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丹砂宴》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黑花·丹砂宴》作者:齐花墨 文案: 因一场拍卖会结下的缘,一晃多年,我还在你身边。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黑眼镜解雨臣 ┃ 配角: ┃ 其它:黑花正剧民国 一句话简介:戏言妆红,丹砂结宴 第1章 丹砂宴·第一场 戏言妆红,丹砂结宴 丹砂宴第一场 民国八年,北平。依旧繁华盛景,热闹不休。 顺德路二十八号。黑瞎子坐在铺子大堂上翘着二郎腿。那张请帖来得莫名其妙,他看了一眼就丢开了。上面只有两行字: 新月饭店,诚邀 日期:玖月拾柒。 新月饭店?一大家,怎么邀到一个瞎子头上来了。黑瞎子笑。 那张卡片已经在他指尖转了很多圈,黑瞎子猛地停了手,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坐上那辆他们派来的车。 本是做生意的好时候,新月饭店却偏偏大门紧闭。知道内情的人不多。黑瞎子站在门前歪头看了看那道书着三个大字的红匾,“丹砂宴”,也不多纠结,随着给他引路的人进了内厅。 里面的热闹气氛并不比外面的弱,洋人,买办,富家,军阀,贵族,商人。呵,黑瞎子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路过身边的人,这新月饭店老板还真是厉害,北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都在这儿了吧。看来今儿是有什么好戏看了。 他随服务员上了二楼,忽听下面人一阵惊呼,见那些人正有些吃惊和疑惑地朝他指指点点。这……黑瞎子正有些疑惑,那服务员笑了笑,转过头来跟他解释:“这位爷,你可是这八年以来第一个踏上二楼的贵客。以这年纪,怪不得他们会惊讶。”那女子看向楼下,“怕是不服者也会众多。不过以爷的能力,摆平这些人应该不算问题吧。”那人朝他粲然一笑,“不过我是相信我家老爷的眼力。” 怕这新月饭店的老板,这次是看走眼了。黑眼镜笑笑,继续跟着往上走。忽然下面又是一阵惊呼: “花儿爷!” “是花儿爷!” “花儿爷好久不见了——” 黑瞎子望下去,那是一个穿粉色衬衫的青年,浑身透着一股大家之气,正被众人围着,只看得见一个模糊样子。 服务员见他没跟上来,停住跟他介绍:“这是解家的当家,解语花,在北平无人不知。在十八岁就上了这新月饭店的二楼,倒没有一个人,敢不服气的。”说着眼睛里多了几分崇拜。 原来这是解家当家,他以前倒是也听说过几分,没想到还这么年轻,长相也是无可挑剔。不怪那小姑娘眼神都直了,他要是个女人,八成也会动心。 到了包厢,服务员把靠着拍卖台方向的珠帘放下,行了个礼就离开了。下面的大堂已经清理好,戏台上撤干净了作为拍卖台。四周摆了一圈椅子给楼下的人坐。看来真不是人人都能上二楼啊。黑瞎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只见还有人指着他的方向议论纷纷。权贵也分高低,可他既无权,也非贵,这新月饭店还真看得起他。 那他就看看,这场拍卖会到底有什么玄机吧。 解语花自然也是在二楼。 刚刚那群人还真是折腾,解语花揉了揉太阳穴,要不是想看看这次“丹砂宴”有什么好东西,他真不想来这地方,那么多人腆着脸想见他一面,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也只能笑笑敷衍过去,这些人盯着他,大多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解语花微斜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看楼下的人匆匆忙忙来回兜转。原本趴在栏杆上四处看的小丫头忽然转了身过来塞进他嘴里一颗凉凉的东西。“诶嘿嘿嘿,小花哥哥,好吃吗?”解语花不由失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人的头:“调皮!”这小丫头,不好好陪着她奶奶,非要过来找他玩,虽说两家的包厢离得也不远…… 小丫头只是嘻嘻一笑,又跑回了栏杆旁,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对他道:“小花哥哥你看,有不认识的人诶。”嗯?解语花有些奇怪,他知道秀秀的眼力很毒。二楼的这些人,拍卖会兜兜转转几轮也没换几个,各自的底都一清二楚。这次突然出现了陌生人,倒是件新鲜事。“我看看。”他起身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霍秀秀说的那个陌生人。 这个戴墨镜的人,他隐隐约约有印象,但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说过,便招了身后的伙计来问。伙计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顿了顿道:“爷,这个人道上都叫他黑瞎子,听说是眼睛有毛病,是最近一两年才活跃起来的,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个家伙倒是厉害,隐藏得这么深。北平那么多消息灵通的人,竟然也没能把他的底挖出来?”解语花笑了笑,“难怪老板会赏识他,连这‘丹砂宴’的门都让他进了。”他朝后挥挥手,“阿贵,你送几样点心带壶茶出去,问候一下那黑爷。” “哦?”黑瞎子抿了一口茶,明白了那伙计的来意,朝人笑笑,“这几样东西想来都不是寻常人能见识的,你家爷真就舍得送给我了?”黑眼镜开玩笑道。 “黑爷哪儿的话,再怎么珍奇也不过是几样点心,只怕黑爷还看不上呢。且我们花儿爷是乐交朋友的人,要是黑爷有时间,来解家走动走动也是无妨的。”那伙计是见过世面的人,被外边那些人磨成了个人精,猜得到半分解语花送东西的意思。 黑瞎子笑了笑,看向斜对面的包厢,珠帘把那人的脸遮了大半。解语花视线注意到,也移了过来。两人目光对了几秒,又默契地移开。“你回去跟你家爷说,我好像见过他,美汇大戏院门前那张海报,印的就是他吧。”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不一会儿,那伙计撩开帘子走到外台,做了几个手势:“我家爷说,黑爷好眼力,欢迎您下次来捧场。” 黑眼镜回了一下:“一定。” “叮”一声铃响,台下忽然躁动起来。拍卖会即将开始,下面的人都跃跃欲试。三声铃响后,一个穿着马褂的女子走上了台,平息了一下躁动后说:“欢迎各位来到咱今儿的拍卖会,‘丹砂宴’。不管您是新月饭店的新客老客,身份是军官还是贵族,今儿进了这新月饭店的门,一切还烦请各位按咱们的规矩来。诸位都知道,这‘丹砂宴’是三年一次的盛会,拍卖的物什大多有价无市。错过这次,您可未必有那好运气再碰着一回……看各位热情如此高,我也不在这儿说废话了。拍卖会现在开始,要加价的各位请摇铃,一次加价额度,一万大洋。” “第一件拍品,汉代玲珑海棠佩。”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有伙计拿杆子挑起了那锦盒给楼上的人看。 黑瞎子对这些东西都不是很感兴趣,自顾自点了根烟。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仿佛一切都不在眼里,又仿佛一切都落在他眼里。忽然他视线一转又看到了那个粉衣的青年,微眯着眼,看样子对这些也不是很感冒。解语花察觉到旁人的视线,抬眼笑了笑。那种礼节性的微笑,在他脸上却丝毫不显突兀,却是自成一种美感。黑眼镜也笑,原来一个人的笑,也可以成一种风景。那旁边的小丫头倒是古灵精怪,朝他吐了吐舌头。 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呢?黑瞎子摇摇头,淡淡吐了口烟。 拍卖的东西并不多,今年各货的走势也不是很好。不过拍卖的时间倒是出乎意料的长。对于这些吹嘘仅此一件的稀宝,大部分人都拿出了要倾家荡产的势头。拍卖也是赌博,座下的人都是疯狂的赌徒。 等一切慢慢归于平静,这场拍卖终于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解语花离开得很迅速,他知道如果他不快一点,面对的又会是那些让人作呕的嘴脸。这次的拍品让他有点失望。至于这场戏结束后的闹剧,他更不想去参与。所以跟霍家那边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黑瞎子小心系好自己的围巾,在人群汹涌中走了出去。 他估计他以后再也不会浪费时间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聚会,这些普通人视为奇珍异宝的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玩具,玩腻了,就可以丢了。 民国八年九月十七日。 有些日子,或许到以后才会知道它有多重要。 永安门,百花街。 黑眼镜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往里走去,街如其名,花样多得人眼花缭乱。烟馆,妓院,赌场……几乎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都集中在这一条小小的街上。醉生梦死,潦倒困顿,街两边有很多这样被扔出来的人。黑眼镜并不在意这些,继续往更深处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看惯了这些。 他其实了解这条街。以外头的灰色贸易掩盖更深处的地下交易。再往里走,是黑市。军火,鸦片,私银……干的都是政府明令禁止的勾当,经营了好几百年屹立不倒的老街,在各行黑业都有名声,一般干这行的人,都知道几分。在这里混的好不好,只看你接触得深不深。的确也是,这里面的人随便抓进去一个,枪毙十次都不够。前方是一爿烟馆。黑眼镜加快了脚步,余光匆匆瞥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只匆匆而逝,他也没多注意。 听说今天有笔大买卖。黑眼镜呆在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这所谓的大买卖是什么意思。今天肯定也有很多和他一样闻风而动的人。毕竟这世道,乱得已经超过人的想象。没点东西,没办法安定人心。 会往里走的人,基本都不是什么善茬。黑眼镜进了一家茶馆,随意挑了个角落坐下。人还真不是一般地多,他把围巾往下拉了拉,点起根烟,眯眼打量着四周的人。正等着伙计看茶的间隙,几声枪响忽然在不远处炸响,原本还谈笑风生的人群立刻就炸了锅,“砰”一声,又是一声枪响,从刚刚相反的地方传来,一瞬间人群就分成了两拨往两个方向涌去。 敢在这里闹事的人,一般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黑眼镜把烟头丢进茶杯里,如今北平的黑市是被三个人垄断着,这茶馆的幕后老板就是其中的老大,不说这喝茶的人里到底混了多少他的伙计,就冲这些人搅了这场局,最后结果也已经摆在眼前了。想在这行混的人不会脑抽到来砸了财神爷的场子,看来这些人要不是有些来头,要不就完全是个外行,被哪个幕后操纵当成了炮灰。 黑眼镜转身往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门口处又炸响几声枪声。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还是走为上计,敌在暗,不是很有把握的局势。他有些惋惜,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东西就这样飞了。 人群的躁动一直没停,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在涌动的人群中开着路。前面忽然一阵波动,一个人被猛地一推往他的方向倒过来,黑眼镜下意识伸手一拦,帮人稳住了重心,低头一看,却意外是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面孔。他扶了扶墨镜笑道:“解当家,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现在是叙旧的好时候?”解语花笑笑,站直身拍了拍自己衬衫,眯眼看了看前方,“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怕是要栽。今天出门该看黄历的。” “解当家还信这个?”黑眼镜噗嗤一下乐了,伸手把人拉向一边,躲开一个冲撞过来的人,“是惦记着这笔买卖吧。” “事到如今还想什么买卖,能脱身就不错了。”解语花扫了扫四周,眉头皱得更紧,“来日再叙,我只顾得上自己,对不住了。”解语花说着,往一个人多的方向走去。 “噗,要脱身还不简单?”黑眼镜一把拉住人手腕笑笑,解下围巾系到解语花脖子上,遮住了人的大半张脸,拉住他往一个方向走,“跟我走。” 解语花有些迷惑,半信半疑地跟着人走,再往前是茶馆的一个死角,这哪能脱身……解语花犹豫了几分,黑眼镜却不停步,照旧往那方向走去。这人在想什么?解语花一下警惕起来,略用力想把手从人手心抽出来,虽然这人不像是会包藏祸心的样子,但是谁能猜透他内心怎么想……他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为妙,怕的就是一个人隐藏太深。 黑眼镜感受到人的挣扎,也不多纠缠,松开人手走到那死角前。解语花一惊,只瞬间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黑眼镜的影踪,他将信将疑走过去,才看出这其中的玄机,这是暗阁?虽然这地方能躲一段时间,但总不是长久之计。解语花看了看几米外的人群,突然听到一阵细微机关转动的声音。他回过头,猛地被人拉进了一个黑暗的地方。他一下没站稳撞在一个人胸膛上,一下又被人捂住了嘴,“嘘,别说话,跟我走。”解语花点了点头,黑眼镜松开手径直往里走去。 解语花跟着人的动作,心里也有些吃惊。暗阁里还有一道暗门?这茶馆老板是怎么想的,专门用来应对这样的情况吗?前面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一下太多疑问涌上心头,解语花不由得笑了笑,今儿来这笔买卖还真不算来亏了。 “解当家,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这样的设计吗?”解语花正在后方揣测,突然听到黑眼镜这样问,一下愣了一下。 黑眼镜也没打算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不过这些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不是为了外面这些人的。” 解语花听了人的话,有些好奇伸手往两边摸了摸,意外的很宽敞,借着黯淡的光线,隔几米远的地方他还看到了挂在高处的一提小灯笼,仿佛是夜晚走在北平的哪条小胡同里似的,解语花更有些奇怪,这里到底是哪里? 第2章 玲珑结 “刚刚解当家是不是以为我会害你?” 言弹(0) 评论 解语花犹豫了几秒,还是很诚实地回答:“是。” “噗。”黑瞎子忍不住笑起来,“就冲你送我那几样名贵的点心,我也不会害你的。说实话那是真心好吃啊,解当家什么时候再请我一次?” 解语花有些没好气道:“那是霍奶奶自个儿做的,她嫌弃新月饭店那些点心厨子做的味儿不对,特地自己做了带过去的,顺带分了我点,我可一点没尝到,全给你送过去了。” “既然这样,今儿我请解当家喝茶吧,就当是弥补上次缺了的口福了。”黑眼镜打开暗道的另一边门,转身伸手邀请人道:“到了。” 暗道的另一边,竟然也是一家茶馆,设计摆设都和百花街那边的一模一样,只是这里一定不会是百花街那家,这儿实在冷清得太过分。 “你说要请我喝茶,可是这里连个人都没有。”解语花环顾四周,正说着,楼上突然走下来几个人,微微行了个礼,恭敬地喊道: “黑爷。” “给这位爷沏壶最好的碧螺春,点心什么的,也不知道解当家的口味,那就都拣几样上来。”黑瞎子扬手吩咐道,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抬手示意了他一下,“解当家,请随意,这儿没外人。” 解语花拉开椅子在人对面坐下,笑道:“当初在新月饭店我只当你是虚有其表。如今看来,连我都要让你三分了。若不是手段高明,何至于连那消息最灵通的人都打听不出来你。也许连我现在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吧。黑瞎子,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解当家谬赞了。我不过区区一个人,怎么比得上解家在这北平多年的声望。”黑眼镜伸手从下人手里接过茶,起身给解语花斟了一杯。 解语花低眸看了看还泛着热气的茶,有些好笑:“黑爷这话才是折煞我了。”宋朝年间的斗笠彩花双线杯,他也就只作寻常物什来喝茶,怪不得那“丹砂宴”上的东西他会看不上眼。“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如今各大家族的形势。说句不怕给解家招祸的话,如今的解家,早就只是个空架子了。”解语花手捧了茶杯在掌心里转着,热气氤氲,扑了他一脸。 黑瞎子笑了笑,“解当家跟我说这样的话,真不怕我哪天兴致不好去端了解家么?”说着把新上来的两盘点心往人那边推了推,“来得急,厨房也没作准备,要是不合解当家的口味,还多见谅。” “黑爷有这样的本事,如今我是知道了。但是看得出来,黑爷对解家没什么兴趣。若是早想着平了解家,还用等到现在?”解语花抬眼看了看人,“况且,这些东西,我不信你会不知道。所以,说与不说,其实没多大关系。” “这大概也是你一个人亲自来参与这笔买卖的原因吧。”黑瞎子自个拿了块桂花糕往嘴里送,眯了眼笑道,“啧,果然还是太匆忙了些,欠些时候。” “黑爷猜的没错,我身边信得过的人不多。这笔买卖太重,我只能自己来。没想到……”解语花抿了口茶接道,“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搅和黄了,还差点把自己搭上。” “解当家,我听出来了,你这样,是在试探我。你说那句话,除了确定我是否知道解家的内情外,还有一个目的。而且后者明显比前者更重要。你这是在赌博啊解当家。”黑眼镜看着对面淡然喝茶的人,笑道:“解家人不是一向以谨慎著称吗?什么时候也开始险中求胜了。” “有些事情,因人而异。会赌,是我觉得我这场局能赌赢。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干脆挑明了说,黑爷,合作吗?”解语花手在脖子上一抹,把一枚东西朝人推了过去。 “玲珑海棠佩?”黑眼镜拿起东西放在掌心看了看,“这东西可值钱,我记得是那拍卖会卖的第一样东西吧,解当家真是大手笔。” “要是我,可舍不得把钱拿来买这玩意。”解语花笑,“这是霍奶奶送的。这海棠,别名解语花,算应个景。” “那解当家给我这是……什么意思?” “信物。黑爷就说收不收下吧。” 黑眼镜手指往掌心一合,笑道:“当然,解当家,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只是解某还有一个小问题,不知道黑爷能否解答一二。” “未娶。”黑眼镜开玩笑道。 “噗,解某并非是要问黑爷的儿女私事。只是想问,黑爷是怎么知道,那茶楼里有暗道的,还有外面这仿佛复制过来的街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解语花看向门外,也不再掩饰心里的疑惑。 “这问题倒是简单。这些原本就是齐家的产业和设计。齐家人习惯了在任何地方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上面的茶馆,还有很多条像我们刚刚走的那种暗道。但是不管你走哪一条,最终通往的都是这儿。” “上面?”解语花有些奇怪。 “解当家你难道没发现,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地底吗?”黑眼镜狡黠地笑了笑,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地底?他一直以为天光这么暗是天要黑了的缘故,没想到原来是在地底,可这光线是从哪儿来的……黑眼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站起身朝人招了招手。 “解当家,不妨出门看看。” 第3章 海棠佩 如果不抬头看看穹顶,这里给人的感觉和外面的那条街并无两异。“这些都是夜明珠?”看着那些隐隐闪着光的玩意儿,解语花皱起了眉,这要都是,齐家未免也太奢华了些。 “大部分不是。那几颗最亮的是。”黑眼镜一手背在脑后,伸手指了指几个位置。“都是我太爷爷的珍藏,可惜我祖爷爷并不喜欢。为了好看就随手砌在墙里了。”毫无惋惜的口吻,“自列强入侵以来,我祖父为了收敛锋芒,就把齐家外面的大部分地盘都给卖了。这一洗底,齐家基本就在道上销声匿迹了。这老小子花天酒地一辈子,难得在快入土的时候审清局势做了件造福后代的事。上天保佑,让我落了个逍遥自在。” “等等,这楼易主了的话,那这地下的地方,不迟早也会被发现?” “我记得这茶楼的老板姓什么来着……”黑眼镜点了点下巴,假装思考。 “姓……”解语花一下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你们齐家人都隐藏得那么深?或许我身边也有几个姓齐的,我都没发现。” “那要重新认识一下吗,解当家?”黑眼镜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黑瞎子,汉姓齐。” 解语花握上人手也笑,“汉姓,那你是个旗人?看黑爷这架势,要是放在大清朝,估计就是个贝勒亲王了吧。” “没有的事,解当家折煞了。”黑眼镜笑,“我只是黑瞎子,以后还请多指教。” “指教什么的不敢当。”解语花摇了摇头,看似无意般地扫了一眼人墨镜下看不透的眼睛。 “啧啧,由此就可以看出,这齐家当年繁盛的时候,应该可以说是富可敌国了。” 猜测着避过了风头,黑眼镜带着解语花往出口走,一抬头那一片星星点点的穹顶就映入了眼帘。虽说不都是夜明珠,但其他的发光点估计价值也跟夜明珠差不到哪去。真心不能怨黑瞎子看不上新月饭店那装腔作势的“丹砂宴”。 “其实我祖父是个天文学迷,家里还藏着张衡著作的古本。因此特意雅兴大发在这造了个星空。解当家要是哪天想看星星尽管说,随时欢迎。” 听见人这样说,解语花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开玩笑道:“我怎么感觉这次的合作特别不靠谱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黑瞎子惋惜地摇了摇头,晃晃手里的海棠佩,“当家的你的命根子都在我这儿了。” “谁说那是我的命根子!”解语花愤愤踹了前面的黑瞎子一脚,“只是留个信物,怕你一言不合不守约就跑了。” “这倒不至于。”黑瞎子回头笑笑,“我黑瞎子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齐冥】 凉风一袭难解意,秋月半盏好送酒。 秋月盏是茶楼的名字。黑眼镜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非得附庸风雅在这条乌烟瘴气的街上取这么个名字,如果是他,直接叫个同福茶楼岂不快哉?只不过是恰好迎合了这百花街的名字。 花气袭人,昼暖知。 月影入骨,虫心惊。 茶楼三楼设计得格外考究,简单又不失韵味。精细雕花的红木窗就临着街边,两边伸出的龙头各挑着一盏大红灯笼,红光被风摇碎,影影绰绰地映在招牌上。 黑眼镜完全不受外面热闹的影响,一腿搭在凳子上,身子随意地歪在椅子里喝茶。听见有人过来的脚步声,笑道:“好不容易到你这儿来一回,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蹭上点好酒喝的。没想到就这样招待我。”懒懒地把茶杯往旁边一放,眼睛自然而然就瞟上了那个走过来的人。 “帮你多活几年还不好?”来人撩开长衫坐下,径直提壶给自己沏了一杯。圆框眼镜下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似温和,却又有些危险感觉。 “人抓到了么?” “你还关心这个?”齐冥抬头看了一眼黑瞎子,笑道,“不过还是瞒不过你。一共三个。现在都在宪兵队享受着呢。” “你这招借刀杀人真是永远也玩不腻。”黑瞎子把玩着手心里那枚海棠佩,“要是哪天你这儿都能真正出点什么事,这茶楼早就该倒闭了。” “我从来不会让背叛我的人有好下场。”齐冥低头抿了一口茶,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今儿下午,你是不是带人进里面去了?这可是坏规矩的。”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么。今天我打破一回,以后重新给我订就好了。”黑眼镜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拈了一枚杏仁往自己嘴里丢。 “看到你这样,你祖爷爷非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不可!” “只不过是个很谈得来的人罢了。正好,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你买卖方面,能多照顾解家的,多照顾点,我欠他们当家的点人情。” “哟,你欠人情不该是你去还吗?什么时候要赖到我身上来了?”对面的人仰头靠在椅子上,调笑道,“解家啊,那可是个刺头。我只是一个卖茶的,哪能帮上这北平一霸什么忙。老弟你真是说笑了。” “你这推辞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好了。但在我这儿没用。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招牌拆了。” “你这样就有点不人道了啊喂!”齐冥从椅子上跳起来,正看到黑瞎子起身要走,回头抛下一句:“我记得你这三楼是不对外人开放的,以后我就带着人来这儿看风景了啊。