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我之名》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唤我之名 作者:锦袍仙 文案 ——越过渺茫时空、浩瀚人海,你我重逢。 你的名字是你爱情的密码。 一无所有的林夏移除脸上瘢痕,踏入演艺圈混饭吃。 小经纪人说,如今最流行两个男生之间的CP感,你们剧组刚来的那个齐越也是新人又跟你关系好,咱就炒炒你跟他吧。 没办法,咱没后台没金主很难成名啊。 …… 齐越:既然这样,这个金主我来当。 *** NOTE:1.主角均为架空朝代穿越到现代,林夏失去了从前记忆; 2.感情流,1V1,HE; 3.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专栏瞅瞅前文《郎衣》,不看不影响本文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夏,齐越 ┃ 配角:林秋,曲念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 第1章 瘢痕 “好了,现在请睁开眼睛看看镜子!” 充满消毒水和医用酒精挥发气味的安静病房里,听得出来医生原本程式化的声音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满意。 脸上的防护纱布已经拆除,护士格外照顾,轻轻用无菌纱布地替林夏细心擦净面庞。隔着关闭的窗,他敏锐的听觉听见手术室门外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兴奋小护士: “真是个大帅哥啊!” “让我看看……哎呀,真的不是来整容,只是来消除瘢痕的吗?!” “这么美的五官,就算脸上有瘢痕也能看出来好看啊!” “不过他原来那块红色的瘢痕确实挺煞风景的,乍看很吓人,但现在用手术去掉,一下就变成顶级美男子了!说不定还能去当明星呢!不如咱们待会找他签名,要是以后他真的成明星就赚啦哈哈哈……” …… 对于这些入耳的赞叹,要说内心毫无情绪波动那是假的,林夏的确非常开心兴奋,但当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看着镜中自己光洁无瑕的面容,却莫名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像其他人照镜子看着自己时的感觉一样,觉得熟悉又陌生;但除此之外,却仍是甩不掉一直以来、内心深处潜伏着的那种奇怪的情绪。 从前因为脸上的瘢痕,他几乎从不照镜子,此刻对着镜中的脸庞,却隐隐觉得怜悯悲哀;更古怪的是,怜悯的同时,心脏不由地缩紧,那种抑制不住的强烈波动,好像是沉厚冰层下、不曾停息的寒冷暗涌…… 没错,那种感觉竟然是——憎恨。 但不管以何种审美标准来看,镜子里的这张脸无疑是出众俊美的。 乌黑顺滑的头发因没有及时修剪略微嫌长,梳向一侧,轻盈自然地垂在平滑的额边,盖住了原本额前的发际美人尖,也半遮着精致敏锐的眉眼,反倒增添出些许神秘忧郁的气质;眼角天生微微下垂,本该尽显温和可亲,但细密纤长的睫毛下面,一双似是清浅却又教人看不透的眼睛正看着他。 最明显的是,左眼下脸颊原本那一片蔓延至嘴角的暗红色瘢痕消失无踪,白皙的皮肤光洁如新,仿佛那一片骇人的印记从不曾存在过。 也许是看惯了从前带着丑陋瘢痕的脸,看着镜中这张脸一时难以接受,才产生了强烈的情绪波动吧。 医生见他对着镜子发怔,理解地笑道:“看见全新的自己,是不是一时难以适应?很多人做完手术都会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你看见自己现在的脸应该满意才对!没关系小伙子,等会你回家还可以继续欣赏,自己看个够!” 医生和护士带着成就感整理着手术仪器,仿佛这张完美的脸庞是由他们创造出来的一般。 林夏回过神来,礼貌地道谢,便要走出病房。护士体贴地递过来一个口罩:“手术刚做完,戴好口罩遮挡光线,最好要小心不要暴露在强光下。” 戴上口罩、帽子,林夏快步甩开在病房窗口偷窥窃笑的小护士们,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的门口正对着S市繁华的W大街,高楼鳞次栉比,街边的咖啡座里坐满或慵懒发呆或侃侃而谈的各色客人,穿着入时、打扮精致的男男女女脚步匆匆,经过身边。 也许是因为来自小地方,林夏从来都不太喜欢这座极度现代化的喧嚣都市,但这会儿他想起这条街前面的商场里有卖田槟爱吃的糕点,决定顺路去买一盒给他,作为谢礼。 毕竟要不是田槟,他林夏这会还在工地上卖苦力搬砖挣钱。 *** 林夏是孤儿,自记事起,就长在云南偏远小县城N城的福利院里。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曾经掉进河里受过伤,他的脑袋一直不太灵光,不是块念书上学的料;再加上福利院里孩子太多、保育员照顾不过来,林夏尽管努力,但勉勉强强地念完高中,便不出意外地没考上大学,与几个同乡一起来到S市的工地上做工。因为老实和善、干活卖力,工地上的人都喜欢他,只不过付出的辛苦与拿到的报酬却不成比例。 而一同在福利院长大的田槟则不一样。同样是一无所有的年轻人,虽然只比林夏大两三岁,田槟却能凭着殷勤积极、灵活懂眼色,混进S市颇有实力的娱乐业公司—授渔影视,摸爬滚打,从剧组打杂场务一路做到经纪人助理。 田槟也够仗义,很快就帮林夏接到几份做演员替身的活,报酬虽也不多,却远比在工地轻松。虽然也不算稳定,林夏却很珍惜,一贯干活卖力认真。 片场里久混的都是人精,时间一长,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林夏。 前天中午在影视基地,林夏戴着口罩,领好全剧组的盒饭正在分发,田槟便兴冲冲找来。林夏忙了一上午急着吃饭,田槟却把他拽到一边,大力地直拍他肩膀:“这回你得好好谢谢哥哥我啊,小林子!你发达了!” 林夏饿的眼冒金星,跟他说话也不像对别人那般客气,摘了口罩没好气道:“什么事啊?你能不能别冲着我吐烟?难闻!先把烟熄了说话。” 田槟也不计较,随手把嘴里的半根烟丢进垃圾桶:“刘哥上次在片场见过你,觉得你演打戏动作利索漂亮,要正式签你!懂吗小子,你要成为咱们公司培养的艺人了!” 刘钦是田槟的上司,授渔的明星经纪人之一,手底下有好几个小有名气的艺人,林夏对他有点印象,但有些难以置信:“这怎能可能,拍戏不都是要面相好看的人么?” 但是自己半张脸庞上,却横亘着一块难看骇人的红瘢,远远看去,就像是浸染着一滩鲜血,把乍然看见他的人无一例外地吓一大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林夏从来找不到什么体面工作,在外面一直戴着口罩怕吓到别人;要不是替身演员不用露脸,他连这碗饭也端不上。 田槟揶揄笑道:“挺有自知之明啊!你这张脸吧,从右面看了动心,从左面看了恶心,像我这种大众脸看了真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哈哈哈!” 见林夏对嘲讽无动于衷,田槟抖出一张银行卡,往他口袋一塞:“刘哥说了,这钱先给你,当预支工资,拿去做个激光手术,把脸上这瘢痕祛除,到时保准是一大美男!” 见林夏犹豫,田槟缓和语气,拍他肩膀:“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却不放心上。你并不是丑,只是大家都是第一眼看见你这红斑就忙不迭转脸,不敢再看第二眼。其实你的五官身材都很好看,但凡你肯存些钱去做个手术把这玩意去掉,绝对是帅哥一枚!小时候咱们福利院紧巴巴,只够吃饱穿暖和治病,出不了这钱替你做脸上的手术;现在长大出来挣钱了,可是你倒好,一攒下点钱就忙着汇给那个曲念念,完全不替自己着想!难道当丑八怪的滋味很好受吗?!” 见林夏耷拉着头,光拿脚蹭着地面不说话,田槟越说越激动:“兄弟我真搞不懂你这么自虐似地活着到底想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就只顾替曲念念着想;她倒好,坐在轮椅上跟一公主殿下似的,心安理得受你供奉!你就算再怎么喜欢她,也得有点骨气;像这样热脸贴人冷屁股,太丢份!” 林夏摇头:“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对她从来没别的想法。但她之所以从小就坐在轮椅上,还不是被我害的……我欠她的,这点钱哪能补偿……” 田槟跺脚:“又来了!当年你们两都那么小,掉下水去的时候又没有大人在边上,光凭看见的小孩乱说,你怎么就确定她是被你绊倒才掉下去的?她说什么你都信?!没准是她自己滑了呢?再说了,就算是你绊倒的,她掉下去摔坏了腿,但那时你们才五、六岁,是小孩子间玩闹出的事故,用不着这么恨你吧?!而且你一直这么尽力地补偿她,她有必要对你摆那高高在上的债主架子吗?!” 田槟继续愤愤不平:“咱们都是孤儿,挣点钱谁会容易?你啊这回听我的,拿着这钱去把脸上的这吓人红瘢弄掉,等回来我带你去刘哥那里和授渔签约。签约以后每个月都有底薪拿,这样不是更好吗?” 提起稳定薪水,林夏便不再犹豫,乖乖接过银行卡。田槟看着他重新端起凉掉的盒饭,心里泛酸,走到一边给他打了杯热开水过来,拍拍他瘦硬的肩膀:“小林子,咱们都好好干,等兄弟以后混的好点,咱们顿顿都去市里那些死贵死贵的馆子里吃!” 林夏扒拉着饭盒里的硬米饭,笑道:“顿顿吃,还不得吃出富贵病啊?!我吃什么都无所谓。” 田槟重新点起一根烟来叼进嘴里,抬脚就走:“你,你反正什么都无所谓,这么无欲无求,你还活着干嘛?!不跟你扯,我替刘哥跑腿忙着呢。” 风卷起田槟敞开的夹克外套下摆,他走几步忽又停下,回头点点自己的脸,冲林夏示意:“脸的事,抓紧点!” 林夏蹲在墙角咽着饭粒,目送田槟脚不沾地似地跑走,路上遇见熟人,立即老远便弯腰堆着笑伸长胳膊去和人握手、攀谈——田槟一直那么努力,活得劲头十足,而自己呢? 第2章 乌龙 他林夏二十一年来的生活,说是一潭死水也不为过。 在幽暗破旧的福利院角落里发呆,被嫌弃排斥着慢慢长大,渐渐习惯忽视别人看见自己脸上丑陋瘢痕时的各种表情。偶尔得到好东西也会短暂高兴,很快脑海中便有个声音冷冷恨恨提醒自己—— 你有罪。 做下错事就得受惩罚,你不配享受这些! 五岁那年春季的一个傍晚,在高河堤上玩耍的林夏掉下河去。春季水浅,他先是摔在浅滩,又沉进水底;一同掉下去的还有曲念念——她当时没站稳,林夏在下坠的慌乱挣扎中绊倒了她的脚。幸好当时有劳作归来的乡民经过,两个可怜孤儿才从河底被救了上来。 这次淘气的代价是,林夏本来白净的脸上淤积出一大片消退不去的红斑;而曲念念更加倒霉,她摔下去时损伤了脊椎,医治无果,逐渐导致双腿瘫痪。 这些都是当他醒来时别的孩子陆续告诉他的。也许是头部撞到浅滩上的石块,他对于当时的情形已经记不起来,甚至连五岁之前的记忆也变得全然空白。福利院的保育员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他恢复记忆;即使记起又怎样呢,孤儿的记忆都是苦涩,忘掉也好。 从此他就生活在曲念念怨恨的眼神中。 因为脸上多出的瘢痕吓人,林夏多数时间都尽量待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保育员人手紧张的小城福利院里,很自然地被忽视,甚至被嫌弃。别人的态度他不在意,但是对曲念念,他始终心怀内疚,在能做到的范围照顾她。孤儿一无所有,偶尔来探视的人会给孩子们分发糖果,林夏总是把分到的糖一颗不留地交给曲念念,觉得自己对她的罪孽赎一点是赎一点。 自从来到S市,每次赚到可怜的薪水,他总是只留下自己的必要花费,便把剩下的钱都汇给留在云南的曲念念。至于明天会怎样、生活要往哪里去,他确实没有想过。 但田槟说的对,和授渔签约至少有稳定薪水拿,攒钱会快些。林夏很快预约好医院,剧组里他的戏份结束之后,倒了好几趟地铁,来到市里做手术。 *** 冬末的阳光照得手脚暖和,迎面而来的风虽仍有寒意,却已能隐隐嗅见春天的气息。林夏暂时忘记刚才对着镜子时的古怪感觉,不喜欢拥挤沉闷的地铁,便决定步行走到那个商场去。 出入这家高档商场的人们衣着光鲜时尚,只有林夏身上穿件看不出款式的羽绒服,普普通通的牛仔裤、运动鞋,虽然略微显旧但是被他向来洗的干净;简单的衣着反而更显出他匀称挺拔的身材,捂得严实的口罩勾勒出脸庞的完美骨相,口罩上面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回头张望。 年节刚过,商场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大厅中央搭着高台和映射灯、循环放映着品牌广告和访谈,似有哪家护肤品正在做营销活动造势。林夏不习惯这种高档商场,只在从前跟田槟来过一次,记得那个点心店在地下二层,便从一楼进去,打算从扶梯下楼。 谁知刚推开重重的玻璃门,踏进商场,还没看清扶梯在哪,便不知从哪里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两个虎虎的年轻人,手中相机对着他咔咔一阵猛拍。林夏忙挡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在叫:“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紧接着“哄”地一声,一群原本围在高台下举着各色应援牌的小姑娘听见动静,不明就里,立即拨开人群冲了过来,纷纷尖叫着:“罗伊!罗伊哥哥来了!” “唰”的一下,粉丝们像变戏法似地在他面前展开了粉色的大幅应援标语:“罗伊罗伊,我心如一!”…… 林夏扭头看看四周,旁边的路人已经自发让开了一小片空地,商场门童正羡慕地看过来,更多的人拿出手机正在录视频和自拍打算上传网络,旁白道:“逛商场遇见小明星啦!”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高台后面绕过来,热情地要来握住他的双手:“感谢感谢,本来以为您今天不会来的,没想到您还是赶来了!” 商场里暖气开得实在太大,热得人发晕;林夏耳边尽是尖叫,几乎冲昏头脑。终于他宕机的脑袋艰难运转,这才确定是这些人把自己错认成那个叫罗伊的明星了,他连忙尴尬摆手:“不不,你们认错人了!” 但粉丝们的狂热声浪盖过他捂在口罩下的声音,跟在那男人后面的工作人员便要引着他往高台上走。林夏说不清楚,只好摘下帽子和口罩让他们看清楚,手忙脚乱比划着解释道:“我不是、不是罗伊,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来买东西的!” 他刚摘下帽子,粉丝团中便有人看出来不对,放下了标语牌,愤然道:“这人不是罗伊啊!” “就是啊,罗伊怎么会连个助理也不带?!” 待他摘下口罩露出整张脸,周围的人这才确定他们都认错了。活动品牌方连忙在台上连连道歉,围观人群发出一片嗡嗡议论之声,罗伊的粉丝们收起应援条幅,委屈得直抹眼泪。西装男转身把刚才那两个首先冲上来对着林夏拍照的冒失助理叫到一边,看样子是在狠狠训斥。 没人再理会林夏,他松了口气,重新戴上帽子口罩,默默绕过高台往楼下走。 看来当明星艺人虽然风光排场大,但也确实怪麻烦的。林夏想着,晃晃脑袋,把方才几乎刺破耳膜的喧闹带来的不适甩掉。 还没踏上扶梯,身后却有两个学生模样、背着双肩包的女孩手拉着手追上来:“小哥哥、小哥哥!” 林夏一回头,见她们举着手机对着他,手拉手害羞笑着,相互给对方鼓劲;其中一个红着脸上来问他:“小哥哥,你这么帅,是不是也是演员啊?你叫什么名字?” 林夏一愣,想到自己确实做过几次替身演员,授渔也已经说要签自己,便不好意思地点头:“我,我算是演员吧,我叫林夏。”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很开心激动的样子:“那你演过什么啊?我们去追你演的剧!” 林夏更不好意思了,挠着后脑勺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含糊道:“没有、没有什么露脸的角色……” 好在两个女孩并没追问,只雀跃着问:“那我们能和你合照吗?” 看着两张单纯快乐的小脸,林夏虽然害羞,却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小姑娘捧着手机开心地走了,临走时对他比比拳头:“林夏哥哥要加油哦!现在我们是你的粉丝啦!” 林夏笑着对她们挥手,红着脸踏上扶梯。虚荣心不禁小小地浮动:原来有粉丝的感觉是这么好啊…… 擦得锃亮的玻璃点心柜里琳琅满目,林夏看看价钱,不由觉得肉疼,怪不得田槟虽然馋这口却没怎么买过,这小小一个蛋糕就抵他一整天的饭钱。但他虽然自己节省,对朋友却不小气,让店员打包了两个。 正准备付钱时,一个穿着条纹西装、领班经理模样的男人走过来,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这位先生您好,我们商场注意到刚才在一楼时,本商场内的活动给您造成了麻烦。为表达歉意,您的这次购物消费由本商场买单。” 林夏看看他衣襟上的商场标牌,下意识问道:“真的?” 商场经理将打包好的点心递给他,礼貌地微笑:“我们邀请您注册我们商场的会员,每次消费可以累积积分;您只要提供您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就可以。” 林夏心想,虽然自己并不会在这种高档商场消费几次,但眼下能免费领走这蛋糕也不错,于是便爽快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开心地走进地铁回住处。 这一天与以往闷在片场帮忙干活的生活不同,新鲜的事物仿佛减少了平日里的麻木感。林夏掂着手中点心盒,心情大好。 *** 授渔公司,刘钦办公室。 林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双手放在溪头,有些拘谨却仍很镇定。 田槟倒了茶水进来,盯着他摘下口罩的脸看了半天,拍着他肩膀啧啧赞叹:“小林子,不是哥哥夸张,你这张脸不做艺人真是可惜!你是千里马,刘哥是伯乐!到底是咱们刘哥,慧眼识珠!” 刘钦哈哈笑笑,客气地做个“请”的手势请林夏喝水,暗暗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面容的精致柔美中却不乏英气,身材匀称纤细却线条结实,这外貌条件绝对符合做艺人的标准;之前看过他做替身的打戏,动作流畅、身形潇洒,把编排平庸的动作演绎得令人一见难忘,可见功底也好。 不过符合这两点条件的人也不在少,作为资深经纪人,刘钦虽然欣赏,却也没有特别上心。 但现在近距离一看,刘钦却凭着一双发掘过好几个一线明星的犀利双眼看出这年轻人的不寻常来:按说这个小伙子与田槟一样,都是来自物质匮乏、信息闭塞的偏远小城福利院,可他的气质却与田槟截然不同。面对圈内知名的经纪人,他虽然略显害羞拘束,举手投足间却并没有一丝局促小气,也没有娱乐圈里大多数人掩饰不住的钻营贪婪。瞧他礼貌道谢后,缓缓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姿势谦逊自然,完全是一派见识过大场面的超然淡定——就像是在这世上,他无意得失,所以谁都不想讨好,也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 第3章 试镜 刘钦暗暗惊奇,自己在娱乐行业混迹十多年,这种稀有的气质他还从未遇见过,却出现在这么年轻又是这种出身的人身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他只能猜测,也许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从前一直脸上带着那块难看骇人的瘢痕、在旁人冷眼中生活,从而锻炼出这种淡然自若的气质吧。 刘钦压下眼底的惊奇,喝了口水,清清嗓子:“林夏,我呢了解到你在片场素来口碑不错,又和田槟是发小,知根知底,是个可造之材,所以很想邀请你加入授渔,成为我们旗下的签约艺人。合同文本小田都给你看过了,你要是没有异议,不如咱们今天就签约。” 林夏礼貌点头:“谢谢刘哥,我现在就可以签约。” 田槟见他说完这句就没下文了,连忙在旁替他说道:“多谢刘哥栽培,小林一定会多多努力,不会让您和公司失望的!” 刘钦笑着摆摆手:“行了,你小子少来这一套虚的。”他继续问林夏:“我看过你的替身打戏,动作很标准漂亮,是有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吗?” 林夏摇头:“小时候福利院旁边老街上有个饭馆,老板是退伍军人,他教过我几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像样的训练。” 这下刘钦眼中的惊奇彻底掩饰不住了:“可是你的那些动作,有些连一般的武术动作指导恐怕也设计不出来啊,居然连专业训练也没受过?!” 林夏老实地点头。他并没有说谎,作为偏远地区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哪有机会接受专门的武术训练? 长身体的时候福利院里的饭菜吃不饱,又被其他的孩子排斥欺负,有时还会被故意打翻饭盘。饿的急了,他便一个人午后在对面街上饭店门口刚清出的垃圾袋里翻捡,找些过期被丢弃的馒头充饥,翻捡完了便会帮着将垃圾袋丢到街口的垃圾池里。 小小一个人,拖着个沉重的大垃圾袋,顶着太阳走到街口,不嫌脏累。黑黑壮壮的饭店老板有几回瞧见,便会经常招呼他进店,做碗清汤米线送他吃;在不忙的时候,也会教他比划几下。男孩子没几个不喜欢拳脚的,林夏学的认真,经常在僻静处练习。 他似乎颇有天赋,时间一长,竟能无师自通地发展出很多招式,后来便成了一项技能。也得亏这一点长处,才能成为打戏替身演员。 刘钦早通过田槟将林夏的阅历了解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更加兴奋地一拍手:“有些人生来在某一方面就有天赋,大概你就属于那种有天分的。你刚入行,公司还不太了解你;这样,关于以后给你做什么样的培训、怎么样打造你的对外形象这些具体计划,咱们从长计议。眼下公司正在筹备投拍的《光贤大帝》这部戏里恰好有个适合你的角色,他们剧组正愁找不到合格人选,你待会就去楼下的办公室试试镜。” 刚签约就要试镜拍戏?林夏还没反应过来,田槟已经大喜过望地替他答道:“好,一定好好表现,谢谢刘哥照顾!” 刘钦收拾着桌上文件,顺手指指田槟:“小田,这段时间我忙,待会还要去总部那边。剧组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正好你和小林熟悉,你先带带他;你小子机灵有分寸,我也放心。” 田槟一一答应,带着林夏走出刘钦的大办公室,前往二楼剧组试镜。 授渔将市郊这座影视城边上的三层小楼租赁下来,作为旗下各剧组临时办公点,总部则另外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高级写字楼中。此时楼梯上下人来人往,走廊上零星摆着剧组的大件道具,略微的凌乱中尽是繁忙活力。 田槟边走边对林夏喋喋不休地耳提面命:“待会你可千万机灵点,别老是闷闷的,客气话多说几句能累着你啊?我听说这部准备开拍的剧是最近网络上大火的小说改编的,人气很高;这个角色虽然是个小配角,但是戏份也不算太少;有刘哥推荐,你待会试镜只要别出错就十拿九稳。最重要的,你要是能参演,就可以在荧幕上露脸啦!……” 很快他们就来到《光贤大帝》剧组试镜用的大办公室,门口靠墙在走廊下摆了一排折叠椅,坐满等待试镜的男男女女。田槟探头往里一瞧,向一个剧务模样、留着平头的瘦高个热络地打招呼:“猴子,刘哥让我带新人来试镜。” 那个被叫做猴子的年轻人本来站在椅子上帮着贴海报,扭头看见他们,轻快地跳下来领他们进门,绕过简易屏风往里走:“刘哥已经和咱们李导打过招呼,李导正在看其他人试镜呢。你先看看这段台本熟悉一下情节,台词没几句,这个角色主要是打戏,跟你对戏的人在那边,可以先去跟他过两手。” 林夏道了谢,接过被磨出毛边的台本坐到一边仔细看起来。田槟扔下他,跟猴子闲聊几句,相互拍拍肩膀互道辛苦,又跑到化妆师那边交谈。 林夏刚看完台本,田槟便溜达过来,蹲在他跟前交待情况:“我大致打听了,这个戏啊讲的是一个本来无忧无虑、不懂朝政的皇子,在他哥突然去世之后被立为太子、然后登基当了皇帝,经历压服朝臣、抵御灾荒、打败叛乱和外敌等等各种破事,最终强盛国家、领着大伙过上好日子的故事。你要试镜的角色就是主角的一个侍卫,打戏很多,导演打算用很多大场景,所以这个角色入镜会很多,不方便用替身。” 田槟说着,神秘兮兮地拢着手凑近:“兄弟,刘哥真是有眼光,这个角色真的太适合你了!开机日期临近,其他的主要角色都定下来了,就这几个侍卫的角色,他们剧组面试过很多人,要么扮相不好、要么动作不过关,正发愁呢。你待会只要用心点,绝对能上!” 田槟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居然打听来这么消息,林夏认真听完,赞道:“我觉得你不比刘哥差,以后你也能当个牛掰的大经纪人!” 田槟站起身来跳跳脚,得意道:“那是,现在我先拿你小子练练手,把你捧红再说。” 猴子带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走过来,林夏忙站起来,听猴子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剧组的动作指导,许彪许老师。许老师拿过好几个全国武术冠军,指导过好多名剧的打戏动作。小林你好好跟他学学,先把待会的动作练习一遍。” 林夏心生佩服,恭敬地向许彪鞠了个躬:“我没受过什么像样的训练,底子差,麻烦您指教。” 许彪面色和蔼,眼神里却透着拳师的傲慢,抬手抱拳简单还礼,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始指导动作。几个动作对下来,却发现这个年轻人悟性极高、一教就会,连他自己觉得对一般演员有难度的动作也轻易地做了出来,并且姿势标准又优美;本来以为人家是个小白脸、是刘大经纪塞过来的关系户,没想到竟是人不可貌相。 猴子在旁看见许彪教完动作,走到李导边上说话,边说边看着练习动作的林夏,表情颇为满意,便扭头对四处打量的田槟说道:“成了兄弟,这个新人有两把刷子!许胖子一向爱挑毛病,这回连他都在点头,李导肯定满意。不愧是刘哥推荐过来的,有实力、长相还好看!” 田槟骄傲道:“那可不,这是我兄弟!刘哥让我先带他,我看他以后绝对能红!” 他声音不由大了些,猴子便嗤笑一声:“我说小槟榔啊,你还是低调点吧,哥们这些年看得清楚,这一行里好看又有实力的人多了去了,总共也没见几个大红大紫啊。能不能红得看背景和运气!哥们好心提醒你,先别唱高调乱说话,小心得罪人。” 这时远远坐着的李导回过头来,猴子立即跑过去。就见他弯腰听李导说了句话,便冲林夏利索招手,示意他跟过去:“许老师对你的动作很满意,李导说那就不用念台本对戏了,直接看看你的扮相。” 猴子把林夏领进化妆间,等在门口;田槟便见缝插针,笑呵呵又凑上去:“猴哥,说话别说一半,帮人帮到底,你多提点一下小弟,有什么要注意的啊?” 猴子轻飘飘瞥他一眼:“呦,现在知道叫哥啦?也算你长进。”他压低声音道:“瞧你小子不容易,你这兄弟看起来又是个实心眼,哥们提醒你们,别的没什么,但是咱们剧组这男一号脾气古怪不好惹,据说以前经常欺负新人,你们要是以后进了组啊得低调再低调!” 田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多谢猴哥提点!——那这男一号是何方神圣啊?” 猴子“嘁”了一声,朝屏风那边歪头抬抬下巴:“你自己看那海报——刚有热度没多久,不然也不会屈尊来演咱们这点规模的网剧。李导开始没看中,不过人家有后台,最后还是被塞进来;这不还没开机,就在导演面前耍过两回脾气了。” 田槟望望门口那张宣传海报,认了出来:“哊,这是那个罗伊,前阵子在综艺节目上露脸挺多的。” 正说着,化妆间的门打开,林夏走了出来。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所有人都暗暗屏住了呼吸—— 身着古代侍卫装束的林夏俨然变了一个人:长眉斜飞入鬓,勒在黛色抹额之下,显得原本温和平淡的眼神中仿佛透出锋刃,冲淡了五官的精致柔美;一身干练黑衣勾勒出矫健身形,腰间古朴佩刀衬托出挺拔姿态,修长结实的小腿裹在系紧的皂靴之中,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便要抬脚越过众人、飞檐走壁而去。 十秒钟后,回过神来的李导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就是你了!” 第4章 过招 一连几天,林夏都心无旁骛,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专心致志研读剧本。很快,他便接到剧组开机的通知,随剧组一起去云南拍摄外景部分。 田槟手头上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也因为剧组不给报销多余人员的机票,就没跟着一起过来,在临行之前对着林夏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低调、别得罪人。 不过林夏并不紧张,本来他就不是性格张扬的人,别说得罪别人,在片场连话都很少说。他虽然没规划过以后的发展,却也格外珍惜这个机会;在没有自己的戏份时,别人大都躲在小镇上的简易酒店里休息,他还是跟着剧组去取景地,看别人拍戏,顺便帮着工作人员打下手。 取景地多是在偏僻无人的山道上,崎岖难走,大家走惯了城市的平坦马路,都累得苦不堪言;尤其是女生们,经常走得两腿抽筋,林夏便帮她们拎些东西。拍完当天戏份之后,再帮着剧务收拾设备。 这天林夏很早就结束了自己的戏份,帮着摄像扛设备。猴子很是感慨,在累的半死时拍着他肩膀说:“兄弟你真是够意思,以后你要是不想演戏,来当导演助理也成。不过你怎么就不嫌累呢?” 林夏笑笑:“我从小就习惯走山路,福利院里组织劳动还会在山里捡菌子,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猴子恍然大悟:“怪不得,田槟说过你们是云南这边长大的,要不然兄弟我还真以为你身怀绝世武功呢。” 天黑之前,剧组的小巴车开回到小镇上。初春的温度其实并不高,但干完体力活之后,猴子他们连连嚷热,在小超市门口停下来一窝蜂去买冷饮,留下林夏和司机看车。 车里也热,林夏穿着不透气的戏服更是不住流汗,便下了车,靠在车门边自己用衣角扇风。 正扇着,小镇的入口弯路上慢慢开进来一辆锃亮的黑色小轿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因为小镇里不常见到车来车往,所以剧组的小巴车直接停在路边,将窄路占去了小半。林夏正想着要不要提醒司机给这车让路,就见轿车后座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风衣的高个子年轻男人。 虽然对方戴着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难掩一身轩昂挺拔的气质,以及那如同雕像般优美的脸庞轮廓,显然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而且林夏察觉,对方正在盯着自己看。 这不奇怪,谁乍然进入偏僻小镇、看见个身穿古代服饰的人,都难免要多打量几眼。不过这个人好像是看什么珍稀动物一般,目不转睛看得发愣,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林夏环视四周,确定他是在看自己,便站直身子,报以友好一笑。 年轻男人嘴唇微微翕动,立即摘下墨镜朝他走过来。 “小林,给你,接着!”这时猴子他们吵吵闹闹地从小超市出来,甩给林夏一瓶冰水。林夏也是口渴难耐,拧开瓶盖猛灌几口,剩下的往脸上冲了冲,顿觉疲劳消除了大半。 “上车上车,赶紧回去洗澡睡觉,累死了!”几个人招呼着:“小林你赶紧上车啊!” 林夏答应着,正要钻进小巴,不知为何,又回头一看。那个人停在半路看着他,似乎想叫住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林夏自己是害羞内向的性格,因此很能理解对方这种想和陌生人搭腔却又犹豫不决的心理。原本他也很累,想立刻回酒店休息;而且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明明可以不理会他,径自回去。 ——可是不知怎么的,林夏扭头冲车里喊了句:“你们先回吧,我还要买点东西,待会自己走回去。” 猴子叽叽歪歪道:“买什么东西啊,还瞒着咱们,你要买飞机杯这里可没的卖!” 车里一阵哄笑,林夏不理他们,小巴车便关了车门,径自朝酒店开去。 年轻的男人这才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他面前两步远,却并不开口,仍是盯着他看。林夏被他看的不自然,只好先开口问:“你需要帮忙吗?是不是你们车坏了?” 男人愣了一下,摇摇头,仿佛还没意识到这么盯着别人看很是唐突失礼,目光中满是如坠梦中般的迷惘。 林夏以为他在奇怪自己的服装,便扯扯自己袖子,解释道:“这是拍戏,我们剧组在这里拍一部古装剧。” 年轻男人英气俊朗的脸庞上,长着一双深邃幽静的丹凤眼,有种言说不出的古典韵味,浑身抖落着优雅脱俗的气息,让林夏觉得像神仙下凡一般。 此刻,这目光却更为茫然,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你,认得我吗?” 林夏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夕阳照耀的小镇道路上,这男人俊美的面孔和微哑的声音,让林夏恍然生出一种如坠梦幻之中的不真实感,喜悦又悲伤,似乎一阵温暖又寒凉的潮水,蓦地席卷心头,一遍遍冲刷着荒芜的沙滩。 这种奇怪又美妙的感觉,显然不能用简单的“似曾相识”来形容。 但若是从前曾经见过这张出众的脸庞,哪怕只有一眼,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林夏只好诚实地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认得你。” 一瞬间,对面的人眼中黯淡下来,眼圈染上淡红,他迅速低下头去,手腕微微颤抖,戴上墨镜尽力掩饰失落;但因为他比林夏略高些,林夏清楚地看见他低头时眼中水光一漾,似乎流露出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称的深切哀伤。 这么美好的人却这么难过,林夏的心忽然就狠狠抽痛起来,顾不得想这段对话有多奇怪,一心只想立即安慰他。 见他缓缓转身欲走,忙问道:“那咱们现在认识一下行吗?我叫林夏,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样我以后就认得你了,绝不会忘的。” 男人回过头来,重新摘下墨镜,略略迟疑,还是答道:“我叫……齐越。” 林夏笑着点头:“齐越。” 然后不知怎么的,两人就这样站在路边聊了起来,居然十分投缘,把刚见面时的尴尬完全抛在脑后。 尽管是随意闲聊,但林夏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说那么多话。说到自己不久之前做过激光手术,祛除了脸上的瘢痕,这才顺利签约成为打戏演员,就见齐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左脸,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一样地仔细看着。 林夏被盯得脸颊发烫,自己也忍不住摸摸,笑道:“是不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以前的痕迹?我自己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的。” 齐越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收回目光,称赞道:“这样很好看。” 夕阳沉下,天色渐暗。 天边晚霞千丝万缕,齐越回头看了看一直安静等在身后的小车,又忽然问道:“林夏,你说你是打戏演员,那你会不会拳脚功夫?” 林夏挠着头:“我只会胡乱比划几下,能勉强完成拍戏的动作。” 齐越随手把墨镜放进风衣口袋,兴致勃勃道:“我从前也学过几招,咱们现在比划比划怎么样?看招!” “啊?!你……”林夏一愣。齐越已经一拳伸到面前来,他只好抬手挡开。 这个齐越举手投足都斯文风致,却真是率直随性,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说,他的行为算不得礼貌,其实很是古怪;不过林夏并没有被勉强的感觉,反而像小孩子遇上了有趣的玩伴,觉得兴奋又开心。 两人居然就这样在小路边旁若无人地过招切磋起来,小超市的老板娘和营业员都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热闹。 齐越身手不错,不过身上精致裁剪的衣服多少限制了他的动作;林夏虽没有学过格斗,但身体却往往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对付齐越的进攻游刃有余。 齐越脚上穿着皮鞋,在沾满细小土坷的路上闪转腾挪间忽然鞋底一滑,眼看要摔倒,林夏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手,帮助他站稳。 