儿我就把这些坏名都坐实了。” 但对于咳咳接.吻这事,两人都没什么经验。曲哲虽然已经占过一次便宜,但那次蜻蜓点水,充其量算是碰一下。 他试.探.性的向前凑了凑.身,薛子安似躲非躲。 这一刹,脑子里那些明辨是非的能力早被烧成一锅浆糊,哪还能感知出对方什么态度?他全凭自己心意,放任那些杂心秽念肆意作祟。 一股寒风悠扬的转了个弯,鼻间热.气扫在脖子上,抓得心肝发痒。 曲哲轻轻咽了一下,再也无法克.制。 他恨不得使尽全身力气,瞄住薛子安的唇,整个人砸了上去。 ...... 薛子安耳中嗡鸣,这下力道太大,直接将他头磕在树上,瞬时脑中一片空白。在他还未反映过滋味时,曲哲那毫无章法的吻,便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薛子安僵到四肢发木,连呼吸都漏掉半拍,只有胸口一腔热忱跳得似立刻要炸了膛。触感慢慢袭来,炙.热的呼吸,克制的低.喘... 他这才迟钝的感知到一切,立刻手忙脚乱揪住曲哲衣领,将人一把从身.上掀开。 两人皆是面红如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是冷风扫过,嘴里怎么带着血腥气? 曲哲抬指在唇上摸了摸,哟,破了。 再看薛子安,满嘴鲜红,像刚吃过生肉一般。 “呃...劲儿使大了,主要我也没经验,那个...多多见谅啊。” 沉默许久,薛子安抬手抿掉唇角血迹,人直接炸了! “周寅!你!你!......”恬不知耻?龌龊恶心?臭不要脸?卑鄙下流? 他气得挑不出用哪个词形容,脸差点憋紫,最后崩出两个字,“流!氓!” 第41章 出变故 曲哲流.氓这个名头算是坐实了,只是吻.技着实有待提高。 当一身燥热退去,那些令人眩晕的麻木消散,曲哲和薛子安都不禁皱起眉头。 嘴疼,里面外面一起疼,动一动都会流血。 曲哲曾畅想过,和心仪之人热吻会是何种场景,或缠绵,或羞涩,或热烈,或难舍,但怎么都没想到,会亲到满嘴流血,被人一把揪开。 尴尬,尴尬到想死。 “那个…”他抬手指着薛子安脸颊,“你脸上,还有血。对,就那。” 薛子安气得头顶快冒青烟了,光天化日,居然把自己撞到树上肯! “薛统领!”方术从不远处跑过来,对着两人施礼,“二殿下,薛统领。刚看明尚公主独自离开茶楼,属下找了你们半天。” 方术气儿还没喘匀,但发现气氛似乎不大对。瞪眼瞧了瞧薛子安,“你嘴怎么了?怎么破了?还在流血呢。” 薛子安忙舔了下唇,卷进口中一股腥咸,唇上微微刺痛。这个位置…该是二皇子门牙磕的。 方术见薛子安黑着脸,再转头一看,咦?二皇子嘴上怎么也破了?怎么也在流血?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猛地倒吸口凉气,看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或者,是不是压根不该出现啊?他缓缓低下头,“那个…好像那边还有点别的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不必!”薛子安霸气丢出两个字。 曲哲抬手放在唇边,干咳一声,“我们一起走吧。” 方术:“啊,是,二殿下。” 薛子安脚下生风,一个人大步离去。 丢下曲哲原地尴尬,丢下方术不明所以。 “嘶…”曲哲抱着膀子,“你家主子向来这个脾气?” 方术皱了皱眉,“嗯,若有人惹他,脸能黑好几天。” “啧,这么吓人?” 方术用力点点头。 话果真不错,回去路上,曲哲几次主动和薛子安搭话,他都被置若惘然。 之后几天,也一概避而不见。 在被冷落数日后,曲哲终于开始反思,薛子安到底为什么生气? 他的意识里,两人关系已经心照不宣,毕竟定情信物都送了,就剩那么层窗户纸,捅不捅破都无所谓。 所以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撑着下巴,难道是因为磕破他嘴了? 嗯…看来自己的技艺有待提高啊!等下次,下次绝对不会。 曲哲想到这,觉得一切问题都已迎刃而解。便愉快的拎起酒瓶和新鲜出炉的驴板肠,准备去找杨毅喝酒。 巡查营里,薛子安手中把玩着那块鸡血石禁步。 最近他心里很乱,甚至有些迷茫。 在二皇子出现前,他的生活一直平静无澜,甚至可以说有些枯燥、乏味。但那样的日子让他过的很清醒,明白自己的责任,明白自己的未来,也看得清自己的现在。 原以为他的人生不会界越出格,会一直按照既定轨迹行走,至少不会有背常理与人伦。 直到阿哲出现,平静打破,规则打破,未来… 薛子安低低叹出口气,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 未来该怎么办?他的未来里是否真的有自己?还是就为一时兴起,为了偶然的愉悦,为了所谓那些心跳与刺激。 明尚公主的事情还没有定论,眼前已是一团乱麻。他怎么想的?居然又对自己做出那种举动。 当然,薛子安心里有二皇子,这件事不置可否,甚至感情用的比对方还要深。 可是面对眼前这些状况,他准备好了吗?两个人又要怎样去面对一切? 薛子安闭上眼,甚至有些沮丧。操之过急只会将二人推到两难境地,甚至万劫不复,这些事阿哲有没有想过? “薛统领。”方术小跑着进门。 薛子安忙将禁步攥在掌心,正了正色,“何事?” “刑部传来消息,”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明尚公主在卧仙楼,服毒自尽了。” “什么?”薛子安悚然一惊,忠贞烈女…还真应了二皇子的话! “消息是否准确?”他心里还抱着丝期望,但人已起身向外走去。 “绝对准确。” “马上派人给二皇子通个信,我们先去卧仙楼。” “是!” 两人匆匆向外走去,薛子安第一反应就是怕此事会牵扯二皇子,“那边情况怎么样?” “听说今早是公主身边侍女报的案,此事非同小可,便直接由刑部潘尚书主理。昨日明尚公主收到大逸国王来信,意思大概是让她不要任性,和亲之事不可能撤回。” 方术跟在薛子安身后,继续说道,“明尚公主收到这份信后,十分绝望,大闹一场又用鞭子打了两名奴才,还扬言要以死相逼。之后她便一人回了房间,下人们不敢再劝,直到今早,才发现公主服毒自尽。” 薛子安骑上逐雷,“为何断言是自尽,不是他杀?” “因为门窗都是从里面锁好的,而且公主换上了一身华服,没有挣扎迹象,死相颇为安详。” 前来和亲的公主身死异乡,无论自杀还是他杀,于二皇子都没益处。 只是若为自杀,宁国方面责任不大。若为他杀,怕是会引起争端。 薛子安赶到时,卧仙楼已被刑部封锁。 潘尚书亲自带队,彻查此事,见他二人过来,便上前询问道,“薛统领,昨日何人负责附近一带巡查工作?” “回潘尚书,正是薛某。” “可发现什么异样?” 薛子安回想一下,“并未发现。” 潘尚书捋了捋山羊胡,默默点头。 “究竟怎么回事?”曲哲下了马车,急匆匆跑进来,身后跟着大查周,一身随从打扮。 几日不见,再一见竟是这番场景。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薛子安俯身施礼,“拜见二皇子。” 恭敬有余,亲密不足。 曲哲咂巴下嘴,没滋没味回了句,“免礼。” 潘尚书从一旁走过来,“启禀二皇子殿下,经臣初步查看,公主应为自杀,随行人员也可作证,昨日公主便有轻生迹象。” 明尚公主自杀,这件事若一经公布,绝对能惊动整个京都,余温搅动整个大逸。而与此事直接挂上关系的,一是宁帝,一是大逸国王,而另一个则是曲哲。 很明显,两位父亲逼婚,导致公主走投无路,选择一死了之。可这两位爹不是一般的爹,都是高高在上,神威不容撼动的爹。 结果可想而知,黑锅怕是要自己来背,即便不背,也跑不出被黑这条路。 曲哲想的很明白,对外什么结果不重要,但真相一定要查明,至少背锅也要背个明白锅。 “她尸首呢?还在房间里?” 潘尚书:“是,未曾挪动。” 曲哲径直向内走去,“我去看看,刑部的就不必跟过来了。” 大查周默不作声走在身后,曲哲偏过头,小声说道,“你查仔细点,他们不一定会说真话,以我对明尚了解,她应不会轻生。” “是,小的心里有数,殿下放心。” 房门打开,屋子里很规整。由于门窗紧闭,焚香味浓到有些呛鼻。 薛子安从曲哲身后递过个手帕,脸依旧黑着,除了这个动作,一个字没说。 曲哲心照不宣,接过捂住口鼻,他对气味敏感,只一点便会引发咳症。“谢了。” 冷脸没吱声,从背后绕进屋内。 曲哲没习过武,对查探案件也不在行。进去瞧了一眼,明尚的确死相安详,可比郭崇恩那种死法强多了。她躺在那,更像是睡着一般。 大查周先看了看尸体,又到窗口查探一番,两人东翻西找,查的很是仔细,而曲哲则在一旁椅子上坐着,闲的心安理得。 前前后后两刻钟左右,大查周方转头暗示,查验完毕。 “好,有什么回去说。”曲哲起身向外走,可刚迈出两步,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薛子安一把抓住他手臂,“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曲哲用力眨几下眼,又深吸两口气,眩晕感方慢慢散去,“许是刚刚起猛了,没事。” “嗯。”薛子安隐去眼中刹那慌乱,松开手,黑脸又挂了回来。 “喂,”曲哲反手抓住他,带着点难得一见的歉意,“嘴好了没啊?还生我气呢?” 这不问的废话吗? 薛子安一双星眸似带了刀子,“烦请殿下注意场合与言行。” 挣开手,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潘尚书不知何时已在门口候着,见二皇子走出来,忙上前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发现?” 曲哲背着手,身姿颀长,眉目低垂间散发着几分不舍与惋惜,“潘尚书该是知道本王与公主的关系,前几日我们还一起在茶馆饮茶,却不想…” 一时哽咽,局外人乍一看,还以为二皇子对公主情谊浓厚。 “殿下还请节哀。”潘尚书适时递出一句。 “本王就来看她一眼,见最后一程走得还算安详,也就放心了。” 人家一片痴心,你却问他对死者案件有何发现,这简直是伤口上撒盐啊。 潘尚书不敢继续言语,只好让开路,毕恭毕敬送二皇子离开。 第42章 敞心扉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三个人刚回到二皇子府上,曲哲便迫不及待问道。 “绝对他杀。”大查周直言不讳,“虽然各处细节做的已经很好,但还是逃不过我大查周的眼睛。” “的确,刺客应是从窗口离开的。”薛子安也同意他的看法。“先以铜丝系住窗栓,人出去后再将铜丝抽走,栓插落下,造成自杀假象。” 大查周:“这点我也注意到了,窗栓上有新被铜丝割出的划痕。” “但是没有挣扎迹象啊,”曲哲一时没搞清楚,“再说,如若他杀,刺客怎么做到让公主不出一点动静,乖乖被下毒的?” “殿下刚刚出门时,是不是觉得头晕?” 大查周煞有其事。 “晕了一下,也不知怎么搞的。” “我这人,鼻子灵的很。”大查周用手指蹭蹭鼻尖,“屋子里有迷药的味道,但基本被熏香盖住,这就是公主为何会乖乖被下毒的原因。” 曲哲用手指不断敲击着桌案,“快说,少卖关子。” “先从窗缝吹进去迷药,将公主迷晕,然后再进屋下毒。”大查周突然压低了声音,“而且公主身上的衣服,有几处配饰弄错了。” 曲哲嘴角轻轻抽动一下,“什么意思?公主的衣服…是刺客给换上的?” 大查周点头,“正是。那身衣服乃是庆典时所穿礼服,十分讲究,配饰头饰也很繁复。依小的推测,应为男子所为。” 未出嫁的公主,丧命先不提,临死前还失了清白! 曲哲以手扶额,“谁呀…能做出这种事来!” “咳咳”大查周清了清嗓,“依现在形势看来,最有动机做这事的,只有殿下您啊。” “小心我一巴掌把你扇出城。”曲哲白了他一眼,不过现在分析下去,的确只有曲哲有动机做这样一件事。 伪造公主自杀,逃避联姻。 毕竟大逸公主刚到京都,不可能树敌。如若刺客是冲着大逸去的,直接杀便好,没必要拐这么多弯。 “什么人会煞费苦心做这些?目的又是怎样?” 曲哲直接躺倒在椅背上,又想起刺杀自己的凶手,至今也没查出线索。还有前段时间被禁足的老三,会不会是他伺机报复? “此事不好断言,还要看后续调查结果。”薛子安在一旁也是一副忧心忡忡。 “你们能看出来的,潘尚书怕是早就看出来了。”曲哲目沉似水,“如若有人是针对我而来,这两日就会找上门。” 这件事怎么想,好像都是冲着他来的,只是对方到现在还按兵不动,究竟为什么? “大查周,你先去打听下,最近一个月内,三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是,殿下,小的这就去办。” 屋子里只剩下他与薛子安,两人大概七八日未见,其实曲哲心里挺想他的,但奈何出了这档子事,搞得完全没了心情。 “我最近负责卧仙楼一带巡查。”薛子安为人谨慎,见大查周离开,才对曲折开口说道,“时常能看到钱老板与明尚公主交谈。” “他们俩?怕是闲得拉家常吧。” “交谈内容无法知晓,但钱老板乃是当今皇后表亲,阿哲你知不知道?” 皇后?在曲折印象里,皇后绝非寻常女子,太子周弘对他母妃可谓言听计从。而皇后做事,手段绝不输一般男子。 “子安觉得,与皇后有关?” “只是各个方面都保持怀疑吧,毕竟现在没有头绪,抓住任何一点线索,都要试着去深挖才好。” “的确,还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一声长叹,屋子里安静下来。 一君一臣,一个身上挂着禁步,一个揣在自己怀里。 “最近这几日是不是很忙?”曲哲开始没话找话。 “还好,就是些日常琐事。” “哦...几次叫你过来,你都说有事推脱了。” 薛子安没接话,唇抿得很紧。 曲哲起身,仗着屋子里没人,撞起胆,上前拉住薛子安的手。 那手猛地一颤。 他二人,若说起来也曾拥吻过,不经意间拉扯过,某个夜晚同塌过。但满是温存暧昧的牵手,这还是头一遭。 掌心如火,烹得心潮澎湃。 “做什么?”淡淡的嗔怒,加上点莫名慌乱。 很好听。 “没什么,想你了。”掏心掏肺一句话,尾调稳稳收起,显得一点不轻浮。 薛子安那些倔强与气愤,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瓦解了,谁能抗住温柔?更何况是你视若心尖之人。 “总是没分寸。”埋怨一般都会在原谅后说出口,而这点埋怨倒更像是包容下的无奈。 曲哲餍足似的笑了笑,其实薛子安薄怒时很好看。他本就生得轮廓锐利,含怒时唇角抿着,眉头微皱,眼角都带着锋芒。 若你从另一种心境去看,就像受了些委屈的小媳妇。 当然一般人看到薛子安这副模样,早就吓得退避三舍了。能想到另一种心境的人,怕是只有曲哲一个。 “不生我气了?”他反过手,摸着薛子安的手背,滑滑的,没有掌心常年习武留下的手茧。 “我哪里是生你的气?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考虑考虑究竟心里是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曲哲真有点没听明白,想法?哪里有什么想法? “就是...现在、未来,你打算怎么办?”薛子安耳尖发烫,有些话,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真是不好说出口。 总不能说,你打算把我当什么?你又想怎么做?感觉像在逼婚。 曲哲使劲转了转脑子,薛子安遇事总是这般,不把话挑明。而他又做不到心如明镜,时常抓不住对方所想。 “现在,先把公主的事处理妥当。以后嘛,我就问父皇要一片封地,然后我们两个建一处宅子。你若喜欢花木,就在院子里种些。一年四季,长长久久。” 薛子安眸子里忽闪过一丝光亮,此刻他是动容的。一年四季,长长久久。 可他真能给吗?他给了,自己又接不接得住? 说起来简单,可他们却都非常人。皇子、大将军之子,田园桑麻,两厢情话,真的能那么容易吗? 曲哲越想越美,“你喜欢桂花,到时我们就种桂花树,每到深秋,飘香十里。” 但至一点少有可以确认,就是二皇子的未来里,真的有自己。 如今一个乱世,能存下这份心,谈何容易。 很多想法薛子安并不愿强加在曲哲身上,他要承担的已经够多了,其余那些由自己来考虑吧 “好。” 曲哲被薛子安眼中流露出的温柔扰了心曲,嘴边笑意加深,不自觉便将手搭在对方腰间。“就为这个和我耍性子?” 薛子安腰上被揉了一把,鸡皮疙瘩瞬间窜满全身,“谁和你耍性子?” “嘴硬。”曲哲一双手不听使唤般,缓缓从脊.背向上滑去。“不理我,我很着急,你知道吗?” 薛子安反手去拉他,“不...不知道。” 可怎奈这位二皇子太过撩.人,几句话吹在耳畔,人早就酥了。 “子安”他这声叫得宠溺,桂花糖一般香甜,“以后有什么和我直说,我这人笨,猜不透你心思,今天...全靠懵的。” 本来气氛挺好,非整出这么一句。 “你...你别....会有人进来的...” “我的府上,我说了算。”曲哲适时向前凑了凑.身,阳光洒在薛子安脸上,温暖的淡金色笼着面颊绯红。 没有上一次的急促,缓缓的唇与唇触碰。 意到浓时,情难自已。 那些缠绵化作浓烈,攻城略地,只为占有。 “子安,你是我的。” 迷了情,浑身炙热。 曲哲觉得体内似烧起炭火,就快将他一起焚烬。 薛子安迎.合着,那些深在坛底的暗流,蠢蠢欲动。纵使他再加以克制,也挡不住攻势渐猛。 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真是会溢出来的。 “咚咚咚”有人敲门。 嘴巴还没来得及分开,曲哲先愤怒的翻出个白眼。 “殿下”门外传来史莱客的声音。 曲哲立刻恢复理智,将所有不安分统统收了回去。 “您让我查的,已经有了结果。” “啊,等下。”他忙理了理衣服,抬眼瞧着薛子安,解释道,“我刚让他去卧仙楼附近调查,问问最近有什么人去过,是否听到些小道消息。” 薛子安脸颊绯红,深吸了口气,“嗯,这个是该查查。” 曲哲看看他的模样,嘶...这也太销魂了! 便忙抬手帮他扇起凉风,心想,他可是未来的龙骥营大将军啊,这脸皮也太薄了。 “好了。”薛子安主动伸手握住了曲哲的手,“快先去开门吧。” 曲哲笑了笑,两人关系果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好。”他低头吻了下那双手。 屋门打开,瞧着史莱客的神色,应该是有所收获。 他看了看屋子里两人模样,简直对二皇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史莱客是过来人,一眼便能瞧出他二人猫腻。“殿下,您现在可是踏在风口浪尖之人,若再传出些别的,后果不堪设想,您到底知不知道?” 第43章 查线索 史莱客此话绝非危言耸听,大逸前来和亲的公主自杀,而宁帝安排与她和亲之人是二皇子。 光听这些,人们第一反应,大概会是公主没看上二皇子,宁死不嫁。 甭管背后诸多原因,市井流言最爱捧一个压一个,说得越狗血越好。 在百姓当中,二皇子一定赚不到好名声。 而朝堂之上,想做文章的人多了,他们正好苦于没有由头。现今这么大件奇闻,只怕想踩他的人会蜂拥而上。 谁能说自己没有过错?就连某天头发散下几缕,也会被人指责做邋遢龌龊,由此展开,绵延不绝。 如若此时二皇子喜好男色一事被传出去,想必唾沫都能淹死人。 薛子安是个要面子的,这些事情他也曾考虑到。“史先生说的对,最近的确该谨言慎行,深入简出才是。” 曲哲一看两个人口风一致,“咳,知道了,我日后也会多加注意。” 目的达到就好,毕竟不是三两岁孩子,需要人时时提着耳朵教。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没?” 史莱客点点头,“卧仙楼旁边有家布庄,老板娘好打听,嘴也比较碎,说前几日经常看到有宫女来店里找钱豪多。” 曲哲:“她怎么知道是宫女?” “衣料是内制的,市面上看不到,老板娘做布料生意,自然对这个格外留意。那宫女自打明尚公主入住卧仙楼,前前后后来过不下五次,公主自杀那日,也曾去过。” 曲哲眉头紧锁,“可是,宫中宫女多了,这点线索很难继续往下查啊。” “对,我又给布庄老板娘一些银钱,让她帮我找了个卧仙楼里的伙计。”史莱客说到这,目光深幽,“殿下猜,此事与谁有关?” “三皇子?”毕竟前段时间他和太子刚狠狠收拾老三一顿,伺机报复也是常理。 史莱客摇头,“非也。” 不是他?“难不成是...太子?” 史莱客又摇头,“也不对。” 曲哲缓缓将目光看向薛子安,试探着问道,“皇后?” “正是。” 嘶...这事怎么会扯到皇后那去?子安的担忧居然是真的。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上一世不曾见过狗皇帝与皇后有什么冲突,但是宫闱秘事也绝非他一个起居注能够了解。 “皇后为何要设法杀了明尚公主?” “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当今皇后虽贵为一国之母,但最想要的还是让太子周弘继承大统。但她深知周弘文不成,武不就,单凭着长子这个身份,才坐上太子之位。 现今各位皇子年岁渐长,一个个也开始展露锋芒。先有三皇子土改,但好在他性子张扬,势力未扩张之时自己把自己作下了台。而后,就有二皇子被赐婚。 这门婚事若以政治联姻角度来看,非同小可。当时皇上直接选了二皇子,皇后便很是不满,枕边吹风说他偏爱老二。 结果不日,明尚公主吵着要回大逸,皇后暗中调查才知,是因二皇子不好女色。 机会来了,皇后与宁帝商议,欲将明尚嫁给太子。但因太子已有正室,皇上否了皇后提议。 一边说不通,皇后便命人与钱豪多联系,让他劝公主,提出主动嫁给太子为妾。 明尚宫主性子刚烈,自然不会同意此事。而钱豪多却对她说,退婚绝无可能,要不就嫁给二皇子那个断袖,一辈子守活寡。 要不就嫁给太子,待日后继承大统,封个妃子也比做福晋强。而且,此事已得到皇后首肯,只要公主愿意与皇上说,定能办成。 公主觉得自己受辱,并在卧仙楼内肆意开口辱骂皇后。 而皇上那边,对明尚嫁给二皇子一事,也绝不松口。 史莱客看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二皇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殿下所看到的了。” “不能嫁给她儿子,她便转头命人把公主杀了?”曲哲一阵唏嘘。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吧,一来,杀了公主,不能嫁给二殿下,也就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二来,公主死了,你的嫌疑最大,无论定罪与否,对殿下口碑都有影响。三来,皇后毕竟一国之母,开口求明尚已经很掉价了,结果还被她骂了,自然气不过。” 曲哲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皇后就不怕东窗事发,真查到她那?” “钱豪多人已经走了,刺客我们也没抓到,单凭店里一个小伙计,能定了皇后的罪吗?再说,伙计只听到前面的,暗杀一事他一概不知。” 曲哲都忍不住想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鼓掌,“做得好,做得真是出乎意料,可比她儿子强多了。” 薛子安听史莱客将那段话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位可倒好,还有功夫夸别人。 “对了莱客兄,先把这位小伙计带回来。” “卧仙楼里原来的那些伙计、丫鬟,早在公主遭刺杀前几天陆陆续续都被辞退了。这个是因布庄老板娘认识,才找到的。放心,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身在朝堂,还真是处处暗藏杀机。 如今老三被打压,短期内很难翻身。而对太子之位存在威胁的,也就只剩二皇子了。 皇后爱子心切,想为他儿子将后面的路都铺平。管是错杀、对杀,只要于太子有利,这事就能办。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一代帝王手上、背后,又会沾染多少鲜血? 曲哲捏了捏眉心,自己无意争斗朝堂,可耐不住别人觉得你危险。不如以后出门时,在脑门上写几个字吧,今生只求开心快活。 屋外侍从来报:“殿下,来了几位公公,说皇上急招殿下入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好,我这就出去。” 薛子安放心不下,拉着他嘱咐道,“皇后的事别着急说出去,见到皇上注意分寸,那个事…先别承认为好。” “嗯?”曲哲斜眼瞧着他,抬手掩在口边,“我不说了要带你一同去见父皇吗?” “咳!”旁边史莱客猛咳一声,那一身浩然正气似要把他俩下猪笼一般。 “什么时候了还胡闹?”薛子安手里若有根棍子,准能对着曲哲招呼上去。 他嘴角勾起笑了下,“没事,你们俩都宽心,我去去就来。” 前来招他入宫的小太监似乎很是急促,见到二皇子人出来,便急急忙忙招呼着上了马车,直奔宫里而去。 这次没在御书房,也不在太和殿,而是去了皇上寝宫。 李公公候在门外,远远看见二皇子,便倒着碎步急忙迎了过去。“二殿下。” “李公公,今日父皇为何在此处召见?” “嗨,别提了,皇上染了风寒,前几日便病倒了。” 怪不得连续几日休沐,原来是宁帝身体有恙。 李公公急得一脸皱纹挤成包子褶,“但明尚公主的事,他又不能不管。二殿下,听老奴一句,千万别惹皇上生气。” 嘿,这老家伙,还真会心疼人。 曲哲眯起眼,挂上个皮笑肉不笑,“放心,我是他儿子。”怎么不比你个奴才强? 掀开厚重的门帘,曲哲走进屋内。 这间屋子他并不陌生,甚至有些摆设依旧与上一世相同。只是他的记忆里,住在这的是周寅。 “咳咳,你来了?”皇上的声音像个旧风箱,呜啦啦带着杂响。 “儿臣拜见父皇。”曲哲一抬眼,居然看到皇后也坐在床边,“拜见皇后娘娘。” “过来。” 曲哲起身,低着头走到近处。 宁帝似乎没多大精神,看模样不像偶感风寒,才几日不见,似乎老了五六岁。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双眼倒是很有光神,只是猜不透心思。 “明尚一事,你没什么要对朕解释的吗?” 曲哲打了个马虎眼,“不知父皇问的是哪方面?” “混账!”宁帝一声怒斥。 他忙跪在地上。 “为何不同意明尚这门婚事?” 曲哲抿了下唇,斜眼上瞟,余光瞄到皇后一副稳坐高台看戏的模样。“儿臣不想。” “是何原因?”宁帝嗓子里“嗬嗬”作响,听得曲哲都想卡出口痰来。 他嘴上叫着“父皇”,可真就和他没半点关系,不对,也许这幅躯壳与宁帝有关。可终究不能从心底挤出点亲情,或亲近。 皇后适时的拍了拍宁帝后背,那口堵住他喉咙的老痰…总算咳了出来。“朕问你,是何原因?!” 曲哲吓得身上一哆嗦。人们出于本能,会对权位比自己高出很多的人产生畏惧,更何况这是本就是他理亏。 “儿臣…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 沉默,屋子里只能听到皇后轻抚宁帝后背,一下,一下。 “寅儿,你年岁不小了,该是为朕分忧的时候了。可你呢?你在做些什么?”宁帝用枯槁的手指拍了拍床边。 “你母妃走得早,朕又政事繁忙,的确对你疏于管教。可是非你不分,就连老祖你都要不认吗?” “儿臣…不敢。” “明尚之前跑过来,和朕说你好男色,此事是真是假?” 皇后的手突然顿了下,杏核眼将略带嘲讽的目光投在曲哲后脑勺。 他没抬头,都觉得被烧得难受。 怎么办?承认?还是不承认? 曲哲迟疑了一下,心想豁出去了!“真的。” 第44章 明心意 “咳咳咳咳咳”宁帝咳得直哆嗦,差点被二皇子气背过气去。回手抄起背后枕头,奔着他砸了过去。 曲哲没闪,后背挨了一下。 宁帝长吁短叹地躺倒回去,险些气没半条命,鸡爪子般的手指隔空点了几下,“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宁国与大逸,可能就因为你这个逆子,要大战一场。百姓惨遭涂炭,朕辛苦建立的盛世不在。皆因你不务正业,一时兴起!” 曲哲跪在那不做声,喜好这种东西,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去选择。生而如此,他何错之有? 而明尚身亡,实则有人背后玩弄手段,当真两国交战,该去怨谁? “你若与明尚完婚,还会闹出这么多事吗?” 曲哲心中怒火腾腾烧了起来,“还请父皇明鉴,儿臣最初便没同意此事。” 宁帝最早任明二皇子为接待使时,他便一口回绝。 “所以,你这是在怨朕?” “儿臣自然不敢。”曲哲低身叩拜在地,“只是,这门婚事,儿臣不同意,公主也反对,本就不该继续强加…” “婚事乃父母之命!”宁帝打断曲哲,“我看你真是…真是和一群乌七八糟的人混得没了管教!” “儿臣只是做心之所想,可公主丧命,终究为什么,父皇难道不准备深查吗?” 曲哲一双眼清澈凌厉,带着绝不屈服的倔强,恍惚中,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无情。 宁帝双瞳微颤,愤怒与失望丝毫不加掩饰,“深究,如何深究?深究下来让大逸抓住把柄来找宁国麻烦吗?你为何从不懂朕的苦心,不懂为这个国家着想?” 自杀,那是公主自己的事。但他杀,又在宁国地界上,怎么可能脱开关系。 曲哲缓缓垂下眼睑,“所以,真相根本不重要…” 他这句话暗有所指,宁帝自然听得懂。 “你…你个逆子!” 皇后急忙顺着宁帝胸口,柔声细语还真有点国母样,只是说的话嘛。“寅儿还小,年轻人不懂事,再长长就该明白陛下的苦心了。” “眼看十九,还小?”宁帝气得青筋暴跳,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吼道,“滚出去!给我跪在门外思过!想想你错在哪,想想你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曲哲倒抽口气,意识到自己可能冲撞太过,便退着起身,低沉沉应了声,“是…” 他没抬头,此时也不想看皇上、皇后是什么表情。 没心情。 掀门帘走出去时,迎面碰上的是李公公的脸。 “干嘛呢?”曲哲差点撞他脑袋上。 李公公“哎呀”一声,跟在身后直跺脚。 “殿下,您这是何苦呀。皇上其实只是要你一句话,你就说喜欢女人,说明尚公主的事你错了,以后都听皇上的,这不结了吗?” 曲哲掀起衣摆,直挺挺跪在屋门外。“首先,我不喜欢女人。还有明尚之死虽然与我有关,但绝非我所为。父皇说的对,我自然会听,可错的,我绝不退步。” 李公公撅着屁股蹲了下来,大肚子差点被挤爆,“您跟皇上较劲,能赢吗?” 曲哲唇角抿着,他心中有他的是非。 “唉,皇上年纪大了,对错不会那么计较,他要的是大局,是你们能够顺他的意。”李公公跟在宁帝身边几十年,最为了解他的性子。 “您说,今儿个您跟皇上较什么劲啊?认个错,服个软,事情就过了。二殿下,您就听老奴一句吧。” 天阴沉沉的,三九天里,一点太阳没有,跪在地上,片刻便冻得浑身冰凉。 曲哲自认不是个圆滑之人,可这朝堂、这世间、这父与子…想要安安稳稳存活下去,需要太多顺承与识时务。 他也并非一身棱角未被磨去,可在这混沌世中,他心中还存着是非,还分得清黑白,还能看到一颗心,仍是红色的。 北风带来丝丝凉意,曲哲微微仰起头,灰如烟幕的空中,悠悠扬扬飘下几星银白。 人活在世,难的不是活,而是怎么活,揣着颗什么样的心去活。 “哟,怎么下雪了?”李公公颤颤巍巍站起身,翻掌接住几片,瞬间化成水珠。“看这天头,只怕雪不会小啊,老奴这就差人帮您送个信儿回去。” 李公公果真活得够圆滑,活到这么大岁数,简直堪比老狐狸成了精。 这份心意曲哲还是收下了,“劳烦李公公。” 雪眼瞧着越下越大,像上天得了感召,帮人伸冤一般。 只是受冤之人,却反受其累。 小半个时辰过去,曲哲身上已覆着一层白雪,衣服也结了层冰渣。 李公公拿出把油纸伞,“殿下,撑把伞吧。” “不必,挨罚就该有挨罚的样子,谢公公惦记。” 曲哲没接那把伞,李公公也没再劝。这次皇上气得不轻,谁都不想再触了霉头。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曲哲微微侧头。风雪里,走来的不是别人。 薛子安急得几步跑过来,“走时和你说的,怎么全忘了?” “你来做什么?”曲哲呼出口气,白雾随即被吹散,“快走吧。” 薛子安眸子一颤,“你和皇上说了……” “我没说,但只怕也瞒不住。”曲哲左右看了看,眼瞧到用晚膳的时辰,来来往往宫女、太监也逐渐多了起来,“快回吧,免得惹火烧人。皇上气虽气,但对我不会怎么样,你放心。” 薛子安得到消息,心中难安,不管不顾便跑进宫里来。本想着去皇上面前求情,现在看来怕是万万不行了。 “史先生已经去找四皇子,你再忍忍。” “我没事,别担心,跪一会而已。”曲哲一笑,又催促道,“快回吧。” 薛子安明白,他在这只会有害无益。便狠狠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雪越下越大,像看着曲哲不够惨,硬加戏份一般。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他冻得整张脸发麻。屋内掌起灯,黄橙橙的,瞧着都那么暖和。 身边来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宫女们手上捧着各类菜肴,一个个都冒着白白的热气。曲哲呼出一口,自己都没那点菜暖和,外加饥肠辘辘。 “二哥。”身后略显轻弱一声呼喊,曲哲脖子似被冻僵般,扭一下骨头缝里都冒凉气。 周梦急得向前探身子,又催身后之人,“贵叔,走快些。” “梦梦?”说实话,曲哲好歹算是看到些希望。 周梦来到他对面,抬手掸去他头上落的雪,又悄悄从袖子里拿出块小点心,塞进曲哲口中。 “二哥,你这是怎么惹了父皇?”话还没说完,那本就细弱的声音便哽咽起来,“这么冷的天,跪在这里,哪能受得了啊?” 曲哲睫毛上冻起层白霜,连眼前人都被遮得有些看不清。嘴里点心没来得及细嚼,囫囵个吞了下去,好歹填进点东西。 “哭什么啊?我这又没死呢。” “你…”周梦一下憋回眼泪,轻轻把二皇子眉毛、睫毛上的霜擦掉。“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他怀里抱着个暖炉,把手捂热了,微红的一双眼盯着曲哲,“二哥,我帮你暖暖。” 说着,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捧住曲哲脸颊。“二哥,我一会去劝劝父皇,你到时认个错,可别再牛脾气了。” 骤然一冷一热,曲哲脸上被烧得发烫,他拉开周梦的手,“你看看父皇心情如何,要是不好,也别再多说。” 周梦点点头,“二哥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他回手招呼一声,便由贵叔推着,走进屋内。 皇上正在用晚膳,周梦进门后,先在前厅里候着。 贵叔见四下无人,轻声在四皇子耳边问道,“殿下准备怎么做?” “你想我怎么做?”周梦一句话果伐干净,倒没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 “老奴只是觉得,这个时机不错……” “闭嘴。”