你那二楼乌烟瘴气的,我怕坏了人家的嗓子。” ……黑瞎子,你个不孝子弟,看我有一天不搞死你!齐冥默默把要吐的三升血咽了回去,给人竖了根中指。 天色阴暗,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加上这要下雨的架势,黑云压城城欲摧。黑瞎子撑起伞,慢悠悠地晃出了茶楼。 刚出了茶楼,忽然又听见楼上那人喊他:“你说解家的话,有时间要不要去看戏?”带着点狡诈的笑意,明显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应,径直朝百花街的街口走去。 “哎,你要去的话我会跟那戏院老板打好招呼的,专门给你备最好的座。”那人冲他喊了一声,调侃意味颇浓。 戏言词皆假,繁华落幕之时,也是旧戏终了之时。齐冥了解,黑瞎子这么个人,浪子心野,难得会把一个人的名字提到他嘴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就看以后吧。他把茶杯里的半杯茶泼到地上,重新放好茶杯,闭上眼睛。 “以后,你就叫黑眼镜吧。”看着那个歪在椅子里没个正经的人,他颇有些无奈,“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和能力,迟早会在道上冒尖,我拦不住你。但是,你的身份得隐瞒着,这是为了你好。” “黑眼镜?是因为我戴着这玩意么?”椅子里的人伸手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墨镜,“我不喜欢。看街上戴这玩意的都是算命瞎子,干脆就叫黑瞎子好了。” “随你。”他一向都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无伤大雅的事情随他去,也未尝不可。 “来来来老头,要不要我先给你算一卦?第一次不收钱,包准!” “没大没小!”齐冥嗔怒了一句,“你又不是真的瞎子,还是先给你自己好好算一卦吧。”说完起身就走。 “诶诶诶,等等啊,还没算呢,真不收钱……” 【戏言】 十二月二十八日。 黑瞎子是难得出门的,更多时候是在自己的铺子里窝着。临近年关,也不会有什么活来,来了他也不会接,就这么任性,让人安心过个年不成么? 今天倒是个特殊日子。昨天伙计莫名其妙递了张戏票给他,位置没得说,一看就是那人的安排。黑眼镜也不是很在乎。反正在铺子里闲着也是闲着,出门去听听戏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走到戏院,门口立着一块雕刻精致的鎏金红牌:今日上午上演:霸王别姬。 哦——原来是出霸王美人的好戏。黑瞎子打了个哈欠,随手将戏票递给门口的小厮,上二楼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今天这里还真是热闹,看来解语花这京城名伶的名声不比这解家当家的名声小啊。黑眼镜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上,有伙计来给摆上了干果糕点。他都不是很看得上眼,也就没动。不一会儿就听见台下檀板打响,鼓点急促。他随意往下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要是真能让他这个不懂戏的人也听出了些名堂什么的才好,这出戏才算是没白演。 虞姬一出台,已经是满堂喝彩。扮相自然是美得没话说。丹唇欲滴,翠眉似峰,一袭戏衣华美,作锦上添花,柔柔地给原本气势凌厉的解语花添了几分娇媚。百褶的官衣时起时伏,带着上面的绣花也颤动,足尖轻点,台步稳当,婉转迂回。唇未启而笑语先闻,眉眼轻扫而戏已尽收其中。颇有让人感叹“此人只应天上有”的架势。 一抬眸,只见吊梢的眼角凌厉,眼眸里萦转的却是如水的眼波,媚而不妖,如水漫金山,清清淡淡漫过台下。身段倾转,柔骨娇态,带起华衣上百花纷飞,让人只道是一句“明月作身,流水作姿”。开腔却是清婉,让声音仿佛也成了能勾魂摄魄的妖精,一时间全场寂静,只听得解语花悠悠的唱腔荡漾在整个戏园里,同时又拨起轻轻的回音,一唱一和,用语言已难以明说其中韵味。 夜深风浅带清香,高烛泯灭也无妨,任这月下灯前花睡去。原来这世间真有戏中人,原来这才是解语花。 他原只以为戏中百态皆为假,没想到竟然也有人能把假作真。黑瞎子缓了几秒神,眼睛仿佛钉在了解语花身上,怎样也移不开,眸光只缓缓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流转,贪婪又清冽,像是他在这黑暗世界里来唯一看到的一抹彩色。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倾情戏中,甘愿沉迷这一场虚无不愿醒。这戏本就是骗人的东西,再加上这戏中的美人,怨不得会有痴子。 可他来,本就不是为了戏,而是因为那个唱戏的人。 戏散,解语花坐在后台卸着妆。要不是今天戏院老板强着他非得来这唱一出,他是真不想来的。临近年关,解家的事情就已经让他有些目不暇接了,还要不得已来这儿给众生演一出乐子看,真是身心都疲惫到不行了。 “解老板,有人给您送花。”门口突然传来小厮的一声唤。解语花皱了一下眉,懒懒回道:“把花放下就好了,我不想见人。” “怎么?解当家连我都不见了?”黑眼镜眯眼笑着,挥了挥手赶下小厮。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倚在后台门边。原本简单的姿态在人身上却带了些匪气。 “呵,我倒是没想到会是黑爷。”解语花扭过脸,把手搭在椅背上,看着他笑,“只当是哪个票友而已,想着随意打发了就好了。要是对黑爷有哪儿得罪了,还请多见谅。” “言重了,花儿爷把我当成票友也无妨。今天本来就只是来看你这出戏的。” “哪儿的话,只不过是给世人演一出乐子,倒把我折腾了一番。”解语花眯眼打了个哈欠,周身都柔柔绕着些难得的慵懒气质。随手拿起了椅子上的外套站起身道,“黑爷要一起回去么,不介意一起走一段吧。” “荣幸。”黑瞎子站直身子走远几步,给人让开一条路。 临近中午,天空依旧阴沉着,零零碎碎地飘着鹅毛雪,两人都没打伞,慢慢走在北平的街头上。走了一会儿,黑瞎子突然笑了,扭头对解语花说道:“这几天可真是难为解当家了,怪不得说是折腾。” 解语花淡淡回眸看了一眼,伸手指抵上唇笑道:“黑爷够敏锐。这些人,有时候还是很惹人烦的。” “有打算么?”黑眼镜随意扫了扫稀疏的街道。 “被人盯上了,自然还是要小心点为好。”解语花跟着黑瞎子停了几秒,双手环上后脑勺继续走,“必要时候,那就得极端点了。” “要是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解当家尽管说。” “这是自然。”解语花站在路边,看着马路的对面。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过来,缓缓停在了他面前。“原本计划着还有些话要对和黑爷说的,现在怕是有点来不及了。那就改天约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既然这样,去百花街那家茶楼吧,花儿爷要是怕隔墙有耳的话。至于日子,随你。”黑眼镜走近几步,伸手轻轻把人头上的雪掸掉,笑道:“果然下次还是要记得带伞的。” “黑爷爽快,行,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解语花打开车门坐进去,突然想起来什么,解开脖子上的围巾递回去,“该还你的,差点忘了。” “不用了,送你吧。天这么冷,怕你下次会忘了。”黑瞎子挥挥手,看着那辆汽车开远,随后慢悠悠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解语花回头看了一眼,褪去笑容的冷淡面孔模糊地印在窗上,窗外那个人也只剩了个含糊不清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对他说那样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知道有把他当成同伴。他信任的实在太少,付出一点都是奢侈。解语花深深吸了口气,朝前方的司机道:“回家。” 【阿坤】 解家书房。 “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查到了吗?”解语花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问道。 “能查的都查到了,当家的。”面前的伙计叫解全,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他刚刚进门就听伙计说有了最新消息,正好他还有些事要在书房处理,就把人一起叫了过来。 “这个人叫黑眼镜,道上人称黑瞎子,常年都戴着墨镜,道上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汉姓齐,是个旗人。听说有个师父,也在北平。” 解语花抬了一下眼,道:“挑重点的讲。” “没有了。”伙计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又道:“真要说的话,也就只有一件事有点说头。当家的,您应该知道陈皮阿四,四爷吧?” “怎么?这人还和四爷有过交集?” “的确是有。当年四爷在广西的时候,那黑瞎子就在他手下做事。” 这件事就是黑瞎子在广西时候发生的。那时候清政府摇摇欲坠,内外交困,边患严重,朝廷也没有精力管。陈皮阿四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去了广西发展。广西地理位置偏僻,又处在边境位置,走私,外流都很方便。但是也由于这个原因,很多边境上的小国也跑进了很多人来挖东西,其中以越南人居多。但是他们信奉宗教,怕做这样的事情会被神明怪罪惩罚,所以每次下去之前都要先抓一个人活祭。这样被抓下去的人那边都俗称“阿坤”。 陈皮阿四和黑瞎子都在广西,以此为据点。因此难免会和越南人发生冲突,两方的关系并不好。有一次黑瞎子在找一个斗,怎么找都找不着,好巧不巧的是,这个斗被越南人先发现了。两拨人之间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买卖消息肯定是不可能的。当时陈皮阿四走货去了,并不在广西,留给黑瞎子的人手不多,硬拼不可能有胜算,只能靠智取。 “当家的,你猜后来怎么着?”伙计越讲越兴奋,仿佛只是在讲一个后人杜撰的故事,而并非事实,现在还跟他打起哑谜来了。 “我猜,那黑瞎子该不会自己装成了阿坤吧?”听到这里,解语花已经猜出了一分半分,也就随意应道。 “诶,差不多了。” 黑瞎子是有手段的人,不会做没有胜算的事。他想起来越南人有抓“阿坤”的习惯,于是易了容躲进村子里装疯卖傻,故意撞在了越南人枪口上。当时人命如草芥,并不值钱。这件事情发生的自然而然,也没有人怀疑。靠这样,黑瞎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斗的位置。 “得到了斗的位置后,黑瞎子就把那些越南人都杀了。以他的身手,杀那么几个没有防备的人,简直易如反掌。”伙计擦了擦汗,继续道,“后来进斗了之后,他也带出来不少值钱东西,都分给了他手下的伙计。当然,后来他又带了人进斗,那就是后话了,无关紧要。” 除了见了点血,这次倒斗似乎也就完美地落下了帷幕。 没错,似乎。至少解语花是这样想的。黑眼镜想方设法地要获得这个斗的消息,一定有他本身的目的所在。他能想象得到,在当时那种大背景下,两派之间的相处一定是能井水不犯河水就不犯,黑瞎子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冒着去攻击越南人与他们彻底为敌的风险来得到消息。他在被当成“阿坤”抓进山的时候,也并没有指挥他的人手埋伏或跟踪,说明这件事只有他自己能知道,但他在倒完斗后又把东西分掉了,说明他要的东西并不是钱财。以下一次他就把人带进斗去了来看,他要干的事情,或者是想要的那个东西一定已经完成了。那时候在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解语花挥了挥手,看着人远去,重新又陷入了思考。 黑瞎子,广西,茶馆,师父……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了越来越多的谜,一时扑朔迷离,让人难以辨清。 这是一个狠辣无情的人,至少他知道这一点。他们之间虽然有着所谓的合作关系,但总归还没有划到他信任的人那一拨。解语花看了一眼手边标记着红点的地图,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刚刚的事情对他的思绪有一定的扰乱,不由得让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原先的安排。 “当家的,那黑瞎子不是个善茬。他跟四爷混过,身上会有那种做事情不择手段的习气也不足为奇。跟他合作不是不可以,但是还是要处处多提防,人心可畏。” 刚刚伙计叮嘱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都知道。但棋已经走到了这里,不下也得下。 解语花整理好桌上杂乱的地图,无言地看向窗外。 第4章 解语花 【解语花】 秋水半袭,月影幢幢。 解语花没有在秋月盏三楼坐过,以前会在这里停留也大多是因为生意。现在难得有机会坐到高处喝喝茶赏赏风景,等着一个人来。他莫名想到了那些盼郎归的思妇,独坐闺阁倚花案,望穿秋水不得归。难道和他现在的境遇有点像?解语花不由得笑了,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他找黑眼镜不过是要谈上次合作的事。 不过相比高楼上的寂寥,明显人间更要热闹许多。 可能是他挑的这个日子恰好赶上了什么节,由近及远,十里八街都是红光流动,人头攒动。叫卖声,笑声热闹成一片。市井气息格外浓厚,悠悠地传上来,进入他的耳朵里,倒让他有些羡慕。这样的场景,还是在他小的时候看过,在长沙的老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以前的叫卖词和现在倒也没多大区别,都带着缠绵的一点唱腔,像唱歌一般,在尾调略微拔高一节,入耳悠扬。以前长沙小贩是带花鼓腔叫卖,现在北平的该不会是用京腔吧。 解语花又笑了。 这里依旧很安静,远方的喧嚣传到这里来也变得细碎,像在耳边呢喃,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解语花拾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听见有人上来的脚步声。回眸一看,正是黑眼镜,手里还提着一些糕点。他是从那些灯影繁乱的街上走来的。下午他不在铺子里,伙计找了他好久,才把解语花的口信捎给他。急匆匆地赶过来,还好没迟到太久。 “外面很热闹。”黑眼镜放下点心,笑着说了一句。 “是。”解语花抬头看了看他,“可能是什么节日吧。” “谈完事情出去逛逛吧,在这里太无聊了。”黑眼镜坐了下来,视线投向窗外。 “好。”解语花愣了愣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爽快地答应,或许他也只是想找一个人陪陪。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用这句诗来形容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灯火如繁星,人影,花影都在月下朦胧。人来又往,热闹丝毫不减。各类小商铺摆满了整条街,叫卖声此起彼伏,人间模样。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偶尔好奇,大多时候会选择远离。”黑眼镜说道。他会朝四周看看,时不时也会假装有兴趣翻翻铺子上的东西。只是感觉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为什么?”解语花笑了笑。他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看了一会,还是没什么欲望想去买一串。小时候二爷爷总是几天才让他吃一串,他那时候觉得糖葫芦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只是当他长大了,能够自己买很多冰糖葫芦的时候,却对糖葫芦失去了兴趣。偶尔买一串,却感觉不好吃了。或许不是糖葫芦不好吃了,而是他长大了,给他糖葫芦的二爷爷也已经不在了。变得只是当初那个人。 时间只是把他改变了。 黑眼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径直招呼过店家,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到他手里。接过来的时候解语花才反应了过来,“不用的,我只是……” “虽然甜后会感觉苦,但终究还是有甜的时候。”黑眼镜回过了头去,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掠影而过。 “……嗯。”解语花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依旧是透亮的糖衣,包裹着鲜红的山楂,都没有变。变的是那个递给他糖葫芦的人。他抬头看着前方那个黑色的背影,那是除二爷以外第一个给他糖葫芦的人。手插着兜,走路都有点闲散漫然。 一身黑,仿佛要融入夜色里。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四周都是不同的人,在嬉闹,在谈笑,在讨价还价,一派平和喜乐,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匆匆而过,假装融入其中,看看人世间的热闹,也就足够了。 街逛了一半,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黑眼镜回头看了一眼,身子往旁边一闪,手刚伸出去想牵住旁边那人的手,却落了个空。解语花被舞狮队冲到了另一边。 他把手收了回来,停在一边,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狮子,摇摇晃晃地招摇过市。旁边还有人提着花灯,一路舞一路照。人很多,都被冲到了路两边。身旁的人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谈笑,他往那边看着,人太多,还是没看到解语花。 等舞狮队过去,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了。人群重又汇聚到中间,恢复了刚刚的场景。黑眼镜在原地停了一会,往对面走去,按理说应该不会离得太远。他在周围找着,看谁都不像。解语花的模样,在人群中是很好分辨的。 他转身看向了一个方向,蓦地正好与解语花视线相撞。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解语花站在一个面具铺子前,正起身把一个绯红的山神面具往脸上戴,抬眸的瞬间也看到了他,轻轻一笑。 只一瞬间,漫天的烟火在天空绽起,在他背后绚烂着,映在了黑眼镜墨镜上。解语花朝后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笑着走了过来。 心跳好像随烟花的绽放快了一拍。黑眼镜笑了。 烟火还在他身后绚烂着,又逐渐消逝,笼着解语花那层薄薄的光影也随之起落。 烟花再美,不敌卿影,笑语倾城,不战而败。 那清浅一笑,胜过倾城一笑。如水柔和,又如花艳丽,不像是人间烟火。 所谓的诗中意境,美不胜收。 解语花停在他身边,拿下了面具,晃了一下笑道:“刚刚看到了,觉得挺有意思的,就买了一个。”说着又往脸上试了一下。面具遮住了清亮的眸子,反倒是透出些妖冶。 黑眼镜看得愣了一下,点头道:“好看,很适合你。” “那我改天戴这个给你表演一次跳大神。”解语花开玩笑道。 “就花儿爷这名气,就算表演个跳大神,戏园的票该被一抢而空还不是被一抢而空?”两人开着玩笑,一边往前走。黑眼镜落后了几步,看着解语花的背影。 他是练戏的,连走路都非常正,不歪不斜,有在戏台上入行云流水般的美感。浸染在周围的烟火气里,却又纤尘不染。成熟中有着一丝纤细的天真。看似无情,又有温柔一面,不绝对,不彻底。 他说不清这样的感觉,他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个像解语花这样,糅杂了很多情绪,却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以至于不能在看他的第一眼,就给他下一个完整的定义。解语花是个怎样的人,很多样子,不同方面。他抬头一笑的那一刻,身后无数烟火升空,万千绚烂似乎只为他一人绽放,肆意而张扬的美。 荒凉夜空,烟花万重。 分明说的是风景,他却觉得用来形容解语花也很恰当,寂寞又桀骜,荒凉又绚烂。是独属于他一人的世界,绽放了万重烟火的荒凉夜空。 这两种相撞的元素在解语花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却又丝毫不会显得违和,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没。与他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解语花就是解语花。 【黑眼镜】 虽然说那天两人逛得很开心,正事却是一点没谈。所以黑眼镜这次挑了个时间约解语花再去秋月盏谈谈,顺带以此为由坑了齐冥一坛好酒喝,还有专门为解语花备的桃花酒。 啧,这老头一下怎么这么大方?黑眼镜怀疑地眯了一下眼睛,忍住了上去揪他脸皮的冲动,然后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升起的啊。 难得老头子那么大方,黑眼镜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解语花喝不了他那么烈的酒,小小地试了一口齐冥专为他备的桃花酒,黑眼镜说那就像果汁一样,他是不喜欢。也的确是,入口很柔,先袭来的不是酒的烈,而是一丝桃花的香气。酒色也是美得不行,泛着一点通透的粉,杯子轻轻一晃,花香席卷酒香扑鼻而来,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得出酿酒的这人是个行家。 推杯换盏间两人也把下斗的细节给谈完了。斗的地点是在福建龙岩,估计是南宋时期的墓,包括他们在内下斗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三个是外手,得提防。听到这里黑眼镜不由得乐了,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花儿爷你干脆把那三个人的分成算我头好了,我一个能抵他们三个,还是坚决不反水的那种,这笔买卖你还是赚了。” “哟,什么时候说大话也不打草稿了?”不知什么时候,齐冥倚在了门边,手指叩了叩门,“要不先跟我过几招,再看看你有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黑眼镜手指一挑飞了一枚杏仁出去,偏头痞笑了一下:“老头,你老了。” 齐冥盯着他看了一会,摇摇头叹了口气,视线移到解语花身上,笑道:“解当家现在有时间吗?方便的话可否到那边一叙?”他指了指不远的正厅。 他们要谈的事情已经谈完了。解语花便起了身跟着齐冥过去。偏厅到正厅距离不远,透过四周的雕花隔断可以看到其他偏厅的情况。整个三楼布局呈一朵梅花状,正厅就是花心,布置得十分讲究。 坐下,解语花看了看四周,看到刚刚他们坐的房间。此时是黑眼镜一个人坐在里面喝酒,偏头倒酒时能看到他唇角勾起的笑。他莫名心动了一下。刚刚他要过正厅的时候,黑眼镜并没有什么反应,做了个“请”的手势,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很难说明的一种感觉,那个笑。 “他已经习惯了。”齐冥给他倒了一杯花茶,也坐下,“那是他经常坐的地方。” 那边的黑眼镜,好像和他印象里的有点不一样,那个永远桀骜着,不屑着,张狂着的黑眼镜,就着月光在那里喝酒,像是有一点落寞。似乎是所有人在这种环境下都会显得落寞,黑眼镜却是一身黑,仿佛要隐没在黑暗里,不被别人发现。他就要与黑融为一体了,解语花想。他突然想伸手去把这个人从黑暗里拉出来,为他添一点光亮。但他自己也是陷在黑暗中的人,要怎么去拯救别人呢。他自嘲了一下。 黑眼镜总是在笑,所以好像让很多人忘了他也是个人,他也会有不一样的情绪。很少有人能够和他比肩,所以也就习惯了孤独,像是一匹来自北方的孤狼。解语花收回了视线,即使那背影有一点落寞,那也是骄傲的落寞。只要他抬起头,一个眼神就能秒杀众生,这个人实在是太强悍了,脸上一切的表情都透露着不羁不屑,下巴一抬,唇角一勾,要是再一抬手,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枚子弹穿透你的头颅,倒在他脚边。 这个人,真是……像一团迷雾,难以琢磨,却又让人忍不住去探索。黑眼镜身上有一种极致的人格魅力,男女通吃的类型,又像是一种王者气质,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 解语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那么多面,那么复杂,却又让人好奇。 这时黑眼镜抬起了脸来,脸上的痞气和狂傲又瞬间抹杀掉了刚刚所有的颓废成分。翘起的嘴角,以及微微一歪头下巴倾侧的角度,让这个人充满着一种狂野的魅力,墨镜下的眼神若是在谁身上停留一会,要么把那人冻成冰,要么把那人烧成灰。让人不敢靠近。偶尔会有一点点逗比加成,这种时候总是让人感觉黑眼镜似乎很好相处,但是要跟这种人并肩走的非常近,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因为强大,所以不屑。 要入他的眼,是非常之难的。 “解当家,你知道吗,秋月盏三楼是不对外人开放的。你是第一个踏进这里的外族人。”解语花正想着,忽的听见齐冥对他说。他一下愣住了。 他想起之前黑眼镜还带着他到齐家地底下的地方去,那该不会也是……闲人免进吧? “我订了那么多年的规矩,对他来说怎么样都没用。”齐冥笑的有些无奈,“好在,这么多年,他也只打破了这一次。