双手交握,林夏手心一热,只觉得齐越的手指修长、指节匀称,握在掌中的一瞬,便叫他感觉到这双手虽是养尊处优,却充满力量。而齐越尽管差点摔倒,应急之下却仍只是轻柔地搭住他手,像是怕捏疼了他。 双手交汇、一触即分,手中乍暖还凉,林夏竟隐隐有些失落。 本来他与齐越不过初初相识,不该贸然去拉对方的手,但刚才那一瞬,他满心只想着:不能让齐越这样的人摔在这满是灰尘的路面上。 我今天是怎么了? 林夏纳闷,抬眼却见齐越咧开嘴唇,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从刚才见面开始就隐含的淡淡忧郁之色一扫而空,正灿烂笑得像乍然捡到了宝。 天际晚霞正在升腾、扩散,而这个齐越笑起来,好像能点燃整个昏暗的天空。 他整个人忽然生动起来,转身跑回小车,跟车里的人简短说了两句,就利索从后备箱里取出个超大号行李箱,拉着箱子,一溜小跑跑回林夏面前,轻快地说道:“带我去剧组吧,我也是来拍戏的。” 第5章 请客 林夏恍然大悟:“原来你也是演员啊。” 虽然剧组已经开机,但因为戏份排序的原因,有些还没轮到拍摄日期的演员并没有到齐,比如男一号罗伊,就向导演要求把他的戏份场景集中在紧凑的日程内,所以到现在也还没到片场。林夏忽然想到这一点,怪不得刚才齐越问自己认不认得他:艺人么,大概都是希望随时随地出现时能被别人认出来、叫出名字的。 想到这里,林夏很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我平时不太看电视,很多明星我都认不得,所以刚才也没有认出来你,请你不要介意。” 齐越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会?我这是……第一次来拍戏,不是什么明星。” 听他的语气,似乎对成名隐隐有些不屑,也并没有解释刚才为什么问林夏是否认得自己;不过林夏一听他也是个新人,顿觉更加亲切,话更加多起来:“是吗?那你演的是哪个角色啊?我也是新人,不过以前在其他剧组零散演过替身的打戏,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说。你是刚下飞机过来的吗?赶路累了吧,我帮你拿箱子。” 齐越也不客气,顺从地把箱子交到他手里,与他并肩而行。大约是第一次来拍戏很兴奋,一直笑眼弯弯。林夏偶尔转脸看他,只见他嘴角勾起,暮色中的侧脸线条如同油画中优美剪影,眼角笑意闪亮似正午骄阳。 他这样的人以后肯定能成为明星,林夏默默心想。 齐越原本一直听他说话,见他停下不说了,连忙道:“我从来没接触过演戏,你算是我前辈啦,那我以后有什么事就多找你问问,希望你别嫌麻烦。” 林夏怕误导他,急着补充道:“不不,我也没有经验的,你要是问题还是请教别的前辈比较好。” 齐越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意更深,忽然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下次别喝那么多冷水。” 见林夏没明白,他补充道:“刚才,我看你满头大汗时就一口气喝了那么多冰水,那样对肠胃不好。” 没想到齐越看起来潇洒英朗,性格倒有些细心过头,连这点琐碎的事也要提醒。林夏不禁失笑:“那有什么的,我哪有那么娇弱啊……” 但一转脸看见齐越关切的眼神,心里不由一热: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仔细地提醒自己这点细小的生活琐事。于是到嘴边的话也乖乖地改成:“好,我记得了,以后注意不会再这样。” 很奇怪,林夏明明记得,从镇口走到剧组下榻的酒店原本是很长的一段路,但今天却这么快就走到了。他觉得还没来得及与齐越说上几句话,就看见酒店门牌的简陋霓虹灯亮在眼前。 许彪和一个剧务站在酒店门边抽烟,林夏打了招呼,介绍道:“许老师,这是今天来报到的齐越,我带着他去见见李导吧。” 许彪吐了口烟,表情迷惑:“……谁?我怎么不知道?” 想起刚才自己说不认识齐越,齐越便已那么失落;现在许彪也说不认识他,林夏只怕齐越更加郁闷。正要说话,齐越却没事人一般,彬彬有礼地解释:“我是导演后来才临时通知进组的,大概大家都还不知道。我先去见导演,听他安排吧。” 许彪原本想多问几句,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来,继续抽烟。这个年轻人态度虽然姿态礼貌、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度,令人不由自主地认同服从。 齐越继而转向林夏,接过箱子:“你穿这身戏服肯定闷热,先去换衣服吧,我自己去见导演就行了。” 林夏这才觉得身上汗津津的不舒服,看的出齐越想单独去见导演,也不多耽搁,便点点头要离开。齐越却又毫不见外地叫住他:“我刚来不熟悉,你待会能等等我一起吃晚饭吗?” 既然是自己一路把他接过来的,也夸口要人家有事帮忙尽管说,那么自然也责无旁贷该带他熟悉环境才是。 林夏爽快地答应:“好,我在210房间,你和导演说完了就来找我吧。” 跟齐越在楼梯口道别,步履轻快地回到自己房间,钻进卫生间的简陋淋浴下冲澡。揉搓着满身泡沫,林夏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正在哼歌。 在浴室洗澡哼歌这种愉快惬意的场景,可能发生在很多人身上,但在林夏二十一年的沉闷生涯中却从未有过。 可是今天也不过只是平常的一天而已,并没有彩票中奖或者路上捡到钱这种喜事发生。林夏顿了顿,想停没停住,还是忍不住继续哼着歌洗完了澡,换上自己勉强觉得最体面的一件衣服,坐在房间里等齐越。 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敲响,林夏心中莫名地微微激动,一跃而起,两步走到门前。打开门,果然是齐越,仍然拖着箱子:“我的房间还没收拾出来,先把行李放你房间行吗?” 放好行李,林夏准备带他到剧组包场的一楼小餐厅吃饭,齐越却提议:“我今天刚来,以后还有的是吃剧组盒饭的时候,不如咱们到边上找个稍微好点的餐馆先吃一顿。” 这时已经过了剧组用餐的饭点,大多数人都已经吃完了饭,餐厅内桌子上七零八落的碗筷还没收拾好,有些凌乱。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林夏看的清楚,刚才看见小餐厅橱窗后面摆的饭食,齐越两条俊逸的眉毛分明微皱了一下。 林夏劝他:“其实很多人都吃不惯剧组的饭菜,不过大家都在这里吃,你也得试着习惯啊;而且到外面吃的话,剧组是不给报销的。” 齐越纠结地再看看那油乎乎的橱窗,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见他这样,林夏心一软,改口道:“要不今天就找其他地方吃吧,就当我给你接风。” 齐越很开心,脸皮也够厚,立即接口:“你要请我吃饭啊?” 林夏没由来地也很开心,点点头:“嗯!走吧!” 两人沿街找了个清爽的小馆子走进去,林夏便随意坐下翻看菜单,齐越则用开水将两人的餐具都仔细烫洗一遍,又将两副碗筷都整齐地摆好。很自然地做完了这些,他便手肘撑桌,托着腮安静坐着。 林夏心不在焉地浏览着粗糙的菜单,似乎觉得两道专注中带着探究的视线越过菜单上方投射在自己脸上,一抬眼,却瞧见他规规矩矩坐在对面,垂下眼睛似在走神。 想到下午初见时,这人从车里走出来,腰板笔直、下巴微昂,第一眼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亲近;但现在却一副乖乖等饭吃的模样,林夏不禁莞尔一笑,先选了两个看着爽口的菜,将菜单递给他:“你再看看还要加什么?不用替我省钱。” 齐越摆手道:“菜不用加啦,要不加两罐啤酒怎么样?” 林夏犹豫了一下,自己那点可怜的酒量,一罐啤酒差不多是清醒的极限,便老实说道:“好,不过我真的只能喝一罐,再多就醉了。反正明天没有我的戏份要拍,就陪你喝一点。” 通常,旁人听到他说自己只有这么点酒量,第一反应都是不太相信,或者揶揄几句;不过齐越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点头同意。 并没有留意是谁开启的话题,两个人边吃边就很自然地聊起彼此,笑着碰杯喝酒。 林夏注意到齐越始终不夹盘里的肉片:“你怎么不吃荤菜?不够咱们再加。”说着就往他碗里夹菜。 齐越:“我吃素——” “哦哦,那你随意。”林夏尴尬,想把给他的菜再夹出来。 不过齐越已经拿起筷子,把夹进碗里的菜吃了下去:“无所谓,说说而已。” 聊着聊着,大约是酒意上来,林夏全身都轻飘飘的,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多年没说过的话像啤酒沫一样不停往外冒,然而自己却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而齐越就托腮笑着听他说话,眼睛亮亮、嘴角弯弯,慢慢喝着杯中酒,偶尔应答一两句。 不知过了多久,要不是老板娘终于忍不住,眯着困眼过来赶客,林夏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对着齐越,喝酒聊天,随便多久都不觉得疲倦。 但起身结账时,他才发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多喝了一罐酒,头重脚轻、两腿发飘。他心道不妙,说好了自己请客,要是这时醉倒赖账,那齐越该怎么看自己啊。掐着自己手心,勉强清醒支撑着把账结了,定定神往外走。 齐越也不跟他客气,看着他付钱结账,只说道:“以后我请你。” 林夏摆手,脚步踉跄,说话已经有些不利索:“不、不用,别这么客气。” 齐越颇有风度地伸出手来:“你醉了吧,我扶你回去。” 林夏很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强迫自己盯着石板路上的砖缝努力走直线:“哎真不用,只是多喝了几口而已,我自己走得好好的。” 话虽如此,齐越还是在旁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没关系,在我面前,你不必撑着。” 也许是酒喝过了量,也许是月亮照在青石板上的光晕朦胧了视线和思想,总之林夏听了这话,乖乖地由他扶着。 在路边灯火零星的静谧黑夜里,两个人沿着古镇的窄窄长街,慢慢走回去。 第6章 疑惑 第二天在微微的头疼中醒来时,已是快近中午。 林夏一向少有情绪起伏,印象中自己还没像这样喝醉过。他挠着头发起床洗漱,模糊回忆起昨晚是齐越把他扶回房间放在床上的,对了,齐越还贴心地替他脱掉了鞋。床头边放着杯水,也是齐越给倒的。 林夏懊恼地扯扯头发,实在太丢脸了!自己请的客,居然喝醉后这么麻烦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不知道自己醉后有没有失礼,如果还在齐越面前出过洋相,那就更郁闷了!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他自从一见到齐越开始,心里就仿佛冒出股劲来,非常想给齐越留下个好印象。 去了外景地的人大部分中午不回来,林夏自己潦草吃完午饭,便帮着组里负责餐饮的小赵一起往面包车上搬水搬盒饭,准备送到外景地去。正巧此时齐越从楼上下来看见,在旁边犹豫了一下,便也走上来帮忙。 林夏尽量自然地招呼他:“你吃饭了没?还吃的习惯吗?” 齐越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就当瘦身吧。” 他笑起来其实很有点不自知的任性娇惯,可是又让人觉得仿佛理应如此,丝毫不令人反感。笨手笨脚摆放饭盒时不小心撒出点汤水,沾在手上,于是鼻翼翕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似乎是讨厌手指沾上菜油味。 林夏瞧见他的小动作,赶紧拿出纸巾递给他:“我来帮忙就行,你别弄脏衣服。” 小赵也插嘴打趣:“是啊,弄脏小林的衣服我赔的起,你的我就赔不起啦,一看就是从小在家就没端过菜碟的。” 齐越脸红了,一改昨天的从容,擦着手指窘迫道:“我就想帮点忙……” 他有一双指甲齐整、形态漂亮的手。 林夏向来不太喜欢骄矜的人,但现在看着,却觉得这双手生来就不该端碟端碗,该是优雅地按在那种很贵很高级的钢琴上才对。他不禁笑着拍拍齐越肩膀:“乖孩子,我替小赵谢谢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知自己为什么总在齐越面前没分寸乱开玩笑。齐越看起来不比他年纪小,身高还比他还高半个头;虽然很有礼貌,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高傲——这样的人你林夏怎么随随便便就叫他“孩子”、跟他开玩笑? 不过齐越倒很开心,也笑着看他,果真像顽皮恶劣的小孩子一般把沾过菜汤的手按在他头上,回敬道:“不客气,乖宝宝。” 他笑起来眼睛闪光,林夏不自觉就受了感染,不甘示弱也想把手按在他头上。齐越哈哈大笑着躲闪,两个人就势玩闹扭打起来。 一旁的小赵呵呵尬笑:“原来林夏也这么皮啊,没看出来。” *** 林夏一向不爱打听别人的事情,但注意到齐越已经来了三天,但一直没有拍他的戏份,而他自己似乎丝毫没有想要了解剧情、融入剧组的意思;一日三餐都来找林夏一起吃,除了跟着林夏一同去片场,便是独自待在自己房间。 林夏虽然自己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待在剧组拍戏,并没有太多经验,还是在这天吃晚饭时好心提醒他:“要和别人多沟通,跟着前辈们学习观摩也是好的。对了,你演哪个角色啊?” 齐越一边熟练地把自己的荤菜往他餐盘里搛,一边含糊回答:“还没到我的戏份。而且我认生,不容易跟别人热络。这个鸡腿给你,这个蘑菇也给你。” “哎——到底哪样才是你爱吃的?!吃素可以,但挑食是个坏毛病!”林夏用自己筷子夹住他的筷子,瞧他露出委屈模样,忍不住又松开:“真没看出来你哪里认生,那天咱们第一次见,你话都没几句就上来跟我过招。” 齐越扬起眉毛笑,把鸡腿压进他餐盘里:“那是我看你好欺负。” 林夏也不再拒绝,乖乖夹起来吃掉。他的戏份以打戏为主,一天下来还会帮剧务们搬扛物件,体力消耗大,剧组的饭菜分量并不多,他确实经常觉得饿。 齐越很满意地看他吃,补充道:“上次你请的客,等回到S城,我再请你。” 平常齐越总喜欢在吃完饭后拉他出去在小镇上漫无目的地散步,今天他说有事要处理先回房间,林夏就自己绕着饭店溜达。但没走一会他就想回去了,觉得很是无聊。 晚风习习,小镇民居古朴,一派祥和闲散,如果是从前,林夏大概会很一个人享受这种情景;但是现在,总是觉得少了什么,莫名觉得遗憾——这才几天啊,他竟然已经习惯了和齐越一起散步。 其实也就是走在齐越旁边,稀松平常的对话,偶尔打闹推搡,踢踢路边石子而已,但居然就是那么惬意开心。 心里微微烦躁,林夏愈发觉得没劲,转身往回走。 迎面碰上猴子,后者把他叫住了:“怎么没精打采的?今天有人生日,我们去唱K你去不去?” 林夏腼腆摇头:“我就不去了,我不会唱歌,今天也有点累。” 猴子也不勉强:“行,田槟说你是个苦行僧不会玩乐,看来真是这样。对了,哥问你啊,”他把林夏往路边拽拽:“那个新来组里的帅哥是什么来路?” 林夏懵懂:“谁啊?你找我打听消息,问错人了吧。” 猴子哂道:“就那个齐越啊,他不是天天粘在你旁边嘛,别人他都爱理不理的,我不问你问谁啊?” 林夏坦白回答:“我不知道他什么来路,总之他人挺好的。” 猴子一脸无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跟他走那么近?!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啊,这个圈里的人没那么简单。那小子成天不紧不慢无所事事,跟爷似的,我看连李导都对他客客气气,肯定是个开始没拿到角色、开拍以后被塞进来的富二代,你可别得罪他。” 林夏疑惑:“富二代不嫌拍戏辛苦?要是没角色演他还来这做什么?而且他真的很随和,我跟他关系挺好。” 猴子无奈叹气,点点自己太阳穴示意林夏动动脑子:“亏得田槟求我千万提点你!你别把事情都想那么简单!人家那随便一身行头都抵你一年工资!还有,他初来乍到、对谁都不熟,怎么就只对你一个人热乎?我看着呢,他去片场就只盯着有你的戏份看,别人拍的时候他就蹲在树底下摆弄手机,这说明他很可能就是想顶替你的戏份!” 林夏不信:“不会,我这就是个小角色,他要顶也该挑个戏份多的;而且导演都定了是我演。” 猴子也不跟他多费口舌:“反正你注意点没坏处。怎么着,最近伙食不错么,好像胖了啊?小心发胖了上镜不好看,到时没准导演真把你换下来。”说完匆匆拍拍他,赶去和其他人汇合。 林夏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拿出已经牢记于心的剧本台词慢慢地翻看,纸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林夏,孤儿出身,大学没念过、表演没学过,要背景没背景要实力没实力,就算去掉瘢痕后脸面好看,在演员也不算特别出挑——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这个剧组里最弱的。猴子刚才问得很有道理,像齐越这样的人,为什么单单待他与别人不同? 林夏低头环视自己,只觉一片黯淡、毫无亮点,与齐越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难道齐越真的是冲着他的角色来的? 这是林夏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他已经认认真真啃完整个剧本;除了拍戏时兴奋的感觉外,他也很喜欢这个侍卫的角色,一开拍就能立即入戏。这是他签约乐渔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发展;田槟对此很是上心,觉得这是他出头的机会,他不想让朋友失望。 若是换做其他人来顶替,他怎么也要据理力争,不会退让;但如果是齐越呢? 第7章 破口 撇开这些不谈,最让林夏低落的,就是很有可能齐越接近他、对他的好都是别有用心。 坐立不安,心里来来回回地纠结。林夏终于憋不住,理理头发衣服,鼓起勇气去敲齐越的房门。 齐越本是微微绷脸皱眉,显然不喜欢被突然打扰;打开门后看清来人,瞬间就笑起来:“是你啊。” 林夏原本想好,要来问问清楚齐越到底演的哪个角色;但见着齐越令他如沐春风的这么一笑,忽然觉得没必要再问。 ——如果齐越真是冲着他的角色来的,那他就让出来好了。 自从做替身演员以来,林夏在各个片场遇见的面相好看的人不算少,还没有一个人的笑容能如此感染他;单是遇见齐越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令他真正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让给这样的人不亏。 齐越当然对他在想什么一无所知,把他让进来,随手把胡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杂物划到一边,空出位置来请他坐下。 地上摊开放着那个超大行李箱,桌上的手提电脑半合着,鼠标、笔记本和活页纸零散铺满了整个台面——任何能摆放东西的地方都堆了东西。 林夏看着一屋混乱不知作何评价,齐越倒一点也不在意,从小冰箱里拿出瓶巴黎水递给他,很自然地说:“唔,有点乱,我不太会收拾,你凑合凑合。” 其实林夏很不习惯,因为自小长在管束严格的福利院的原因,他无论到哪里都是强迫症一般把衣服叠的方方正正、物品摆放井井有条;但他挺开心,因为齐越在他面前毫不拘束,就像两人是多年好友,一点也不见外。 齐越坐在桌边的转椅上玩笔,一双大长腿交叉着,随意又很优雅:“你这个闷蛋,从不来串门的,现在找我什么事啊?” “没有事情,就是有点无聊。”但出于好奇和关切,林夏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到底演的哪个角色?怎么一直没见你拍戏?你到现在连剧本都没领过一本吧。” “我么,我演……”齐越想了想,眨眨眼睛对他狡黠地笑:“我演替身,主角的替身。” “啊?!”林夏压根不信,边拧瓶盖边伸腿去踢齐越的脚:“你别糊弄我,你这么帅的人会来作替身演员?!哎呀——” 没留神,食指内侧皮肤被薄薄的金属瓶盖边缘划了道浅口子。齐越立即起身凑过来,弯身掰住他手指查看——一丝血迹洇了出来。 从前搬砖、做打替时不知擦伤、淤青过多少回,这点小伤口对林夏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他随手从身边扯了张纸巾准备潦草包一包。没想到齐越抓着他不放,低下头无比自然地直接把他的手指一口含进了自己嘴里,眉眼微皱,那表情似乎在埋怨:“怎么这么笨啊,拧瓶盖也会划破手”。 “……”林夏顿时僵住,幸好是靠坐在沙发上,不显异样;但全身仿佛都失去知觉,只剩下乍然被含在齐越嘴里的手指,感受他唇舌的温润。 ——每根神经末梢、每条毛细血管似乎都要爆/炸。 于是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 察觉到他的震惊僵硬,齐越抬眼看他。 四目对接之下,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不妥,齐越随即松嘴放出他的手指,仍是轻轻舔了舔那道破口,才坐回椅子上正儿八经地解释:“我妈说这样消毒,伤口好的快,我从小磕了碰了都这么舔舔——现在是不是不疼了?” “……哦,是不疼了。”林夏完全没回过神来,机械地回答他。 既然齐越没当回事,那么他要是大惊小怪反而会把局面弄得尴尬。 手指上一时还没干,水分蒸发时浅浅的清凉确实带走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 “嘿,阿夏,”齐越坐着,脚蹭地面,拖着转椅凑近沙发,伸手在他脸前打个响指,露出牙齿笑:“你刚才没喝酒吧,脸怎么红了?” 打小就没跟谁靠这么近过的林夏,忽然被他这么称呼,耳边简直一炸。 实在不知怎样应对,口干舌燥,心慌得简直想逃跑又觉得太过丢脸,只好拿着水瓶掩饰地抿了一口,站起身走到一边含糊把话岔开;但齐越房间里乱得连下脚的空间也很小,他走不了几步只能回到桌边。左看右看,终于看见手提电脑键盘上摆着一副眼镜,这下可算找到了话题:“……原来你还戴眼镜啊?戴上瞧瞧。” “嗯,在电脑上看文件的时候会戴。”齐越把椅子转回桌后,听话地把眼镜戴上,昂起脸给他看,嘴角勾着似乎在等赞美。 “好看。”林夏真心实意地夸他。 确实很好看。齐越原本就长着一双贵气的凤眼,细看之下看的清上眼皮褶很长,一直延伸至眼角末端,比化着眼线还隽秀,因此眼尾显得格外韵味;戴上大方框的铂金边眼镜之后,多多少少掩去几分他的古典气质,反而更衬出这双眼睛本身纯粹的美。 齐越把胳膊支在桌上,也透过镜片认真地看他。 两人一站一坐,隔着张桌子,不知怎么地,静静对视起来。 我怎么了,不能呼吸了。 就在林夏觉得空气稀薄快到极点时,口袋里电话及时响起来。 林夏像终于得救似地,匆匆留下一句:“那不打扰你啦,我回去接电话。”就立即拔腿逃回了自己房间。 电话是田槟打来的。 一接通,就听田槟急吼吼地叫:“兄弟,你什么时候在外面被拍的视频?!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 林夏摸不着头脑:“什么视频?拍的是我?” 田槟给他发来一条视频网站的链接合集,标题是“这些年,我们错过的神颜路人”。 点开第一条,赫然就是正在商场灯光下,手脚无措地摘掉帽子口罩自证身份的林夏本人,看口型能发现嘴里还结巴地说着:“我不是罗伊,你们认错了。”…… 林夏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在镜头里显得挺傻。 一开始视频弹幕里的评论密密麻麻,显然大都是罗伊的粉丝:“活动主办方太不尊重我家哥哥了,怎么会把人认错!围观的人都没长眼睛嘛,这个人怎么能和哥哥比!” “这人又土又丑,呸呸呸!”…… 不过粉丝疯狂刷屏过后,还是有一些评论被顶了上来:“我觉得这个路人小哥很好看啊,素颜都这么能打!” “仔细看他的眼睛,是个睫毛精啊!比罗伊好看!” “这傻fufu的害羞表情很蠢萌啊哈哈哈……” 最新的一条评论引起了林夏的注意:“咦,这个小哥好像我们剧组里的……” 这条评论的点赞次数正迅速飞升,底下一溜排的回复,都是好奇的吃瓜群众:“是哪个剧组?他演哪个角色?” “这是不是你们剧组开拍前的炒作啊?” …… 林夏把电话给田槟拨回去:“这个视频是被凑巧被拍到的……”他把那天去商场被认错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田槟松了口气:“我就跟刘哥说么,你这种无论多少棍都打不出闷屁的老实孩子,肯定不会故意往镜头上撞的,不过这个视频毕竟和你们剧组的男一有关,风传他不太好说话。我打听到他过两天就要进组了,这样,明天我就去你那里,先帮你在组里澄清真相,等他到了再和他解释。” 林夏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这个视频又不是我要拍的,只是凑巧而已;你要是怕误会,我自己解释一下就可以了吧。” 田槟凉凉地呵呵两声:“指望你那笨嘴笨舌,谣言还不得满天飞!不废话,我明天就到。” 挂了电话,林夏随即把这事抛在脑后。 叫他困扰的是刚才在齐越那里的表现。 他回想着自己如何在齐越面前落荒而逃,懊恼地扯头发。 为什么越是想给齐越留个好印象,就越显得自己局促犯蠢连话都说不利索?田槟评价的对,自己确实是笨嘴笨舌啊。 他大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转,浑身躁动。过了好一会,才确定这种烦躁发源自手指。 在灯下,林夏把手指举到眼前盯着看。 并没有任何异样。 除了这根手指刚才被齐越放进嘴里过。 伤口早已不流血了,但是被温热舌尖舔过时、疼痛兼酥麻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毫无疑问是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这样处理伤口——就算是年轻人之间过界的玩笑,难道不应该感觉奇怪反常嘛?!怎么反倒引起心里这么多波澜? 但是人家已经解释过,只是从小到大的习惯而已。因为他把你当好朋友,所以才会心无芥蒂这么哄你的。为什么你反倒要多想呢? 那么,齐越对他别的朋友也是这样?! 林夏脑中一团乱麻,越抽越紧。无计可施,剧本也无心再看,早早洗澡躺下,翻来覆去到半夜,总算迷糊入睡。 入睡后的梦里是一片暧昧光色。梦中,齐越出现在朦胧深处,向他展露那迷人笑容;而他怀着某种隐秘的渴望,主动伸过手去,停在齐越唇边…… 第8章 名字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雨,原本要拍的外景戏拍不成,整个剧组都懒洋洋地猫在酒店里。 下楼吃早饭时,林夏顶着两个黑眼圈跟熟人打招呼,发现齐越少见地出现在餐厅。他一个人占一张桌子,一手拿根油条,一手翻着报纸,坐得端正有型,吃得慢条斯理。大约因为这种把油条豆花吃出法式大餐的气场,没人过去他和拼桌。 显然剧组里都默认齐越是个来深度玩票的纨绔,有人装作不经意往他看一眼,与同桌窃窃私语:“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光长得帅,这贵气的谱也是走到哪摆到哪。” “嗯,看着不好巴结。” …… 林夏低头想悄悄拿点吃的就回房间。倒不是因为怕和齐越坐一起引来别人非议什么,而是昨晚梦里的情景让他心虚得一时半会不敢面对齐越。 偏偏齐越直觉灵敏,就像装着感应天线,及时抬头发现了他,放下报纸招呼道:“阿夏,来这里坐!” 剧组的人都把林夏叫做小林。齐越偏不跟别人一样,从来不这么叫;昨天在他房间里他不知何处得来灵感、自作主张地发明了“阿夏”这个昵称,今天就非常自然地接着这么叫了。 听到林夏被这么称呼,好几个人抬头笑嘻嘻地看他,隔了几张桌子正在啃生煎的猴子更是意味深长地瞥来一眼。 这个昵称似乎过于亲密,但要认真计较又挑不出哪里不对。 其实在云南一支少数民族的语言里,“阿夏”是对爱人的称呼;不过这个古老的别称在现代应该没多少人知道,齐越从小生在S城这样的大都市,又长时间在海外上学、生活,更不会知道这个。 林夏觉得挑明解释反而会尴尬,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齐越对面,闷声不吭地算是接受了这个称呼。 有个平时话多活泼的小姑娘大约是想搭讪,趁机凑过来,拿着手机放那条视频链接给林夏看:“小林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呀?现在都上热搜了!瞧,评论都说你比罗伊帅,你这下要火啦!” 一夜过去,这条视频链接的点击率飙升,路人的评论和点赞把罗伊的粉丝压了下去。这正是昨天田槟在电话里的担心,林夏慌忙解释道:“这真的只是凑巧被拍,我哪有人家好看,你千万别这么说……” “你当然比他好看!”齐越截住他话头,吃完剩下的油条,语气平淡又不容置疑地直接给出评价:“这个剧组里最好看的就是你。” “哇——帅哥赞美帅哥什么的我最爱了!”小姑娘几乎要冒出星星眼,又把手机递到齐越面前:“齐大帅哥你看,这里面的小林真的好呆萌,哈哈哈。” 齐越示意自己手上沾着油渍,没有接她的手机,只是含笑扫了一眼:“我早就看过了。” “哇——”小姑娘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原来你这么关注小林的吗?” 齐越扬扬眉毛正要说话,见到对面的林夏已是几乎把脸埋进豆浆碗里、一脸极力回避的尴尬表情,便闭上嘴巴,对小姑娘客气地笑笑,擦擦手叠起报纸:“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小姑娘颇为惆怅地盯着齐越的背影感叹:“啊——齐大帅哥,总是彬彬有礼但真的不好亲近!哎,好不容易和神秘的齐帅哥说上两句话,这么快他就走了。哎小林你们关系好,你把你知道关于他的事情给我讲讲嘛。” 林夏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其实对齐越知之甚少。因为每次独处时,都是自己在说、齐越在听,真正意义上的交谈其实并不算多,但即便话少却也并不尴尬;而自己在福利院长大,美好的记忆寥寥无几,因此他刻意避免在齐越面前聊起个人经历,于是齐越也默契地闭口不谈及自身。 小姑娘磨了半天,见他说不出什么来,失望地走了。 到底是为什么就跟齐越成为朋友的?或者,齐越真把自己当朋友吗?林夏只觉食不知味。 *** 雨一直下。 将近傍晚时,田槟搭了辆小巴、拖着沾满泥点的行李箱来到酒店,先和导演、剧务们打了一圈招呼,分完带来的零食,才去林夏房间。 林夏一整天都蔫蔫的,扒在窗边看雨,听田槟一边打开箱子摆放东西一边数落:“这事你要早点告诉我多好,请刘哥跟人家打个招呼,也省的我专门来跑这一趟。哎,我一个小助理能不能糊住场面不说,这机票住宿都不报销,你看浪费多少钱……我就睡你沙发上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窗外丛丛红花绿叶,被雨水洗得格外明艳招眼,隔着玻璃的水气,朦朦胧胧。 分明是惊绝摄人的颜色,却隐在渐临的暮色之中,反教人更想凑近去观察。 想起齐越就像雾里看花。 田槟还在叨叨不休,林夏头也不回,只顾伸出一根手指在窗玻璃的水气上胡乱涂抹。 田槟唠叨无果,嘁了一声,见怪不怪:“傻病又犯了,都是从前院里那个黑心老咪涛害的。”说完丢下他,拿起换洗衣服自己去洗澡。 林夏继续在玻璃上涂画。“咪涛”是云南少数民族语言里“老阿妈”的意思,田槟说的“黑心老咪涛”其实并不黑心,她在福利院里当了半辈子的保育员,对孩子们尽心尽责,只是过于严厉,谈不上慈祥;但她一直都看林夏不顺眼,经常为小事罚他站。时隔多年,林夏仍然记得她嫌恶的眼神。起初他记恨她,长大后遭的冷眼多了便也释然:没有谁会喜欢一个脸上长着骇人瘢痕、又笨又木讷的孩子。 正想着,有人敲门。一听声音节奏,不紧不慢、音量得当——肯定是齐越。 林夏条件反射般从窗边蹦起来要去开门。田槟刚好洗完澡走出浴室,顺手把门打开,虽然不认识但热情招呼:“呦,哥们儿你好!来找我们小林啊?” “……”齐越显然没想到林夏房间里多出个人,还是刚洗完澡的,不由愣住——不过惊讶的表情一瞬即收:“哦,你好,我来找阿夏一起吃饭去。” “阿夏?!”田槟回头看看林夏,顿时乐了:“你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小名?” 林夏心里有鬼,腾地红了脸,对齐越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经纪人助理,田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田槟正拿毛巾大大咧咧擦着头发,水滴飞溅,齐越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田槟没注意,把齐越让进房间沙发上坐,跟他解释:“哥们你别怪我笑,这个小名在别的地方无所谓,但在咱们老家那片有歧义,在摩梭族的话里是‘情人’的意思!哈哈,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就算是云南人也不一定听说过;我和小林从小待过的福利院里,有两个保育员是少数民族,经常听她们讲传说故事才知道的。” 被当面戳破这层原本或有意、或无意想隐瞒的意思,林夏简直想立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努力镇定道:“我哪还记得这些,朋友之间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呗。” 齐越似乎并不在意,见林夏不反对,就更没有要改口的意思,直接起身终结了话题:“啊,那一起去吃饭吧。” 本就是一个小细节,田槟也识趣地不再多说,胡乱梳了几下头发:“行,走吧,吃完回来我再收拾。” 三人一起下楼简单地吃了晚饭。齐越今天依旧话不多,林夏一直走神,不过任何饭桌上有田槟就不会冷场;尤其是他没忘记来这的目的,把齐越作为第一个听众,开始解释那条林夏偶然被拍的视频,大倒苦水:“……我们林夏就是一老实孩子,我们哪能想到去个商场就这么巧被当成明星、还被拍下来传到网上啊……哎都是我没关照好他……” 齐越边听边吃,越吃越慢,最后干脆放下筷子。虽然他一只手闲放在桌上,看起来礼貌又专注,偶尔还附和着田槟,但林夏敏感地察觉到他其实已经很不乐意再听下去,忙劝田槟:“你别拉着人家说个没完,还让不让他吃饭了?” 齐越冲他一笑:“我不太饿。” 林夏有点郁闷。齐越这种笑容很标准,一直以来他对剧组里的各色人等都这么笑,据说不同年龄的女员工们都一致评价他笑起来非常迷人;但林夏不喜欢他对自己也这么笑。这种笑容虽然并不虚伪,但带着明显的距离感,这让林夏觉得他正把自己推远。 田槟顺杆子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啊哥们,都是我太着急,就怕剧组同事误会我们小林!哥们你是小林的朋友,一看就是仗义人,遇见看那条视频的也请你帮着替我们解释解释……” 见他滔滔不绝不肯闭嘴,林夏悄无声息地在桌下踩住他的脚,毫不留情地开始发力。 田槟吃痛,把话说完也消停了,跳着脚站起来:“行,那你们慢慢吃,我去酒店前台看看能不能这两天在你房间加张床。” 两人眼看他往前台走,途中却又和别人搭上话头聊了起来。林夏很是窘迫:“田槟他就是这样,自来熟……你真不吃了?吃这么少晚上会饿吧。” 齐越没回答,反而漫不经心地问:“他去加床?是要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第9章 留宿 林夏更加羞窘:“嗯,剧组在这个酒店没多余房间;因为不是常规出差,他住旁边酒店的话公司也不给报销……” 原本他从不介意对别人谈及自己经济状况的窘迫,但在齐越面前不一样,他努力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从前大家还一起睡上下铺呢,不嫌挤。” 齐越重新拿起筷子,低头拨弄盘里饭菜,神态颇有点像个挑食任性的小孩子:“看来你们关系挺好的,他挺照顾你。” 林夏虽然感觉到他的不快,但也摸不清原因,顺嘴照实说:“嗯,虽然小时候在福利院里不算亲密,但长大以后一起来到S城,他挺关照我,有好事都带着我。我们都没有亲人,自然像兄弟一样。” 齐越把剩菜拨到一边,无聊地用筷子在餐盘里划圈圈:“哦。” 原来齐越他情绪不高的时候虽然表情没变化,但原本上翘的嘴角会放平,微微抿着——坐在对面的林夏暗自记下这个新发现。 一时无话,齐越便率先起身拿起餐盘往餐具回收口走。林夏仍想着他没吃几口怕是会饿,便提议道:“你是不是吃腻这个餐厅了?要不咱们出去找点别的吃,你别饿着。” 齐越终于来了点精神,揶揄道:“你又请我吃?” 林夏爽快地拍拍口袋:“行!”——他一贯节省,却发现自己就爱在齐越面前穷大方,每次掏钱的时候都很快乐。 不过这很有效果——齐越歪头看着他,眼睛亮亮地笑了。 两个人走出餐厅经过大堂,心照不宣地同时绕过正在前台和招待磨洋工的田槟,像耍淘气躲开家长的小孩子,一口气迈出大门。 雨已经停住,整个小镇清爽干净。 原本林夏没打算喝酒,没想到齐越一坐下就讲起了自己的事情。大约因为之前谈及兄弟亲情,齐越对他说起自己的家人。原来齐越也有一个哥哥,却在两年之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齐越一直在英国读书,因为这件事才不得不中断学业回来帮衬家里。 齐越说着说着,很是黯然。