火光在周梦清秀的脸上跳动着,耀耀烛光,却将他神色晃得越发幽冷。透亮的眸子下,似藏着不见底的深渊,让人参不透,看不清。 “记住,他是扶我上位的哥哥。” “是,老奴明白。” 周梦掸了掸身上浮雪,摸着自己大腿,用力捏了一把,毫无知觉。 他暗暗咬着牙,眼角跳动几下。 “哟,四皇子殿下。”李公公从里面走出来,“这大雪天儿的,您怎么还来了?” “李公公好。”周梦立刻换上副乖巧模样,向前弓腰施了个礼。 “真是折煞老奴了。”李公公眼尖,看四皇子像刚刚哭过,又听闻他与二殿下私交甚密,“可是为了二殿下而来?” 周梦点点头,“二哥在外面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吧?他伤也刚好,这样只怕是要坏了身子。” “一个时辰可多了。”李公公低声说道,“皇上这会正吃饭呢,老奴瞧着火气没那么大了。刚刚已进去通禀过,殿下耐心等会。” “我不急,有劳李公公了。” 李公公转身进屋,心内一阵感慨。老话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二皇子倔得像头毛驴,这四皇子却是软得如块豆腐,三皇子急功近利,而大皇子则是庸庸碌碌。 “啧…”他不禁摇了摇头。 第45章 帮了谁 没一会,李公公小跑着出来,“四殿下,皇上有请。” 贵叔推着周梦走了进去,宁帝最近不舒服,一顿饭要吃一会歇一会。此时桌上碗盘还没撤下去,他正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 “儿臣拜见父皇。” 宁帝深吸口气,“若是因为周寅那个逆子,你便不必开口了。” 还没说话,已经先把路堵死。 周梦低着头,“父皇,工部最近上报一个水利工程,需要下拨银两,而且数目不小。儿臣觉得北方冬天不适宜开土动工,这笔钱要不先压着?” “嗯,压着吧,他们天天就知道伸手要银子。”宁帝端起碗,夹了颗青菜。“老四,你吃了没呢?” 周梦低诺诺回到,“还没。” “大冷天,又不吃饭,这个时候跑过来做什么?”他抬起筷子摆了摆,“回吧。” 周梦没动,“父皇,都说兄弟连心…”他语调轻缓。 宁帝的手顿了下,未开口打断。 “二哥平日里待我不薄,他性情虽直了些,但绝不会存心顶撞父皇。”周梦缓缓抬起头,一双眼如未起涟漪的湖水。 “你还是来为他求情的。”宁帝面无表情。“那你说说,他错在哪?” “二哥错在,不应否了这门婚事。他没替父皇着想,也没替宁国着想。” 周梦虽久不出门,朝堂之事也从不参与,但一颗心却如明镜般。 宁帝面色稍稍缓和,没做声,似有意要继续听下去。 “二哥脾气倔强,认准的事,认准的人,他便会寻着一直走下去。明尚公主虽好,奈何进不得他的心。” 宁帝目光如刀子般投向周梦身上,“认准的人?他认准了何人?说来与朕听听。” “这个…”周梦语塞,“儿臣,只是打比方。二哥性子直爽…” “他认准的事,又是什么?”宁帝打断周梦的话,“你们兄弟俩还真是连心啊。” “父皇,儿臣别无他意,二哥他只是想找到幕后…” “幕后?”宁帝眼角跳了下,“身为皇子,该如何处事?我宁国律法在你们眼中只形同摆设,对吗?一个个吵着幕后,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 “儿臣知错!” “他这样与朕说,又这样与你说,是不是还要这样与世人去说?难道全天下都欠着他周寅的?!” “还请父皇息怒。”周梦双手用力撑着轮椅,身子吃力的向前冲了下。 一身闷响,周梦跪倒在地上,歪歪扭扭几乎是半趴着。 “殿下。”贵叔急忙上前去搀扶。 周梦摆了下手,努力让自己跪起身,“二哥有他的难处,父皇还请明鉴。” 李公公在一边急得直瞪眼,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倒是挺为他着想,他有难处?他可看到我宁国难处?”宁帝原本平息的怒火,被这把柴越烧越高。 儿子在父亲面前犯倔,可以说他不懂事。但若四处宣扬,这不是卯着劲要造反吗? “二哥可能是一时糊涂…”周梦整个身子都在打颤,“父皇…” “啪!”一只玉碗应声摔碎在周梦面前。 “住口!给我滚出去!”宁帝高声怒斥,“谁若再来给周寅求情,就一起跪到外面!想清楚了再说!” 李公公眼尖,低低“哎呦”一声,忙跑过去扶四皇子。 周梦手指被玉碗碎片划伤,压在地上已流出一小滩血迹。 “还不快谢罪?”李公公掏出块手帕塞进四皇子手里。 “儿臣知罪,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贵叔和李公公一人搀着周梦一条胳膊,几乎是把人从地上拎起来的。 周梦死死咬着唇,但耐不住腿上剧痛,人被放在轮椅上时,依旧闷哼了一声。 他毕竟是宁帝亲儿子,当父亲的着实不忍看他这般。只是皇上的威严不容此刻放下,“以后和你那二哥走远些,快回去吧,别让婉妃等急了。” “是,父皇,儿臣告退。” 周梦整个人瘫在轮椅上,一张脸惨白,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贵叔推他走出房门,夜渐浓,北风卷着白毛雪,顶得人喘不上气。 曲哲抹了把眼前薄霜,隐约看到周梦手上包着块帕子,此时似乎已被鲜血染透。 “贵叔,去二哥那,我有话对他说。” “殿下,咱们先回吧,您这身子…” “快。” 贵叔叹了口气,推着他走到二皇子面前。 曲哲看到周梦时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梦梦,你没事吧?” “二哥,是弟弟我无能…”周梦唇色惨白,张合间似吐不出气般。 “快别说了,都是二哥不好,还连累了你。”眼前情况,不是傻子都能看明白。 虽然曲哲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眼前周梦这般,定是因他而起。 “二哥,回头和父皇认个错,他还是疼你的。”腿上钻心疼了下,周梦死死闭上眼,痛苦的模样让人揪心。 “殿下?”贵叔忙蹲下身子,轻轻帮周梦揉了揉腿,“我们快回吧,再拖下去,只怕会不好。” 周梦此时已疼得晕死过去,含含糊糊嘴里喊得都是“二哥”。 曲哲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贵叔,快带梦梦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看他。” 求情没求成,反倒把周梦也搭了进去。曲哲被北风吹得格外清醒,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好在老天留些情面,雪下到子时便停了。 他在雪地里跪着,半截腿埋在雪下,冻得早没了知觉。 李公公半夜摸出来,带着两名小太监,呼呵着帮二皇子把周身积雪铲开。 “你们一个个没眼力见的木头桩子,没看到二殿下跪在这?伞不给打,雪也不知道给清一下!仔细你们的脑袋!” 此时曲哲不得不领这份情,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有心所为,“谢李公公了,都是我自己的错,犯不着说他们。” “哎呦二殿下,真是苦了你啊。” 曲哲见周围人散了,忙拉住他,“对了,老四刚刚怎么了?我看他好像受了点伤。” “别提了。”李公公捏着指头摆了下手,声音低到像蚊子叫,“四皇子还是太嫩,为你求情就一心向着你说话,结果必然惹怒圣上啊。” 他一张脸挤成包子褶,“哎呦呦,你当时是没瞧见,四皇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四皇子下跪呢。” “他膝盖常年要抽水出来,平日都碰不得。今儿跪那么一下,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啧啧啧,四皇子可是为殿下您豁出去了。” 曲哲心下一慌,想到那日看到周梦膝盖有两个拳头大,原来竟是因为积水,难怪刚刚疼成那个样子。 李公公夜里要伺候皇上起夜,今天宁帝火气大,夜里睡得也不安稳,他时不时向屋内张望,就怕宁帝叫人没答应。 “二殿下,您再忍忍,等清早起来了,我再和陛下说说。” “有劳公公。” 曲哲心中满下愧疚,若知道这般结果,自己又怎会拉梦梦来趟这滩浑水? 以往也见过将领犯错,皇上怒斥也是常有的,只要不涉及大过错,有人求了情,多半皇上都会给面子,就坡下驴,也就算了。 可能这次自己估计真的触到霉头,动了老皇帝的逆鳞吧。查探之事,只怕会更难了。 天边朝阳缓缓升起,冻了一晚上,曲哲早成个雕像,身子都木了。 “二殿下?”李公公轻轻碰碰二皇子,“殿下醒醒?” 曲哲耳朵里像塞满棉花,周遭一切都如闷在鼓里,那几声呼喊如远在天边。 “怕是跪了一晚上冻坏了,快来人,给二殿下搓搓身子。”李公公这边忙着招呼,那边又命人去熬姜茶。 宁帝一早起来,洗漱完,心中放不下,自己走到门口看了眼。 再怎么说都是他的骨肉,见人跪在雪地里,冻得脸都没了血色,哪还能继续狠下心? 年轻人爱一根筋,他也从年轻走过,可是老二这种卯着劲纠察真相的驴脾气,只怕最后要坏事,给他些教训是好的,希望他日后能好自为之。 宁帝转身命李公公去叫人,还吩咐说把二皇子送回府里。 曲哲被一群人围在当中,围得他头晕眼花,好歹身子缓过些知觉,便听到李公公在一边碎嘴。 “今早一醒过来,老奴就在陛下身边候着,只等能为二殿下说上句话。”他在一旁当众邀功,“好在老奴伺候左右,陛下还是愿意听的,这不就赶快命人来叫二殿下了?” “多谢…”曲哲冻得嘴打瓢,皱了下眉,干脆把话咽回肚子里。 “呵,瞧瞧这是谁啊?”旁边不知哪冒出个看热闹的。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跪在地上,“拜见三皇子殿下。” 曲哲连抬眼看的力气都没,心道真是赶巧,算日子今天老三正好禁足满一月,估计早听说自己在这冻冰棍,特意赶早来讽刺一番。 “二哥,这回可是把你这颗心,冻成玲珑心了吧?” 他说完,幸灾乐祸一笑,拉着李公公准备去和皇上请安。 第46章 缓回神 曲哲被人搀着站起身,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一松力便会栽倒下去。别说走,站都站不起来。 皇宫里,除了皇上能用銮驾,长腿的都必须走着出去。 简直是要人命。 “殿下,要不您到暖房里坐一会吧?”身边被他压得几乎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支了个招。 曲哲摇摇头,屋子里三皇子还在,没准皇后也在。不知道多少人等在那看热闹呢,自己可没打算送上门去演苦肉计。 “扶我,到太和门。” 这个“扶”可能说得不大准,三四个小太监基本是把他拖到太和门的,要是脸朝上的话,和拖死尸差不多。 薛子安在宫外等了整整一晚,马车就在宫门口候着。昨晚连夜又联系了几名将军还有军监所的杨毅,就怕二皇子那边有什么变故,只等开宫门后到皇上那去求情。 好在没一会偏门开了,一众人拖着二皇子走出来。 “殿下。”他急忙跑过去,从别人手里接过二皇子,小太监们如释重负,把人脱了手,急忙折返回去,都没舍得送到马车上。 薛子安搀着曲哲,简直就像抱着跟冰柱。“阿哲,阿哲?” 曲哲恍惚中看到薛子安的脸,安心的呼出口气,又冲他眨眨眼,表示自己还没死,可是离死也差不多了。 薛子安连拖带拽把他弄上车,原本准备好的暖炉早已烧尽。 他之前随薛老将军去过漠北,冬天在雪地里站过岗,穿着皮靴站半宿,脚差点冻掉。所以,太了解被冻彻骨的感受。 “我帮你暖暖脚,这样熬一夜,只怕是要冻坏。” 曲哲完全成了半个死人,除了喘气外,只剩瘫倒的份。 薛子安小心翼翼将二皇子长靴脱下,两只脚到小腿已被冻成黑紫色。他二话没说,掀开衣服,将冻得如冰块的双脚,贴住自己皮肉暖着。 就曲哲现在这种状态,估计直接丢进开水锅里都没感觉。 回到府上,厚棉被,暖炉,姜汤,烧酒。能想的折全都用上了,人好歹算是缓过来些。原本冻得没知觉,现在却冷到心跟着打颤,骨头缝里钻凉风,放多少暖炉都觉得冷。 直到一上午过去,人才开始发烧,热得像火炭似的,但不管喝多少水,就是一滴汗不出。 “这么干烧,怕是要烧坏啊。”薛子安也一夜没睡,又忙前忙后招呼左右,现在看二皇子人还没缓过来,不免心里着急。 “太医马上过来,薛统领不如先去休息会。”史莱客在一旁说道。 “不必。”薛子安像丢了魂般,转身坐到床边,换下曲哲额头上的面巾。 前前后后烧了三天三夜,薛子安便在身边陪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烧总算是退了,一双脚恨不得肿成两个大,耳朵、手指也都冻伤了,紫红一片,奇痒难忍。 曲哲还没完全醒,迷迷糊糊睡着,时不时抬起手乱抓。薛子安只能时刻守在身边,看他哪痒,就立刻涂些貂油。 “水…” 薛子安闻声,端过一小碗水,勺子舀着慢慢喂进嘴里。 曲哲最近总会时冷时热,一会如坠冰窟,一会又如在火上干烤。睡睡醒醒,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感觉好点没?”薛子安看他睁开眼,便轻声问道。 “我这是在哪啊?” “在你府上,你的房间里。” 曲哲木讷的转过头,定了好一会才看清薛子安的脸,“我以为自己要被冻死了。” 薛子安松了口气,“不会的,有我在。” “我睡了多久?” “今天第六天了。” 曲哲挣扎着坐起身,“梦梦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你放心。” 他点点头,呆愣愣看了好一会,觉得自己连脑子都被冻住一般。“抽空安排下人,给李公公送点东西过去。” 不管怎么说,老狐狸还是帮了他,这种人看重小恩惠。尤其他在皇上身边,该打点的,不能忘。 “好。”薛子安应了一声,本想问问他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又瞧着人刚醒,不免心疼。 犹豫间,便自然而然变作深情相望。 曲哲被他盯得不自在,嘴角勾了下,居然凑过身,侧头吻在他唇边,“怎么?看我看得吓傻了?” 薛子安下意识要恼,却只皱了下眉,转而无奈叹出口气,“是要被你吓傻了,本以为罚你跪会便算了,哪成想足让你在雪地里跪了五六个时辰。你究竟怎么冲撞到皇上了?” “大概…就是说了我不喜欢女人,还有说他掩盖真相,再也没什么了。” 薛子安连连摇头,“再有什么,只怕你都回不来。” “嘶…”曲哲脚上钻心一阵奇痒,他伸手便去挠。 “诶,别动。”薛子安拉开被子,帮他在脚上涂了些药膏,“都冻伤了,最近怕是穿鞋子都难,千万不能乱碰。” “皇后有旨,宣二皇子进宫,商议明尚公主丧礼一事。” 屋外面小太监喊了一嗓子,估计是因史莱客说二皇子还在昏睡不便起身,这才象征性宣了旨意。 点踩的可真够准,人才醒,那边就找上门了。 “那天晚上皇后也在。”曲哲嘬了下后槽牙,这事还真不好办。 “对了,明尚公主一案已经结了,定为自杀。大逸使团也没说什么,大逸国王据说听到女儿死讯一病不起。现在已经派人来接明尚公主,说是要回国安葬,这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没接走之前,丧礼在我们这边还是要办的,对吗?” 薛子安这些倒是没听说,“毕竟是公主,总不能冷冷清清放在那吧。守灵的、念经的、吊唁的,估计都会少。” 曲哲觉得自己这把绝对躲不开了,能跟明尚扯上关系的,现在看来只有他一个人。 史莱客推门走进来,见二皇子终于转醒,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殿下,身体感觉怎么样?” 曲哲空攥了几下拳,手指头都是木的,“就总感觉冷风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哪哪都不舒服。” “皇上这次确实罚的重了些。”史莱客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薛子安,“殿下一定要引以为戒才好,要不受苦的是自己。” 薛子安如芒在背,史先生的话不错,这一切全都罚在二皇子身上。 曲哲抬头瞧见他的窘迫,便抬起手勾住薛子安手指,柔声细语问道,“想什么呢?” 薛子安抽回手,略带埋怨的对他皱了皱眉。 曲哲会意,这是又在告诉他,注意分寸。 史莱客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没个屁响,谋士当到这份上,多少有些失败啊。 “对了莱客兄,刚刚皇后还带什么话来了吗?” “别的也没说,就说公主将于明日停灵清禄寺,若殿下身子好了,就尽早到宫里找皇后商议丧礼之事,还刻意说是皇上嘱咐。” 曲哲一个头两个大,这种事躲是肯定躲不过去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若再来问,就说我还没醒,明日再去。” “你脚这个样子,怎么去啊。”薛子安看看曲哲肿成猪蹄的脚,“还痒吗?” 曲哲眼珠一转,“明天我就光着脚去找皇后。” “你快别胡闹了。” 这话他就说说过嘴瘾,第二天清早,天刚亮,皇后便又派小太监来催二皇子入宫。 三番两次,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曲哲只得从命,一双脚肿得差点穿不上鞋,走起路来又疼又痒,钻心的难受。 来到皇后寝宫,皇后正坐在厅里等他。宽大的袍子底下,露出对伶仃细脚,瞧着都那么刻薄。 “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她把手里盖碗轻轻放在桌案上,“瞧二殿下模样,应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曲哲低着头翻个白眼,自己走路像鸭子一样,哪就看出没什么大碍?“烦皇后娘娘惦记,确实挺好的。” “明尚公主在咱们宁国,也就你一个朋友。再说,皇上一直想撮合你俩的婚事,好歹算你俩有缘分。”皇后红唇张合,唇角恣意挂起胜利者的喜悦,“所以,守灵一事,就有劳二皇子了。” “什么?”曲哲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我们俩说白了,什么事都没有。再说,人家一个大姑娘,我去守灵?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也就念在你是皇子,还未婚配。”皇后居高临下,那眼神想要将他碾碎一般,“否则啊,定要为你们举办一场冥婚。” 曲哲把身子站直,无奈低笑一声,“皇后娘娘不是很喜欢明尚吗?您看她这么孤独,这么可怜,怎么不让太子与她来场冥婚?” “你胡说什么呢?”皇后眉眼一戾。 “我没胡说啊,都是钱豪多告诉我的。对了,我该叫他什么来着?”曲哲摸着下巴,“钱小舅,对吧皇后娘娘?” “住口!我看二皇子是在雪地里没跪清醒吧?”皇后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真真令人称绝,“命你守灵是皇上的意思,怎么做,你自己好自为之。” 曲哲砸吧下嘴,没做声。 “还有,本宫提醒下二皇子,有的话,少说为妙。” 皇后做出个送客的手势,也不准备再听曲哲瞎扯了。而守灵一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落在他身上。 第47章 大变故 从皇后寝宫出来,门口便有侍卫候着,直接将曲哲带到清禄寺。 曲哲感觉自己完全是被绑过去的,到了清禄寺门口,里面台子都已搭好,而且提前几日便在山下设卡,不准百姓上山烧香祈福,只让前来吊唁之人上山。 “殿下,明尚公主在偏殿内,丧服也都为您准备好了。” 曲哲一看,居然是身齐衰,还真把自己当成她丈夫不成? “这都什么啊?守丧已经不合常理了,再穿这么身衣服就太不合适了吧?我与明尚并未确定婚约,又怎能穿齐衰?带条腰丝就好了。” 现在清禄寺中,权利最大的就数二皇子了,再说人家说的有理,齐衰是丈夫为妻子服丧所穿。人家俩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怎能穿这么身孝服? “对了,派个人把薛统领给我叫过来,再回我府上去送个信。” “是,属下这就去。” 公主刚刚停灵清禄寺,也没什么人吊唁,曲折系好白色腰丝,先走进去烧了些纸。看着躺在木棺里的公主,不免心中默默念叨。 公主啊,我知道你走的冤,我也知道这件事与我脱不开干系。别的不说,我曲哲有亏欠你的地方。但还是希望你在天有灵能够安息,下辈子,投生到普通百姓家吧。 曲哲心中念完这些话,便乖乖跪坐在后面。 半下午时候,薛子安才赶过来,穿了一身黑衣,先对死者礼拜。 曲哲起身,跟在他身后溜了出来。 “子安,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薛子安左右看看,又将他拉倒僻静处,“今早莫名接到密令,让暗中安排两万城内守军到东门外。” 曲哲诧异的瞪了下眼,“什么意思?难不成大逸带着兵马过来的?” 薛子安:“怎么可能?” “那为何要暗中埋伏甲兵?”曲哲迟疑一下,“怕大逸暗中有所行动?” 薛子安摇摇头,“不知。但你自己在这,一定要小心为上。” 今日薛子安没穿轻甲,一身绸质黑衣,腰间挂着那枚镂空禁步。 曲哲的是日日挂在身上,但两人同时佩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喂。”他用手肘轻轻碰了下薛子安,“般配吗?” “什么?” “这个呀。”他伸手戳了戳薛子安身上那块。 “你来这是守灵的,居然还敢笑,只怕真是没被冻够。”薛子安埋怨归埋怨,但眼中藏不住那份宠溺。“冻伤药膏没带吧?我给你拿了些。” “还是子安对我好,知道疼我。”曲哲伸手去接,好好借机摸了把手背。 “二哥。” 等再一抬头,周梦一身素服,在不远处对他浅笑。 “梦梦!”曲哲急忙走过去,每一步都痒得难受,“我还想去看你呢,结果被抓到这来了。对了,你的腿怎么样?” 周梦眼神轻飘飘看了薛子安一眼,又定定落回曲哲身上,“反正都是废的,若真能为二哥做点什么,我倒是愿意。” 曲哲被这句话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再撞上周梦那含混不清的眼神,登时心跳漏下半拍。突然又想起那晚他昏死间呼喊的“二哥”,只觉烧得耳根发烫。 周梦没再说话,一双大眼睛含着水波般瞧着他,不言不语,柔情里都是委屈。 “咳”曲哲无所适从的咳了一声,“怎么还特意跑过来?其实你不过来也没人会埋怨的。” “二哥这是哪的话,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哦,对了。”他伸手从袖子掏出个小瓶子,“这种药膏治皮肤疼痒很管用,知道你冻伤了,定不好过。” “啊,谢谢。”曲哲伸手去接,周梦指尖不经意碰在他掌心上,曲哲手一抖,瓶子险些摔碎。 “拜见四殿下。”薛子安从后面走上来,弯腰施礼。 周梦微笑颔首,目光落在两人腰间挂的禁步,他眉头轻轻抖了下,悄悄用力攥住衣摆。“二哥,要在这守几天?” “不知道啊,可能等到大逸来接公主离开吧。” “那还有些时日。” 曲哲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可不嘛,安排了个好差事啊。” “没事,反正有薛统领在这陪你,倒也不会觉得闷。” 薛子安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公务缠身,哪料到曲哲急忙递出句,“嗯,是。” 周梦笑了笑,像初春清早掠过嫩叶的朝阳,柔弱又明亮,纯净中带着温暖,没一丝杂质,好看得清透,可又那般阴郁。“那我先进去为公主烧些纸钱。” “好,慢些。” 薛子安虽然人木讷了些,但还是察觉出有些异样,“你们俩怎么了?” 曲哲也不好说怎么了,也许是他太过敏感?毕竟梦梦没什么朋友,和自己亲近倒也正常,只是最近感觉亲近的有些过头。“没事,对了,城外士兵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我是告假出来的。听说你在这不放心,就先过来看看。” 曲哲咬着唇,歪头瞧薛子安,“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吧...想你了,便叫你过来。你若有公务,就快回去吧。” “好,自己多注意。”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两人相互嘱咐几句,难舍难分的道了别。 之后几天里,曲哲基本是被软禁在清禄寺内。前来吊唁的人不多,想想也对,毕竟是大逸公主,能有几个人熟悉?来的基本都是奉命,或者另有原因。 例如三皇子,纯粹是来看他热闹的。 不过此一番三皇子被太子弄得够惨,朝中大权基本丢个干净。 曲哲再见到他,反而觉得老三有些超脱的喜悦,不知道是看清世事,还是又想到了坏点子。 这夜北风呼号,山上本就风大,今晚也不知老天爷哪里不爽,竟往死里刮。屋外枯木被吹得几欲折断枝,夜风还在山里悠扬的嚎叫。 曲哲脚上发痒,外加这样的鬼天气,偏殿里还停着明尚,想想便越发睡不着,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殿下?”外面似乎有人喊他。 这大半夜的,谁呀? 曲哲躲在被窝里没动,向窗口张望一番,树影重重,如挥着手臂索命的恶鬼,他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殿下?您在哪?”外面那个声音似乎并不打算放弃,“二殿下?” 声音似乎清楚了些,“莱客兄?他怎么会来?” 曲哲忙披上衣服,将屋门打开道缝隙,只见史莱客在狂风里被吹得睁不开眼。“莱客兄,我在这呢。” 史莱客慌慌忙忙走进屋内,“殿下,快穿好衣服,随我走。” “嗯?不守灵了?明尚公主人还没接走呢,我现在跑了,皇后指不定在皇上面前怎么编排我呢。” 史莱客似乎根本没听,上手开始往曲哲身上套衣服。“出事了。” 他声音很低,动作粗鲁又急促,掰着曲哲的胳膊往袖子里塞。 “唉唉唉,干嘛啊?出什么大事了?”他还没看过史莱客如此慌乱过,“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三皇子周寒,起兵造反了。” “什么?”曲哲觉得自己脑袋上炸响惊天一声雷,“不会吧,他前天还来清禄寺吊唁,也没什么异常啊。” “难道造反要写在脸上吗?”史莱客开始往他脚上套鞋子。 “老三怎么会突然造反?他疯了?” 史莱客深吸一口气,“我听说,皇上身边有个小太监,是三皇子眼线。前段时间皇上重病,殿下不是也知道吗?据说最近越发严重了,已经认不得人。” 曲哲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被罚跪在雪地里,老三也去了。皇上的确生病,但也不至于到认不清人的地步,难不成最近几天急转直下? “所以,老三怕皇上…” 史莱客抓起旁边披风,系在曲哲脖子上,“若皇上驾崩,皇位自然是太子的,三皇子现在已经没有和太子斗的本钱,只能背水一战。” 他倒是不避讳,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也许天一亮,宁国易主了。 曲哲还处在半懵的状态里,“老三什么时候起兵的?” “一个时辰前吧,薛统领派人将我送出城,说务必先带你离开清禄寺。” “薛统领?子安...对了,子安在东城门把守,老三应该是从东门打进京都...那岂不是...”曲哲半边身子发麻,他不敢再去想。“不行!我要去找子安!” “你疯了?”史莱客一把拉住他,“三皇子私藏□□,东门现在早成了一片火海,你去能干吗?” “什么?”曲哲瞳孔猛地收缩,“不会的...子安提前好几天就得到了密令,证明皇上早就有所戒备,所以老三不会成功的。子安...子安也不会有事,对吗?” 史莱客没应声,拉着他便向门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曲哲疯了般怒吼一声。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麻,究竟怎么回事,薛子安会不会有危险,宁国会怎样? 夜风呼嚎从耳边刮过,小刀子般割在脸上。 史莱客也压着一肚子怒火,扭头压低了声音质问,“若三皇子成功,我敢打包票,他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你就是太子。也就是说,天一亮,也许一大帮人就会提着刀站在你面前!” “薛统领拼死相护,不是为了让你任性而为!是为了要救你!”史莱客一双眼在夜幕下宛若鹰戾,“你懂不懂所有人对你的苦心?!” 第48章 搬救兵 曲哲傻站在原地,所有人对自己的苦心?难道终究是自己做错了?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只能做缩头乌龟,选择逃避? “走。”史莱客拉着他,稀里糊涂上了马车。 曲哲远远望向京都城,夜幕下,东门外一片火海。火光映红天际,狼烟比夜还黑,吞噬者,仿若炼狱。 上一世三皇子也曾起兵,只是时间不同,当年周寅和太子被困东郊别院,后在守卫护送下逃离,又号令边防营,一举将三皇子反兵压制。 “边防营,边防营在西郊,会不会没得到消息,尚未驰援?”曲哲一把抓住史莱客,“我们不能走,也不能让老三得逞。现今宫里与外面断了联系,子安只有两万人,挺不过去的。” “边防营归皇上号令,你去了又能怎样?” “边防营主帅左勤是薛老将军旧部,他会帮忙的!”上一世太子和周寅如何调动边防营,曲哲不知。 但冷静下来想想,薛子安身处危难之中,薛老将军对左将军有旧恩,此时出手相助,也并非不可能。 史莱客面沉如水,马车一路向山下奔去,眼瞧着便要离京都城越来越远。 曲哲掀开车帘,“去西郊,边防营!” “殿下,你以为一切都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吗?三皇子在边防营里早就安插耳目,这么大的动静,边防营若能驰援,哪用你去发号施令?” “我们总归还是要去试一下,或者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薛子安孤军无援!”曲哲腥红着眼,从未如此坚定过,“史先生若怕连累,到山下独自离开便好。” 史莱客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马车跑到山下,一转头,奔着京都而去。 两人都沉默着,史莱客在心里不停打着算盘。常言道,乱世出英雄,迎着变故立足自然是最快、最瞩目的方法。 若二皇子真能够调遣边防营,驰援薛统领,一举压制三皇子反兵,必然是大功一件。 再反观三皇子,他的胜算只能靠出奇兵,打快攻。若今夜攻不下东门,自然日暮穷途。皇上既然有所防备,慢慢啃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殿下到了边防营,就高呼‘皇上调令在此’。”史莱客从怀里掏出枚出城令,“先见到左将军,再谋下步。” 曲哲接过那块破木头牌子,嘴角都在抽搐。“我拿这东西进边防营,不得被人插出来啊?” “不能让别人看到,如果不这么做,你连门都进不去。” 曲哲点点头,那边什么状况还不知道,只能随机应变了。 西郊边防营,远远望去格外平静。火炮声响彻夜空,但边防营在夜色里却如沉睡不醒的巨兽。 马车停在门口,两名守卫上前拦住。 曲哲推开车门,广袖一挥,“本王要见你们左大将军。” “拜见二皇子殿下!”守卫急忙跪拜在地,但是听了他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做声。 “皇上御赐令牌在此。”曲哲用衣袖半遮半掩亮了下,又急忙收回去,“尔等难不成要抗旨?” “属下不敢!”大门被拉开,一名守卫跑着去通禀,另一名则引着他向议事厅走去。 边防营里看着似乎一切正常,没有紧急调兵,也似乎没有异动。 “臣等,拜见二皇子殿下。” 走进厅内,大小将领跪了一地,看模样似乎正在讨论军情。 “平身。” 左将军忙站起身,他是个粗人,说话办事也直来直去,“听说二殿下带来皇上调令?可有旨意要宣?” 现在屋内站了十几个人,大家看着二皇子的眼神也不尽相同。 曲哲正了正色,“其余人等暂且退下,本王有话要单独对左将军说。” “现在炮都打到城门边了,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守军将领也没弄清是谁。”屋子里一名老将赤红着脸,眉毛快竖进发鬓里了,“二殿下便别再卖关子,该怎么做,您直说就成!” 曲哲扫了眼屋内众人,好几个他根本不认识,“老将军稍安勿躁,我有话要对左将军说,其余人不方便听。若真为我宁国着想,就都先出去。” “行啊,都走,都走!”左将军一声号令,众人这才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武将大都这样,面临巨变,主将一句话比皇命还管用。 “殿下,有什么您说吧。”左勤是大老粗一个,除了一膀子上阵杀敌的本事,基本没有谋略可言。 所以,别人说点什么他便会动摇,自己判断是非的能力很低。导致东门已经打了几个时辰,他这边该怎么办还没讨论出来。 曲哲低声道,“守东门的,是薛老将军三子,薛子安。” “什么?”左勤用拳头狠狠砸了下桌案,“居然是子安那臭小子?哎呦,老将军走时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护他周全。殿下可知他带了多少兵守东门?” “两万。” “不妙啊,两万兵顶不了多一会。” 曲哲看左将军反应,心中大石算是落了地,至少左将军不是三皇子一派。“事不宜迟,还劳烦将军尽快领兵驰援。” 左勤死死皱着眉,身形未动,“可是二殿下,老夫冒然出兵怕是也不合适啊。” “您若现在不出兵,三皇子打进东门,直接就要进皇城了。”曲哲抬手指着被火光点亮的夜空,“难道左将军要等我宁国易主?再说,三皇子心术不正,他这是在谋权篡位,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登基?” “现今城里除了子安的守军,就剩下一群花架子禁军。若左将军再不出手,事后定你的罪也不迟。”曲哲一字字犹如刀子般掷在左勤面前,“若左将军出兵,日后任何差池都算在本王头上。” 左勤摸了把络腮胡,将心一横,“薛老将军对末将有恩,今儿就算被扣上反军的帽子,我老左也豁出去了!走,二殿下!” 可两人刚从厅中走出来,门口便围了一众人,“大将军,千万不能出兵啊!” “对,我们边防营护京都周全,直接听令于皇上。若真有危难,皇上一定会派人送出军令的。” “对呀,大将军。”“就是,不能随便出兵啊!”“请大将军三思!” 曲哲背手立于众人面前,“首先,京都已被封锁,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或者说,里面什么状况我们都不知道。当然,众将士中若有三皇子一派,自然不愿让左将军出兵。” “三皇子?起兵攻打东门的是三皇子?”显然,这群一根筋的武将,有一部分早有预谋,有一部分则是盲目听从。 曲哲适时又添了把火,“若再加以阻拦,日后与谋反同罪!” 