不然我非得把他腿打断了不可。”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解语花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一下就被人看穿了。 黑眼镜只打破过规矩一次,很明显是他那次,上秋月盏三楼的也是他……怎么齐家破规矩那么多,连上个楼都不让?解语花按下心里的不安,默默吐槽了一句。 入他的眼的确是很难,但偏偏他是特别的那一个。 齐冥不知道黑眼镜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从他对解语花的言行来看,至少解语花算在他心里很特别的一个。很难得,十几年来的盛事。所以他对解语花也稍微上了点心。 调查之后,他不得不很佩服解语花,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解当家,经历了那么多还能保持着现在的样子,也大概明白了一些黑眼镜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 这个人和他有一点像,但又有着天壤之别,他已经是彻底的黑,而解语花还有白,掺杂在高傲狠戾中的一点天真温柔,在他经历过那么多事后,还能保持,真的是很难得。在某种方面来说,他并不比黑眼镜差。两个人走的是相同的路,只是深陷的程度不同。 他也希望解语花能把黑眼镜拉出来一点,“沉溺黑暗太久,就不会渴望光明了。”这是黑眼镜对他说过的,说完之后他又继续转过头去喝他的酒。窗外清风明月,他眼里只有黑暗。 齐冥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黑眼镜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过来,黑眼镜没有对除他之外的人付出信任或是其他感情,他不在乎,可齐冥觉得,那是一种悲哀。他不想黑眼镜再这样下去,可他没有办法,他劝不动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呆在铺子里,有时候来他这里喝酒,一喝就是一晚。他不是不心疼这个徒弟,也不是在乎他的酒。他只是不想再看着黑眼镜这样下去。 薄情于世,浓情于酒。 “老头,我发现喝不醉也挺不好的。”黑眼镜那时候已经干完了他一坛子酒,从窗户里翻出去爬到了秋月盏的屋顶上。他喝完了就会这样,躺在上面吹吹风,看看夜空。 “明知道喝不醉,就不要喝了。”齐冥在屋子里给他收拾着留下的一片狼藉。 “酒不是个好东西。”黑眼镜说,“但至少能让人心里好受点。” 黑眼镜很厉害,但这些年也就只是低调着经营自己的铺子,不在道上显风露水。如果不是那张“丹砂宴”的请柬,他还是会这样一直低调着,过自己的日子,不问世事。 但好巧不巧,他在“丹砂宴”上遇见了解语花,一切,都好像在不知觉间发生着改变。 齐冥并不在乎自己的那些规矩,那些都是齐家的先人传下来的,现在齐家已经名存实亡,有没有规矩也无所谓了。黑眼镜爱怎么打破怎么打破。他会问起那些事,是因为欣喜,也是在暗中考量着他带着打破规矩的那个人,是否值得黑眼镜去为他打破规矩。 事实证明,他徒弟的眼光一向不错,也不亏得解语花能闯过一层层防备,进入到他眼里。 齐冥看着解语花,很庆幸自己当初让新月饭店的负责人把请柬转给了黑眼镜。这或许是他一生做的最对的决策之一。他有很多话想对解语花说,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敢开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激动过了。 “解当家,要听听一个老人对你说的无关紧要的话吗?”他看了一眼偏厅里的黑瞎子,眼底难得带上了一丝笑意,许久不曾有过的情绪。 第5章 人杰地灵 【人杰地灵】 “妈的,这里热死了。”黑眼镜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朝四周扫视着,不爽了一句。 他们已经到了山外边的村子里,原本应该早就进了山的。但路过这里,解语花皱起了眉。这个村子的风水布局实在有些奇怪,呈一种完全的不祥煞气,这种气息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解语花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就让其他人先进了山,他下去看看,黑眼镜是自己跟下来的,他也没阻止,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到了村门口,只一块破旧的木牌砸在地上,已经爬上了青苔,三个模糊的大字还隐隐能辨别出来:上水村。 这大概就是这个村子的奇怪之处了,明明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大水大河,名字里竟然带了一个“水”字。他们两个都发现了这一点,兜兜转转绕了很多圈,还是没找见哪里有水。正好村里人指路说村长家不远,两人也就沿着方向找了过去。 “老人家,这村子叫做上水村,该不会是取自《道德经》里的上善若水吧?”解语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村长家已经凉快很多了,外面是真的闷热得紧,刚刚他们一路走过来已经是一身的大汗淋漓了。如果有水的话应该不至于。他想了一下,难道这个村子只是按古籍取了个带“水”的村名,而实际村子里并没有水? 村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我们村哪会像你们文化人这样附庸风雅,只是因为这里曾经有过一条瀑布。古人以为是天来之水,所以给咱们村取了个名字叫上水。” “老人家,你说这里曾经有条瀑布,怎么不见在哪里呢?”他们找了那么久,按理说有瀑布应该早就看到了。 “喏,就是那儿。”老人走出门,给他们指了指远山间凸出的一块高地,“瀑布原来就是从那儿流下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莫名其妙地就枯了。下面的河也没水了。村里人就填了那块滩涂,给修了条大路,倒也方便。”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村子布局很奇怪,原本有水的地方没了水,破坏了整个村子的风水布局,于是呈现出一种不祥之气。至于那瀑布为什么会突然枯了,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得上去看看。解语花指了指那地方,问道: “要去那儿的话,应该不会很难吧?” “不会不会,只是有些地方陡峭着,要多注意些。”老人咳嗽了几声敲敲拐杖,“当年也真是蹊跷得很,也不是什么旱年,家家户户井里都还有水,偏偏就这上百年的瀑布干涸了。村里人以为是什么神鬼作怪,请了好几个道士和尚来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让它就这样过去了。好在村里人也不是指着这水过活,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不仅仅那么简单,解语花想,一定有什么事情在暗中发生了,只是没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很可能就是因为山里那个斗。 该问的也问了,两人道了谢就离开了。他们还要上山,现在已经夕阳西沉了。 到地方时,其余人已经搭好了营帐,正在准备晚饭,只等今天休息好,明天精力充沛地下斗去。 还在村子附近,所以晚饭也称得上丰盛。营地不远处有一块延伸出去的高地,解语花坐在高地的石头上,看着山下的村子。灯光很稀疏,如星如豆。天已经黑了,还隔着重叠影绰的叶影,看得并不是很明晰。看了一会儿他就放弃了,躺倒在石头上,天空是满天的繁星,闪闪烁烁,美不胜收。周围的树影晃动,有一种回归自然的美好感觉。北京的夜空也有星星,只是没那么璀璨,也没有那么清晰。时不时有清风拂面,吹去了不少白天的燥热,空气里漂浮着一种专属丛林的清香。解语花闭上眼睛,石头的凉意隔着衬衫传上来,酥麻麻的,很舒服。 等睁开眼,他面前多站了一个人,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解语花笑了笑,见人伸出手来,径直握了上去,在石头上坐直,揉了揉额头,“毕竟也就今晚能悠闲点了。” 黑眼镜勾了勾手指,“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跟我来。” 从他们停留的高地走进去,穿过一片小林子,就踏上了一处石岩,几米下是一个深潭,潭面很宽,但规模比不上湖,清澈的潭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 “花儿爷,来吧!” 黑眼镜已经脱下了背心,伸出手向他。明明是在黑暗中,解语花却感受到了那人的笑容是如此灿烂。他没有把手伸给黑眼镜,而是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纵身一跃,溅起一声清脆的水声。 黑眼镜笑了笑,紧随人后跳了下去,任身体泡在凉爽的水里。先跳下去的解语花却没了声息。水并不算很深,况且他还会游泳,应该不至于溺水吧。黑眼镜疑惑了一下,往那个方向游了过去,叫了一声: “花儿爷?” “在呢。”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回应了一声。解语花一下猛地从水里冲了出来,带起周身无数被溅开的水花,细碎地闪着光,在他周围闪耀着。睁眼的瞬间睫毛抖落开水珠,身体重新落入了水里。他嘴角带着笑意。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这儿都能溺水吧?” 他带起的水面波澜还未平,悠悠在两人之间漾着。解语花的头发被水浸得杂乱,他伸手拨到了脑后,朝人笑着,一边慢慢地踩着水。 粉衬衫已经湿透了,吃水粘在身上并不舒服。解语花干脆地解开纽扣,把衣服扔开,任其漂浮在深蓝色的水面上,反正也很显眼,不会丢。纤瘦的腰身浸在半透明的水里,肌肤仿佛也带上了一层通透,像是海里的鲛人或是美人鱼,在月光下沐浴着。黑眼镜很快回过神来,庆幸今晚的月光很好,给不远处那人周身都笼上了一层薄雾,美得像一只妖精。 “也许潭底下有什么东西,把你缠住了也说不定。”黑眼镜笑道。 “下面很美。”解语花笑得很浅,眼睛里有一点认真和神往,“我想多看几眼,奈何水性不是很好,潜了一会儿就上来了。” “你能潜多少秒?”黑眼镜问道。 “最多四十多秒。”说着摇了摇头,“再勉强就不行了。” 黑眼镜笑了笑,游过来伸手拉住他的手,解语花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黑眼镜对他说了一句:“开始!” 说完的瞬间黑眼镜拉着他就一起沉入了水底。望上去水面是一片通透的浅蓝色,有朦胧的光路透下来,被涟漪搅得晃荡。往下是无法摸透的黑暗,好像有隐隐约约的星点,在水中漂浮着,散开,相撞,错肩。 四十秒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解语花挣扎了一下,意思是坚持不住了。黑眼镜笑了一下,手指揉进他漂浮的发丝里,低头凑上了唇去。气息相接的刹那冒出了一个水泡,很清晰地翻涌上去,破裂。 肺里刚刚有些难受的感觉慢慢平复了,在他的气息渡过来的时刻。 解语花睁了一下眼睛。黑眼镜的墨镜被水冲开了几分,隐约能看见他一半的眼睛。毫无杂质的黑,水光在眸子里荡漾起伏,模糊地倒映着他的样子,在他眼睛里。 他没有拒绝,不由自主地伸手轻点了一下他的鼻梁。在这种情况下做这样的事,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冰凉的水,和温热的唇。 黑眼镜似乎笑了一下,移开了唇,把他带上了水面。 水面乍起了波澜,打碎月光,涟漪向远。冲出水,接触到充足的空气,两人都大口呼吸了一下。黑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吻你,你太美好了。” 解语花捞起了不远处的衬衫,回头笑了笑:“黑爷这耍流氓也说的这么光明正大?” “让我能有耍流氓念头的人不多,坦率一点更容易把事说开。” “黑爷还有事瞒着我?”两人一起上了岸。 “秘密。” 黑眼镜把自己的背心丢了过去,“先穿上吧,山里晚上也凉。” 解语花把自己的衬衫放开,毫不客气地把黑眼镜的背心套上,却见人已经凑近了他,一抬头,一个吻就落在了他唇角,蜻蜓点水般。 “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但你要因此,给我相应的报酬。” 解语花笑了笑,没回答,拿起自己湿透的衬衫,招了招手:“走吧。” 第6章 往生 【捌往生】 在村子里住了一晚上,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人就随着之前大部队的踪迹上山去了。斗的位置在山深处。这种地方,越往里走越阴暗,渐渐地看不见了阳光,四周的鸟叫声时有时无,偶然间传来一两声。 两人对这样的环境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一直做的就是这样的事,能碰到什么好地方才奇怪。一路上都有先头部队留下来的记号,走得很顺利。也不是现在环境这样,他们差点以为是自己是来旅游的。 这一次的记号刻在一块石头上,解语花查看确认了后,两人沿着记号指示的方向走去。黑瞎子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一下发现了异常,停下了脚步。 左边,右边,扫过了三百六十度,还是没有发现。他觉得很奇怪,扭头看了一眼解语花。 他也已经发现了,那块做了记号的石头不见了。 他们也没走多远,那么大的东西按理说应该还在视线范围内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走回刚刚石头在的位置。 很平整,普通的地面,没有移动或下沉的迹象,和周围的土地没有两异,说明这里刚刚根本不可能存在一块石头。 这就奇了怪了,难道是他们刚刚都看花眼了?或者是幻象?海市蜃楼什么的在这里出现也并不奇怪,只是上面这么就可能有个记号。海市蜃楼也是有意识的?可拉倒去吧。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如果这里的记号消失了的话,那又会在哪里出现?以此类推,那他们之前看到的记号,之前又是做在哪个位置的?他们一路走过来,看到的记号大概有五六个,如果全都不是在原来的地方的话,那他们走的路岂不是一直都是错的,和前头大部队完全不一样,那他们现在距离斗的位置偏差应该能大到西伯利亚去了。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复杂,其实解决很简单。既然记号是错的,那就不管了,按他们自己的方向走,开辟出一条新的路。之前所有的兜转纠结,都不要了。与其费尽心思找原来的路,不如相信自己去走一条新路,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行吧,达成共识,两人按着之前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大概斗的方向要靠指北针来判断。这里树太密,看不到阳光,完全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不过也有一个问题是重要得完全不可避免的,黑瞎子朝四周观望着。为什么那块标着记号的石头会不见了。或许会跟那个斗有关,这是他们必须知道的问题。 解语花拿着指北针在前面走着,过了一段时间,忽的转过身来,把手上的东西一伸,叹了口气:“这东西废了。”指北针的指针四处乱转,已经没办法辨别方向。看来这里有很强的磁场干扰。 黑瞎子收回视线,从腰上抽出黑刀在手上转了转,蹲下身一下掀开一块地皮。草已经长得没过人脚踝以上,土的颜色正常,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忽然不远处草木一动,黑瞎子抬头看着一下莫名往后退的解语花。难不成是他后面有什么东西?黑瞎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是在盯着自己的脚边,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状态是怎么回事?黑瞎子皱了一下眉,伸手朝他脚边抓去。猝不及防解语花就飞起一脚朝他踢来。瞬间的惊愣过后,他顺着人的腿风一倒,在草丛里滚了几圈才停住。 解语花这一脚是下了狠劲,从草上掠过的风就能看出来。妈的,黑瞎子莫名火上来,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还是队友误伤这种骚操作。趁着人收招还来不及再出击的瞬间,猛地起身扑向了解语花的方向。两人一下都倒在了草里,解语花的刀猛地就将刺过来。黑瞎子反应更快在他挥刀的瞬间就按住了他的手。 “解语花,清醒点!” 但情况似乎还是没有缓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按住的手仍在不停挣扎着。解语花的脸色很苍白,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似乎只是陷入了无意识的防备状态。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黑瞎子按捺下心里刚刚莫名的波动,现在打不能打,骂也没用的情况。总之这里一定不能久留,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他刚刚似乎也被影响到了,情绪变得那么不稳定。黑瞎子低头靠近,眼睛紧盯住那双失了神采的眸子。“解语花,你看着我,已经没事了。” 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一阵巨大的压力直劈下来。偷袭?黑瞎子惊了一下,迅速拉住解语花往旁边一翻滚。假的?!黑瞎子猛地反应了过来。以刚刚那么近的距离,他一个人足以避得开,但刚刚还带了解语花,完全躲开的可能性的不大。而且刚刚那么大的力度,不可能周围会一点痕迹都没有。难道刚刚那种压迫只是他的幻觉?躲避开的瞬间他挥出了手上的刀,身后却没有任何的东西,刀刃在空气中发出声音,却没有刺到任何实际的东西。 难道是躲在草丛里了?这个可能性很大,可能是有一个人一直跟着他们,而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看到他们戒备有所放松时出手。黑瞎子在自己脑子里编着故事。其实他也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总共才一两秒的时间,是人的话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收手并躲藏的。动物也不可能,刚刚并没有草动,到底是……思绪在想到一半时就被打断:“你想压死我吗?快从我身上起来!重死了!” 好吧,黑瞎子无奈地摊了摊手,从人身上站起身,他刚刚好像思考的太入神了,完全没在意还压在解语花身上这件事。 “咱俩这是野战了么?”解语花看着自己滚了一身的草屑和泥巴,表示颇为怀疑。 “裤子都还没脱呢。”黑瞎子叹了口气,“哪有这机会。”叹完气就把刚刚发生的事跟解语花完整叙述了一遍,以天桥老大爷说书的口气,包括解语花刚刚是怎样抽风,以及他又是怎样虎口救美人的过程,事无巨细。 “我只承认你的一个观点。”解语花并没有在意他刚刚说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这个地方不可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得嘞。”黑瞎子也不多问,背上包擦擦小黑刀继续往前走。 要开辟一条新的路,说明之前所有前人给他们留下的东西都没用了。才刚开始就这样艰险,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如今走到了这一步了,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知道了这一点,心里反而更轻松了些。生由己,死由天。指北针已经失去了作用,附近树倒是有,不过长势各不相同,分隔得也稀稀落落的。有的树长得很好,有的竟然有了枯萎的迹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意外同时出现在了一起。黑瞎子觉得有些奇怪,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状况各不相同。他蓦地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一直在考虑,如果记号一直在变动的话,产生的可能性大概会有多少种,他们找到原来的斗的概率有多大,其实这都是错误的。记号一直都没变,一直都在原位。只是他们那时候因为某些原因看不见了。如果记号是变动着的,他们就不可能会在下个地方再看见另外的记号,路只会越走越错,越偏离他们要去的地方。 但是没有,他们还是在应有记号的地方看见了记号,并以此为指引继续走下去,说明他们还是在朝着斗的方向进发,并且还会在下一个应当的地方看见记号,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当时没回头,就不会知道记号消失了这件事。等等,他们又是怎么能确定之前的记号都消失过呢?如果只有这一个的话,又该怎么解释呢? 黑瞎子现在明白了。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而是最终会从斗的哪个方位进去的问题。或许会和之前的先头部队不同,但找是绝对找得到的。 抛开记号消失这件事不提,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解语花。 刚刚那样反常的表现,是地方的问题还是个人的问题。不过他那时候也感受到了奇怪的压力。那很有可能是地方的问题。 风水问题? 呵呵呵,黑瞎子干笑了三声,怎么可能……然后笑容凝固了。 我,操…… 还能再走下去吗? 这样走下去,九死一生无疑。 “解语花,你醒醒,快醒醒!“ 迷蒙之中有人在叫他,脑子却分辨不出这个声音的来源。只一直这样叫着,仿佛这场呼唤没有尽头,一直回荡在巨大的黑暗里,像涟漪朝四周扩散,撞到边缘又悠悠反弹回来。 解语花觉得自己已经醒了,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看不见叫他的那个人到底在哪里。眼前是一片混沌,灰暗与光影斑驳夹杂,有时候他是暗的,光亮投在对面。有欢笑,有春光,有漫天飞花。只是那些都不属于他。他站在对面看着。光亮与黑暗隔着一道清晰的分界线。他在这头,曙光在那头。 渐渐地,对面的阳光消逝,变成了阴雨天。少年握着刀站在雨中,脸上有雨、有血,脚下也有雨,有血。衬衫染透了血迹,被雨扩散开,像是被水晕染开的水彩颜料,片片斑驳,分外妖艳。 解语花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他抹掉了脸上的血水,握着刀往前走,朝着他走来,擦肩而过。解语花微张欲言的话僵在口中。 “不要…过来。” 随着少年的离开,那片天空也慢慢和他所在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少年一步步走来,原本的灰色渐渐被染黑。黯淡的光影像崩坏的玻璃彩片,细密单薄,一点点出现裂缝,放慢了无数倍速,让他连玻璃破碎落地的画面都能看的无比清晰,慢慢砸下,与地面碰撞,炸起,再碎成无数更为细小的碎末晶体,最后,无声落地,灿烂的如一场将败的盛世烟花。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那片光影彻底落地后,世界如大雪初过,茫茫一片格外荒芜。 解语花就这样看着,伫立在原地。没有回头看那走远的少年,也没有想过走出那片黑暗。 他的人生本就是这样。 解语花面无表情的脸上淡淡惨笑了一下。 “解语花,快醒醒!”黑瞎子难得有些着急。怎么好端端走着走着,人就垮下去了?也没碰到什么吃人的吸血的玩意,呼吸还越来越弱。他倒听说过一些靠美貌来趁机吸取人精魂的妖精,可这是在斗里,有妖精也应该是长得贼拉磕碜,况且以解语花的阅历,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不至于应该被人勾了魂啊,着实纳闷。 黑瞎子晃了晃怀里的解语花。之前的意外发生后,他们就一直往下走。气温越来越低,解语花一倒他还以为是给冻着了。现在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取暖设备,只能靠体温了。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他就找了个相对暖和点的地方,仔细查看解语花的情况。 掐人中,掐各种穴位,恐吓威胁都试过了,解语花还是没什么反应,就差给他来个人工呼吸了。而且黑瞎子也自诩是个小火炉,发热什么的没问题,怀里的人却越来越冰,带着呼吸也越来越浅,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黑瞎子无奈地吐了口气,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黑瞎子慢慢低下头去,凑近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快要接近,黑瞎子蓦地偏了一下头。解语花的唇在极细微地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黑瞎子仔细听着。 很简短的,梦呓,只有几个词。 黑瞎子很难说这样能表达什么意思,解语花说的像是一场梦魇,或许是真实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黑瞎子大概明白解语花那种平淡的笑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一个浸透了黑暗,咬牙切齿死扛的灵魂。日子很艰难,扛不过去也要死扛。