平时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眼睫微垂,像是要找个寄托似地,无意识地把小饭店的简陋酒杯放在手掌里来回摩挲。 这样子怕是谁见都要心疼吧。 林夏忽然明白为什么当时第一眼见着他就觉得与众不同了——不是因为齐越有近乎完美的外形、优雅的气质,也不仅是因为他对自己展开像晨曦、像朝阳一样灿烂的笑容;而是在他的眼底、甚至皮肤之下,隐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哀伤——像是这雨后捉摸不住的雾气,淡淡的并不沉重,却怎么也拨不开。 眼下齐越主动对他展示出雾气之下的一角,林夏却笨嘴笨舌不会安慰,吭吭哧哧说不出几句话,完全词不达意;情急之下,他勇武地开了瓶生啤:“你看,我不太会说话,总之……都在酒里!” 不等齐越回应,他一仰脖,咕嘟咕嘟干完一瓶。把瓶底扣在桌上的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是沉闷的、无趣的那个林夏,而是个无忧无惧的年轻人,很轻松,很爽快。 于是他又开了第二瓶。 齐越从他开始喝酒就瞪大了眼睛,见状想拦住他:“以你的酒量喝太快了不行……” 林夏拨开他手,把杯子倒满:“谁说我不行!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哎,这酒劲好像已经上来了? …… 后来记得的画面,是齐越坐回对面,气急败坏地伸开手臂把桌上没打开的酒都拢到自己一边不许他再拿,同时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 这酒喝的值。林夏在醉倒之前迷迷糊糊地想,能看见他这么生动的样子。 *** 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时,眼睛尚未睁开,熟悉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棉质布料、以及淡淡的体味,沁进鼻腔。 林夏勉力睁眼。 房间式样确实是剧组酒店,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窗帘缝隙照进的光线落在旁边的沙发,上面胡乱堆着原本占满半边床的衣服。 是齐越的房间啊。 林夏几乎是立即偏过头看看旁边——幸好,床的另一边没有人。 但枕头上隐约留着个起身后的凹印。 头脑还没完全恢复清醒,林夏就盯着那个凹印发呆。 ——毫无疑问,他醉酒后在齐越身边睡了一夜。 林夏酒量实在可怜,已经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的酒店、怎么睡在齐越房间里的……认识不到俩礼拜,已经在人家面前醉过两次,一次比一次丢脸。丢脸是肯定的,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祈祷自己没有什么醉后耍酒疯的不良习惯。 还没时间多想,洗手间里传来齐越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只是刻意压低了音量。 没什么好尴尬的吧,林夏坐起来给自己打气:都是大男人,只是酒友喝醉借宿而已,自己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可以想象是昨晚齐越一路扶着他回来肯定累的不轻,应该是马虎地把原本床上堆的衣服丢到沙发、把他扔到床上,自己顺便就躺下睡觉了。 人家一直坦坦荡荡,为什么你总是忸忸怩怩?快点起来跟他打招呼啊! 林夏起身理理头发,尽量自然地去敲洗手间的门。 齐越果然是在打电话,一面开门一面匆匆收尾:“……对,就按照这个方案去做,你们确定后叫人把这些文件送过来给我签字……就这样。” 他挂断电话,关切问道:“醒了?还不舒服吗?田槟已经替你跟导演请假了,今天不拍戏好好休息。”边说边顺手收起洗手台上放着的手提电脑:“你先洗澡吧,等会咱们一起下去吃饭。” 原来他为了不吵醒自己,躲进洗手间关上门处理他公司的事情。 林夏顿时忘记尴尬只剩感动:“我……给你添麻烦了。你在处理公事?” “哦,我回国以后就替家里打理点产业。”齐越随口答道。他倒不客气,把电脑夹在腋下,回身凑近看林夏:“我昨晚辛苦把你扶回来,又收留你住在房间,你没别的想说?” “还有……”自从上次手指被他无心含过之后,林夏就再经不起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不自主地偏开眼睛,大脑瞬间短路,冒出一句:“还有,你戴这副眼镜真的很好看。” 齐越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很可爱啊,阿夏。” 昨天没洗澡,林夏担心头发出油被他摸着,连忙闪开:“那我……回自己房间洗澡,得换衣服。” 齐越拽住他,动作优雅,却带着命令的口气:“田槟不是还在你那吗?你就在这洗,换衣服的话就穿我的。” 林夏本能地想拒绝,齐越并不放手:“你穿着昨天的衣服回去,让别人看见都知道你夜不归宿,影响不好吧,阿夏?” 诶,但他本来就是夜不归宿啊。 齐越想了想,进一步解释:“别看我衣服堆放得乱,但都是干净的,只是我不喜欢酒店洗过以后留在上面的味道,摊开散散而已。” 在狭小的浴室空间里被拽住,半是被柔和灯光照着、半是被灯下齐越的影子笼住,林夏又开始感觉呼吸困难。 因此他迅速妥协:“我不是,不是嫌你衣服乱……好吧好吧你借我一件,我洗完换好衣服再回房间。” 在带上浴室门之前,齐越回头对他眨眼睛,斯文的金边眼镜透出一点促狭:“对了,你睡着时的小呼噜声挺悦耳的。” …… 林夏站在淋浴花洒下洗头,泡沫已经快掉进眼睛里,却还是纠结地一下一下抓挠头皮。 我真的睡觉打呼?不会吧,不然从前在福利院里早被别人骂过了。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林夏想象着自己醉如烂泥倒在齐越床上打呼的狼狈样,在头上狠狠地胡乱抓挠——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尤其是在齐越面前。 人与人之间的影响关系有时没规律可循:从前在福利院,一些常年共处一室的人对他说过很多刻薄话,骂他丑八怪、红斑脸,他都只当风声过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但现在刚结识不久的齐越一句轻飘飘的玩笑,却让他在意得直到挠破了头皮。 也许是因为去掉脸上疤痕之后自以为形象完美,所以听不得别人挑刺吧。 第10章 视频 午饭时田槟坐在对面拖拖拉拉地扒饭,表情古怪,一反常态地话少。磨蹭到等各自回到房间,才压低嗓子质问:“小林你老实告诉哥,你和这个齐越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夏尽量自然:“什么关系,就朋友啊,普通朋友。” 其实他有一丝心虚,因为模糊地察觉到自己对齐越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毕竟此时身上还穿着齐越的衣服,被齐越特有的味道全然包裹着,令他时刻都觉得飘飘忽忽,仿佛全身都在齐越面前无所遁形,微微不安失措,可是每个被衣料触及的毛孔都在分明快乐地享受这种触感。 为了掩饰心虚,他立即反问田槟:“我昨晚喝醉你不知道么?你多少照顾我点,怎么就让我去人家齐越那里躺着了。” 不问还好,一问田槟顿时来气:“呵呵,你还有脸问我!昨天我在楼梯口等你,可是那个齐越架着你不放,我倒是想把你拉回来呢,但你小子跟猴儿似地扒住人家硬是不松手!好多人听见动静都出来瞧热闹,还用手机录着,我一看不好,只能在旁边打哈哈说你喝醉闹着玩,那小子趁势就带你溜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了。” “啊?!”林夏瞠目。 怪不得刚才吃饭时好多人若有若无地往他们桌上瞟,原来是昨天闹过这么一出。 ——是自己赖着齐越去他房间的?! “话说,兄弟你——你昨天晚上没被怎么着吧?你身上穿的这衣服不是你的啊。”田槟见他发怔,小心翼翼地问。 林夏强撑出无所谓状:“什么怎么着?两个大男人能怎么着啊?!人家爱干净,早上把衣服借我的。” 田槟显然松了口气:“我是看齐越那小子人模人样的不像坏坯,你又总爱跟他凑一块儿,才让你过去的,不然换了别人,我拧断你胳膊也把你拽下来。” 林夏叹气:“你纯属多虑,就我这样的还能惹出什么桃色绯闻不成。” 田槟怀疑地看他:“你怎么好像,还挺失望的?” 随即他歪嘴笑着拿出手机,点开一条视频,贱兮兮递给林夏看:“不过没关系,哥的策划会让你转危为安。” 林夏一看,晃动的画面中是齐越站在昏暗的楼梯口,松松地揽住一个歪歪倒倒粘在他肩膀上的人——就是林夏自己。看的出来,他半枕在齐越颈窝,微闭眼睛,不断地推开想上前接应的田槟,嘴里含糊不清地任性嘟囔。于是齐越腾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在栖在自己肩膀上闹脾气的猫,表情几乎算的上是……宠溺。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一阵低笑,拍视频的女生嘻嘻道:“两位帅哥挺有爱的么。” 田槟忙不迭向四周解释:“小林他,他这是喝大了……” 齐越不改一贯的从容,微微一笑:“回去给他烧点开水喝。”随即揽住醉猫一般的林夏,旁若无人地走进自己房间,利索地把围观群众探究八卦的视线关在门外。 …… 林夏盯着放完的视频,半天说不出话来。 田槟很是得意:“这是我后来找拍这视频的小姑娘要来传上网的,画面糊是糊了点,不过你怎么拍都上镜。” 林夏回过神来,立即恼了:“你这是干什么?!这种视频为什么还传上网去?!这对齐越影响多不好!” 田槟不以为然:“你倒替人家操心!怕影响不好他怎么不避嫌,还这么暧昧!我早上跟猴子聊过,都觉得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富二代对你没安好心!很大可能他就是看你老实好骗又没背景,要么是想顶你的角色、要么就是想拉你搞点绯闻炒作一把!哼哼,咱们干脆将计就计,自己先下手。” 听他们背后这么议论齐越,林夏心里火气一冒三丈,几乎吼起来:“你们知道齐越什么?!他就是因为投缘把我当朋友而已,这也有错?我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值得他利用?!你赶紧把这视频删掉!” “呦呦呦,原来你小子也会发火啊?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田槟被他吓了一跳,辩解道:“又不是猴子一个人说你们关系太近,我可留意过了,剧组很多人私下都议论着呢!据说还有发痴的小姑娘偷拍你们两个。再说这齐越进了剧组又没戏拍,别人都不搭理成天就粘着你,这难道正常吗?!” 林夏不为所动,伸手去抢他手机:“不行!明明只是朋友关系,你这么抹黑他不缺德吗?!他要是有女朋友,看见这些传言会怎么想?!” “哎,我哪里抹黑他?”田槟收起手机,狡猾分辩:“这视频一没作假、二不是我拍的,什么明示暗示的话都没有,就是剧组里你们两个的日常而已!如果别人看到想歪了,那关咱们什么事!现在就流行这种两个男生之间暧昧的CP感你懂吗?反正都被别人拍下来了咱也删不掉,还不如主动炒一把,说不定就能小爆一下,不然就咱们这样的在演艺圈何年何月才能混出头?!你别以为齐越会不高兴,很可能人家巴不得你这么操作呢!他也是新人,就算有女朋友也不会公开,不然还想不想红了!” 不等林夏再吼他,他忽然恍然大悟道:“你不是担心齐越的女朋友,你是担心你的曲念念要是知道会不高兴吧?我跟你说,没事,咱这是炒作又不是来真的,到时我替你跟她解释。而且你看——” 田槟说着,翻出手机里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林夏比现在更瘦削些,低头推着曲念念的轮椅,像运送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微笑;轮椅上的曲念念则微闭双眼,笑容带着惯常的高傲讥诮,一如既往的难以取悦。 田槟也盯着这张照片看,啧啧评论道:“虽然看着总算有点情侣的意思;不过瞧她这傲慢样子,就好像已经把你这辈子都拿捏在手心里一样。” 林夏想起来,这张照片是自己离开老家之前、福利院的江姨拍的。那时曲念念刚拿到别人捐赠的新轮椅,心情不错,他也跟着难得地高兴了一回。 田槟胸有成竹:“这张照片是我找江姨要来的,等以后必要时也可以公布。咱们先放点你和齐越的暧昧粉红小气氛,如果有热度就赶紧出来澄清,这一来一去就能弄出点动静、搏点曝光度不是?到时就拿出这张照片,证明你早有女朋友,你的人设形象就是:多年来不离不弃地照顾青梅竹马瘫痪女友的痴情好男人——世间少有啊!对了,等这边忙完你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曲念念,毕竟离的不远……” 林夏简直忍无可忍:“我不是早说过了,我对曲念念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想为了出名就不择手段!你现在就把视频删掉,别让齐越看见……” 此时田槟电话响了,他抬手挥苍蝇一般示意林夏噤声,自己躲进浴室嗯嗯哈哈地接电话。 一想到齐越看过这视频后可能会对他露出的冷漠表情,林夏浑身止不住地焦躁,想立即去当面解释又挪不动脚。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尤其对着齐越更是有话说不出来,只怕到时越说越乱,得好好想想打个腹稿。 正想着,田槟接完电话出来,脸色如临大敌:“看来果然还是得罪人了,罗伊的经纪人叫咱们晚上一起过去吃饭,听着话头不妙。人家背后有人撑腰,咱们光杆一条,他要是真想整你,没准连这个戏你都拍不成。” 林夏觉得他太过紧张,小题大做:“反正我不是故意的,他要真觉得不痛快,我给他道歉也行。” 田槟仍是唉声叹气:“但愿这样就能过关吧,你也知道,这圈里过分的人可多着呢。”随即他又昂起头,拍拍胸脯:“不过你放心,哥既然带你,到时真有什么哥来抗,绝不让你毁了形象。” 各自担心着不同的事情,自然话不对路。田槟在房间里闷着呆不住,跑出去不知找谁搭话;林夏窝在沙发上,又拿起不知翻过多少遍的剧本。 倒不是单纯为了揣摩角色,而是每每翻看,他总是不觉就如进入故事中的情景一般,忘记眼下的琐碎烦恼:这部戏的主角,原本活得潇洒轻松的皇国次子,忽而一朝惊变、失去长兄,被推上皇国大位委以重任、支撑危局…… 剧本里的这个主角几乎算得上完美。每次读着他的台词,林夏都能想象的出他语气神态的细节,甚至脑海里已经先入为主地勾勒出一个光明万丈的背影轮廓,而自己饰演的角色就是死心塌地追随在他身后的众人中的一个。 虽然自己的角色在剧情大半时为保护主角牺牲,但每次看剧本,林夏都觉得心满意足,几乎想沉浸在那个虚构的遥远时代里,跟随主角轰轰烈烈地活一场、再为效忠于他而山崩地裂般地死去。 那是多壮阔精彩的人生。 合上剧本,回到现实世界,林夏抬头看看对面浅浅落灰的镜子,不由对着自己叹气。 第11章 酒局 将近傍晚时,田槟回到房间叫上他,一起去赴定好的饭局。 刚关上门,正遇上前来的齐越。他穿件宽松的棉质单色长袖,显得肩膀宽实;领口微露凹凸有致的锁骨,衬上修长的脖颈,里外都透出股健康自信的性感。 齐越脚步松快,显然心情不错,似是对这两人的低气压浑然不觉:“诶?阿夏,怎么不等我一起吃晚饭?” 想到那个被放上网的暧昧视频可能已经被齐越看到了,林夏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今天你就自己吃吧,我跟田槟……我们俩出去吃。” “……哦。”也许是林夏从没对他说过一个“不”字,现在乍然被排斥,齐越微微僵硬地点头,仍是保持着笑容,但原本上扬的唇角悄悄放平了:“那不打扰你们。” “哎哎小林你怎么说话也不说清楚,直楞楞的!”田槟见状埋怨一句,凑过去对齐越小声解释:“兄弟,是这样的,我们和别人有点小误会,今天晚上需要去澄清解决一下,可不是拿你当外人啊!” 一般人听到这种解释都不会再追问,以免对方尴尬,也是避开麻烦。不过齐越并不领情,继续问道:“去哪解决?我可以帮忙。” 对于他的自告奋勇,林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麻烦,就是一点小事情,我们自己能解决。” 待会场面也许不会好看,林夏本能地不想让齐越在场,不想他看见自己对人低头道歉的狼狈样。 但是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又招惹了这位贵公子,他的脸色又暗下几分,不再说话,脚步往旁边一挪,让到走廊一边。 林夏很想跟他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着等下回来再找他单独说,匆匆跟着田槟走了。 走到路上,田槟才老神在在地开口:“你小子总算遇事能留个心眼了,这件事不让那个齐越掺和进来是对的。本来我还想着他会不会有点来头,待会能帮咱们说句话、圆个场;不过转念一想吧,他要是真是来剧组截戏的,没准还给你倒打一耙呢,咱还是靠自己吧。” 林夏就烦别人这么揣测齐越,本能地立即想张嘴反驳,转脸看见田槟正忧心忡忡,显然是对待会的饭局心里没底,于是忍了忍没有发作。 田槟难掩紧张,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叮嘱林夏:“罗伊的经纪人在公司里和刘哥私下不太对付,肯定得趁机给脸色。等会咱们态度软和点,不管人家说什么咱们都先忍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千万别因为得罪人被搅和了……” “记住,咱们没人撑腰,随便来个谁都能使绊子……”田槟边走边下意识地小片小片撕着手里的香烟,细碎的烟草屑洒下来粘在裤子上,他浑然不觉。 林夏看着他,这才意识到,就算平时再怎么故作老成,田槟也只是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毛头小子,同样是福利院长大、同样是无依无靠,独自在异乡生存;待会一个应付不好,自己大不了不再拍戏、回去继续做体力活,但田槟作为经纪人肯定也会受牵连,以后在这一行要出头就难了。 想到此处,林夏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应和他。 两人走进镇上最像样的酒店,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包厢。 一推门,只见桌边坐了五个人,除了之前在海报上见过的罗伊,别人林夏都不认识。见他们进来,只有原本坐在门边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站起来,其他人都稳稳坐着。 田槟显然也不全认识,但反应很快,立即躬身对着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堆起笑来:“荃哥!实在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待会我认罚!” 被叫作“荃哥”的眼镜男放下筷子,板起脸来:“算了,本来也不是叫你们来吃饭的。” 田槟尴尬笑着搓手:“那是那是,我带小林过来就是把误会解释清楚,再给荃哥和罗帅哥道个歉。” 林夏没吭声,心思仍停留在刚才齐越那个不快的表情上,想着同样是戴着眼镜,齐越跟这人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桌对面的罗伊没什么反应似乎在走神,坐他旁边的女人闻言先哼出一声。 女人显然已不年轻,但保养精致的脸庞看不出年龄,一袭入时的衣衫看得出身价不菲。她看也不看田槟,只上下打量了林夏几眼,颇为老道地评价:“这圈里的新人想要出头可以理解,不过总想着蹭别人的热度就不太好。” 眼镜男立即点头赞同,态度诚恳:“是啊,还是萍姐您看得清楚。这个圈子里啊太多没有底线的人,像我们罗伊这样没有心机的,随便谁都能上来拉踩,要不是有您提点照顾,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田槟忙转身对着这个似乎来头不小的“萍姐”,恭恭敬敬道:“姐您千万别误会,那个视频的事真的是凑巧,真不是我们设计的……” 萍姐扬手打断他的话:“行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对罗伊造成了影响吧?” “是是是,”田槟忙应道:“所以我们真心觉得对不住,真心来道歉!” 自从进门,田槟的腰杆就一直弯着。林夏看在眼里,虽然并不情愿也及时弯腰低头,跟着开口:“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确实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我在此给您道歉。” 萍姐又瞧了瞧林夏,这才语气缓和:“你叫小林是吧?看着倒也不像肚里有坏水的,来,过来坐坐。” 见她直接无视了田槟,林夏一时没有动。 一直低头在漫不经心摆弄手串的罗伊此时抬起头来瞪他,目光犀利。坐在罗伊旁边、一副看热闹模样的中年胖子瞧出气氛不对的苗头,忙打圆场:“小林啊不要拘束,呵呵,坐下来喝点,把事情说开,今后你们也好在组里合作嘛。” 林夏这才认出这胖子是剧组里分管人员调度的一个副导演。此时田槟悄悄踢了踢他,示意他别管自己,先坐下再说。于是林夏入席,绷着身体坐了椅子前半边,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不经意低眼的一瞬,正看见在垂坠的桌布下,萍姐一只戴着华丽戒指的手正毫不避忌地放在旁边罗伊的腿上轻佻地慢慢摩挲。 林夏几乎立即移开视线,环视四周时才发现桌上的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胖子眯着小眼睛手指轻点桌面,看戏一般;眼镜男抿着酒水,表情自然;一旁瘦瘦的小男生则垂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从前在片场里没少旁听过各色人等的花边传闻,林夏无心猜度这两人的关系,也不想擅自评价别人,只想赶快把眼前的尴尬事情解决,回去看看齐越的气消了没有——如果他还赌气没吃饭,就再带他出去吃点。 “小林啊,别拘束别愣着,给萍姐敬杯酒啊。”胖子“好心”地提点他。 别人年龄资历都长于自己,敬杯酒也是合情合理。林夏虽然微有不快,但还是把面前空杯倒满,站起身恭敬端起:“萍姐,我敬您。” 女人板起的面容这才漾起笑意,眼角的纹路便随之掩藏不住,语气却颇为娇嗲:“哎呀,都说多少遍了不要叫姐姐,都把人家叫得老了。”她举起酒杯送到嘴边,继续笑道:“我是女生,你得让着我点啊。这样,你三杯,我一杯,行不行?” 林夏不太会酒桌上的虚与委蛇,为了表示诚意,尽管就那点酒量,还是硬着头皮连干了三杯。 萍姐很是满意,妩媚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旁边的罗伊及时地替她满上,侧眼间意味不明地瞅了瞅林夏。 眼镜男见这女人的态度转变,口气也不再咄咄逼人:“既然萍姐接受你们的道歉诚意,咱们也不计较这点误会了。来来,一起喝一杯。” 田槟这才被招呼着坐下,忙附和道:“是是是,都是误会。”说着,又带着林夏满桌敬了一圈酒。 酒劲上来,林夏渐渐觉得头晕,眼皮不由地往一起粘,生怕醉倒,掐着手心努力强撑。恍惚中只听萍姐笑道:“呦,小林这是,好像醉了?真是个老实孩子,才几杯啊。这脸红红的,哈哈真可爱。” 林夏刚想说句不好意思,忽然腿上一热,一个激灵,立即低头一看——借着桌布的遮挡,萍姐像刚才对罗伊一样,正把手放在自己腿上。 林夏本能地侧身,躲开了她。 大约是觉得他被吓着似的窘迫模样很青涩很好笑,女人脸上兴味更浓,那只手回到桌面停留片刻,又冲他伸了下来。 林夏从惊讶转为恼怒,但想着对方毕竟是女人总要留些颜面,便尽量往椅背靠去,再次无声地避开。 女人的手落了空,连带身子也在椅子上晃了晃。她似乎是从未被拒绝过,嘴角撇了下来,收回手顺势理理自己盘的精致的鬓发。 对面的胖子干笑一声,露出一目了然的表情,似有所指地调侃:“小林啊,别太端着,学学罗伊,要主动多和前辈交流交流嘛。” 罗伊低头喝水,不接胖子的话,眼里隐含一丝羞恼。 田槟也看出点什么,起身打着哈哈赔笑:“我们小林酒量太差,我替他敬您。” 女人鼻子哼了一声,眼皮也不抬:“是酒量差,还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田槟端着酒杯被晾在原地,仍然试图挽回局面,不住地说着好话。 虽然是来道歉讲和,做好准备低声下气,但显然这一桌人压根就没打算把他们当人看。 第12章 困境 林夏怒气直冲脑门,再忍不下去,推开面前杯盏站起来:“实在对不住,我酒喝多了想吐,只能先失陪了。” 闻言,女人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扬起头瞪他,两条精心修建过的细眉顿时高高挑起,现出几分犀利,显然是恼了。 胖子不再吭声,半是惋惜、半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罗伊自顾自喝水,颇有些幸灾乐祸。眼镜男皱起眉头,适时地开腔训斥:“林夏你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懂规矩?!哪有你们这样的道歉态度!” 林夏愤怒之下提高了声音:“本来就不是我们有错……” “荃哥、荃哥,”田槟慌忙摁下他,对眼镜男笑道:“这孩子平时不太出来,不会说话,您别生气。” 眼镜男上下打量着林夏,嘲道:“年轻人这么拽,是因为还没吃过亏吧。我倒奇怪,你这是有谁撑腰啊?” 林夏明白,这人就是因为清楚知道他和田槟是两个没钱没名的穷光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他不顾田槟一个劲的眼色阻拦,直视回敬道:“我腰板直,用不着别人撑。” 话一说完,他再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多待,抬脚就要走,却被田槟死死拉住。 眼镜男嗤笑一声:“田槟,你带的新人够有性格的。得罪我无所谓,得罪了我们萍姐就想一走了之,恐怕你们以后再端不成圈里的这碗饭了。你一直跟着刘钦混,他也不提点提点你,就这点水平,呵呵。” 田槟一手掐住林夏胳膊,一手还拿着刚才的酒杯,满头大汗:“荃哥,您向来是知道小弟我的,您帮我们跟萍姐说句好话,今天怎么罚我都行!” 眼镜男瞧着田槟把一大杯酒一口气干下,这才哼道:“谁要看你罚酒啊?目中无人,把我们萍姐气成这样,你们就是下跪赔礼都算是便宜的——对吧萍姐?您本来是帮我们罗伊出气的,可千万别被这些人气到。” 罗伊闻言,抬手顺着女人的后背安抚,露出恰到好处的宠溺笑容:“生气容易变老的哦。” 女人这才放平了两条眉毛,重新换上矜持高傲的表情。 林夏气得简直无语,这眼镜男明摆着是故意在挑拨、羞辱他们。他不由捏起拳头,几乎就要冲上去揪住对方领子动粗,却听身旁“扑通”一声—— 田槟居然真的就这样跪下了! 大约桌上的人也没想到田槟这毫不犹豫的一跪,一时没人说话。 田槟跪在地上,面色诚恳,一把搡开惊呆过后想拉他起来的林夏:“各位,我们今天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实在没想再添误会。我们小林不会说话,是我没教好他,但他绝对没有冒犯谁的意思。我们两都是孤儿出身,来到外面就是想踏实做事,希望各位体谅。” 桌上的人短暂地面面相觑,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胖子首先不痛不痒地打圆场:“哎呀小田,你看你这是何必呢,哎,带个不懂事的新人真是为难你了。”——却没有松口要田槟起来的意思。 罗伊脸色僵硬,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及时地又开始低头喝水,不看他们。眼睛男一直观察着那个萍姐的脸色,一旁的瘦小男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而桌上被众星捧月的萍姐虽然缓和了脸色,却只是轻蔑地瞟过田槟一眼,并不发话。 从前林夏习惯了遭人冷眼,一直以为是自己脸上带着块丑陋瘢痕才招来鄙视;到此刻看着田槟的满头大汗才明白,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在能翻手云雨的范围之下本就是目中无人,他和田槟只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即便是抛弃尊严下跪,对方也不放在眼里。 他们并不是没有尊严,但他们太渺小了。 突然的无力感,让林夏满腔怒气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忍住瞬间想哭的冲动,像犯倔的小孩,沉默着蹲身,再次去拉田槟,铁了心要把人拉起来,几乎拽破田槟的衬衫。后者掐着他胳膊,压低声音训斥:“别再添乱了行不行。” 女人见状,轻慢地摇着手里酒杯,哼道:“你们这些娱乐圈的经纪人啊最没节操,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带的人明明还一脸不服,只凭你,就算下跪又能有多少分量?我才不稀罕。” 说完,她抬头,挑衅地看向林夏,勾了勾下巴。 在桌上众人的哄抬之下、在确定林夏他们没有背景好欺负之后,这女人似乎愈发起了折辱林夏的兴趣,一定要他也给自己下跪,出出刚才揩油被拒的怒气。 不说话、不动手已经是林夏忍耐的极限,他想走,但不能丢下田槟,只是不理会这女人,固执地扯着田槟。 眼镜男立即饶有兴趣地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小助理道:“这个有意思,待会等他们都跪了,小牟你给录下来。” 叫做小牟的男生弱弱地答应一声,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机。胖子尴尬咳嗽了一声,似是想开口劝和,但最终和罗伊一样,都无声地坐在原处。 田槟沉默了几秒,没有抬头,只回手轻轻扯扯林夏——示意他也跪下。 林夏咬着牙站在桌边,脸色铁青。 要他下跪是决然不可能的,即便再喜欢演这个角色,也不会牺牲尊严底线;他也全然不怕这些人的作弄和报复。 令他为难的是跪在地上的田槟。他可以不在乎前途,但田槟那么努力地想要混出名堂来;他可以一走了之,那么田槟今天就白跪了,不但如此,还要被他连累,以后在这行里的发展恐怕举步维艰。 田槟知道他的脾气,无力地抓着他胳膊,有几分恳求的意味;桌上的一众人各自眼光复杂,等着他的反应。 ——是硬着头皮闭眼一跪,还是甩手转头离开? 包间的门忽然被轻敲两下,打破了屋内沉默。 饭店服务生端着茶壶进来:“请问要不要加点茶水——”一推门抬头,瞅见里面这情景便愣在门口。 眼镜男呵斥道:“又没叫你,出去!” 倒霉的服务生慌忙道歉,胡乱带上门逃走了。 眼镜男顺势转向林夏:“怎么说?别一直杵着啊,我们这还没吃完呢。” 林夏只觉耻辱和悲凉同时蔓延到头顶,但他不愿意在这帮人面前再显露任何情绪,低头尽力平静对田槟道:“你站起来,站起来,总有办法的。” 这安慰的说辞连他自己也觉得苍白。 田槟抿紧了嘴什么也没说,扯着他胳膊的手晃了晃。 林夏很想硬行拖起他来,大吼一声:“难道就这么没骨气?!”但张张嘴话又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好像有一阵微凉的风透过,冲淡了包间里几乎令他窒息的浑浊空气。 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眼睛男正津津有味地瞧着眼前好戏,头也不回地训斥道:“你们这个酒店的服务员都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不要进来吗!” 只听对方冷冷答道:“我来找人。” 第13章 烟味 林夏浑身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希望是自己听错——但直起身躯、抬头一看,立即恨不能让地上裂开条缝跳进去。 齐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你又是……”眼镜男警惕地上下打量他:齐越仍然穿着刚才的宽松T恤,额际头发微微搭在眉梢,手臂也是松弛自然地垂在身侧——明明看着没什么棱角,甚至眼神都不曾分过来一下,但就是令人觉得被无端端地威压,好像连周围的空气也在他隐隐的怒气之下凝滞。 眼镜男不由自主地被震慑得打了个顿,硬是把到嘴的“你又是哪根葱”生生咽下,改成了“你又是……哪位?” 齐越像没听见一样,目光似有似无地把桌上人扫视一圈,随即直对着林夏开口:“我饿了,不想一个人吃饭,你请我吃吧。” 语气并不沉重,甚至有点像在任性撒娇,却如同命令一般,笃定得不容反驳、不容违抗。 林夏也完全不想违抗,甚至忽略了现在的处境,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 旁若无人的对话让眼镜男终于坐不住了,不过在不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他还算谨慎,扭头问胖子:“这位也是你们剧组的吗?您快给我们介绍一下啊。” 胖子也一头雾水。他只约莫知道这个齐越是开机后在总导演的默许下进组的,但来了之后并没有安排什么角色,和组里的其他人一样估猜着齐越大约是个小有家底的富二代,前来玩票而已。这种年少轻狂的主儿他见得多了,齐越的外形和气质是出挑不错,但连个正式角色都没混上,可见并没有多大能耐。 想到这里,胖子不慌不忙对齐越和蔼道:“小齐,是叫小齐吧?没吃饭的话就坐下一起吃点嘛。来来,我给你介绍——”他起身转向正暗中打量齐越的女人,隆重道:“这位是赵萍女士,是授渔公司CEO赵蒲先生的胞妹,在咱们业界是大名鼎鼎的制片人。” ——这个身份足以令绝大部分业内人对她毕恭毕敬。 女人显然早已习惯在人前被这么介绍,听胖子的意思这个年轻人也没多大分量,便矜持笑了笑:“不必客气,叫我萍姐就好……” 待他们说完,齐越却充耳不闻,只看着林夏,目不斜视,简短道:“那走吧。”他再看向地上的田槟:“你走不走?走就起来,不走别拽着他。” 田槟与旁人一样,从刚才起就惊讶于齐越对桌上人全然无视的态度;此时才意识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前来嚣张搅局,自己和林夏必然要连累,郁闷得简直要栽倒在地:“齐越啊,你这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 但在齐越的冷淡目光中,他下意识地松开林夏的袖子,嘴里仍说着:“我不能走,小林也得留下等事情过去……” 不等他话说完,齐越果断上前拉了林夏另一只手,轻轻一带,朝门口走去。 眼镜男嘲讽地笑:“呦,这位是平时在戏里演霸道总裁的吧,都到了这里还没出戏?” 这回不等别人替她发话,坐在主宾位的赵萍气得站了起来,再装不下去风度:“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这么没有礼貌!我告诉你们,你们两个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在这个圈里都得走投无路!” 齐越依旧没有搭理,头也不偏一下。林夏随他走出去,不忘关上门,同时给田槟留下一个抱歉的眼神。 女人气恼失控的叫嚷、其余人帮腔的警告声顿时被关在门后。 门外,听见动静的服务员们早已识趣地躲在角落。齐越不失礼貌,对刚刚那个拿茶壶进去的服务生点点头;后者立即报以殷勤的笑容,连连道谢——看样子是齐越让他进门探听状况,并且给足了小费。 齐越径自拉着林夏,几步走出酒店。 刚才那么羞辱狼狈的场面偏偏被他看见,林夏简直无地自容;可要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林夏无话可说,低头走路,咬着嘴唇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看。 早就注意到齐越的手指修长斯文,这下一比较,原来比自己的手指还要略微长些。他紧紧拉着林夏,一丝缝隙不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攥得林夏发疼。 齐越像是正在气头上,又像是在入神地想事情,根本没在意他们走的是剧组酒店相反的方向;而且,两个男人在小镇路上手拉手似乎也不太合时宜。林夏想提醒他松手,抬头看见他正脖颈梗直,半隐在夜色与灯光中的侧脸上唇角罕见地绷得锋利,连身上宽松T恤都几欲迸出棱角—— 他这下真的生气了,林夏心虚地想——只好放软胳膊,继续顺从地任由他握住。 行人渐少,树木渐密。眼看都要走出小镇了,林夏终于忍不住,小声劝道:“咱们回去吧,酒店在那边。” 齐越这才停下,转过头看他,默默把手松开。 小路边的树影下,两个人都欲言又止。 片刻,似乎是压抑不住情绪,齐越背对着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包装精巧的烟,抽出一支点燃。 林夏一愣:“你抽烟?” 齐越仍在负气,声音冷清:“嗯,烦的时候会抽。” ——他现在就在烦。 其实自己对齐越本来就所知甚少,不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也很正常,但林夏不由有点失落,讷讷道:“没听你说过。” “你讨厌烟味?”齐越随即走开几步,扬头轻吐一口烟气,把刚点燃的香烟在粗粝树皮上摁灭。 