这下子底下一部分人收了声,但唱反调的依旧还在。“我们一营拒不出兵!二皇子素来与三皇子不合,他这是在挑拨离间!” 一时半会,大家还没办法验证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但好在左勤没再多迟疑,领着愿意追随于他的一万多士兵,火速前往东门。 曲哲骑在马上,该怎么顺着劲让马跑起来他都不知道,眼瞧着大军“哗啦啦”流水般从他身边走过。他一着急踢了脚马肚子,差点被掀翻在地,但好在马儿算是跑了起来。 史莱客在后面大呼小叫,曲哲完全没听到,最后逼得他卸掉拉车的马,好歹算是追了上去。 “殿下,左将军带了多少人?”史莱客眼瞧着人不是很多。 “一万多吧,好像一万二左右。”曲哲死死拉着缰绳,“外面的消息似乎都没传到边防营来,里面有不少三皇子的人,但好在没人敢阻拦左将军,最多就是拒不出兵。若在边防营里打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三皇子那边有多少人,有多少火.药,还不是很清楚。”史莱客虽然指望着自家主子能借此上位,但是更怕他会有闪失。“殿下到时还是在远处观战吧。” “说什么呢?我要去找薛子安。”他神色坚定,腰间禁步随着起伏奔腾,轻轻拍打着大腿。 我们有约的,要一年四季,长长久久。我又怎能丢下他一个? 三皇子不知私藏了多少火.药,一发连一发,轰鸣声不绝于耳。 火光漫天,天上地下交织成一片火海,打杀声、惨叫声,在炮火里微弱到不值一提。火光下的人影,只一瞬便化作灰烬。 这就是战场的惨烈,太过无情。 “殿下!”史莱客大声喊着,“您不能再过去了!殿下!” 曲哲狠抽一下缰绳,完全不顾他的呼喊。 左将军久经沙场,这种场面不知见过多少回。 从敌军背后包抄,再合围吞并。这种打法即保险,胜率又高。“你们几个,令一队人,从侧翼冲进去,找到薛统领,告知他我们要从后方合围,让他顶住。” “我也随他们去。” 战场上,两队人马相交,已经打成一锅粥。左将军想阻止二皇子,但一转眼人就没了。“你们几个,快跟上去!保护二皇子!” 眼瞧着三皇子兵马已向护城河推进,当前形式不妙,更不知薛子安情况如何。 第49章 心疼你 越接近阵线前方,战事杀得越紧。炮火从后方开路,短暂停歇期间,骑兵迅速冲到阵前,步兵随后碾压。 薛子安这一战,打得很艰难。 “杀呀!顶住!大家一定要顶住!” 没有后方支援,没有充足火力。京都这扇大门,是用累累白骨硬撑到现在。 狼烟随着风源源不断从地上吹到半空,刚刚轰炸过一轮,四处都弥漫着□□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无法呼吸。 “薛统领在哪?”前面骑兵抓住一名旗手,扯着嗓子问道。 “在那边。”旗手回身胡乱指了一下,又转过头望了望,“我也不知道,也许冲到了前面。” 黑夜被战火染得更加浓烈,人在哪?分不清方向,认不出面孔。喊杀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人们举着刀,擎着枪,欲吃人般冲进火海里,杀得双目腥红。 “子安!”曲哲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薛子安!” 可在这漫无边际的战场上,一个人是那么渺小,一声喊,微弱似无声呼吸。 “殿下小心!” “轰!”火.药炸在不远处,飞起的泥沙碎石天女散花般砸下。 “嗡——”曲哲摇了摇头,耳边嗡鸣,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殿下…”士兵冲着他挥手,嘴里喊着什么,曲哲听不到,眼前也模糊不清。 “轰!!” 身后又炸响一枚火.药,这次离得更近了,有细碎的弹片飞来,似乎还划伤了曲哲脖颈,隐隐传来痛意。回手抹了把,满手鲜红。 胯.下的马也受了惊,扬起前蹄,又发疯了般原地打转。 曲哲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脑子似乎已经被这两枚□□炸晕。 突然,腰上被人用力揽住,紧接着,他整个人被猛地提到半空,接着用力一拽,成功骑在了另一匹马上。 曲哲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人一手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将长.枪划出道弧线,一枪挑下对面两名骑兵。 耳边嗡名声减弱,曲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骑的,是逐雷。 “子安!”他猛地回头,薛子安眼中满布血丝,铠甲上是星星点点血迹。 他眉头轻轻一蹙,“呜”得将长.枪向下劈砍,银枪如蛇,一口叼住敌人脖颈,鲜血如注。 “你怎么跑到这来?”薛子安一句话问得急促,“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左将军已经从后方准备合围。” “驾!”薛子安狠踹了下马肚子,肃杀气扑面而来,“我知道。” 曲哲没敢再说什么,逐雷踏风飞驰,他突然觉得肩膀有些湿凉,侧过头一看,竟被血水洇湿,而薛子安肩膀,一道刀伤,皮肉外翻。 “子安,你受伤了!” “我没事。”眼前是座破庙,在一个小山包脚下,不远处战火连天。 薛子安扥紧缰绳,逐雷吐着白汽站定在门口。“阿哲,在这等我。” 曲哲知道,自己在战场上帮不了什么忙,他冲过去只为看一眼薛子安,确定他没事,确定他还活着。 “子安,你千万要小心。” 薛子安面容疲惫,鲜血染红半边铠甲,手中长.枪被血迹盖去颜色。“谢谢你,调来边防营。” 他嘴角轻轻勾了下,“别担心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大战当前,儿女情长显得奢侈又不适时宜。曲哲心中有千百句话想说,可面对即将要又转身回战场的薛子安,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坚定应了声,“好,我等你!” 逐雷调转马头,夜色下,薛子安孤军一骑,头也没回。 两军交战一直持续到天色破晓,好在左将军增援及时,三皇子在撤逃路上被擒获。 战场上满目疮痍,此一战虽胜了,但却伤亡惨重。 曲哲在破庙里足足等了一夜,他从未觉得夜会如此难熬。那种牵肠挂肚,那种揪人心神,几欲将他整个人撕裂。 薛子安已经负伤,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如果自己能争气些多好,至少遇到这种状况,可以与他并肩作战,而不是远远躲在这里,当个无用之人。 “二殿下?二殿下,你在哪?” 听到外面有声音,曲哲急忙起身,从庙内小跑着出来。 只见一人身着重甲,脸上被火.药熏得黑乎乎一片,根本认不出是谁。 那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方术,奉薛统领之命,接殿下回府上。” 方术?!怎么是他? “薛子安呢?”曲哲心都在发颤。他说了,让自己在这等他,而自己要等的那个人,也只有他一个! “薛统领...负伤,不能来接殿下。”方术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殿下不必担心,只是些外伤,行动不便而已。” “行动不便?”曲哲一把捞起跪在自己面前的方术,“可是肩上的伤?还是...还是又怎样了?” 方术心里隐隐知道薛子安与二皇子之间的事情,薛子安被四五个人从战场上抬回来后,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去庙里接二皇子回府。” 而昨晚他们能抗住三皇子猛攻,终还是要谢二皇子搬来的救兵。 两人心系之情,不能单用一个“深”字盖全。 “殿下不必过于担心,薛统领此时应该在处里伤口,没什么大碍的。” “带我去见他!”曲哲翻身上马,看方术的含糊样,他心里越发难安。 伤兵全部就近收治在帐篷内,人太多了了,断胳膊断腿的,惨叫声比战场上的厮杀更让人抓心挠肝。 方术引着二皇子,走到最里面那个帐篷。地上铺了四五排草席,人挨着人,一个个血葫芦般。 曲哲不禁暗暗攥起拳,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子安呢?子安怎么样? 薛子安右侧小腿被飞来的弹药几乎炸开花,骨头也断做两节,但好在离得远,腿算是保住了。 军医刚为他清理完伤口,用肠线缝合好,还未上药,裸.露着,看着触目惊心。 薛子安脸色惨白,接骨加缝合,只给他喝了一碗酒,基本是完全清醒下硬挺过去的。只是缝合处理完毕痛感让他整个人发晕,眼前黑了一半。 “薛统领。”方术先走上前,俯身蹲了下去。 薛子安一抬头,却迎上曲哲热辣辣的目光,他下意识拽过身边单子,将伤口遮住。又轻轻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和些。“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曲哲指甲嵌进肉里,却依旧忍不住唇角抽动,“周寒呢?死了吗?” 我非要弄死他! 薛子安低低对方术说道,“你先下去吧。” 二皇子这个模样,被外人看到难免误会。 帐篷里都是伤兵,乱糟糟的,哭喊声、嚎叫声,简直一副人间炼狱。曲哲充耳不闻,在薛子安拽过那块单子前,已经看到他腿上的伤。 那感觉,像有把刀子,突然猛戳在自己心上。 他忍了好久,蹲下身时,眼泪依旧不争气的滑了下来。 “我没事的。”薛子安疼得肝都在颤,可怎么也不忍心看到曲哲流泪,。 “他给你的,我一定要报复回他身上!”曲哲死死咬着牙,自己视若心尖的人,怎能容许别人这样伤害? “何必呢?谁都不想有战争,可战事来了,作为武将,我别无选择。虽然有伤亡,但只要百姓太平,我们所承受的就值得。” “值得?伤成这样值得?”曲哲胸口起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你干嘛这么大公无畏?干嘛非要心系天下?你能得到什么?自私点不好吗?” 他是心疼薛子安,可薛子安所想,终究与他不同。 军医拿着绷带和药粉走了过来,“拜见二殿下,微臣要给薛统领包扎。” 曲哲别过脸,抹掉泪痕,起身让出个位置。 伤口面积很大,药粉撒上去疼得薛子安直冒冷汗。曲哲看在眼里,周寒,这笔账,还有之前的账,我们一起清算! 周寒被抓后,直接送到宫中,押在宁帝面前。 面对自己儿子,面对刚刚破釜沉舟,想要颠覆皇权的野心。作为父亲,作为君王,宁帝痛心疾首。 他沉默着,注视跪在眼前的三皇子。 周寒冷笑几声,这一切终究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认错显得很无用,他干脆卸掉一身伪装,直接瘫坐在地上。 “父皇,我要说我是被奸人引诱的,你信吗?” 宁帝眼角抖了下,“终是你心术不正!” 周寒披头散发,铠甲上泥污混着血迹,“对,要不也不能让奸人有可乘之机。” “你太让朕失望了。” “我让你失望?”周寒抬起头,死死盯着宁帝,“您有没有想过,您也很让我失望啊。太子周弘,无德无能,凭什么坐上太子之位?” 他膝行几步,“就因为他是老大?我们无论怎样努力,也只能甘于人后?” “混账!”宁帝拍了下扶手,“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还要反了不成?” “立贤不立长,难道这个道理您都没听过?”周梦摇摇晃晃站起身,“也是,您是什么人啊,一个能设计...引自己儿子上钩的人!” 第50章 发边疆 宁帝当即震怒,“逆子!你这个不孝子!咳咳咳咳” 周寒微微扬起头,目光冷漠的看着老皇帝咳到上气不接下气。终究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蒙蔽了两个人的心。 怪只能怪时运不济,他看着眼前这一切,恢弘、威严、至高无上!他向往,发疯般想要得到,可是最后呢? 周寒呲笑一声,在宁帝身边安排的眼线,少说跟了他近十年,但怎什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会被一个小人出卖。 说宁帝病危、不省人事,而这一切都是假的,传出消息或者引导周寒犯错那个人,他认定就是宁帝。 “父皇,你后悔吗?”他轻飘飘一句话,险些淹没在宁帝的咳嗽声中。 “该问这话的人,是朕才对。咳咳” 周寒昨晚领兵打到东门时,就已发现薛子安早有准备。其实那一刻,他便隐约意识到大势已去。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周寒长叹一声,“只是父皇,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看我与太子相争?为了证实我的野心勃勃?还是为了杀一儆百?” 宁帝半眯着眼,瞳色污浊。起初有人对他告密,说三皇子意欲谋反,他并未相信。但之后周寒眼中的渴望,还有他暗中一系列动作,都让宁帝不得不防。 “我这样做?”他垂目看着自己的儿子,“难道我应该将城门打开,放任你冲进宫中吗?儿啊,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得到的皇位能不能坐稳?” 其实两人说的并非同一件事,周寒以为对自己放出消息,说宁帝病危,引他出手之人是自己父皇。 而宁帝以为周寒说的是在东门暗设伏兵,伺机击杀周寒兵马。 中间作梗那个人,他们心中各有想法。 周寒侧头望向窗外,朝阳升起,半片天还笼罩在昨晚的狼烟之下。灰蒙蒙的,毫无生机。 “罢了。”宁帝苍老的声音显得无力,“把他带下去吧。” 周寒被几名士兵押了下去,宁帝合眼。都说老三最像他,可这份野心…“来人啊,把二皇子给朕叫过来。” 曲哲一直陪在薛子安左右,他伤的不轻,却以自己是习武之人为由,表示毫不在意。 可逞强归逞强,失血过多,人还是虚弱到不行,包扎好伤口,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昨晚的一切都好像场梦,若不是残破的城墙,若不是薛子安满身血迹,曲哲真的不敢相信。 “二殿下。”史莱客急急忙忙跑进帐内,“皇上宣你进宫呢,这边我来照看,你先去吧。” 此一番,二皇子立了大功,嘉奖应该不会少,没准还能再有些别的意外之喜。 曲哲对进宫这事倒是没什么期待,见薛子安睡得沉,起身轻声嘱咐史莱客道,“先让子安睡会,等他醒了就送他回府。” “好,殿下放心。” 宁帝要问什么,要说什么,曲哲心里大概都猜到了,也许还会有些难得一见的感谢,或者流于表面的愧疚。 走出帐外,曲哲眯眼看着一切。权利、地位,真的会让人迷失心神。周寒做了这一切,他良心不会痛吗? 想想上一世,他也因谋反而丧命。事事轮回,难道自己只能改变过程,却无法改变结果?若真的这样…子安怎么办? “二殿下,车马在这边。”小太监不知二皇子在发什么呆,只好上前催促。 到了宫中,一切与曲哲所想差不多。自己这位皇帝爹,总算开金口褒奖几句。 “寅儿在大事面前,还是冷静的,而且立场也明确,朕心甚慰。” 曲哲懒得听这些,开口便单刀直入,“父皇,不知您准备如何处置老三。” 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常言道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三皇子周寒,时候已到。 宁帝知道二皇子对老三一直心存芥蒂,可虎毒不食子。前段时间他躺在病榻上想了很多,贵为九五之尊又如何?临走时什么也不能带走,而最牵挂的只有这些孩子们。 虽然老二对老三有恨,但无论如何二人还是血脉相通,即便再恨之入骨,骨血里的亲情不会被磨灭。 “老三犯下大错,朕自然不会轻饶。” 举兵造反,按律应判死罪。 “可朕还有句话要说。”宁帝从未有过如此柔软的语气,那个一直高高在上,专断独行的人似乎在放低身段与他商量,“寅儿,你三弟做的再错,他也是你亲弟弟。朕知道谋反罪不可赦,但身为父亲,我亏欠你们每个人都很多。” 此话何意?曲哲登时心沉了半截。 “朕决定,将他贬为庶民,发配岭南。” 发配边疆,曲哲缓缓合上眼。他不是心存杀戮之人,但这样一个结果显然并不能完全将周寒罪行抚平。 “所以,举兵将东门打成废墟,几千上万名将士死的死伤的伤,最终只不过发配边疆?”曲哲眼中满是质问,“当初查到刺杀短刀时,你护着。现在炮都打到脚边了,你还护着!” 他眼中渐渐浮上抹腥红,“既然父皇这般袒护老三,为何不顺了他的意,让他直接做太子?!” “住口!”宁帝刚刚妥协的模样转瞬即逝,那个独.裁、一意孤行的统治者又高高在上。 曲哲紧紧攥着拳,“父皇,你总在坚持着你的想法,可你所坚持,究竟对不对?” 宁帝今天没打算和二皇子争吵,可怎奈自己这个儿子,浑身竖着倒刺。“击退反军,你有功,嘉赏朕自然不会少了你的。没什么事,便回去歇息吧。” 两父子几乎没办法平心静气的相处 ,曲哲心里一直对刺杀一事耿耿于怀,是宁帝的偏袒与自私,让很多事只能按照他想要的结果去了结,而身在局中之人,都不过是棋子。 再说下去已然无意,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谁都不打算妥协。 曲哲敷衍的弓了下身,“儿臣告退。” 太多事情积压在一起,三皇子不痛不痒被发配边疆,恶人也并没得到相应的恶报。 怀着满心愤恨、郁闷,曲哲回到府上便叫来史莱客,“暗中安排几个身手好的,在周寒去岭南路上,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史莱客眼睛一转,“三皇子谋反,只被判发配岭南?” 曲哲点头。 史莱客没说什么,作为谋士,三皇子生或死对当今时局影响不大。因为三皇子失势已成必然,死活都差不多。 只是于他家主子来讲…“殿下,您想让周寒…死?” “自然不是。”曲哲立刻否了史莱客的想法,“教训教训他,毕竟东郊现在有几千亡魂,而且…子安因他重伤,刺客一事也未查明。既然他都要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必须好好送送他。” 史莱客会意,“皮肉之苦,史某明白了,请殿下放心。” 几日后,三皇子谋反一事结案。十五名主犯斩首,大大小小近四十员当朝大臣被免职。薛子安、左勤立大功,二皇子册封为晋王。三皇子择日发配岭南,贬为庶民。 对于这种裁决,大臣们都心如明镜。 三皇子算是从轻处理,大概等同于丢到远点的地方,即便兴风作浪也不要再波及京都。而对二皇子的册封,只不过是给个心里安慰,面上别太过难看。 所以,曲哲虽被册封,但也没有大臣敢上前道喜。 薛子安这几日下不了床,一条腿肿成两条粗,只能天天半吊在床上,哪都去不了。 最近朝中之事曲哲很少提起,说了都是火气,他这个人又绷不住。现今薛子安伤还没好,不愉快之事,便也绝口不提了。 曲哲一早端着药碗进屋,薛子安最近浅眠,稍有些动静便会醒。主要还是腿上的伤闹得,时时刻刻疼,疼得人一整根弦紧绷。 “来,喝药了。”曲哲吹了吹碗里滚烫的药汤,转眼看过去,薛子安长发凌乱的洒了一床,嘴角似乎因为最近时常发烧,裂开道细小的口子。 “疼不疼?”曲哲没急着喂药,而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唇角。 薛子安还没醒透,迷迷糊糊就听到要喝药,眼都没完全睁开,微微侧过头,一张口,稳稳含住了曲哲伸过的指尖。 曲哲:“……” 薛子安怔了下,这才舍得睁眼,一双眸子似蒙了层雾气,停滞几下才对上焦。舌尖碰了碰,嘴里的东西不对啊。这才忙轻轻张口,吐了出去。 曲哲挑眉,薛子安这一系列动作太慢,像只迟缓的猫,一点点融进心里去,简直让人有种想将他抱在怀中,好好揉搓一番的冲动。 毕竟平日里那个满身铠甲,举手投足刚气十足的人,难得会在别人面前展露柔弱一面。 “不是喝药吗?”薛子安声音略带初醒时的干哑,听起来似乎还有点委屈。 “喝呀,不得我喂你吗?”曲哲哄孩子般的语气,将胳膊伸到他脖颈下,缓缓扶起。“昨晚睡得不好?” 薛子安眼睛浮肿,黑眼圈明晃晃挂在脸上,几日下来人也瘦了不少,但嘴硬的本领却一点也没减弱,“挺好的,我没什么事。” 第51章 去送行 周寒起身去岭南那天,曲哲左思右想,终还是决定去送他一程。 眼看便要入正月,天气又干又冷,街道上已经有了年味,不少店铺挂上红灯笼,就连路边小摊也都换上大红色物件,瞧上去处处皆显喜庆。 曲哲坐着马车,一路晃到郊外驿站。 押送的槛车停在外面,到了年根下,驿站倒是格外热闹,卖货的、走亲戚的、回老家的,差不多这个时候都开始动身了。 曲哲走下车,遥遥望了眼京都城,不知道周寒那个铁石心肠,此时站在这里回看京都城,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推开驿站门,店小二忙上前招呼,曲哲打量一圈,在屋内角落里,看到两名身穿官服的人,而周寒则偎在墙角。 曲哲走到周寒面前,一手背在身后,周身带着屋外的寒气,连语调都显得寒凉刺骨,“三弟这趟远去岭南,怎么不见有人送行?” 桌前两名押送士兵刚刚把周寒身上枷锁卸去,毕竟是三皇子,到了岭南也不可能被当做囚犯相待。 本以为走到驿站就不会再有人看着,哪料到二皇子居然跟到这来。“二…拜见晋王!” 曲哲摆了下手,示意他们下去。 周寒顶着枯草般的头发,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一身狐裘,面若脂玉,眉目清冷,孑孑然立在那,简直惊为天人。 “呵,晋王怎会屈尊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现今两人,一个是被贬的犯人,一个是前程大好的晋王。 曲哲侧目,“你做了那许多,终还是咎由自取,我自然来看看三弟现在是怎样一番光景。” 周寒靠在土墙上,身子窝着,早没了以往咄咄逼人的架势,倒是更像一条丧家之犬。“看到了吗?你满意吗?” “自然不满意。”曲哲掀起衣摆,坐在他对面,“在我看来,三弟这点惩罚根本不算什么。我胸口那刀还没还给你,而东城外因你而死的亡魂,也定不会放了你。” 周寒冷笑一身,“二哥素来聪明,但为何有时非要钻牛角尖呢?我都说了,刺杀你的事,真非我所为。那把刀,是有人故意陷害,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曲哲眉头抖了下,“我有一事要问你。” 周寒扯了扯不大合身的棉衣,“说吧,但你若不信,我也不会过多解释。” 曲哲将身子略微向前靠了靠,低声问道,“土改之时,你可有篡改过上报的田亩数?或者下面布政司上报的原始数据,你可曾修改过?” 周寒对于二皇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颇感惊讶,“你和老四好得像什么一样,这种事全由他一人经手,你何故要来问我?” 曲哲不动声色的抽了口气,周寒此人虽做事极端,可是性情却颇为直爽,看他模样…“我只问你,改过还是没改过。” “切,这种小事我才懒得去管。若我真想动手脚,自然在布政司上报前就已经动过手脚,怎么会蠢到报回京都才下手?” 周寒略带玩味的看着他,似乎已经看透某些事情,“毕竟,布政司都听我的话,我想私吞,怎么会留下这种把柄?” 曲哲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为什么?梦梦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还做了什么?目的又是怎样的? 若刺杀不是周寒所为,那会是谁?皇后吗?还是太子?亦或者… 两名押送的士兵笑嘻嘻走上前,“二殿下,我们得启程了,您看您与三殿下…不不不,犯人是否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曲哲起身,迈步走到周寒身边时顿了下,歪过身子高高在上,“对了,子安身上的伤,你想想怎么还。” 周寒愣了下,反应半晌才想明白他说的人是谁。那个拼了命,守住东门的薛子安。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三殿下,您受累,把这脚镣带上吧,咱们该启程了。” 押送士兵已经跪在周寒面前,他抬起脚,冰凉的铁扣扣在脚腕上。 薛子安作为守军,经此一站,必然会在军中立威,而且皇上也会嘉奖。另外,薛老将军守在漠北多年,早就传闻要将手中龙骥营传给他的儿子。 周寒琢磨了一会,怪道当初史莱客会选择成为周寅谋士,老二这家伙心思果然够深。 呵,自己走了,现今来看,太子最大敌手其实一直应该是老二才对。 只怕某天周寅攒好一样样家底,到出击那一刻,周弘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有趣。”他起身,已在局外,倒是多了份看戏的心思。 曲哲回去途中想了很多,自己信任的或者守护的,也许都是错的。而自己质疑的,或许仅是误解。 可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自己某些做法正中别人下怀,也许已经推波助澜了? “殿下,咱们是回府上吗?还是您要去哪?”眼瞧要进城,车夫大声询问。 “去薛府。” 曲哲没什么心情,本来见周寒就让他挺反胃的,结果从他口中得到这些消息,更让人一想就心烦。 还是去找子安吧,即便不说话,静静在他身边守着,想想都觉得心里舒坦。 临近年关,薛府里好多下人都已告假。这似乎是他们家的传统,一年到头总会让下人休息几日。 而且老将军和他那两位哥哥,几乎也不会回来。越到该热闹的时候,他们府上反倒越发冷清。 薛子安曾无意间说起过,若某天他也外出领兵,估计薛府便会只留下老管家看门。 曲哲跨过门槛,连守门的小厮好像都被薛子安放走了,现今偌大府内空旷旷的,似乎真的只剩下老管家一人。 哎,自己病着也不知道多留些人照看。 曲哲轻车熟路绕到偏院,门都没敲,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薛子安正准备倒水,突然冲进一股冷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上一抖,冰凉的水洒满衣袖。 曲哲回身关门,看到薛子安穿着薄薄的里衣单腿站在地上,“你干嘛呢?怎么自己下床了?” “口渴,倒点水喝。”他放下杯子,甩了甩洇湿的袖口。 曲哲上前,摸摸茶壶,早已凉透,又抬手帮他将袖口挽起。 薛子安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微微可见青筋。曲哲没忍住,用拇指在上面揉了一下,“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病着居然自己跳下床来喝冷水,你要我说点什么好?” “眼看过年了,他们也和家人分别一年,自然都急着回去。” 曲哲将薛子安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挪回床边,“天天就为别人想,怎么不想想自己?老实在床上等着,我去给你烧些热水。” 薛子安点头,从小到大,几乎没人问过他为何喝冷水。似乎习武的人打小就糙惯了,家里也不会有人对他细致。 即便冷水喝下去的确不舒服,可惜没人会在意。 薛子安歪在床边,心中有挂念,亦有人将自己挂在心上,这种感觉很微妙,让人欲罢不能,也似乎无形间使人变得娇气。 曲哲没一会便提着壶热水走进屋,倒了小半杯,又用勺子搅着吹凉。“过年去我府上吧,你这冷冷清清的。” “不必了,我也习惯了。” 现今二皇子贵为晋王,虽说实权没什么,但至少又将他向前推了一步。薛子安不想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都不是小孩子,只求安安稳稳便好。 曲哲转头看他,自然不理解其中深意,“习惯可以改呀,你现在要慢慢习惯我。看你最近瘦的,再这么下去,伤怎么好?” 薛子安淡淡勾起嘴角,虽说这几天腿上浮肿已消,但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十分虚弱。阳光透过窗洒在他身上,晃得脸色越发透白,“到时再说。” 一句推脱之词。 曲哲小小叹了口气,将温度正合适的水递到他手中。今天本就心情不好,结果子安又婉言相拒。 他扭身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薛子安,一副生无可恋。 “怎么了?有心事?” 曲哲抿了下唇,有些话他不愿意说给薛子安听。看了看他缠着木板和绷带的右腿,“子安,你会后怕吗?说起来可能有点矫情,但最近我夜里总会做噩梦。” 薛子安将目光落在青石板那抹灿烂的阳光上,他以前无所畏惧,就像他父亲那般,觉得战场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即便生命到了尽头,那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可那晚,当他在狼烟中看到阿哲的身影。所有勇往无前瞬间被击碎,他想要的,只有护着眼前人离开。 情感终究打败大义。 薛子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自己这样想,是不是错的? 可还没等他发出声,曲哲已起身,轻轻捏住他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阳光晒在脊背上,和他的吻一样温暖。 曲哲半眯着眼,语调轻柔,“子安不必说了,我心里都懂。” 第52章 拿捏住 周寒发配岭南,朝局瞬间变做一边倒的架势,有些未被波及但与太子不和的大臣都有意要投靠曲哲,但怎奈这位晋王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昨日薛子安终于能架着拐,脚尖轻轻挨地慢慢走几步。所以今早曲哲心情大好,破天荒准备去上个早朝。 他这皇子当得真挺潇洒,使小性子不去上早朝,皇帝爹根本不管。 不过要说曲哲也挺尴尬,立了功,平了反,但却只给他封了个虚名,确实挺让人寒心。 他抱着膀子,晃晃悠悠走进宫门,好几个之前对三皇子谄媚的狗腿子,立刻逮住时机,对他摇尾乞怜。 “二殿下,臣等都在这等您好几天了。” “二殿下英武啊!文攻武略,我宁国再无其二。” “对对对,我等愿意誓死效忠二殿下,望殿下不弃。” 曲哲眯眼,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估计这些话他们早前对老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誓死效忠?都是一帮墙头草! 不过,墙头草有时没准也能有点用处,他没急着否了这一众人的“忠心”,而是稀里糊涂全应承下来。 “本王呢,若能得到诸位大臣相助,那必是如虎添翼啊。” “那是!”一帮人给梯子就上,还挺会往脸上贴金。 周寒失利,让曲哲也感受了一把众星捧月。 一帮人围着他表决心,簇拥着向皇宫内走去。走了没多久,曲哲看前面身影熟悉。不是别人,正是贵叔推着周梦。 曲哲此时像掉进鸡窝里一般,四周叽叽喳喳吵得心烦意乱。他冷着脸摆了下手,示意一帮墙头草闭上他们那没溜的嘴,“你们先走,我有话要对四皇子说。” “是,二殿下今后要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一众人先行走到四皇子前面,周梦觉得奇怪,回过头去,看到二皇子正在身后,“贵叔,停一下。” 他微微转过身子,干净明亮的笑立刻挂在脸上,“二哥,好久没见你。” “嗯。”曲哲迎上来,但介于周寒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显然没了以往的热情。 周梦神色一凝,转瞬又是毫无防备的笑意,“二哥最近心情不好?其实父皇对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是一样偏袒的。现今三哥犯下这般大错,处里虽然不公,但也能理解他作为父亲的心,你说对吗?” 曲哲没接话,眉头不自觉便皱在一起,看周梦的眼神,又心疼,又怀疑。 周梦为人敏感,别人一个神色变化,即便再细微,他也能察觉到。“二哥,是梦梦哪里做的不好吗?我...我是不是该去父皇那,揭露三哥的罪行?” 曲哲心里一颤,自己只一个眼神,他便会想到这么多。“你三哥的罪行?哪些罪行?” “我...”周梦抓住膝蔽膝,一脸无辜,“我...” “你也说不上,是吗?”曲哲还是不忍对他厉言相向,“梦梦,你为何要骗我?” “二哥。”周梦用力摇头,眼圈瞧着便攀上一层薄红,“我没有啊,二哥,我怎么可能骗你?” 曲哲低眼看着他,衣摆被周梦抓得凌乱,遮掩下那双脚扭在一起。而周梦,居然低下头,眼泪止不住流。 他心里很乱,其实田亩一事倒是未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周梦若用这件事欺骗他,可以说没达到目的。 现今这个世道,尔虞我诈是常态,在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时,是不是该宽容? “二哥...”周梦小心翼翼拉住曲哲袖口,“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和我说。” 曲哲可没周寅那种铁石心肠,而且眼泪对他来说比火.药攻击力猛多了。“你别哭啊,倒是没什么,我也不想提了。” “所以,二哥准备以后都不理梦梦了?”周梦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气喘着胸口都在起伏,攥着曲哲衣袖的手,因为太过紧张,一直微微发抖。 曲哲那一瞬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周寒在说谎?或者梦梦有什么别的苦衷? “二哥…” “好了,我怎么会不理你?”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面对弱者,曲哲真的硬不下那颗心,更何况周梦也没做什么,即便他有些别的心思,经过这次点醒,应该也不会再有动作了吧? “好了,别哭了,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曲哲蹲下身,刚拽住袖口,准备帮他擦眼泪,周梦便吓得向后缩。 “二哥的袖子…疼…” 曲哲抬手搅了下周梦头发,“你在这吹吹风,眼睛红的什么一样,我先进去了,还有事要找他们商量。” “嗯,那二哥先去忙,我等眼泪干了再进去。” “好。”曲哲起身,一个人向大殿内走去。 周梦掏出块手帕,将脸上泪痕擦去。眼睛微微一眯,早没了刚刚那副人畜可欺的模样,目光沉沉望向曲哲背影。 “殿下,”贵叔在他耳边低声道,“您觉得是不是那日求情之事被二皇子发现了?” “不可能。”周梦直接否了这个设想,“那天屋子里只有皇后和李公公,皇后不会接近周寅,李公公老眼昏花,哪能看出我是要求情还是要踩一脚?” 