或许明天就过去了,或许就再也没有明天了。解语花的人生,始终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波澜不惊。只是他把所有的不安分因素都隐藏了起来,只留下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 他已经陷进去了,没有人救他。 如果有得选择,谁会甘愿堕落。他们都是没有选择的人,所以只能走向注定的最终结局。 黑瞎子深吸了一口气,背起解语花,往上走去。 已经没办法再往下走了。再走下去,他们两个都要丢命。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层一层分隔开,一段一段楼梯往下,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像是通往地狱的十八层。一进来就是一阵寒气,越往下走越冷。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就陪解语花这样走了下来。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旋,重重叠加,好像有十几个人在一起走一样,不过适应了这种环境还是很带感的。 每一层墓室的东西有一样,也有分别。有的放着棺椁,有的只有单纯的陪葬器皿。每一层的环境也不一样,越往下情况越糟糕,有的墓室坍塌,尘土覆盖,瓷器都变成了碎片。像是拆迁过后留下的废墟一样。 往下走的时候还没感觉什么,现在往上走又看了一遍,对比更加强烈,这个斗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是家族塚,一家子人都葬在这里了?黑瞎子也懒得去纠结了,随便扫了一圈,一般就是斗里应有的东西。他刚刚走了一路看过来的也就这些东西,不过这一层好像不太一样。黑瞎子看到了一具尸体。 还很新鲜,现代人的装束。黑瞎子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下,这种还没死多久的并不担心他会突然坐起身来诈尸。好像是之前进来的先头部队之一。死相有点惨,面目模糊,黑瞎子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哪一个。 唉,兄弟我也知道你惨,所以你就保佑我们别那么惨,带条命走出去吧。黑瞎子朝人拜了拜,把解语花往上托了托继续往上走。 估计上面还会遇到这样的,只是他之前怎么没看见……况且那时候还有解语花,总不可能他们两个眼睛都瞎了,也不可能是这兄弟存在感太低了吧……黑瞎子的脑洞莫名跑到了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那大兄弟保佑,一路走过来意外的顺利,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也再没看到其他的尸体。难不成那大兄弟真是跑出来给他们做吉祥物的? 没出事就好,黑瞎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抬头一看,眼前蓦地一黑。 妈的……还真说什么来什么啊,黑瞎子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他这是立了flag还是嘴开光了啊,带这么玩的吗!解语花现在还没醒啊,他这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啊…… 打扰了,快跑啊! 越往上的墓室渐渐正常,背后的东西也甩掉了。黑瞎子放慢了脚步,看背上的解语花经过了这样一场颠簸还是没醒,叹了口气。这里已经比下面暖和了不少,解语花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这点让人放下了心。 从进了斗的那一刻,黑瞎子就大概明白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只是他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说起来可笑,拿命来赌博的人竟然还会抱着侥幸心理。他没有告诉解语花,他也是来赌博的人,只是很意外地没有在中途退出,而是陪着解语花进来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这一次估计是真的回不来了。 这个斗是一个八卦阵。在外面的时候他有这个猜测,进到里面来的时候已经能肯定了。齐家祖上对这个很有研究,传到他这里还勉强派得上用场。不好说他们现在到底是在死门还是惊门,按现在的情况推测也只可能是这两个,而且都是存活率不高的两个。 黑瞎子叹了口气。如果是在惊门,解语花或许是遇上了什么奇怪的事,如果是在死门,可能他们走着走着,上面一块大石头掉下来就嗝屁了。黑瞎子下意识往上看了一眼,或许没什么松动的石头和机关,稍微松了口气。 梦魇这种东西,真可怕。黑瞎子慢悠悠往外走着。或许活在梦里真的比现实更好,没有那么多痛苦和纠缠,没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不是解语花就这样被困在了往事里,没办法回头了呢? 解语花是受过很多苦的人吧,可是他现在回想起来,浮现的却是他的笑。解语花是一个很适合笑的人,温和如春光。有时是淡然,有时是唇角一勾的小小得意,有时是冰冷。为什么这个人能把笑分割成那么多不同的样子呢,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偏偏都曾经在他眼里,让他记得那么清楚。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会跟着他进来的原因。这样的倔强,除了他自己,总还是需要另一个人来守护它。 不能陪他走这一路,走这一程还是好的。 从一棵老树盘错的根节里爬出来时,已经是夜晚了。月光皎洁如水,洒落清辉。隐约的虫鸣声在山间起落。在斗里一直不知道时间变化,在里面呆的时间仿佛是过了几十年,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黑瞎子躺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又背起解语花继续往山外走。 走了几十米远,来到了一处干涸的河滩上,在月光下裸露着大块的滩石和已经结得硬邦邦的河泥。这条河很宽,似乎也很长。往上看去看不到尽头。黑瞎子沿河往下走了一段路,蓦地看见了他们进来时路过的上水村。夜已经深了,村子没有了灯光。砖瓦房檐被一层薄薄的月光笼罩,映出淡淡的轮廓。黑瞎子大致目测了一下距离地面的高度,应该还有百十来米。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村里人说的那条干涸的瀑布了。 现在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了,黑瞎子想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却好像在某处听到了水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是一汪在山沟里流下的清泉,源头是一个小潭,下流的方向正是他们所处的大河。 看来这个地方十几年后又会变成一条瀑布。黑瞎子一边串鱼一边想道。鱼是在潭里抓的,应该吃不死人。他在河滩上找了一个较为平整的地方,捡柴生起了火。 以地为盘,以斗为中心来看,这条河现在应当是属八卦盘的东北方,也就是死门的位置,所以才会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枯涸了。而现在这里渐渐又出现了水,说明这个罗盘是在转动着的,走过了死门,新的生机开始焕发。 难怪解语花那时候说只赞同他说的一条观点,“这个地方有问题。”他在斗外时就遭遇过失神的情况,看到了一些原本不会出现的东西。一切都只是自我意识的幻觉。黑瞎子以为的偷袭亦是如此。所谓的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在那时候就已经踏入了惊门的范围。 发生的什么事情,都像是惊魂一场。 黑瞎子正咬着烟烤鱼的时候,不远处的解语花醒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在月光下还映着一点惨白,应该是无大碍了。他安静地靠着一块石头坐着,还在适应着这个新环境。 “你是拿什么东西杀的鱼?”解语花看了他很久,最终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是我的宝贝。”黑瞎子晃了晃手里的小黑刀。 “你不是砍过粽子吗?”怀疑的语气。 “现在还讲究这些?放心吧,消过毒了。”黑瞎子失声笑笑,看见解语花披着外套还是有些颤抖,无奈指了指身边,“怕冷,就过来。” 解语花抬头看着他,下意识紧了一下身上的外套,犹豫了几秒,挪动身体坐过去,却猝不及防被拥进身旁人的怀里,力道很猛,让他一下没反应吃了一惊。 解语花挣扎了一下,黑瞎子的力度却不容他拒绝,“别动。” 也就这样,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呼吸。 解语花低下了头不看他,颤抖时有时无。黑瞎子很明显能感受到他在控制自己。他也有脆弱的时候,只是习惯性隐藏。 黑瞎子不知道解语花在斗里到底看见了什么,他也没那好奇心去问。解语花不说,他也不会去问。他掐了手上的烟,跟他讲起他在斗里看见的东西。解语花安静地听着,状态慢慢恢复了过来。 就这样。黑瞎子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斗里的场景。解语花抬起头对他说:“你觉不觉得像一个人的内心。外表光鲜亮丽,越往里走越恶臭腐败。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把曾经不堪的过往都埋了进去。越不想回忆的埋得越深。到内心深处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了。” 黑瞎子愣了一下,原来不是恐惧,是不堪。他没想到解语花会这样来形容那个地方。又或许他看到的东西都是他曾经的写照。解语花会往下走,是想看看自己能承受住多少曾经不堪往事的打击吧。像是再经历一遍曾经那样的痛。要死要活都要扛过去,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解语花了。 但或许那些往事曾经有多伤人,现在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黑瞎子知道解语花为什么没有把他看到的东西说给他听,而是用了一个这样的比喻了。他知道黑瞎子会懂他的意思。曾经那些那么痛的往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说出口。况且谁又能说做到感同身受呢,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永远只有自己知道那样的感觉。 黑瞎子也庆幸解语花没有把那些说出来,他承受不起。一个成年人最厚重的爱,不是一昧的说我爱你,而是把自己的过去摊开讲给他听,告诉那个人自己曾经是怎样的生活。他们现在或许只能说是普通朋友,何来谈爱。解语花那些如此厚重的往事,或许只能一直搁置在心里或被焚烧,也或许能遇到一个相似的人,能够陪他走的很远很远的人,说给他听。爱情,本就是两个人分担彼此扶持前行的过程。 其实,会痛的人早已经习惯了痛,没习惯大声张扬,只自己默默咀嚼,变成人生路上无关紧要的一块砖,而更深的痛,在心上结成了痂,让内心变得更坚不可摧。 其实,他们已经是如此相似的人。 解语花问: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威胁你的东西吗? 没有了。 所以,你什么都看不到。 其实是有的,以前是有的,只是什么都变了,重要的要么死了,要么不重要了。其实他也曾看见一些那个地方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只是他不在意了。所以什么对他都没用。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冷漠,是忽视。 你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在乎的东西吗? 没有了。 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你了。你可以活的尽情洒脱了。 是吗?挺好的。 可谁又知道呢,无所谓了、 黎明时候的山很凉,一阵一阵的风吹过来。黑瞎子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天空剩余的星星,点点隐约,像隐藏在了云层之后。 莫名其妙却又想起了昨天的问题。他所害怕的东西吗?好像真的没有了。 鬼神比不过人心。人心这种东西,一次没办法消灭,那就消灭第二次。 他会让自己活下去,曾经他们奢求的也只是活下去而已,不管用什么办法。 真的已经无所谓了,他都不在乎。 倒斗是为了什么呢?啊,黑瞎子闭上了眼睛,还钱。以及,让人生变得更有趣。 连眼睛什么的,都快要废了吧。 解语花醒来得比他更早,坐在火堆旁取暖,手里还夹着半根应该是从他兜里摸出来的烟,看他过来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懒懒吐了一口烟。 “抽烟不要紧么,不怕得肺癌?”还有些迷蒙不清,黑瞎子打了个哈欠。 “你有资格说我?”解语花把剩下半支烟丢进了火里。 “浪费!”黑瞎子抽出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两人的视线都看向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边,青灰色里慢慢撕扯出一道道白。 “休息好了就快走吧。” “他们人呢?”解语花站起了身。 “回去多烧点纸钱吧。”烟雾弥散出来,在天空下渐渐稀薄,消散。 “哦。” “都死的挺惨的。”黑瞎子补充了一句。 “……你欠揍吗?”解语花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背影在乱石滩上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个点,最后再也看不见。天空中的白色越来越多,在他们走远时泛出了一丝金色的光芒。 第7章 意外 【玖意外】 经过了这么一次折腾,之后的一段时间黑瞎子懒散了不少。天天睡到大中午才起来,然后去隔壁早点铺吃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一天这才算真正的开始了。 “诶,听说了吗,解家昨两天被人给劫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忽然在早餐店门口听到这么个消息。黑瞎子叼着个包子往发出声音的那边斜了一眼,慢悠悠走进了自己铺子里。 “好像那当家的还受伤了……” “果然是树大招风啊。” “哪能啊,听说是仇家干的,普通人谁敢去招惹……” 黑瞎子看了一眼正在柜台边敲算盘的小伙计:“两分钟,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爷,你这是强人所难啊……”小伙计哭丧着脸。 “已经过去十秒了。”黑瞎子看着光速消失的伙计很满意,继续叼着包子吃早餐。 “爷,弄清楚了。”跑回来的小伙计气喘吁吁道:“事情发生在前天,解当家带了一批人在‘码头’那里出货,被人给劫了。解当家受了伤,现在在家休养。被劫的东西是……抢劫的人是……”这些说完,伙计停顿了一下,站直身子一脸严肃道:“不过消息会走漏,可能是解家内部出了叛徒。” “嗯,知道了。”黑瞎子打了个哈欠,“你拿点仓库里能用得上的药材,给解当家送过去。” “爷,你那些几百年的人参鹿茸,能把人给补死吧……” 黑瞎子抬头扶了一下墨镜,勾唇一笑。 “好的我了解了,马上去。”在这种情况下,求生欲就要强一点。 “诶,不过爷,你好像对那个解当家格外上心啊~”小伙计又回头,一顿挤眉弄眼。 “是啊,怎么了?” “啊没没没,我马上就去送东西。”小伙计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解语花啊,怎么会受伤了……黑瞎子躺在躺椅上,随手从旁边拿了本书起来看,看着看着又盖到了自己脸上,受伤了啊…… 关他什么事。 安丰路以紫藤闻名,几乎家家户户的墙上都有攀援而上怒放的紫藤。到花季的时候,美得不可胜收,整条街都被笼罩在花的海洋里。也被誉为是北京的一大盛景。每年花开的时候,原本就热闹的街上更是比以往多出了好几倍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入夜,黑眼镜晃悠在这条街上。这个时节紫藤还没有到花季,只零零星星开了一些,混在街上各种鱼龙混杂的味道里,并没有多出奇。他随手在墙上择了一朵花,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慢慢捻着花叶。他听说过这条街的盛名。原本只以为是条平淡无奇的花街柳巷,也就没心思要来。只是人都知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在这浑浊的水潭里,总有可能隐藏着几条大鱼。之所以他会来,也是因为这个目的。不过,把他们看作大鱼,是不是太高看他们了?黑瞎子把那朵已经碾碎的花丢下,停步站在了一个地方。 安丰路四十九号。 这里是一家酒楼,悬挂着几个普通的大红灯笼。黑瞎子看着那个门牌号,悠悠吐了一口烟,把已经燃尽的烟头丢下,径直踏进了大门。随意扫了几眼四周,却是空空荡荡一个客人都没有,仿佛这个酒楼今晚是为他一人而开。 看来这个人也不是个笨蛋,知道不能坐以待毙。黑眼镜低头点燃了一支烟,斜斜地叼在嘴里。扫了一眼四周,朝围着的人勾了勾手指,来吧! 有所练过,但都还太嫩,黑瞎子惋惜地摇了摇头,旋身一个飞踢踢在一个人侧脑上,双手已经各揪住了一个从他身后扑来的人,使力让两个人借惯性猛地相撞了一下后,又猛地推开,为他暂时挡住了一波攻击。回身一个擒拿,直把地上那人从地面带起飞向空中,砸向了远处的人。黑瞎子借近身的人飞身而起,手迅速在腰间一抹,黑刀在灯光照射下泛起一丝光亮,又迅速泯灭陷入了黑暗中。随后被映亮的是飞溅而起的血液。没人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只是当第一个人的血液飞起洒了一地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黑瞎子却勾着唇在笑,黑刀上还带着些血,在他掌心转着,在手上留下一道道血迹。 此时楼上却走出来了一个人,可能是听到打斗声停止了出面来看个情况。不过现在这样子显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人的脸阴沉着,对楼下的人发令道:“还愣着干什么,上!” 黑瞎子仍在笑,闪身躲过了第一拨人的木棍攻击,反手把刀插回了腰间,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一个人的武器,一百八十度一拧只带着那人连转了好几圈,再一个借势起力旋身踹翻身后涌上的人。出手凌厉,再加上霸道的力道,一时没有人近得了他的身。最后回身一个侧踢,正踹在那人额头上。黑瞎子掰了掰手指,拔下嘴里的烟,轻轻对二楼的人吐了几个字: “乌合之众。” “你不知道我是谁?竟敢跑到这里来闹事!”那人已经怒不可遏,双眼瞪得通红。 “乌合之众之首?”黑瞎子抖了抖烟灰,抬头朝人笑道,“还是说,缩头乌龟更适合?” “你信不信今天你走不出这扇门?” “你觉得这样说对我有用么?”黑瞎子勾了勾唇,“我能一个人进来这里,就能一个人出去。” “黑眼镜,我不记得我有惹到过你!”语气比之前软了几分。 “做了这样的事就不要怕报应。邱老板你是个聪明人,事情做的滴水不漏,的确是没有什么地方惹到了我。可是你动了解家那批货,可就把我的后路也给堵死了。”黑瞎子随意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腿交叠起,朝楼上人招了招手,“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不是来杀你的,没必要躲那么远。” “还有什么生意好谈的,东西你们拿回去了,还伤了我那么多兄弟,你现在还能坐在我的地盘上……” “那是我的能耐。”黑瞎子淡淡接过话头,正好把王八邱噎了个正着。“眼前的生意是没什么好谈的,但人的目光要放的长远。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有命站在那里?”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投出的冰冷目光,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瞪得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一时不敢发声反驳他的话,“我和解语花不一样,我一个人惯了,做事不用考虑那么多后果。谁要敢动了我的东西,我一定让他千倍百倍地还回来。当然如果你要是不信,还想继续找麻烦,我保证不会让你死的太舒心。” 那道冰冷的目光撤了下来,唇边不屑的笑意却愈发浓厚,仿佛他只是在谈论今晚一出戏的好坏,而不是在论一场买卖的生杀。 “我这个人向来很公平,有什么事先跟你讲好。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下次再犯就不是这样好说话了。”黑瞎子起身,把椅子推回原来的位置,“我这个人的原则就是,犯我分毫,睚眦必报。以后再敢乱来,别怪我心狠手辣,杀你全家。”走到酒楼门口又回头笑道: “当然如果你有能力来把我搞死,随时恭候。” 夜已经深了,街上的很多店铺都已经打烊关门了。隔远些才会出现一点昏暗的光线。黑瞎子并不在意这样的境况,在黑暗里单打独斗,很少人会是他的对手。他也放慢了些步伐,任风在他周围浮摇着刚刚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墙上缠绕着的紫藤香,冒着热气的饭菜味道,女子走过裙摆掠下的脂粉香。却怎么都跟那人身上的气味不同。 解语花身上的味道,混着一点淡淡的脂粉气味,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若有似无。有意去嗅的时候,又仿佛换了感觉,总不像是人间烟火,一如他这个人。 黑瞎子摇了摇头,怎么最近脑子里总是想起解语花。难道是因为前几天下斗和他待久了些时间? 打消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把思绪重新放回到刚刚发生的事上。他知道解语花一定不会同意他那样做,所以他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其实他已经够给解语花面子了,如果不是考虑到解家现在的处境和以后,他一定会把王八邱杀了,以绝后患。 ……黑瞎子张嘴愣了一下,连叼在嘴边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一时冒出来的,还是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了好久,到今天才冒出了一点萌芽。 他对解语花……是之前那次的拥抱?是自己去看他的戏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他们在新月饭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黑瞎子重新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被店铺里透出的红光笼罩,袅袅飞升,消散在墨蓝色的天空下。 真是疯了,他对自己这样说。 在外面晃悠了一会,黑瞎子回到了自己的铺子里,看见椅子上一个隐约的轮廓,叹了口气: “你怎么好端端来我这了?” “来看看你还不行?”齐冥笑了笑,“我还给你带了东西过来。”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桌脚边的酒。 “听伙计说,你出去了?” “有点事情。”黑瞎子随意在他对面坐下,翘了腿,把大概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就算是仇家,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可能就在现在这种时候明目张胆地与解家为敌,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或者是他们得知了什么情况。为了一批货去得罪解家,这笔买卖等价吗?”黑瞎子扭头朝他笑道,“解语花现在应该不会去动他们,或者说是没办法动他们。我感觉这道上要出大事了,会牵涉到每一个人。想再像以前那样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很难了。既然迟早都是要动手的,先下手为强。”黑瞎子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嗯?是吗,瞎子你是不是漏说了什么?”齐冥扶了扶眼镜,抬眼朝他看去。 “要说我为解语花出气也行吧,我是挺喜欢他的。”黑瞎子摊了摊手。 好不容易把老头子赶走,黑瞎子坐在天井里喝酒。不得不说今天的月光是真的很好。酒精慢慢侵蚀进大脑里,似乎想把他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麻痹。一个人却渐渐清晰,从记忆里跳出来,映在皎洁的月光下,浮在清澈透蓝的水里。 为什么总是会想起他,甘愿承认喜欢,心里却感觉少了一块,呼吸都好像被什么堵上了一样。 黑瞎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在被早上的寒露冻醒后他搓了搓手,迷蒙地进了房间拉上被子继续蒙头大睡。