林夏急忙摆手:“不是不是,你继续……” 林夏平时确实讨厌烟味,但一点也不讨厌齐越抽的烟。齐越的烟气味清幽,裹着隐约薄荷辛香味,并不呛人,再混合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飘进鼻腔里有种独特的迷人感觉。 “很久以前,我也很讨厌烟味。”齐越像是看着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后来,发现在每次觉得难熬的时候,抽一支烟放空自己,便会好过一点。” 他微微垂头,轻轻踢着脚边小石子。不过是年轻人的寻常动作,但远处路灯昏昏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优雅修长的身姿美好得像一个梦。 林夏陷入短暂的怔忡:“……谢谢。” 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世间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更谢谢你竟然愿意这么靠近一无所有的卑微的我。 齐越以为他在为刚才的事情道谢,松弛的神情又绷紧起来:“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你究竟留在那里发什么呆?!要是我没进去,你……难道真的要给那些腌臜的人下跪?!” “我不会!绝对不会!”感觉到他质问的语气,林夏急于辩白,生怕被他小瞧,却仍是低落下去:“……可是,我也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担心那些人会为难你?”齐越走过来,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叶子:“别怕,那些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虽然这句安慰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不过齐越就是有这种本事,别人这么说未免显得轻飘飘,但经由他以淡定的口吻说来就显得很有分量。林夏在目前这种没着没落的情况下,心情居然轻易就好转,踏实下来:“走,吃饭去。” 两人来到之前吃过的小饭馆,不过这顿饭到底没能吃得顺当。 刚一坐下,田槟的电话就拨了过来,不过一会人就心急火燎地进了店,不坐下也不吭声,只站在一旁瞪着他们的一桌菜。 眼看气氛顿时要冷到冰点,齐越抬头淡淡道:“请坐。” 林夏对刚才扔下他很是过意不去,硬着头皮起身推他:“你也没吃饭,一起吃点。” 田槟爆发了:“吃吃吃,都什么状况了你还跟他坐这儿吃饭?!他刚刚自作主张把人家得罪成那样,这黑锅还不是要你我来背?!我特么算是白操心!你到底想没想过以后怎么发展?!你简直——” 齐越略略转头,眼皮微抬,制止他的吼叫:“你吓到老板娘家的小孩了。” 田槟往柜台后撒目一眼,声音降下来,却更加气急败坏,这回直接冲着齐越去:“还没说你!你——天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少爷做派给谁看?!我们小林的事你为什么非要来掺和?我们只想在这行里老老实实挣口饭吃,怎么你就盯着我们招惹?!” 林夏忙把他往后扯:“说得太过分了!” 齐越并不见生气,放下筷子拿出手机,两下点开一条视频对田槟晃晃:“你老老实实?那这视频怎么传到网上的?唔,标题叫‘体贴酒友的有爱搀扶’,在里面评论带节奏的又是谁?呵呵,究竟是谁来招惹的谁?” 林夏一听就知道这是那条田槟用来炒他和齐越所谓CP的视频。原本他想主动和齐越解释,但还没来得及,谁知被齐越自己先发现了。 齐越的轻蔑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 林夏愣着,连尴尬都忘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在他心里我完全就是个挑梁小丑。 第14章 照片 田槟那点心机被当面戳穿,气焰全无,也闭了嘴。 “还有,别总是‘我们’、‘我们’地说阿夏和你自己,”齐越语气明显冷下来,不留情面:“他是他、你是你。他想什么做什么,你说了不算,也管不着。” 田槟弱弱地反驳:“可我是他的经纪人,都是为他好……” “我要是没弄错的话,刚才你是要拉他一起、给那些人下跪的吧?这是为他好?”齐越面容一贯年轻英俊,但沉下脸来却立即漫起一种超越年龄的绝对威压。能言善道的田槟在他轻轻一瞥之下,竟全然说不出话来。 齐越继续教训道:“做演员不过是份工作而已,再说这个行业里有太多没有底线的乱象,本来也不适合阿夏;即便转行不演,哪里挣不到养活自己的钱?为什么非要牺牲尊严任人践踏?” 田槟苦笑:“被你这一搅和,大概小林是真的演不成这部戏了。你说的道理是不错,但你一衣食无忧的少爷,你对我们,”他忌惮着齐越刚才的警告,改口道:“你对小林和我这样一穷二白的底层孤儿了解多少?!你知道我们想生存、想活得好有多不易?!” 田槟重新激动起来:“小林平时连件像样衣服都舍不得买,可你动不动就心安理得要他请你吃饭!你就是看他老实哄他玩!你一大城市阔少爷和他一小县城穷孤儿,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又怎么可能一见如故?!别以为我猜不到,你根本就是来抢戏演的!你搅和得他演不了这个角色,你正好趁虚而入,对不对?!” 林夏几次劝不住,简直想堵住他的嘴:“田槟你别胡说!” “……”面对如此直接的质问,齐越一双总是波澜不惊的凤眼终于微微睁大,诧异中露出些啼笑皆非的表情,随即收住:“原本,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澄清一下的好:我对演戏什么的毫无兴趣,也不会抢谁的角色,你大可放心。” 大约是被齐越微带不屑的神色刺激到,田槟仍不依不饶:“我放什么心?!你不想演戏你蹲在剧组里干嘛?!你成天赖着小林干嘛?!” 见他这么针对齐越,林夏油然冒出一股火来。不想让齐越难堪,拖住田槟往外走:“别太过分,你先回去冷静冷静!” 田槟不肯走,气得大叫:“我看你才应该冷静,这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把他当朋友……” 齐越淡然坐在原处,拿起筷子转着玩,像是存心要气他:“不止是朋友,而且还是‘体贴的酒友’,这不是你给起的称号么。” “你——”田槟气得忘记自己理亏坑人在先,手指着齐越,却被林夏掰住,不得不收回去。 老板娘安抚好孩子,紧张地冲过来:“请你们别在店里打架啊。” 齐越对她抱歉地笑笑,把还没端上桌的菜钱一并结了,起身要走:“看来这顿饭吃不成,阿夏你记得下回要补给我——”他特意加重语气:“还有,下次还要一起喝酒。” 田槟已经气红了脸,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好像明白点什么,猛地甩开林夏,扯住齐越的胳膊,压低声气恨恨道:“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告诉你别想歪了,小林是有女朋友的,你别打错他的主意!” 林夏急忙插嘴:“我哪有女朋友——” “——不信你看!”田槟情急之下,翻出手机里那张林夏和曲念念的合影,直递到齐越眼前。 齐越冷淡微笑,但眼神扫过照片,却没有立即挪开,盯住照片竟像是愣住了。 田槟不忘替林夏宣传:“看,这就是他女朋友!从小就是小林照顾她,小林赚的钱也一直都给她——这就是咱们穷人的情义,你一富家少爷能懂吗?!” 齐越愣了片刻,收回视线,随即淡淡地斥责:“所以你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还把昨天晚上我们被拍的视频发到网上想要炒作?我倒想问问,你们这些人做事究竟还有没有底线?” 也许是出于轻微的洁癖,也许是齐越从前还没有被人这样冒犯过,不等回答,他就沉下脸如同掸灰一样拍掉田槟的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独自往剧组酒店走——连背影里都透出轻蔑和愤怒。 田槟见如愿以偿地气走齐越,转头继续跟林夏说在罗伊他们的酒桌上道歉不成功的事,唠叨着后续不知如何收尾。半晌,却不见林夏有任何反应。 林夏呆在原地发怔。 齐越修长矜傲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夜色却刺痛了他的眼睛——刚才齐越临走时丢下那句“你们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他林夏吧?毕竟田槟是他的经纪人。 恐怕他以后不会再正眼瞧我了。林夏眼眶发酸。 忽然回忆起,好像是八岁那年,福利院门口的街上游荡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在他替饭馆倒垃圾时总喜欢跟在他身后摇尾巴;其实垃圾池边能翻找到的食物足够它填饱肚子,它只是想和人玩耍而已。但每每林夏回头伸手想和它玩会,它又会受惊一样地跑开。在林夏几次表达了善意之后,它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可是玩闹间一爪子搭在他裤腿上,本就洗旧的裤子被勾破了线,还留下块浓重黑点。回去之后林夏因此被保育员埋怨半天还罚了站,之后只好不再和它玩了。 ——不过是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狗而已。 自己现在看向齐越背影的情景,大约就和从前那只小狗后来蹲在街角委屈看向自己的模样差不多吧:被嫌弃之后,难过又卑微。 脑海中的声音再次钟鸣般响起: 你有罪孽。 你不配在他身边。 ——可是,我真的很想靠近他。 田槟还想继续说话,林夏摇头,表示听不下去:“别说了!我不干了!不干了!” 随即他迈开腿,径自朝齐越离开的方向直奔过去。 夜间湿润的空气被搅动起风,路人驻足投来异样眼光。 齐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便停住等他。 林夏跑到他面前,喘着气语无伦次:“别生气,我给你道歉,真的……传到网上的那个视频,我没同意的,我回去就想办法撤下来……” 齐越看着他,没说话。 林夏慌张地连忙补充:“要是被你的家人朋友……或者女朋友……看见,我也可以去当面给他们道歉……” ——当你不顾一切,甚至做好了被奚落、被鄙夷的准备,在夜色中狂奔着奋力追赶一个离去的人,就算之前懵懂不自知,在那一刻也已明白:你的心将因为这个人而沉沦。 因此林夏小心翼翼,带点试探的意思。 ——要是他说没有女朋友,我现在就告白吧?也许明天剧组就要通知走人,不说就来不及了。 齐越微微摇头,如同林夏期待的那样,答道:“我从没有过女朋友。” 林夏低着头,心脏狂跳起来。 第15章 换角 但齐越却接着说:“我只有一个爱人。” ——不是“有过”,他说的是“有”。 说完这句,他似乎陷进某种深厚的情绪里,不肯再多说。 林夏的心也随着沉下去,像是落叶坠进水潭,缓慢无声。 一时无话,两人都心事重重地继续往回走。 平时湿润舒缓的夜风,此时却令呼吸都凝滞起来。 林夏努力吸进几口空气平复自己:“那,要是那个视频引起你们之间产生误会,我一定解释清楚……” “不必,”齐越转头看着他,眼神幽远而复杂:“他不会在乎。” “——啊?”林夏愣着。 齐越的眼睛微微泛光闪烁,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然而最终他只是简短地回答:“很久以前,我离开了他……而现在他已经忘记了我。” 那怎么可能。林夏默默在心里说,谁要是曾经做过你的爱人,哪怕相恋短暂似流星,又怎么能轻易忘记。 对自己的隐私齐越显然不想多说,重新昂起头,恢复惯常的优雅从容,刚才露出的无奈与落寞一瞬即收。他玩笑着岔开话题:“好吧,我承认,我到剧组确实是来玩票图个新鲜,不过很快就没了兴趣。可笑那个田槟还以为我是处心积虑来抢角色的,既然这样,我还是趁早打包走人吧——不过小林,你不会也是这么看我的吧?” 他忽然改口,像其他人一样叫林夏为“小林”。 也许是一时口误。 林夏一愣,用力摇头:“当然不是!而且,我大约也很快就不待在剧组了。” 齐越明白他说的是今天晚上的事:“不演也罢,省得看那些人的嘴脸!你以后的机会多得是!” 林夏轻轻点头:“嗯。” 齐越这才发觉他低着头情绪低落,停下脚步,忽然弯下腰凑过来,从下往上观察他的表情:“小林,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个剧组?你很想演这部戏?” 林夏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乐,并不想伪装,坦白答道:“我的确很喜欢这个剧本——你还没看过剧本吧?拍戏的时候念着台词、做着动作,觉得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整个人也不再是这个普通平凡的我;这又是我作为正式演员的第一部 戏,挺舍不得……但是,”他生怕齐越觉得内疚,补充道:“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对谁卑躬屈膝,反正以后机会还多的是嘛。” ——但我最在意的是,为什么你不叫我“阿夏”了呢? 林夏忍住没问。 齐越似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宽慰,并没有抱歉的话,只若有所思道:“我原先以为你是为赚钱才入这行,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做演员。” 林夏尽力掩饰失落,无心再说下去,随意答应着。很快走回住处,在楼梯口分开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你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 明天各奔东西,以后再见不到齐越。 也许脸上的沮丧太过明显,齐越停在门口,看着他,笑了:“不用,等你们剧组回S城拍内景戏,到时我来请你吃饭。” 林夏先是开心:“你会再来找我?”后又摇头:“估计我待会就要被通知走人,回S城拍的戏哪还有我的份。” 他是想要齐越给个准话,不过齐越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累啦,快去睡觉,什么都不用担心。” 林夏不甘心,原地磨蹭着想再说点什么,但齐越果断丢下一句“晚安”,就回房关门了。 林夏对着他的房门发愣,直到听见有人上楼的动静才连忙躲进自己房间。 田槟不知去了哪还没回来,林夏无精打采倒在床上,无心洗漱。 虽然都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但刚才齐越连以后具体怎么联系都没提。 林夏捂上被子蒙头,不禁嘲笑自己,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剧组里短暂相处作伴解闷,现在临别人家只是客套,你倒当真。 庆幸当时没来的及把表白说出口,否则连这句敷衍的客套话也得不到。 尽管如此,他仍是抱着微薄的希望。也许齐越会再想起他,虽然对齐越这种富家子来说,他们一起喝过的酒太过廉价。 林夏十分确定,自己并不是喜欢男人。 他只是喜欢齐越。 黯淡无波的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美好,就像在黑夜的荒原上看见一团火,哪怕不能靠近依偎,只远远遥望也觉得暖心。 他有点后悔没问清楚齐越什么来历。S城太大,如果齐越不再联系他,回去后他连悄悄守在路边看一眼齐越都不知道该去哪儿等。 一场暗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对了,被赶出剧组之后,公司应该也不会待见自己,也许会和自己解约,那么又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他不太在乎,但连累田槟却又没法补偿,心里实在憋屈。 太多烦恼,林夏翻来覆去,不知几点才慢慢入睡。 被田槟摇醒的时候天还没亮,睁眼就见田槟一张团脸通红:“兄弟兄弟,别睡啦,赶紧起来收拾东西!” 剧组果然通知他们走人。林夏迷迷糊糊爬起来:“这么早就要走?机票买的几点啊?我去和齐越告个别。” 田槟大力拍他:“醒醒!走什么走!是换房间,咱不住这标间了,剧组给咱们调到行政楼层的豪华间去!和李导住同一层!” “啊?”林夏以为自己没清醒听错了:“你是说我还有戏演?我的角色不是该被换掉了吗?” 田槟哈哈大笑,继续大力拍他:“没搞错,剧组是要换你的角色——让你演男主!男一号!哈哈哈!” 这下林夏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得罪了公司里那一票人吗?” 田槟着手收拾东西,兴高采烈:“不是你得罪了他们,是他们得罪了你!” 林夏一头雾水:“得罪我,我能怎么样啊?” 田槟草草把衣服打个卷塞进箱子:“准确的说,他们是得罪了你那位齐大少爷。昨晚本来我也以为咱们俩要打道回府,赶紧电话向刘哥求援,他大骂我一通才答应帮忙说好话周旋。谁知道呢,我这边焦心焦肺等了半天,突然他电话过来,直接通知我剧组要换你做主演!” 林夏仍是懵懵地:“你说这是因为齐越?” 田槟很快收拾完毕,兴奋地走来走去:“是啊!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去找李导确认,李导说了,是投资公司直接跟制片方打了招呼,指名要你演男一!” 林夏彻底呆了:“这是齐越的手笔?可是齐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田槟盯着他:“不知道。要不是李导提了一句,说看你小子演戏认真,但这次能演男一归根到底是因为结交到了贵人,我还真想不到是谁这么帮忙挺你。李导说,这个齐越在剧组筹备和选角的时候根本没出现过,突然凭空冒出来,拿着投资人的电话到他跟前说要来实习。哪有这么任性的?不过投资方只是通知李导把他留下但别管他,其他都没有透露,连咱们公司方面也没听过有这么个人到剧组里,所以李导也不清楚齐越到底什么背景。但是你想啊,能随便就进剧组已经不算普通人家;何况是直接要求换主演!” “换主演是多大的事!不但那么多前期的宣传得改,而且有你的镜头都要重拍!这成本增加的可不是小数目!”田槟越发激动起来:“这一切就因为齐少爷要捧你!你昨天跟他说什么啦?” 林夏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我没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么大能量。” 对了,他昨天确实告诉过齐越,自己想演这部戏。难道就因为他提了这一句,齐越就出手把主演换了?! 田槟点头:“我就说嘛,刘哥也问我,说你看着这么老实,是怎样悄么声地就傍上了大佬……”见林夏瞪他,连忙改口:“就结交了贵人。我说,小林那孩子哪有这种心机手段,连对方什么来头都不知道。哈哈,这是傻子走大运!也怪那个赵萍欺人太甚,欺负咱们嚣张过头,结果有眼不识泰山连齐少爷也欺负,这不栽了跟头!哈哈,真特么痛快!啊对,我也差点得罪他,所以我昨晚连着赶着把你们那条视频删掉了!” 林夏回过神来,试着给齐越发了条微信,齐越没回,大约还在睡觉。 如果这真是齐越的动作,那么这份情面实在太大,以后要拿什么回报?林夏不由忐忑。 他拽住喜滋滋忙着要出门的田槟:“你等等,我去找齐越确认一下,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接受。” 田槟终于收敛激动,叹口气劝他:“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他花费这么多来捧你,出于什么目的咱真不好说;但这是你的机会,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机会!你先别多想,待会见他要是聊不来,也好好协商,别急着拒绝……” 见林夏投来的目光愈发冷淡,田槟越说越小声:“你不是原本就和他相处的挺好么,他既然愿意给资源,那你就用点心维持关系……” 林夏决然打断他的话:“你想暗示什么?我和他是有点交情,但那是因为我欣赏他这个人,不图别的。我也不会为换取什么资源而去刻意讨好他!” “我明白、明白,我这不也没让你去巴结他啊……”田槟心虚,说不出个所以然。林夏不再理他,出门去找齐越。 第16章 小别 林夏一丝喜悦都没有,反倒涌上些许羞愤和失望。齐越这么做,是把他当成什么?把那些有钱人捧角的玩法用在他身上?想从他这得到什么? 不会,齐越不是那种人。 做替身演员时,林夏耳闻目睹过娱乐圈里很多博上位、想出名的男男女女各色各样的手段,但他从没想过自己要变成那样;也许自己对齐越的好感表露太过明显,被齐越视为心怀叵测的殷勤,想和他玩一场两不相欠的感情游戏,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回应。 不管哪样,林夏都不能接受。他虽然穷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也不会拿感情做生意。 尽管他的确喜欢齐越。 但正因为被喜欢的人如此看待,才更叫他难受。 林夏心情复杂地敲开了齐越的房门。齐越果然是从梦中刚被叫醒,睡眼惺忪:“小林你起床这么早?进来坐。” ——他真的不再那么叫我了,不再用那个只有他叫过的名字。 桌上又是被各种文件占得满满当当,笔记本电脑还没合上。林夏眼睛余光借着房间昏暗的光线隐隐瞟见那些文件,有的是表格,布满密密麻麻的数据;有的抬头好像是公司运营情况报告之类。 看来齐越昨晚又在忙办公。 齐越并不见外,让他进门后就又躺回床上那团胡乱卷着的被子里,半眯着眼睛懒懒问:“怎么这么急着来找我?” 林夏这才敢朝床上看。 这一看就发现齐越睡衣的扣子扣错一颗,正斜躺在那打哈欠,露着半边锁骨,一手揉眼睛,一手平摊在枕头上。 ——不知道躺在他身边、枕在那只手臂上,会是什么感觉。 糟糕,他这个样子,待会叫我怎么拒绝。 林夏不自然地扭头看向别处,忽然想起,自己醉酒那晚不正是睡在这张床上?但是酒量太差醉的彻底,什么也不记得。 真可惜啊。 这么一走神,他开口时就有些扭捏:“那个,剧组要换我做主角,听说是你替我争取的;我想来问你,这是不是真的。” 齐越困意未退,眼睛没睁开还带点鼻音,承认得倒很爽快:“啊,没错,我昨晚上找了找人,替你把事情定了。没事先征求你的同意,不好意思。” “剧组都已经开拍了,临时换角哪样你说的那么容易。重拍戏份不但经费要上涨,而且这么做会得罪不少人。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你这么帮我……”虽然尴尬,林夏鼓起勇气往下问:“你这么帮我,我该怎么回报你?” 拿什么回报?他林夏无钱无名,唯有孑然一身,答案不言而喻。 他问得直接,齐越坐起来慵懒靠着枕头,啼笑皆非:“要什么回报,我来这一手又不是为了帮你!” 低头注意到自己衣扣扣错,齐越随手解开重扣。林夏刚刚镇定下来能直视他,这下条件反射一般又扭过头去。 ——还是慢了半拍。在窗帘透进的晨光中,齐越胸膛和腹肌的结实线条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林夏僵直后背坐在沙发上,忽然很想喝水。 齐越没察觉,自顾自继续说:“我这个人么,虽然向来脾气还可以,但从来没被像昨天晚上那样冒犯过,这口气我必须要出。所以我让人把原先那个主演撤了,算是小小教训一下他们。至于换谁来演么我倒无所谓,但平时你拍戏认真我都看在眼里,所以顺便就推荐了你,再说导演也认可了啊。” 林夏尬笑:“你做到这份上,导演不认可也不行吧。” “总之,我就只是自己出气而已,不是帮你,谈什么回报。”齐越微微抬起下巴,对他露出一个标准的纨绔公子的笑容,示意自己全然不在意的态度。 林夏没想到得来这个回答,原先心里的乱麻被利索地斩开,一时有些结巴:“啊?那,那我还是得谢谢你。我,我请你吃饭。” “不用,总是让你请客多不好。”齐越看了看时间,迷糊着再次躺下:“我今天下午要走,以后再说吧。” 这是在逐客。林夏于是起身。 这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剧组,说是演替身却没见他上过场,说来学习却分明对拍戏没有一点兴趣,其实只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而已。看得出他对剧组的日常运作并不上心,对饮食住宿更是都不满意,如今终于忍受不住要走。 ——那他到底为什么来呢? 林夏还想再问,但见齐越已经困得合上眼睛,只好作罢。 一线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巧照在齐越眼眉。他的睫毛并不长,但根根分明,透着端正的英气;尾梢却微微翘起,随着均匀的呼吸轻颤,仔细一看,淘气又撩人。 林夏屏息,低头短暂凝视片刻,蹑手蹑脚走到窗边轻轻把窗帘拉严实——途中以高难度动作扶住一只乱放在地上、险些被碰倒的饮料罐——这才往门口走去。 “喂,小林——” 林夏回头,就见齐越躺在床上支起头冲自己戏谑地笑:“我挺好奇,你原本是准备怎么回报我的?” 原来他装睡。 林夏没好气道:“以身相许。” “哦呀,早知道刚才就卖个关子骗骗你了,可惜可惜。”齐越哈哈一笑,挪了挪腾出点位置,拍拍床垫露出点风流模样:“现在也不晚,来不来?” 明知是男人之间寻常的玩笑,林夏仍别过脸保持镇定:“不了,我嫌你床太乱。” 好在齐越正犯困,没发觉他强掩的羞窘,嘟囔了一句:“没诚意。”翻个身背对他继续睡。 林夏走出去带上门,长舒一口气。 好巧不巧,旁边几个房间的门开着,猴子和几个剧务正相约着去吃早餐。 说话声停了,几双眼睛同时看向林夏。 大家都愣了一下,还是猴子最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呦小林,吃早饭去啊。” 其余人心领神会,尽管眼光复杂,但也跟着附和打了招呼,走下楼去,剩下林夏有口难开。 一大清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齐越的房间出来,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言难尽。这种情形谁看见都会产生联想,他解释不清,干脆什么也不说。 *** 虽然对齐越刚才的回答将信将疑,林夏还是按照剧组安排搬到导演旁边的房间,顾不得吃早饭就拿起剧本翻看琢磨。 他决意接受新换的角色,尽管心里并不坦然。但既然这是齐越的好意,那么他就该尽全力演好,要让别人都佩服齐越挑人的眼光才行。 拿到新的拍摄时间表,听导游讲了讲即将开始的几场戏份,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林夏想着齐越下午要走,急忙下楼去找他一起吃午饭。 敲了几声门没人应,两个住同楼层的演员恰巧经过,不冷不热地提醒:“哟,早晨刚出来这会又回来了?这工作真是做的到位。不过人家已经走了,怎么没告诉你啊。” “小林你可得多上点心,别让旁人哄走了齐少爷,回头再换一次主角,那咱们这部戏离杀青可就遥遥无期了。” 已经走了?自己明明说了要请他吃饭、再送他的。 林夏无心理会这些冷嘲热讽,盯着紧闭的房门发呆。 似乎是知道此刻他的失落,手机及时响了一声。 是齐越的信息:“临时改变行程,所以提前出发,来不及和你告别。拍戏加油。” 短短两行字,林夏来回读了好几遍,努力揣摩齐越的语气。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读出疏离。 林夏心里叹气。也许这就是富家公子一时兴起的友谊,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来去匆匆。 吃午饭时来主动打招呼的人明显多起来,显然整个剧组都已得知了主演更换的消息。林夏只顾懊恼没来得及和齐越道别,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复杂眼神,低头默默吃饭。田槟开始还关切地打听齐越和他说了什么,见他这样,识趣地闭上嘴巴。 一直沉默到快吃完,田槟才开口:“小林子,你可能觉得我昨天对人下跪不光彩、没骨气,可我那是真的没办法。这个圈子、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就像蚂蚁,任凭怎么勤勤恳恳,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都可以轻易地捏扁咱们。要想不被欺负,只有混出个名堂!你打起精神待会拍戏去,要是能借这部戏打响名气,以后的发展前途无限!那时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林夏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困顿,想起刚到S城时,田槟在小饭馆里请客。走到城区CBD的宽阔大路旁,高楼林立、灯火辉煌,田槟带着醉意指着那千千万万亮灯的窗高声大喊:“总有一天我要在这个城市拥有一席之地!总有一天这里有一扇窗户是属于我的!” 匆匆经过的路人纷纷投来白眼,高楼间穿梭的大风吹起他们在折扣店里买的外套——但田槟毫不在意。 在这个圈子里不过短短两年,那时曾经意气风发的田槟就在酒桌旁下跪了。 脑海里那个声音适时地响起:是因为他被你连累。你的罪。 我的罪。林夏想着,把要反驳和规劝田槟的话咽了下去。 第17章 入戏 下午,林夏作为主角的第一场戏开拍。 李导看出林夏的紧张,预先提示他:“这场戏不难,台词也不多,就是男主还在无忧无虑的阶段,和贵族子弟们一起在猎场宴饮。我们主要拍出奢华的场景,对你拍的近景镜头不多,所以不用紧张。” 林夏尽管不住点头,但心里仍是毫无底气。换好服装做好造型之后,看着镜中的形象,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月白色的衣袍垂坠而下,富丽的牡丹图案做成暗纹装饰,配以精致的云纹卷边,华贵而低调。 剧组在服装方面准备很用心,从头到脚,没有破绽,一派古色古香。 唯一让他感觉不对的就是自己这张脸。 化妆师见他发呆,忙问道:“哪里不满意?我们再修整修整。” 林夏摇头:“您帮我化的很好,是我自己气质不行。”他对着镜子自嘲:“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的就是我。” 化妆师好心鼓励他:“你的扮相明明就很古典很好看!不要谦虚太过,一定能演好!” 然而开拍之后,却被导演重复叫停。光是一个在露天帐下喝酒的场景就NG了十几次,搭戏的其他演员渐渐难掩不耐。 导演再次给他讲解:“你的角色身份是皇子,整个天下都是他家的,你想象一下,这有多尊贵!所以他的状态是一种自信的松弛;尤其这时候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举手投足都要表现出那种优雅又潇洒的气质。所以你一定要气场全开,但又要毫不费力……额,你再找找感觉。” 林夏认真聆听导演指导,但额头上已沁出一层细汗,回到化妆室修补造型,想趁这个空当喘口气镇定下来。却听见门外休息的其他演员们不屑的议论: “我就说么,没学过表演、之前连个像样的角色都没有,上来就挑大梁演主角,怎么可能演好?现在果然导演傻眼了吧?” “导演也没办法,人家后台硬,一句话就从配角换成主角,连试镜都免了。脸倒是长的不错,可惜根本没有主角的气场!都耗了一下午连一条还没过,照这样下去得什么时候才能杀青?!” “话说这位背后的金主真够意思,除去换人重拍他原先的戏份、人员档期延长的补偿不说,光和罗伊解约的违约金就不少,还有临时换主演损失的粉丝流量……就算这样也还是换角了,真是出手阔绰……” “怎么你羡慕啊?” “哈哈哈我倒真是羡慕,难道你不是?” “哎,可惜到现在连这位金主是何方神圣都不清楚,只能瞎羡慕……” 化妆师知趣地保持沉默,林夏无奈笑笑,并不解释。 稀里糊涂成为主角,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齐越是何方神圣呢。 深吸一口气往片场走,猴子过来拍拍他肩膀:“紧张吧,第一次演主角都难免的,按照导演的话去做就行。” 林夏感激他的好意鼓励:“我在努力……可能戏里的场景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我演不出来……” 他向来不是自信的人,乍然要在戏里演出那种高贵潇洒的气质确实困难。 猴子不以为然:“这算什么理由,哪能人人都像演戏那样生活啊?对了,你要真觉得那种鲜衣怒马的纨绔形象太陌生,你就回想一下现实里的人物,学学他的举止神态,这不是现成的嘛。” 见林夏还发愣,他敲敲手里的台本提醒:“齐越啊!你身边还有比他更纨绔的吗?” 林夏条件反射般反驳:“他才不是纨绔……” 在外人看来,跑来剧组玩票却又游手好闲的齐越确实是个纨绔子弟。林夏虽然知道不是这样,但不可否认,齐越周身流露的气质确实与主角的人物形象极其吻合。 高贵又温和,优雅又淘气,忧郁又潇洒。 林夏豁然开朗。 心里描摹着齐越,林夏重新回到片场就位。 食指与中指平平夹起白玉小酒杯,修长脖颈微微仰起,后倚美人靠,屈起一条长腿,另一只手支在膝头,宽袖半坠将将及地,罩着云纹掐金的软靴,身形松而不散;眼神顾盼生辉,唇角上扬逸出一笑——在座下旖旎舞乐声中,向围坐的一众世家子弟举杯邀饮。 林夏不知道自己能将这位皇子的绝世风采演绎出几分,只顾沉浸在戏里。 …… “过!下一条!” 导演满意且有些出乎意料的赞赏:“这就对了,感觉找的很准!表现的也很好,那些动作细节的处理,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林夏被夸得无所适从:“没有什么设计……” 只是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因为直觉那个人就是这样。 导演连连称赞:“好好好,没想到你很有悟性!休息一下,保持这种状态继续拍。” 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蔑,林夏感激地看向边上的猴子:“多谢猴哥指点。” 猴子在进度表上划勾,感叹地摇头:“虽然没见过那位齐少爷穿古装,但应该就是你演的这种感觉,真是神似!唔,你对他观察得真够仔细的。” 齐越。 他现在到了哪里?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林夏走神一秒,接着刚才没说完的继续替齐越辩解:“齐越虽然家境好,但真的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打理家里公司工作很忙,经常晚睡……” “哈哈,你怎么知道他经常晚睡啊?”猴子八卦地咧嘴歪笑,见林夏语塞,也不深究:“他放着家里豪宅、公司大办公室不住,偏偏跑来这偏僻地方的小酒店猫着办公加班?还真是来看拍戏瞧新鲜的,可不就是小纨绔的一时兴起吗?啊,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 猴子收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夏:“话说,他这一趟剧组体验游,除了把你换成主演以外,好像其他什么也没干啊。” 虽然知道猴子没有嘲讽的意思,但林夏还是涨红了脸。 休息时间结束,猴子摆摆手示意他进片场:“田槟说你连人家什么来头都不知道,只是白捡了这么个大便宜,看来还真是这样,也许真是傻人有傻福。不过哥提醒你,这些个富家子弟们的风月手段可比你想象的多,今天能捧你、明天就能封杀你,逢场作戏倒无所谓,别跟个实心眼的孩子似地轻易着了道,陷进去就难出来。” 林夏心里苦笑。自己可不就是已经陷进去、并且也不想出来么。 感觉找准以后,接下来的戏份拍得都很顺利,林夏状态奇佳,比预定时间更早地完成了今天的戏份。 代入齐越的形象之后,角色变得无比熟悉。不用深想也不用别人指导,每个动作、眼神都无比自然,像是印在脑海中一般。 他爱在弯弓引箭时之前把手上的扳指转一转,他骑在马上时会注意把缰绳松掉一寸,他虽好清洁但走在尘土飞扬的草场中却并不顾惜衣衫…… 直到回房间洗漱完毕躺下休息,林夏都处于一种兴奋又愉悦的情绪里。并不是因为担纲主角,而是像做一场热烈的美梦。 多亏齐越送给他这个机会。 林夏想给齐越发个消息说声谢谢,摸出手机,打出字来又删去,反反复复,最终还是没有发。 他也许正在伏案办公,也许在喧闹酒吧和朋友聚会,也许正开着车在S城的滨江大道上兜风……总之在过精彩的生活,与你林夏无关。 何必打扰他。 但林夏仍把手机攥在手里不放。齐越说过,会再联系他,这样等齐越的信息来了,他可以第一时间回复。 但直到昏昏入睡,齐越的信息一直没来。 *** 外景戏份一路顺风地往下拍,林夏仍是像从前一样会给剧务们帮忙,待人接物也并不因为出演主角有什么变化。 他在消息栏里把齐越那一栏设为置顶,拍戏间隙时不时瞄瞄。 渐渐地,原先在换角色时对他冷嘲热讽的那些人也变得友善,不再言语带刺。 许彪对他尤其欣赏,从开始时不满他改动自己设计的动作,到现在设计武打动作时经常来听取他的建议。 林夏是孤儿出身,习惯于被忽视甚至轻视,如今这种被认可、被尊重的感觉,令他每天醒来都觉得生活充实而圆满。 其实也并不完全圆满,直到外景拍摄结束,齐越始终没有消息。 外景拍摄地离N城不算太远,在回S城前剧组给了一天时间休息,在田槟的提醒下,林夏搭车去看曲念念。 他先去了福利院,把田槟托他转交的钱、连同自己那份一起交给江姨:“钱不多,是份心意,给孩子们改善几顿伙食。田槟说等他挣了大钱,回来给院里盖新宿舍。” 