周梦轻抚自己膝盖,“再说,我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贵叔点头,“那…难道是二殿下发现了匕首之事?” 周梦将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他最近见过周寒?” “见过,三皇子离开京都那天,他们在城外驿站见了一面。” 见了一面?他们两人会说什么? 周梦抬手掸了掸蔽膝上的褶皱,食指在扶手上轻点几下,“刀是你去藏的,有没有人发现,难道你不清楚?” “老奴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不可能是这件事。”周梦目光一沉,“若发现刀是我藏在周寒枕下,以周寅的脾气,怕是会直接把我摔出去。定是田亩数一事,我知他知,周寒也知。” “那殿下准备如何对二皇子解释?” “没什么可解释的。”周梦向前勾了下手指,示意贵叔推他进去,“周寅没有损失,周寒也去了岭南,死无对证的事,他不会揪着我再问。” 揣度他人心思,拿捏别人弱点,这种事还难不倒四皇子。 他望向眼前的宫殿,世人皆嘲讽自己,那又怎样?真正强大的人,终会有天让世人全部跪拜脚下! 周梦嘴角缓缓露出个笑意,对手看着越发强大了,也不知道周寅这柄剑,还能再用多久。“去查查最近有谁投靠周寅,还有薛子安那边、漠北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是,四殿下。” 曲哲是个心大的,和周梦前面说完,一转头便将一切忘在脑后,大殿里和杨毅吐槽今早那些大臣。 周梦眼睛依旧微微发红,被贵叔推倒大殿门口,便伸出细弱的胳膊,等着被抱进殿内。那柔弱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升起恻隐之心。 贵叔弯下腰,一手护在周梦背上,一手伸到他腿窝下面,缓缓将人抱起。只是刚走出一步,“啪嗒”一声,周梦的鞋子不小心滑落在地, “我的鞋子。” “你抱他过去吧。”曲哲走过来,附身捡起。 周梦咬着唇,满脸都是不好意思,一只脚不着力的在空中晃啊晃,脚尖内扣着,能看到是因为关节变形引起。 “你...以后鞋子买小点的。”看贵叔安顿好周梦,曲哲才把鞋子递了过去。 “没用的,脚趾现在也开始变形了。”周梦弯下身,将鞋胡乱套上。“大夫说,可能需要用裹脚布裹上,不然以后连鞋都不能再穿了。” 周梦说这些似乎没什么感觉,不带伤心,也不带失望,只是阐述自己身上没法改变的事实。 他眨了眨眼,忽然仰头对曲哲微笑,眼睛还红着,鼻音也略显浓重。“二哥,我这样一个人,也许哪天就走了...只想能有个哥哥,真心疼我。” 曲哲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莫名其妙为今早自己的行为感到点羞愧。 周梦腰不好,穿好鞋子半晌直不起身,只能用手肘撑着,吸一口气,抬一点头。 “疼得厉害?”曲哲蹲下,没想太多,伸手扶在了周梦腰上。 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腰眼。 周梦那里格外敏感,他猛地抬起头,人像过电一般,鼻尖轻轻擦过曲哲下颚。“二哥...别...” 微颤的眸子,含着水般包住曲哲身影,周梦呼吸急促,手早已按在曲哲手上面,死死抓着。 冰凉纤细的手指,在反应过味儿时狠狠抖了一下。 曲哲只是想帮他按按腰,哪料到周梦这么大反应。“那个...”他抽回自己的手,“以后自己多加小心。还有,不吉利的话也少说。” 周梦白皙的皮肤瞬间红成粉桃子,“哦。”他乖乖点点头,垂下的睫羽忽闪两下,再不敢看他二哥的脸。 第53章 丰羽翼 太子来回在屋内踱步,东宫内最近挺热闹的,三天两头有人暗暗跑来恭喜太子。 劲敌铲除,自然可喜可贺,但今天这个消息。 “哪传出来的?”太子眉头紧锁。 “漠北大营。”地上跪着的人一身铠甲,瞧模样应是骑兵。“末将刚从莫北回来,前几日老将军醉酒,说起他这几个儿子。最近薛统领镇压反军,军中拥护之声颇高。老将军一向喜欢薛小少爷,便说出有意要将龙骥营交给他。” “交给薛子安?”太子缓缓倒抽一口凉气,“他和老二走得很近啊。”这是太子忧心之事。 “是的。”一旁谋士应声,“最近几乎天天能看到二皇子去薛俯。” “呵,我一直以为老将军会将龙骥营传给薛家老大的。”太子这个算盘,现今来看是打错了。“这样一来,周寅不仅有周梦户部作为支撑,现今若再得龙骥营支持...” 走了个老三,没想到却成就了老二。 太子恨得咬牙切齿,想当初,周寅不过是个没人待见的摆设,以前都在自己庇护下行事,现今居然有了羽翼,而且是不容小觑的羽翼。 “决不能让他得逞。”太子轻声嘀咕,他回头对匐在地上的人说,“你现在立刻回漠北,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通禀我。” “是!” 曲哲上完早朝,回去路上经过家酒肆,里面刚好做出一炉烤鸭。味道香飘二里地,他没忍住,便买了一只,准备拿回去和薛子安享用。 一路上,他被烤鸭味熏得口水直流,不断催促车夫,“你倒是跑快点啊,回去都凉了!” “是,殿下。” 马车一路卷着旋风,跑得差点散架子。 刚停在门口,曲哲便急不可耐的冲去,扯着脖子喊道,“子安?” 薛子安正在院子里试着走走,被曲哲丧心病狂这么一叫,心里着急。伸手去拿一旁立着的拐杖,没想到手指轻轻勾了下,拐杖居然倒了。 他绷直一条伤腿,缓缓蹲下身子,握住拐杖,但说什么都站不起来,最后一用力,干脆疼得直接坐在地上。 曲哲跑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不免叹气,又开始埋怨,“让你留些人,你不听,天天自己在这逞强。脚刚能挨地,你就想满院子跑了,是吧?” “你手里拿得什么?”薛子安倒是不着急起来,坐得还挺安稳。 曲哲一股脑话,居然被人当做屁,就这样无视了?他心说,好啊,你厉害了,平时弄不了你,现在还弄不了你? 他把烤鸭伸手递了过去,还热着,香味扑鼻。最近没怎么吃油星,刚闻到便暗暗吞了下口水。 薛子安接过,由衷说了句,“还挺香的。” 曲哲腾出手,把袖子一撸,弯下身子,猛然发力,居然把薛子安从地上稳稳抱了起来。 薛子安看烤鸭欣赏的眼神瞬间变作惊诧,“你干嘛?扶我起来就行。” “瘦得像麻杆一样。”曲哲在怀里癫了两下。 薛子安急忙伸手抓住他肩膀,隔着几层衣服,曲哲手臂上肌肉紧实,线条分明摸得清楚。而自己在他怀里,感觉出奇的踏实安稳。 “想什么呢?小子安。” 薛子安皱皱眉,“没大没小,我可比你年长。” “年长又怎么了?”曲哲一挑眉,干脆站在院子里不动。“亲我一下,你还没主动亲过我呢。” “什么?”薛子安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冒出这么...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我说,亲我一下,要不你就一直被我这样抱着吧。”曲哲说完,居然还转过身,大有向外走的架势。 “喂,你要干嘛去?”薛子安手里还提着只烤鸭,另一手抓得更紧了。 “抱你去大街上溜一圈啊,你不是爱出来瞎逛吗?”曲哲嘴角上扬,“这附近,都认识薛小少爷吧?” “别胡闹。”薛子安挣扎一下。 “你的腿还伤着呢,别乱动。”曲哲抻着脖子,微微撅起嘴,“不想出去,就亲这。” “光天化日的...” “不亲就算了。”曲哲迈开大步,眼瞧就要转出偏院。 “唉唉唉,别出去。”薛子安当下急了,别说上街,就算在自家府上被看到,他都觉得臊。 曲哲斜眼看了看他,根本没停下的意思。 面对流氓,还真真没辙。 薛子安红着脸,长袖一挥,遮在二人面前,搭在肩上的手用力向自己方向勾了下,迎着曲哲的唇,吻了上去。 只是,吻得太仓促,味儿还没尝到,薛子安便完成任务般分开了。“快回去吧,我的晋王。” “还乱跑吗?”曲哲抱着他,轻轻的晃了晃。 薛子安沉一口气。 曲哲挑眉,一副“再不听话,你试试”的样子。 “不了。”虽不情愿,但是薛子安必须妥协。 曲哲点头,心满意足抱着薛子安向屋内走去。 “最近有和史先生习武?” “嗯,从老三谋反之后,一直都在学。”曲哲不想再那般无力,他转头冲怀里的人笑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孔武有力?” “噗,快算了吧。” “嗯?”曲哲步子再次停下。 “是是,是总行了吧?”薛子安把手里烤鸭在他面前晃了晃,“都凉了。” 曲哲觉得这样的薛子安挺好,只要自己能抱得起来,他就会格外听话。“说你你总不在意,这才伤了多久啊?你就开始乱动,当心日后落下毛病。” “不会的。” 进了屋子,曲哲将他放在椅子上。“让你静养就要乖乖听话。” 薛子安淡淡的笑意刚挂在脸上,屋外突然传来阵吵嚷声,“让开,我们是来带二殿下回去调查的!” “怎么回事?”薛子安想起身,可拐杖还在院子里。 曲哲也懵着,屋门便被人一把推开。几名衙役冲进屋内,后面跟着大理寺卿张雷。 “拜见晋王殿下。”张雷施礼,“是这样,有件事需要劳烦殿下随微臣走一趟。” “何事?”大理寺来抓人,门外还有十几名士兵,瞧模样,估计不简单。 “三皇子周寒,在去岭南途中遇伏身亡,这件事...殿下可知道?” 死了? 曲哲倒抽口凉气,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安排史莱客教训一下便好?不可能下手打死啊。 他忙收起心中慌乱,背手立在那,“我怎么会知道?何人所杀?可抓到凶手?” “这个...您随我们走一趟便知。” 薛子安这下坐不住了,“无确凿证据,你们怎么可以抓人?” “薛统领稍安勿躁,我们这也不是抓人。毕竟牵扯到三皇子,就是例行公事,请二殿下回去,问几个问题。” 薛子安不知道曲哲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但曲哲心里清楚。 以史莱克的办事能力,这种小事不会出差错,杀害老三的不是自己,自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好,我随你们走一趟便是。” “阿哲。” 大理寺提人,绝对非同小可。 “没事。”曲哲安慰一声,“等我回来。” 薛子安立刻起身,根本不顾腿上的伤,抓住曲哲,“小心,注意言行。” “我知道。”他凑到耳边,低声说,“找人通知史先生。” “咳,殿下,咱们就先走吧?”张雷催促一声,带着二皇子,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去。 薛子安腿上钻心的疼,三皇子被贬为庶民,已然对朝局再没影响,究竟何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来到大理寺,张雷对他还算客气,先是被请到偏厅。不是审讯室,也没去地牢。“殿下请坐。” 曲哲看看他,撩起衣摆坐下,“老三在哪遇刺的?” 张雷正在倒茶,他停了手上的动作,一双眸子似要穿透人心般盯着曲哲,缓缓吐出两个字,“闵城。” 曲哲喉头一紧,闵城?不就是史莱客暗中派人设伏的地方吗?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殿下,”他起身,手中是一杯滚烫的热茶,毕恭毕敬递了过去,“请。” 曲哲用食指在桌上叩两下,眼中隐隐藏着不安。 “不知殿下可想起些什么?” “不知大理寺卿此话又是何意?” 张雷笑了笑,“殿下与三皇子私交如何?” “朝中大臣都知道的事,你也就不必装傻了吧?”曲哲向后一靠,高高翘起二郎腿。 “据臣所知,两位殿下并不和睦。” 张雷这个滑头,非要人亲口承认才算数,曲哲斜眼瞧着他,“据本王所知,你家太子和老三也并不和睦。” 张雷低头,“臣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人看到三皇子被发配那日,殿下您去驿站与他私下汇面了。” “哟,这话怎么到大理寺卿嘴里,听着就变味了呢?”曲哲掏掏耳朵,“他是我弟弟,发配边疆,做哥哥的去送行,理所应当吧?” “自然。”张雷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意,“不知殿下与三皇子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出门在外自己多加小心一类。” “那三皇子可有把晋王惹怒?” 张雷开始套着曲哲,一步步向下走。 “并未惹怒。” “那殿下又为何对他说,‘子安身上的伤,你想想怎么还’?” 曲哲怔了下,那句话,只有当时在场的押送士兵听到,“你们眼线,够多啊。” 第54章 置险地 当初在驿站时,曲哲对三皇子说的那句话,其实就是发泄发泄心中愤慨。自己被刺杀的事忍了,薛子安的事怎么也不能再忍。 但恐吓归恐吓,他真没打算做什么实质性的事。 只是现今三皇子死了,这句话又被押送士兵听到,就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张雷神色看不出什么,静静的,似乎是在等待曲哲扛不住压力,自己招供。他是太子一党,这件事几乎谁都知道。 押送士兵听到自己的话,看来也告诉了太子,否则张雷不会这般清楚。 曲哲半眯着眼,难道此事是...太子从中作梗? “殿下对这句话,如何解释?”张雷没打算放弃,审犯人,他可是行家。 “没什么可解释的,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曲哲脚尖在半空绕着圈晃悠,“我在大街上骂擦谁谁谁,难道我真要去擦吗?” 张雷好歹是个文人,如此粗鄙之话从二皇子口中说出,真是有辱斯文。 “我解释清楚了吗?”曲哲看人家不好意思,居然还追着问了起来。 “清...清楚了。”张雷忙喝口茶,润润发燥的嗓子。 “还有别的事吗?”曲哲起身,他可没打算在这多呆。 张雷也站起身,“还有个人,劳烦殿下见一面。” “人?什么人?”曲哲眼珠一转,“押送的士兵?” 张雷走到他面前,平淡的说了句,“士兵都死了。” 还没等曲哲再发问,张雷伸出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见面便知。” 大理寺地牢他还算熟悉,黑暗阴潮,完全看不到一点曙光。 张雷走在前面,背着手,步子略显缓慢。 曲哲跟在后面,心中难免焦躁,他要带自己去见谁? 两人径直走进审讯室,里面绑着个精瘦的男人,身上横七竖八几十道鞭子印,人现在已经失去意识。 张雷随手舀起水缸里的凉水,“哗”泼在那人脸上。 大冬天,监狱里喘口气都是白雾,冷水泼在身上,瞬间将人激醒。 “说说吧。”张雷将水瓢丢回去,不看身后的二皇子。 “我...”那人显然已经被打得气力全无,“我是奉二皇子周寅之命,于闵城设伏,伺机斩杀周寒。” 曲哲站在那,听着一个字一个字低低传进自己耳朵里,脊背似攀上一层冰渣,整个人都僵住了。 “二殿下。”张雷转过头,脸上还是不咸不淡,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一派胡言!”曲哲死死咬着后槽牙,“哪来的村夫?竟敢当众污蔑本王?!” 那人显然已经被折磨到极限,垂着头,粘稠的血浆顺着嘴角扯到胸前,似乎根本没听到曲哲暴跳如雷。 “二殿下,对不住啦。”张雷一摆手,身后两名狱卒上前一步按住曲哲肩膀。 “张雷!你什么意思?”曲哲扭了下身子,肩膀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殿下莫急,微臣也只是例行公事,有人言之凿凿是您杀害的三殿下,这事我们得查啊。”他原本平淡的表情,此时攀上三分得意,“您说了那样的话,又派出这样的人…” “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杀周寒?”这明摆着是陷害。“我要见父皇!” 张雷挑起一边眉毛,“殿下别急,会带你去见的,至少我们先查出个大概。” 不等曲哲再开口,张雷一摆手,两名狱卒便拖着他像外走去。 “你们!放开我!凭什么抓我?!” 他用力挣扎,可一切都是徒劳。狱卒连话都没说,直接将他扔进一间牢房,转身牢门紧闭。 “张雷!”曲哲怒吼一声,“你们这是诬陷!放我出去!” 回声在悠长的走廊里格外响亮,但只要须臾便又归回死一般沉寂。 曲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难道自己真的都想错了?难道从一开始,所有这些都并非周寒所为,而是…太子和皇后? 湿潮的霉味钻进鼻腔,一点点将人包裹。曲哲怒火中烧,杂乱的思绪理不出个头。 自己无心争权夺利,但走到最后竟变成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不是一切选择都是错的?是不是从头到尾,自己就没对过? 他靠着湿冷的墙壁,缓缓坐下。现今该怎么办?被关在这里,完全孤立无援。 以往曲哲以为太子庸碌无为,而且太子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即便皇后做了什么动作,也并不能完全表示太子立场。 看来还是自己想的简单,这一步步,也许早在别人谋划之中。 史莱客闲来无事,将现今朝中重臣从上到下捋了一遍。 薛老将军、于相国、户部、军监所,朝中几个相对权重较大的部门皆站在二殿下一派,加之最近工部、兵部都有人明确示好,扳倒太子,只需要一个时机。 “史先生!”门轻叩一声,接着窜进来个黑衣人。 “大查周?”史莱客心情不错,起身相迎。 “不好啦。”他眉头皱成个川子,“派去闵城的人出了问题。” “什么?”史莱客一把拉他进屋,“不是让你暗中看着吗?出了什么问题?” “我当然步步紧盯,但在动手时,突然跑出一帮黑衣人,不仅将三皇子和押送士兵杀了,连我们派出去的人也一并斩杀。” “什么来头?”史莱客素来沉稳的眸子一抖,他找的那些打手,各个轻功了得身手不凡,一般人近身都难,更何况一并斩杀五人。 “不知道,但是留了个活口,带走了,其余四人尸体也全部被带走。”大查周气还没喘匀,“我一路追踪,但到了阳关却跟丢了。” 史莱客一早便担心此处会有问题,但三皇子已然成为个废人,更何况自己主子要出气,他便竭尽所能安排周全。 早就嘱咐过,给三皇子点颜色就好,哪料到却中了别人的圈套。 “史先生,京都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史莱客摇头,但是不出意外,很快便会有消息。“对方多少人?” “三人,下手又快又狠,中原人士。”大查周行走江湖多年,这种高手算是难得一见。 “史先生,薛统领来了,说有要事找您。”门外小厮喊了一嗓子。 该来的怕是这就来了。 “快有请。” 史莱客推开屋门,只见薛子安架着双拐,脸色煞白。 “史先生,二殿下,被大理寺张雷,带走了。”一句话,薛子安喘成几段才说出口。 “快先到屋里坐。”史莱客将薛子安扶进屋内,大查周听了这话,急得直砸拳头。 “完了完了,殿下怕是有危险。” “休要妄言。”史莱客皱着眉,“现在不是说这些晦气话的时候。薛统领,人什么时候带走的?” “半个时辰前。” 几人将所有消息拼凑一番,得出结论,杀三皇子的人早有预谋,也早就发现埋伏在闵城那几名刺客,只等对方一动手,抓住机会,借刀杀人。 “是我大意…”史莱客满心自责,“若我当初阻拦二殿下,必然不会发生这种事。” “二殿下那是要为薛统领出气,咱们谁能拦住?” 薛子安听到这一切,整个人僵在椅子上。他不知曲哲背地里做了这些,他也并不想要出这口气,现今弄成这番局面,又该如何收场? “咳”史莱客咳了一声。 大查周低下头,自知说错了话,“二殿下仁义,薛统领不必忧心,这事终归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薛子安缓缓闭上眼,阿哲办事向来冲动,总会意气用事,现今看来,大理寺抓人是早已谋划好的,何来询问一讲? “张雷为太子一派。”大查周用手指拨弄着下颚的胡茬,“殿下不是与太子交好?能不能求他帮忙?” “现今这盘局只怕都是太子所做,这时候去求他,我们有何筹码?”史先生一筹莫展,“大查周,只能再辛苦你,细细追查那些刺客的下落。” “好,我是回来报个信儿,油茶面一直在查找线索。” 薛子安头晕了下,手肘撑在扶手上,“即因为我起,我去求皇上便是。” 他刚立国大功,宁帝好歹能给些面子。 “不急,这是最后一步。”史莱客捋了捋思绪,“这事并非殿下所为,过早急于求情反倒将殿下陷入险地。我先联系关系,将大查周所见呈于大理寺。此事刚刚事发,殿下这几日应无大碍。” “但…若有人就是要置殿下于险地,倒时还是需要薛统领出面。” 关心则乱,薛子安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将人救出来,反倒忘了分析局势,“好,就按史先生说的去做。” 几人商议妥当,便各自散去。 薛子安本就重伤未愈,今日又急火攻心,回到家中便发起高烧。 他此时哪也去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人越发焦躁难安。 老管家见他一日下来滴水未进,连送来的药都放在桌边不吃,“小少爷,您好歹把药喝了,身子要紧啊。” 薛子安脑子晕晕的,正在桌案边准备给沿路几处军卡写信,让他们严查闵城回京之人,可笔握在手中直发抖,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 抬眼看着老管家,硬看出两个人影来,终还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5章 被提审 曲哲被关在大理寺地牢中,暗不见天日。狱卒前后来送过六次饭,依此推算,已经过去两天。 但这两天里,没人来看过他,没人提审,饭菜还都是满玉楼上等酒菜,若不是被关在潮湿阴暗的牢房中,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圈.养起来。 走廊传来阵整齐的脚步声,每日牢房会有狱卒巡视。 “喂!我要见张雷!”曲哲抓住门上栏杆,对着一众人大喊。 巡视狱卒像耳朵里塞了鸡毛,一个个装聋,闻声便掉转头向另一边走去。 “你们什么意思?想把本王在这鬼地方关多久?!” 没人应声,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廊间回旋。 *** 薛子安睁开眼,日光晃得一片亮白。 “醒了,人终于醒了。” “醒了吗?真是让人好等。”太子起身,晃悠着大肚子,走到床榻边,俯身遮住一片骄阳,“薛统领?” 薛子安眨眨眼,浑身发木。 “小少爷,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一旁太医收起银针,转身向太子施礼,“太子殿下,人…醒了,您有话便快些说吧。” 薛子安偏过头,总算看清眼前景物。 太子一摆手,让屋里人全部退下。 “太子殿下。”薛子安身上虚得厉害,烧还没退,若不是刚刚太医施针,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薛统领不必起身。”太子坐在一旁椅子上,见他似乎挺不了多久,便准备长话短说,“老二入狱了,你知道吗?” 这句话,让薛子安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强撑着坐起,“知道。” “为何入狱,你也知道吧?” “知道。” 太子点头,“想救他吗?” 薛子安原本毫无光神的眼瞬间亮了下,“自然想救他,殿下可有方法?” “当然。”太子顿了下,“也很简单。” 薛子安定定看着他,等待后半句。 “只要薛统领愿意站在本太子一方,老二的事,我会办妥。”他说完,缓缓将目光投过去,“薛统领不必急着给出答案,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便可。” 薛子安万没想到太子会提这个要求,站在他一方?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好了,话说完了,你自己考虑。我东宫的门,随时为薛统领敞开。”太子起身,径直向屋外走去。 薛子安脑中茫然,太子何意?自己不曾想过站党… 他这个念头一出,觉得应该是被烧糊涂了,现今了解他和二皇子的人,应该都觉得自己是二皇子一派。 可在薛子安心中,他的确从未想过明确站在谁一派,做谁的枪或狗。况且薛老将军在他幼时便教导,身为臣子,以国为重,绝不可营私。 而且自己仅是个巡查队统领,于高高在上的太子而言,简直轻如鸿毛,太子干嘛要拉拢自己? 这事还没想清楚,屋门又被推开,御医折返回来,面色沉得难看,“薛统领,这几日可曾用伤腿施力?” 薛子安皱了下眉,那日去晋王俯着急,的确多走几步。 御医大概也看出来了,上手掀开被子,又将夹在腿上的木板拆下,“骨头有些错位,您忍着点。” 薛子安还没反应过来,从刚太子一席话云山雾绕,到现在御医一脸幽沉如海,他整个人半懵着。 可腿上一阵裂骨之痛,差点让他再晕厥过去,皮肉下的骨头被御医徒手硬掰了下,“咯噔”一声响。 “呃...”薛子安眼冒金星,冷汗瞬间打透衣衫。 “薛统领,您腿伤较重,如若不多加注意,恐留旧疾。如今天气寒冷,万不可受凉,卧床休息为宜。” 薛子安耳朵里一阵嗡鸣,眼前疼得黑了半边天,哪里能听到这些话?微微喘口气似乎能从心口疼到脚趾尖。 御医见他没说话,全当自己嘱咐清楚,开下几幅药方,便转身离去。 老管家一直在门外候着,见人出来了,急忙塞上两锭银子。“大夫,我家小少爷的伤,究竟如何啊?” “还是薛统领太过大意,但好在人年轻,在家将养个一年半载,不会落下毛病的。” “啊”老管家急忙点头,“有劳大夫。” 一年半载?他太了解自家小少爷什么性子,一个月都难忍,怎么可能养那么久? “来人...”屋子里传出有气无力一声呼喊。 老管家急忙跑进去,“小少爷有何吩咐?” “把方术给我叫过来。” 老管家皱着眉,站在原地不动,“少爷今儿就歇了吧,御医刚嘱咐的,您好歹听听。” “快去。”薛子安闭上眼,“我有要事,不可耽误。” *** 曲哲看着一桌酒菜,根本没半点胃口。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这磨自己的心性吗? 也不知史先生收到消息没有,那名被抓的刺客究竟是不是真的对老三动了手?现在被关在这,一点外面的消息也没有。 “二殿下,劳烦您随我走一趟。” 外面传来个声音,曲哲立刻走过去,警觉问道,“去哪?” 来提人的是名壮汉,一脸络腮胡看不清模样,“您随我去了便知。” 没有上手铐,曲哲跟在他后面,两人的方向明显是奔着审讯室去的。 走进门张雷站在屋内,躬身施礼,“二殿下请坐。” 屋内充斥着血腥气,地上还有一大滩水,里面混着血迹污泥,瞧模样是新鲜的。 曲哲坐在他对面,张雷拿过一张纸,放在他面前,“这是那名刺客的供书,刚刚画押,殿下瞧瞧。” 纸上蝇头小楷写得清楚,刺客名叫赵景明,京都人士,自供为二皇子周寅暗中私幕武士。一月前史莱客找到他,命他在闵城击杀三皇子周寒。 闵城接近边塞,鱼龙混杂,时不时就会冒出劫匪,那里动手最为方便。 被派去刺杀周寒的仅有他一人,他埋伏在上官道必经的小路上,见周寒一行三人,便先将两名押送士兵杀死,最后一剑刺穿周寒心脏,当场毙命。 曲哲面上不动声色,掌心却已冒出一层热汗,他将那张供状“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一派胡言!” 张雷是典型的笑面虎,嘴角勾起带笑,眼神却如要吞人一般,“赵景明给了我们一块令牌,说是他身份证明。” 旁边狱卒递上块雕着七星花图案的木牌,曲哲不用看,这人是史莱客悄悄养的打手,他心中明了,但是派去闵城的一共有五人,为何只说他一人?其余人呢?他又是怎么被抓的? “一块破木牌子,随便路边找个工匠都能雕刻。”曲哲压根不看,“大理寺卿现在是认定这人所说,想抓本王问罪了?” “殿下这是哪的话,微臣自然想和殿下对对口供,毕竟此案皇上要亲自过目的。” “你们怎么抓到赵景明的?”没等张雷开口,曲哲先丢出个问题。 张雷端得一副全局尽在掌控,“刺客受伤,我们在闵城外的小镇子抓到他的。” “刺杀三皇子,他只一个人?”曲哲轻蔑的笑了笑,“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起初安排任务时就只有他一人,这是张景明自己供述的。”张雷收了那张供状,“殿下来解释下吧,为何要刺杀三皇子?” “人不是我杀的,我没什么可解释。”曲哲一口咬定。 张雷起身,若有所思,最后定在他身侧,“那下官只好不客气了。” 曲哲眉头一皱,难不成要对自己也来屈打成招这套? 两名铁塔般的狱卒走进牢内,上手先将曲哲外衣撕下。 “张雷,你敢对我动私刑?不怕皇上知道吗?” “皇上是您的父皇,但他也是三皇子的父皇啊。”张雷一摆手,两个壮汉抓小.鸡般提起他,直接绑在审讯室木架上。 “张雷!你放开我!我要面圣!” “晋王殿下,您还是认清时局吧,皇上现在怒火冲天,只求抓到凶手。招供,少受苦,不招,就别怪下官不客气。” 壮汉手中拿着一根短鞭,空抽两声,震得耳畔嗡鸣。 “殿下可认得赵景明?” 曲哲这下真不淡定了,明尚打在他身上的鞭痕刚好,现在要是再被这铁搭抽一顿,不死也得废啊。但赵景明的事,现在还不能认! “不认得。” 张雷斜斜一个眼神,壮汉抬手,“啪”一鞭子抽在曲哲胸口,里衣被扯出道口子,血立刻渗了出来。 “你...”曲哲硬硬挨了一下,胸口先是阵火辣,刺痛感慢慢袭来。 “殿下,臣可不是和您闹着玩的。”张雷将笔沾满墨,“您身子金贵,受不得这些,还是招了吧。” “不认得就是不认得!你难道要屈打成招?” 张雷悬在半空的笔一滞,又缓缓落下,快速写了几个字。“再问你一遍,赵景明,你可认得?” 这次他连伪装的那点恭敬也没了,完全一副心狠手辣。 “说过了,不认得!”曲哲死死咬着后槽牙,额上青筋暴起。 “好,给我好好招呼二殿下,他怕是忘了什么事。” 第56章 招不招 壮汉扭了扭手腕,将衣服脱掉,露出一身疙瘩肉。手中鞭子在水缸里沾了下,皮鞭浸满水分,用力一挥,空中轮出道圆圈,最后重重落在曲哲身上。 “啪”沾了水的鞭子打在身上犹如木棒重击,扫过之处带走一大片皮肉。 “咳”曲哲只觉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捣烂了,看来刚刚那一下是警示,现在他们才开始动真格的。 “啪”又是一鞭,血水甩到脸上,他用指甲死死抠住身后木棍,闷哼一声。 张雷没工夫在这耗着,看架势二皇子估计还得扛段时日。不见棺材不落泪,这种人多了。他对旁边狱卒交代几句,无外乎别打死,招了再来告知他此类。 曲哲身子单薄,前前后后几次负伤,都伤在胸口,十几鞭下去,人便晕死过去,但一声没吭,坚决不认罪。 史莱客将大查周所言整理好,准备托人送到大理寺,可刚出门,大理寺便来人,将他带了过去。 赵景明被折磨得半死,挂在十字木架上。史莱客一看,心中咯噔一下。 “史先生,这人你可认得?” 史莱客抿了下唇,怎会不认得?此人正是自己委派去闵城之人。 审讯官见他不做声,便又走过去,捏住赵景明下颚,“眼前这位是谁,你可知道?” 赵景明眼睛肿得只能睁开道缝隙,恍恍惚惚看到个人影,“认得,史先生,就是他委派我去斩杀三皇子的。” 史莱客遇事素来沉着,但此时也难掩愤恨,瞒是瞒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半眯着眼,“赵景明,我自问平日待你不薄!你怎可这般欺我!” 审讯官低头笑了笑,“史先生是个明白人,比你家主子强多了。来人,拿笔墨来,好好写下史先生的口供。” 史莱客承认赵景明为他私下所养打手,在三皇子离开京都后,他作为二皇子属下,想帮自家主子出气,便命五人埋伏闵城,只想给三皇子点教训,并无他意。 而对于此事,二皇子压根不知晓,都是他一人所为。 审讯官听了史莱客所讲,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角,“史先生还真是胆大,居然敢擅自做主教训三皇子?” 史莱客一副理所应当,“既然为二殿下办事,自然要为二殿下着想。三皇子此前几番对我家主子挑衅,我为他出气又怎么了?” 史莱客沉了口气,“但我派出五人,为何只剩他一人?又为何他一口咬定我只派了一人出去?这中间,怕才是你们该查的!” 审讯官愣了下。 史莱客继续说道,“有人暗中派高手埋伏闵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用得妙啊。” “来人!”审讯官一声令下,“将史莱客押入地牢,隔日再审!” 狱卒走进来,恶狠狠压住史莱客肩膀。 事已至此,只希望二殿下那边能抗住,还有期盼大查周能找到新的线索。 *** “进去!”曲哲被一把推进地牢里,直接趴在堆稻草上,整个人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铁链声响起,周围有些声音,还没等他睁眼,就被人提着胳膊拖出牢房。 又是审讯室,张雷还是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二殿下,史莱客已经都招了,他说赵景明就是你派去斩杀三皇子的。您也就招了吧,不就是替薛子安出气吗?招了便不必再受皮肉之苦。” “呸!放你娘的狗.屁!”曲哲毫无气力,身上鞭痕还未结痂,刚刚又被拉扯出血迹,加之几日在地牢里未吃药,人都是昏沉沉的。 张雷瞥了一眼,“二殿下,三皇子之死不可能草草了结,别以为您贵为皇子,我们就真不敢怎么样。现今铁证如山,再坚持下去,受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曲哲微微抬起头,狱卒手里拿着跟碗口粗的木棒,正一步步逼近。 “招?还是不招?” “我…从未命人斩杀三皇子!” 一声闷响,木棒狠狠打在曲哲小腹上。 “咳”喉间涌上股腥甜。 “招不招?!”张雷猛地拍案而起。 “我…没做…” 狱卒抡圆了胳膊又是重重一击。 “打,给我打到招了为止!” 一棒接着一棒,曲哲紧咬牙关。心说,好你个周弘! 狱卒追到张雷身后,低声问道,“正卿大人,这个…打到什么样啊?弄出人命,咱们可吃不消。” “有太子殿下撑腰,你怕什么?”张雷将手一背,“打断左臂。” “这…” “这什么这?”他呵斥一声,“你听不懂吗?” “是,小的领命。” 审讯室内,棍棒声未止。狱卒得了张雷的令,转身走回屋内,先呵停施刑者。 他缓缓走到二皇子面前,颇有点苦口婆心的味道,“殿下,您就认了吧,认了也不必受这些罪。您贵为皇子,周寒只是个庶民,杀了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曲哲正巧反上一口鲜血,对着那人的脸吐了上去。“呸!一帮走狗!” “啊!”那狱卒惊了下,抬手抹了把脸,“真是…打,打断他左臂,看他再怎么嘴硬!” 木棒瞄准曲哲绑在架子上的手臂,一棍下去,脆脆“咔嚓”一声。 断骨之痛让曲哲眼前一黑,周遭终于静了。 浑噩中,曲哲似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孤身一人,天寒地冻,眼前没有路,四周一片惨白。 “二哥?”什么声音,寻不到方向。 “二哥,你醒醒,醒醒啊。” 周梦?是周梦的声音。 “他们怎敢…怎敢下如此重的手…”啜泣声越来越近。 “二哥,你看看我,我是周梦啊。” 曲哲眼皮似有千斤重,费了好大力气,才缓缓睁开道缝隙,“梦梦?” “嗯。”周梦用力点头,他向外面看了眼,“二哥,你千万要挺住,我已经将此事禀报父皇了。他虽气,但绝不会想让你赴死。史先生已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我,我会想办法的。” 曲哲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听到这些话,可再多一个字,他都开口说不出了。 “这是我偷偷带进来的药,你快吃下。”周梦急忙塞进他口中一粒药丸,“我是趁张雷不在,买通关系进来看你的,现在史先生也被抓了,你千万自己小心。” 曲哲吞下药丸,又点了点头。 周梦不可在此久留,拍拍二皇子肩膀,只得赶快离开。 出了大理寺,周梦便向皇宫赶去。 “殿下,您准备帮二殿下解围?”贵叔在马车内低声询问。 “现在能借力的,只有他一人。再者这次太子做事赶尽杀绝,若父皇查出真相,只怕他太子位不保。” 周梦用帕子擦掉手上血迹,嫌弃的将帕子丢在脚边,“薛老将军有意将龙骥营交到薛子安手里,我们这次扳倒太子,再拔掉周寅羽翼,一举双得,何乐不为?” “是。”贵叔应了声,不再言语。 皇上最近因山三皇子被杀悲痛欲绝,他身子骨不好,突遭丧子,便一病不起。至于牢里的事,更是一概不知。 周梦声泪俱下,说二哥在牢中被折磨的仅剩一丝气力,又将史莱客所说一切和盘托出。 暗点背后之人为太子,而二皇子则是冲冠一怒为子安。 “真是…咳咳咳,没一个让朕省心的!”宁帝震怒,“太子胡闹!老三也真真不争气!那薛子安何许人?摄魄的狐媚吗?怎得便将他迷成这般?” “父皇,您息怒啊,二哥本就心思纯善,对人更是一心一意,此事也不能怪二哥啊。” 宁帝微微眯眼,早前明尚一事,便有人对他说过老二和薛子安私交甚密。他当时念及薛老将军的面子,又想周寅不过胡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可哪曾想自己这儿子居然对薛子安这般死心塌地,先有为他拒绝明尚,再有为他涉险调遣边防营,后有为他出气,对自己弟弟动手。 一件件想过来,简直败坏名声,不走正途! 可老二脾气倔强,若对他说不准与薛子安来往,简直比登天还难。 宁帝扶额,“老四,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父皇…”周梦没得到皇上准话,怎么能走?“三哥刚走,二哥就算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我会教训太子的。” 周梦眼睛转了下,“二哥对薛统领过于痴情,儿臣知道这是二哥的错。但做弟弟的还是想二哥好,不如父皇…让薛统领戍守边疆,分开了,也便断了念想。” 宁帝浊黄的眸子里闪过丝光亮,早前薛老将军便有要将龙骥营传给薛子安的念头,现今他年过半百,守在漠北已然不合适。还不如借此机会,给个顺水人情。 “嗯,最近腿怎么样?” 宁帝几乎没怎么关心过周梦,一晃眼,那个病恹恹的孩子居然这么大了,也会为自己分忧了。 周梦用掌心蹭了蹭膝盖,“谢父皇惦记,还是老样子。” “冬天冷,你这腿受不得凉。朕这正好有块熊皮毯子,出门时盖上,能御寒。” 李公公闻言,忙回身将那块皮毛毯子拿出来,小心盖在四皇子腿上。 “儿臣,谢过父皇。” 第57章 去漠北 次日,皇上先将太子狠狠呵斥一顿。 太子命大理寺对周寅动刑,此事宁帝一概不知。“你们身为兄弟,你怎可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宁帝面前,“儿臣也是一时心急,是周寅他狠心,先对三弟下手的啊!” 宁帝眼睛微微眯了下,缓缓将头抬起,“弘儿,你当朕真的老糊涂了吗?你当朕真的什么都不知?你当皇城司,真就是个摆设?” 太子身子一抖,如芒在背。皇城司,直属皇上调动,探查一切密事。只有皇城司不查的,没有皇城司查不到的。 宁帝起身,“当朝太子,应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羽毛,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用别的手段去谋取。” 三皇子被刺是大事,皇城司一早便接了命令,现今还没确切结果,但已经报给皇上,应是东宫所为。 “回去吧,最近不得外出。” “是,父皇。”周弘吓得差点站不起身,没再敢多说什么,灰溜溜退了出去。 李公公见太子出门,屋内再无别人,便上前劝道,“皇上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如躺在椅子上,老奴帮您按按头。” 宁帝确实头疼,被这几个儿子弄得鸡犬不宁。 李公公按摩手法了得,半刻钟,皇上紧蹙的眉心便慢慢松开。“陛下,二皇子还在地牢呢,要不要先放出来?” 上次李公公帮二皇子说了话,事后送来不少稀奇玩意。再者现今扫眼一看,大皇子已然日落西山,怎么也得卖二皇子个面子,日后好处自然多多。 他这话一出,皇上舒展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 “就让他在地牢里呆着吧,一点不知道分寸,是该让他吃吃苦头!” 李公公一看这架势,不敢再劝,只得连连应声,“是是。” 宁帝:“我听闻,老二府上有位姓史的先生,是个人才,这次也被抓进去了?” 李公公:“对,叫史莱客,现在也关在大理寺地牢。” 皇上点了点头,“过几天先把他放出来,朕有话对他说。对了,给薛老将军的信,送出去了吗?” “今儿一早就八百里加急,送出去。” 早年前,宁帝忌惮龙骥营,正巧边塞不稳,便一道谕旨,命薛老将军驻守边塞。一晃十几年,两人都已半百。 他心中对薛老将军有亏欠,“也是时候,让老将军回来享享福了。” “可不嘛,漠北苦寒,老将军也老了。” 宁帝闭目,不再言语。 薛子安命方术细查沿路军卡,可几日过去了,仍没什么消息,好在最近大理寺内传出二皇子没再受刑。 “也不知道大查周那边什么情况。”他半躺在床上,忧心忡忡。 老管家敲了敲门,急忙忙跑进来,“小少爷,宫里来人,说皇上宣您觐见呢。” “皇上?”他撑着身子坐起,“可有说什么事?” “未说,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薛子安急忙起身,换了身衣裳,架着双拐一瘸一瘸走了出去。 “少爷您小心些,不必太着急,腿要紧。”老管家扶着薛子安上了车,翻来覆去嘱咐三遍。 “我知道了。”薛子安坐进车舆内,皇上今日叫自己去所为何事?应该是阿哲的事吧。 是他与三皇子在驿站时的对话,或是问自己是否知情? 薛子安想了无数种可能,他不能出差错,不能再让二皇子陷入任何险地。 小太监推开殿门,薛子安缓步走了进去。他抬眼一看,身子立刻僵了下僵,差点没站稳。 大殿内除了皇上外,居然还有一人,身着轻甲,脊背笔直,头发花白。 他径直走进去,跪拜在地,“臣薛子安,拜见皇上,拜见老将军。” “薛统领快请起。”皇上知道他腿上有伤,急忙说道。 “起什么?跪着!跪到脑子清醒再起来!”薛老将军严声呵斥。 薛子安低着头,顺从应了声,“是,父帅。” “哼!别叫我父帅!简直是薛家之耻!” 皇上看了眼薛子安,老将军生气是真生气,但好歹薛子安刚立过功,而且还有伤在身,他个当父亲的,这么久没见到儿子,到底还是心疼的。 “都说了,这事怪周寅。”宁帝起身,弯腰扶起薛子安,“薛统领是难得将才,腿可得好好护着,怎么能跪呢。” “谢皇上。”薛子安施礼,毕恭毕敬站在老将军身后。 “今天这是高兴事,老将军不必呵斥子安。”宁帝给了个台阶,但又话音一转,“朕觉着,薛统领这几日便启程吧,我那二儿子鬼迷心窍,不必再理会他。” “一切皆听皇上安排。”薛老将军立刻躬身拜礼,“是我教子无方,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这没分寸的兔崽子!” 薛子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这几日启程?两人在说什么话? 宁帝看出薛子安迷茫,转身抬了下老将军手肘,将人扶起,“就顾着咱们老哥俩说了,子安还不知道呢。” “皇上准备给你分个差事。”老将军面上并没什么喜色。 “嗯,也是你父帅的意思。”宁帝拿起桌上卷文,回手递给了薛子安,“朕决定,将龙骥营交由你来统领,老将军年岁大了,该回京都静养了。而漠北边塞,也是时候交到你手里了。” 薛子安看那文书上写得清楚,戍守边塞五年,未得召见,不得擅回京都! 他瞳孔猛地一收,简直如雷灌顶,这…这什么意思?未得召见,不得擅回京都?这不和发配边疆无异吗? “逆子!还不快领命!” 薛子安缓缓扭过头,看向自己父亲,眼中满满都是抗拒。这道圣旨,老将军不会看不懂。 大殿内一时没了声音,落针可闻,三个人都在权衡。 薛子安拿着圣旨的手,一点点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薛老将军见状,抬脚踹在薛子安腿窝,他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只怕这小子犯倔,惹了圣怒,便高声怒斥道,“你!竟还不知错?” 薛子安腿上本就有伤,挨了这一脚直接扑倒在地,疼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可作为臣子的顺从,作为儿子的孝道,不容许他半点忤逆。 “臣,薛子安,领命。” “嗯。”宁帝已经看厌了这俩父子,“老将军刚回京都,快回家歇歇。回去也不要再责罚子安了,他已成人,道理说了就该懂。” “是,老臣明白。” 薛老将军说完,对着地上跪着的薛子安“哼”了一声,未去扶他,一个人转身先离去。 薛子安从地上爬起来,皇上缘何要将自己发配到漠北,他大概心里明了。施了个礼,便一瘸一拐走出门去。 薛老将军步伐矫健,转眼已将他落下一大截,背着手,后脑勺都能看出火气。 薛子安没追,追也追不上,刚刚挨了一脚更加连挪几步都困难。 现今皇上居然将龙骥营交到自己手中,薛子安叹了口气,若此事外人看来,必然认为这是恩典。 龙骥营,国之利器,开疆扩土、攘外安内,提到龙骥营,没人不佩服。 只是他恩威并施,还要将自己发配到漠北,五年不得回京都,想必是要让自己和阿哲断了联系。 也不知道他在大牢里怎么样了…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些走?!”老将军坐在车内,对着薛子安怒火滔天。 薛子安忍着疼,快走几步,到了马车边,车夫扶他上车。 父子俩一人坐在一边,都未开口说话。老将军气得脖子根通红,薛子安则是满心不甘。 回到家中,薛老将军板着脸,“随我来书房。”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门,屋门刚关上,老将军回身,“啪”一巴掌重重扇在薛子安侧脸。 “说!你怎么去招惹二皇子了?” 薛子安被扇得身形晃了下,口中甜丝丝一股血腥气。他紧紧抿着唇角,将目光定在一旁角落,默不作声。 “他是皇上的儿子,你脑子犯浑吗?”刚刚薛子安没来时,皇上好说了一通二人之事。“留你在京都,是为了能让你日后熟悉朝局,不是让你鬼混!更不是让你给我们薛家惹麻烦!” 薛家人都长了一身傲骨,趋炎附势的事从来没干过,毕竟手握兵权,如若对谁有偏向,自然会引得外人猜测。 为臣,有为臣的路。更何况是武将,怎能借用皇子之力? “父帅。”薛子安终还是开了口,“我与二皇子的确私交甚好,但我们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前段时间三皇子谋逆,我二人联手抗击。” “住口!你二人究竟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再说一遍?” 薛子安低下头。 “莫要再与二皇子来往,明日便启程去北疆,好好在那边思过。”老将军一声令下,语气容不得半点违抗。 “明日?”薛子安倒抽口气,暗暗攥拳,“我不走,不见二皇子出狱,我定是不会走的。” “混账!你没听到我说的吗?莫要再与二皇子来往!”老将军真真被这儿子要气死,“那我也告诉你,你不走,二皇子永远不会出狱。” 第58章 绊脚石 薛子安听了老将军的话,狠狠咬着牙,他想过未来的路不会好走,想过两人都将背负很多,想过会被人误解,想过得不到认同,但却怎么都没想过会被逼迫。 “父帅,二皇子本无罪,为何不能放?我与他从未做什么过格之事,又缘何要以我去漠北相逼?” “你糊涂啊!记住他是皇子。” 世人皆有尊卑,薛子安按说地位不低,但与皇子却不能同日而语。周寅拒绝婚事,私调边防营,暗中派遣杀手……在皇上心中,认为究其本源,错在薛子安。 如若没薛子安勾引,周寅不会拒绝明尚。如若不是薛子安守城,周寅不会私调兵力。如若不是为薛子安出气,周寅更不会与兄弟反目。 对错又有什么意思?皇上只要薛子安远远离开,让自己的二皇子眼不见心不思。 若必须要胁迫一人,作为牺牲品的只能是薛子安。 老将军长叹口气,“收拾东西,准备明早起身吧。” “父帅,我手头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明日估计暂且走不了。”薛子安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巡查营的事?最多给你一天时间。” “好。”薛子安拜礼,转身回房。 不走肯定不行了,而且老将军已透露,自己走,阿哲便能出来。 他研好墨,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被派去漠北,请阿哲不必担忧。五年时间虽长,但也并不是不可期待。 从今后,一人在京都中多加小心,做事不可再鲁莽,若是思念,可信件往来。 薛子安叫来府上信得过的小厮,命他悄悄送到晋王府,必须亲手交给管家才行。 既然要出行,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下。 他先传讯叫回方术,又将巡查队需要交接事宜一一列好,整理衣物,忽得瞧见桌上那枚禁步。 薛子安攥在手中,心里默念,“希望你能一切安好。” 薛老将军没再露过面,说实在的,自家儿子接手龙骥营,没有风风光光,却被灰头土脸丢到漠北去,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不是滋味又怎样?终究不能在儿子面前露出不舍和难平,所以便索性不再出现。 薛子安架着拐,一个人默默整理,直到傍晚,外面家仆传报,“小少爷,史先生求见。” “史莱客?”薛子安先是震惊,他不是也被关在大理寺地牢吗?何时被放出来的?那是不是阿哲也…他急忙说道,“快请进。” 史莱客走进院子,地上横七竖八好些兵刃,都已包好,看样子是要带走的。 薛子安站在门前,迫不及待道,“史先生,快里面请。” 史莱客进门,上下打量他一番,“薛统领瘦了,看来最近不少为殿下之事忧心。” 薛子安没空和他客套,“史先生什么时候出来的?二殿下现在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是今早得了皇命,晌午才出来的。”史莱客神色高深莫测,他深吸口气,似乎下了好大决心,“出来后,直接去面圣。” 薛子安没品出他这话言外之意是什么。 “薛统领今早也见过皇上吧?”史莱客补了一句。 “对,今早。” 史莱客从怀里掏出封信,送到薛子安眼前。 薛子安眉头一皱,“怎么在你这?”这是上午他命家仆送到晋王府的。 “薛统领,不对,现在该称您为薛大将军了。”史莱客背着手,“您今早也见了皇上,想必老将军也对您说了些话,可您还是写了这封信。” 薛子安眼角抽动一下,当即眼中漫起杀意,“你竟敢看我写给二皇子的信?史先生好大胆子!” “我是为薛大将军好。”史莱客没半点畏惧之色,“只怕您还没理解圣上何意,也还没理解老将军何意。您这么做,只会把殿下陷于险境,把你自己推向绝处。” “满口胡言乱语!你这是在危言耸听,做下属的敢为主子做决定,史先生先别担心别人了,还是保好自己吧。” 史莱客低头笑笑,“我史莱客对主子的忠心,日月可鉴,薛大将军心中也应该有个衡量。我知道,突遭变故,大将军心里还没想明白,今天微臣来,就是帮您想想明白。” 薛子安面上都是防备,“此话何意?” “殿下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必然维护。他很了解殿下脾性,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史莱客抬眼看着薛子安眉目俊朗,“他认准您,更是一样。” 薛子安手里攥着自己写的那封信,越攥越紧,“所以呢?” “所以,皇上在委屈自家儿子,和委屈薛大将军之间,定然选择后者。”史莱客说到这,无奈的皱了下眉,“我知道你们二人感情颇深,但这个负心汉,必须由薛大将军来当。” “什么?”薛子安听得胸前堵了一口气,他还茫然着,有几分品不出何意。 “就是让大将军辜负二皇子一片苦心,好让二皇子对您死心。”史莱客将语调压低,“这个坏人,得由您来当。” “呵,可笑。”薛子安虽不是情种,但自认他二人感情没有掺杂别的,即便自己说自己负心,阿哲也不一定会相信,“你们是在自欺欺人,而且我也不会那么做。” 史莱客一早听到皇上给他安排的任务,便觉得这事不好办,现在眼前情景,比他想得还难办。“殿下在大牢中数日,现在左臂断了,无人为他医治,外加您也知道,殿下每日早晚必须用药,否则便会咳症复发,累及内脏。” “他怎么伤得这般重?” 史莱客:“而且殿下一日不从大牢里出来,就危险过一日。您现在同我说这些根本没用,圣上已经派出皇城司,专门盯着你二人,别说往来信件,就是正常公务也会被拦截下来。” “这…”薛子安没想到,皇上居然做这么绝。 “你若不信,我现在可以偷偷带你去大理寺地牢看看,看看殿下此时被折磨成什么样。”史莱客说到这,眼眶微红。 今早他走时去看了眼二皇子,人躺在地上,瘦得一把皮包骨,左臂又青又肿,没人为他接骨,身上鞭痕也触目惊心。 “殿下已经昏睡三日,再这么下去,还能熬得住吗?”史莱客拱手拜道,“大将军,现在您想或不想,只有这一条路。若再僵持下去,只能害了殿下!” “况且…皇上有意提拔殿下,您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史莱客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薛子安愣了,踉跄几步,摔坐在椅子上。 他们二人必须断绝来往,要断得干干净净,这事…还必须由自己来做。 没人在乎他们俩什么心意,没人在乎这段感情对他们来说意味什么,没人在意他是什么感受,阿哲是什么感受。 “还请大将军,能以大局为重。”史莱客说着,掀起衣摆,跪在薛子安面前。 大局,若不是以大局为重,自己怎会同意接手龙骥营?若不是以大局为重,自己怎会同意边塞戍守五载? 可现在要让自己以大局为重,与他一刀两断,还要做的决绝。 史莱客将头深深埋下,“二殿下有他的前途,有他要争取的未来,薛大将军若不放手,就是耽搁他一辈子!” “可…可你问过他吗?他喜欢吗?他想要吗?你在乎过他对自己未来是什么规划吗?”薛子安死死捏着扶手,骨节泛白。 “这些重要吗?”史莱客声音平稳得让人发冷,“他不是平常人,他要肩负起宁国。人活着,哪可能事事如意?更何况是皇子。” 所以,阿哲要夺嫡?还是皇上有意要扶他上位? 薛子安看着跪在自己脚前的史莱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薛统领,还请您成全二殿下。”他又催了一句。 薛子安哭笑不得,自己怎么就成了阿哲的绊脚石?皇上这样以为,父帅这样以为,史莱客也这样以为。 不是谁错了,而是他们生不逢时,命运戏弄。 皇上已有明确想法,虽无旨意,但是他的态度薛子安已然明了。自己走,再不联系,阿哲被放出来,前程似锦。 “你要我怎么做?”薛子安向后靠在椅背上,人如断了线的木偶,瘫在那,毫无生气。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失了颜色,表情淡漠尽是灰败。 史莱客缓缓起身,从怀里又掏出封信,“您和二殿下是不可再见了,而且皇上希望您越早走越好,您只需给殿下留封书信。” 他将信递到薛子安手中,“大将军看下,这是微臣来之前写的,内容或许有些刺眼,但也只能这样,才可断了殿下的念想。” 薛子安皱眉,将信抖开。 他一字一句向下看去,看到后面拿信的手都在发抖,最后看不下去,直接将信拍在桌上。“你们…你们怎能这样?他看到了会…” 薛子安眸子颤了几下,嘴张张合合,到底没说出话来。 “大将军,烦您誊抄一遍,微臣自会亲手交给二殿下。” 薛子安一双眼腥红,死死瞪着史莱客。 第59章 周于办 “殿下?二殿下醒醒。”李公公蹲在二皇子牢间内,轻轻推了下地上的人。 没反应,他将指头探到鼻下,气息很弱。 “有劳张御医了,快先为殿下诊治吧。” 曲哲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手臂被人抬了起来,但这条左臂早就疼得麻木,就算现在被一刀砍下去,他估计连哼都不会哼一下。 上药、包扎、清洗。 曲哲皱眉,怎么了?要被砍头了吗?收拾干净点,别给皇室丢脸? 御医轻轻抬起曲哲的头,顺着唇缝灌进一小瓶药。“人不出一刻钟便能醒来,公公还是快些带他入宫吧。” “这样能走吗?”李公公看着歪脖子躺在地上的二皇子,和死人差不多。 “走定然不行,能清醒已经不易了。” 李公公一听这话,急忙招呼外面的人,“快快,快把二殿下抬出去,皇上急等着见呢。” 曲哲死人一般,被三四个太监拽着胳膊腿,抬到马车上。 地牢里关了十几日,他差点忘了阳光撒在身上是什么感觉。直到眼前恍惚明亮,周遭开始嘈杂。 薛子安领着一队人马,面如死灰般向城门走去。 百姓们沿街而立,皆掩着嘴低低议论,“这位是新上任的龙骥营大将军,真是年少英才啊。” “他就是前段时间守住东城门的主帅,定是得了嘉奖,你们看,他腿还伤着呢。” “大将军生得眉目俊朗,不知道京都又有多少少女要为他倾倒了。” 百姓们为他欢呼,扔花的,送东西的,喊英雄,叫恩人的......他该受到这般热烈,可他却不想。 薛子安表情淡漠,一身银白甲胄,趁得他有几份狠厉无情。 “薛大将军!小女子原为您守身如玉,待您凯旋而归!”角楼上传来阵清脆的呼喊,所有百姓都将目光投过去,高声起哄。 薛子安皱了皱眉,腮帮咬出道清晰的轮廓。 方术默默跟在身后,他知道薛子安心情不好,百姓这般热情,反倒更戳他的心。于是一声令下,“全军加速前行!” 曲哲皱了皱眉,什么薛大将军?什么新任龙骥营主帅?什么守城有功? “咳...咳咳咳咳...”他轻轻咳了几声,胸口如有团烈火,烧得他整个人发晕。 “大将军万要小心腿疾!”又有名女子大喊,这句曲哲倒听得真切,因为就从车边经过。 怎么回事?薛子安?难道是薛子安?! 曲哲倏得睁开眼,天地都在摇晃,自己这是在哪?他木讷的转转眼睛,马车里?怎么会在马车里? “大将军!薛大将军!” 声音越来越热烈,还伴着一大队车马声。 “子安...”曲哲强撑着身子,趴在车窗上,左臂疼得动不得,累赘般拖在背后。 青天艳阳下,银甲红缨,薛子安眉目如重墨的山水画,万人簇拥,好似天神下凡。 “子...安...”曲哲喊了声,但声音弱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薛子安,子安...” 后面一大队人马,插着帅旗,浩浩荡荡,从他眼前经过。 曲哲爬起身,用力推了下车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上。 他要去哪?发生了什么? “薛子安!薛子安!” 队伍已渐行渐远,街上的人们簇拥着跟在后面,呼喊声慢慢被丢在身后,曲哲瞪着眼,脑中一片空白,身上倒出一层冷汗。 到了宫门口,马车晃悠着停下,李公公掏出钥匙,不紧不慢的开锁,一边还招呼着,“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会抬着二殿下进宫,都给我机灵着点!” 但车门一开,里面直接窜出来个人,吓得李公公一激灵,手里铜锁直接砸脚趾头上,疼得“哎呦”一声。 曲哲要追过去,要追上薛子安,问问他怎么回事,他要去哪。 但他身子太弱了,踉跄跑出两步,便脚下一软,扑到在地,连串咳了起来。 “嘶...二殿下,您这是干嘛啊?”李公公摆摆手,让几个人赶快搀二皇子起来。 “咳咳,薛...咳咳咳...” “薛大将军要去漠北了。” “什么?”曲哲只顾得向里抽气,漠北?难道漠北突然有战况?可他还伤着啊。 “您先随老奴进宫吧,皇上还在等着殿下呢。” 他们不知从哪弄出个竹椅子,将曲哲按在上面,四个小太监抬着,便向宫里走去。 “李公公,究竟发生了什么?”曲哲死死攥着李公公的衣袖,身上那点力气全使在这了,攥出一大片褶子。 “二殿下。”公公拍拍他的手,“告诉你个喜讯,薛子安高升了,真可谓是一步登天啊,接任了龙骥营。” 曲哲对这事倒是不意外,龙骥营迟早是他的,上一世比现在还早。“但他缘何要去漠北?” “这个...”李公公笑意僵了下,“老奴也不知啊。”他忙躲开二皇子视线。 “你撒谎!”曲哲拽着他衣袖的手还没撒开,一用力,直接将李公公拉到面前。“为何去漠北?” 李公公心一横,想着二皇子迟早会知道,早点知道倒是能让他别在皇上面前失态,“薛老将军回京都了,有意要将手中龙骥营交出去。他和皇上讨论数日,在家中老大和老三之间犹豫不定。” “薛子安得知此事,便表示,只要能将龙骥营给他,他愿戍守漠北五载,以表决心。” “呵”曲哲惨白的唇抽了下,“一派胡言。” “老奴怎能骗您呢?经过东城一站,薛大将军想了很多,说只有手握利剑才能护百姓周全,还表示儿女情长都要丢在脑后,以国家兴亡为己任。” 曲哲眼尾跳动,怔怔的看着李公公。“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他说的话。” “您信与不信都好,这些都是外人的事。陛下今日叫二殿下您来,是为了说您入狱一事,似乎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曲哲此时已没了一半心思。 “殿下到了便知。” 曲哲被李公公搀扶进养心殿,殿内站着一人,身着黑色箭袖长服,半弓着身子,很是恭敬,只是头埋得太低,看不见模样。 “儿臣,拜见父皇。”曲哲跪在地上,喘得肩膀上下浮动。 “快来人,赐座。”宁帝皱了皱眉,没想到老二被折磨成这样。“你受苦了。” 曲哲没应声,一来没心情,二来他受的苦从没少过,说这些简直是屁话。 “朕命皇城司暗中查探老三一案,现今已经有了结果。”宁帝瞧了眼殿上立着的人,“周于办,你来说说吧。” “是。”那人转过身,拱手对曲哲施礼,“小的拜见二殿下。” 他一抬头,露出个略显骇人的微笑。 曲哲一抬头,二人目光相对,“咳!咳咳!” 那位周于办笑得牙龈外露,嘴角差点咧到耳根。这个笑太有特点了,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曲哲咳得差点背过气去,周于办眼尖,急忙上前顺了顺二皇子后背。 而这位皇城司于办,不是别人,正是他手下的大查周。 曲哲好不容易稳了下来,他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呼来喝去,到处探查密事的大查周,居然是为皇上办事的。那岂不是说,自己所有事皇上都知道了? “殿下您小心啊。”大查周低声在曲哲耳边说道。 曲哲恨得牙根痒,转头瞪着帮自己拍后背的大查周,堪堪挤出个“滚”字。 大查周识趣的滚开了,这才开口说道,“对三皇子下手的刺客,实为太子殿下派遣。而二皇子派到闵城的五人,有四人被杀。留下的赵景明,因大理寺卿张雷对其施以重刑,只得做了假供。二殿下,着实是被诬陷的。” 这些倒是和曲折猜测的没错。 “虽老三非你所害,但你终究动了歪心思,而且还是为外人动了歪心思。”宁帝皱着眉,一副恨铁不成钢,“末了呢?你珍重的人却因为权力把你抛在脑后,寅儿啊,你何时才能长大?” 曲哲明白宁帝说得是薛子安,可他不信,真的不信。 “你在大牢里也受了不少苦,算是个教训吧。”宁帝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周弘太子之位已经被朕废了,对自己兄弟都这般狠心,成不了大器。至于太子之位立你们谁,朕最近几年还不想考虑。” 宁帝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二皇子,你们一起努力吧,谁有能力,几年后就将储君之位给谁。 “好了,回去好好养着吧,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别让朕失望了。” 说完,有回头将满是期盼的目光落在曲哲身上。 父子俩,皇上和皇子间,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郑重其事将他叫来,好好解释明了。虽然没有歉意,但面子算是给足了。 按道理,曲哲拜谢,转身离去,回到家里好好养伤,待明年大干一场。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可怎奈曲哲非要不走寻常路。 大殿内一时很安静,只能听到曲哲略显吃力的气喘声,“薛子安呢?为何要让他去漠北?” “你!”宁帝这几日盈盈绕绕在心头的火气,瞬间被这个不孝子一把点燃。“你还忘不了他?” 第60章 一封信 曲哲歪靠椅背,目光凝聚,沉在宁帝身上,仿若深渊,“父皇在说什么?什么我忘不了他?” 宁帝看了眼李公公,李公公眨了下眼,表示二皇子其实已经知道薛子安一事。 “朕本不愿说予你听,你现在伤着,有些不大顺心意的事,便不必打听了。” 曲哲刚刚听了李公公的话,心里便已起疑,子安离开也许就是皇上的意思。 “儿臣,只想知道他为何去漠北,请父皇给个答案。” 宁安帝万万想到自己会生出个情种,他素来不把感情摆在首位,因为人一旦有了感情,必然会有牵绊,牵绊之下最易犯错。 他正面直视自己这个倔儿子,丝毫不闪躲,“薛子安为了龙骥营军权,主动提出戍守漠北五载。有时候,人有这样的欲望是好事,你也该向他学学。” 曲哲缓缓摇头,“不可能,他绝不会觊觎龙骥营兵权。” 宁帝眉头一皱,“他乃是员武将,他心中所想你知道吗?只有你觉得不可能,我的傻儿子。” 曲哲怔了下,觉得指尖发麻,他心中所想?薛子安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缓缓在耳边响起,“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靠自己的力量,护宁国子民周全。” 这是他的理想,他的抱负。 “殿下,我扶您回府吧。”大查周站在一边,俯身对曲哲说道。 曲哲看看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可笑。薛子安不辞而别,自己那么信任的人,居然是皇上手下。 他没理大查周,自己撑住扶手,吃力的站起身,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大查周跟在他身后,曲哲脚上似拖着千斤重,压根抬不起来。跨出门槛没走几步,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您慢点。”大查周一把拽住他胳膊,“殿下,我周海向天发誓,绝对没做对您不利的事。” 曲哲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自己的田亩数,暗中调查凶手,监视太子、三皇子,调查明尚公主死因,再到这次暗查刺杀三皇子一事。 他所有好的坏的,大查周几乎都知道,而他站在哪一方?曲哲也不是傻子。 “滚!”他用力一挣,将大查周推开。 “殿下,我若害您,您的事不早就捅到皇上那了?”大查周虚扶在曲哲身后,“我是为皇上办事,但您也是我主子啊。” “那我问你,子安到底怎么回事?”曲哲站在那,身子微微向前弓着,胸口的伤,动一下都被扯得生疼。 “小的听闻,薛大将军因东城一战颇受触动,他好歹是武将,心中热血肯定比感情来得多。再加上老将军回京,他自然要扛起龙骥营的担子。” “所以,连道别都没有?就这样匆匆走了?”曲哲摇头,“你们都在欺我…你们…咳咳咳……” “殿下您别急啊,也不是没道别吧,他给您留了封信,没猜错的话,应该在史先生那,您回去就能看到。” “信?”曲哲蒙了雾的眸子瞬间光亮,不再顾大查周说什么,放开步子歪歪扭扭向宫外跑去。 “您慢点啊。”大查周追上去,扶着他快步向外走。“殿下不必着急,信在那又不会飞。” 曲哲走出皇宫,史莱客站在宫门外,身边是辆马车。“二殿下。” 曲哲跑得差点喘不上气,冲过去直接一伸手,“信。” 史莱客自然明白什么意思,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封信,“不如殿下回去再看吧。” 曲哲一把抢了过来,靠在马车边,将手里的信展开。 二皇子: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先请殿下恕罪,臣此番去往漠北,未能当面告别。 只是男儿志在四方,有大展宏图之机,心中抱负可得以实现,迫切之情,望殿下.体谅。 自殿下入狱,臣感慨良多,内心系之,自不必说。但究其本源,实为官位低微,权势不足。 子安自幼长在军中,家父亦教导,男子应志怀高远。本以为可借殿下之力成就心中所想,此时观之,殿下非心存天下之人。 你我终究,同路殊途。 曲哲看到这,整个人暗不可察的浑身发抖。子安难道,难道靠近自己,就是为了借用皇子这个身份? 不可能啊,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早前不是拒绝周寅的拉拢吗?他不是不站党谋私吗?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谎? 周寒、周梦、太子、父皇、大查周...难道就连子安也? “咳!咳咳咳!” “殿下,还是先回府上吧。”大查周看二皇子脸色惨白,手里的信已被捏皱。 曲哲眼眶微微泛红,他推了一把大查周。好无力,他觉得自己好无力。“滚...你们都滚!滚远些,全都滚远些!” 史莱客对着大查周摇了下头,现在这种情况,让二皇子一下接受,真的很难。 曲哲拿起信,继续向下看,可眼前却模模糊糊,信纸上多了一滴水,他忙用手擦掉。这是子安留给他的信,掉上眼泪字迹就该模糊了。 龙骥营为家父心血,亦是我薛家之傲,能从家父手中接过,子安倍觉荣幸。 现今重权在握,已是今夕不同往日。 漠北五载换虎符一半,为的是国泰民安。 子安盼殿下今后莫以儿女情长为重,大丈夫该心怀鸿鹄之志。想你此前所遇,无外乎势力单薄所致。 现观东城一战,若子安有兵,若殿下有权,不至于折损惨重。 殿下现今入狱,更是势如东风,天高路远。 禽择良木而栖,子安现今只能弃殿下,另求明路。而你我之间,曾经不过嬉闹,还请殿下勿要见怪。 此前种种,皆随烟而去,殿下珍重。 臣薛子安,敬上。 