他感觉有点累,可能是昨天的折腾,也可能是前几天倒斗还没缓过来。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他起床的时候,铺子里的伙计依旧在柜台上打着算盘。看到他出来,伙计从柜台下面掏出一张戏票递过去。 这老头还真守信。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不过解语花伤好了吗,就能上台唱戏了?他把戏票往兜里一揣,晃晃悠悠出门去。 说实话,他已经很多年不看戏了。现在重拾也只是为了看人。黑瞎子在楼上撑着头,解语花在台上还是很正常的,看不出受伤的样子。他暂时放了点心,应该是没伤很重吧。 看人在台上谢了幕,黑瞎子就下了楼,朝后台走去。 “小心点。”到后台的时候解语花也刚刚进门,莫名绊了一下。黑瞎子在后赶忙伸手扶了一下,却蓦地惊了,解语花的后背湿透了。再看人时已经昏迷过去了,悄无声息。 “花儿爷,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慵懒闲散的声音从他对面传来,解语花收回看风景的目光,转头看向那个正闲适喝酒的人,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 “那以后呢,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那人的视线悠悠地转到他脸上几秒,又松了开来,欣赏着窗外的河灯夜景。 “也许,不会吧。”解语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河的彼岸正在放烟花,绚烂了整个夜空。 他把目光在人脸上停留了几秒,只是看着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想捕捉到人的眼神变化。终究是失败。他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黑瞎子好端端地会问这些。 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知道是梦。 昏迷的时候好像还是在戏园里,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日暮入旧,将沉未沉,大概也就是过了一两个时辰。门口斜斜倚着一抹模糊的黑色身影。解语花揉了揉眼睛,看清那是黑瞎子。脸朝着外边,好像是在看着什么。 清醒了些,他强撑着坐起身,背后的伤口一下被牵扯,痛了一下。 察觉到声响,黑瞎子转过头来,笑着闲话了一句:“这外边是海棠吧,开的真好。“ “是。要到花季了,等到了那时候会开得比现在还好。”解语花笑了笑,蓦地想起了那个梦,思绪一下中断了,把想对人说的话忘在了嘴边。 “伤还没养好,怎么不把戏推了?”黑瞎子半开玩笑道:“解家应该还不缺戏园的那点分红吧。“ 解语花也被逗乐了,摇了摇头道:“推不了。现在解家的一切风吹草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前几天刚出了那样的事,已经有人在虎视眈眈了。我的一个动作,他们就能够推测出很多信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偶尔牺牲一下自己,反而更划得来。”他摸了摸身上的绷带,笑着对黑瞎子道:“你包扎的?挺不错的嘛。” “受伤多了,总是要学会的。”黑瞎子回身进了房间,“这几天多吃点补血的,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合作伙伴就这样垮了。” “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这一次还得多谢你了。” “不是什么大事。”黑瞎子往窗外看了一眼,转头道:“天色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天色已经有点阴沉了,黑瞎子拐出了解家所在的那条胡同,走上大道。他伸手捻了捻衣服上那块沾了血迹的布料,血已经干透了,在黑色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块血迹,是解语花晕倒在他怀里的时候,隔着水袖染上去的。 在台上的解语花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伤口是什么时候撕裂的。这个男人对自己很狠,他要做到的事情,痛彻心扉要去做,奋不顾身也要去做。如果没有戏妆掩着,那时候解语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但他仍旧是不动声色,毫无出错不留痕迹地演完了整场,让那些背地里想看笑话的人落了个空。 解语花有自己的骄傲。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黑瞎子好像有一点明白,自己对他的喜欢是从何而来了。 第8章 孤魂 【拾孤魂】 把最后一批货出完,已经是傍晚,夕阳微醺,夹杂着略带寒意的晚风,带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去,在附近的古玩街转了转,挑了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只不过看着好玩顺眼,随手就买了下来,稀世古董经他们手的并不在少数,自己买东西的时候,反而只在乎个眼缘,品质优劣和价钱倒在其次。 “花儿爷,你买那些白石做什么?”黑瞎子看着解语花提着的那一小袋子石头,随口问了一句。 “给家里盆景垫着……”话刚说了一半,解语花突然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样,花儿爷还真是好兴致……”黑瞎子的打趣也才说了一半,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往前看去,撇了撇嘴笑道:“看来今天真不该抄近路的。” “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迟了。多少人,有把握吗?”扫视了一圈四周,一种危险的气息已经悄然席卷过来包围了他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约二十来人,目的应该就是我们了。”黑瞎子看着那些出现在巷子口拿着武器的人,轻巧吹了一声口哨。 解语花背对着他,面对着另一边同样不容乐观的情况,“别说废话了,打不打得过?” “那要看你是要几成死,五分,七分,十分……”黑瞎子嘴里念叨着,旋身一个侧踢已经干翻了一个人。解语花用余光瞥了一眼,手里一块石片迅速飞出,直击中一个人膝盖把那人打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挑好的东西,真是便宜这些人了。” 两人各自为营,却又十分默契。黑瞎子攻击霸道,近战有优势,几乎出手一拳就能把人打趴下,暂时爬不起来;解语花本身瘦弱,力气不足柔韧有余,借地势作战,踩着那些人的刀枪棍棒就能飞起,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往往在一愣神之间,那把刀间绯红的蝴蝶就已经飞到了眼前,割开皮囊,饮血而出。 等他落到地面,黑瞎子的黑刀也已经完成了使命,在主人的掌心里飞转了几圈。“没事吧?”他刚开口说出这句话就知道多余了。解语花的脸色不是很好,嘴唇失了血色,一层淡淡的薄樱粉。除了脸上身上溅上了几抹鲜红,整个人就像是大海里孤寂的风帆,摇摇欲坠。 啧,看样子刚刚解语花也只是强撑着打完了这一仗,如果再多几个人可能就会扛不住了。他身上还有前几天没好透的旧伤,如今又添新伤。这里是绝对不能久留了。 暮色渐合,黑瞎子不敢再停留,扶着解语花往大路上走,一边在心里希望着别再出现任何的差错,但老天偏偏就不遂人愿。他们刚刚走出路口一段路,就在大路上正式邂逅了那些人的大部队。 屋漏偏逢连夜雨!黑眼镜在心里骂了一句,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身旁的解语花。“只能以命相搏赌一把了。”解语花站起身,摸了一下胳膊,从袖间滑出□□,在掌心转了几圈。 面前是十来个人的人墙,他们只有两个,还都受了伤。全盛状态的时候一对多没问题,但现在这样冲上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黑瞎子往前走了几步,拦住解语花,对面一个人突然怒吼了一句: “黑瞎子,我没再惹你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两人都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黑瞎子立刻明白了过来,对不远处的人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他走。不然你们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句话说的十分凶狠,沉重而有威慑力。大概他们都听说过黑瞎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行!你们两个都得死!”王八邱马上给出了回应。 “那你想过这样会是什么后果吗?我最后说一句,让他走!”语气里多了几分狠戾。 “黑瞎子……”解语花在一旁低低急呼了一声。 “我们两个,能走一个是一个。我们的目标是我。”黑瞎子目视着前方,双手背在脑后,“他们现在在商量,但你一定是能走掉的,我相信。” 黑瞎子的墨镜在如水的月光下反射出光芒。解语花盯着那高傲的下巴,心里好像有根弦莫名地拨动了一下。黑瞎子偏了一下头,视线向他,唇角一勾不羁笑道:“走吧,别回头。” “当然,你回不回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都接受。” 解语花捂着伤口另一边走去,扭头看了他一眼。黑瞎子依旧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好了,现在可以开打了,各位大爷可轻点打,别记上次的仇。”竟然是他上次在酒楼里打过的那些人。不得不说王八邱这一招还真是狠。黑瞎子扶了一下墨镜,朝前方的人勾了勾手指。 “可惜乌合之众永远是乌合之众,就像王八翻身还是个王八。“黑瞎子轻笑了一句,黑刀迅速在掌心闪出,锋芒锐利,悄无声息地划开了一个人的脖子。他看着鲜血涌出,挥刀向下一个人。 “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他只相信他自己。”隐在黑暗中的齐冥轻合茶盖沏了几下茶,淡淡说道,“他在某些事情上,连我这个师父都不会说。” “他因为齐家孤独了很久,我不想看到他再这样下去。面对外面的变迁也只是得过且过。我想了很久,是不是他的心在以前的某一刻就已经死了,只留下他的躯体在这里……” 解语花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齐冥会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黑瞎子那样的人,只有他能让别人走进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够横冲直撞地闯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懊悔,怎么可能偏偏就是他这个人……实际的感觉却更加复杂,无法言说。 等他带着人赶到那条胡同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散。他走在那些还未僵硬透的尸体之中,努力分辨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一边在心里祈祷着黑瞎子不要在这其中。从巷头走到巷尾,终究是没有那张熟悉的脸,解语花松了口气,正腹诽着这人到底会跑到哪里去的时候,看到了一行血迹,一点一滴延伸到远处。正想招呼手下的人赶紧走的时候,一旁蹲着研究尸体的伙计感叹了一句: “这个人还真是厉害,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在这种情况下被划破大动脉,神仙都救不回来。” 解语花知道,黑瞎子永远都是那个黑瞎子,狠辣不留情。他是在为自己而活,他会保护身边需要保护的人,但这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救自己还是救他人,都只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他当时被留下了,黑瞎子的选择会不会截然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解语花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重来,他也不会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放走别人留下自己这样的事,解语花知道,他不可能会像黑瞎子做的那么坦然,很多人都不能。更多的人甚至会希望把不相关的人也拉下泥潭。他是和他相关的人,黑瞎子让他走了。没有别的理由,只是说“这件事情和他无关。”其实这个圈子链条紧密,息息相关,很难说一个人会与一件事没有关系。黑瞎子毫不犹豫地这样说,并不是因为真的相信他和那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只是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所有的东西自己一个人承担。 这个人太自信了。一个人抵挡所有。 他已经习惯了。 也是被经历造就的,不能相信别人,只能相信自己,要强大到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从表面看起来,这个人复杂得像一团迷雾,但看到本质就会发现,这个人很简单,太过简单,爱憎都分明。很多事情不是他没有能力去看到本质,而是他不想。很多庸人自扰就是因为了解得太多而没有能力。 如果他真的对一件事情上心,想要去了解,易如反掌。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个圈子的复杂,才会选择不管不问不理会,日子才能过的潇洒。当所有人都想抱团取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以他的能力,没有一个势力会不想拉拢他,但他不需要。在荒原上待久了的头狼,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不会想要停留温柔乡。需要的安全感可以自己给自己。所以面对任何都无所畏惧。 黑瞎子骄傲得一塌糊涂,但也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 但高处不胜寒,骄傲和孤独划着等号,骄傲了多久,就孤独了多久。 解语花从伙计手里接过药箱,遣散了人,一个人顺着那行血迹朝黑瞎子的铺子方向走去。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血流了一路。虽然说嘴上对他寄予了期望,其实黑瞎子压根没给自己留退路。打不赢就是死,或许就是他那时的想法。 不会有后援不会有帮手,是他默认的想法。 铺子里没有亮灯,解语花轻轻敲了几下门,也没有人回应。该不会这人连开门的力气都没了吧?看到前门上的锁还是好好地挂着,没有动过的痕迹。黑瞎子应该不是从前门进去的。 他绕到后门,手一撑跃过院墙头悄然落地,撕扯到伤口他咧了一下嘴。后门果然开着。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在门边,似乎在干着什么,手影一起一落。 解语花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听黑瞎子的声音不咸不淡落下,“你怎么来了?”简单的像一句普通的问话。 “我不来要是你死在那里怎么办。”解语花在另一边坐下,叹了口气,“你还真可以,干完架就在这里喝酒。这是算消毒还是算消愁?”光线黯淡他看不清黑瞎子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但浓重的血腥味是酒精的气味所掩盖不了的。 “没有,只是想喝了。习惯了。”黑瞎子抬起头看着天,乌云遮住了半轮月亮,照进来的辉光也黯淡了不少。 “每次见了血的时候,他都会喝酒。最严重的那次,他被裹成了一只粽子,难得的一次喝醉。也只有他,即使伤多到包扎的时候会被裹成粽子,也能够活下来吧。“ 那个人仿佛在月光和往事的洗礼下,褪去了一切锋芒和骄傲,点着一支烟,烧成一截的烟灰落下来,落在了铺着月色的地面上。 “灯在哪里?我要给你包扎伤口。”解语花永远清醒地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所以可以完全不受气氛的影响。他可以陪黑瞎子喝上一杯,但不是现在。 “这边对过去十点钟方向,那中间横着一张椅子,小心被撞到了。”黑瞎子象征性地伸手指了一下,悠悠地斜了一下头,靠在墙边,看着解语花站起身走过去。 把灯点亮,才彻底看清黑瞎子现在的样子。一身的血痕,被划破的外套,还有那张似乎始终在笑的脸。 “你知道自己现在脸有多白吗?”解语花没好气了一句,蹲下身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移过药箱开始清理伤口。 “有多白?”黑瞎子笑着和他闲话。 “不用化妆直接拉去拍鬼片都绰绰有余。”解语花抬头,看见那双黑色的眸子,又低头。“让人看一眼就心疼的那种。” “从来没有人心疼过我,他们都说是活该,我也觉得。”黑瞎子笑了笑,偏头看向院外,“失态了,抱歉。” “起来吧,要这样给你包扎,我也很辛苦。”解语花看了他一眼,很诚恳地说道。 把阵地转移到了椅子上,周围亮了不少。解语花漂亮地打完最后一个蝴蝶结,挺直身拍了拍手:“搞定。” “我第一次体会到被包成粽子是什么感觉。”黑瞎子笑了笑,刚抬手想把烟往嘴里送,一把被解语花夺了过去,按灭在桌子上。 “喂,这可是我的金丝楠木桌,很贵的。”黑瞎子吃了一惊。 “可是我救了你的命。”桌面已经被烫出来了一个黑洞,解语花也毫不在意,把剩下的半截烟随意滚在桌子上。 “行吧。”他无奈摇了摇头,指向门边的酒坛说,“帮我搬进来,一起喝一杯吧。” 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烈,解语花一口饮尽。清冽而回甘,有酒精的味道,但又不呛鼻,像丝绸般柔柔滑过喉咙,在胃里传播着淡淡的暖意。 “这坛酒叫‘醉生梦死’,我给取的名字。喝起来很好,但很容易醉。适合一个人喝。” “挺好的,或许就是有些人想要的生活。人世苦短,及时行乐,不如醉生梦死,一枕黄粱。” “我有时候就坐在那里。”黑瞎子指了指刚刚的位置,“或者在天井里,一个人喝。醉了就死去,等着第二天另一个新的我醒来。” “可你终究还是黑瞎子,既没有旧的你死去,也没有新的你醒来。”解语花低头伏在了桌子上,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他耳边有黑瞎子的声音,也有倒酒的声音,随后一切都平静下来,只听见黑瞎子轻轻的声音,“去睡吧。” 万物都归于平静,连风声都停歇。 醒来的时候,仿佛已经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间,解语花从床上爬起来,走出了房间。铺子里并没有黑瞎子的身影,他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打量起眼前这个空间来。 这里是黑瞎子的地方,摆设得古色古香,平时应该是很干净的,昨天黑瞎子坐着的地方留下了几处血迹,在青灰色的砖面上格外扎眼,一切都摆放得井然有序。 却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人在的地方,没有过去他人,分外寂寞。 解语花把桌上的茶杯翻了一个起来,倒了杯茶喝。茶壶还温热着,应该是不久前才沏的。对面放了一个用过的茶杯。黑瞎子早上也喝茶?正想着,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拎着一袋小笼包子和豆浆。 “起得挺早的啊。”黑瞎子打了个哈欠,随手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吃早饭吧。” 解语花抬头看了看他:“我想喝粥。” “将就着点吧。”黑瞎子坐了下来,给他面前摆上筷子,“我一般都不起这么早的。”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难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解语花无奈夹了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想。 两人陷入一种安静吃早饭的氛围中。不一会儿,解语花开口道:“你闯祸了。” “嗯?”黑瞎子叼着一个包子抬头。 “你还不知道吗?”两人就这样奇怪地对视着。 “我知道啊。”黑瞎子歪了歪头,“不过你说的是哪一件?” ……意思是你闯的祸太多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吗?解语花瞬间有些无语,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之前是不是去找过王八邱?” “嗯,有一次,找他谈了点事情。”黑瞎子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你知道吗?”解语花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凝重,“王八邱的妻子女儿和老母,前几天全死了。” “这可跟我没关系。”黑瞎子立马举手投降,“我们谈的好好的,无冤无仇,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了。” “但从昨天王八邱的话来说,他好像就认定了你是杀人的凶手。昨天那阵仗,应该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他是真的想把你置于死地。” “花儿爷,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黑瞎子略微坐直了身,“或者说,王八邱是怎么死的。” 解语花惊了一下,眼睛直盯着黑瞎子。昨天他看到的那具尸体,原来真的是王八邱。 “我们还在打的时候,王八邱那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是他伙计中的一个。一下拧断了王八邱的脖子。老大被杀了,其他人一下全跑了。”黑瞎子叹了口气,“那个人戴着面具,我没看清他是谁,但他离开之前,对我笑了一下,很明显,我感觉到了。” 解语花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还记得大概半个月前解家被劫的那件事吗?其实我是故意的。我知道解家内部有叛徒,假装对这件事没有做太严的保密性。很多人都对解家虎视眈眈,消息泄露了一定会出事。原本是想借机抓出叛徒的,现在看好像远不止那么简单。”他略微停了一下,继续道:“这件事发生几天后我听说王八邱那儿被人闹了一顿,应该就是你吧。” 黑瞎子耸了耸肩,不予置否。 “我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但现在这样一说就说得通了。王八邱做事一向畏手畏脚的,现在一下冒头成为了道上的焦点。这种办法很危险,要么是他有足够的能力来面对其他人的打压,要么是他背后有了人撑腰。王八邱这么多年大家都很了解他的实力,说要一夜暴起是不太可能的,那就很可能是背后另有其人指使。可能王八邱就是想借这一次机会扩大自己的名声。他以前被那些巨头打压了太久,忍气吞声,一直很想出头。 很多人估计都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都没有对他动手,只是静观其变。” “那动了他家人应该就是幕后那个人了。他先杀了王八邱的家人,然后挑唆他把目标定为我?” “他的目标不是你 。他的目的是要在你面前杀死王八邱,这是一种挑衅。” “如果那时候你没去找麻烦,那他的目的会是我。毕竟王八邱抢的是我的东西,我怎样都会有嫌疑,所以你向他交换条件的时候他没有答应,应该是想把我也一起弄死。他有询问那个‘伙计’的意见。他以为那个人是来帮他的,可惜……” “他是来向我们这些人挑衅的。”黑瞎子把手往脑后一背,“也许他们本来没这个打算,后来想到能用这玩意来震慑我们一下。” 解语花叹了口气,“这场战争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别看每个大头都风光,其实每个家族都在向死而生。不仅仅是解家被渗透了,霍家,孙家等都是如此。” “他们可能原本是想找个傀儡来代替他们行事,但这个傀儡不听话,把牵线人都暴露了出来,最后走向了死路。”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了背后人的样子。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解语花抬头看他:“所以说,现在这种情况,你要不要去避避风头。” “嗯?”黑瞎子歪了下头。 “王八邱有几个兄弟,他们不知道实情,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他们动不了我。”黑瞎子笑了笑。 “这不是动不动得了的问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解语花的语气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一人难敌众手,你最好还是先避一下风头,最近道上都不太平,乱的很,我……”解语花停顿了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花儿爷会对我提这样的事,应该是有了什么对策了吧,不妨说出来听听,我会考虑的。” “黑爷聪明。”