头发花白的江姨已经成为福利院的院长,笑得慈祥:“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爱心,前些天就有人来说会给我们盖新院呢!你们去大城市闯荡都不容易,只要自己能过的好就行!对啦,你工作忙,我不耽误你的时间,赶紧去找念念吧!” 第18章 念念 福利院里的人都知道林夏对曲念念尽心尽力的好、而曲念念也向来都照单全收,因此两人一直被当成青梅竹马的情侣。尽管林夏在别人提起时总是否认,但曲念念却从不明确表态。 意识到这点的林夏不想别人误解曲念念,尽量地避嫌,可是要照顾双腿不能行走的人难免接触多些;曲念念每每发脾气,他的谨慎忍让在别人看来就像是情侣的温柔。 旁人印象难以改变,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多做澄清。 林夏告别院长,提着一袋水果来到曲念念家门口。 曲念念虽然坐在轮椅上,却生得一双巧手,在当地慈善机构的帮助下学习刺绣,做出的绣品图案新奇瑰丽、工艺精美细致,与众不同,颇受欢迎,她因此能获得不错的收入。她不愿继续住福利院,搬出来独居,平时靠街道里的社工上门照顾。 林夏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 每次面对曲念念,那种罪孽深重的感觉就像间歇泉冒出地表一样从心底涌出,让他透不过气。 “来啦来啦!”曲念念敏捷地摇着轮椅开门,抬头看清来人,原本轻快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 她堵在门口,盯住林夏已经消去瘢痕的脸,眼神古怪,甚至有些怨毒,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讥讽:“呦,你终于还是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林夏早已习惯她对自己的这种说话方式,并不接茬,晃晃手里的水果:“我拍戏今天休息,就来看看你……” 但曲念念仍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目光像扫描一样死死定在他的左脸,看了半晌,似是失神又庆幸地笑了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哈哈哈……” “什么?哪里不一样?”林夏不懂她的意思。 曲念念并不回答,慢慢收起笑容,恢复了往常的倨傲神态,向后转动轮椅,昂起小小的尖下巴冲他一扬,示意他进门:“先去烧壶开水,再擦擦地。” 林夏不再多话,把水果放在茶几上,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 看得出曲念念生活得不错,厨房里锅碗瓢盆都干干净净,摆放井井有条,屋家具和地板也没有积灰。 餐桌中央还摆着崭新的花瓶,里面精心摆插的百合花像是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几朵洁白花瓣已经掉落,但被珍惜地用丝绵手帕托住,放在桌上,芬芳扑鼻——没有一点瘫痪的人独自居住的邋遢颓废。 林夏心里便觉得好过些,灌好开水,开始拖地。 曲念念坐在一边看他干活,一言不发,神情冰冷。 林夏歉意道:“只有把我脸上的红斑去掉,田槟才能帮我换到比以前好的工作,这样就能多拿些工资。等过段时间发了钱,我一定都汇给你。” 曲念念冷淡道:“真好命啊,可以去大城市潇洒。你的脸倒是好治,我的腿呢?” 每每她这么质问,林夏都无法回答,只能一遍遍满怀内疚地承诺:“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你放心。” “哼,”曲念念冷笑:“你最好记得,是你把我害成如今这样的,你可别想把我当成累赘甩了!” 从窗户照进地面的日影渐斜,林夏拖完地,尴尬地点头:“我不会忘。” 曲念念不理他。沉默片刻,林夏便向她告辞:“那我就走了。” 临近落山的阳光照在曲念念的侧脸。单论外貌,她其实是个颇为俏丽的女孩,微黑的面庞上一双杏核大眼;只是这双眼如同经年深井,少了青春少女的灵动。 此刻她向后缩了缩,把自己隐在阳光下的阴影里,神情有片刻的悠远,又随即变得凌厉讥诮。 林夏推门走出去,听见她在背后幽深而阴恻地咬牙切齿:“你们的罪,再来一世都别想好过。” 林夏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她的目光如芒刺在背,直到走出巷口,才下意识地直起腰杆呼出一口气。 不远处两个广场舞打扮的大妈一边偷瞄他,一边窃窃私语,面露尖酸。 林夏耳力向来很好,稍一注意便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腿脚不能走路,但可不是个简单货色,勾引男人的本事倒大得很……前几天刚有个男孩子抱着一捧花来过,今天这个又是拎着水果上门的……” “都挺高挺帅的,不过几天来的那个看起来比这个要有钱……” “嘁,她本事大又能怎样,人家难道真会把个小瘫子娶回家呀?……” 在这闭塞的小县城里,在他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曲念念一个单身的残疾女孩,难免无端地被中伤被欺负,活得终究艰难;也难怪她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总是没好脸色。 林夏压下怒气,挂上礼貌的笑脸朝她们走过去:“阿姨你们好,我是曲念念的表哥,她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给你们邻居添麻烦了!拜托大家平常能对她稍微照顾些,谢谢!” 没人不喜欢帅哥的笑容。两个大妈立即停止私下八卦,装作若无其事对他回报堆笑:“哪里的话,都是邻居嘛!” 但林夏在不悦中也有欣慰。听她们的话头,似乎是有条件不错的人来追求曲念念,桌上的那束花应该就是那个人送的;而曲念念那么珍惜地保存那花束,应该是对那个人也颇有好感。如果她真的能有个好归宿,林夏的罪孽感也可以缓解些许。 *** 剧组回到S城,在影视基地里继续拍摄。 刚一入住片场附近的酒店,导演就要求所有人不得在拍摄场地使用手机。林夏很不情愿,为了不错过齐越的信息或电话,他已经形成了在拍戏间隙拿出手机看看的习惯——虽然齐越再没有联系过他。 他在休息室里偷偷开机,被猴子抓个正着:“这孩子不听话!我告诉导演去!” 林夏忙问:“为什么不给用手机啊?大家离开手机都手痒痒吧。” 猴子叹口气看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见林夏一脸茫然,他无奈摇摇头:“小林啊不是哥打击你,你似乎真的不适合吃娱乐圈这口饭——消息太不灵通。咱们剧组因为开拍之后换主演的事,已经上了各家娱乐新闻号的八卦,你一点风声都不知道?那你天天拿个手机凑在脸前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林夏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只是在等齐越的电话,担忧地追问:“是不是因为主演换成我影响很大?要赔很多钱吗?” 猴子瞟他一眼,故意道:“怕什么,换角是制作方的决定,赔钱又不要你担着。” “可是要齐越担着啊!”林夏脱口而出。 猴子摁掉他的手机,意味深长:“人家做的出,就担的起。你啊要是真担心,就努力把戏演好,心无旁骛就行。” 回到酒店后,林夏开机浏览网页,只稍微搜索,便跳出一大堆相关消息: 《光贤大帝》剧组换角消息确认!罗伊痛失男一! 开拍之后换主演?罗伊疑似被黑? 粉丝抵制,《光贤大帝》还未杀青已被刷负! 新主演片场生图流出,你更希望谁来担纲? …… 林夏草草看过去,这些新闻和微博不知所云,但基调都在猜测和探究罗伊被换下的“黑幕”,结尾下方则充斥着满屏罗伊的粉丝们愤怒的咒骂。有几条博主的爆料中放出了林夏在片场的照片,像素模糊,显然是抓拍——怪不得导演不许大家用手机,原来是防备拍摄被路透。林夏没看见与齐越相关的内容,便懒得去看罗伊的粉丝们对他的恶毒评论攻讦,直接关掉了网页。 置顶信息栏仍是空白。 似乎原本待他亲密的齐越在那天晚上和田槟对质过后,就明显地和林夏拉开了距离;在随手送给他一个主演的机会之后,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林夏想了想,给田槟电话:“你回公司以后有听到什么有关齐越的消息吗?亏那些娱乐记者号称嗅觉灵敏,但根本没提到齐越的来历。” 田槟嘿嘿尬笑:“你终于看见那些娱乐报道啦?不用理他们,都是营销号而已!齐少爷后续没动静,也没透底细,那个赵萍和黄荃老实了一阵也都还在蹦跶,所以罗伊他们那边暗地里搞起小动作,趁这次换角事件替他炒作,装受害者!我这些天都在跟刘哥争取,咱也花钱买点通稿发出去,跟他们打擂台啊!但是刘哥的意思,都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不该内耗。哎,其实就是因为你还没打出名气、公司舍不得在你身上投入呗!你好好把这部戏拍完,等上映以后火起来,公司才会重视你。” 林夏耐心听他说完一大堆,总之没有与齐越相关的消息,便失去兴趣,挂掉电话早早睡下。 看来对齐越来说,这真的是件小事,已经抛在脑后了。 第二天早上林夏刚下楼,还没出大门就见猴子匆匆走来对他做手势:“走,从后门出去。” 林夏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走后门?”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高声叫道:“出来了,他在那!” 第19章 侮辱 酒店大门外乱哄哄的一群人中冲进来两个女人,气急败坏地对他叫骂:“——你算什么东西,十八线演员都提不上,整个容就敢抢我家哥哥的角色!” “傍上阔佬就了不起啊?!看你一副跪舔的相!恶心!” …… 林夏晨起的困意还没全退,在她们突如其来劈头盖脸的叫骂中直接懵了。 围观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拍摄,带着看热闹的兴奋纷纷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两个女人不停地从嘴里蹦出不堪入耳的词汇,尖尖的指甲眼看要戳到林夏脸上。 几个同剧组的人看不过去,上来帮他挡着,猴子扯他:“走,赶紧走。” 林夏跟着他往后门快步走,想甩开她们。不过围观的人靠的太近影响了速度,两个女人紧跟其后,尖刻的咒骂声一直响在耳后。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生气。就算一贯不在乎别人的态度,林夏也终于被激怒,回身与她们对峙:“请问你们都知道些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随便侮辱别人?!” 这下捅了马蜂窝。 一个女人反应很快,立即提高嗓门叫嚷起来:“你这什么态度?连个正经演员都不算就想耍大牌?!” 另一个也跟着帮腔:“你对我家哥哥下黑手,哥哥能忍我们不能忍!你堵不住我们的嘴!” 她们轻易地把“整容”、“耍大牌”这样的帽子往他头上扣,林夏气得语塞,还想继续辩解,猴子连拽带扯,其他剧组的人帮着开道,终于走出后门钻进车里。 两个女人追到车窗边继续指指戳戳,林夏忍住怒气扭过头去不看她们。猴子给田槟打电话:“赶紧过来吧,你家新人跟黑粉杠上了!” 放下电话,他好笑地拍拍林夏肩膀:“叫你走你就麻溜地走,还停下和她们吵什么?这些人要不是被雇来故意捣乱的,要不就是疯狂粉丝,你指望跟她们讲道理啊?!没事,你是新人没经验,以后遇到的多了就知道了。” 司机大叔哈哈道:“这说明你要火了小林,你不火谁会来骂你!咱们开快点,别让导演等。” 同车的剧组同事都笑了:“连师傅都门儿清!” 于是林夏也不再郁闷,跟着他们一道玩笑,把刚才的不快抛在脑后。 中午,田槟一脸期待地来找他,开口就问:“那个,齐越跟你联系过没?”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夏摇头,尽量不露表情。 田槟苦着脸,拿出手机递给他。一条标题为“《光贤大帝》新主演酒店发飙”的视频赫然在目。 果不其然,这条视频是早晨那一幕闹剧;但上传者掐头去尾,只保留了林夏怒怼的片段。视频声音嘈杂,听不清林夏在说什么,只看得清他愤怒的表情。 在这样的误导下,弹幕评论几乎一边倒地在骂他:“对女生也这么凶?!太没素质了!” “还没红起来就这么嚣张?” “罗伊被他顶替了都没说什么,呵呵,对比一下,高下立现。” “因为背后有金主的缘故吧?这金主水平得多low 才看的上这种人品?脑补一个挂着大金链子的大爷,哈哈哈……” …… 林夏恼火地关掉视频:“明明是她们先挑衅我,我才……” 田槟对他做个“打住”的手势,苦笑道:“我当然明白,可光我知道没用啊。也怪我没料到,事先没交代你,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沉住气彻底无视;像你今天这样的反应简直正中对方下怀,铁定被拍下来断章取义,用作黑你的物料。” 林夏叹气:“齐越说的对,娱乐圈里太多没有底线的事情。” “可是咱们眼下不就在这行里混饭吃嘛!咱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不就行了嘛!”田槟观察他表情:“咱们只有多发通稿压过对方,把舆论引到咱们有利的方向才行。现在这情况就是对方想扳回局面在试探咱们底细,如果咱们没有反击,他们就要得寸进尺了!所以我说,”田槟小心翼翼地提议:“你要不要主动联系一下齐越?如果他愿意再出面帮咱们一把……你要是不好意思,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我去求他。” 林夏一口回绝:“不行!非亲非故的怎么能又去麻烦他。” 田槟不以为然:“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帮你当主演都轻而易举,再帮一个小忙又怎么样?我会跟他谈,他家不是有产业么?真捧红了你的话,将来你免费给他公司代言拍广告,这不就互利互惠嘛。你啊就是脸皮薄,我告诉你啊现在这社会,脸皮厚、吃个够!” 林夏态度坚决:“我只管尽力认真拍戏,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说完他撇下田槟,去熟悉下一场戏的走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天早晨,林夏刚出电梯,和昨天同样的遭遇就地重演了一遍,只不过来骂他的人多了几个。 有了昨天的经验,林夏掉头就走。 谁知其中一人气急败坏,竟然从怀里掏出个矿泉水瓶,拧开瓶盖朝他泼去! 林夏没提防,电梯口躲闪的空间也有限,被淋了一头一脸。 剧组里有个小姑娘刚好路过,吓得尖叫起来:“你瓶里是什么?!报警、快报警啊——” 林夏倒算镇定:皮肤没有异样的感觉,也没嗅到异味。他冷哼一声,凭敏锐的直觉准确地看向一旁在聚集过来的人群里暗暗拿着手机拍摄的人,忍住想砸掉他手机的冲动:“让你失望了,没拍到我被吓的举止失措的样子,回去要被扣工钱了吧。” 这人迅速收起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酒店保安姗姗来迟,想要制住泼水的人。那人狡猾,抖着空瓶笑:“紧张什么?!我可没犯罪,这里面是水!就算警察来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顶多训斥一顿,但你可免不了要陪我耗掉半天!” 因为临时把林夏更换为主演,剧组的拍摄进度一直没赶上原计划。 多耽误一天,就多一天的损失——齐越要承担的损失。 林夏虽然恼怒,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这些人周旋上,收住鄙夷眼神,示意保安不用报警,回房间迅速擦洗干净就去了片场。 中午,听闻这件事的田槟电话过来询问他详情,忧心忡忡:“这是看昨天咱们这边没有动静,猜到咱们其实没有后台,这不今天来了更狠的试探。这样下去不知道下次会上什么损招,说不定搅的你连这部戏也拍不成。” 休息间隙打发时间,林夏随意浏览了些有关剧组的娱乐新闻,想看看有哪些黑自己的新创意。 谣言已经变本加厉,在一个回复很多的帖子里,发帖者自称知道内幕,爆料林夏正被一个土大款包养,说的有鼻子有眼,林夏看得不怒反笑。 再有就是《光贤大帝》小说原著的书粉,对路透流出的林夏剧照十二分不满意,纷纷表示林夏的形象与他们心中的主角相差太远。这倒让本来就不自信的林夏更加没底,只能不停地翻看剧本缓解焦虑。 晚间躺下,虽然并不打算给齐越发消息,林夏还是忍不住摸出手机。 点进信息栏的一瞬间,顶部正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一阵狂喜忽地涌上心头。 齐越要发消息来了?! 林夏一个激灵,双手紧攥手机,鱼跃打挺坐起来,震的床垫不住弹动。 但定睛再一看时,还是和平常一样空空如也的对话框。 也许是刚才着急,眼花看错了。 等了很久,直到开始犯困,并没有等到齐越发来任何消息。林夏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确保齐越发来消息就算睡着也能及时醒来回复,这才躺下。 可惜最终叫醒他的仍然是每天早晨千篇一律的闹钟。 在剧组的要求下,酒店加强了安保,今天终于没有在电梯门口堵他的人。林夏保持警觉,一路出门畅通无阻。 上午第一场戏份,二皇子为避宫中父母的耳目,偷翻自家王府的高墙出去喝酒。原本这样的戏份都是要用有武打动作功底的替身演员,不过林夏本身就是打替出身,所以便自己上了。 按剧本动作,林夏要从小楼的二层跃至墙头,再跳下去。楼层与墙之间大概七八米距离,就算是有武术功底的人也不可能在缺少助跑的情况下跳的到,只有借助威亚完成这个动作。 这对林夏来说驾轻就熟,吊好威亚,整理好服装造型,导演喊开拍,许彪在他背后一推助力,他便一纵身躯,向墙头跃去。 动作组的工作人员在地面控制威亚,同时欣赏着他的动作——剧组公认,林夏的武术动作无可挑剔,轻盈飘逸又充满力量。 然而只听“嘣”的一声,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钢丝绳竟从林夏腰间滑脱了! 林夏反应极快,在威亚滑脱的一瞬便已有所察觉,在空中绷紧四肢保持住平衡;但身体已经由于惯性,被向墙面直直地甩过去—— 第20章 意外 失去支撑,身体立即下坠——这一下他绝无可能按原定计划跳到墙头的青瓦上,而是将要重重撞在墙面再摔下去! 地面的人都呆住了,惊叫:“啊——!”回过神的许彪在楼上大喊:“护住头!” 的确,在这种危急情况下,用手臂护住头部、减轻伤害该是本能避险的选择。 不过林夏来不及思考,整个身体好像瞬间获得了自主的意识——他在空中飞速调整姿势,双脚前伸,在撞上墙面那一刻,脚尖灵活蹬踩,整个人反而借力向上跃起! 在这种情况下的起跳根本跃不了多高,手臂仿佛早有准备,左臂抵墙继续支撑身体向上,同时右臂笔直向上伸出,右手准确地攀住瓦片边缘,止住下坠趋势;继而左手跟上,利落地蹬脚、挺腰,整个人再次一跃而起——居然就这样跳上了墙头!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下一秒,齐刷刷鼓掌。 李导松开紧张抓住椅背的手,猛地扭头问摄像:“刚才这段拍下来了吗?我可没喊卡。” 摄像连连点头,李导先是激动地直拍大腿:“好好好,这可比原定的动作精彩十倍!”然后他暴躁地把头上鸭舌帽摔在地上,冲动作组和道具组吼道:“这威亚特么谁吊的?!怎么回事!还想不想在这行干了?!” 林夏起跳的楼层少说也有七八米高,以他跃出的速度,要是真这么撞在墙上再摔下去,伤筋动骨总是难免,严重点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动作组道具组的工作人员早吓白了脸:“我、我们检查过的,锁扣确实是系在他腰带上的啊,怎么会、怎么会……” 林夏在墙头站稳,自己活动一下检查身体状况。除了刚才右手因为乍然承受全身的重量扒住瓦片、手指有划伤和扭痛以外,其他部位都好好的没有受伤。他不想计较同事的无心之失:“导演,反正我没事,别骂他们了,刚才这条要是能过,就接着下个镜头吧!” 李导仍然心有余悸:“幸亏你身手敏捷!不然你要是受伤,咱这戏还怎么拍?这个动作的威亚操控很简单,他们不会轻易犯低级错误,就怕是有人捣乱……”他没在说下去,皱着眉头:“赶快去仔细查看一下!” 许彪已经在楼上抓住滑脱回升的威亚查看,猴子也已经跑上去。 等他们下来时神色严峻:“吊钩上少了个弹簧,推测可能是固定弹簧的螺丝断裂,在人跳出去之后受重变大,弹簧螺丝就掉落了。道具组每天开工之前都会检查设备,不会没注意到,所以应该是就在将近开拍做动作的时候……” 猴子没往下说,但意思很明确。许彪愤然道:“威亚被人动了手脚!这还了得?!搞不好要出人命!导演,今天别拍了,把内鬼查出来再说!” 李导眉头皱得更紧。 林夏明白,道具组都是在天不亮时就到场准备,到九点开拍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其间人来人往,要查清楚是谁动的手脚非常困难。如果因为这件事停下追查,那么不仅今天拍不成,还会弄得剧组人心浮动影响状态,往后的进度也不会尽如人意,那么这部戏不仅不能按期拍完,还很可能拍成即是败笔。 林夏看了看今天剩下的进程,后面都是文戏,没有要再用到威亚的地方,便对导演提议:“要不咱们还是继续拍,威亚的事情等到晚上回去再说。” 李导点头认同:“好吧,等回到酒店我给大家开会,待会猴子你挨个和道具组的聊一聊看有什么线索。” 林夏便去换下场戏的衣服,李导和许彪看着他从容走向服道室,相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淡定得过分,仿佛差点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李导苦着脸:“老许啊,你看我这个戏拍得,先是选角的时候被塞进个罗伊,后来资方又把罗伊换走;现在换的这个林夏虽然是不错,但是天天有人捣乱!看来我的名声要栽在这部戏上……一部网剧怎么这么多是非?” 许彪拿出烟想抽,还没点上就收起来,示意李导往后看:“虽然咱不了解这其中内幕,不过我猜更多的是非要来了。” 李导一回头,就见一辆哑光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片场入口旁。开车的年轻人走下来打开后备箱,冲这边挥手致意:“导演,我来探班!” 盛春的风轻柔吹起他的风衣下摆,礼貌迷人的微笑更显风致翩翩。 不过李导看见他就觉得头疼:这个来历不明的齐越!当初径自到他面前,也不多话,只让他接听制作方负责人的电话,彬彬有礼但又不容反对;进组以后虽然不帮忙,倒也不添乱,本以为富家子弟新鲜劲过去就会走人,谁知他走之前却闷不吭声地让制作方换掉了主演! 齐越慢条斯理地从后备箱往外搬东西,剧组的小姑娘大姐们纷纷化出星星眼,停下手边工作,不待他招呼就热情迎上去帮忙。 齐越温文尔雅地阻拦:“很重,我来搬就行,女孩子拿不动。啊,好吧,这样,你们先拿自己的那份,一人一盒。” 不过鉴于齐越有能让制作方不惜损失作出换角决定的神秘背景,李导不得不强行把紧皱的眉头松开。再一瞧他后备箱:一盒盒去皮切好的水果,围了一圈干冰包着,看着就新鲜爽口,让在片场闷久了的众人喜笑颜开。 李导识趣地让大家休息,自己也拿了份水果到一边吃去。 林夏换好衣服等着补妆,化妆师却不见踪影。猴子进来递给他一盒水果,林夏摇头:“马上开拍了不吃这个。” 猴子促狭地眨眼:“吃吧,特甜!尤其是你,包管吃下去甜到心坎里!” 见林夏不解,他朝门外指指:“有人来探班。” 林夏心里升起一点期待:“谁啊?” 猴子啧嘴:“装,继续装,眼睛都贼亮了!你不知道他要来啊?” 林夏不再迟疑,噌地起身走到门口。 那个正微笑着被几个小姑娘围着说话的果然就是齐越! 他是来探我的班吗?! 齐越隔着人群和摄影器械看见了他,对他挥挥手走了过来。 众目睽睽,林夏克制住想立即跑步过去的冲动,看他走到自己面前。 骤然被惊喜溢满心脏,正想着该说什么,就听齐越笑着叫他:“小林。” 齐越仍是不再叫他“阿夏”,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叫他“小林”。 林夏不想他这么叫自己。 但齐越关切的眼神是真挚的:“最近好像不是很顺利?” 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在酒店被骚扰的事情,林夏也不否认,掩饰情绪波动,装作无所谓地点头:“是有些小事,没什么影响——你怎么来啦?” 齐越也轻描淡写:“我住的离这不远,今天公司事情不忙出来兜风,想起你们剧组在这开拍,就顺便过来看看。” ——他并不是专程来找你的。 林夏越发失落,不知怎么接话,只好说:“谢谢你的水果。” 这时化妆师吃完水果回来了,叫他:“小林,来补妆吧,准备下一条!” 齐越便点点头:“好啦,那我不耽误你开工……” “请我吃饭吧!”林夏见他就势要走,急了,蹦出来一句。 “啊?”齐越回头看他。 林夏涨红了脸:“你之前说过回到S城要请我吃饭的,你没忘吧。” “哦,是啊哈哈哈!”齐越自己摸摸脑门,不好意思地笑。 他分明是已经忘了。 ——追着人家讨饭吃,你也是脸皮够厚。 齐越大方地问:“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林夏回答。 只要能和你多待一会。 齐越不用他安排,自己指指摄像机后面:“那我就在边上等你拍完。” 李导本来好好地坐在椅子上,见齐越朝这边走来,不由自主地把椅子让了出来:“你坐。” 片场通常只有一把椅子——导演坐的。从前在外景地,齐越都是坐在树下草地,现在就没处可坐了。 站起来后他才纳闷:自己从来也不是会阿谀奉承的人啊,为什么看见这个年轻人就不由自主地让座?实在有损导演权威。 还好齐越谦逊,没有接受,站到了一边。 知道齐越在看,林夏总是很难进入状态,越是想赶紧结束不让他久等,越是一遍遍NG。好不容易在齐越走开些接电话的档口,才拍过了两条。 最后一条是在林夏独自在檐下弹琴的戏。 经费、时间都有限,剧组没有请专人来教林夏弹琴,反正只需要他摆摆姿势,后期会配音乐。林夏自己找来很多古琴演奏的影像观看模仿,勤加练习,照葫芦画瓢,已经能做到像模像样。 这场戏原本简单,谁知林夏刚把双手抚在琴弦上拨弄,右手拇指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一定是早晨那场跳墙的戏,右手当时乍然承受冲力和全身重量,紧急之下拉伤了手指,刚才没发觉,现在做精细动作要翘起手指,疼痛这才爆发出来。 不过拍完这条收工,就可以和齐越去吃饭了。 林夏强行忍耐,继续做动作,但十指连心,疼痛虽没显露在脸上,终究影响到他的状态。 导演喊停:“动作有些僵硬啊,小林你要记得这个角色的气质,是非常的风雅潇洒,弹琴要像行云流水那样,啊,你找找感觉。” 再次开拍。 林夏的表现还是不太完美,李导正犹豫要不要过掉这条,就听旁边有人果断地喊:“停!” 第21章 抚琴 所有人都一愣,虽然不是导演发话,还是立即停了拍摄。 齐越大步走过去,蹲在林夏旁边:“你的手怎么了?” 摄像镜头里都没人发现的细节竟被齐越看了出来,林夏挺佩服他的观察能力:“一点小伤,我还以为掩饰住了呢。” 齐越立即凑过来,看样子是想抓住他的手查看——却好像想起什么,生生停在半路,退回原地,只看着他问:“怎么弄伤的?别拍了,先去医院。” 林夏故作轻松,揸开五指在他面前晃晃,示意没问题:“哪有那么夸张,大家都在等我拍完这一条好收工呢。” 负责旁边打光的小伙插嘴道:“小林你还是快去医院看看吧,那一下撞在墙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齐越声音似乎有些紧张:“撞墙?怎么回事?” 等听旁人七嘴八舌地说完事情始末,齐越脸色微沉,转脸看林夏:“你早就该去医院,怎么拿自己的手不当回事?现在就起来跟我去。” 林夏还想婉拒,但见他唇角紧绷,知道他生气了,于是乖乖站起来,但是还想坚持:“因为我的原因,拍摄进度已经落后了,我一直过意不去。这手的伤可能是慢性的,万一去医院要打针固定还怎么拍戏,那拍摄要被延误到什么时候……” 齐越不假思索:“那就找个替身演员替你演这场。” 林夏没说话。 猴子过来替他解释:“小林一直坚持不用替身,非常认真敬业。为演好这场弹琴的戏已经练习了很多遍,要不是手受伤的话动作还是很标准漂亮的,现在临时找个替身演员来也难在短时间内做到他的水平,所以……” 林夏以为齐越赶时间:“已经没那么疼了,我再试一遍,你再多等我一会行吗?” 齐越看看他,勉强同意,退到一边,但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然而手却疼得更加厉害,这条仍然没能通过。 齐越立即走过来,不容抗拒地抓住他袖子:“好了,你向来是很能忍痛的,就这样都通不过说明已经疼的要命了。走,跟我去医院。” 见林夏还在纠结,他叹口气:“你就是固执。”低头再想了想,他忽然问:“那我替你演这场怎么样?” 林夏没反应过来:“啊?” 齐越把双手举到他脸前,修长十指微微舞动:“照你这样下去手指要痛死——古琴我会弹,我来做你的替身。”他回头问李导:“我不懂拍戏,不过是不是可以只拍我的手部动作、剪辑时再接上他露脸的镜头?” 李导正因为被齐越擅自喊卡而暗自不爽,现在有点不相信:“你真的会弹古琴吗?” 这个齐越任性胡来,明明是纨绔做派;再说富家子弟就算修养上乘的也多是学习西方乐器,古琴这种过时又稀有的乐器还真没听说在富人中间流行。 齐越懒得跟他解释,径自往服道室走:“是这里换装吗?抓紧时间吧。” 林夏迟疑着跟过去,从前他就觉得齐越好像并不喜欢演戏,现在见他眉头微皱,连忙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你要是赶时间,要不我现在就跟你去医院……” “没关系。就算我带你去医院,你回来之后是不是还要带伤再拍?”齐越对他眨着眼睛笑:“索性我替你做完。你放心,我可是很会弹琴的,不丢你的份。” 等齐越换好戏服,迈出服道室,林夏全然呆在原地。 齐越一拂宽广衣袖,毫无乍然穿上繁冗古装的不便感,反而更显优雅自如。他走到林夏面前开玩笑:“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穿着更合适?” 岂止是更合适呢? 很久以来自己脑海里那个形象忽然就分毫毕现地出现在眼前。 但与此同时,有种奇怪又强烈的情绪从心底迅速升腾起来,但林夏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心脏莫名地悸动,想笑又想哭,一时说不出话。 他看着齐越走到那架古琴后面,轻揭衣袍下摆轻松落座。双手刚放上琴弦,现场四周便响起一阵由衷赞叹。 李导惊奇地坐直,不由对旁边的猴子说:“瞧这位纨绔的姿态架势,你还别说,他确实会弹古琴!” 猴子客观点评:“可惜是个对演戏没兴趣的富家子弟,不然他这气质倒是更适合来做主演。” 齐越视旁人目光为无物,短短沉吟,转头对林夏笑笑,随即闭上双目,手指轻动,抚触琴弦。 林夏看着他,舍不得眨眼。 ——并不是行云流水般的弹奏。 ——而是一点一滴的搓磨,像是切肤的苦痛;每个拨弦都余韵悠长,那是痛苦之中又夹裹着无限的甘甜。 林夏脑海中浮现两个字:相思。 唯有思念是这样地掐在心尖,难以挣扎。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能连通时空,那就是齐越手指下的琴弦。 现场的人都屏息静气,只有机器运转的沙沙作响,还有一点微微的风声。 一曲终了,齐越手按琴弦,睁开眼睛,再次转头看向林夏。 他的眼睛像两泓幽静潭水。 ——如果他思念的人是我,我情愿溺死在这潭水里。 林夏虽然一无所有,却从来没嫉妒过别人,但此刻想到那个齐越说的、已经忘掉了他的人,满心里像是生吃柠檬一样的酸涩。 李导彻底被这一手镇住了:“这……该是顶级专业的水平……” 齐越站起来,并不询问导演这条是否通过,径自去换回自己的衣服,留下一剧组人啧啧称奇:“没想到纨绔还有这样的才艺!” “完全可以开演奏会啊!” 小姑娘们简直要被迷疯,呼啦啦上来围着李导:“导演你应该有齐越的电话号码吧!这个月工资不要了,只要你把他的号码给我!” …… 林夏也赶紧问李导:“齐越的动作行吗?这条通过的话能收工吗?” 李导刚才还对齐越无视他片场指挥权的行为颇感不爽,现在已被全然折服,感叹:“太行了!混在文艺界这些年,今天我也算开了眼界!收工!” 直到坐进齐越车里,林夏仍然在回味刚才他抚琴的模样,好奇地发问:“你不是说过从小在英国上学,是怎么学的古琴呢?” 齐越笑笑:“这个么,从前我家的人都会弹琴,耳濡目染而已。” 林夏愈发佩服:“原来是家学渊源。不过你管理家业就够忙了,还能有空练习乐器,真是了不起。” 齐越问他:“好听吗?” “当然好听!”林夏忙不迭回答:“大家都为你倾倒!” 齐越似乎对他的赞美之词并不感兴趣,没有立刻说话,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不是弹给他们听的。” 对了,从前齐越就对娱乐圈嗤之以鼻,可见他并不热衷成名。刚才要不是自己坚持继续拍,他也不会破例演替身。 林夏歉疚又感激:“我没想到让你为难,谢谢你齐越……” 齐越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他,豁达地笑:“哪里有为难,我其实是趁机在人前露一手,我知道他们背后把我叫做纨绔——”他作势威胁:“你有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啊小林?有的话就把你丢下车去!” 林夏慌忙否认:“当然没有!” 齐越哈哈大笑,露出清爽整齐的牙齿:“逗你呢!” 林夏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绿树,犹豫一会,终于小声说:“你别这么叫我。” 齐越没听明白:“啊?” 林夏尽量做出轻松的语气:“他们大家都叫我小林,你也这么叫我的话多没个性,显不出咱们相互请吃饭的酒肉交情。” 他顿了顿,鼓足勇气:“我还是觉得你先前那么叫我比较好。” ——用那个你给我起的、专属于你的名字叫我,让我保留一点暧昧幻想的余地。 第22章 做客 齐越应该是听清了,却没有立刻说话。 林夏后悔起来。不就是个称呼么,你为什么非要矫情,连这个也计较。 正想着怎么对他解释,医院到了。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来看病的人并不多,车位很好找。齐越停好车,吩咐林夏:“先别动。” 他先下了车,几步来到林夏这边,替他打开车门:“来吧,小心别碰着手指——阿夏。” 林夏抬头,就见齐越一手放在车门框边,一手随意地做个“请”的姿势。 心情瞬间就像这江南盛春的天一样晴朗。 做完核磁共振检查,医生下了诊断:“腱鞘拉伤,要打石膏。” 林夏直摇头:“有没有别的治疗方法?我现在要拍戏啊。” 医生看看齐越,见他不反对,便说:“保守点治疗的话也可以,用我们医院的进口仪器每天来做理疗。” 林夏仍是为难。这家医院定位高端,因此位置幽静偏僻,且不说费用肯定昂贵,没有私人车辆的话每天怎么从片场过来就是个难题。 他还没来得及迟疑,齐越已经点头认可:“那就按这个治疗方案来。” 理疗过程中齐越出去接电话,林夏忍不住悄悄问医生:“要治疗多长时间啊?费用是不是很高?” 医生看出他的担心,指指外面安慰他:“放心,费用都是直接从带你来的这位卡里扣,这种治疗方案费用是高了些,但我看他拿的是高级VIP卡,所以才提出来的。” 林夏顿时有点坐不住,但已经上了理疗机又不能临时退掉,只能乖乖接受。 人家挺你做了主演,你什么都没回报还要讹他一顿饭,现在又欠下更多——这滚雪球似地什么时候能还清? ——你根本没打算还,因为你就是这么贪得无厌。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冒出来。林夏看着仪器反光面里的自己,觉得这声音骂的很对。 你明知道自己一无所有、跟他根本不在同一层次,你明知道他已有爱人,却因为你自己一厢情愿的喜欢,就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 真是面目可憎。 做完理疗天已经将要擦黑。 齐越发动车子,开往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去吃饭吧。” 林夏惭愧道:“已经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不能再让你请吃饭了。还有,治疗的费用等我拿到薪酬再还你行吗?” 齐越不以为然地摇头:“是我让你演这个角色你才受伤的,我当然要负责。” 林夏坚决推辞,争执下来,齐越让步:“不管怎么样,总要吃饭吧?你手不方便,咱们不去外面,就去我家随便吃点。” 车子平稳地驶进花墙围绕的别墅区,停进一幢独栋小楼的车库里。 林夏有些局促:“现在你家人已经开饭了吗?我就这么空手来不太好……” 齐越给他吃定心丸:“别紧张,就我自己住。” 虽然住的是别墅,但齐越家里的布置并不奢华,简单明快,和林夏想象的不一样。 林夏拘谨又好奇地打量客厅:“没想到你从小在英国生活,家里倒是中式的装修风格。” 齐越家的一楼客厅没有任何炫富的装饰,只有墙上挂着一桢巨幅水墨山水画。林夏没什么艺术造诣,只觉得这幅画气势恢弘:“这幅画是名家的手笔?” “哪个名家能比得上啊?是东家自己画的!” 一个年约半百、管家打扮的阿伯腰板笔挺,端着托盘走过来:“客人请喝茶。” 林夏接过茶水,道了声谢,惊奇地看向齐越:“真的?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啊?” 齐越还未来得及回答,这阿伯已经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说:“我们东家的才艺多着呢!