曲哲手抖得厉害,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噗”得喷出半丈远,怎会这样?薛子安真的为了权势? “殿下!” 曲哲耳边乱糟糟一阵阵喊叫,他顾不得许多,转身欲向前跑。“薛子安,我要见薛子安!” “殿下!您醒醒!”史莱客抓住他肩膀,“他对你情义已绝,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信!”曲哲大喊一声,浑身战栗,“我不信这是他心中所想,我不信他说的一切,我不信他靠近我是为了权位!” “您仔细想想,他为你做过什么?说你们感情深厚,为何我只看到殿下的情义?”史莱客紧紧逼问,“他对你情深吗?怕都是殿下一厢情愿!” “不是的...”曲哲脑子嗡嗡作响,“不可能,你胡说!” “醒醒吧殿下,事实已在眼前,您还要怎样?” 大查周也过来劝道,“殿下您入狱时,四皇子都去看您了,为何他不去?我们都在想办法救您,但是薛子安却只顾着谋法子拿下龙骥营。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还是忘了他吧。” 曲哲盯着大查周,他不敢信,却又无法反驳。 好冷,从没觉得京都的冬天原来这么冷。北风吹过,好似那晚跪在雪地里,冻得人骨头缝钻风。 侧眼看去,红墙黄瓦,在湛蓝的天空下肃穆威严。这是多少人心中觊觎的地方?有权利,有金银,有威望,有世人朝拜,唯独少了份情。 曲哲想着薛子安,想着他悄悄摘下肩甲的小动作,想着他藏在袖子里的桂花糖,想着他在战场上一把拽过自己,那种无声的保护。 都是假的吗?怎么可能是假的?曲哲眼眶发热,喉头似哽着一团烈火。突然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再睁眼时,曲哲已躺在自己床上,左臂从上至下夹着木板,直接变成根木头。屋子里暖暖的,地上放着烧得正旺的火盆,窗上贴了崭新的窗花,红艳艳的,阳光透进来瞧着格外喜庆。 “咳咳咳”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感觉好像做了个梦,好长好恐怖的噩梦。 “轻点,殿下还睡着呢。”屋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这对灯笼挂在这合适吗?会不会太大了?” “史先生说了,殿下房前的要大些。据说前几日请道士来看,说大红灯笼能冲煞气。” “你个小蹄子,乱说话!” “呸呸呸,是我胡言乱语,你可千万别告诉史先生,这大年根下的,我可不想触霉头。” “咳,咳咳咳咳。” “屋子里有动静。”小丫鬟声音放低,“咱们进去看看吧,是不是殿下醒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小丫鬟踮着脚向内望了一眼,见二皇子果然睁着眼。“殿下,您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曲哲缓缓合上眼,“灯笼摘了。” “殿下!”小丫鬟吓得及忙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奴婢该打,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知道错了!” 曲哲皱了下眉,“咳咳,滚出去!” “殿下...” “听不懂吗?拿着灯笼,给我滚出去。” 另一个小丫鬟急忙拉她,低声说道,“快走!” 两人连滚带爬出了屋门,卷起灯笼匆匆离开院子。 没一会屋门轻叩两声,史莱客身后跟着大夫,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曲哲掀掀眼皮瞥了下,直接冷声道,“出去。” 史莱客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沉着气说了句,“殿下,让大夫给您号号脉,” 曲哲将身子向里挪了下,“不必。” 第61章 两相忘 宁国这一年不算太平,大事倒是没有,但杂七杂八外加三皇子被刺,过年那些庆典直接省了,连京都也不甚热闹。 正月十五,圆月高悬。 曲哲一个人坐在廊下,仰头望向天边。 今儿回雁街摆了一排花灯,据说晚上还会放烟火。毕竟一年走到头,该有的喜庆还是要有些的。 史先生准了家里下人出去玩,这会三三两两正提着灯笼向外走。 “你看我这个,是鲤鱼的,好不好看?” “你那算什么啊?瞧我的,莲花灯。” 曲哲手里攥着那块禁步,指腹正巧按在莲花上,他转头向门口瞧去。粉盈盈的莲花,上面燃着根蜡烛,栩栩如生。 “二殿下。”几名小丫鬟这才瞧见坐在回廊里的二皇子,那里背光,不走到近处根本瞧不见人影。她们忙将手里的灯藏在身后,生怕被主子罚。 这次出狱,二皇子性情大变。以前颇爱说笑,但最近却是喜怒无常,有时自己坐在那便会拿起手中东西摔在地上,下人半句不对便会严声呵斥。 几名丫鬟见二皇子不做声,刚要跪下请罪,二皇子却起身,独自向屋内走去。 这许久他心中还是难以平复,写给薛子安的信已经有十几封,全部石沉大海。 一个人的心肠可以这么狠吗?曲哲不信,他不信那些感情都是假的。 “咳咳咳” “殿下?”门外传来大查周的声音。 上次他没敲门直接从窗子翻进屋,被二殿下揪着好好骂了一顿,发誓再也不敢。 “滚进来。” 曲哲屋子里点着油灯,屋门打开时轻轻晃了下,映着他精致的五官明暗难辨。“薛子安走到哪了?” “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已经到漠北大营。” 曲哲狠狠捏了下禁步,语调冷得让人脊背发寒,“我的信他收到了吗?” “这个...”大查周面露难色,“信不是我送去的,按理说应该收到了。” “按理说?”曲哲瞥了他一眼,气势凌人,“也对,你不是我的人,也不该为我办事,出去吧。” 大查周跪在地上,没起身的意思。 “殿下,元宵煮好了。”史莱客推门进来,却看到大查周跪在地上。“周于办?” 大查周挤了挤眼,求他快为自己解围。 “殿下,今日上元节,不如大家一起吃碗元宵?” “咳咳”曲哲虚握着拳,最近咳嗽越来越厉害,他也懒得喝药,就这么拖着。“周于办是皇上的人,吃也该吃御赐的元宵。我这扶不上墙的亲王,哪敢留周于办?还是快滚了吧。” 他说完,转身坐到桌前,小碗里五枚圆溜溜的白团子,呼呼冒着热气。 大查周一咧嘴,脸拉得像条苦瓜,“殿下您消消气,小的真没做对不起您的事,我要是做了,不得好死还不成吗?” 曲哲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好啊,我看看你这不得好死,是怎么死的。” “这...” 史莱客凑上来,挡在大查周面前,悄悄对他摆了下手,示意赶快离开。“殿下,这是过年收到的礼单,还有府上送出的东西,您过目一下。” 这种事曲哲从来不管,他抬眼看了看,大查周已经灰溜溜顺门跑了。“信送出去了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但史莱客深知其意。“送出去了,而且已经交到薛大将军手里。” “他人在哪?”曲哲信不过大查周,或者说他现在谁都信不过。 “已经到漠北大营。” “没有给我的回信?”曲哲搅元宵的汤匙停住,圆滚滚在碗里晃了下。 “没有,还将殿下的信都烧了。最先送到的还看两眼,后面的没拆,就直接烧了。” “胡说。”曲哲这两字说得显然没底气,他打心底不信,可眼前一件件,又由不得他不信。 “殿下,您不觉得您现在这样,才是正中别人下怀吗?”史莱客口中的别人,其实指的就是薛子安。 “什么下怀?我怎么样关谁的事?谁在乎我怎么样?” 曲哲现在就像浑身长满倒刺的刺猬,谁说什么他都要反驳,但凡涉及到薛子安,便立刻眼神含着刀子,似乎准备随时宰人。 史莱客依旧淡淡一副面容,不去看眼前狼崽子露出的獠牙。“殿下,您想没想过,若您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若您登上太子之位,薛大将军也许不会…弃您而去。” 这句话显然很扎心,你说信,那就是承认薛子安对他感情不纯,打一开始便另有所图。你说不信,那就直接承认在朝中毫无势力,一无所长。 曲哲将勺子一丢,冷笑两声,慢悠悠靠在椅背上,缓缓合上眼。“滚。” “殿下,您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这个现实?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自欺欺人?” 屋子里气氛尴尬到极点,似乎两人谁再多说一句,立刻会剑拔弩张。 “咳咳咳”曲哲连咳几声,“让我信,好啊。要不放我去漠北,要不就让薛子安给我回信。” 史莱客皱了下眉,如今皇上下令,二皇子不得出京,再者说他俩人根本不可能见面。他写给薛子安的信,连京都城都没出,就已经被皇城司烧毁了。 至于让薛子安回信…最近正有几名笔墨先生,白天晚上的仿写薛子安笔迹,如若顺利,再有两月应就会成功。“好,微臣去想办法。” 皇上不让二皇子和薛子安接触,纯粹因为皇家丢不起这个人。好好个皇子有龙阳之好,说出去总归会落人话柄。再者皇家要延续子嗣,怎么能容许两个男人搞在一起?所以趁早将一切能断的都断了。 而史莱客则想得更远,他希望这件事能刺激到自家主子,让他发愤图强。不管是发自内心的努力也好,还是被打击也罢,反正太子之位,他势在必得。 薛子安骑着逐雷,站在一望无边的冰雪中。暴风雪持续了十日,他们被困在山洞里。 “大将军,进去烤烤火吧。”方术被吹得睁不开眼,抬起手挡在脸前,“离营地还有近百里,这么大的雪太容易迷失方向,我们再等等。” 薛子安抬头隐隐能看到太阳光晕,十日了,带的干粮眼看就要吃完,若再不走,只有在这等死的份,“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哪怕一天只走二十里。我们不能继续在这停留了,粮草眼看见底,风雪也没停的意思。” “是!” 现在应是晌午,虽然风雪未减,但方向大概还能分清。只是大家都不能再骑马,所有人牵着马,一步步艰难的向前走。最深处,雪已没过膝盖。 随薛子安同行的人并不多,一个队伍不到五十人。但军医、向导、伙夫倒是一应俱全,这是离开京都前,薛老将军特意安排的。 夜里一众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安营扎寨,军医例行公事来为薛子安看腿上伤口。拆掉外面裹着的兽皮,又脱掉皮毛靴子,虽然尽力护着,但冰天雪地,条件还是太恶劣。 “大将军恢复的不错,只是最近过于劳累,怕日后会落下些毛病。” 身为武将,谁能没点病痛?薛子安自己最为清楚,走多了或受凉,腿会有些疼。“我知道了。” 方术掀开帐子走了进来,笑嘻嘻看着薛子安,手里捧着两个很圆的雪球。“大将军,今日上元节,看这元宵怎么样?够大吧?” 薛子安放下裤腿,幽幽感叹句,“已经正月十五了。” 算来他离开京都已有二十几日,阿哲最近怎么样?该是出狱了吧?会不会看了那封信?会不会真的恨自己? 自打离开京都,薛子安便郁郁寡欢,方术知道缘由,但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军医放下药便出去了,方术盘腿坐在薛子安身边,将手里的雪球放在一旁地上。“刚刚向导说大概还要走五日。” “风雪什么时候能停?”薛子安活动下右腿,站在地上总觉得短了一小截。 “向导说至少还要七日。” 这场风雪躲是躲不过去了,“那明日早些出发。” 薛子安将身上重甲脱下,“当啷”掉出个东西,正巧滚到方术脚下。 一块鸡血石禁步,最近他常看薛子安在手中把玩,方术弯腰捡起,翻来覆去瞧了瞧,“子安,你之前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啊,这是谁送的?” 薛子安一把抢回来,“瞎打听什么。” “咱么相识十六载,我还看不透你?”方术抻脖子望过去,“晋王送你的。” 他这句说得笃定,不带半点质疑。 薛子安没否认,自顾自将铠甲挂起。 “皇上现今态度很明确。”方术缓缓开口,这是他们出了京都,两人第一次提及此事,“你们没可能的,晋王也许会成为太子,那你们就更没可能了,还不如真的早些放下。” “嗯。”薛子安背对着他,也不反驳。 就这态度,方术一下便知道薛子安没死心。“你看看,皇城司的人就在咱们队伍里,明晃晃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五年啊,五年可不算短。也许你回去,他已经把你忘了。” “我知道。忘了更好,不是么?”薛子安掌心握着那块禁步,只觉凉得刺骨。 第62章 死心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京都城内柳枝冒出新芽,碧草铺满荒野。 晋王俯内的下人,最近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动静,一个个吓得如受惊的兔子。 “今儿该谁伺候殿下起床了?还不快去门外候着?” 小丫鬟轻语颤巍巍举手,“我...” 昨天伺候晋王起床的丫鬟,因为提议要将床头的桂花糖扔了,直接被打了十板子,“哎呦”整整一晚上。 “你们一个个都机灵点!”管事的婆子训斥道,“伺候不好,有你们受的!” “可是那盘桂花糖都放了好几个月了,殿下也不吃,眼瞧天暖和,放在那就等招蚂蚁啊。” “小蹄子就你话多!桌下放点驱虫药。” “是。” 小丫鬟们受完训,这就散开各忙各的。 伺候清早洗漱的轻语,端着盆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碗被打碎的声音,接着大夫摇着头,唉声叹气走出门。 轻语深吸口气,轻手轻脚走了进去。这都是最近的日常了,晋王几乎每天都会摔碎几个碗。 “咳咳咳咳”曲哲刚喊了一通,现在咳得直不起腰,脚边一滩药汤,还在呼呼冒着热气。 “殿下,我扶您先坐下歇会。”轻语刚欲上前,二皇子却直接闪了身,一路咳着走进里屋。 打好的洗脸水只能暂且放下,轻语蹲下身子,将地上瓷片小心捡起,里面二皇子越咳越厉害。她不禁皱眉,二皇子知道自己有咳症,为什么还非要这般糟尽身子?许是在牢狱里受了什么刺激吧?性子变了,连性命也不在乎了。 “咳!”曲哲狠狠咳了一声,春天到了,空气变得越发干燥,这几天咳得他有些头晕。 史莱客走进门,看到满地药汤,不禁皱皱眉。“殿下呢?” 轻语几乎没发出声,用唇语说道,“里屋休息呢。” 史莱客走进去,看曲哲躺在窗下的软椅上,朝阳透过窗棂,那张略显惨白的脸,被照得近乎剔透。“殿下何故不吃药?” “咳咳”曲折缓缓转过目光,毫无生气的冰冷。“薛子安最近怎么样?” 史莱客眼角明显抽动一下,走过去,从袖口掏出个信封,“他给你写的信。” 时隔近四个月,曲哲前前后后写了不下五十封信,终于在这阳春三月,收到回应。 他迫不及待坐起身,看到信封上薛子安的字,清清楚楚写着“晋王亲启”。 久未露出笑意的脸上,终于见到丝明媚。只是打开信纸,下面被撕掉半截。 殿下: 春风生万物,旧事已更迭。 纸断不留情,千里各相忘。 罪臣薛子安。 短短几行字,曲哲看后如迎头被泼了盆冷水。纸断不留情,千里各相忘...... “咳...咳咳咳咳”曲哲死死攥着那张断掉一截的信纸,上面被喷得点点血迹。 “殿下!”史莱客这才慌忙上前,扶住二皇子,对外面高声喊道,“快请大夫过来!” 他这一病就是两个月,整个人如丢了魂般。时常手里攥着块殷红的禁步,望向天边发呆。谁说什么都不听,大小事务全不管,任何人都不见。 转眼初夏,院子里的花草今年格外繁盛。曲哲坐在廊下,望着天边云卷云舒,脑中还是那封信,“纸断不留情”他和薛子安,真的完了。 在自己最难的时候,被薛子安抛弃了,然后,一切都没了。 呵,可笑,天大的笑话! “殿下,四皇子来看您了。”小厮在院门口通报。 “不见。”曲哲没心情,他谁也不想看到。 “二哥,我都到这了,你就不能见见我吗?”小厮身后,周梦一个人摇着轮椅,身着牙白长衣,笑得比烈日还灿烂,甚至有几份灼眼。 曲哲没应声,转头向另一边看去。 二十几步路,周梦自己走得着实艰难,木轮椅很重,他慢悠悠摇到曲哲面前,脸颊已热得绯红。“二哥,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踏青的吗?什么时候去呀?” 曲哲皱了下眉,不说话,远远望向天边。 “我听说漠北大营...” 曲哲“嗖”得将目光收回,瞳仁里夹着冰渣般盯住周梦。“漠北大营怎样?” “漠北大营,刚刚扩军五万。”周梦低下头,抠着手指,“二哥,人都该往前看,不是吗?你瞧薛子安,在漠北搞得风生水起,可你在这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算什么啊...” “当初是他负你,这个苦为何要你来承担?”周梦紧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小脑袋,“这不公平。”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并不是你付出了感情,对方就会付出。并不是你爱了,对方也一样放不下。 “薛子安贪慕虚荣,他...他...”周梦咬着唇,笃定说道,“不配二哥喜欢。” “你懂什么。”曲哲想起身,但余光瞥见周梦心急,便又坐了回去。 “二哥,我也已经成人,感情的事虽然还没经历过,但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值得喜欢。”他说完这句,滴溜溜的黑眼睛悄悄看了眼二皇子。 真心所托非人,曲哲心里明白,可总还是会存着那么点幻想。 “最近大哥在搞春闱,弄得风生水起。虽现在不是太子身份,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而且也得到了父皇嘉奖。”周梦拽了下曲哲衣袖,“你知道吗?薛大将军还写信恭贺了。” “什么?!”曲哲眼中“腾”得燃起怒火,“呵,薛子安倒是越来越会趋炎附势了。” “朝中现在已有传言,说这太子之位,最后还会是大哥的。” 曲哲死死捏着手里的禁步,像要将它捏碎般。薛子安,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不仅在漠北要大展拳脚,离那么远,手都伸到京都来了! 呵呵,枉自己还一直忧心,以为你是被人逼迫,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 “二哥?”周梦见二皇子眼中恨意十足,“二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曲哲心一横,好啊,你不是就喜欢权位吗?你不是就想攀上太子这根高枝吗? 总有你后悔的那天! 他转眼,眸中风云变幻。 若说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那恨一个人,也可能只要一瞬。 “你回去吧,哥哥我有事要忙。”曲哲冷冷丢下这句话,起身便向无内走去。 “二哥,你要做什么?”周梦在他身后问道。 “我呀...”曲哲定住脚步,歪头看了眼枝上开得正俏的牡丹,“以后可能要梦梦帮忙,到时你可得想着二哥。” “嗯,那是自然。” 曲哲走进屋,将桌上乱码七糟的信全团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而薛子安给他写得那两封信,终还是犹犹豫豫,最后悄悄收进锦盒内。 小丫鬟瞧见二皇子将床头那盘桂花糖端了出来,连盘子带糖果,甩手丢进灰桶里。 “二殿下这是怎么了?” “那盘子糖他宝贝的什么似得,怎么就扔了?” “我们要不要检出来?” “傻了吧你?殿下扔的你也敢捡?” 曲哲叫过史莱客,手里翻看着最近报过来的公文。“朝中这几个月有何动向?” 史莱客听到这句话,下巴差点掉地上。二皇子这是怎么了?“殿下您是要?” 曲哲面容沉静,浑厚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我觉得太子位,真真是个好东西。” 话音落,他纤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问你话呢,快说。” 史莱客对二皇子本已心如死灰,没想到这时候自家主子居然开了窍。“呃,最近朝里倒是还算太平。皇后被打入冷宫,太子禁足结束,正在搞春闱,弄得风生水起,也结交下不少英才。” “兵部这几月在招兵,据边境暗探来报,西凉似有异动,可近两月过去了,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西凉?”曲哲倏地抬起眸子,当年薛子安第一次挂帅就是与西凉十六国一战,“皇上可派哪位将军去镇守?” “暂时还没有,只有边境守军。” 曲哲眉头不自觉便皱在一起,若自己没记错的话,西凉联军就是在初夏发起的战争。那一战薛子安虽然胜了,但也伤亡惨重,而且在边塞守了三年。 他缓缓靠向椅背,“莱客兄,你说我怎样才能坐上太子之位?” “一、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功绩,二、朝中拥护之声要大于其他皇子,三、没有致命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四、百官、百姓中要有好的口碑。能达成这些,殿下便可稳坐太子之位。” 曲哲点点头,史莱客说的都是最基本的要求,但他自己也明白,现在连最基本的还没达成。“别的都好说,但是这个功绩。” 史莱客思忖片刻,“太子以春闱作为突破,虽无新意,但是较为保险。当年三皇子提出土改,成效绝对显著,可这种提案,需要几年时间来沉淀。史某不才,但愿为殿下一试。” 曲哲摆摆手,“不行,太慢了,而且政改风险太大。弄好了全民拥护,弄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划不来。” “这…”二皇子说得的确有理,“想短时内达到成效,还真需要机遇。” “史先生,”曲哲单手撑着下巴,“你觉得,我若平了西域动乱,这太子位可能坐得?” 第63章 放不下 曲哲打那日起,便开始兢兢业业上早朝,对朝中事务也格外上心,就连吃药都渐渐恢复了。但只有一点,整个人性子大变,多疑、寡言,让人琢磨不透心思。 这日早朝,西凉边境还没传出躁动,漠北却起了战事。天气转暖,人也越发开始焦躁。 曲哲下朝先去了兵部,前几日皇上同意向西凉增派守军十万,如今漠北开战,他怕这事会被推脱,便亲自来督察进度如何。 几日后,宫中又来一道急讯,“西凉姑臧国领十六诸侯小国,昨夜对雍州开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曲哲心中暗道,“机会终于来了。” 现今薛子安守漠北,定然分.身无术,而纵观朝野,能领兵出战的几乎没有。虽曲哲不是将才,但皇子亲征,绝对可以鼓舞士气。况且这一仗该怎么打,他早已心知肚明。 早朝上,曲哲主动请战,宁帝虽略有迟疑,但朝中对二皇子呼声颇高,而且当众又不好否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又命郭良郭老将军作为副帅,与二皇子一同出战西凉。 曲哲谋划的第一步,算是稳稳走了出来。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宁国,皇子亲征,展宁国军威,护百姓安宁。就连战乱连连的漠北,也随处能听到晋王名号。 薛子安与匈奴恶战一夜,甲都没脱,坐在椅子上便睡了过去。 已经击退三轮进攻,下一次怕会是场恶战。 方术踢踢踏踏走进屋,动静弄得震天响,却丝毫没影响薛子安。 他向椅子上瞥了一眼,“自己有旧伤也不知道仔细些。” 埋怨了一句,方术蹲下身,将薛子安右脚的靴子脱了下来,又搬过张椅子,将他腿放平。 薛子安皱了下眉,头盔拉到眼下,没舍得睁眼。 “没睡着就去床上睡吧,这样也不解乏。”方术推了他一把,薛子安直接装死人。 “外面现在都传,说二皇子挂帅,不日将会赶到雍州,与西凉联军开战。” “什么?”薛子安猛地坐起身,头盔“啷”一声掉在地上,咕噜着转了好几圈。他双目腥红,却盖不住难以置信的讶异,“二皇子?晋王?周寅?” “对,二皇子还有几个?”方术知道他在意周寅的事,所以听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跑来告诉他。 “挂帅?”薛子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连骑马都不会,如何能领兵打仗?” “这个...我可真就不知了。” “不行。”薛子安急得站起身,鞋子都没穿,深一脚浅一脚在地上溜了好几圈。 他写的信,还没出漠北大营,便会被皇城司的人打开,但凡内容涉及一丁点有关二皇子的,便会立即焚毁,写信一定行不通。 “西凉那边,谁和二皇子一起去的?” “听说是郭老将军。”方术跟着叹了口气,“二皇子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吧,你在这着急也没有用。” 他本不想告诉薛子安这件事的,但又怕从别人口中传到他耳朵里,若他一个控制不住,再闹得军中人尽皆知。毕竟他和二皇子的事,在漠北没几个人知道。 之后的几天里,薛子安疯了般翻看各类兵书,还将心得记在纸上。方术提醒过他很多次,皇城司不可能让他将这些信交到二皇子手里。 薛子安拖着满面疲惫,“那我就自己送去。” 方术倒是不反对他二人感情,只是现在薛子安说这话,等同于痴人说梦。 几日后,匈奴领重兵,疯了般反扑。 成败在此一战,可不凑巧,他们遇到的是薛子安。 此一战打了三天两夜,战场上横尸遍野,如血洗地。 薛子安一身铠甲被血迹掩去锋芒,入耳的都是哀嚎,能看到的皆是疮痍,他不由更加担心阿哲。 “大将军!”方术在战场上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堆死尸旁看到了薛子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方术,随我走!”薛子安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话音刚落,便掉转马头,向旁边林子里跑去。 方术没多问,毫不犹豫跟在身后。 两人沿着林间小路,头也没回的跑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才在个不知名的小镇上落脚。 “子安,你...真的要去找二皇子?去西凉?”方术路上没问,但心中也猜出个大概。 薛子安点点头,打了盆冷水,将脸上污渍洗净。转头看向方术,却是面色惨白,“我肩上中了箭。” “啊?”方术屁股下似炸了惊雷,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你疯了?怎么现在才说?” 盔甲上都是血迹,薛子安两人今日一直在赶路,方术根本没注意到他身上有伤。 薛子安此时已然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混身冒冷汗,“甲变形了,嵌到了肉里,你先帮我…帮我把甲脱掉。” 方术只觉得头皮炸得发麻,这家伙怎么挺过来的?“你别动,我看下。” 箭尾已被薛子安折断,只剩下个箭头卡在肉里,“骨头没事?” 薛子安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方术深吸口气,解开铠甲皮绳,抓住两边,“你忍着点。” 薛子安皱了下眉,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他扎稳马步,赚着铠甲的手稍稍发力动了两下。嵌进皮肉的铁甲勾着薛子安,疼得他偏过头去。 确定好方向,方术猛地发力向外拉扯,铠甲勾出一大块肉,薛子安身子被带得向前扑了下,鲜血便如溪流般涌了出来。 “箭头…”薛子安右臂疼得压根动不了。 方术松了口气,将桌上匕首用火烤了烤,摸准箭头位置,挑了四五下才挑出。 薛子安整个人脱力,直接倒在椅子上,鲜红的血顺着手臂一路流到地上。 武将都会随身带些外伤药,而且他两人是偷跑出来的,绝不能打草惊蛇。 方术帮他上好药,又简单包扎一下。 “我们这次擅自离开军营,回去该如何交代?” “就说我受伤了,被农户所救。”薛子安微微睁开眼,向窗外瞧了下,“后面有人跟踪吗?” “没有,你放心。” 擅离军营是死罪,但为了能看二皇子一眼,能嘱咐几句这一仗该怎么打,薛子安觉得值得。 漠北到西凉,两人仅用三日。但还没到雍州大营,他们便被巡视的守兵拦在五十里外。 薛子安拿出令牌,“我乃龙骥营大将军薛子安,有要事要见晋王殿下。” 龙骥营大将军,这个面子当然要买。小士兵不知其中故事,恭恭敬敬将薛子安、方术带到雍州大营内。 随皇子亲征的士兵果然待遇不同,一个个铠甲崭新,普通骑兵那身似乎瞧着都比方术的要好上几分。 方术低头瞧瞧自己被磨得毫无光泽的甲衣,有点泄气。 他二人进入大营时正巧赶上午饭,炖肉香飘满整个军营。 “子安,你说咱能不能混上顿酒肉?” 薛子安伤着,外加这几日奔波,现在身子发热,头脑发晕,“办完事赶快走。” 方术撇撇嘴,问前面领路的小士兵,“晋王可在营中?” “在呢,现在应该在饭堂。”小士兵笑出口白牙,“晋王殿下对我们下属特别好,而且殿下还以大将军为榜样,说我们一定会超过龙骥营。” 莫名的失落在薛子安眸中一闪而过,榜样吗?真的不是怨恨? “二位先在这稍等一下,我这就去通禀。” 方术点了点头,环视新建起来的会客厅,又不禁一阵感叹,“咱们军营里,什么时候也能阔阔气气盖间这样的屋子?敌国使者过来义和也能有些排面。” 薛子安找把椅子坐下,这几天腿上旧疾又犯了,肩上还带着伤,着实有些难过。“你既然看这这么好,留下便是。” 方术一脸坏笑,“我要能留下,你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这样二殿下有什么动向,你便可第一时间知晓,何故再冒杀头之罪自己跑过来?” 薛子安白了他一眼,“你太能吃了,也就我愿意收留。” 他二人本以为此行还算顺利,躲过营中皇城司,半路也没杀出拦截之人,而且已经坐在雍州大营。 可急匆匆跑来见他们的,却不是晋王,而是营中参军史莱客。 史莱客跑进来,回手将屋门关上,一双眼盯着他二人,像见了鬼般,“你们怎么跑到西凉来了?” 薛子安自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起身先施了个礼,“史先生,听闻晋王挂帅抵抗西凉联军,我心里实在放不下,有些事情想要交代给他,还望通融一下。” “薛大将军你糊涂啊!现在怎能来见殿下?”史莱客不敢大声,心里却早已急得烈火烧房檐,“殿下刚重新振作,你此时出现,岂不是要他前功尽弃?” “我只是不放心他。”薛子安忙从怀里掏出一沓他写的兵法,上面还有斑驳血迹,“这是我前段时间总结,结合西凉以往用兵习惯,应对殿下有所增益。” 史莱客接过,胡乱塞进袖子里,眉头快拧成麻花,“大将军有心,但你们还是快些走吧。一来皇上若知道将军跑来偷偷见殿下,必会责罚。二来还望大将军为殿下着想,你们绝无可能,也不必再有交集,请你明白这点!” 第64章 我最强 史莱客将话说绝,薛子安本就未存心招惹,单纯只因心中放不下,才会做出此举。现在被史莱客这般说,伤心谈不上,但失落终归有几分。 “史先生的话我懂。”薛子安垂目,长长睫羽遮住眸子,看不见神色。 “殿下,您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啊?瞧着真好看。” 屋外传来个清脆的声音,薛子安抬起头,透过镂空窗扇,居然瞧见二皇子一身重甲,身后烈红披风。 “这个?禁步啊,看不出吗?”曲哲手里拿着那块鸡血石禁步,在掌中翻看两下,宝贝似的攥紧。 “小的没见过,瞧模样就不是凡品。” 薛子安眼中莫名有些灼热,阳光下,少年似乎变得成熟硬朗,完全没了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样。 怎么…忽然觉得他似乎高了些?到底有多久未见?半年吗?好像一百九十八天吧,感觉真的好久。 曲哲对身边的小士兵呲笑一声,想来他自己也觉得可笑,竞对那负心之人还不死心。“这东西就是块破石头,没什么好稀罕的。我拿它啊,就是砸人玩的。” 薛子安胸口似被什么狠捶了一下,急促的吐出口气。 方术皱着眉,死死咬紧后槽牙,“我们走便是,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你知不知道,大将军身上还有伤。” “方术!闭嘴。”薛子安见那烈红的背影渐行渐远,“薛某的确鲁莽了,但为臣自然应该多为主上考虑。烦请先生务必告诉殿下,战场上不仅要拼勇,更要拼智。他行事多鲁莽,切记不可意气用事。” 史莱客不安的向外看了好几眼,“这些我知道。大将军,实在不便久留,您二位这就快些离开吧。” 方术屁股都没挨着椅子,直接便被人赶着让走,心里不免有些火气。“好,我们也不稀罕留在这。大将军,走。” 薛子安还是不放心,到了门口又转身叮嘱一句,“务必将我所写内容交代给殿下,不方便让他看的话,先生转述也好。” “好,史某谨记。”门口早已站着两名士兵,史莱客在身后说道,“他们会护送二位离开。” “切”方术白了一眼。护送?说得还真好听,其实不就是监视吗? 两名士兵将他们送到县城,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离开。 “这个史先生,做事可真够绝的。”方术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啐了一口。 薛子安不以为然,他明白史莱客心意,话虽难听,但理却是这个理。他和阿哲,中间相隔太多,皇子的身份,众人的目光,皇上的态度,还有未来的道路。 “方术,我看雍州大营背山,位置也正好面对两方交汇的战场。” 方术整张脸瞬间扭曲,“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准备躲在山上观战?” “我们来时,他们已对峙多日。西凉联军不会耗太久,最近应会有所行动。”薛子安瞥了方术一眼,“你若心急,先自行回去便是,若受什么责罚,都推到我身上就好。” 这句话简直是把方术架在火上烤,“大将军你说什么呢?你是我上属,更是我发小,我怎能做出不仁不义之事?” 天气越发转暖,山里蚊虫众多,加之薛子安身上有伤,便妥妥成了众矢之的。白天还好,人醒着不会被叮咬太多,到了晚上他们便成了蚊虫的盘中餐。 这夜薛子安被咬的睡不着,索性起身来回走走。突然山下亮起火光,瞧方向似乎是雍州大营方向。 糟了!夜袭粮草库! *** 曲哲躲在暗处,上一世西凉那帮蛮人先偷袭了粮草库,存粮、军资当年被烧毁不少,逼得薛子安险些没撑住。 他瞧着眼前被点燃的草屋,还有一点点进入包围圈的敌方士兵。 呵,看来他们这一世也没什么长进。 见时机已差不多,曲哲燃起手中火把,高呼一声:“弟兄们,给我杀!” 埋伏在粮草库周围的士兵全部冲了出来,喊声震天。 战场上,杀得就是个士气。 西凉士兵万没想到他们会有所防备,直接被打个措手不及,连逃都找不到方向。 