解语花笑道,“我这有个斗,不大,劳烦黑爷走一趟,就当旅个游了。” “要我顺便帮你监个工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解语花突然笑了。 “有我怀疑的人在里面,有些很重要的事情,绝对不能再走漏风声了。” “就不能直接把他们……”黑瞎子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在这里我不好动手,上次人手就有所损失,要是现在来这么一出,人心不稳。只能把他们先丢远点。顺便你也去避避风头,等我把这些事都处理好了,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一起收拾了。” “你这个当家的要考虑的真多,还要都考虑得周全,哎。”黑瞎子调侃了一句。 解语花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慢慢浮起苦笑,“不然这个家要怎么支持下去……” 他站起了身,倚靠着后门,背对着他。“瞎子,你知道我埋葬过多少跟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吗?”沉默了片刻后他开腔,回头惨然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太多了,记不清了。我把他们都记在了这里。” “所以他们会叛变我一点都不奇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会心甘情愿给你白白送命不成。但是我不会让那些背叛了我的人好过。” “解语花不是为一个人活的,他身后还有很多跟随他的兄弟,他要支撑着这个家。如果家倒了,那些弟兄也会跟着送命。” “我时时刻刻都这样提醒自己。所以解家一定不能倒。” “放心吧,让那些人跟我,保证消失得人不知鬼不觉。” “你照顾好自己就好,我实在顾不上你,抱歉。” 黑瞎子摊了摊手。 第9章 新知 【拾壹新知】 夕阳西下,黑瞎子正颠簸在驴车上,但实在是太颠簸了,把他从做了一半的好梦里都颠醒了过来。黑瞎子从稻草堆里爬起来看了看远处的夕阳和青山,确定车夫没把他们拉到某个偏僻的角落谋财害命后,重新躺了回去,看这时间,村子应该快到了。 虽然说斗小,人却来了七八个,除了他一个人突然加入的自成势力外,解语花的人,还有霍家的人。解语花事先跟他说了,只是见到人时黑瞎子还是愣了一下:霍家派来的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和一个小矮个。 倒不是说看不起女人,女人在某些方面远胜于他们,他也知道霍家是母系家族。只是这样的组合出现,不由得让人对这次原本没什么感觉的倒斗之旅产生了一丝兴趣。 到了地方,黑瞎子终于明白为什么解语花会说去那里就当旅次游了,这次倒斗着实轻松,盗洞打好后,霍家那小矮个首当其冲,身材娇小活动也较灵活,有什么危险方便逃脱,顺着绳子落到洞底后,似乎没发现什么危险。那人发出了安全的信号。接下去的是霍家二姐妹,动作极其干净利落,轻轻松松到了底部,一看就是练家子。一行人接二连三地滑了下去,准备探洞。 这个斗着实是不大。黑瞎子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壁画也十分潦草,只大致粗泛地雕刻了一个轮廓。他停下脚步细看了几眼,大概就是战争,典礼之类的,人都只有一个轮廓,看来这斗的主人应该算不上达官显贵。黑瞎子一边看墙一边继续往前走,忽然视线转移看向前方某一处,刚刚投过来的目光已经不见了,很警惕又很迅速,暗中观察着他的行动。何必如此,黑瞎子耸了耸肩,也不再继续去找寻视线的来源,转头继续看着壁画。 从斗里出来,天已经黑了。一群人把斗扫了一遍后,作出战略,人分两批,每批四人。一批人下斗,一批人在外接应,轮流更替。黑瞎子和解语花的那个伙计和那对双胞胎姐妹分到了一起。黑瞎子觉得那时候在斗里暗中观察他的人应该是在对面那批人当中。或许还是解语花说的那个叛徒,怕他们要是分到了一起,他会在斗里先下手为强解决了他也不一定。 所以说即使到了荒郊野岭也还是要面对人心这种东西么。黑瞎子郁闷地吐了一口气,这倒的是哪门子的斗,里面的鬼神还没人心可怕啊。 山里的夜很凉,闭上眼睛就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似乎想无可想。黑瞎子莫名想起解语花,他现在那边怎么样了,北京那边出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虽然说他现处这样的境况似乎也没资格去担心别人,但他现在面对的至少比解语花面对的要轻松得多。早知道他是不是就应该呆在北京,而不是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至少解语花现在面对的情况他都能知道,而不是在这里瞎担心。黑瞎子啧了一声,莫名有些烦躁。 他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了,其实他压根用不着躲开那些人。虽然说硬碰硬各有所失,但是在来硬的这一点他没怕过谁。到这里来一不为财,二还要跟些各怀鬼胎的人打哑谜。如果留在北京直接面对的就是一群残暴之徒,或许比现在还轻松一点。说是为了消灾吧也未必,那时候就解语花一句话的事,没怀疑也没多想就来了这里。 如果他没听解语花的安排,而是秉承自己一贯的做法呆在北京,继续呆在自己的小铺子里,有人来找麻烦就见一个打一个,也不会陷入到如今的局面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冥冥之中陷进了一个局里。只因为一个选择错误,一念之差……不,或许是每一步的选择都错了,最终他才陷入到了这之中。 如果没有听解语花的话…… 如果没有去找王八邱…… 如果没有喜欢上他…… 如果从没有遇见过解语花…… 他现在一步一步往前推,最终推到相遇上。如果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么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处于现在这种局面中。 哎,黑瞎子叹了口气,还是让他继续处在这样的境况中吧。如果只因此就要推翻对一个人所有的记忆和情感,他还是选择眼前这种境况。 如果是解语花的话。 黑瞎子大喇喇地躺在了一块石头上,不远处的篝火不久前才灭了,散发着余热。倏忽有脚步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是解语花的那个伙计。 黑瞎子坐起身,朝他点了点头,递了根烟过去。两人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对面伙计突然道:“黑爷,你要小心点。” 黑瞎子抬头看着他,把烟拔下吐了一口,“怎么说?” “你是半路才插进来的,这一点他们始料不及,有些人都在狠盯着你。其实倒不如说他们在盯紧除自己之外的每一个人。”伙计闭了一下眼睁开,下巴微仰起一个弧度看天,“他们被花爷赶到了这里,大概也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个个都像惊弓之鸟。” “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命重要啊。但是,做了这样的事就不要怕报应。”伙计的眼神蓦地冷了几分,把烟头丢到刚刚的火堆里,轻叹了口气。 “这样说他们还是要死的。花儿爷已经给了你们任务吧。” “嗯,这边的任务只有我一人。”伙计笑了笑,斜靠了树干,移开视线,“解家真正可信可用的人不多,与其派一群有异心不可信的人过来,还不如就来一个靠谱的人是吧。” “你对自己很有自信啊。”黑瞎子笑了笑。 “解家人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伙计摊了下手,“不过不知道这次花爷那边能不能挺得过,毕竟还是在冒险。” “听你们当家的说过,北京最近挺乱的。具体是什么事?” “丹砂宴。” 嗯?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好像是新月饭店举办的什么拍卖会来着,解语花要去是毋庸置疑的。估计从他当上当家以来,每一年都要去。如果这件事对解语花来说是麻烦的话,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了。 组织这次倒斗好像也是因此,解语花说过他没精力去处理其他的事情。黑瞎子相信解语花的能力,会有一件事情要他倾尽全力的话,他有点难以想象,那几乎是要有关解家的兴亡了吧。 “包括这次霍家的人会插手,都是因为这件事。北京来说,各大家族都已经动不了了。霍老太只能在旁面的一些事情上帮我们。北京那边只能看花爷自己了。” 如果其他人都是动不了而帮不了解语花的话,那…… 而这里的计划,自始至终也无关于他…… 黑瞎子刚刚想说什么,突然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 “那也是解霍两家情分在。你看看现在北京的大家,愿意帮别家的有多少。我家奶奶是看重解当家,才帮他的不是?”是霍家姐妹中的妹妹。 “况且还有我们家小姐。”姐姐也掀开帐篷门帘探了出来,笑靥清冽。 霍家小姐?黑瞎子想了一想,是叫霍秀秀来着。他歪了下头笑道,“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姐姐抱着手笑,“要说两家联亲,那也是迟早的事。” 其实黑瞎子早就听闻过他们的关系,只是从和他们那么相关的人口中说出来,心还是沉了一下。所有的听闻都得到了验证,像是一块原本飘飘浮浮不甚在意的石头,突然重重砸到了心上。 黑瞎子愣了一下,没察觉到他们已经走开。对面的伙计轻轻感叹了一句: “要下雨了。” “要动手了。”在斗里摸索了几天,今天是他们在上面做接应。依旧是那天那样的场景,伙计对黑瞎子说。 “那就好,这几天我都要被盯惨了。”黑瞎子笑着,假装松了口气般,“睡觉都感觉有人在盯着。花儿爷当初说是让我来旅游来着,这样算么?要知道有这么多破事我就不来了。”有些无奈的调侃。“其实我本来没什么目的,都要被他们看成阴谋论了。” “毕竟是黑爷,他们疑心重也是正常的。要是一般人他们还不想呢。“伙计笑着叹了口气,”要不是习惯了这道上尔虞我诈相互猜忌,哪会有那么多想法。“ 只有不谙世事的人活得最轻松。 黑瞎子蓦地愣了……其实有人愿为他挡这世间的风刀霜剑。如果,他现在这样赶回去,是不是能够赶上为他阻挡这一劫…… 他愿他天真,愿他不谙世事不懂人间疾苦,尽管已不再可能。 他知道解语花年少已阅遍人情冷暖,世间血是热的,人是冷的。更何况他还有戏服加身。 他本身也是复杂的,色彩斑斓混杂堆在一起,便成了无底纯粹的黑。 安静沉入了水底。 第10章 丹砂宴 【拾贰丹砂宴】 每年九月初九,在外人看来是新月饭店最冷清的一天,而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这是新月饭店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解语花从侧门进来,趁还没被人发现的空隙打量了一下四周,明里暗里与解家作对的那几个人都到了,正在被一些人簇拥着谈天说地。琉璃孙坐在楼上喝茶,看到了他,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这场拍卖会,明里最难缠的就是这些人。要想拍到真正需要的东西,这些人会是最大的阻碍。人多势众,硬来不行,只能智取。解语花收回视线往楼上走去。不过这步棋还是太险,得看着临场的情况随机应变。 上到二楼,对面包厢的人已经来了大半,解语花忽然想起,第一次和黑瞎子遇见就是在这里,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一年了。如果不是今年他不在北京,按理说也是会出席的。 解语花叹了口气坐下,如果今天这局他过不了关,怕是连保自己都很难做到了。 坐了一会儿,霍秀秀扶着霍老太走了过来,小丫头还冲他眨了眨眼。他们的位置隔了两三个包厢。虽然说两家平时很交好,但这种明面场合,解家有任何事都只能自己解决。 依旧是悠悠闲闲喝茶,解语花习惯了情绪不形于色,派出去打探的手下已经打探回来了。楼下的他就不提防了,小鱼小虾也掀不起多大浪。每个包间都有名字,手下一一说着每个包厢分别对应的人,解语花静静听着。 “还漏了一个。”解语花低眉吹了吹热茶。 “竹取轩,看不见人。”下属有些为难,“帘幔都拉上了,茶水和前台那边我也去问过了,并没有登记有人,应该是空的,没有人在那儿。” 真的是空的吗?解语花怀疑地往那看了一眼,没有声响,没有动静。又不像是假象。那里之前,是谁在来着?一时他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来。 “去年那里,是谁?” …… 才刚收回视线,台下铜锣一声响。只能暂且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抛开,关注好眼前。生死就在眨眼之间。解语花不由得笑了。 第一件拍品:八宝玲珑玉佛塔。用整块玉雕成的八角佛塔,共七层,却格外小巧细致,窗户上的雕花都看得清,内部是镂空的,雕着佛台、书阁和禅间。八寸高,雕工也是出神入化。东西挑到眼前,解语花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品质和工艺都没得说,在市面上几乎很难见。这次一上来就是这么件稀罕物,倒让人有些好奇接下来的东西。 展示过一轮,开始竞价,一时间楼上楼下铃铛声响个不停。解语花抿了一口茶,他并不打算在这里掺一脚。才刚开始,什么情况都还不明朗。 走货走了几轮,在他们看来都是平平无奇。对面琉璃孙甚至摆开了棋盘,一边听货一边下棋,一派悠然闲适无所谓的样子。反观其他人,个个死盯着他,仿佛放松一下他就会跑了一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解语花对这些拍品也不是很感兴趣,只偶尔敲一下铃铛玩。马上后面就跟着一堆铃响,让他无语又有点好笑。 解语花的目光蓦地又落在了那间空的竹取轩上。他特地观察了一下,每一轮的拍品都没有晃过那个隔间。看来是真的没人。 所有普通的拍品拍完,压轴场开始,只有三件东西,可遇而不可求。许多人摩拳擦掌都是冲着这个来。解语花知道,这即将会是一场恶战。 距离压轴场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身后的下属突然发现了什么,偏身向他耳语道:“爷,您看对面。” 帘动,影晃。有人来了。 解语花突然就放下了心来,是人是鬼都现身了。现在只要全力以赴就好了。 铜锣开场,几乎是下一秒灯就挂了上去。 楼下瞬间就爆发出了一阵惊呼,解语花愣了一下,这人完全是不想和谁争。也不想花力气竞价,于是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点天灯。 意思差不多是这件东西他要定了。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解语花往那个方向望去,也有很多人同样把视线往那里投去,想要一睹这位勇者的英姿。然而包间内的人并不理会这种热情,也没有要现出真身一展风采的打算。众人只好收回观望已久的目光。解语花原本还推测会不会是某家的公子爷想要借机展示一下自己,捞个声名和热度。这样做的确是成效最大的一种,全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在这里,风头什么的的确是出尽了。但也是危险系数极大的一种做法。 但从此看来,这个人并不是为了这些,而是单纯地冲这件东西而来。这种目的性极强的人最难对付,软硬不吃。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搏一把吧。解语花敲了一下铃。他的目标并不是在这件拍品上,但混淆视线还是要的。 铃铛一下一下响,价格在一点点往上提。帘内的人反倒还坐得住,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盏灯挂在那里展示着他的立场。这个人的实力不浅,而且有极高的胆识和魄力。有这实力的人基本都已经在二楼,把那些可能的人排除掉,解语花一时想不起来还有谁。拍卖其实也是一种赌博,在极短的时间内要做出判断,下注,实际说来比赌博要险得多。 虽然说压轴场的东西都不差,但就这样随随便便点灯,要不这个人是聪明过头要不就是为了装逼,换句话说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专败家的那种。 后一种想法在第二盏灯点起的时候在解语花脑海里得到了证实,但也平添了几丝慌乱。这种东西原本他是势在必得,但突然半路杀出来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事情就很不好办了起来。解语花在心里暗暗骂了这个人几句。而现在他所有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不断加价把这盏灯点爆,逼得对面撤灯。但是这样就很明显地暴露了目的。二是任由点灯的人把这件东西收入囊中。两种做法的风险都极大,点爆一盏灯耗费的资产要多少是无法预估的。要是把整个解家都赔进去了是得不偿失。况且还有几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就算价能出到那么狠,也会被那几个人拖住,他双拳难敌众手。他们还没出手解家就被拖垮了应该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二是不知道这个点灯的人是敌是友还是路人。如果是敌,私下协商是绝对不可能成立的。巴不得他死的人不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伸出援手。如果非敌另说,但这种做法是有风险的,如果是敌这种情况出现……只能拿出最后的手段了。 他解语花不是没狠过,也不是没见过血流成河的情况。 这是最后的退路。解语花还是很不想看到的。 解家又要用这样的方法保住了吗?他闭上了眼睛。轻微的铃铛声不断传来,像一场梦,或许对面的人考虑得和他差不多,想要尽力拿下这件东西,不给他留一点希望,要把他逼到末路。 包间里的人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任他们把铃铛都敲成了一首曲子,也没有想法要出来见见这些跟他纠缠不休的人。如果不是那盏灯在,里面说是没人也有人信。 第三场,灯依旧在。场内欢呼过后就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大概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只要是这个人想要的,他就一定会拿下。不管他们把价提到怎样天花乱坠,他也不会放弃认输。从前两场就可以看出。于是大部分人都陷入了一种自暴自弃看好戏的状态,毕竟一点三次天灯的盛况从张大佛爷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场结束的意外也不意外的快。除了几个人摇铃,其余人都看着那个包间,生怕哪一刻那位神秘的来客就展露了真容。然而事实还是让他们失望了,直到拍卖会结束,他们都没能知道到底这个点了三盏天灯的神秘人是谁,能够载入新月饭店史册的一页也就这样潦草地翻过去了。 不过就算是不想出名,这人也会在几天内传遍道上,家喻户晓了吧。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少,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这个人不露面的原因吧。围观群众这样想。 然而黑瞎子并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他对声名本来就不甚稀罕。要真说,也只能说是冲着那几件东西去的,点天灯也只是不想花费竞价的时间。现在纠结的是怎么把东西给解语花送过去呢,听说他好像挺需要的。黑瞎子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 哦对了,还有个地方…… “你回来了。” 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齐冥把目光从窗外的风景上收回,转身看着那个一身黑的男人斜斜歪在他的梨木雕花椅上,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啊累死了老头,别说这些装腔作势的话,赶紧把你的好酒搬几坛过来给我接风洗尘!”黑瞎子斜了一眼那个淡然挺立的身影,手指有节奏地落在桌子上。 “你这小子!”齐冥一改最开始淡然的样子,换了种语气怒斥道:“死没良心的,回来也不知道先来看看你师父,反倒是先去新月饭店那大闹了一场。听说你连点了三盏天灯,够本事啊小子!” “算不上算不上。”黑瞎子佯作谦虚拱了拱手,继续以一副极其悠闲的样子瘫倒在了椅子上,“所以为了犒赏我这么有本事的徒弟,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的好酒贡献几坛上来?” “我这儿是卖茶的,不卖酒。”似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失态,齐冥恢复了那种淡然的语气,坐到人旁边,不过任谁有这样一个徒弟,也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吧。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胡子,最多只能朝他瞪瞪眼。其实从外貌上看来,他和黑瞎子年龄差距不大,像是一对兄弟。但“从小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句话,用在齐冥身上是一点儿没错。 也许那时是民国将近结束的时候,具体多少年他是记不清了。黑瞎子的祖父病危,他作为挚友前去探望。两人许久未见,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老人颤巍巍地指向了院子里的一个少年:他蒙着眼睛,正在练枪,准星不错,是个好苗子。齐冥点了点头,等着老人继续往下说: “我看这世道是要变了,大富大贵也终有时。我享尽了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只是我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孙子。齐家可以倒,但他不能倒。所以我想拜托先生,能否看在我们这多年情谊的份上,带他离开齐家。” “我一死,齐家必乱,那些虎狼之辈,不是他能对付的。” “言重了。”齐冥抬眼望向院子里的那个少年,“既然您这样说,那我就去会会小公子。” “诶诶老头,既然你不肯搬酒上来,那我就直接去酒窖喽。”黑瞎子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见人没什么反应,便径直朝楼下走去。 齐冥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当时犹少年,意气风发;而今浪子,笑言是非。该说是他这个师父失职了吗? “你很有天赋。”齐冥站在檐下看着黑眼镜练了几枪,赞许了一句。 蒙着眼睛的少年转过头来,拿枪指着檐下的人,几秒后又放下,笑道:“你不是敌人。但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敌人?”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声音。”黑眼镜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枪,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身为你这个年龄,已经很不错了,但还远远不够。”齐冥走近了几步,黑瞎子却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开枪口抵在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心里的惊愕还未平息,他刚刚是怎么会得出这个误判的…… 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自己的听声辩位已经练到了极致,可以通过对方的一举一动推断出目的……还是这个人过于强大…… 黑瞎子对自己的耳朵非常有信心,训练两三年的成效并不是白来的,但是这次……他一下反应了过来,依旧笑着对人道:“你这样欺负小孩子好玩么?知道我听力好,借说话来分散我注意力?” “你在潜意识里并没有把自己当小孩子吧。反驳我的话就能减少心里的惶惑么?在口头上占上风能如何?”蒙着眼睛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能感受到那人的语气冰冷,“如果我要你的命,有把握逃得掉吗?” 似乎感受到言重,齐冥放缓了语气,“所以我才说你还远远不够。在不同情况下,你的耳朵没办法分清轻重缓急,一概把所有收到的信息都放大,这样在实际情况中只会把你置于险境,你的优势也变成了你的劣势。我刚刚出手的时候,你可是毫无察觉。” “以及,收敛好你的情绪,太轻易就写在脸上,不是件好事。”捏起人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男人继续说道,“你现在满脸写的都是想杀了我,沉下去,不要表现出来。” 黑瞎子用力转头从人手里挣脱出来,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跟我走么?” “凭什么!”少年仰起头。 “凭我现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你。“齐冥伸手握上人的脖子,一手按在少年肩上,”我可以,以后更多人也可以,你不想活下去吗?