喏,他不但会画国画,还会西洋画!楼上还有钢琴,他弹的老好啦!你不信叫他弹给你听!……” “好啦,钱伯。”齐越温和地阻止他继续炫耀:“待会给我们上饭吧。” 钱伯识趣地不再多话,询问林夏:“客人您喜欢吃什么菜?” 林夏腼腆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齐越说过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 “红柳烤肉。”齐越点菜。 钱伯一愣:“东家你不是吃素吗?” “他应该会喜欢。”齐越指指林夏。 S城地处东南,而红柳多生长在西北,树枝并不好找;齐越一贯吃素,家里应该也没储存什么肉。林夏怕为难钱伯,还未推辞,钱伯已经愉快地应声:“好嘞!两位稍等!” 他走出客厅,林夏看看齐越:“会不会太麻烦?” 齐越毫不担心:“钱伯厨艺很好,可惜我吃素,他难以施展;正好你来,他可以大显身手。” 林夏想起钱伯刚才的话,一脸期待地问道:“你还会弹钢琴?” 齐越瞟他:“怎么?” 林夏不由憧憬:“小时候只在电视里看过音乐会上的钢琴演奏,真想看看现场……” “好吧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齐越放下茶杯笑起来,很自然地凑过来想揉他的头发,手伸到半路又停住。为了掩饰,转而掸了掸完全没有灰尘的沙发,就势站起来:“上楼,我给你弹一曲。” 林夏跟在他身后,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嗯,没有出油;但是戴着假发拍了半天戏,可能看着没那么清洁——所以齐越才不肯下手吧。 林夏暗自决定,以后洗头发要用双倍的洗发水才行。 齐越的卧室在三楼,二楼虽然摆放着一些形形色色的收藏品,仍是显得空空荡荡。 他独自住在这里会孤单吗? 虽然林夏自己住的狭小出租屋还没这里的卫生间大,他却替齐越操心。 齐越在墙边的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不假思索,十指间流淌出一曲舒缓旋律。 林夏站在一旁,装作聚精会神地盯着琴键,实则偷看他的侧脸。 黑白琴键,暖色灯光,齐越低垂的睫毛,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他太完美了,也实在离我太遥远了。 “在想什么呢?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齐越抬头看他。 不等林夏回答,他节奏一变,弹出一支活泼轻快的曲子,眼睛亮亮地看着林夏:“别想不快乐的事情,来,笑一个!” ——你不可以老是贪看他这样的笑容,就像飞船不可以靠近太阳。 林夏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却不得不这么提醒自己。 “这是什么曲子?”他转移注意力。 “巴赫的小步舞曲。”齐越放慢节拍:“巴赫的音乐大多深沉,这首是他写来哄妻子高兴的,是不是很欢快?” 林夏点头,但一转念就开始胡思乱想:那这首曲子……他用来哄我高兴? 不可能,别瞎想。 齐越似乎没察觉他在走神:“你很喜欢钢琴?等你手好了可以学啊。” 果然,齐越只是随手弹了熟悉的曲子而已。 这一顿饭林夏吃得很香,不住夸赞:“红柳烤肉真的好吃!”令钱伯对自己的手艺很是骄傲。 饭后齐越因为工作要开电话会议,钱伯开车送林夏回去。齐越到车边送他:“总算把欠你的一顿饭还啦。” 林夏搜肠刮肚,想不出下次和他见面的理由,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车子开动,林夏回头,只见齐越站在小楼的灯光与道旁的树影交界处,挥手送他。 灯火通明,树影婆娑,身处其中的齐越脸上明明暗暗,看起来那么孤单。 一瞬间,林夏很想跳下车冲过去,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忘掉你从前那个爱人吧,还有很多人爱你。” 但理智制止了他。像现在这样被齐越称为朋友、偶尔能一起吃顿饭就已经很令他满足;要是说破自己那点痴心妄想,肯定连朋友也没得做。 钱伯戴着白手套开车,观察他神色,乐呵呵地给他报电话号码:“东家让我每天下午来接你去医院。” 林夏忙不迭推辞:“那怎么行,已经够麻烦你了。” 钱伯贴心地解释:“东家工作确实太忙,不然他肯定会亲自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夏尴尬。 “哈哈哈,开玩笑的。不过我今天是真开心,你晓得吧,东家第一次往家里带客,我终于能施展点厨艺!” 林夏好奇了:“他从来没请别的朋友在家里吃过饭?” “没有!就今天带你回去吃饭。我跟你讲,我们东家从来不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年轻天天花天酒地,他要么工作,要么就自己闷在家里,自己弹琴啊画画啊,老有腔调!你是他老朋友你了解吧?”钱伯虽然喜欢聊天,但说话点到为止。 这倒真是出乎林夏意料,他笑笑:“我还以为他朋友很多呢,我也算不上他的老朋友……” 钱伯说地顺嘴:“还不算老朋友啊,你们不是老早就交情好了吗?你以前还演过什么古装剧啊?他给你画了剧照,就放在地下画室里……” 林夏一愣:“我以前……” 与齐越相识不过两个多月,林夏以前也并没有演过别的古装剧。 钱伯瞧出他并不知情,忙打个哈哈:“哦呦我坏事了,肯定是他老早画好想以后拿出来给你惊喜。哦呦被我说破了,你帮帮忙,装作没听过好吧?” 林夏答应,想了想又问:“他什么时候画好的?” “就是老早呀,大概一年前,新来的保洁员不小心把画室里一幅画上盖的布弄掉了,我怕东家知道心烦,赶紧原样盖盖好——就顺便看了看。” 林夏更愣了:“画的是我?” 怪不得上晚饭的时候钱伯多往他脸上瞟了几眼。 钱伯见他这样,不确定地说:“哦,我就看到过一眼,今天见了你觉得和画里很像,也可能我认错啦。” 不对外过多透露东家的事情是管家的职业习惯,见他转换话题聊起别的,林夏也不再继续追问。 一年前他林夏还顶着脸上那块斑痕默默无闻地做替身演员,当然也还不认识齐越,齐越那时就画下的人不可能是他。 也许是他和齐越画里的人看起来有几分相似吧,所以齐越天然待他亲密些。 能被齐越默默画下珍藏,那个人真是幸运。 第23章 偷拍 第二天钱伯按时停在片场旁边,坐在车里等林夏收工送他去医院。 虽然充满好奇和探究的冲动,但林夏没再问钱伯关于齐越的事情;一是他觉得不该背着齐越打听,二是钱伯口风谨慎,他不想为难人家。 可没想到就是来回去趟医院也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威亚事件的肇事者身份还没查清,不过自从齐越来剧组露了个面之后,总算风平浪静,没再出事故。 可惜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这才消停了没两天,网上有关“《光贤大帝》新主演的金主露面接送被拍”的谣言就满天飞了。 林夏气愤地跟田槟通电话:“那是齐越的管家钱伯,这些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能忍,牵连钱伯就太不道德了!我想专门开个微博账号,把事情解释清楚!” 田槟同意:“好,不过你先等两天,等这一波热度快过去再发微博,这样就能一直有话题。” 林夏更加恼火:“这也能等?!田槟你现在到底怎么了?除了炒热度、造话题,你心里还有在乎其他东西吗?!” 田槟不以为然:“我是想你能火起来!是为你前途着想!这些都是娱乐圈的手段,人人都在搞,怎么就你清高?!你又不是齐越那样的有钱人,你学他那么任性你学的来吗?!” 林夏最反感他扯到齐越,几乎把手机捏爆,愤怒之下脱口而出:“我只是不想下跪而已,这也叫清高?!像你那样跪别人才算懂门道?!那这演员我不当了!” 那次饭局上的尴尬事情,林夏和田槟都一直刻意不再提及,但那确实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小刺,看不见但感觉得到。 田槟沉默片刻,也爆发了,在电话那头吼起来:“是,我是给别人下跪、我没尊严我活该!因为我想混出人样我想活的好,想有一天像那些人一样住好房开好车!我每天从早忙到晚,论谁都不敢得罪,就算这样还是有人踩我!我不忍的话怎么办,从前努力全白费、和你回工地搬砖?!我知道你从那天就暗地里瞧不起我,但是你自己呢,要不是来了个齐越护着你,你就能一直坚持不跪?!” 田槟在那头用力地挂断电话。 林夏后悔话说的太重,毕竟那件事情田槟是受他牵连。 今天下午导演提早结束了林夏的戏份,他站在路边等钱伯,心里祈祷钱伯这个年纪应该是不关注娱乐新闻,不然该有多尴尬。 他烦闷地打开众多营销号的微博,评论几乎是一边倒的诋毁:“这就是林夏的金主?瞧这老男人都能做他爸爸了!恶心!” “为了出名不知廉耻!” …… 猴子见他没走远,过来拍他肩膀:“哎,听说待会好像有跟你不对付的人要过来,李导叫我提醒你先走,别碰个对面到时不好收场。” 林夏知道他指的大概是哪些人,不想再给剧组招麻烦,点头道:“放心,接我的车马上就到。” 猴子见他刚才盯着手机皱眉头,表示理解:“在看那些谣言是吧?这些营销号的东西还真往心里去啊?瞧瞧他们偷拍的照片,这位坐在车里的大叔戴着白手套,一看就是司机啊!硬说成是金主,造谣都没谱!” 林夏无奈道:“这些人到底有完没完,我只想把戏拍好,但这些谣言连累了剧组……” “你还操心这个!”猴子偷笑,回头瞄一眼李导:“咱们导演见的多了,根本不在乎,其实反而乐意着呢!黑红也是红!剧组有话题就成,只怕没热度!你就是想太多!” 熟悉的车无声地滑到身边停住,车窗缓缓降下。 猴子识趣地走开,走之前冲他眨眼睛:“正主来啦!我猜猜,这位就是变成穷光蛋你也愿意倒贴,对吧?” 今天车上走下来是齐越。 他穿件剪裁得当的白衬衫,似是觉得束缚,摘掉了领带,解开最上面两个扣子,关上车门对林夏笑:“我刚忙完,闷的很,先陪我走走透透气好吗?” 影视城空旷,确实适合散步吹风,但林夏唯恐他再遇到上次酒局上那些人可能吃亏,吞吞吐吐不肯答应:“还是去别处走吧,这里空荡荡没什么好逛的……” 齐越若无其事地玩笑:“有什么不方便?你怕又被偷拍?不过我难道不比钱伯上镜的多?” 原来他看到网上那些谣言了。 林夏先是被逗乐,又歉意道:“没想到这些是非居然连累到钱伯,下次我给他道歉。” 齐越靠在车边,边解自己的袖扣边笑:“别上纲上线的,早晨钱伯让我看这些谣言的时候还玩笑来着,说被当成大款的感觉也不赖。他说托你的福他还能上娱乐版块,要拿去给他女朋友看,叫我谢谢你。” 他解下袖扣随手往西裤口袋里一丢,三两下把袖子卷到手肘,上前一把抓住林夏的胳膊,笑得恣意:“走,咱们偏要满场转一转,让该看见的人看见!” 林夏明白,之所以有黑粉到酒店骂他、威亚被人为破坏等一堆破事,都是赵萍那帮人发现他被推上主演的位置后并没有谁跟他们清算,他们应该也不清楚齐越的身份,在观察试探后认定他林夏只是捡了便宜、并没有后台,这才开始踩他。现在齐越主动和他一起散步,是在表态继续支持他。 林夏心里感激,但不想给齐越招麻烦:“不用理那些人,我根本没受影响。” 齐越隔着衣袖抓住他手臂不放:“不是为你,是给钱伯澄清,所以我才亲自下场。” 林夏拗不过他,只好从命:“那你先松手。” 齐越看他一眼,略带歉意地一笑,把手松开了。 两人在影视城里漫无目的地走。 风送来不知哪里的花香。 林夏想起钱伯说过的齐越画过的画像,忍不住把晚上睡不着时的揣测问出了口:“齐越,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帮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你认识的什么人长的很像?” 被乍然提问,齐越一怔,立即摇头:“没有。”随后他想了想,又失笑点头:“你的确和我从前的一个朋友长得相似,不过那是因为……” 他没再说下去,回答林夏的第一个问题:“是我擅自把你换成主演的啊,所以你成为主演后遇到的麻烦我当然要负责解决,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看不惯那些不走正道的人,顺便抖抖威风,哈哈。我做什么都是由着我自己性子来,不算帮你,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每次齐越出手相助,都是这样风轻云淡地带过,否认这是对他的恩惠,拒绝他的感谢。 ——我真的想变强,想有一天能回报你,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只会躲在你身后的人。 “呵呵——” 林夏的默默出神被前方的夸张笑声打断。 不远处供休息的小楼前是几个穿着商务正装的人,看样子是在影视城管理人员的陪同下参观考察。其中一个身穿深灰西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人在众人簇拥下显得颇有气势,而走在他旁边的就是赵萍。她已经看见了林夏和齐越,冲他们这边发出挑衅的笑声,趴在灰西装男人耳边小声说话。 灰西装随着她一起看过来,眉头微皱显得有点不耐烦。他往小楼里指指,似乎是有正事在办,示意赵萍不要轻举妄动,但赵萍随后又拉长着脸说了几句,他还是慢慢朝这边踱步过来,用一种长辈般的语气开口:“林夏,对吧?我听说你在开机后由配角变成主演,连咱们公司都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挺有本事?既然这样就要努力拍戏,这才几点啊你就收工在这闲逛?” 这是指责他不听公司的安排。 林夏还没答话,齐越就已轻轻拽着他胳膊,径自转了方向,像没听见一样往别处走去。 灰西装随行的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连忙快步走过来,挡在他们面前:“我们赵总问你话呢,没听见是怎么着?!” 齐越微微一瞥,声音淡淡的:“你替你的领导问话是尽你的职责,我不会怪你,但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赵萍在背后早已按捺不住,对灰西装愤愤地说:“哥你看,这就是你们公司旗下的艺人!目无尊长,一点礼貌都没有!有这样的人简直污染演艺界!” 原来这灰西装就是赵萍的哥哥,授渔公司的总裁赵蒲。 早听说这个剧组的主演是投资方直接要求更换的,但赵蒲去打探消息时却对背后是谁在拍板一无所获。他还算谨慎,不动声色地打量齐越:“请问你是哪位?” 他问的客气,齐越答的也礼貌:“林夏的朋友。” 齐越说完继续要走,赵萍阴阳怪气:“年轻人这么没种,连自亮身份都不敢?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是不是怕你家里大人知道你在外面的胡作非为?!” 齐越丝毫不理会她的挑衅,冷静地观察赵蒲,见他没发话,提醒道:“赵先生,令妹这样说话做事,恐怕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第24章 霸总 赵蒲虽然察觉到齐越气质沉稳不同寻常,但毕竟是个年轻人,于是不屑回答,反问道:“小伙子,那你家里长辈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说话做事吗?你擅自动用关系把主演换了,要投资方多承担的成本你家里人也同意替你担吗?还是别急着逞强吧。” 齐越置若罔闻,看看腕上手表,对林夏说:“该去医院了。” 林夏正在担心他,但嘴笨不知怎么帮腔:“啊?……哦,那走吧。” 对面的人被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激怒,眼看就要发作。 林夏预想了最坏的情景是双方当场打起来,他数数对方的人数,不算赵萍是五个人,嗯,不用齐越动手他也搞得定。 对方一行全都怒目而视,赵蒲按住想要破口大骂的赵萍:“先陪王总看完这里再说,别跟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齐越一眼也不多看他们,转身欲走,这时旁边小楼里走出来个人,头发几乎全秃,边走边用纸巾擦手,看样子刚才是去了洗手间。他瞧见这边的阵势,迟疑地喊了声:“……齐总?” 齐越闻声有些意外,回头越过赵蒲一行人朝他看了看,点头致意:“啊。” 被称为王总的秃头中年人赶紧三下两下擦完手,又使劲在自己衣襟上揩揩,跑上前来,人还没到双手已伸了出来:“哎呀,齐总!您怎么会在这里?幸会幸会!” 看的出有轻微洁癖的齐越并不情愿跟他握手,但仍是礼仪无缺地伸出手去:“我来接朋友。” 秃头十分积极:“正好跟您汇报我的工作,我现在正带着授渔的人来考察这个影视城,如果可行,我们想要收购影视城物业的部分股权……” 齐越微微抬手打断他:“我只看结果,不用知道过程。等下周把书面报告交给我秘书吧,记住要简洁。” “好的好的,”秃头满口答应,谨慎地问:“这边授渔的小赵也在,您有什么需要他汇报的吗?” 别人口中的赵总瞬间变成了小赵。 齐越冷淡地瞥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赵蒲:“不用了,授渔归属于你们华东片区,事情也该由你负责,集团只看你们的业绩。” “哦哦,我还以为您刚才问他话呢,”秃头微微尴尬,继而殷勤地奉承:“底下公司的员工们都仰慕齐总您的风采,人人都盼望亲自向您汇报工作呢。” 秃头说得未免肉麻,但林夏觉得他说的没有不妥,单凭齐越的外表气质就已令人倾心,再有“齐总”的身份加持,有谁会不想结识他? 齐越显然听多了类似的恭维话,不为所动,原本抬脚想走,但他看看旁边发呆的林夏,忽然又翘翘嘴角,假笑:“那也未必。” 秃头一愣:“您这是哪的话?” 齐越继续假笑,把赵蒲刚才的话丢回去:“没关系,毕竟我和我朋友都不知天高地厚,而且我也没时间听所有人汇报。” 秃头不明就里,只好紧张地跟着憨笑,齐越安慰地拍拍他肩膀:“下周再见。” 齐越不再多说,回头就走。秃头显然并没有被这句叫人捉摸不透的道别安慰到,额头上开始冒汗。 林夏虽然同情他,但齐越的下属轮不到自己来说话,于是快步跟上齐越一起离开。 直到坐进车里,林夏才不掩饰惊讶:“齐越你到底什么身份?原来你真的是个霸道总裁啊?!” 齐越发动车子,调侃:“怎么,我看着不像?” 林夏连连摇头:“哪哪都不像。” 齐越为人礼貌低调,林夏从没见过他对谁高声说过话,他的车房也并不奢华,他甚至还一直吃素。这离流行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形象实在相差太远,说他是个文艺青年更为合适。 齐越嘲他:“电视剧看多了吧你?现实中哪有那么浮夸的公司管理者?” 他接着正经解释:“我父母身体不好,本来是应该我哥接班……”他顿了顿,“他出事之后我才被从国外叫回来,代替我爸爸做Q集团的管理者。因为我哥失踪的原因至今没查清楚,我父母都担心我再出事情,所以刻意地不让我多露面,就连我的住处也是对外保密的。你们剧组换主演的事情是我交待秘书去办的,她没有透露是我的授意。” 林夏恍然大悟:“怪不得赵蒲和赵萍不认识你。” 齐越不屑多提他们:“授渔只不过是Q集团华东片区子公司控股的众多公司之一而已,赵蒲从没资格越级向我汇报,至于那个赵萍更不配我跟她说话。” 林夏不由感叹:“虽然知道你是个富家子,但没想到你们家的产业这么大!照我这种穷人的想象,赵萍赵蒲那么冒犯你,你岂不是动动手指就能砸掉他们的饭碗?” 齐越被他夸张的语气逗乐,并不谦虚,反而昂起下巴,像只炫耀自己力量的大猫:“嗯,确实如此。” 林夏于是给他顺毛:“可你没动他们,说明你这人心胸宽广。” 齐越被他夸得哈哈大笑,全然一副轻狂少年的模样,与刚才在人前的模样判若两人:“那是当然!” 不过他随即耐心解释道:“集团上上下下数万员工,做任何决定都要谨慎理智不能冲动,否则会影响到他们和他们家人的生计前途。各个位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职权,难免有滥用的现象,只要不越界太过,都可以容忍。就算换个人到赵蒲赵萍的位置,也未必做的比他们好;他们跟我只是私怨,我不会因为私怨就贸然撤掉他们,影响公司业务运营和效益。” 橙红色的夕阳斜照进车窗,齐越袖子半捋,手臂上的汗毛被照得剔透。明明这么年轻,却时时透出与超越年龄的老成沉稳。 林夏带点期待,又问:“那临时换我当主演的事怎么说?不是你这位霸道总裁的一时冲动?” 夕照之下,齐越的侧脸微微泛红:“哦,那当然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嗯,因为根据我的观察判断,这个剧由你做主演肯定要比那个谁卖座,能带来更大价值。” 虽然不是林夏期待的答案,但得到齐越的肯定仍让他足够兴奋:“我一定尽全力演好!不会叫你失望的!” 齐越短暂地转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从没令我失望过。” 第25章 侄女 时间就在点滴推进的拍摄进程中飞快过去。 在齐越与赵蒲他们在影视城那次戏剧化的照面之后,原本遍布网络上有关林夏的各种谣言和黑料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销声匿迹。田槟幸灾乐祸地挖出来个八卦,据说那天赵蒲黑着脸带着赵萍回到授渔办公室,赵萍出来的时候脸上清晰浮现着红肿的巴掌印;在那之后,几乎没人再在公司里见过赵萍和罗伊他们。 林夏对这些人的下场不感兴趣,心无旁骛地投入拍摄。 初夏时节,《光贤大帝》全剧拍摄完毕。 杀青宴上,全剧组都喝高了。 李导醉醺醺,口无遮拦地对着林夏感叹:“当初招你小子进组,没想到后来这戏拍得这么多曲折!还好啊你小子演得很不错!” 许彪在旁起哄:“小林打戏标准、文戏也合格,他肯定比那个罗伊强的多!他这么卖力,导演你还不满意啊?!” 李导大着舌头:“小林演的是不错!但是要说完美,我还是惦记着纨绔。” “纨绔”是剧组的人给齐越起的外号。 李导惋惜道:“他那天穿着戏服弹琴,那形象气质简直太绝了!可惜人家不会来演,哎。哦,小林我这么说你别介意呀。” 林夏才喝了两杯就已脚底发飘,用力摇头:“不介意……” 猴子在旁边拍他肩膀:“你岂止是不介意,你听到别人夸他就高兴吧。” 林夏坐到没人的桌边愣神:“高兴,我看到他就高兴。” 猴子趴在桌上抱着酒瓶嘲他:“傻小子!人一个富家子弟,不管是假意还是真情,以后都会跟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的。你算什么啊?” 林夏醉得答不出话,就见猴子自己给自己把酒开了,边喝边喃喃地自问自答:“你算什么啊,侯志你特么算什么啊,爱来爱去,最后人家还不是回家结婚去了……” 呵,没关系,我就不会有这种问题,齐越爱的又不是我。 林夏想着,眼皮发沉,伏在桌边睡着了。 醒来时费力睁眼,却发现换了衣服躺在陌生的房间。 林夏瞬间清醒,起床走出房间,映入眼帘的是墙边那架熟悉的雕花钢琴——他在齐越家?! 钱伯听见响动,在一楼仰头问他:“客人您起床啦?现在要吃早饭吗?” 林夏懵懵地下楼:“我……怎么在这里啊?” 钱伯给他倒茶:“昨天晚上我去接的你呀。”见林夏双眼拨瞪拨瞪,他进一步解释:“你不记得啦,你打电话给东家,东家当时在他父母家吃饭,就让我去接的你。” 林夏脑袋“嗡”的一声——自己醉酒后竟然打电话给齐越?! 他揪着心,立即问道:“我……我有胡乱说什么话吗?” 钱伯摇头:“没有,我到你们酒店门口的时候,你坐在路边,手机举在眼跟前发呆。我一看,你手机都没电关机啦!问你要去哪你也不说话,我请示过东家就把你接回来了。放心,你没耍酒疯,一直一声不吭的,东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林夏刚要松口气,钱伯接着说:“不过你昨天电话里跟东家说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林夏的心又悬起来。 钱伯端上粥和水果一一摆好:“东家怕你宿醉起来胃难受,出去之前嘱咐给你做的粥。他说你喜欢吃带甜味的山药粥,来尝尝。” 虽然林夏从没吃过这样做法的粥,也并没有这样告诉过齐越,但齐越的好意他不能辜负。他道了谢,乖乖吃下一勺,果然好吃。 一碗热粥下肚,胃很舒服,心也慢慢镇定:既然齐越收留他住了一晚还给他早饭吃,风平浪静,那么昨晚他应该没说错话惹太大麻烦。 对齐越的心思绝不能让他知道。 林夏正准备告辞,门铃响起,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 钱伯的脸顿时垮下来,紧紧按住太阳穴:“哦呦对了,现在暑假,小祖宗又上门了!” 他一改矜持的管家风度,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一阵孩子的哭声炸雷一样传进来:“——呜啊小叔叔!臻臻好可怜啊!” 林夏好奇地往门口一看,一辆闪亮的豪车正扬长而去,留下个背着双肩包、梳着妹妹头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捂着眼睛。 虽然明知她是假哭,钱伯还是耐心道:“谁欺负我们囡囡啦?啊,你小叔叔不是告诉过你吗,敲门不可以这样用力的哎。来来快进来——” “你教训我?!我不进去!不进去!”小女孩停止装哭,在原地尖叫跺脚:“我要小叔叔!我要去迪士尼!” 钱伯无奈地捂住耳朵:“不是教训你,除了你叔叔谁敢教训你啊小祖宗!他现在出去工作,你帮帮忙先进来好不好?” 小女孩根本不听他的,往门口地面一坐,两脚乱踢:“你给我小叔叔打电话让他回来!现在就打!” 钱伯徒劳地试图哄她,可惜孩子只是越闹越凶。 这情形林夏不好径自离开,他回忆着从前福利院里保育员的语气,蹲到小女孩旁边平视她:“你喜欢吃冰淇淋吗?要不先吃个冰淇淋,再等你小叔叔来,怎么样?” 这招奏效,孩子歪着头狡猾地看他:“你请我吃吗?” 她这神态像极了齐越。林夏拍拍自己口袋:“没问题!” 钱伯擦擦汗,赶紧去开车。 拖拖拉拉地在店里吃完冰淇淋,小孩对林夏好感大增:“我妈妈每次带我吃冰淇淋都嫌我吃的慢,说冰淇淋都化了,她总是催我,很讨厌。你不催我,你很好,我会在我小叔叔跟前给你说好话的,让他给你涨工钱!” 看来她以为林夏也是齐越的管家。 林夏啼笑皆非:“谢谢你,不过不用啦。” 小孩很疑惑:“为什么?你不想多些钱啊?我妈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 “额……我当然也喜欢钱,但并不想要你小叔叔给的钱……额,虽然我没有什么钱……”林夏思考了一下,努力分条分款地回答她。 小孩似懂非懂地听完,眨巴眼睛:“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你说得认真,不像我妈妈老是哄我说我是小孩子听不懂。所以我还是会告诉我小叔叔给你涨工资的。” “……”林夏只好说:“那就拜托你了。” 从冰淇淋店出来,林夏见臻臻不闹脾气,便准备告辞回家。 臻臻抓牢他手:“我们一起去找小叔叔啊。” 钱伯表示已经请示过齐越,带他们去市里吃午饭。虽然觉得不该再蹭饭,但想到又能见到齐越,林夏厚着脸皮答应。 午饭时间,CBD各个高楼里的白领一涌而出,几乎每家饭店都人满为患,林夏他们坐进的这家餐厅却座位充足,服务生们不疾不徐地穿行在座位之间。 齐越正坐在靠露台的位置,长腿交叠,低头翻看菜单。 林夏眼前一亮。从办公室出来的齐越穿一件浅灰色挺括衬衫,袖眼里低调地别着同色的袖扣,打着深灰色窄领带,鼻梁上的浅金边眼镜似乎是忘记摘下,衬托他出色的下颌线,显得英气十足又温文尔雅。 邻座的客人偶尔回头窥视,低声私语揣测: “……是不是模特啊?” “不认识哎。” 臻臻张开双臂跑过去,奶声奶气地叫:“小叔叔!” 齐越站起身抱住她,温柔地训导:“不是教过你吗,在餐厅里不可以乱跑。” 小女孩趴在齐越怀里,乖巧得像只兔子:“我下次一定记得啦。” 随后他惊奇地看向林夏:“小恶魔好像对你印象不错,你怎么做到的?” 林夏茫然摇头。 臻臻在齐越怀里对他露出狡猾的笑容,随即抬起小脸对着齐越楚楚可怜道:“我才不是小恶魔!这个漂亮哥哥晓得的,但是阿伯就老是告我的状!” 她气呼呼地瞪着钱伯,钱伯赶紧缩进座位沙发里。 齐越了然地笑:“原来是因为阿夏好欺负啊。”他继续揶揄地问:“不过好孩子不应该喝太多酒醉成那样,你说是不是?” 关于昨晚,林夏惭愧地道歉:“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那个,我喝醉以后没有乱说话吧?” 齐越把菜单递给臻臻,趁小孩专心研究吃什么的时候扭头答道:“没有,你就是不停问我,以后我结婚你该送什么礼物。” 一定是那时受到猴子影响的缘故。林夏忙不迭现编理由掩饰:“哦,因为我有朋友结婚,要准备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好。你帮了我这么多,等你以后结婚时我更得用心准备礼物才行。不过你什么都不缺,我送的东西只怕难入你眼。额,所以我就想问问。” 齐越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眼皮微颤,铂金镜框映着餐厅灯光浅浅一闪。 这时臻臻指着菜单:“小叔叔我要吃这个!蜂蜜厚多士!上面要加冰淇淋!” 齐越温和地否定她:“你不是刚吃过冰淇淋?甜品不可以当饭吃,等吃完正餐再吃这个。” 这一打岔,林夏酒后的话题就这样被带过了,他暗自庆幸。 饭后林夏再次告辞,臻臻不同意,拽住他问:“漂亮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你不是和小叔叔同居的吗?” 第26章 袭击 齐越猝然咳个不住。 林夏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臻臻坚持自己的看法:“可今天早上我去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在小叔叔家吗?钱伯还问你吃不吃早饭。” 林夏慌忙解释:“我只是昨天在那住了一个晚上而已……” 齐越憋笑:“同居不是这个意思……你从哪学到这个词的?” 臻臻回答:“我妈妈啊,她跟朋友打电话,说要和谁同居,要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我不肯去,我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我,我就叫她送我去小叔叔家。小叔叔,你不会也不肯带我同居吧?” 齐越捋捋她的辫子:“我当然欢迎你来一起住啊。不过这不叫同居,同居的意思是,呃,两个相互喜欢而且准备结婚的人住在一起。” “哦,那我妈妈会跟别人结婚吗?”臻臻睁大眼睛问。 齐越语塞。 小女孩看似不懂事,却自问自答道:“她要和别人结婚的,因为爸爸不会跟她结婚。爸爸也不喜欢我,所以躲起来不见我们。” 臻臻说着,耷拉下小脑袋。 齐越试图安慰她:“你爸爸妈妈都喜欢你啊,没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你骗人!那他们怎么都不要我?!”臻臻把脚下小皮鞋跺得噼啪响。 林夏蹲下平视她:“你小叔叔没骗你,只是他也不知道你爸爸去了哪里。大人都很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不是不要你;再说就算他们都不在,不是还有小叔叔陪你吗?” 小女孩逐渐安静下来。 齐越抱着双臂看他:“阿夏你哄孩子很有一套!” 臻臻粘上林夏不肯放手,公务繁忙的齐越趁机把这烫手山芋塞给他。兜兜转转地他又跟着回到齐越家,直到晚饭后臻臻睡下,才终于再次去找齐越告辞。 齐越的书房和卧室在三楼,林夏走上楼梯时齐越正仰在三楼的一圈长沙发里望着房顶休息。 林夏哼道:“好啊,把孩子丢给我,你自己倒在这躲清闲。” 齐越噗嗤笑出来,半支起身:“喂阿夏,你别说的跟我们是两口子一样。” 林夏脸上发热,幸好齐越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暗的光线下不易被发觉。 齐越给他解释:“臻臻是我哥没结婚就有的孩子,她妈妈本来想靠这孩子嫁进家里,可是我爸妈一直不同意,只给了她们生活费。后来我哥失踪,这事就更耽搁下来。她妈妈闹过几次,现在可能失去耐心了,一到学校长假就把她送到我这来。” 林夏自己是孤儿,对此很能感同身受:“孩子心里很难过吧,你要对她好一点。” 齐越笑笑:“我毕竟太忙,没有很多时间陪她。所以我爸妈昨天叫我去,又提醒我该考虑挑选结婚的对象。” 林夏干巴巴地问:“我……就是那时打电话给你的吗?” 齐越给他鼓掌:“对,简直是我爸妈的神助攻。” 林夏尴尬地笑,齐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又开口:“你不用费心准备礼物。” 林夏没明白:“什么?” 齐越回头看他:“不用准备送我结婚礼物,我不会结婚。” 他的神情不是玩笑。 林夏收回想调侃的话,点头表示理解:“因为不是那个人,就都不行?可是,”他不甘心地又加上一句:“一生很漫长,也许以后你还会爱上别人。” 齐越的语气平静又笃定:“不会,只有他。” 灯光把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看上去近在咫尺之间。 ——但你是不可能够得到他的。 就在快走到一楼时,整栋小楼的电灯毫无征兆地熄灭。 林夏一愣:“停电?” 齐越警惕地站住,谛听黑暗中的动静。 林夏即刻反应过来:高档别墅区不会轻易停电,除非是为了破坏安保系统而人为地掐断电源。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树叶砸在窗棂。 齐越还没分辨出声音来源,林夏已经敏锐地察觉:“在二楼!”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臻臻的房间跑。 刚踏上二楼,一道白光迎面划过——匕首! 灵敏的反应让林夏瞬间停步,拉住冲在旁边的齐越,一起躲过对方的突袭。 于此同时,他对准刀光的来源迅疾一脚踢出—— “啪”的一声,歹徒被踢中手腕,匕首掉在地上,对方“哎哟”惨叫。 又有一个人猛地从暗里扑出来,抱住林夏后背想把他扳倒。林夏虽然没打过架,在这种生死搏斗中却毫不慌张,钳住对方手臂,挺腰就是一个过肩摔,把对方重重甩在地板上。随即补上一脚,感觉踢中对方的腹部,这人痛苦地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黑暗中,齐越已经放倒另一个人,冷静道:“先去看看臻臻!” 楼下传来光亮,是听到声音的钱伯点亮备用灯,往楼上跑来,大喝:“我已经报警了!” 困兽犹斗,先前那个歹徒一听,飞快地爬起来捡起匕首朝齐越扑去,齐越闪开一步,第二步却被倒在地上的人伸脚一拌,眼看刀刃往他胸口刺去—— 林夏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徒手挡住刀刃——但还未完全痊愈的手指影响了他的力道,刀锋挣脱着划过他的手臂。他顾不得,及时凶猛地飞起一脚,正踢在对方脑门。 这人砰地一声,直挺挺地倒下,终于不再动弹。 钱伯大着胆子拿灯跑过来,把地上放倒的三个闯入的歹徒照清楚。 齐越打开臻臻的房门查看,小女孩原本睡得正香,被吵醒后揉着眼睛:“小叔叔?” 见她没事,三个大人都松一口气。 臻臻忽然尖叫:“啊——漂亮哥哥流血了!好多血!” 林夏低头一看,手臂被匕首划了深深一道,鲜血直流。刚才太过紧张竟没察觉,现在才觉得火辣辣地疼,剧痛使他忍不住往墙壁上靠了靠。 齐越失声:“阿夏!” 齐越过来扶住他,捧着他手臂,几乎要把他抱进怀里。 感觉到齐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林夏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皮肉伤,别怕,不要吓到臻臻。” 大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保安们这时才火急火燎地冲了上来。 ***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三个闯入的歹徒是受人唆使,以为齐越家里存有大量现金,这才趁黑打上门。而给他们透露信息的人就是臻臻妈妈的“新男友”,他早晨和臻臻妈妈一起开车来过,记住了地址。 齐越歉意地跟林夏商量:“有关臻臻妈妈在这件事里的牵连,可否不要追究?” 林夏明白他的用意:“我当然不介意。你不想臻臻知道,而且你父母要是知道了就更不会待见她们母女。” 那晚臻臻虽然没直接看见行凶场面,但还是受到了惊吓,缠着林夏要他留在家里;考虑到林夏没人照料,齐越也坚持留他住到手臂上的伤痊愈。林夏就这样暂时在齐越家里住下了。 田槟听说他受伤,十分担心伤口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影响形象,叮嘱他仔细调理。但林夏全不在意,他甚至非常庆幸,因为这道伤口,他居然得以名正言顺地留在齐越家,每□□夕相处。 每天晚饭之后,臻臻表演当天在舞蹈课上学的新动作,齐越弹琴伴奏,钱伯鼓掌,林夏傻笑。 林夏觉得这美好得像是做梦。他甚至有意地不护理伤口,因为伤口一天不痊愈,他就能在这里多留一天。 盛夏早晨天气晴朗,林夏在花园里用没受伤的手给花草松土。偶一抬眼,看见地下室的半截窗户似是没关好,便走进去关。 他关严窗户正要上楼,视线落在对面那间关着的门上。 那是齐越的画室。 钱伯提到过,齐越从前画过的一幅肖像和林夏很像。 现在齐越在外办公,钱伯送臻臻去上舞蹈班,家里只有林夏一人。 ——不可以,在别人家里不经允许就乱走乱看实在太没教养。 林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往楼梯走,但中途仍是调转了方向,脚步停在画室门口。 ——万一钱伯记错了齐越作画的时间呢?会不会齐越画的就是我呢? 林夏心怀一丝侥幸和期待,缓缓拧动门把手。 