曲哲一鼓作气,命前军点燃装满稻草的马车,直奔西凉大军营地冲了过去。 薛子安在山坡上看得心惊肉跳,方术也被山下厮杀声吵醒。 不多时,雍州大营火光渐灭,而敌军营地却霎时变成一片火海。 方术笑了笑,“瞧见没,是你低估了二皇子呀。” 这个反扑战打得漂亮,天还没亮,西凉大军已被迫向后撤兵。 “晋王真是料事如神啊!”“就是,那帮蛮子被打懵了!”“还想从咱们这讨到便宜?也不看看领兵的是谁!” 曲哲骑在马上,耳边皆是赞美之声。什么料事如神,什么将中奇才,什么有如神助。其实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些都是上一世的老套路,他只不过是踩着薛子安的脚印向前。 “今晚本王摆庆功宴,咱们首战告捷,必须犒劳下军中兄弟们!”曲哲心情不错,“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晋王千岁!”“晋王威武!” 呼喊声在半山腰都能听得真切,薛子安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阿哲果然不同了,离开自己,他真的变得越来越好。 “子安,咱们是不是也该起身了?走得时间太久,回去不好交代啊。” “再等等,我怕今晚西凉那边会有异动。” 方术皱皱眉,“若真有什么,你还能从半山腰杀下去,冲到战场上不成?” 薛子安听了这话似乎很迷惑,“为何不可?我来这其实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方术先是怔住,回过味后嘬了下后槽牙,心说薛子安怕是动了真情,这个死心眼,看来劝是劝不动了。 雍州大营今日一片欢天喜地,过年都没这么热闹。锅里炖着牛骨,库中拉出美酒,好多老兵在边塞苦守二十载,都没昨晚那么扬眉吐气过。 相较之下,曲哲倒是淡定得多,从战场下来后,直接便回到自己帐中。 第一步走得还算顺利,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薛子安,你等着,我总有让你后悔离开的那天! “殿下!”史莱客小跑着进来,步伐轻盈若春风,脸上更是笑得宛如桃花开,“殿下这一仗打得漂亮啊,您是怎么发现昨晚西凉人会有所行动?” 曲哲捏紧手中禁步,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还要多亏史先生在前一日教导的那些兵法,本王觉得颇为受益。” 史莱客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那些是薛子安写的,他自己看完便一把火烧了。 “确实没想到,史先生不仅善攻权谋,连兵法都吃得这么透彻。”曲哲抬眼,满是疲惫的眸子里是隐在眼底的质疑。“史先生也是高人,我身边还真都卧虎藏龙。” “殿下,臣对您绝对忠心耿耿。” 淡不可闻的一声轻笑,说不上冷,但却让人捉摸不透。 “本王累了,军营里的事你先招呼下,晚上庆功宴我会好好嘉奖有功之人,把银票提前准备好。” “是。”史莱客不敢再多言,拍马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退了出来。 再一睁眼,外面已天色昏黄。 雍州大营面对一片平原,每天黄昏似乎都会很长,橙黄的日头渐渐西落,余晖洒在略显贫瘠的土地上,偌大的天地下只有他们营地,炊烟袅袅,显得有些苍凉。 “晋王殿下,酒肉都准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啦。”跑过来的小士兵看着也就十几岁,眸子锃亮,瞧自家主帅时,崇拜得眼里闪闪发光。 “好。”曲哲扭扭手腕,将禁步小心揣进怀里。今晚只怕真的要喝多,但人逢喜事精神爽,放纵一下也未尝不可。 营里饭堂很大,军中差不多来了近千人,其余的都在自己营地庆祝。 史莱客招呼大家将酒倒满,“这可是殿下特意从京都拉过来的玉霜酿,平时宝贝的什么一样,今儿可全拿出来给兄弟们喝了。” “晋王对我等的心意,我等战场上拿命来还!” “对!”“对!拿命来还!” 曲哲一步踏进屋内,正巧听到这几句,见朱将军拍着胸脯表决心,便走过一把按住他肩膀,“我可不要你们拿命来还,到时你们家里的小娇妻都跑我府上哭去了,你们说…本王怎么是好啊?” 众人哄笑一声,忙不迭对他施礼。 曲哲端起酒碗,“今日在场诸位,都是军中骨干,每人赏银票一百两,算是本王自己的心意。” 曲哲这边话音刚落,史莱客便便将银票拿了出来。 “大家知道,本王此一战算是初来乍到,走运得以大胜,全是仰仗兄弟们的信任!”他将酒碗高举,“在这,我先干为敬,谢谢自家兄弟们!” 曲哲一口喝干三两酒,饭堂里直接哄翻了锅。 晋王不仅才谋过人,还分外体恤额下属,人又恭谦,简直是难得一遇的主子。一千来号人这边往怀里揣银票,那边忙着表忠心。 “我们能有幸跟在晋王身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对!跟着晋王,我们必将成为宁国最强的军队!” 嘈杂的呼喊声中,这一句直接钻进曲哲耳朵里,他毫不避讳,高呼一声,“龙骥营算什么?我才是最强的!” 第65章 不会了 连续几日奔波,加上昨晚提心吊胆一夜,薛子安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下,便不出意外的病倒了。 荒郊野岭,他浑身发热,肩膀的伤也流出脓血,肿了足有一指高。 “子安?子安,我先带你到下面镇子上休息几日吧,再这样熬下去,身子吃不消啊。” 方术拍拍薛子安的脸,薛子安缓缓睁开眼,眉头皱了下,“过了今晚。” “你这样能挺到明天早上吗?”方术看看渐要落下的日头,又瞧瞧病着还一心只为晋王的薛子安。真想杀到雍州大营,把那没良心的主帅拽过来,让他亲眼瞧瞧,再问问他心不心疼。 “我能行,睡一会就好了,入夜前记得叫醒我…” 因为怕被人发现,两人在树林中一直没点火。现在薛子安几乎半昏着,树林里潮气越发浓重,整个人又烧得额头滚烫。 “这样下去不行啊,外伤药也用完了。”方术迟疑片刻,终还是推醒薛子安,“我去镇子上给你买些药,你自己小心些。” 薛子安靠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树,眨了两下眼,算是回应。 眼看太阳便要下山,镇子里药铺不多,若去晚了只怕会吃个闭门羹。方术一路小跑下山,又骑着马向镇子上赶去。 薛子安不敢睡得太沉,夕阳到深夜只是一瞬,树林里很快便黑得分不清草木石路。 他迷迷糊糊向山下望去,雍州大营里灯火通明,划拳声、呼喊声、庆祝的鼓乐声、酒醉的靡靡声… 薛子安笑笑,他还是那个性子啊,爱喝酒,喜热闹。 也不知巡防的士兵派足了没有,也不知守岗人的能不能尽职尽责。 其实想想昨夜一战,识破敌军动机在先,而后围剿,围剿时机也恰到好处,最后还能攻其不备,大举反扑。 说实话,这些连他自己都做不到,但阿哲却做到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放心不下? “子安?”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方术在林子里有些辨不清方向。“你在哪?” “这…”薛子安扶着小树起身,头晕得险些栽倒。 方术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这是熬好的药。”他递过个小酒坛子。 山下大营里热闹的声音响彻夜空,他向下瞥了眼,心有不甘的说道,“人家喝酒,你就喝药吧。这苦药汤,只怕是更苦了。” 薛子安接过,没应声,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来,我帮你把肩上的药换了。” 划拳声遥遥传过来,大营里的人似乎已经喝得天神不辨,嗓门也越发大了起来。 薛子安口中咬着块帕子,腐肉必须割掉,否则只会让伤口更难愈合。 山上薛子安将一干痛意咽回肚子里,默不敢作声。而山下,曲哲与众将士喝酒划拳,一只脚已经踩在凳子上。 “殿下好酒量啊!” 曲哲晃了晃手里的酒碗,面颊微红,眼带迷离,“主要是这酒好,玉霜酿,我今年几乎把整个清浅的玉霜酿都买了下来。” 他本还想以此仅搏一人笑,倒不如现今,大家一起笑来得好。 “殿下豪气!” “殿下何止豪气!依我看,殿下更是宁国第一将才!” 喊话的是前将军,名叫牛六,早年前因手脚不干净,被薛老将军赶出龙骥营,但他本人颇有领兵经验,小偷小摸倒也不算大事,责罚过后便被派到了雍州大营。 他一直对薛家耿耿于怀,现在跟了晋王,晋王又明确说过要超过龙骥营。牛六喝了二斤猫尿,便壮起雄心豹子胆,“殿下与现今龙骥营大将军薛子安相比,胜出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曲哲将酒碗放在桌上,暗暗攥拳。薛子安,居然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薛子安?他半眯着眼瞧过去,眉目阴霾,嘴角向下抿着,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薛子安也就是名声响,真本事没什么,全是套花架子!我可是跟他有所接触,薛子安为人…”牛六伸出食指摆了摆,嘴角差点撇到鞋面上,然后重重吐出两个字,“不行!” “牛六!你他娘的说什么呢?”军营里自然有薛老将军部下,听到牛六这番言辞立刻炸了锅。 “殿下就要带出一支超过龙骥营的队伍!薛子安就是不行!怎么?你们不服?”拍马屁的当即转到牛六一方,掐着腰撑场面。 大家都喝了些酒,外加武行人性子急躁。饭堂里当下出现两波势力,维护龙骥营的,踩踏薛子安的。 话越骂越难听,甚至有人喊出薛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够了!”曲哲一声怒吼,肚子里的火气烧得“噼啪”作响,“来人!把这些闹事的,都给我叉出去!” 牛六抱着膀子,一副洋洋得意。他认为晋王一定会维护自己,而且刚刚骂战中,明显牛六一方势力更多。毕竟眼前站着晋王,马屁该拍给谁,大家心知肚明。 曲哲抬手指着牛六一边,“每人三十军棍,不得有误!” “殿下!”牛六登时傻了眼,“殿下,我是在为您说话啊。” “闭嘴!龙骥营乃我宁国利器,同为武将,赶超可取,但诽谤可耻!今日起,任何人都不得诋毁龙骥营,不得诋毁薛家,更不得诋毁薛子安!” 刚刚拥护龙骥营一方的将士先是愣了下,而后全员叩拜在地,“晋王明理!我等愿誓死追随晋王!” 在他们眼里,晋王不仅领兵打仗是把好手,更是明辨是非,维护重臣的明君。 曲哲听着那些刺耳的话,他本以为,自己对薛子安只剩下怨怼。可不曾想,当别人口中谴责他、诽谤他、污蔑他、诋毁他...自己还是会从心底想要维护。 好好一场庆功宴,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 饭堂里一半人跪着,另一半被押着向外走。 曲哲阖眼呼出口气,心中自叹何必,真心付给无心人,永远都得不到回应。 这一夜过得还算太平,薛子安一直守到天将破晓,确定西凉大军不会再发起进攻,这才安心睡下。 两人偷跑出来已有几日,但方术看着他的伤,又不敢催着回去。而且荒郊野外睡了三天三夜,林子里潮气过重,薛子安右腿旧疾复发。 一觉直接睡到晌午,再睁眼时,薛子安觉得身上轻巧不少,似乎烧已经退了。 方术见他醒来,便立刻提议道:“子安,我们下山吧,在小镇上休息两日。” “不必。”薛子安单手撑地,又扶住身边小树,吃力的站起身,“还是快些回去吧,再迟怕有变故。” 方术眉头立刻皱成川字,以他现在的情况,下山都难。“我来扶你。” “我自己能行。”他在地上捡起跟稍微粗些的树枝,一个人,一瘸一拐先走到了前面。 方术只得跟上,全程伸手虚护在他肘侧,以防脚下打滑。 又是千里急行,两人赶到漠北大营时,薛子安虚得险些下不了马。 这几日,皇城司的、大营中的,所有人疯了般找寻二人踪迹。 见薛子安回来,皇城司的便欲上前盘问,但这里好歹是漠北大营。见到大将军伤成这样,他们哪里还能容得皇城司乱来? “有什么话,待大将军伤好了再说!”方术直接撞开皇城司的人,扶着薛子安向大营内走,“大将军受伤了,被一名农户救下,后又被追杀,我也是这几日才找到的大将军。” 薛子安皱了下眉,没想到啊,方术编瞎话的功夫这么好。 “大将军!”营里将士们听说薛子安回来,立刻一窝蜂围了上来。 “哪个王八羔子伤了大将军?告诉我!我去取了他人头!” “追杀之人可逮到了?手下败将,居然还做这等龌龊之事!” “大将军这几日定是受了不少苦,军医呢?快把军医叫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薛子安被吵得头差点炸了,“我休息几日便好,最近营里可有什么事?” “呜呜”身后一名小将士,从见到薛子安便开始哭,现在已经哭得控制不住,好似公鸡打鸣。 “小豆子,给我憋回去!”旁边的拧了把小豆子胳膊。“大将军刚回来,你哭什么哭?丧不丧气?” 小豆子咬着唇抽泣几声,但他终究没憋回去,反倒放声大哭起来,还带着哭腔几欲扑到薛子安身上,好在被被人拦住。 “大将军,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测......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没头没脑一句话,说得薛子安怔愣半晌。 这才发现,周围一些年纪小的,也跟着小豆子偷偷抹起眼泪。 薛子安不在的这些天,漠北大营里没有战胜的喜悦,所有人都沉浸在找不到主帅的悲痛中。 好多人都以为大将军真的遭遇到了什么不测,可是迟迟找不到尸体,所以便全部心存希望。 薛子安站定在原地,看着一群眼眶微红的大老爷们。起初他只一门心思惦念晋王,他只想着若真的受军法处置,不过自己一颗项上人头。却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是别人心中的希望。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薛子安惨白的唇角向上勾了下,“以后不会了,我向大家保证。” 第66章 不一样 曲哲首战告捷的消息,立刻传到京都城,朝中大臣无不惊叹,宁帝更是喜笑颜开,当着众人面大家赞赏。 下了早朝,贵叔推着周梦向宫外走去。 “周寅此番击退西凉联军,薛子安可有助他一臂之力?” “回殿下,此次行动均为晋王一人调遣,虽然薛子安消失了几天,但那边探子来报,说是遭匈奴追杀,外加薛子安负伤,所以应该没人帮扶晋王。” 周梦点点头,心中开始盘算,西凉那边最近不会太平,周寅若真的一直这般有如神助,回朝后皇上自然会不计前嫌。到时自己再做什么,只怕就难了。 “贵叔,最近帮我联系下太子,就说我可以想办法,将皇后从冷宫里接出来。”周梦半侧过些头,眼角露出一点锋芒,“但他必须全力支持我。” “是,殿下。” 现今太子已然成了个废人,蹦跶再高,宁帝心里终还是会有个结。若现在他能看清时局,放弃自己保全周梦,也许这盘棋,还能和周寅对峙一番。 西凉联军共计集结近三十万人,此前一战虽致使他们退兵十里,但却未伤及筋骨。 五日后,西凉联军以骑兵冲锋,分别从正面、左翼、右翼三个方向,对雍州大营发起总攻。 上一世西凉联军正面和右翼皆为佯攻,而且右翼架了好几门火炮,为的就是吸引火力,而真正主攻却在左翼。 曲哲心里知道上一世的情况,但这次西凉人会怎么做,他也没十足把握。 “报!敌军已逼近我方阵营!”军账外,传讯兵急匆匆来报。 “报!我军右翼遭到炮火猛攻!” “报!骑兵已与我军正面交战!” “报!”“报!” 前方战况一道道传到曲哲军帐里,看来,西凉联军还是以前的老套路,没什么长进。 事不宜迟,他叫来军中众将领,这一仗该怎么打,曲哲心里早已盘算好。 “先派出五万人,佯攻敌军右翼,让敌军认为我军将右翼作为主战场。正面交战也不必消耗太多,拖住敌军便可。而我军真正主攻的,是左翼。” “郭老将军,你领十二万人,主攻左翼。林副将,你领三万人,拖住正面战场。其余五万,由我领兵,佯攻右翼!” “晋王,不可啊!” 虽说右翼为佯攻,但是在场人都知道,敌军炮火基本都用在了右翼,铺天盖地,打得漫天黄沙。 火炮可不长眼,万一晋王有什么闪失,在场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右翼炮火太猛,还请主帅三思啊!” 林副将:“晋王,不如您领兵主战场,我去右翼。” 曲哲神色坚定,丝毫没半点畏惧之色,“既然要迷惑敌军,那就必须做得以假乱真,右翼也必须由我统领。把军中我的帅旗都拿出来,这一战,不仅要打胜,还要打得漂亮!” 西凉联军上次吃了亏,这次觉得自己计谋万无一失,哪料到却又中宁国晋王下怀。 左翼虽为西凉派兵最多的一支,但依旧压不住宁国十三万人马。郭将军势如破竹,天色未黑,便将西凉人杀得丢盔弃甲。 而曲哲领的右翼,虽为佯攻,但在他的指挥下,五万人俘虏了西凉近一万士兵,又收缴火炮五十台。 这一仗,打得西凉伤了元气。 之后大大小小五次战役,曲哲均已绝对优势战败敌国,捷报一个连一个,整个宁国都对晋王近乎奉若神明。 就连边塞其他国家,也皆因此一战臣服宁国。 西凉联军原计划入冬退兵,但接连进攻近十次,没一次讨到便宜,而且大军拉到前线,军资耗损严重。 刚刚入秋,西凉联军便逐渐瓦解,撤得撤,跑得跑。直到入眼一片金黄,边境已然安静得见不到几个人影。 就这样,晋王以连胜战绩,将西凉十六国联军击退。 也为他首次挂帅,画上了个光鲜亮丽的句号。 可西凉小国众多,时不时会有侵犯边境百姓的现象发生。宁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命他留在雍州,与西凉各国签署免战协议。 说是协议,宁国却占据绝对主导权,各国又都是手下败将,所以更像是归降书。宁国要求各国必须每年上缴一定数额银财、免税通商、允许宁国驻兵等等。 曲哲拿着一份份免战协议,只觉得头疼,这件事不好办啊。 当然,若自己能办成,便会离目标更进一步。 边塞大营十分枯燥乏味,周围一片荒原,出去只能跑跑马。曲哲便一边和各国磨协议,一边跟随军中将士习武。 时间一晃便是三载。 日子过得很快,曲哲也从起初那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皇子,变成风尘中磨砺出的一块磐石。 “殿下,现今西凉十六国里,只有姑臧还死咬着不肯签署协议。”史莱客拿着不知修订过多少版的免战协议,着实也没了办法。 曲哲好整以暇地歪靠在椅背上,“姑臧当年挑起两国争端,这笔账我一直没和他算,磨到这个份上,现今他们已是强弩之末。” 曲哲起身,掸了掸窝在身前的褶子,腰间一块血红禁步,配在玄黑长袍上,明丽得扎眼。“走,今日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我可没那么多耐心了。” 车驾驰骋在西凉旷野上,曲哲向穿外望去,天高地阔,广漠无垠。这三年里,他沉淀了很多,性子也被磨得越发圆滑。 而心里放不下的,他低眼瞧着身前那块禁步,已然说不清是怨恨还是难以割舍。有些东西,真的只能埋在心底。 那些得不到的回应,终究成为沉疴旧疾。 姑臧国这次派了位年轻使臣,曲哲还是第一次见他。 “拜见晋王殿下。”白力瞧着从车上缓步走下的晋王,坊间曾传闻,晋王乃是战神转世,可眼前这位,眉眼虽冷厉了些,但模样分明是位翩翩公子。 曲哲瞥了他一眼,“今儿怎么不是那个老头?” 白力差点一头栽地上,说话这般粗鲁,倒真像是名副其实的武将,“今日我来与晋王协商。” “你是谁?”曲哲走到他面前,整比年轻人高了一个头,低眼瞧着,压迫感十足。 “在下白力.库尔班。” 曲哲听到这个名字,没忍住又多看两眼。姑臧国国王名为库尔班,若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皇子。 找了个牙还没长齐的皇子和自己谈协议?曲哲皱皱眉,将手一背,“你能替姑臧国做主吗?” “自然可以。”白力站直身体,眼神纯净,带着笃定的坚毅。 “好。” 曲哲没将他身份挑破,也没故意去问。 白力本还想借着自己身份,让这位晋王不要小看,但话还没说,晋王早自顾自走进屋内。无奈,他只能急忙跟上。 “看看吧。”曲哲将修订好的免战协议丢在桌上,“以往每次都是史先生来与你们谈,这次我来,只是有句准话要告诉你们国王。” 白力迅速翻看了下协议,条款基本没改,但是容许姑臧国到宁国边境经商。 曲哲见他差不多看完了,便一字一顿清楚出说到,“这版你们再不同意,我们两国直接战场上见。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们玩文字游戏。” 白力瞬间脊背绷紧,慌张抬起头,对上的是晋王高深莫测的眸子,还有一抹霸主的笑意。 “我们走!”曲哲起身,甚至都没给白力说话的余地。 “等等。”白力一着急居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曲哲偏偏头,目光灼热的落在白力手上,惹得他立刻收回。 “通商一条,不知晋王可否酌情考虑。我国愿为宁国敞开大门,能否请宁国也相应多对我国开放些通商区域?” 白力心急,说话时紧紧攥着拳,“毕竟边塞这些郡县相对贫困,购买力着实有限。我国不求减免税负,只求能开放部分中原州郡。这样,宁国可增加税收,也能刺激贵国的消费,一举多得。” 曲哲站在原地未动,品了品这个小皇子的话。姑臧盛产汗血马、牛、羊还有皮毛制品,这些宁国的确紧缺。 可开放通商,也就意味着给敌人开了扇后门。 白力似乎看出曲哲有所迟疑,“我们不会携带兵器进入宁国,出境时也可以接受任何搜查。姑臧有的,宁国短缺。而宁国有的,也正是姑臧想要。” “好。”曲哲飞速将利弊在脑中过了一遍,“但往来通商只能对你国开放一条道路,这个具体怎么做,后期我会再与你详谈。” 他瞧瞧白力,突然觉得这个小皇子还挺聪明,“今天就到这吧,姑臧皇子。” 白力怔了下,略带侵略的语气让他不敢用力呼吸。“好,一切由晋王定夺。” 曲哲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不错,你们姑臧还有个聪明人。” 之后的谈判变得很顺利,一月未到,白力便以姑臧国继位人的身份,将免战协议敲定。 曲哲在西凉整整三年四个月,现今一切都已解决,再回京都,心中说不上是期盼还是畏惧。 第67章 回京都 回京都的事,曲哲没大肆宣扬。他现今在武将内拥护声颇高,外加拿下西凉免战协议,朝中老臣也较为看好。 今后要做的,便是将其他重臣拉拢至麾下。 现今曲哲已然功勋加身,继续该做的,便是面上低调,私下高调。 他有时也在想,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只为和薛子安赌一口气? 可三年走下来,他踏踏实实为宁国出了不少力,而那些来自百姓、来自将领的拥护,也让曲哲心中多了份责任。 以往宁国犯过什么错,他心知肚明,若不能得到所爱,便为在世之人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晋王,前面不知是谁的车驾停在路边。” 曲哲掀开帘子看了眼,一辆马车,还有四五个随行之人。他向四周望了望,还没到京都驿站,周围一片荒野,马车停在这显然是在等人。“还有多远到京都?” “回殿下,差不多百里。” 曲哲摸摸下巴,自己没听说有人要来迎接,若是军中武将,应会骑马过来,若是文臣...会是谁呢? 马车越走越近,对面的应该也看到了晋王车驾。 曲哲眯着眼向前望,车上下来一个人,又抬下个什么东西,他瞬间将眼睁大,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梦。 周梦这几年主理户部,对曲哲可谓开尽了后门,军资调拨、军饷发放、人员调配,对曲哲提出的要求,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梦梦!!!”曲哲探出半截身子,挥着手臂用力呼喊。 远远地,周梦也挥着细弱的胳膊,算是回应。 曲哲之前时常感叹,还好自己身边还有个好弟弟,还有个愿意为他出谋划策的史莱客。这两个人,一个给他以温暖,一个给他以力量。 “快,快点跑。”曲哲迫不及待,他原本也计划今日一到京都便先去找周梦,哪料到这家伙居然跑到百里外迎接自己。 曲哲一直向外探头,看着周梦的模样渐渐清晰,直到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小傻瓜,你身子不好,干嘛还跑出这么远?” 他跳下马车,忙不迭一边高兴,又一边埋怨。 “二哥回来,梦梦自然要过来。” 曲哲跑到他面前,毫不避讳的俯下身子,轻轻抱了周梦一下,“哟,怎么又瘦了?” 周梦忽闪着大眼睛,冷不防被那风尘仆仆的人抱了满怀,心口莫名“咚咚”猛跳两下。眼前的二哥似乎变了个人,一身轻甲劲装,笑起来时,眼中已然没有过往时的浮躁,变得更加沉稳深邃。 “二哥一路辛苦了,弟弟在回燕楼订好了酒菜,只等为二哥接风洗尘。” “好。”曲哲眺望京都,“好久没回来了,还真想念京都的酒菜。” “那我们便快走吧。” 周梦刚要让身后贵叔抱他上车,曲哲却笑着说了声:“等等。” 他跑到自己车驾后面,弓着身子似乎在拿什么,再转回身,怀里抱着一大摞东西。 曲哲先拿出个软乎乎的靠枕,“这个,你每天垫在身后,腰就不会那么疼了。” 然后又拿出张柔软的兽皮,“这是羔羊皮,搭在腿上,不厚重却挡风又暖和。” “还有这个,皮毛手筒,毛特别厚,冬天再冷也不怕。”“这个是毛毡靴子、雪狐帽子、皮毛披风。” 曲哲一件件堆在周梦身上,很快,轮椅上那位已经被众多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埋得只露出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 “二…二哥,这也太多了吧?” “还有这个。”曲哲手里拎出个圆球球,白白的,有精巧的鼻子眼,“手工兔子,觉得和梦梦你特别像,我就买回来了。” 他将最后一样东西摞上去,连周梦勉强露出的眼睛也被遮住了。 周梦被压得动弹不得,“二哥,我…我好像有些喘不过…喘不过气。” “啊?”曲哲急忙把一堆东西抱起来,“西凉就盛产这些,其余的也带不回来。” 周梦缓过气,看着他怀里的礼物,将那只毛绒兔揪了出来。正好掌心大小,攥在手里软软的,戳上去隐隐一个小洞,摸一把又会恢复如常。“好可爱,谢谢二哥。” 曲哲将东西放在周梦车上,两人便向京都城走去。 回燕楼,意欲有燕回巢。 京都有些身份的,都爱在远行后到回燕楼接风洗尘。 周梦提前订好雅间,二人推门进屋时,桌上酒菜已经备好。 四喜丸子、福寿肘花、素炒合菜、乌龙吐珠……整整十道,不仅寓意好,还道道合曲哲口味。 很显然,周梦点菜时花了不少心思。 “二哥,也不知道我记没记错你的口味。”周梦说着,拿起桌上酒壶,倒了一杯。 曲哲见自己手边也温着一壶酒,便忙斟满酒杯。“这一桌,都是我爱吃的。” 屋子内就他两人,随从一概在门外侯着,他们兄弟俩许久未见,想说说心里话。 “我先敬二哥一杯,恭喜二哥战败西凉联军,也恭喜二哥签下免战协议,这些若换做别人,定是万万做不到的。” 曲哲没见过周梦喝酒,今日周梦却端起酒杯,眼都不眨的一饮而尽。“可以啊,没想到你都学会饮酒了?” “咳!咳咳!嘶…哈…好辣!”周梦呛得眼中尽是泪水,抬手不断扇着。 “噗…哈哈哈”曲哲仰头喝下一杯,品了品,是上好的女儿红。“梦梦,这酒可是很烈,你呀,平时不喝酒,怎么今儿还破上界了?” 周梦喝下一杯热茶,灼烧得火辣似乎才堪堪被压制下去,“我是觉得二哥回来,肯定要有酒助兴才好嘛。” 他手里攥着毛绒兔,用力捏了两下,又用手指缓缓戳了戳。 “有好酒就行,你身子弱,每日还要喝药,酒便不必再饮了,我一个人喝便好。” 曲哲起身,欲拿过周梦面前的酒壶,怎料周梦却一把护住,微微泛红的眼睛兔子般盯着他,“二哥,我…我想再喝几杯…就几杯,行吗?” 曲哲脸色一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三杯!”周梦纤细的手指比了个三,恳求的看着曲哲。 曲哲心思大条,而且他自己着实认为喝酒没什么大碍。更何况周梦已然是个大人,喝几杯倒也无妨。“那就只三杯。” “嗯。”周梦点头,忙小心翼翼将杯子斟得浮溜溜满。 曲哲抽抽嘴角,“你还挺贪心呀。” 他们二人说着三年间的所见所闻,有高兴的,有沮丧的,有遗憾的,有欣慰的…不经意间,周梦手里的酒壶居然再控不出酒来。 “呀,我居然…嗝…喝了一壶!嗝!” 曲哲看看自己眼前,四壶酒已经下肚,他虽没什么,但瞧周梦模样,显然喝多了。“我们今天尽兴便好,酒就不再喝了。” “可我都没陪好二哥。”周梦平时皮肤雪白,现在连手指尖都已微微泛红。 曲哲漫开抹笑意,“我能喝两坛呢,你想陪好我啊,啧,还真挺难。” 周梦此时只觉飘飘如坠云端,视线模糊,声音难辨,手似乎也不听使唤,连筷子都抓不起来。 他胃中灼烧,想吃点东西,但无论如何就是摆弄不明白那两根筷子。 “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周梦指着桂鱼,“这个,桃酥。” 曲哲夹起另一边盘子里的桃酥,起身放在周梦碗里。 可抬头再看周梦时,他却脸色发白,死死盯着自己双腿,整个人肉眼可见得浑身发抖。 “梦梦,你怎么了?”曲哲觉得不对,立刻起身。 “别过来!”周梦抓住桌布,紧紧挡住下半身上,他惶恐的看着眼前人,声音发颤的吼道:“出去!”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曲哲只在上次看到周梦那双畸.形的双腿时,看过他露出类似神情,“梦梦,你别紧张,怎么了?和我说好吗?” “周寅!我让你出去!你听懂了吗?”桌上碗盘被周梦拉得轻轻作响,“啪”突兀一声,酒杯摔碎在地上,吓得他浑身一颤。 “好,我会出去,但你先告诉二哥,你怎么了?”曲哲语气温和,哄孩子般慢慢向周梦靠近,“哪里不舒服?腰疼?还是腿疼?” 他低眼看了下,周梦将桌布攥得几欲撕裂,指节泛出青白,“梦梦,松开手,没事的,有什么告诉二哥,好吗?” “我让你出去!”周梦用力扯了下桌布,但他力气终究太弱,碗盘“哗啦”响了声,桌布却纹丝未动。 他眼中已然攀上泪光,手臂也抖得越发明显,原本被酒气侵扰得面颊绯红,现在已被一脸惨白替代。 曲哲觉得情况似乎不妙,“哪不舒服告诉二哥,我好帮你去叫大夫。”他上前,掰开周梦紧攥桌布的手。 “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周寅...我求你了...” 周梦用力挥舞着手臂,可两人力量悬殊。曲哲将挡在他身上的桌布拉开,牙白长袍上,是一圈微微泛黄的水迹。 曲哲当下怔住,抓在掌中纤细的腕子此刻也彻底放弃抵抗。他缓缓抿了下唇,余光瞥到,周梦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向下滑落。 第68章 立太子 周梦整个人泄了气,任凭眼泪肆意从眼框滑落。 “你这样,多久了?” 曲哲只知道周梦不能行走,但却不知他会失禁。 “呵...”周梦挣开曲哲的束缚,酒气冲得他头晕,所有感官也似乎被放大数倍,而那些他平日里压在心底的委曲与不甘,宛若暗中猛兽,欲破笼而出。“看到我这么惨,你是不是很高兴?” “梦梦,你在说什么?”曲哲对上周梦黑亮的眸子,那双眼被泪水包裹着,眼底满含恨意。 曲哲没管这些,蹲下身子,掀开周梦衣摆。 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周梦,他用力推着曲哲肩膀,“躲开!你要干嘛?” “你裤子还有下面的坐垫都湿了,贵叔有没有给你带备用的?这些要早些换掉才好。” “少在那跟我假惺惺!”周梦用力一推,曲哲没蹲稳,仰面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曲哲盯着周梦,他为何如此反常? 周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曾经周寅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件,鬼魅般浮现在脑海。他恨周寅,恨周寅根本不把他当人看,恨周寅无情,恨周寅为何那般对自己。 扶手被周梦抠得“咯嘣”作响,指尖已见鲜红,而那双瞪着曲哲的眼,似火山般,几欲喷发。 “梦梦,你怎么了?”曲哲起身,随手拽过椅子上的软垫,走到周梦面前,一把将轮椅上已然露出獠牙的小家伙捞起。 “放开我!”周梦喊着,胡乱开始捶打。 曲哲迅速将湿透的垫子拽出,又将手里的垫了上去。 周梦被放回轮椅时,反手一把抄住曲哲衣领,“你干嘛在这装好人?你干嘛对我假惺惺?周寅,你不是从小最厌恶我吗?看到我这个样子,你不该嘲讽,不该狂笑吗?” 曲哲眉头皱了下,周寅以前对周梦做过什么?难道不止推下莲花池一件? “我六岁时,你说不信有人不会走路,拿起刀子在我腿上狠狠刺得那一下,现在还留着一道疤!” “十三岁时,你把我推进后山的林子里,还将轮椅砸烂,你知不知道我是爬着回去的!” “还有...推我下莲花池...我差点死了...” 周梦眼睛越瞪越大,“周寅,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看到我满身秽物,不该恶心,不该讽刺吗?!你干嘛要带我骑马?干嘛要对我好?干嘛在周寒那替我出头?干嘛送我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用力将手里白色的绒球丢到墙角,绒球滚了下,沾了满身灰尘。 周梦攥着衣领的手,慢慢没了力道,他不知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恨,真的发自心底的恨,恨不得立刻踩在脚下,撵进泥土。 可又不忍,因为这个世上,好像真的只有周寅会让他冷透了的心,感到一丝丝温暖。 曲哲傻了眼,他不知道周寅以前对自己这个弟弟做过这么多非人的事,看着已然崩溃的周梦,他抬手想帮忙擦去泪痕,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这个权利。 “我...对不起。”曲哲喉结上下滑动,他不知应该说什么,虽然那些并非他亲手所做,但终究与现在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该怎么补偿,或能不能补偿得上?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周梦的眼睛。亏欠感如地上生根的藤蔓,将他紧紧包裹。 曲哲攥了下拳,起身将墙角的绒球捡起,掸掉上面灰尘,一时不知该放在哪。 周梦慢慢平静下来,理智也开始缓缓回拢。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呼吸还有些急促,看着立在墙角边那个无所适从的俊俏青年。 苦心经营数载才有现在这番局面,可自己刚刚所说所做... 周梦倒抽口凉气,酒瞬间醒了一半。 不行,不行,自己还要借周寅的手,还要让他做很多事,不能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将两人关系决裂,现在还不是时候。