“黑瞎子仿佛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得意地挑了挑眉,真是让人火大,但他努力把那种怒气压下去了,没有表现出来。 “你真的很有天赋。”齐冥松开了手,原本有些戏谑的样子也一下变得正经严肃,“只是一句话点拨你就可以成长那么多,我都不知道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老头,你很烦。”黑瞎子撇了一下嘴,对人的赞许没有给予一丝反应。 “有你这样管年轻人叫老头的吗?”齐冥颇为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应该也还没长得那么老吧。” “臭不要脸。”少年比了个口型。 “既然我是臭不要脸,那你岂不是臭不要脸的徒弟了?” “我还没说要认你做师父呢!” “喂,你的酒哪来的?”齐冥收回思绪,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余光瞥见正一脸悠闲一边喝酒一边夹了颗花生米往嘴里送的黑瞎子。该不会他的宝贝酒窖又遭殃了吧,他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说了我自己去拿的,你也没说什么啊。”黑瞎子依旧是一脸痞笑,夹了颗花生米刚开口,就一把被人抓住了手,齐冥脸上乌云翻墨,一股杀气咄咄逼人,“你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都已经喝了一大半了。”他也不在意右手被抓住,左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拿手指拈着花生米往嘴里送。“老头你这里那么多好酒,不给我喝难道留着给你陪葬?一时半会你也死不了啊,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跟了齐冥这么多年,他已经深谙他的脾气。在他面前发火什么的是不可能存在的,这样的表情维持五秒也就散了,毕竟是活了那么久的老妖怪,情绪什么的最多只会在他面前流露。黑瞎子摇了摇头,拣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余光瞥着齐冥的反应。 果然,那股杀气已经荡然无存。对面的人只是捧起了尚温热的茶杯,盯着里头悠悠转动着的茶水,里面映出一张年轻不朽的容颜。许久齐冥才道:“杀人。” “啧啧啧,用这么好的酒来杀人,真是暴殄天物。”黑瞎子啧啧感叹了几声,“老头你想杀谁直接跟我说一声,第二天就保他人头落地,不过可别忘了酬劳就好。” “杀我自己。”齐冥闭上眼,挥了挥手向人道,“算了,今天兴致好,你去酒窖再搬一坛过来吧,要最里面那一排的。” “哟,老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难得大方啊。”黑瞎子勾唇一笑,从椅子上窜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今天月光很好,倒也是个适合喝酒的日子。齐冥把茶杯里剩下的半杯茶泼到地上,任水迹慢慢染深了那一大片地面。他有多久没喝酒了呢,自己都记不清了。从那天醉了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沾过一滴酒。 “哎。老头,你会老吗?”喝得差不多了,黑瞎子一溜烟从窗户出去爬上了屋顶,躺在上面吹风。 “你不是问过了吗?”他也没力气就纠正黑瞎子的叫法了,只懒懒回给屋顶上的人一句。 “哦,对,太久了,一下忘了。”黑瞎子把头发抹到脑后,任风把它们一根根吹得挺立,“那你怎么不找个人一起过,好歹有个伴啊,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嘴里还叼着根烟,说话含糊不清。 齐冥拿过刚刚泼了茶的茶碗,拿手帕爱惜地擦了擦。他记得黑瞎子也问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他说,“你有时间在这扯皮还不如赶快练功去,以后死在外面我可不会去给你收尸。”那时候是看他还不懂,只是想满足一个少年的好奇心,也就这样敷衍了过去。现在看来,这小子一个也算是长大了吧。他放下茶碗,走到窗边,看着那轮皎月。 “我喜欢过一个人,是解家的二小姐。只不过我仇家那么多,后来解家又一夜潦倒,很多人都狠盯着解家,我就更不敢去说什么喜欢她了,后来她远嫁了,再也没有消息,我也不知道她过的是好还是不好。” “后来,就没对谁有过这样的念头了。” “这样的念头?”黑瞎子吹了一声口哨,在辽远的夜空显得格外清亮。 “娶妻生子。和一个人共度一生,平凡普通。” “后来呢?”黑瞎子怀里还抱着一碟杏仁,一边吃一边问道。 “她老了,我还是现在的这副样子。”齐冥微微侧了身倚在窗棂上,一袭白衫随风微动,嘴角含着笑,像是看透了一切而出世,其实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瞎子,有的时候,爱不一定就是要抓住。放开,也许会成为更好的选择,也不失为爱的一种。” “果然,我们这样的人,不该太贪心,我们能陪人家走过的是一辈子,也不能怪人只陪我们走那人生的短短一段,毕竟已经是尽力而为。知足常乐。” “没想到啊老头,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痴情种。” 齐冥淡淡笑了笑,鄙夷道:“你该不会是借机在夸自己吧。” 黑瞎子这次却没反应,屋顶上只有细碎的牙齿咬碎杏仁的声音。 “你要是喜欢他,就去吧。师父不拦你。”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喜欢上了他……”黑瞎子举手挡在了额头上,“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有的人,不能见,见一次,误一生。” “是吗?”黑瞎子笑起来,“我想我是不会后悔的。” 最后的回答随风飘散,碎在北京清朗的夜幕下。 【拾叁·忆往昔,难回首】 窗外的月亮已经变成了下弦月,月光泼进窗来,零零碎碎地散在床前。齐冥睁开眼睛,原本还被一丝醉意麻痹着的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 “哎老头,你会老吗?”黑瞎子喝了一口茶,唇角勾起笑,看着对面正专心看古籍的清瘦男人。 “叫师父!”他没抬头,目光依旧停在那些泛黄的书页上。 “哎老头,你会老吗?”黑瞎子没理会,又问了一遍。 “会。”齐冥很无奈,怎么他就教出了这样个徒弟,没大没小的,“只不过老的很慢。” “有多慢?” “别人可能花六十年的时间老去。”他低头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可能要花别人两倍的时间。” 这是当初他给黑瞎子的回答,那时候他已经带着黑瞎子离开了齐家十年。老爷子预料得并没有错。朝堂已经是棵快被虫蛀空了的大树。而齐家身为上面的枝条,自然免不了要遭受连累。抄家,放火,能跑的人都已经跑了。显赫百年的齐家,也随着时代大局变迁而没落。而他也终于明白了老爷子把黑瞎子交到他手上的原因。原本他以为那天黑瞎子蒙着眼睛练枪只是为了训练耳朵,其实不仅仅基于这一层原因。齐老爷子是想,就算有一天,他的宝贝孙子瞎了,也能够凭借其他的能力活下去。这是一种残忍又恐怖的爱,齐冥在明白了这一点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黑瞎子的眼睛有毛病,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能撑多久,他也只能尽他的全力而为。 齐冥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难得有些懊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有一年局势危难,他一人之力太过单薄,左右逢源也总难护得住黑瞎子周全。齐家是一个大家族,各地分支都有,本家一直在北京。尽管潦倒了大半,声望、名誉总还是在的,就有各地的有心之士齐聚京城,争夺族长的一个虚位。一旦登顶,掌握的是管理各地势力的权利。他们被本家压迫了那么久,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找来找去总会找到黑瞎子这个孙辈身上。 十年了,他的确是教给了黑瞎子不少东西,族长之位按理说应该是归黑瞎子所有的,但十年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以前能信的人现在未必能信。他现在只是一人,势单力薄,功夫再高也抵不过人多势众的旁家。不得已,他只能采取老爷子给他留下的最后一条路:送黑瞎子去留学。 以他的能力,送黑瞎子去国外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国家也开放了政策。国内待不下去了,就送他去国外。他一个人也更轻松些,等这最坏的几年过去了,他也差不多回来了。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或许是对的。齐冥送他上船的时候,他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习惯性地笑了笑,“老头,别死啊,我还等着你来接我。” “好。”他看着船远去,以为这样事情应该就已经告一段落了,但他没有想到,他努力去避免麻烦,麻烦还是自动找上了门。 齐冥,齐冥……其实原本他不姓齐的。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姓到底是什么。 没有了黑瞎子,本家总要找一个人充数,靠族群意识立好族长,让那些外家乖乖闭嘴。他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后一个。 打完所有的外家挑战者时,他全身都是血,一双原本淡漠温和的眸子也沾染了血色,只一抬头看向擂台下那些乌合之众,就有傲居天下的气势。 还好把那小子送走了,齐冥站起身擦了擦嘴角流下的血。要是真他来打,估计他就没什么脸面去见那个郑重把孙子托付给他的齐老爷子了。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言出必践。这也是他教给黑瞎子的,即使他并不是一个好人。 黑瞎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基本收敛好齐家的锋芒。说起来轻松,也是靠一场一场的血战而站稳了脚跟。原本他只是想做个出世的好师父的念头,也被彻底地打碎了。他手上染了很多血,这样才配做齐家的“族长”。 齐冥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并没有很多岁月的痕迹,它现在只是一双泡茶的手,不是杀人的手。 黑瞎子回来后跟着他去清理过一次门户,下手狠辣,毫不留情,有血溅在他的墨镜上,他也不在意,笑道:“这是他们欠你的,也是我欠你的。” 他知道黑瞎子实在是太聪明了,凭他惊人的洞察力就基本知道了他离开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杀人的样子和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狠辣决绝,或是痞笑不羁,像两个人,却都是他。 果然,让新月饭店把自己的那张请帖给他是对的,冥冥之中也是缘分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就遇上了一个解家当家呢,想到这,齐冥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鼻子却在瞬间闻到一丝原本不该在这出现的味道。起火了?齐冥一惊,赶忙起身看了看窗外,一楼二楼都隐隐冒着火光,还夹杂着汽油刺鼻的味道。竟敢有人找事找到这儿来了,看来他做事还是不够狠戾,没让那些人真正地尝到苦头。 火还不大,齐冥径直跑到了一楼,听见外面叮叮当当敲盆打鼓的声音,知道浓烟已经把周围的邻居都叫醒了,毕竟他们铺子里的东西大多都值钱得很,没人会看着火就这样蔓延下去,一栋茶楼烧了事小,连着自己的都烧了事情可就大了。他这时候反倒有点感激他们这样的性格了。躲开燃烧最严重的地方,齐冥猫着腰往一处暗道口去,突然察觉到背后一道锐利的目光。 有人!他刚直起身回头一转,那人就在他身后,一掌出势凌厉朝他面门而来。齐冥赶忙矮头旋身一躲,借势抓住墙壁上凸出的横钩旋身过去,两腿直击中人侧脸。那人反应也快,双手护脸后瞬间抓住他的腿一拧。这人实力在他之下!了解了这一点后,他随着人的动作在空中旋转了半圈后猛地抽腿,一脚踹在那黑衣人胸膛上,那人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左手往前一挥洒下一圈红色的粉末。齐冥刚站稳在地面上,一下又踉跄了几步有些不稳,原本聚焦的视线渐渐涣散。 毒?看来这人预备还真是周全,打定了主意要将他置于死地。齐冥用力眨了眨眼睛,最终意识都被黑暗吞没。 火好像烧过来了…… 第11章 暗思 【拾肆暗思】 喝完酒,黑瞎子就回到了自己铺子里。斜倚着后门看了会天井光景,有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黑瞎子有些无奈望天,又把视线重新投回渐渐暗下来的天井里。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转身进门前他咕哝了一句。话音刚落门前就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嗯?还真让他给说对了?大半夜有人要来杀他?话说杀人之前还带敲门的吗?还真是有礼貌。 黑瞎子慢悠悠腾过去开门,还没看清人一个人就猝不及防倒了过来。黑瞎子下意识往后倒了几步,扶住身前的人。“抱歉,刚刚没站稳。”解语花揉了揉头,站直了身子,“你开门太慢了。” “我还以为你又遭了谁追杀呢。”黑瞎子绕过他关上了门。 “话说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解语花往里走着,忽然转过了头,“你疯了么,做这样的事,也不怕把自己烧死?” “什么?”黑瞎子笑了一下,“他们那边解决了吧。”他回来之前那伙计已经告诉他,动手的时间是丹砂宴后。 “嗯,已经搞定了。”解语花回过头去继续走,“我是说你啊,连点三盏天灯,很够气魄。” “好玩而已。”黑瞎子坐下,摊了摊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它们都借给你。” 其实要怎么说,会买这个都是因为你。 解语花在桌边坐下,看了他一会儿道,“把其中一个卖给我就好。” “那就送给你了。” 解语花看着他,仿佛是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般,又有些好笑:“黑瞎子,你这个人很奇怪诶,你到底是图什么?” “不觉得是你们才奇怪吗?”黑瞎子笑了笑,“的确是,我有目的。但放心。不会是你的解家。我还没蠢到要给自己找个负累。”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桌子不大,靠的很近,看得见他眼睛里淡褐色的光芒,温柔得像月光下的海面。鬼使神差般的,黑瞎子伸手抬上了他的下巴,凑近吻了上去。 如果说上次水底下那个吻还可以解释为帮忙的话,那这个吻要怎么解释呢,没有任何缘由的。解语花愣愣地看着他,而黑瞎子很快就松开了手,似乎在掩饰刚刚发生的一幕只是一时冲动,尽管如此,唇角一丝微醺的酒意还是传到了他的唇上,像是引诱的□□,解语□□直托上了他的下巴重新吻了上去,不是蜻蜓点水的浅淡,换成了真枪实弹的对抗。舌尖侵入,蛮横地撬开牙关。黑瞎子显然是没预测到后续的发展,惊愕过后跟随上他的节奏。唇瓣相贴,交缠,呼吸都近在咫尺。 黑瞎子不知觉就伸手搂住了解语花的脖子,生怕到手的猎物跑掉一般。更蛮横地深入,更细致入微的品尝,几乎是把唇齿之间都探寻了个遍。味道,触感,以及两人之间的默契,都让这场意外变成了一次极致的享受。 凑在人耳边,黑瞎子轻轻笑了笑,呼吸弥散,仿佛是宣战般: “我绝对会把你抢过来的。” 出事了。 解语花刚一起床就得知了这么个消息。原本说好不容易事情都解决了,这段时间解家也安稳了下来,他才难得放下心来起晚了一些,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解语花揉了揉眼睛听管家说来龙去脉,原来是秋月盏出事了,莫名其妙着了火,附近的几家也被牵连,烧了不少东西。解语花下意识地觉得:可能齐冥也出事了。连忙派人出去打听这件事的具体细节。 走到百花街,来来往往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估计也有很多人在讨论茶楼被烧的那件事。解语花往里走去,渐渐看到了被火熏黑的店铺,再往前走就能看见秋月盏原本在的位置,被火烧的仅剩了个架子,一片废墟残垣。解语花往废墟里探了探,看到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现在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可能也就是那些围观群众踩出来的。但他看到一串深入里面的脚印,在黑灰中格外明显。但还没有看到出来的另一行脚印,看来黑瞎子进去还没出来,解语花看了看四周,突然也迈开脚步往里走去。 黑瞎子到的时候,只看见被火烧成一片残骸的废墟。昨天还矗立着的一栋楼现在变成了灰,烧得一片焦黑,变成了焦土。 黑瞎子站在废墟前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揪住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人的领子,分外狠戾问道:“老头子呢?!” “齐先生他,没出来……”说话的是隔壁店铺的一个老爷子,黑瞎子认识他,和老头挺交好的,如果在茶楼里找不见人去隔壁找一找一个准,“火势实在是太大了。”那老爷子缓慢而沉痛地说道,“齐先生没出来,我们也没办法进去……”黑瞎子缓缓扭头看着那边的废墟,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从此齐家,只剩一人。 很多东西都烧毁了,黑瞎子慢慢往里走着,巨大的房梁烧断下来,横亘在中央,桌椅瓷器都已面目全非,有微风吹进来,就会扬起一片巨大的黑灰,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灰色的雪。很多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样,但只要稍微触碰立即就会化成尘灰,落在地上。黑瞎子走在这样一片废土中,一切都变得荒芜,像是荒漠戈壁无人区。与外面的世界相隔绝。 在一片飞灰中,黑瞎子注意到了一个东西,是一块很小的金属铭牌,并不属于老头子。之前应该是银色的,抹去上面的黑灰,上面的图案清晰可见,是一只凤凰。黑瞎子伸手擦了擦,把它装进了兜里。回过头来,身后是跌跌撞撞喘息未定的解语花,他笑了笑道:“你跑进来做什么?” “有人在盯着你。”解语花喘了几口气平息下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现在火已经灭了,我不会被烧死的,放心吧。”黑瞎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点起烟,“就算出事了,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无所谓。” “我不认可你说的。”说什么做了一件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明明付出代价的都不应该是我们,“我不信命,我只相信我自己。” “如果是你烧死在这里……” “我认了。”一个人的性命只值一个人的性命,等价交换。 如果要保护什么,也要以一些东西来作为代价,是否太残忍了些,不是老天要这么做,而是敌人要这么做。你夺走了他们的东西,他们必须要报复,夺走一些你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要变强,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黑瞎子没说话,转身径直往外走。推开拥挤的人群,走过依旧喧闹的街头,头也不回。 花儿爷,你说我们没有错,其实有。错的是我们走上了这条路。从根源上,我们就错了。 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大哥,你不要总跟着我。”走了一段路,黑瞎子转身,双手合十无奈朝他苦笑了一下,“我没事。”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解语花有些犹豫。 黑瞎子也不应声,视线一斜,指向一个茶店,“去那里说吧。” “你认识这个吗?”坐定之后,他还没开口,黑瞎子就从兜里摸出来那块铭牌,推到他面前,“我在秋月盏捡到的。” 解语花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在看到那块东西的时候。黑瞎子似乎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看来你是了解的,我大概明白了这件事,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而无暇顾及其他了。” 最麻烦的不是明处的人,而是躲在暗处窥伺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你现在……” “把该解决的事情解决了。”黑瞎子说完这句起身,走到门边朝他挥了挥手。 解语花猛地站起了身,看着黑瞎子慢悠悠消失在店面拐角。等反应过来追上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黑瞎子这个人,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朋友很多,又好像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解决问题。或许以前遇到过的这样那样的问题,都是他一个人解决的。他在面前,也不会对他说:“能帮我个忙么?”他有对谁说过这样的话吗?解语花很好奇。 不依赖谁,也不给谁依赖,黑瞎子活的洒脱,也孤独。 解语花知道他的铺子在哪,到了地方人却不在,只一个小伙计无聊地敲着算盘。除了铺子,他还会走去哪呢?茶楼饭店什么的太难找,地毯式搜索是不可能的。解语花突然想到一个地方,下意识觉得黑瞎子有可能就在那里。 避开众人的视线,再小心翼翼地移动机关。暗道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凉气侵袭而来,解语花不由得打了冷战。往下走几道阶梯,走过跟外面胡同相似的小道,上面的灯笼都还在,看来里面并没有遭受到什么破坏,靠近里面,听得见有窸窣作响的声音,看来他还真没找错,黑瞎子就在里面。 从古道出来时黑瞎子并不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收回视线。任他走近,走到他旁边。黑瞎子起身去搬一坛酒,问他:“要喝吗?你上次喝过的那种桃花酒。” “齐先生不会说…吗…”话说出口解语花下意识愣了。 “他应该跟你说过,他为什么不让我喝酒。”黑瞎子也没在意,接了茬。 “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怎么能进来这里。”黑瞎子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有多少话是没跟你说的。” 沉默了一会儿,地底的空间悄无声息。“其实那天我是想去杀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解语花舒了一口气坐下来,“丹砂宴点天灯,虽然你没出面,但我能找得到你,其他人也能找到。去年竹取轩对应的名字,就是齐先生。我知道来的人其实是你,暗处的那些人也知道,但有些人不知道。“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王八邱的事吗?道上明面上的人物都不算什么,麻烦的是背后的人。现在道上被其他势力渗透得很严重。他们甚至不用亲自出手,只要放出这样的消息,就会有很多人自动变成他们的杀人刀。” “他们不知道你回来了,所有人的目标自然都落到了齐先生身上。” “我会让他们后悔做这样的事的。”黑瞎子的语气很冰冷。 “你铺上的伙计说,你去查了那些人的资料。”解语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索性换了一个话题,“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你的吗?” “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看来迟早得开了。”黑瞎子依旧是那样的表情,“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人能够解决。” “我可以借人手给你。” “不需要。”黑瞎子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回绝了过来,“花儿爷,你好好打理好解家,就好。” “他们的命,是命。” “那你呢?” “我死有余辜。” “黑瞎子!”出口瞬间解语花几乎立刻就收制住了语气。他没资格指点别人的人生。 “如果是想回报之前的,不必了。” “我不是。” 黑瞎子突然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花儿爷,我可以依赖你吗?”; “可以。”; “不能。” 两个人的回答。 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人,不能够依赖谁,前路再险孤身闯。 能够永远依靠的只有自己。 “听,下雨了。”黑瞎子指了指上面。