齐越应该是最近都没来过画室,画架上空空的没有未完成的作品,各种画具颜料也封的整齐严实。靠墙是一排半人高的檀木画屉,应该是存放画好的作品的。 林夏紧张地环视一圈,像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第一层抽屉。 乍看之下,他猛然一喜,以为画上真的是自己,几乎要欢呼出声。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好像不对。 画上是一个古装的青年。 深沉的夜空,绚烂的焰火,在人群都仰望欢呼之际,一身劲装的俊美青年长身玉立,手按腰间佩刀刀鞘,眼神机警环视四周,像是在守卫最重要的东西。 画中人的面容与林夏几乎一模一样。 ——这画的是我吗? 林夏努力回忆,似乎他拍戏时并没有穿过这个式样的戏服。 ——而且我从没有那种眼神,那种坚定无畏的眼神。 林夏想着,忍不住合上这幅,又拉开第二层、第三层…… 第27章 画像 画的全部是同一人。 提着小酒坛的他,躬身行礼的他,身穿一袭红衣跪在蒲团、像是在拜天地的他…… 林夏几乎趴在画上,更加仔细地看,终于确定画中人并不是自己。 画中人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看面相的人通常把这种痣叫做滴泪痣,画中人的这粒小痣便是像一颗沉红色的眼泪,缀在眼下,使得他原本俊美坚毅的面容显出几分忧愁的深情来,平添无限风韵。 一开始林夏没注意,以为是一点不小心沾染的油彩,后来发现每幅画上的那点沉红都清晰可见,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失误——而是作画者把画中人的面容一点一滴画在了心里。 林夏下意识地摸摸左脸。不用此时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左眼下光溜溜地什么也没有。 其实不止是这点差别,画中人与他虽然脸庞一样,但周身的气质并不相同,即使是对绘画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也能看的出来。 ——因为作画者的笔触,充满了深沉爱意。 林夏把抽屉一层层关好,默默走出了画室。 他的猜想果然没错。 此前,他已经在网上查阅过,W大道上那家他曾去过的高档商场正是Q集团所属的产业。被错认成罗伊的事件引发粉丝抗议,动静不小,也许引起了商场管理者的注意,齐越应该偶然是看到商场监控视频发现了他。 或者说,是发现了他这张与画中人几乎完全相同的脸。 被错认的当天他在商场注册了会员,还留下了姓名和电话号码,齐越想追踪到他轻而易举。 齐越把他错认成了画中人,所以对演艺圈嗤之以鼻的齐越才出现在剧组拍摄的那个小镇,所以初一见面就那样专注地看他的脸。 齐越对他的所有兴趣和亲切,也都是因为这张与画中人相似的脸。 可惜他并不是齐越要找的那个人,大概这就是为什么齐越在被这张脸吸引的同时又与他保持着距离。 齐越说过,他的爱人已经把他忘记。 林夏轻轻叹息。他仅仅是爱而不得,就已觉得如此折磨;而齐越被所爱抛于脑后,只能对着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寄托相思,一定痛苦更甚。 *** 后期剪辑制作完毕之后,《光贤大帝》这部剧很快要上线播放。 因为手臂受伤,林夏没有过多参加宣传活动,但他不想躲懒,伤口刚有好转就要求和剧组其他人一起站台宣传。 这天有个采访要他参加,地点在授渔的市内办公楼。隔了一段时间没见,田槟已经忘记上次在电话里和他吵架的事,两人见面相互拍拍肩膀,吵架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田槟把写好的问答稿件递给他:“这是采访要问的问题,要背熟哈,待会原样回答就行。” 林夏看了看,都是程式化的回答,不出彩也不会出错,便打起背剧本的精神把内容记了下来。 谁知采访过程中,提问的小姑娘亮出一张照片来,直截了当地问:“据说在外景拍摄期间,这位和你的关系非常亲密,能告诉观众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照片显然是不久之前齐越到影视城接他那天被偷拍的。 虽然是偷拍,但像素清晰,两人面部表情看得清楚。画面中齐越走在林夏右前方,正回头微笑着和他说话;而林夏正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齐越的手看起来像是正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他的手。 林夏尽量掩饰不自然,答道:“我把他视为好朋友。” 他没信心说齐越也把他当作好朋友。尽管并肩和歹徒搏斗过,说来算是过命的交情,尽管他现在住在齐越家,但齐越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远不近,像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小记者笑嘻嘻地刨根问底:“可是照片上两位的状态看着不像只有好朋友那么简单吧?尤其是这位,他看你的眼神多温柔!” 照片上的两人一起走在阳光下,头发被那时的春风微微吹起,眼里都是笑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般配的一对。 要是那样该多好。林夏心里漫出苦味,他忍不住求证似地问:“你真这么觉得?” 小记者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上套:“当然啦!不止是我,看过这照片的人都这么说!” 一旁的田槟连忙打断:“哎哎小丽丽,这个问题没在我们对过的稿子里啊!你怎么不按稿子来?” 被叫做小丽丽的小记者嘿嘿笑:“都按稿子来多没劲,观众对那些套路答案都腻烦了,这样的问题才能吸粉嘛!” 田槟也打着哈哈跟她周旋:“小姑娘你不知道内情,照片上的那位啊你最好别惹。” 小丽丽不乐意了,嘁了一声:“吓唬我?” 林夏连忙解释:“他不是演艺圈的,不方便曝光。” 小丽丽嘟囔:“这照片可不止我们一家有……” 不过田槟的警告起了作用,最终在登出来的采访里并没有这个问题和那张照片。 而林夏则莫名地受到了鼓舞。 从前拍戏时他做别人的替身,后来他等来了自己做主演的机会;现在为什么不可以做那个画中人的替身?也许总有一天,齐越也会对他动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并不奢求太多。 手臂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很快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齐越家,必须及时行动。 晚间,臻臻照例给大家表演跳舞,满屋子上下乱窜一阵,累得不用齐越给她讲睡前故事就已入睡。 往常这个时候,齐越会跟林夏道一声晚安就上三楼去,所以今天林夏趁齐越开口之前就鼓足勇气问他:“齐越,你会跳舞吗?” 齐越打趣他:“怎么问这个?你天天看臻臻跳舞还不够?” 林夏镇定地说出编好的谎话:“因为宣传我拍的剧,过几天有个综艺节目要上,会有跳交谊舞的环节,但我不太会跳。导演要我多练习,你要是会跳的话,能不能陪我练练?” 齐越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不忘调侃道:“鉴于我比你高那么一点,我带着你。” 他打开音响,调低音量,待音乐响起,回身弯腰对林夏夸张地鞠躬:“请——” 林夏暗暗深吸一口气,去握他的手。 第28章 共舞 只是松松的交握,但掌心相贴,已足够感觉他的温热。 齐越并没察觉林夏的意图,耐心地带他:“数好步伐,跟着我的脚步来,一二三——” 离的这么近,清楚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林夏被他身上那种好闻的清香包围,忍不住半闭上眼睛。 音箱里的干净男声动情地唱着:“我爱你啊,我寂寞的爱人。我毫无保留地爱过你,给我的永不会忘记……”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听歌,缓缓移步,各自出神。 齐越的呼吸像海绵拂在他的耳根。 想来自己的气息也应该同样地被齐越感受着,林夏敏感地察觉对方的身体正在变热。他偷偷看向齐越,柔和灯光下齐越的眼睛像是暗流涌动的湖水,迷迷离离。 “喂阿夏,”就在林夏想慢慢凑近他的下巴的时候,齐越忽然停下来,放开他的手退开一步,认真地建议:“你要练习的是带着女伴跳,这么练没效果,不如明天让臻臻陪你练习吧?” 暧昧的空气就这样被他一扫而空。 ——行动失败。 林夏强行掩饰失落和尴尬,去挠自己后脑勺:“哦,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齐越笑笑,随即往楼梯上走:“那么,晚安啦。” 林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大长腿两阶并一步,轻快地迈上楼梯转角。 那歌声还在久久回荡:“为什么,就这样地离开,为什么就不能相爱,一直到我们死去呢……” 林夏摸摸自己的脸,自嘲地一笑。也许刚才齐越对这张脸也曾有片刻的恍惚,可他却能始终保持清醒,所以他巧妙地逃脱了林夏制造的暧昧氛围。 明明已经住在同一屋檐下,甚至在刚才已经相隔仅在分寸之间,可是齐越婉拒了他的靠近。 ——放弃吧,这样太可笑。你不是他所爱的那个灵魂,唯一的优势是顶着一张与他所爱相似的脸;甚至就连这张脸,也少了他所爱的脸上那颗小小的痣。 *** 《光贤大帝》开始网播。 林夏看了几眼,总觉得自己没演出心里想象的感觉。但弹幕评论的反应中除了罗伊的粉丝,大部分观众对他的评价还算积极。 田槟兴奋地打来电话:“刘哥说现在有好几个剧本想跟你聊聊,我代表你发话了,不是男一的番位我们就不看!哈哈!” 林夏觉得大可不必:“不管什么角色,只要适合我都愿意演。” 田槟信心满满:“自信点啊兄弟!都演过男一了,你的番位不能降!不过不用纠结,毕竟现在公司的资源任你挑选!老赵前天遇见我还特意问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黄荃那孙子见到我都点头哈腰!” 林夏对此原因心知肚明:“他们以为齐越是我的后台。” 田槟笑得毫不尴尬:“难道不是吗?他不是挺你出演男一、有人欺负你他又特意跑到片场给你出头?你现在不是住在他家?这关系……” 林夏抢白:“就是朋友关系。” 田槟不以为然:“哎呦喂小林你跟我还装什么?普通朋友谁这样?齐总对你上心得不能再上心了吧。不过,你也付出了代价是吧?”田槟的语气低缓下来:“小林你是不是,嗯,是不是被他……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曲念念知道,等以后你有能力脱离他,你还可以和曲念念在一起的。” 林夏哭笑不得:“你别越扯越歪!齐越从来没怎么我!” 因为齐越并不爱他。 齐越的爱是一轮太阳,可惜不为他林夏而升起;他现在所得到的善意,只不过因为齐越把他当做那个画中人的影子。 田槟继续安慰他:“兄弟我知道,作为男人,这样屈居人下,的确非常委屈……” 林夏放弃了解释,叹口气:“啊,是啊,好委屈。” ——他情愿做一个影子、一个替身,但齐越仍是不为所动。 田槟沉默一会,隐晦地提醒他:“我知道你脾气犟,但是既然你已经付出了,唔,这个代价,那就别浪费。唔,你们相处的时候,你可别得罪他,前功尽弃。记住,只要他看重你,你在公司里的资源就一直是第一位的……” 林夏跟他说不下去,敷衍几句把电话挂了。 虽然他走到现在确实是沾齐越的光,但并不是旁人想象的齐越是他的金主。他不想别人误会齐越,看来是时候搬出齐越家了。 林夏这个决定告诉齐越时,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不舍。 但齐越并没有一句挽留的话,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哪天搬回去,我送你。” 倒是臻臻树袋熊一样抱住林夏:“漂亮哥哥不许走!万一坏人又来怎么办,你要在这里保护我和小叔叔!” 齐越把她从林夏身上掰下来:“漂亮哥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不可以一直打扰他。” 其实是你不想被我打扰,林夏想,我懂你的意思。 好不容易哄好臻臻,林夏回到房间,却难以成眠,走到露台发呆。 有什么不甘心呢,一个把你隔绝在外的人,就算住在一起朝夕相见,你也不可能靠近一步。 齐越,如此温柔,又如此遥远。 黑夜里打火机的声音传到耳中,一阵淡淡烟味随之弥散。林夏听得出是齐越在三楼的露台抽烟。 他在为什么而烦扰?是想起那个画中人吧。 林夏屏住呼吸,不想破坏楼上齐越的宁静。半晌,听到齐越的一声叹息。 林夏的心脏随之抽痛。 他明明是这么寂寞。 林夏甚至开始恨起那个画中人来。那个人幸运地在齐越心里刻下深深的痕迹,却又擅自把他的心弃若敝履,真是可恶。 露台上夏夜的凉风吹了很久,林夏的头脑反而越来越发热。终于,他孤注一掷地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厅里只开着一盏小夜灯,酒柜吧台上放着半杯琥珀色的洋酒,里面的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 林夏没有犹豫,径自走向齐越的卧室。 他敲敲门,没得到应答,索性擅自开门走了进去。 墨色薄被整齐地摊在床上,齐越还没睡,一旁浴室虚掩的门透出亮光,隐隐有水声。 林夏站在浴室门外,轻声唤他:“齐越。” 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齐越疑惑的声音:“……阿夏?你在外面?你等等。” 这次林夏没有乖乖听话,直接推门而入。 齐越正要从浴缸里起身,猝不及防,赶紧重新坐下,溅起的水花无声落在柔软厚实的地巾上。对林夏的唐突闯入他倒没生气,愣了一秒就随即厚起脸皮笑道:“你做什么啊,要玩浴室play吗?” 林夏脸皮薄,每次都被这种玩笑吓退。齐越似乎摸准他的脾性,故意这样以攻为守。但这次林夏没笑,目不转睛地看他:“我有话对你说。” 齐越摸不着头脑,缩在浴缸里,好在浴缸很大,不显局促。他好气又好笑:“那你也得等我穿上衣服再说啊。” 林夏没动。 齐越还没意识到他来真的,继续跟他玩笑:“要不你过来一起泡泡?咱们可以边泡边说,哈哈。” 林夏果真依言走过去。 通风良好的开阔浴室里没有水汽,可以清楚看见齐越的皮肤在热水里微微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林夏看着他,咬着嘴唇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 齐越见状终于收起嬉笑,脸色变得严肃:“阿夏。” 林夏忍住想哭的冲动,听见自己蚊蚋一样的声音:“我……我想留在你身边。” ——就算被你当做别人的替身,至少可以让你不那么寂寞。 齐越转过脸不再看他,静静地命令:“你出去。” 林夏无力再违抗他的话,退出浴室,等着他的宣判。 片刻,齐越裹着浴袍匆匆出来,见他仍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并不是责备的口吻:“阿夏,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可我知道那并不可能。 林夏嘴唇嗫嚅,想说的话噎在喉间。 房间里很静,听得清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齐越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他的脸,眼中有隐藏不住的深情。 就在林夏快要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鼓起勇气开口的时候,齐越继续认真说道:“你今后想演什么剧本、什么角色?还是说你想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直接告诉我,我都会帮你达成。你不必……不必这么委屈自己来取悦我。” 林夏瞬间清醒。 原来齐越以为他刚才的举动是为换取利益的进贡讨好。 ——他这么深情的眼神,并不是为你准备,而是透过你这张脸凝视着那个相似的人。 林夏苦笑:“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刚才一时糊涂,对不起。” 赶快离开吧,再卑微纠缠下去只会换来齐越更多的误会。虽然他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但对林夏来说已是最大的羞辱。 林夏低头,不敢再直视齐越:“我会尽快搬走。” 齐越仍然没有挽留。 林夏狼狈地从他身侧擦过,往楼下逃去。 “阿夏!”齐越叫住他。 林夏怀着最后一点幻想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的歌曲是朴树老师的《我爱你,再见》~~ 第29章 星野 齐越的发梢还在点点滴水,光脚站在地板上,浴袍下摆露出健美的小腿线条。昏暗灯光下,很像一尊古典雕像。 他走过来,替林夏慢慢扣上刚才解开的衣扣,动作小心翼翼,甚至没有触碰到任何一点林夏的皮肤。 然后他后退一步,垂着眼睛避免与林夏对视,轻声说道:“阿夏,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不要再有眼泪。” 这是送别的祝福。 林夏忍住泪意,勉强笑着点头:“谢谢……晚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房间,又是怎么浑浑噩噩似睡非睡地熬到天亮。 *** 早晨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猴子打来电话,声音是少有的兴奋:“小林,咱们剧的原作者想见你,立刻马上!” 林夏无精打采地推脱:“我现在忙着,等过了今天再约行吗?” 猴子急吼吼道:“耍什么主演架子?你架子再大能有人家作家大?赶紧过来!公司楼下咖啡厅见,保准有惊喜!” 林夏拗不过他,想着早去早回,待会趁齐越外出时搬走也行,便匆匆出门赴约。 早晨的咖啡馆里都是行色匆匆忙着上班的人,几乎无人落座。 林夏一眼就看见猴子在沙发上朝他招手,坐在他旁边的年轻人随之转头看过来。 一张与自己非常相似的脸。 ——画中人?! 林夏第一个反应就认为他就是齐越画里的人,不由自主地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忘了初次见面的礼貌。 那个人也站起来,对他毫不见外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痞气又可爱。他穿件休闲的连帽衫,朝气蓬勃,自来熟地叫林夏:“哥!咱们终于见面啦!” 林夏回过神来,歉意地走过去,主动伸手:“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不,这个人并不是画中人,他的五官没有那么相似,而且也没有那颗泪痣。不过乍然遇见和自己面容如此相像的人,难免新奇,因此林夏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这个人愣了一下才握住他的手:“你不认识我?” 这个问题让他不由回想起与齐越的初次见面,齐越也是问他认不认识自己。 见他没回答,猴子在旁打圆场:“大作家,不是你自己保持神秘一直待在国外不露面的吗?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长什么样啊。小林,大作家看了咱们的戏,很想认识你,也许下一部他的小说还由你来演。”他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哈哈笑道:“早知道你们长得一个模样,还不如就让大作家你本人来演这部剧呢。不过你们长这么像,确定不是失散的兄弟什么的?” 玩笑过后猴子给他们介绍:“来互相认识一下,这是我们主演林夏,这位是《光贤大帝》原作者星野。” 年轻人一直观察着林夏,见他听见这个名字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便摆手道:“那是笔名,我真名叫……”他停顿在这里,又看看林夏,似乎犹豫着说:“我的真名叫林秋。” 猴子兴奋地拍手:“真的假的!连名字都像是兄弟!” 林夏也疑惑起来,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自己是不是真有个兄弟。五岁之前的事情他完全想不起来,但一直以来福利院从没人提过他有兄弟。 猴子看看手表:“我得先去办公室打卡,你们俩先聊。” 待猴子走后,林秋收起笑容,观察林夏的表情,试探地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没?” 林夏本就不善言辞,虽然这个林秋给他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聊天,只好老实说道:“我不太会说话,不是你想见我吗?对了,我演这个角色能让你满意吗?” 玻璃墙照进的阳光下,林秋的笑容略显黯淡。他盯着林夏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在哪?” 见林夏迷惑,他补充问道:“那个在戏里替你演弹琴部分的人,你知道他在哪吗?” 林夏明白他说的是那场齐越做抚琴替身的戏。但经过后期剪辑,上映时只有齐越的手部动作特写,再有几秒远景下他弹琴的背影,就算是林夏自己不仔细看也分辨不出,而林秋居然能看出来。 但齐越的身份要保密,林夏摇头想糊弄过去:“我在戏里没用过替身啊。” 林秋却很笃定:“但那个弹琴的人不是你,是……”他顿住,似乎在想用什么称呼合适:“是另外的人。我想见见他,跟他……跟他请教弹琴的造诣。你知道他在哪吗?” 林秋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急切。 林夏本能地想替齐越回绝他,但又抵不住被林秋期盼地看着,只好说:“他很忙的,你等等,我问问他。” 林秋忙补充道:“告诉他我的笔名,星野。” 林夏心里犯嘀咕,齐越公务繁忙,而且从来不看流行小说,又怎么会听过你的笔名。不过他还是拨通了齐越的电话,刻意地忽略昨晚的尴尬,把林秋的话如实转告齐越。末了,不忘补充:“他和我长的很像,真的很巧。” 电话那头齐越沉吟片刻,答道:“那请你带他来家里吧,我在家等你们。” 林夏隐隐有些不安。除了他,齐越此前从不往家里带客,但现在连林秋的面还没见,就让他去家里? 出租车上,林秋一言不发,双手放在膝盖,紧紧攥得指节发白。林夏觉得古怪,为缓解气氛,笑着问他:“你好像很紧张?” 林秋做了几个深呼吸,仍是无法平静:“嗯,我……非常期待见他。” 说完他不再肯多说话,只是看向车窗外。林夏在心里打个问号,也不再询问。 车子缓缓停下,林夏看见齐越站在小楼前等他们。 夏天已经到了末尾,齐越家花园里的各色花草开得正是繁盛,树叶间漏下碎金般的阳光照在他和花枝之上,像一副隽永又浓烈的画。 林秋几乎立即打开车门跳了出去。低头看花的齐越闻声抬头望过来。 林夏刚给司机付完钱下车,就见他们两人对视之后,齐越似乎欣慰地笑了笑,像招呼老朋友一样对这边招招手。 与此同时,林秋撒腿就朝他跑过去。 林秋跑得用尽全力,像是田径比赛最后的冲刺。林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他快要跑到齐越面前时似乎膝盖一软,跪跌在地上。 齐越及时地向前迈出一步,接住了他。林秋就顺势半跪着扑进齐越怀里,紧紧地抱住,忽然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反复地问:“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找我?!……” 齐越一僵,终于也缓缓搂住林秋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林夏目瞪口呆,停在原地。 很显然,齐越和林秋是故交重逢。林夏识趣,不过去打扰他们,装作专注地数花园栏杆边新开的花朵,但忍不住目光往那边瞟。 齐越把林秋拉起来,林秋又哭又笑,抱住齐越不肯撒手。 眼泪鼻涕肯定抹在齐越肩膀上了,林夏想。 但一贯洁癖的齐越并没有推开林秋,只是故作嫌弃实则亲昵地拍着他的后脑勺。 林夏心里顿时充满生吃柠檬一样的酸涩。 这就是齐越的画中人?他的世界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东西。 林夏原地踟蹰,犹豫着要不要绕过他们直接拿了行李走人。齐越终于注意到他,扬声道:“阿夏,一起来吃午饭吧。” 也好,吃完午饭我就该走了。 林秋也看向他,眼神疑惑,低声向齐越询问着什么。齐越简短地回答,见林夏慢吞吞走过来,便示意林秋结束话题。 林秋却越说越激动,干脆叫嚷起来:“……忘了?!怎么可能?!凭什么!从前都是因为他……” 齐越瞟见林夏接近,似乎并不想让他过多窥探到隐私,一把捂在林秋嘴上,温和却威严地喝止道:“住嘴!” 林秋似乎仍想说话,但乖乖在齐越手下闭上了嘴,却不甘心地瞪着林夏,眼神复杂。 走进客厅坐下,齐越拍掉林秋拽住他衣角的手,抽了几张纸巾丢给他:“赶紧擦擦,脸跟花猫似的。” 林夏趁机想上楼去继续收拾行李。 林秋胡乱擦脸,问他:“你住在这里?那你知不知道你……” “阿夏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养伤。”齐越打断林秋的问话,似乎怕林秋吃醋误会,急于在林秋面前撇清和林夏的关系:“他原本就要今天回去的——他还有女友需要他照顾。” “女朋友?!”林秋吃惊地瞪大眼睛,审视的眼光看向林夏。 林夏没有否认。 虽然不是真的,但这样的解释最能让林秋打消对齐越和他关系的误会。原本就是他一厢情愿擅自来纠缠齐越,现在齐越在意的人来了,他不能在这里搅局让齐越为难。 回到房间关门收拾,才发觉手脚都在脱力般地颤抖。 心底很久没出现过的那个声音冷冷地评价他: 痴心妄想,自取其辱。 你什么都不配得到。 林夏勉力收拾好东西,坚决拒绝了齐越的午餐邀请,仓皇离开。一口气逃回自己的简陋出租屋,扎进被子蒙住头,哭了。 第30章 长子 随着《光贤大帝》的播放,林夏日渐炙手可热。 田槟经过层层筛选,安排他试镜一个新古装戏的男一,据说对方满意,正在敲定细节。不少品牌抛来代言的橄榄枝,各种综艺、商业活动也发来邀请。行程繁忙,刘钦甚至给他配了个小助理。 林夏搬进公司给他租下的崭新明亮小公寓,日常衣物也多是品牌赠送的新款。田槟嫌弃地要替他把从前的旧衣服一股脑扔掉,林夏及时地拦下,仍是把从前衣服叠好收起。 重新整理衣柜的时候,竟发现两件齐越的衣服,和自己那些衣服混放在一起,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是那时林夏醉酒留宿,齐越借他穿的。 林夏蹲在地板上看了很久,小心地把这两件衣服捧出来叠好,在衣柜里专门分出一块区域存放。 他决定先不把衣服还给齐越。现在每天都很忙,想起齐越的时间不太多,可以熬的住;等到实在熬不住想见齐越的时候,他再去还衣服。 林夏再没和谁传过绯闻,大多数人成名之路上必须要经历的应酬酒局并没有为难他,不管身份高低,每个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林夏明白,这是因为他们私下听说过齐越的关系。 但他再没见过齐越。每每夜半时分想起,这时的齐越应该是和林秋在一起,林夏就嫉妒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齐越曾说过他的爱人已经忘记了他,林夏那时就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看来果然不可能。即使不曾被他爱过,要忘记那一段短暂相处的时光已经是如此艰难。 只有臻臻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漂亮哥哥,暑假过完我又回去上学了,好烦。” “妈妈老是抱怨,还唠叨我。我好想去小叔叔家住,还有你也一起去吧。” …… “我今天偷偷溜进小叔叔的地下室啦,他画了好多的你啊。” 林夏每次总是耐心又认真地跟她聊天,这回纠正她:“那不是我,是你小叔叔从前认识的人。” 臻臻从来就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小孩,任凭林夏解释,一口咬定:“他画的就是你,就是,我就是知道!” 林夏无奈:“好吧,你说是就是。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吗?” 小孩毫不留情:“漂亮哥哥你太穷,我想要的那种娃娃很贵,让小叔叔给我买就行。” 林夏汗颜,不过臻臻很是大度:“我生日那天你来就可以,不要礼物。” 不过臻臻的生日还没到,就在林夏为进组开拍做准备的时候,各大财经报纸上忽然爆出Q集团的大新闻:齐家的长子齐朝、也就是齐越的大哥在失踪两年之后,毫无预兆地回到了齐家。有内幕消息人士透露,齐朝声称过去两年他是在争夺集团管理权的斗争中为躲避齐越的迫害才故意消失的。 一时间,关于Q集团领导者的家事众说纷纭。 猴子打来电话,林夏急忙搜索了相关新闻。在有限的远景照片中他一眼就看见齐越。齐越正在簇拥中走下Q集团商务大厦的楼梯,低头留意台阶,没被拍到正脸;但考究得体的西装、从容优雅的步态显示出他并没有受到谣言纷扰的影响。 这是齐越接管Q集团以来第一次出现在媒体上。严肃的财经新闻下一水的花痴评论: “身为顶级富二代,居然还这么帅,上天真是不公!” “翩翩佳公子!想嫁!” “这么帅的小哥哥不可能是坏人!肯定是他哥污蔑他!” 评论中竟然也有提到林夏的:“据说最近火起来的那个林夏就是被Q集团的继承人包/养的!原来他就是金主!” 这条评论下的回复炸了锅:“这么帅还用当金主?!我倒贴也愿意!” “那个林夏这么好命的嘛?!” “有一说一,林夏和他看起来好般配!这个CP我嗑了。” …… 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让林夏哭笑不得,好在有过之前的经历,他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不被外界声音所影响。 他几乎是立即想给齐越去个电话,翻开通讯录却又按掉了手机——即便你告诉他你站在他这边,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帮助?何必打扰。 臻臻的生日会设在城区她们母女住的小别墅里。林夏老早准备好礼物,虽然前一天录综艺直到半夜,仍是准时到场。 这栋别墅比齐越的住处豪华许多,草坪上生日会场布置的花团锦簇,但前来的客人却没有多少,几个和臻臻同龄的小孩也被家长小心翼翼地拉在边上。臻臻穿着公主裙,独自坐在蛋糕塔前,仍是一脸笑嘻嘻。 林夏过去把礼物塞给她:“你要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今天是你生日,你可以尽管提要求啊。” 臻臻一反在齐越家里作天作地的任性,淡定地摇摇小脑袋:“不行,我妈妈说我不可以扫兴。现在好不容易我爸爸来了,我要是再不满意,他下次就更不会来看我们了。”她反而安慰林夏:“没什么的,你不要着急,很快就可以吃蛋糕了。” 林夏顺着她目光看去,草坪沙发上坐着一个脸色阴郁的男人,五官和齐越有些相似,但气质却是南辕北辙。男人旁边站着一个衣着娇艳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陪笑说话。看来他们就是臻臻的父母。 男人也看见了林夏,明显皱起眉头,起身走了过来,毫无礼貌地问:“你是和齐越一起来的?离小孩子远一点,我不希望我女儿被教坏。” 林夏想说自己是被臻臻邀请来的,但余光瞟见臻臻紧张地从椅子上蹭下来、像做了坏事一样站在一边,便忍住怒气:“我只是来送生日礼物,很快就离开。” 齐朝顺手拿起桌上林夏带来的礼物,毫不在意地掂掂,轻蔑道:“你一个三流小明星能送她什么礼物?连你自己都是齐越包的!最烦你们这些乱搞同性恋的,赶紧走吧!” 听他这么说齐越,林夏气得立刻就要抡起拳头。但为臻臻考虑,他还是尽量平和地弯身对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啦,生日快乐!” 臻臻缩着肩膀,小声说:“漂亮哥哥对不起……” 林夏宽慰地笑笑示意没关系,往外走时迎面遇见刚进门的齐越。齐越扫来一眼,立即看出他脸色不对,开口问他:“阿夏你怎么了?还没切蛋糕就走?” 林夏不想在别人兄弟间挑事,忙掩饰道:“剧组忽然电话催的紧,只好先走,你陪小寿星吧。” 齐越还没发话,齐朝已经走过来,斥责道:“齐越你以后注意点,你私下怎么玩我不管,但不许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往我女儿跟前带!” 齐越脸冷下来:“你说谁乱七八糟?立刻给他道歉!” 齐越一贯温和有礼,但每次因为林夏动怒,周身骤然腾起的威压气势会让面对他的人觉得喘不过气。齐朝虽然是他兄长,但明显气焰短了一截,不由后退一步才勉强嘴硬道:“你别以为老两口偏爱你就能在Q集团一手遮天,那些个董事愿意跪舔你,但你管不到我齐朝!我不怕告诉你,你们两个被拍的照片我都摔给老两口看了,难道Q集团要给你这种搞同性恋不生孩子的人继承?!我才是家里的长子!” 齐越冷眼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什么样的长子会丢下家业不管?!昨天你在董事会上闹分家,我已经给你留足面子,你这两年在做什么你自己清楚!” 这句话震慑住了齐朝,他没再大声呛话,只是恨恨地低声咒骂:“你……你这个怪物!你根本不是我弟弟!” 本就不多的客人远远地站在一边窃窃私语,臻臻的妈妈殷勤地凑过来想打圆场:“小齐总,我们臻臻都等你很久啦!来来,我们一起给臻臻唱生日歌……” 齐朝正好把没敢对齐越发的火气撒在她身上:“你叫他齐总那我是什么?!就知道唱歌,有什么好唱的?!当初你为赖上我耍尽手段才怀孕,现在就知道犯蠢!你要是争气生个儿子,我爸妈说不定还多待见你点!扫把星!” “哇”的一声,臻臻终于忍不住委屈,在蛋糕旁边大哭起来。 齐越一步上前,盯着齐朝的眼睛,威严地喝止:“齐朝!住口!” 臻臻的妈妈低眉顺眼地缩在齐朝旁边不敢动,林夏忙过去给臻臻擦眼泪。 齐朝抖抖衣领,回头看看臻臻,也有些愧疚,但大约是向来被奉承巴结惯了,并不太在意,嘁了一声,扬长而去。臻臻妈妈连忙跟上。 围观的来客们这才纷纷上前,表达对齐越的赞赏:“齐二公子虽然年轻,却远比大公子要沉稳干练,这才是Q集团掌舵的气派!” “齐总接手集团以来的成绩有目共睹,还是您让大家放心!不过集团规模这么大,要是分家那可就伤筋动骨啊……” 齐越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昨天在董事会上已经说过,集团始终如一,不会分开,持有我们股票的朋友尽管放心。” 来客们本就为探听消息而来,从他这套出这句话,纷纷放松下来各自交谈,气氛瞬间轻快,没人再注意今天的主角还没擦干眼泪。 第31章 荒唐 林夏不会哄小孩,只好蹲在臻臻旁边替她捧着手帕。齐越走过来把她抱在肩膀,全不在乎小孩的鼻涕擦在他昂贵的西装上:“不哭啦,叔叔带你去玩好不好?” 小孩很体贴地说:“不用小叔叔抱,我太重了会累到小叔叔。” 齐越欣慰一笑,还没来得及夸奖她,小孩指向林夏:“漂亮哥哥可以抱我。” 两个人尴尬对视一眼,默默接受了她的决定。 在游客园疯玩一天之后,在回齐越家的车上臻臻就累得睡着了。 林夏中途想先下车回住处,但小孩睡梦中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最后还是由他抱下车、送进房间的小床上。 退出房间关上门,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都觉得筋疲力尽。 齐越体恤地留他:“今天真是辛苦你,现在太晚了你也累坏了,就在这休息,还住你之前的房间,明天再送你回去。” “之前的房间?”林夏试探着问:“那个,星野没住?” 齐越没觉察他的用意,答道:“星野他有自己的住处,不住这里。” 林夏没敢再多问别的,走进原先的房间,里面的布置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冲个澡躺下,柔软的床垫仍那么舒适,他却困意全无。 起身找水喝,打开房门,三楼隐隐有灯光从楼梯角投下。林夏敏锐的听觉捕捉到玻璃器皿轻轻碰撞的脆响。 是齐越在独自喝酒。 林夏立即就想上楼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踏上楼梯的脚,悄悄在台阶坐下。 既然坐在你对面减少不了你的寂寞,那么我就待在这黑暗里自己陪你。 听的出齐越一杯一杯喝了不少,然后一声闷响,似乎是酒瓶掉在地毯。 林夏担心,连忙起身上楼。 齐越闭着眼睛半陷在宽大的沙发里,一手没有章法地扯着自己衬衫领子,一手迷糊地在地毯上乱摸,想找到那瓶失手掉落的红酒。 “怎么喝这么多……”林夏心疼,过去捡起几乎已空的酒瓶放到吧台上,倒了杯水来低身递到他嘴边,轻轻唤他:“起来喝点水舒服些。” 齐越酒醉中费力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却在落在他脸上时蓦地迸出神采:“……星河?!” 陌生的名字,却在林夏脑中闷雷一样隆隆回响。 星河…… 很多复杂的感觉瞬间汇入,其中有一股强烈的莫名怒火,从身体各个角落烧起,不知为何。 原来齐越的画中人叫这个名字。 