怎么办?该怎么办? 周梦开始有些慌乱,下身湿透的衣裤让他整个人更加难受。 抬手擦掉泪痕,周梦深吸两口气,语调完全没了刚刚的歇斯底里,又变回那个柔软、细腻,眼神纯澈的四弟,“二哥...我...对不起啊,我说的那些...你别在意,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我...” “周梦。”曲哲抬起头,唇抽动一下,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以前有很多事,我都忘了,我做的那些不好的,在这向你道歉。我知道轻飘飘一句对不起,真的什么都不算。若你愿意,我会尽量补偿,任何形式都可以。” 但请你不要记恨。后面这半句,曲哲没好意思说出口。 周梦看着自己满身污渍,拽过一块手帕遮在身上,“我也不是总这样的,这几年间,只犯过两次,还都是在家大病之时。今日...今日可能是饮酒的缘故。” “二哥,我只是不想你看到这些,怕你对我疏远。我说的些狠心话,全都不是真的。” “梦梦我知道。”曲哲将身上外袍脱了下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当哥哥的却没对你有什么回报。我说过的,不会疏远你。” 他将手里衣服轻轻盖在周梦身上,周梦推了下,“别,会弄脏。” 曲哲却掰开他的手,将那抹淡黄盖在衣袍下,又抬手顺了顺周梦的发丝,“我没有嫌弃你,你也别这样想自己,好吗?” 周梦点头,盯着曲哲手里的毛球兔,“二哥,这个还能给我吗?” “嗯。”曲哲摊开掌心,小兔子炸着毛,被攥出一道道指痕。 与周梦分开,曲哲便径直回了晋王俯。一路上,他单手扶额,过往很多画面支离破碎的开始拼凑。 梦梦对自己,是不是一直存着这份恨意?可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呢?都是假的吗?都是逢场作戏?但刚刚他哭着质问自己为何要对他好时,那份割舍不掉的依赖似乎都要溢出来,涌到眼前。 这些,到底孰真孰假? 回到府上,曲哲将史莱客叫至厅内,“暗中查一下,皇后是怎么从冷宫中被放出来的,再查一查梦梦和太子最近是不是走得很近。” 刚刚他们两兄弟还一起饮酒吃饭,怎么才分开,晋王便对周梦有了怀疑?“殿下的意思是...查四皇子?” “我只是想知道下,你万不可对外宣扬什么。”曲哲心里对周梦有所亏欠,所以即便真的知道他即投靠太子,又和自己周旋,曲哲也不会生气,但终究还是要做到心如明镜好些。 “好的殿下。”史莱客刚要走,忽然想起件事,“对了,殿下计划明日邀约小侯爷还有调度使等人,是否现在发出请柬?” “哦,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命人送去请柬,我记得一共十二人吧?他们都是朝中新生势力,万不要漏下。记得再去彩歌坊请些歌姬、舞姬,还有陪酒的姑娘。” “是,殿下放心。” 曲哲自打返回京都,便开始暗中与朝廷重臣来往。 原本宁帝心中已将太子之位给了二皇子周寅,但出乎意料的是,朝中文臣基本一边倒偏向四皇子周梦。 立储之事迟迟未决,但周寅回朝,一来战功显赫,二来政绩卓然。而且现在这位晋王,早已没了少年青涩,为人圆滑又知进退。 半年不到,他在朝中呼声可谓水涨船高,宁帝就此顺了众意,在初冬来时,择吉日,立二皇子周寅为太子。 曲哲想要的,终究到了手。 这晚太子府内,曲哲私下宴请几位重臣,席间歌舞升平,小侯爷左拥右抱,差点扎进美女堆里。 京城这些公子哥,素来喜欢在私宴上偷腥,跨出那道门,便是两不相认。 曲哲身边也偎着位美人,有时候,必须对外人露出些弱点,才更好亲近。如果想与别人成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起干点龌.龊的。 只可惜,曲哲不近女色,眼前这些都是面上功夫,但用来作为交易,已经足够。 “太子殿下,我喂您吃些水果吧。”美女声若黄鹂,轻轻在曲哲耳边啼唱。 “好啊。” 小侯爷悄悄掐了把身边美女的屁股,喝了杯酒,转头对高高在上的人说道:“太子殿下,听说最近大皇子又在弄什么减免税收办法,我劝您留意着些。” “我知道,倒是件好事,随他去吧。”曲哲张口,咬住送至唇边的橘子瓣,汁水充沛,又甜又香,他没忍住,侧头命令道:“再来一片。” 身边伺候的美女忙又拨了一片,轻轻送到太子嘴边。 这位姑娘名叫彩凤,前前后后侍候过太子四次,按说她姿色不凡,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但无论怎样,都得不到太子临.幸。 今日太子似乎心情不错,她连拨几片橘子,都轻轻松松喂进口中。彩凤眼珠一转,看来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她上下打量着身边的宁国太子,论长相,眼前之人称得上无可挑剔,修长的桃花眼,眼角留情,笑意时刻挂在脸上,明媚又带着点邪气,勾人心魂的好看。 彩凤轻轻将手搭在太子修长的腿上,曲哲身子一抖,冷冷丢出句,“做什么?” “彩凤只是瞧殿下腰间禁步别致,不知可否能拿来把玩一下?”彩凤说着,纤长莹白的指尖,轻轻落到那块鸡血石禁步上。 第69章 再见面 “啪” 彩凤被打得顺着小桌翻到厅前。 厅内跳舞奏乐的全都急忙停住,所有人齐刷刷低头跪拜在地。 彩凤嘴角流出丝血迹,她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便直接被太子拍了出去。 曲哲起身,脸色沉得难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我的玩意?” 小侯爷嘴里正巧含了粒花生米,现在厅内落针可闻,再加上太子这句含含糊糊的话…嘶…看来彩凤是擦枪不成,反被打脸啊! 他不敢出声,直接将花生米囫囵个咽了下去。 “来人,拖出去,打三十大板,此后再不准进太子府!” “是!” 屋子内坐着的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今日太子火气旺,不适合继续玩下去了。 小侯爷起身,“殿下消消火,别为这么个没分寸的生气。” 曲哲低头瞧瞧自己腰间禁步,还好刚刚那只脏手没有碰到。“今儿就先到这吧,改天我做东,咱们去彩歌坊。” “好嘞。”小侯爷起身,“对了,过几日便是冬至,到时大家都去我府上。” “好啊,小侯爷家里用什么馅包饺子呀?”明国公之子凑上前,打趣着问道。 “给你包金子馅,只要你能吃下去就行。” “哈哈哈” 曲哲怔愣地站在原地,又到一年冬至时,也不知薛子安记不记得要吃饺子。 “呵”他冷笑一声,厅内散去喧闹,终了是孤零一人。 这年冬天,漠北的雪下得特别大。 薛子安站在军营大门外,望着天地连做一片雪白,过了这个年,他便已守漠北五载。 前段时间听闻,阿哲已经继太子位。那个他曾经不屑的位子,如今终究还是成了他的,不知他是会享受权利的乐趣,还是被这把枷锁囚困。 “大将军,外面风雪太大了,您快回屋吧。”方术举着把油纸伞,从军营内跑了出来。 “这雪怕是要下几日。”薛子安转身,右腿隐隐酸痛。 “报!”风雪中似乎传来一声呼喊,传讯兵破雪而来。“圣上有旨,龙骥营因戍守边疆有功,令由主帅薛子安统领,即刻班师回朝。” 薛子安跪在雪地里,听到这句话时,人原地僵住。回京都,这是说自己可以回京都了吗? 方术在旁低声提醒,“还不快领旨谢恩?” “臣薛子安,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术搀着他起身,两人迫不及待打开那道圣旨。真真切切,写着班师回朝。 好多老将士是随薛老将军来的漠北,前前后后一晃近二十载。 皇上一直提防龙骥营,大军不得回京。苦守这么多年后,终于有机会重回故土。 龙骥营要回京的消息,很快便在朝野上下传开。而五年前,曲哲与薛子安那段过往,似从未留下痕迹的时光,根本无人知晓。 转眼小年,这一年京都城的冬天格外寒冷。曲哲今日邀约走得比较近的同僚一起饮酒庆祝,周梦也在席间。 他瞧见太子每日佩在腰间的那块禁步,今日居然没戴在身上,又想到龙骥营今日已经回到京都,那么薛子安也必定回来了。 曲哲一杯接一杯,面上虽笑着,但话却格外少。 军监所杨毅夹了块驴板肠,嘴里嚼得咯吱作响,“今早我带队到城门外迎接龙骥营。” 曲哲端杯子的手抖了下,小侯爷在旁问道,“怎么样?听说安排在西郊大营了?” “嗯!”杨毅点头,“这个龙骥营,不管是当年在老将军手里,还是现今在小将军手里,绝对都是宁国军规最严的队伍,他们差不多回来十三万人。” 杨毅用手指点着桌子,“十三万人,居然只用两个时辰,便分好了宿舍,领了每人的编码牌。这要是换别的队伍,怎么不弄他几天。” “薛子安呢?他也在场?”曲哲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 “在啊,他指挥的。而且十三万人早就登记造册,编码划分下去,执行力那叫个快。” 曲哲缓缓呼出口气,小侯爷眼睛一转,“领兵打仗的,不都雷厉风行吗?咱们太子殿下带出的兵,更是一个赛一个。” 杨毅愣了下,悄悄侧头瞧去,太子似乎脸色不好,自觉说错了话,便闭嘴当起哑巴。 “薛大将军下午还去了户部。”周梦明白曲哲心思,这一年虽不曾听到他再提起薛子安,但腰上那块禁步能说明一切问题。“龙骥营几经恶战,营中将士折损严重,他提议来年想多招些兵马。” “梦梦,他去找你了?”曲哲听到有关薛子安的事,整个人便瞬间不对,面上似带着点狠绝的戾气。 “嗯,交了一份申请。”周梦幽幽转过头,“二哥,你是不是有事找他?” 曲哲喉头似被什么哽住,找他?两人已快五年未见,找他做什么? “薛大将军估计忙着在铺他成将成神的路,我又不能对他有何助益,找他做什么?”曲哲端起杯,“来,我们饮酒。” 再有七天便是除夕,朝中大臣也渐渐有些懒散迹象,早朝上人少得可怜。 曲哲平日便有些懒散,但最近总会早早侯在殿内,只是一直没见到过那个身影。 若说不见时吧,心里惦记,时而气愤,总归是有的,可这么长时间,有些东西已经被磨淡。 这晚,曲哲一个人在房内,抬头便瞧见百宝阁上那个有些褪色的锦盒,他起身轻轻擦去表面浮尘。这里,装着让他对一个人死心的决绝。 轻轻打开,半截信上还有斑驳血迹。 纸断不留情。 薛子安劲道的笔迹,如同一把把扎在曲哲心口的刀,他“嘭”得将盒子扣上。 次日,曲哲身着箭袖劲装,带着西凉几位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大将军,早早便来到西郊大营。 对于太子突然造访,所有人都未接到消息。 出门迎接的是方术,“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曲哲翻身下马,晨晓刚破,冬日的清晨显得格外冷冽,“你们大将军呢?” 他的声音,似比这清晨还凉。可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 曲哲回头,白色骏马上,一人身着轻甲,晨曦勾勒出他的身形,还是如千百遍忆起的一样。 曲哲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昨晚不是还满心愤恨吗?五年了,不早就把他看做一块顽石吗?他别过头,不去看来人。 翻身、下马,步子似乎还有些急促。 薛子安走到曲哲面前,闷声跪拜在地,“臣薛子安,拜见太子殿下。” 曲哲将手中鞭子攥紧,微微扬着头,“薛大将军过得倒是很安逸。”他冷眼瞧过去,半点没让薛子安起身的意思。 他继续说道,“现今我宁国无战事,薛大将军想扩充兵力,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薛子安皱了下眉,音调平和,“龙骥营这几年守在漠北,战死、战伤近八万,此一翻班师回朝,告老还乡的三万,留守漠北的十万...” “我知道!”曲哲一声呵断,“你薛大将军手中,现今只有这十三万人可用来调配。但你也要清楚,招来兵马就意味着要白白养在这。” 他走进一步,微俯下身子,在薛子安耳边说道,“为了你薛大将军的面子,我宁国可是要真金白银撒出去的。” 薛子安陡然提起一口气,“薛某并非为自己。” 曲哲轻不可闻的哼笑一声,又直起腰,高声说给众人听,“我宁国是需要武力护国,但银子不能白花,今日本王便带几位将军来你们龙骥营瞧瞧,若合规,招兵一事自然可以。” 他轻轻将马鞭一下下拍在腿侧,“但若不合规,就休怪本王无情,定是要好好问责你这位大将军的!” 以往也有审核用兵的前例,可都是军部军监,从未听说过太子亲审。 薛子安觉得,今日这事应该没那么简单,但事已至此,不管太子究竟是何用意,只能应承下来,“是,末将这就带太子巡视。” 薛子安微微动了下,可是跪太久,膝盖疼得他压根用不上力,大腿小腿一起发抖。 曲哲侧目,在看到薛子安身形一晃时,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扶,但手刚要伸过去,便又迅速背在身后。 “大将军。”方术急忙跑过去。 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若薛大将军就是这样,招来兵又有何用?” 薛子安单手撑着地,微微抬起头,对上的却是太子殿下目光沉沉,他侧头对方术说道:“我自己可以,你躲开。” “可...”方术看着刚刚说话的太子,又看着咬牙站起身的大将军。 薛子安整条右腿都在发抖,虽然旧伤平时没什么大碍,但是久跪仍然吃不住。 “我们走。”曲哲见薛子安起身,便背着手,一个人走在前面。 方术悄悄将一根手杖塞进薛子安手里,他自己大将军情况,冰冷的地上跪了这小半天,只怕要几天才能缓过来。 薛子安一瘸一瘸跟在身后,他知道阿哲心里有恨,他也记得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后来史先生又做了什么。 可他能怎么办? 在回到京都第一天时,皇上便对他说过,这所有一切,都是真的,若被太子殿下知晓,便当心他亲近之人的安危。 第70章 在意你 偌大的军营,薛子安吃着痛,陪太子转了整整一天。一行人回到议事厅时,他基本只能单腿跳着向前。 曲哲好歹在军中待过几年,若说鸡蛋里挑骨头,怎么都能挑出来些,但扭头看了看面色惨白的薛子安,居然心生一丝不忍。 “你们先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薛大将军说。” “是。” 一众人向外走,曲哲却晃着步子向厅边耳房走去。 耳房不大,只有扇小窗户,平时讨论些机密要事会到里面。 薛子安咬着牙跟在身后,耳房里没有燃灯,小屋内有些昏暗。太子背着手,身长如玉的立在屋内。他的确高了不少,人瞧着也精壮了很多。 曲哲将鞭子丢在长椅上,声音冷得像屋外刮过的北风,“薛大将军还真是勤勤恳恳,为国效力。” 薛子安撑着手杖,“太子殿下,可觉得营中有何不妥?” “唔,很多。”曲哲转过身,一点苦涩深深藏在瞳中,“但我想先与大将军,说点别。” 薛子安眉头不易察觉的蹙了下,又迅速分开,“殿下可要说五年前之事?” 曲哲的心狠狠一跳,他没想到薛子安居然可以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口,他缓缓走过去,眼中风云流转,“那不如你先说。” 薛子安睫羽颤了颤,几次欲开口,却又咽了回去。良久后,道出句,“是我负殿下,任由殿下处置。” “呵呵”曲哲眯着眼,“我想想啊,你是怎么说的来着?说我‘势如东风,天高路远’还说什么‘禽择良木而栖’。薛子安啊,你如今攀上了哪根高枝?” 薛子安低着头,死死咬住唇角。手上的拐杖突然被人抽走,他一个没站稳,摔进曲哲怀内。 曲哲转手将手杖丢在地上,“腿疼吗?知道为什么疼吗?”他捏着薛子安的脸,“因为是你自作自受!” 说完,他用力一推,将人摔在地上。 薛子安半趴着,整条右腿都是麻的。 “你我之间,不过玩闹。”曲哲站在他正面前,将身子压低,“你的话,说得可真好。” “阿哲,是我对不住你。” “谁让你这么叫我?!”曲哲攥住薛子安铠甲,一把将人提了起来。 可这铠甲似乎哪里不对,他愣了愣,又瞧着面前因痛苦而死死皱眉的薛子安。 肩甲,他没戴肩甲。 心口似被什么猛地撞了下,曲哲手一抖,放开了他。 还记得那次肩甲将指尖划破,此后只要独处,薛子安都会将肩甲卸下。 他还记得,可他为什么要记得? 昏暗的屋子里,薛子安悄悄抬眸,他不知太子为何突然停了手,自以为是刚刚冒犯,“我以后...不再这般叫殿下便是。” 曲哲眼角抽动,会不会...真的只是误会?会不会有人强迫他? 曲哲慢慢凑近,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吹在薛子安脸上,“你为何不戴肩甲?” “我...”如哽在喉。 他眼瞧着薛子安耳尖泛红,“你是要故意讨好我?” 薛子安摇头。 “不是吗?你不是要择良木而栖?”他一把将薛子安扣进怀里,“我是太子,你他娘的要攀高枝儿,也得把眼睛睁大了。” “不,我没有...” 曲哲的手开始粗鲁地在薛子安身上胡乱摸着,“没有?你当初离开,不就是因为我势败?现在看到了吗?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向上勾着,带出不知多少怨怼。 “薛子安,老子恨死你了,恨不得立刻把你咬碎!”曲哲一把扯掉薛子安的盔甲,“当啷”一声轻响,一块鸡血石禁步掉在地上,黑乎乎的屋子里显得分外扎眼。 曲哲瞪眼瞧着,胸口开始猛地起伏,“你不是已经弃我而去了吗?带着这东西干嘛?” 薛子安急忙俯身去捡,结果刚俯下身,腿上没吃住力,便狠狠跪了下去。 曲哲一把从地上捞起,还带着些许体.上的余温。 “还给我。”薛子安抬着头,今日第一次直直瞪着太子。 “想要吗?可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曲哲将禁步攥在掌心,“你想要兵马,还想要这块石头。可贪婪之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薛子安的衣服被拽散,隐约露出半片胸膛。他撑住身旁椅子,因太过用力,手臂线条分明,“殿下不过用这东西砸人玩,还给末将又有何妨?” 曲哲瞳仁颤了下,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自己说过,好像是对个新兵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薛子安摊开手,“殿下,可否还我?” 曲哲将后槽牙咬得“咯嘣”作响,“你和我说,我们的事,你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薛子安眉头缓缓聚拢,皇上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而且眼前的阿哲,确实比自己在他身边时强了很多。 也许这是另一种成全吧,他是皇子,必须有更好的未来。 “没有...没有隐情。” 曲哲攥着禁步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出青白色,“所以,都是你真心所想?” 薛子安垂目,缓缓点了下头。 曲哲举起手,“既然这样,不如摔碎这劳什子,你我断得干净!” “不要!”薛子安上前争抢,两人紧贴在一起。 曲哲眯了下眼,试探的一低头。 薛子安惊得躲了下,又茫然转头看向曲哲。 曲哲抱住他,“你心里有我的,对吧?” “殿下,你别,你别这样...呃...” 他搂住薛子安的腰,一转身将人放在长椅上。“你再叫,再叫军营里的人便都听到了。届时我就说,薛大将军意欲色.诱。” 薛子安眼尾泛红,呼吸被撞得断断续续。他死死咬着唇,口中尽是腥咸。 曲哲扶着他的右腿,掌心清楚感知到那些疤痕有多狰狞恐怖。 所有未见时的怨恨也好,思念也罢,在看到薛子安的一系列表现后,都被曲哲抛在脑后。此时此刻,他是念着自己的,这就够了。 薛子安发丝凌乱的趴在长椅上,脸颊红得如三月桃花。 曲哲理好衣服,瞧着眼前人,心里生出些愧疚。怎么一见面就做了这种事?而且薛子安一点也没反抗。 “快把衣服穿好。”曲哲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欠揍,像偷吃完,抹嘴便要走的禽兽。 于是捡起地上衣服,轻柔披在薛子安身上。 薛子安刚刚是腿上没力气,现在已然浑身都没力气,他合眼调整了下呼吸,将手臂穿进袖筒。 “你的腿…”屋子里有些昏暗,只能瞧见薛子安肤色如雪,但是伤痕瞧不大真切。 “今日跪的,无妨。”此时,薛子安语气冷了不少。 “若真有难言之隐,你说与我又有何妨?”一个人对另一人的感觉,其实真的藏不住。曲哲能察觉到,薛子安在意他,薛子安想靠近,薛子安一直没有忘了他,但却会故意疏远,小心翼翼。 “对了,末将有一事要禀告太子。” “啧…”曲哲上前,帮他系好衣带,“咱们刚做完这种事,你能不能别这么生分?” “这不是殿下要的?” 曲哲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压下心头一点火气问道,“子安想说什么?” “不知你最近注意过没有,四殿下身边的贵叔,是不是不在京都?” 曲哲皱下眉,缓缓在屋内踱了几步,小年夜时他见过周梦,当时的确不是贵叔陪在左右。他当时还无心问了句,周梦说眼看到年根下,贵叔回了老家。“的确不在京都,怎么突然这么问?” 薛子安将衣服穿好,随意拢了发丝,松松垮垮,还有几缕垂在肩头,看得曲哲心里发痒。 “我在驿站看到了他,去漠北必须路过的驿站。” 曲哲将目光投在薛子安身上,前段时间史莱客暗查,皇后从冷宫中放出,是因周梦从中周旋,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之后太子便力捧周梦,朝中呼声渐高。 此时薛子安说在漠北看到贵叔,定然不是说他老家在漠北。 薛子安起身,要去捡墙角手杖,曲哲先一步捡了起来,递回他手中。 “我第一次见到四皇子时,便觉他身边随从与常人有异。”薛子安撑稳手掌,“贵叔年纪已过半百,身形壮硕,步履轻盈。这种人,定是武功、内力、轻功极好之人,虽然贵叔简单易容,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然后呢?派人追踪了吗?” “嗯。”薛子安点头,“派了营里轻功最好之人远远跟着,今早来报,说他已经过了边境,直奔南匈奴。” 曲哲有些愣住,什么意思?难道…周梦通敌?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屋子里越来越暗,两人几乎看不清对方神色。 薛子安知道,太子很是信任他的四弟,所以没有确切消息,他不敢多说什么。“反正,殿下自己多多留意,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那包括你吗?”曲哲略带玩味,走到他面前。 “我的话殿下自然可以不信,但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请殿下给我些时间。” “唔。”曲哲抬手捏住薛子安下巴,“你会不会是故意挑拨我兄弟俩的关系啊?” 薛子安忙否定,“我没有。” “哦。”曲哲弯下腰,缓缓凑近,他清楚感觉到,薛子安微微向前探了下身。 一抹笑意轩在唇边,曲哲迎合着吻了下去。 第71章 完结篇 方术送走太子一行人,却始终未看到薛子安影子,急急忙忙返回头来找,却在昏暗的耳房内,见他歪着身子睡在长椅上。 轻甲被丢在门口,皮绳断掉了好几根。方术捡起,将屋内油灯点燃。 薛子安发丝凌乱,嘴角依稀还有血迹,面颊微红。在这如冰窖的耳房内,额头居然有细碎的汗珠。 “大将军?”瞧模样…方术抿抿唇,见人没醒便伸手轻轻推了下,“子安?你没事吧?” 薛子安皱了下眉,轻轻一动浑身酸痛,头也疼得几欲裂开,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睁眼看了看四周,“太子呢?” “已经走了。”方术试了下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我去给你叫大夫?” “不必,给我安排个马车,我要回将军府。” 这个年,薛子安在迷迷糊糊的高烧中度过。 自打那次在西郊大营见过太子,两人便再没见过面,可他送到户部的招兵申请,很快便批复下来,予以通过。 这日,宁帝将太子叫到御书房,屋内还站着个人,一扭头对他笑出满口大白牙。 “周于办?”曲哲自打到了雍州大营后,基本没与大查周再有过联系,毕竟是皇上的人,他不想自己被人监视。 “太子殿下。”大查周施礼。 “今日朕叫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要与你商议。”宁帝身子有些佝偻,几年间明显苍老不少,性子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强硬。今日目光更有失落之意,“周于办,还是你来说吧。” “是,陛下。”大查周收了笑意,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严肃。“太子殿下,是这样的,我们查到四皇子暗通匈奴。” 说到这,他顿了下。 曲哲眉头一皱,年前薛子安提起过贵叔秘密前往南匈奴,他也派了些人暗中调查,但最近都无结果。看来皇城司,应该已经先一步查到了有力证据。 大查周知道太子与四皇子交好,本以为太子听到这个消息会炸锅,没想到,人竟如此平静。“我们查到贵叔通过匈奴,暗中调遣一队刺客入我宁国,行刺目标是太子您,还有陛下。” “刺杀?”曲哲对这个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吗?消息是否可靠?” 他想过周梦也许和匈奴有些私下交往,许是政治方面,也许是钱财一类。但绝没想到以周梦的性格,会动杀心。 对自己还能理解,毕竟之前怨恨已深。但是对宁帝,周梦素来谨慎,怎么会起这种念头? “我们不仅查到这个,还查到几年前殿下遇刺一事,也为四殿下所为。” 曲哲暗暗攥起拳,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毕竟他对周梦,是真心付出了哥哥般的关护,本以为能换些真心回来,此时看来,都是一场空。 自古皇家多争端,尤其宁帝年事已高,三皇子因夺嫡丧生,他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寅儿,你现今是当朝太子,对于周梦,你想怎样处置?” 曲哲曾经因为暗中调查此事,与宁帝起过冲突,现今宁帝这么问,其实也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曲哲曾想将幕后黑手碎尸万段,那种恨不仅仅是因为刺杀,还有暗中操控一切的怨恨。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梦梦所做。 他皱眉,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宁帝等了很久,其实他一直希望几兄弟能够连心,相互帮扶,“寅儿,朕老了,很多事情已经看不清了,变成了老糊涂。而这个国家,也是时候交到你手中了。” “父皇身强体健,宁国和百姓都离不开父皇。” 老皇帝摆摆手,“是时候该让位了,只是朕不想看到你们手足相残。” 言外之意很明显,皇位我给你,但是你要放过你弟弟。 “儿臣并不想看到四弟受罚。”这是曲哲真心话,若要因为周梦暗通匈奴意欲刺杀而治罪,他一定也会求情。 老皇帝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让他去封地吧,好好养身子。” 周梦现在已经入狱,只是如何裁断,宁帝要等着与太子商议后再做定夺。 父子俩又说了些话,少有的心平气和。 曲哲明显感觉宁帝真的老了,人也变得越发感性,曾经权位至上,现今也愿为亲情放下那许多。 出了御书房,曲哲准备去大理寺地牢看看周梦。 大查周一路小跑追了上来,“殿下,还有一事,小的想和你说。” “何事?”曲哲对他依旧满满戒备与不满。 “关于薛大将军的。” 曲哲的脚步明显顿了下,转过头正眼瞧着大查周。 “其实当年,皇上为了能让殿下专心国事,一直派遣皇城司的人监视薛大将军。他离开京都城,说来也是无奈之举。” “你说什么?”曲哲一把揪住大查周领口,“何人强迫?父皇吗?” 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打颤。 “也…也不能说是强迫吧,其实皇上也是为了殿下好啊。” 曲哲一把将人推了出去,“所以,子安做那些、说那些,都是被你们强迫?” 大查周面露难色,“殿下您看,现在宁国也是您的了,能不能不要再计较?” 很明显,这是老皇帝周旋之计,可曲哲又能怎样?“滚,滚远一些,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殿下,小的也实属无奈啊。” 曲哲没再听那些废话,出了皇宫,直奔将军府而去。 薛子安坐在桌案前,着实有些无聊,便翻看起兵书,上面圈圈画画,都是以前为二皇子做摘抄时写下的重点。 “太子殿下驾到!” 外面传来一声急匆匆的通禀,薛子安还没来得及起身,屋门便被人一把推开。 他还愣着神,忙将手中书放下,起身走出来,“臣薛子…” 还没说完,便被人猛地一把拥进怀里,连话都被撞了回去。 “子安。”这一声,叫得情意绵长。 薛子安喉头似被堵住,霎时间,似乎回到了五年前。 “我听说你病了。”曲哲又用了些力,将人拥得更紧,“前几天犯糊涂,没来看你,最近可好了?” “嗯…”薛子安莫名觉得心底涌起热浪,几欲喷薄。 “这几年,苦了你。” 虽然大查周把话说得含糊,但曲哲已然猜出。 薛子安听到这句,只觉呼吸漏掉几拍。“殿…殿下在说什么?” “别叫我殿下,我知道,知道那些非你所愿。”曲哲将轻轻在他耳侧蹭了蹭,“我该信你的,只是那时真的熬不住了。” 薛子安伸出手,轻轻搭在太子腰间。 这一拥,道不尽的温暖。这一拥,化解掉一切心酸。 曲哲微微侧头,看到桌案上那本书,上面笔迹清晰,写的内容竟是当年史莱客与他口述的兵法。“你去过雍州大营?” 薛子安唇角含着笑意,“嗯,阿哲在战场上杀敌时,真的智勇双全。” “你…”曲哲轻轻抓住他肩膀,“你何时去的?为什么我没见到你?” “都过去了,其实只要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便好。” 刚刚大查周说薛子安一直被皇城司的人监视,曲哲想了想,大概就是那些原因。 “子安,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五日后,四皇子周梦从大理寺地牢中放了出来,他手下贵叔连带几名家奴均被处死,而他则被勒令前往封地沛州,若无召唤,不得回朝。 临行那日,曲哲去见了他,周梦整个人状态很不好,看到他后,更是面如死灰。 “二哥,你是来送我的?” 曲哲微微皱着眉,咬了下唇,“为何要这样做?” 他真的对周梦行径有些不解,那日他二人在回燕楼,虽说周梦已然暴露出内心想法,但曲哲却未追究,如若一直相安无事,他也不会落得永不能回京的下场。 周梦悻悻露出个笑,声音干得发哑,“我告诉过你啊,我恨你,也恨父皇。你们这种人,就都该死。” “梦梦,我说过,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有什么要求,我也都会满足。这是我亏欠你的,但你不该对父皇下手。” “呵呵”周梦唇角干裂,笑起来渗出星星血迹,艳红的唇点缀在一张惨白的脸上,让人瞧着即惊悚又好看,“我想要什么,你怎么会懂?” 曲哲觉得周梦似乎已经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而他曾经冰冷的心,也不是几年能被焐热。“好吧,你一路小心,我们就此别过吧。” 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解不开的心结,愈合不了的伤疤。 曲哲转身,刚要离去,衣摆却被一个力道拽住。 “二哥,二哥…你别走!”周梦死死拉着他衣角,眼中瞬间攀上层薄红,他拼命摇着头,“是梦梦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的,我不该那么做。你别走,求你…别走…别丢下我…二哥…” 曲哲回身,低眼瞧着他。 “二哥,你不是最疼我吗?”周梦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可他却想努力对二哥笑,“二哥,梦梦不想和你分开,我错了,真的错了…” 曲哲蹲下身,抬手擦掉周梦脸上泪痕,“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先去沛州养身体。也许以后某一天,我会把健健康康的梦梦再接回京都。” “真的?”周梦止不住抽泣。 “嗯。” “那二哥到时再带我骑马,好吗?就像那晚,很高很高的马…” 曲哲点头,“好。” “二哥别忘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曲哲起身,“不会忘。” 次年春,宁安帝周寅登基,改正殿为膏粱殿。 宁国百姓富足,边塞和睦,迎来了一代盛世。 薛子安因旧疾,辞去龙骥营大将军一职,由方术接任。 宁安帝在位二十载,治国有方,受百姓、朝臣爱戴。 只是宁安帝一生未娶妻纳妾,仅将辞位后的大将军养在后宫,二人感情深厚,倒是也留下一段佳话。 在宁安帝登基五年后,沛州传来消息,四皇子周梦因思念过度,不幸离世。宁安帝特命车驾将周梦尸身运回京都,为其厚葬。 又到一年桂花开,曲哲随手折了一支,带着淡雅香气,送到薛子安面前。 薛子安抬头,摊开掌心,手中是一颗晶莹的桂花糖。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求预收呀~《这一世我全都要(快穿)》 5月11日开文 众生芸芸,有草根逆袭就注定有美强惨翻盘。 当这些美强惨得以重生,他们立志逆天改命。 仙风鹤骨的冷厉仙尊;俊美晚红的十八线演员;无人在意的铁骨大将军…… 爱而不得? 众叛亲离? 多生嫌隙? 开玩笑,有权有颜有实力的小可爱们当然是人生赢家。 第一世界:小狼狗徒弟VS美强惨师尊 第二世界:腿瘸偏执名导VS美强惨大明星 第三世界:狠厉皇帝VS美强惨大将军 PS:1、一个世界一对人物,每个世界主角不同。 2、每个世界都是1V1 3、互宠,甜甜甜哦~ 【第一世界简介】 上辈子,苏云洲亲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因魔气攻心,惨死面前。 这一世,他只想将小徒弟时轻护好,助他散去体内魔气,看他能够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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