星河,林夏忽然就对这个名字充满恨意。 略一走神,齐越已抓住他的手腕,像快要溺水的人抓住水面的依托,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星河?是你?!” 林夏俯视着这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英俊脸庞,不忍熄灭他眼里的期待。微微调整角度,刻意把左脸隐在昏暗灯影中,轻轻应道:“啊,是我。” 下一秒,他被扯住手腕拉进怀抱。 齐越终于向他显露出从未示人的脆弱:“星河,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没有……” 林夏勉力在他怀里撑起身来,摩挲着他的额头,极力搜索安慰的话语。但齐越随即就势把嘴唇凑近:“……但是我找到你就已足够……” 林夏沉默。没有犹豫,低头迎上齐越的嘴唇。 他终于得到齐越的吻。 尽管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齐越的舌尖弥漫着淡淡酒味。起初温柔地挑动他,很快变成宣示主权一般侵略式的含吮。 真是卑微啊,甘愿作别人的替身来骗取他的热情。林夏鄙视着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沉溺在齐越的拥抱中。 齐越带着醉意微微喘息,抱吻着他一起踉跄起身,带着他往卧室去,一路扯下他的衣衫。 林夏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他停不下来。 齐越现在需要他。或者说,是需要这个“星河”。 而他太想要齐越。哪怕今晚过后,齐越从此鄙薄他疏远他,至少他曾向着齐越走近了一步,而不是永远被无形地阻隔在礼貌的距离。 柔软的大床,齐越滚烫的唇舌和皮肤——他林夏已别无所求。 从没有过经验,林夏在黑暗中凭着直觉配合齐越动作,引来齐越享受的低喃:“嗯,星河……” 星河。他恨这人,恨他顽固地占据齐越的心不肯离开;又感谢这人,让他林夏有机会承接齐越的爱抚。 齐越已是情难自抑,微微压住他,轻柔地把他抬离床面。 林夏没有退缩,攀在他肩膀环着他。 “唔……”尽管齐越已经足够温柔,林夏还是因为疼痛咬紧了嘴唇。 身体上的痛楚他能忍住不吭声,耳边却听见齐越一声声沉醉动情的低唤着别人名字:“星河、星河……” 心如刀绞,林夏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齐越俯下来舔吻他的泪水,咬着耳朵亲昵嘲笑:“每次做你都要哭,吓得我不敢动……” ——既然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又为什么哭。 林夏把眼泪咽下,拼尽力气重新吻住齐越。 齐越回以双倍的热情,滚烫汗水滴在他皮肤。 林夏紧紧攥住床单,只希望这个夜晚不要结束,黎明永远不要降临。 齐越低头与他额间相抵,低沉的嗓音因为酒醉和激情而略显沙哑:“星河,叫我的名字。” 林夏想开口,声带却颤抖得不成音节。 齐越握住他的手按在床面,哄道:“别害羞,叫我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叫啊。” 要扮演那个人就要演好,至少别让齐越现在就失望。 林夏抛下羞耻,低声唤他:“齐越……” 齐越没应,似乎没听见。 林夏提高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了哭腔:“齐越、齐越!” 欢/爱中的这种呼唤本该令全情投入的齐越攀上情/欲的巅峰,可是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黑暗中,齐越睁开原本迷离半阖的眼睛,愣了几秒:“……阿夏?” 林夏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仍然不肯放弃,并不答应,环住齐越没放。 齐越却已全然清醒,立即抽身而退,扯过薄毯给他盖上。 林夏不甘心地抓住他手腕,语无伦次:“别走、求你……” 这下却让齐越摸到他一脸的眼泪,愧悔得声音都在颤抖:“很疼吗?我弄伤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林夏连连摇头:“是我愿意的……” 齐越却已起身,踉跄后退,退到墙边,颓然狠劲扯着自己头发:“我是个混账、混账……” 林夏想起来拉住他,刚一动却更加疼痛。齐越慌乱地过来按住他:“你别动,先休息。我叫医生来……不行,我、我去找药膏。” 齐越的体温还留在皮肤上,床单还弥漫着刚才的暧昧气息。林夏看着他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仓皇逃出房间,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件多荒唐的事,手捂住脸,心中败落地长叹。 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等齐越回来宣判命运。渐渐地困意上来,居然睡着了。 被楼下的争执声吵醒时天色已亮。床边放着药品和水。 林夏觉得身体虚弱难受,摸摸额头,果然是在发烧。齐越已经因为昨晚的事很是自责,林夏不想再增添他的内疚,费力穿好衣服,想趁着齐越这会分心时尽快离开。 楼下客厅,齐朝跷着腿坐在沙发,得意洋洋:“……我要是把我的股份抽走另起炉灶,集团就得走下坡路!你也很清楚,老爷子才管不了我!” 齐越今天没有一贯的沉着冷静,烦躁地问:“已经答应你可以按特殊方式分红,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朝哼了一声,理直气壮:“要什么?当然是集团的董事长位子!” 齐越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集团上下那么多号员工,我不能让你胡作非为砸他们的饭碗。”看齐朝一脸桀骜,补充道:“这也是父亲的决定。” 齐朝叫嚷起来:“凭什么?我本来就是齐家的长子,应当应份!” 齐越冷冷道:“你还知道你是长子啊,那时你丢下业务不管、私自跑去公海赌博有想到过身为长子的责任吗?!你们那条赌博的船被劫走,父母担惊受怕,这两年家里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找你赎你,你现在才能好好地回来,居然一点愧疚都没有?!” 齐朝脸色晦暗,显然也感到心虚,很快直起脖子顶道:“我那只是运气不好!在赌场玩几把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个爱好?难道都像你那样过和尚的日子?那还要钱做什么用!”齐朝再想了想,轻蔑嘲道:“啊,我说的也不对,本来以为你是道德楷模清心寡欲,没想到你还不是也玩捧小明星那一套?!只不过你口味独特,包了个男人!” 齐越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眼神露出从未有过的凌厉:“齐朝,注意你的言辞!” 齐朝被他的威势压迫得不由自主往沙发里缩了缩,随后硬撑着也站起来,不甘示弱:“我都查过了,你为捧那个三流小明星,临时到人家剧组把主角换了,这手笔不算小哈。不过齐越啊,你知道人家是有女朋友的吗?人家是个直男,喜欢的是女人!为了哄你的钱借你的势才迎奉你!哈哈哈!”齐朝一脸玩味,大肆嘲笑:“人家是演员,跟你是在演戏!你倒是自命清高,但是你想过没有,人家跟你上床都是忍着恶心对你表演快感!” 第32章 告别 这次齐越没有说话。 透过楼梯栏杆,林夏在楼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不是的!”林夏想也不想对楼下大喊,一出声才发现因为发烧嗓子哑的厉害。他忍着昨晚残留的疼痛,冲下楼站到齐朝对面:“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喜欢他!” 林夏转头,祈求地看齐越,嘶哑的嗓音几乎哽咽:“齐越,我喜欢你。” 齐越在他的注视下终于动容:“阿夏……” 在旁的齐朝不以为然地大笑鼓掌:“演的不错,果然能把咱们小齐总哄到手得有真本事!不过我也顺带查了一下,你老家的女人已经怀孕了。” 曲念念?她怀孕了?可是她还没结婚…… 林夏一愣,齐朝戏谑地拍他肩膀:“很强啊小兄弟,瘫痪的女人都能被你搞怀孕……” 齐越匆匆移开看向他的视线,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林夏这才回过神来,否认:“我没有女朋友,更没做过让别人怀孕的事!” 但齐朝似乎终于抓住齐越的痛点,直接无视林夏,变本加厉:“小齐总,亏大家夸你精明干练,现在还不是要当个冤大头,替你的小情人养女人孩子?哈哈哈……” 齐越冷冷打断他:“别在这废话,给你的分红协议我已经签好,拿上走人。” 齐朝也不纠缠这个话题,拿起茶几上的协议,要走时又想起来:“赶紧把臻臻叫醒,我顺道带回去。” 齐越被他漠不在意的样子激怒,一把揪住他衣领:“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她是你的孩子?!你这么对待她像个父亲吗?!” 齐朝掩饰不住面对齐越时不由自主的胆怯,狼狈挣脱,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旁边的林夏,对齐越哼道:“你少在这里跟我装一家人!别人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弟弟!你……你是个不知从哪来的藏在他身体里的妖怪!” 见齐越没说话,齐朝胆气壮起来,冲林夏说道:“奉劝你也趁早离他远点,他根本不正常!我弟弟六岁时大病昏迷,醒来之后就胡言乱语。医生说是脑部受损伤,别人都信但我不信!”齐朝看看齐越,仍有些畏惧:“你那时掩饰的很好,但你的眼神根本不是六岁孩子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弟弟,不是齐越!” 齐朝恨恨地攥着那份协议:“你读书好体育好,各项才艺无师自通,所有人都说你是齐家未来的希望……哼哼,他们都被骗了……” “那是你以为。”齐越坦然面对他:“父亲早就知道,我一开始就向他承认,我并不是原来的齐越。” “他知道?!”齐朝愣得开始结巴:“他、他知道他还把这么大家业交、交给你?!” 齐越索性冷静把话说开:“当然,哪有父母发觉不了自己孩子的变化?他们儿子的灵魂已经消逝,寄托在这身体里的是我。但他们虽然难过却接受了我,作为回报,我也愿意作为他们的儿子,只是慰藉两个可怜的父母而已。后来我很快去了英国,要不是你行为荒唐,我不会回来染指齐家的产业。” 齐朝说不出话:“你忽悠谁呢……老爷子他……” 齐越叹气,反而像长兄一般教训齐朝:“别再胡作非为了,你的父母已经很不容易,以后齐家还是要靠你支撑。” 齐朝瞪着他:“你是说你不想作齐家的家长?这么大的产业你不贪心?” 齐越平静道:“我已经和老爷子商量过,以后会聘请专业管理人员运营Q集团。至于你,只要不乱插手就行。” 齐朝还想问别的,齐越疲倦地挥手,往楼上走去:“我很累了,你带臻臻回去吧,记得她是你的孩子,好好待她。” 林夏撇下呆若木鸡的齐朝,追到齐越房间门口,房门却已经反锁。知道他想独自待着,林夏没再敲门,等在门口。 听见楼下齐朝带着臻臻离开,父女俩说话的语气似乎不那么疏远了。林夏的额头越来越烫,坚持不住只好坐在沙发上,掐着手心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夏紧盯的房门终于打开,齐越套了件风衣,拉着行李箱走出来。 林夏想起身,但体力不支,挣扎一下才站起来,沙哑难听的嗓音艰难迸出一句:“你,这是,要去哪?” 齐越轻轻按着他肩膀,令他坐回沙发,并不回答,只是用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林夏被他看得发慌,抓住他衣袖,忍住喉间疼痛边咳边说:“齐越,你相信我,我没骗你,我……” “该道歉的是我,阿夏。”齐越把一串钥匙放进他手里:“我要离开了,这房子送给你未来的孩子,你要是讨厌这里也可以卖掉。” 他伸出手,似是无比留恋,最终只是克制又小心地拂了拂林夏额前的头发:“原谅我。” “根本不用原谅……”林夏好多话堵在喉间,情急之下死死抓住他衣袖不放:“你去哪?……你别走!” 齐越慢慢掰开他的手指:“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然后他拉起行李箱,坚决迅速地往楼下去。林夏拼尽全身力气,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却仍是没能抓住他的衣摆。 钱伯不安地等在门口,齐越低声对他交待了一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发动了汽车。 林夏高烧之下头晕眼花,摸索着从楼上冲下来,只看到齐越的车消失在道路远处。 这一次,齐越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高烧刚退,林夏就不管不顾地去了齐越父母家,发疯一样找遍所有他了解到齐越可能去的地方,都再没能得到齐越的任何音讯。 他再次拜访齐家时,齐老爷子淡淡地下结论:“不必去找,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让那孩子留恋的,他不会回来了。” 冷静下来一想,如果真像齐朝说的那样,齐越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寄居在这世间的灵魂,那么也许他所爱的人其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但你却冒领他的身份,想窃取别人的感情。 ——你亵渎了齐越最珍视的东西,所以他再无留恋。 林夏自责不已,每天疲累地回到住处,躺下却难以入眠。 最后他想起了一个人,向猴子要来星野的电话,抱着一线希望打过去:“你知道齐越去了哪里吗?” 电话那头的星野态度冷淡:“你要找他做什么?是没钱了还是又想演哪个角色?” 林夏耐住性子诚恳道:“我只是想找到他,跟他道歉,澄清一些误会。” ——还有,要好好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爱你,真的爱你,不管你爱的是谁。” 星野没好气道:“那对他没有意义!你都有女人了就别再去打扰他!” 林夏还想解释,星野火爆爆地挂掉了电话。 看样子这个星野果然知道齐越的下落。林夏没办法,准备上门去找他谈谈。 刚套上外套准备出门,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是福利院的江姨:“林夏,出事了,你快回来看看念念吧!” 曲念念真的怀孕了,可她的对象是个有妇之夫,要和妻子离婚和她结婚。对方的妻室打上门去,混乱争执之中推倒了曲念念的轮椅,她流产了。 得到消息的田槟给林夏争取到延迟进组拍戏,并且义气地表示:“要帮忙说一声,如果打架算我一份,虽然曲念念这事做的不地道,但咱们福利院的孩子不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这段时间他满心全是齐越,忘了曲念念的事,也许早些过问的话,曲念念就不会受伤。林夏风尘仆仆,心怀愧疚地来到曲念念家门口,敲门却无人应答。曲念念不接电话,他试着问了问左邻右舍,得到的只是鄙夷的目光。 林夏只好四处打听寻找。好在小城不大,很快有街边摆摊的小贩告诉他,早晨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经过这里往河堤方向去了。 林夏心急火燎地跑上新修的河堤。 正午的河边阳光刺眼,没有行人,只有一个瘦削倔强的女人站在轮椅旁边,目光空空地望着水面。 林夏揉揉眼睛,走近些再一看,没错,是曲念念,她竟然……是站着的。 曲念念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看见他,并不惊慌,只是一如即往面带嘲讽地笑笑:“看来你都知道了?我得澄清一下,我根本不喜欢那个男的,也从来不想跟他结婚,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而已。” 林夏仍是惊讶:“你……能站起来?你的腿是好的?” 曲念念嘲道:“你也是蠢笨,这么久都没发现?要不是我不想再装瘫子了,你只怕一直蒙在鼓里。” 林夏难以置信:“……你装的?你从小一直装到现在?为什么?过正常的生活不好吗?” “正常的生活?”曲念念像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尖刻地大笑:“也就只有你,把过去忘的干干净净,忘记你的罪过,安心过正常的生活!” 第33章 下沉 林夏以为她说的是小时候自己连累她掉下河堤的事情:“可是你明明没伤到腿,为什么非要装瘫痪?” 曲念念冷笑:“不那么做,怎么把你拴住?你们欠我的我要怎么讨还?凭什么我还记得,你却忘了,你想就此一身轻松地活着?办不到!” 除了五岁落水之前的事情记不得,林夏的记忆并没有过断层。 他心中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急切地追问:“你在说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 但曲念念并不回答,重新凝视着水面:“这样也好,你连他也忘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把他刻在心里哪,可你把他也忘的干干净净……” 林夏的心猛然抖动,走到她面前,几乎哀求地问:“我忘了谁?请你告诉我!” 曲念念只是轻蔑又怜惜地回视他:“不过我可以理解你,害死自己所爱的人,这种事情谁都不想记得。更何况,是他亲手把自己的性命跟你绑在一起的……” ——你有罪。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如同洪钟一样鸣响。 林夏呆了片刻,惶恐摇头:“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做过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曲念念不理他,恨恨把轮椅踢到一边:“可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怪罪你!在这个世界他终究还是找到了你。”她忽然脸上浮现出也许自己并没有察觉的微笑:“不过,他就这样也找到了我。那天,他带着花上门来看我。他还是那样,礼貌温柔,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林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谁?到底谁去看你,你又跟他说了什么?” 曲念念微笑着挑眉看他:“看来你还不算傻,已经猜到了吧?那天,我知道他是来打听你的过去。所以我告诉他,”曲念念弯起眼角,笑意更深:“我装作也记不得从前,我无辜又随意地告诉他,我和你是两小无猜、相依为命的一对,等你在大城市赚到钱,就会把我接去结婚。哈哈哈,他相信了,他临走时还诚心地祝我们幸福,哈哈哈!他这个人通透的很,只不过因为心软才会被我骗……” 林夏想起齐越对他忽然的疏远。原来是这样。 他几乎崩溃地揪住曲念念:“我到底对你犯下过什么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曲念念任由他揪着,恨恨道:“不这么做,难道我要撮合你们在这一世重续前缘?呵呵,你们犯下的罪就这么算了?做梦!” 她瞪着林夏,美丽的大眼睛里全是怨恨:“还有,你凭什么?你有哪里配的上他?!人人都说南墟蛊术盛行,我看你才是会下蛊,否则他怎么会对平平无奇的你死心塌地?!他连命都交在你手上!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她没再说下去,讥讽地笑,却又颓然摇头:“如今我的孩子没有了,也许这是报应……我不想继续装作你的累赘,你走吧!” 林夏当然不可能走开,虽然满心疑问,自己也无法平静,仍是努力安抚她:“你是受了刺激,先回去休息,等以后……” 曲念念叹息着笑:“以后?没有以后了。” 虽然过去的十几年林夏没少受她的气,但见她现在这样子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叹口气:“先回去吧,会好起来的。” 曲念念僵硬点头,示意他:“把我的轮椅推过来。” 她仍是要坐在轮椅上回去吧,林夏不想在这点上违拗她,转身去推轮椅。 谁知刚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风声——曲念念飞快地冲向河堤边缘,迈过低矮护栏,向水面坠下! 林夏瞬间反应过来,没有思考,纵身一跃,在半空抓住她的脚踝,同时另一只手想回握住护栏——但铁链护栏在曲念念跳下时就被勾起,不住晃动,林夏一手抓空,连同曲念念一起掉下水去。 新修的河堤比他们幼时高出不少,下坠的瞬间,林夏敏捷翻身,双臂护住曲念念——要是后来学会游泳就好了,他遗憾地想。 但是齐越,我们从前就认识吗?原来我就是你一直等待的人? 哗啦一声,两人坠入冰凉河水。 齐越说过,他只希望我能够幸福。 ——所以不能死! 林夏克服从小落水后对水的本能恐惧,屏住呼吸,在流速湍急的河水中拼命挣扎。 ——不能死,要去见他! 可惜手脚的力气渐渐在水流夹裹下流失,林夏呛进一口水,接着控制不住地想浮上水面呼吸,然而却呛进更多的水…… 他终于向水底沉去。 第34章 前事 光影折射交错,一瞬长得像一生,世界芜杂又安静,意识模糊又清晰。 而他坠入另一个时空的幽深梦境。 比武校场上,对面的少年稚气初褪却器宇轩昂,一拍他瘦小的肩膀,大声问:“宁星河,你可愿意以后跟着我?” 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温暖有力,他想也不想地用力点头:“愿意。” 这是他们的初遇。 大膺尊贵的二皇子姬天纵,与寒门子弟宁星河,机缘巧合下的一场比武较量。 此后每个苦练武艺筋疲力尽累倒的晚上,临睡之前他都会把那天的情景回想一遍。夜以继日,他用血汗终于挣出一条通向姬天纵身边的道路,成为王府的侍卫。 隐秘的相恋虽苦犹甜,仿佛比梦境还要虚幻。交握的双手,缠绵的拥吻,相互托付一切,毫无保留…… 他一贯以为,自己爱天纵比天纵爱他更多;他甘愿如此,也为此自豪。 直到他在皇国南境战场负伤归来,垂死之间,身为大膺皇帝的天纵匆匆离宫赶来,喂他喝下自己的血。那是来自南墟的古老咒术,献血的人用自己的生命为受血的人助力,愿意与受血的人同生共死,因此他最终存活下来。 但从此天纵的性命与他绑在了一起,若他死去,天纵也将随之殒命。 在大膺国边疆乱起、摇摇欲坠的时候,天纵身为背负祖宗基业、万民生计的皇帝,作出这种抉择显然极不理智。他托付给宁星河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整个家国前途。 宁星河无数次回想,若是换成自己,在爱人的生命和万钧之重的国家基业之间会如何选择? 但是天纵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会保护自己。 他这才真正明白天纵对自己的情意。 这咒术残酷决绝地考验着世间无数对情人的真心,天纵却举重若轻地给它取了个缱绻的名字:郎衣。 天纵御驾亲征那天,阳光普照,年轻大膺皇帝的银甲熠熠生辉,宛如天神下凡。宁星河站在城楼极目远眺离去的行伍,想起从前天纵教他抚琴时念的诗句:哪得如白露,一路洒郎衣。 留在皇城庆都的宁星河处处小心谨慎,在家中宅院深居简出,夜夜枕剑而眠,不要任何人侍奉,亲手做饭洗衣——自己的命并不足惜,但他的一个差池都会影响天纵。 宁星河时刻记得对天纵的承诺:永远会保护他。 可惜他还是没能做到。 大膺强盛延续数百年,向来开疆拓土征伐不断,最后一个征服占领的地方是南墟;而南墟的幸存的公主绮罗,传闻在天纵停留在南墟旧宫时得到他的宠幸,最终被允许进入大膺的后宫,成为侧妃。这位骄傲的亡国公主始终不能融入大膺,皇后更视她为眼中钉,于是天纵已然恩准她出宫居住。 宁星河从来不过问天纵的后宫。身为万民仰望的皇帝,天纵绝无可能不娶妻室,毕竟大膺皇族延续数百年,绵延子嗣是头等大事。而天纵至今没有子嗣,原本已经让朝中臣子诟病许久,幸而先太子、天纵的兄长身后留下一子,才不至于让皇朝上下过分紧张。 但这日已然离宫居住的绮罗忽然传口信来要求见他。她给出了让他无法不在意的理由:她发觉已怀有天纵的子嗣,在无依无靠的庆都之中她难以保全自身与孩子,请求宁星河援手。 柔弱并不意味着无害。宁星河足够警惕,也为避嫌,要她独自前来,在开阔庭院中设置屏风,隔开两座与她谈话。 曾经身为皇宫禁卫之首,宁星河答应保全她,直到天纵归来。屏风之后的女人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感激的话。 宁星河善意地提醒她:“你如今既是有了陛下的子嗣,还是该设法与宫中其他人柔和些相处,今后……” 绮罗冷冷地笑起来:“今后?哪还有什么今后。我本就是要为南墟国报仇才活到今日的!” 宁星河感觉不妙,立即离座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逆气上涌,按捺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他勉力绕过屏风,顾不得避嫌,一把将绮罗按住,质问:“你是怎么给我下的毒?!把解药拿出来,我绝不追究!” 绮罗大笑,嘲讽道:“你倒是也算小心防备,但你身为大膺将领,未免孤陋寡闻了些!你以为在这院中隔着屏风就能万无一失?!我们南墟此毒唤做‘赤丹心’,中毒的人会吐尽体内鲜血、只留一颗心脏。它无色无味,你自然不可能发觉;至于是怎么对你用下,同是临死之前,我不妨坦白相告——” 绮罗无所顾忌地大笑,尖尖手指抚摸过自己梳理精致的头发、连一丝褶皱也没有的华丽罩衣:“我这七日来拿这赤丹心当茶水饮用,浑身发肤尽是剧毒,今日停用抑制的汤药,毒性全部挥发,所以七步之内连气息也能令人染毒。” 宁星河此刻不顾男女大防,与她近在咫尺,这才发现她鲜红艳丽的指甲并不是花汁染成,而是由内透出的诡异颜色——这女人已经筹划要与大膺同归于尽么?!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灭顶的恐惧,不控制力道揪住她:“解药!” 绮罗的口鼻慢慢流出血来,却只是嘲讽地看他:“玉面将军,你试试跪下求我?” 扑通一声,宁星河立即跪到她脚下:“我可以任你驱使,求你给我解药,我不想死。” 绮罗冷冷戳穿他:“你不随君上战场反而缩藏在庆都闭门不出,旁人以为你贪生,但我知道你不怕死——”她得意地笑笑,低头看着宁星河迅速苍白的脸,说出令他彻底绝望的话:“你怕的是,大膺皇帝、姬天纵,他会因你而死。” 天纵为他贡血施咒的事除星野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而星野作为天纵的侍卫统领、宁星河的二弟,是绝然不会泄露此等命关大膺国运的秘密的。 但她毕竟曾是天纵的侧妃,或许亲密之时天纵不慎令她看出了端倪? 宁星河继续低头匍匐在她脚下,努力思索应对对策,但一股刀切锯绞般的剧痛已经席卷而来、弥漫整个心脏。 咒术将天纵与他紧紧连结,哪怕此刻相隔万里。这疼既是在他身上,就也会同样疼在天纵身上。 天纵一向养尊处优,最是怕疼。 宁星河的眼泪簌簌而落——他想不到办法。 绮罗得意地笑:“你当初在南境受了必死无疑的重伤,回到庆都只剩一口气,可他来探看之后你竟能好转,只有南墟的贡命咒术才能如此。原先我虽怀疑并不相信,他贵为大膺皇帝,居然为你不顾身家性命?直到我听闻你竟不随他御驾亲征,才猜到这其中真相。宁将军,你何其幸运,却又何其不幸?” 宁星河卑微地攥住绮罗的裙角,尽管意识到希望渺茫,仍试图说服她:“你怀有陛下子嗣,难道忍心连累——” 绮罗欣赏着他挣扎的模样,尽管自己也血流不止,却似是心情不错:“你大约也该猜到,我哪有怀什么子嗣!大膺皇帝根本没有碰过我!啊此话不对,他的确摸过我的头发,”她忍不住抬手抚摸自己的梳理精致的发髻,似是回味,面露微笑;继而低头下死劲瞪着宁星河,忽而伸手拽住他的发冠,生硬扯下。 发冠染了她手指流出的血滚落一旁,曾身经百战的宁星河此时垂首跪在地上,任她一介弱女摆布。长发泄地,柔软顺滑,绮罗扯着他散落的头发,冷笑:“不过我知道,那也是因为他记挂在心的是你这一头烦恼丝!” 宁星河顾不得这些:“征伐南墟并非陛下所愿,他当时还只是皇子;你知道陛下心怀仁善,不然怎么会在南墟饶你一命,又带回都城好生安置,这说明他对你亦有情意……” “情意?!”绮罗哈哈大笑,弯身凑近看他的脸,她的眼睛因为充血显露出可怖的红色,慢慢说道:“宁将军,看来你到底还没明白他的情意呢。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不仅没碰过我,也从不在皇后那里留宿,只每日埋首处理政务,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劳心劳力,连我都要同情——” “我猜这是因为,他只会对你动情。”绮罗一字一顿:“他对你如此情深,竟然连子嗣之事都不顾。” “他倒是对我足够防备,早早令我离宫。”她继续笑着,欣赏宁星河脸上的痛苦:“可是你居然这么蠢,轻易被我骗了,其实你大可直截了当问问他,究竟有没有与宫中后妃亲密过。哎可惜,你啊,你始终没真正明白过他的心意。” 宁星河跪倒在地,再说不话来,粉身碎骨般的疼痛不知是因为毒发还是心脏的抽搐。 绮罗对他的痛苦模样很是满意,微微摇头,表示惋惜:“如今你要死了,他既然把性命置于你手,那么也要因你而死。想想看,你现下所受的痛,一一都要应在他身上!哈哈哈!他即刻就要死在战场上,我南墟的灭国之痛,如今终于轮到大膺尝尝!” 绮罗血流满面,凄美之中透出狰狞:“——这些都是因为你!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没有干脆战死在南境?” 她甩开宁星河,费力地站直,不知是嘲讽还是慨叹:“好一对同生共死的情深眷侣!可惜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死在他身边,却只能死在仇人尸体旁边!” 宁星河不再与她纠缠,积攒力气,跌跌撞撞往宅院大门走,嘶吼道:“来人!去传宫中御医来!” 绮罗径自转身,南面而立,口中喃喃念着南墟的语言,终于软软地倒下。鲜血浸透她的衣袍,她在阳光下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 毒性发作迅速,宁星河没走到门口便支撑不住,跌跪在地。家里仅有一个打扫院落的老仆,终于听见响动出来瞧见,赶上来扶他。宁星河推开他,绝望地叮嘱:“我中了南墟的赤心丹,去宫里,请御医来,带最好的解毒药来!” 老仆慌里慌忙地出门去了,周围寂静下来。宁星河匍匐在地,剧痛之下尽力封住内息,但鲜血仍是慢慢从口鼻溢出,浸染他贴在石板砖上的左脸。 若是当初死在南境该多好……天纵虽会为他悲痛一时,但终究会振作起来,成为大膺的中兴之主。 为什么不肯死在南境、非要吊住一口气回来见他呢?! 但是现在不能死、不能死。 天纵…… 血糊住了口鼻,呼吸困难。他拼尽力气,趴在血泊中吊住气息,等着救援。 远远地好似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但眼前已渐渐黑了,他仿佛看见西境的战场,千军万马洪流之中,那个英勇如天神下凡、无瑕如圣洁莲花一般的银白身影骤然从战马上坠落。 赤心丹,当真叫人痛彻心扉。 天纵,我到底还是让你失望了。 第35章 见你 林夏从昏暗中睁开双眼,泪水止不住滑下面颊,淋湿病床枕巾。 来查房的护士见状鄙夷道:“呦,你一个大男人都没事了还哭什么?!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女朋友!真是的,谈恋爱吵架就跳河,瞧你们也算俊男美女了,怎么拿命当儿戏!” 迫切想要确认一件事情,林夏问她:“请问你有镜子吗?我想看看。” 护士没好气地甩给他一面小镜子。 左眼之下,赫然是一颗沉红色的小痣。 仿佛随着记忆一起回到他身上,似是从前的烙印。 护士嘟囔:“都什么时候,还要照镜子……” 林夏不想费力和她解释,问:“请问曲念念在哪间病房?” 护士冲他翻白眼:“在补液室那里躺着。你女朋友刚流产不久,河水那么凉,她还拽着你游上岸,这会半条命已经没了。你倒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遭罪的还是女人。” 林夏一怔:“她把我救出水的?” 护士哼道:“不然呢?谁还在河边专门等着救你们这些傻瓜不成?救援队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把你拽上岸了,否则你能不能救回来还难说。” 林夏道了谢,来到曲念念的病房。 曲念念还未清醒,躺着输液,脸色苍白如纸。林夏在一旁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进出的护士显然都把他当渣男看待,不停地翻来白眼。 输液拔针时曲念念醒来,看见伫立在旁的林夏,似是讥讽也是自嘲:“怎么,觉得我跳下去又游上岸很可笑?你都不会水就跳下去想救人岂不是更可笑?!要不是不想又跟你死在一起,我才懒得游上岸……” 她用了“又”字。 林夏缓缓叫她:“绮罗。” 曲念念手腕剧烈一抖,换针的护士忙道:“别动。” 护士瞪林夏一眼走开了,剩下他和曲念念相互沉默。 曲念念冷笑:“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以为你恨自己恨到会永远把前世彻底忘了。你想起来也好,想报仇就报吧。” 恩怨纠葛从脑海中闪过,种种情绪此起彼伏,但他们终究无法再回到那个时空。林夏最终只短暂地叹息一声:“你也爱他,那时对我下手的时候你也很痛苦吧。” 曲念念尖刻地笑道:“胡说什么,你脑子进水了吗。” 林夏看着她:“他去探望你时送你的花,你后来还一直保存着吧。” 曲念念倔强地咬住嘴唇,瘦弱的身体因为难掩情绪微微曲蜷。 林夏继续道:“从前那次掉进河里,当时我并没有绊倒你,你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时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时空世界,被困在五岁孩子无能为力的身体里,完全没有重获新生的庆幸,只有无尽的惶恐和悔恨。他在过去的世界里死去,连累了天纵,连累了大膺上下,这罪孽百死莫赎。 这个世界里没有天纵。 他随时准备付出性命守护的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 我恨死你了,宁星河。 你犯下滔天罪过,你该死、该死,你怎么不去死?! 所以他踏上河堤,毫无留恋地任由自己坠落下去,甚至没有留意到跟在不远处的曲念念。 记忆实在太过苦痛,等到被人救起,除了在过去世界被临死之时悔恨的鲜血浸染而出现左脸瘢痕,前事在他身上已经不见踪迹。 曲念念在单薄被褥下忍不住地颤抖。林夏不再多说,只叹息道:“你那时也一样绝望吧。” 曲念念尖叫起来:“别再说了!你要报仇就痛快点!” 护士紧张地冲进来,林夏只是摇头:“都过去了。别再自暴自弃,今后好好生活吧。”他不再看曲念念,走出病房。 风吹过寻常街道。林夏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现在就要去找到他、见到他,再也不能耽误一秒。 *** 午后时分,Q集团注资的一所希望小学里。悠扬的上课铃声响过,走廊上吵闹的孩子回归教室。 二楼的教室里传来一阵风琴的声音,是在上音乐课。 星野告诉他的地址果然没错。林夏跟着那乐声,循着教室门牌号,走过转角。 下午的阳光照在风琴盖上,反射的光线略略有些刺眼。但弹琴的年轻老师并不介意,垂着眼睛弹奏着对他来说过于简单的曲调,温和地对台下一张张稚气的小脸说道:“再跟老师唱一遍,每个人都要张嘴。” ——不管身处何种境地,他仍是如此优雅如昔。 林夏不想打扰他,按捺住擂鼓一样的心跳,悄悄退到窗户后面。 刚刚入夜,喧闹的小城就已宁静下来。 齐越简单收拾好音乐教室,锁了门往学校的教师宿舍走。这所云南边城的小学里老师不多,多数也不住教师宿舍,学校只把一座年久的三层小楼用作仓库和职工宿舍,平日里也就他独自住在一个简陋单间里。这里的条件当然与他过去不能相比,但对于心如止水的人来说,这里真是个避开俗世忘记过去的自在地方。 他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手插在口袋里,迎着初升的月亮往回走。 楼里依旧有股淡淡的霉味,他转过水泥楼梯,一抬眼,看见台阶尽头上坐着个人。 老旧昏黄的灯光下,这人的眼睛因为饱含泪水,像猫眼钻石一样闪亮。 齐越愣住:“阿夏?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见你。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林夏站起来,尽管喉头哽咽,还是颤抖着喊出他的名字:“天纵。” 然后再等不及,冲下台阶,扑进他张开双臂迎接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写的不好,但是总算为《郎衣》加上了Happy Ending,了却一桩心事~~ 下本想开《游园惊梦》,好心人加个预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