解语花却感觉那声音很像是有风从古道那边贯穿过来,游离在整个空间里,从未离去,兜兜转转。环绕在身际。然后从另一边游走,杳无音信。 真的下雨了。外面的梧桐叶落了一地,雨珠打在上面,湿了痕迹。 解语花看着灰蒙的天,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黑瞎子手指间叼着一支烟,抽了一半,风雨太大,已经把燃着的部分浇熄了,剩下半支烟也几乎湿透了,没办法再抽了。他随手把烟往地下一扔,雨水漫过来,瞬间淹没了烟本身的颜色。 只抽了半支,对手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一点。雨声和外界的喧嚣不相上下,是个好天气。一打几他都不在乎,黑瞎子一脚踹在横冲上来的那人胸膛上,回身空翻瞬间从腰间抽出黑刀,在掌心转过一圈后刀刃准确地划向了一个人的喉咙。见血封喉,他在平地上站定,脚下血水开始蔓延。 解语花赶到的时候,黑瞎子正站在雨里点烟,雨大的连火都打不着,他似乎很无奈。解语花走过去,把伞撑到他头顶,淡淡说了句:“点吧。”终于把烟点着。 “先说明,我不是来帮你忙的,是来看你凯旋的。” “万一我没凯旋呢?”黑瞎子抽了一口笑道。 “那我就来帮你。” “恭喜你看到了前者。”黑瞎子笑了一笑,突然踉跄了一下,解语花下意识伸手去扶,伞掉落在地上,两人瞬间就暴露在了雨中,被浇了个通透。在触碰上去的瞬间,解语花就摸到了一手粘稠的液体,在雨水下掩藏着。 “你受伤了?”解语花皱了一下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放心吧,死不了。” “你衡量重不重要的标准就是会不会死吗?”解语花有些无奈。 “不,我的标准是是我在不在乎。在乎就重要,不在乎就不重要。”黑瞎子扭头看了他一眼。生死都是小事。 从百八十里外一条街赶回四合院里,洗好澡,包扎好伤口,坐在檐下看雨。解语花刚洗完澡,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走出来。 黑瞎子抬头看了看,点点头道:‘还行。“解语花之前的衣服都被淋湿了,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穿起来除了大了一点,也好像没什么毛病。 黑瞎子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下,斟了一杯酒过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解语花接了,笑道:“这是‘醉生梦死’么?”黑瞎子喝着酒转过脸去,歪了歪头道:“不,这叫天长。” “哦,你终于换个口味了。”解语花小小地抿了一口。 外面的雨依旧连绵不绝,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院里花木都被打得摇曳。两人靠的近在咫尺,静默无声,听雨喝酒。夜已经深了,解语花刚想扭头说些什么,却发现黑瞎子的脸近在眼睫之间。黑瞎子似乎没察觉,身体慢慢倾斜,慢慢靠在了他肩膀上。解语花心一动,安静地转过了头。看着屋檐下连绵的雨丝滴落,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任他这样靠着,仿佛此间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解语花略偏头,看他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这样过了几十秒,黑瞎子重又坐直了身。“很晚了,去睡觉吧。”解语花点了点头,帮忙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酒杯,进屋。 只有一张床,黑瞎子在房间地上打了个地铺。关灯,整个世界陷入了沉寂。外面的雨声依旧在淅淅沥沥。阴雨天,没有一丝月光。解语花睁着眼睛,眨了又眨,看见的还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你看得见我吗?”他问床下的黑瞎子。 “看得见。”两人就隔着一段距离这样面对着,黑瞎子应该是看着他。 “可我看不见你。” “这是好事。”黑瞎子伸出手去给他握着,彼此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黑瞎子说:“解语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喜欢上了你。” “你说我可以依靠你,其实不可以。依靠你的那个人另有其人,不会是我。”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怎么会只甘心做朋友。”黑瞎子说的很轻,只说给自己听。”我们不可能只做朋友。“ “其实我明白,感情这种事情,不能以谦虚来自满,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就够了,能够呆在他身边就好了,都是自欺欺人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更多,人都是自私的。” “你相信这种说法?” 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别人的话,不会,如果是你的话,会。” “那你想要什么呢?” “要你属于我。” …… “听,雨停了。”解语花说。 是真的雨停了。听不到雨滴落的声音,有风游走过整个城市。 第12章 绣楼 【拾伍绣楼】 似乎是因为这些话惹了麻烦,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解语花了。应该是在故意躲着他吧。黑瞎子并不觉得坦白了这些有什么,早说晚说本就是个说,他又不是那种无私的人,一昧付出不求回报。其实有很多时候他都想告诉解语花:我的目的就是你。但总觉得时机不够成熟,拖啊拖的拖到了现在,再拖下去要到何年何月呢? 在这件事上他或许是冲动了,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他想知道的只是一个答案。往前一步,回到原地或是从此陌路,解语花给出的回答,他都接受。 按现在这样发展,很可能接受所谓的再见再也不见了。那天解语花醒的比他早,没有打招呼就这样走了,其实黑瞎子知道他走了,只是闭着眼睛装睡,或许这就是解语花给他的答案吧。 不过也不着急,也就几天没见面而已,就像回到以前的样子。不算朋友也不算陌路,不咸不淡,偶有交集,也比一路陪伴最后落空要好。 黑瞎子突然就明白了老头说的放不下一个人的感觉。是不是解家和齐家的人都有仇啊,彼此折磨都那么狠。 黑瞎子依旧慢悠悠给院里花木浇着水。那就等着吧,反正日子每一天都还是得过。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一辈子也没多长,不在一起也没什么。 解语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对于黑瞎子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到底应该怎样回答,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他却不曾了解过。或许他之前一直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而当黑瞎子把这件事提上台面上后,每次他想要仔细深究一下自己的想法,却又被现实打断。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能给黑瞎子的答案,所以暂时不见他。逃避或许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吧。但是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呢,拖到他们都要不认识彼此的时候? 他没有刻意去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忙得几乎丧失了时间和精力,况且像他们这样的人,或朝生暮死,何苦惹尘埃。还是说,拿这个借口掩饰自己对这件事的逃避……解语花不想再去追问。 但总不能再拖下去,有一个人还在等他的答案。 解语花却意外遇见了黑瞎子,在别人约的一家酒楼里。 今天晚上酒楼很空旷,黑瞎子好像是和酒楼老板坐在大堂里聊天。笑容没变,端酒的手势没变,气质也没变。其实才不见那么几天,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改变呢?解语花却觉得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黑瞎子了。每一个熟悉的举动都在唤醒他脑海里对他的记忆。“哦,这个人原来是这样的。”给他这样的感觉。 看他喝酒,跟别人聊天,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抛弃之前所有的顾虑、想起来跟他打个招呼时,下属却走了过来:“爷,您该动身了,不然该错过秀秀小姐那边了。” 黑瞎子还在跟别人谈笑着,解语花回头看了一眼,下了楼梯,从另一个出口离开。黑瞎子扭头看着刚刚解语花站的地方。从他出现在那里,他就看到了。只是假装没有发现。解语花在那里站了挺久的,他在看什么呢?好像欲言什么的时候被身边那个人打断了。然后,就走了。黑瞎子只在他别过脸去和下属说话时才真正把视线投了过去。 两个看了彼此那么久的人,却没有过一次视线相对。 黑瞎子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的酒楼老板忽然道:“你不打算去凑凑热闹么?” “什么热闹?”他一向不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这几天也一直闭门不出,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哟你还不知道?”酒楼老板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今儿霍家小姐在花满楼抛绣球,满城的公子哥儿都去了,看今天这儿那么冷清,都是被那边给带的。” “哦,这样的事的确是难得……”黑瞎子本来没什么兴趣,懒懒说了半句才想起来,刚刚解语花突然走了,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事吧。想着他起身把杯子一放,“那我也去瞧瞧。”不在意旁边老板一脸玩味的笑。 要说花满楼这边,的确是热闹,附近茶楼店铺地挤满了人。到里头那是人头攒动,能够抢到里面一个位置的都排得上紫禁城的牌面。只是霍秀秀站在楼上,一个也没瞧上眼。 距抛绣球的时间还有一刻,楼下是热闹非凡,楼上是波澜不惊。其实霍秀秀两边的下属都能看见,哪是什么波澜不惊,坐着的妙人儿端茶的手都在颤抖。 时间就快要到了,怎么她等的那个人还不来…… 小花哥哥,你倒是快点出现啊…… 背后燃着的最后三炷香也在慢慢烧短,霍秀秀放下茶站起了身,看着楼下闹哄哄的众人,都是模糊的一片影。她叹了口气。蓦地,门口就闯进来一抹粉红。周围人大多没注意,只她从高处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他。 解语花来的很迟。原本是按着点来的,谁知路上又出了点岔子。他匆匆处理完,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不过看这台下热闹的架势,他是不用担心他这一个妹妹会嫁不好了。他相信秀秀的眼光,其实也不用他这个哥哥来盯着妹夫的诞生的,解语花不由得笑了笑自己。 随意站了个位置,今天人多成这样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他抬头对人笑了笑,霍秀秀也回了一个。 香断,铃一响,绣球上。霍秀秀接过来,目光投向那抹粉色刚刚所在的地方,却是空的。她目光流转寻找着,解语花在人群的最外端走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霍秀秀作势抬手要往那个方向扔的时候,解语花正好抬头看了一眼,身体下意识往后闪躲了一下。她捧着那个绣球,一下愣住了,有眼泪似乎一下涌上了眼眶。 看她要投又停下的动作,台下的人炸开了锅,尤其是那个方向的人极其不满,“霍家小姐快扔啊!”“快扔!我等着接呢!?吵嚷嚷得像菜市场,霍秀秀一下丧失了所有的心情,心里原本还有的一丝兴奋也彻底沉了下去。世俗啊…… “火!”霍秀秀一声令喝。 她看不上这俗世。 “什么?”下属一下没反应过来。霍秀秀的情绪变化太快,一时让人难以捉摸。 “火。” 却也无奈沦陷世俗。 那又何苦要是现在。 有下人赶忙拿了蜡烛过来,她接过,点燃了手中的红绣球。火蔓延开来,渐渐变大,把绣球变成了一个火球。霍秀秀看着它渐渐燃烧。周围的声音都混杂成一团,在她耳里听不明晰。解语花也停在那里,看着楼上那张映着火光的脸,有些不解,有些诧异。但他只是站在这里,什么也没说,看着原本的喜庆成灰。 他原本是在人群里看见了一抹黑,想过去看看时,这场戏的主角却擅自导演了另外一出。 或许他是真的太了解这个妹妹了,了解她的任性,了解她的傲气。所以即使她那样做,也不觉得不妥。 “霍家,暂时不需要男人。”霍秀秀把烧了大部分的绣球扔在了脚边,有灰随空气飘散了下去,模糊了楼下所有人的脸,她一字一顿道:“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那是属于霍家当家的冰冷,和决绝。 她只是一个女子。从此,也不只是一个女子。 第13章 胭脂 【拾陆·胭脂】 不知道霍秀秀发生了什么,解语花也顾不得黑瞎子了。人群一哄而散后就跟着霍家的车一起去了霍家。原本这出闹剧就是她两个哥哥搞出来的。霍秀秀这样一下折腾,还不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陪着去一趟,多少能赌住些他们的嘴。 果不其然,才刚进霍家门就看见两位少爷翘着个二郎腿在等着他们回来。看着解语花时明显是愣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样子,招了下人给他倒茶。霍秀秀随意坐在西位,解语花坐在霍秀秀对面,听着那两位所谓的哥哥有一句没一句地数落霍秀秀。她也懒得理,听了几句就拉着解语花出了大堂。 陪了霍秀秀一会儿,天也晚了。霍秀秀留他在这里住一晚,解语花也不太在意,明天没什么事好着急。今天也的确是太晚了,就同意了她留下来的提议。 霍家的客房在正宅后的一楼,转过回廊就到了房间。解语花在这里住过几次,也谈不上会迷路,洗漱完就自个提了盏灯往后头走去。一条小径加回廊都静悄悄的,猛地解语花就转过了身,朝后方黑暗喝了一声:“谁?” 不可能是下人,有这么好的身手没被他发现,要么是贼要么是心有所谋者。他原以为这一声恐吓式的喊声不会带来任何反馈,猝不及防地,一个黑影就蹿了上来,把他猛地一撞,手里的灯没拿稳掉在地上熄灭了。解语花被这样一推撞到了老宅的门上,背部一阵吃痛,还来不及出声,那黑影就径直堵上了他的唇。妈的要是撞鬼了还撞着个色鬼吗?解语花暗骂一声,熟悉的味道让他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妈的黑瞎子! 解语花狠狠按住他的肩头往外推,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狠狠压制住了他的身体和一切动作。 “黑瞎子,你疯了!快放开我!” 黑瞎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按住他的肩,唇角勾了一下又消失,“我没疯。”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挑衅般笑道:“你不是不喜欢霍家那小姑娘么?” “你想说什么?”解语花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那我就放心了。”黑瞎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在花满楼看到我了吧?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哪里吗?” 解语花没应声。 黑瞎子自顾自接着道:“我怕抢亲会很麻烦。”说着凑近他耳边,“还好,你没接。最后,她也没抛。” “黑瞎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花儿爷你懂的,还非要我说给你听么?”黑瞎子歪了一下头,“霍家那妞喜欢你,但是,我也喜欢你。” 解语花来不及再出声,炽热的唇就又贴了上来,一寸一寸纠缠着他的唇齿深入,带着些莫名的欲望。像是一团火,一点一点从舌尖烧至全身,像毒药般麻痹住他的大脑,渐渐地不能呼吸。时间仿佛凝固成胶体,粘稠地分不开。周围缠绕着的暧昧构成浓雾,弥散开笼罩在他们周身。 “黑瞎子,你……”解语花挣扎了几下,试图从他身体的压迫下逃离出来。黑瞎子的手把他搂得太紧,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他仰起了脸,直视着黑眼镜墨镜下的眸子,狠戾又决绝,带着丝令人讨厌的挑衅笑意,解语花伸手搂上了他的脖子。两人的舌尖默契地联合,又在下一刻分离,触碰着彼此口腔内的柔软。到最后,解语花轻咬住了那一截不安分的舌尖,挑逗般舔了舔后松开。唇间带出一条银丝,在两人之间断裂。 “花儿爷,味道不错。”他低头对他笑道,呼吸温热。 “旗鼓相当。”他回敬。 【拾柒·入墨】 最简单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也没什么事,解语花朝黑瞎子的铺子走去。其实黑瞎子的铺子位置并不算太好,在胡同相对深处,招牌也不是很惹眼。单从做生意这一点来说,一天从门口路过的人也不过十来个,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能开张几回。不过就黑瞎子这么个人来说,要说他开铺子是为了做生意,他还真不信,要么是为了打发时间,要么是欲盖弥彰,在背后做些其他的生意,来往的都是道上人。这两点可能黑瞎子都有。 其实黑瞎子的铺子在这里也并不奇怪,因为这条街上还开了一些其他的店,各家有各家的生意经,解语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以前他两次路过这里都是晚上,没来得及细看。看过了几家店后解语花觉得,可能会在这里的都是奇人吧,大隐隐于市,隐山避水。 在一栋大宅房檐下,解语花看见了一个算命摊子。一个老者正随意靠着墙打瞌睡。这个摊子摆的很奇怪,他鬼使神差般地走了前去。 “年轻人,你想要测什么?”才在摊前刚刚站定,那位老者就开了口。 “嗯……测未来。”解语花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测一个‘墨’字。” “年轻人……”语气里有轻轻的叹息意,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命运。” “缘分这种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心里蓦地又沉淀了下来,好的坏的结局都已知晓。尽人事,知天命。原本他就是不太相信这些的。信与不信,仅在意念。 他觉得,或许他和黑瞎子的结局,在他走向那个算命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从不信到怀疑,像是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个想法。 离开摊子,继续往前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走过了黑瞎子的铺子,解语花又折返回去,站在那木门前一会儿,解语花才推门进去。黑瞎子正靠在那张躺椅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走过去才知道黑瞎子是在擦拭一把枪,解语花随手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在躺椅不远处坐下。黑瞎子把枪擦完放下,伸出手向他,解语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黑瞎子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怕你又搞突然袭击。”解语花解释道。 黑瞎子哑然失笑,指了指躺椅,“这里太硬。”又补充道:“放心吧,我不会离你太近,也不会离你太远。” “什么意思?” “在外人眼里的关系。”黑瞎子努起了身去抓住他的手。 “那真正的呢?” “可以很远,也可以很近,有时候是负的。”黑瞎子唇角勾起一个有些邪恶的笑,看得解语花直想一个巴掌呼他脸上。 黑瞎子突然略微收敛了一下正色道:“其实在我身边很危险的。” “这句话同样给你。” “负负得正吗?”黑瞎子陷入了沉思。 “而且你还是一个人。” “是啊。”他又笑起来,“我一个人,一条命,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解语花突然收敛了表情眯起桃花眼看着他,黑瞎子自动举手投降,叹了口气道:“为什么偏偏你身上系着那么多人的命,我倒宁愿你今生只是个普通人,我一定把你宠到不分黑白是非。” “这是什么形容。”解语花有些无语。 “简而言之就是你说的你做的通通是对的,你就是天你就是地,谁敢说你错直接打死。” “听起来很残暴。”解语花笑了笑,“不过很爽。” “是吧。” “不过可能吗?” “下辈子吧。”黑瞎子躺下身,把手背在了脑后。 “你还挺相信宿命的。” “不是。我是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黑瞎子朝他笑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重新审,后一章只能晚点发了 第14章 【拾捌·风尘】完结篇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好说吗?解语花把手里的棋子一一布排开,看着各自的落点。人生就像是一场棋局。各自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余生都在棋盘上算尽。最后总是你死或我活。只不过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和生活中的种种作斗争,你进我退。 很难说有人真正战胜了生活或是世间,最后终是悔恨,或遗憾。 他们不能有,只能往前走。 而他们棋盘的对弈方,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解语花落下一子,看着棋盘对面人手的起落。输赢在此显得格外重要。因为赌注是命。稍为不慎,失手,就是死。 但眼前的对局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输也好,赢也好,不过呵呵一笑而过。解语花觉得缘分也是如此,像一盘棋,相互牵连着,终有一天会断裂。 前进,吃,损子放入右手的棋盒中。 解语花看着那张平铺在桌面上的地图,很陈旧,上面有许多描绘勾画的痕迹,旁边摆的稿本上也画了很多的图形记号,是他做的笔记,画了很多页,有的地方力透纸背,是下笔太重。 解语花倒在椅子上,暂时放下那些让人心力交瘁的东西。大概的信息他都了解透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个地方的险峻程度,更具体的只有去了才知道,没办法提前做出预防。 春去秋来,解语花扭头看向窗外,黄叶正被秋风吹得“哗哗”落下,天色也渐阴沉,他才注意到,刚刚太过入神。 棋子在手中摩挲,最后落下。所有的棋子都如此相似,面目可憎,在棋盘上肆意游走,模糊成一团,入不了眼。他在想别的事情。 手指无意般在楠木桌上画着圈圈,笔记本上的字愈发清晰起来。已经了解了这样的情况,再犹豫不决也没有用。解语花深吸一口气,把手指伸起落在本子上。接下来就是人员的考虑了。 门前的风铃在风吹过时叮当作响,仅存的天光透过格缝落在了地上。再往前是他模糊在微尘里的背影。棋盒渐满,棋盘渐空,都陷入了殊死搏斗之中。 隐在黑暗中的那人轻笑:“花儿爷,你输了。” 解语花如梦初醒。 手指仍停留在本子的那个图案上。 回过神来重新审视棋盘,才看到走错的那一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如此。 他懂了。 把笔记本合上,把地图折好。推门从满室晦暗中走出去。天空收敛了所有光芒,逐渐陷入到更纯粹的黑暗中。有一抹光亮起来。那是城市的探照灯。 前方黑暗,他的光需要自己给。豁出一切。 解语花也笑:“技不如人,献丑了。”走神之间未曾发现。 并非技不如我,而是你没有用尽全力。 解语花愣了,抬头看的时候,人却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谁在跟他下棋。 是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些暗地里的敌人,抑或只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不知道这一步走的对不对,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他不能因为怕走错而停驻原地。 黑瞎子似乎也是这样想的。离开之前向他比了个手势笑了笑。 放心吧,等我回来。 他对黑瞎子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是如此相似,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在心里也希望,你要平安回来。 人生如棋,一地棋子洒落在地,满是狼藉。解语花依旧安静坐着,棋盘上已经空无一物,地上还有棋子在往前滚着,乱如斯。或许他已经看到了结果。 解语花闭上了眼睛,拂掠去眼前所有的光影。黑暗的世界或许就是这样。他随意从地上拈起一枚棋子,往棋盘上一推: “将。” 深秋,寒霜欲降,难得有阳光。解语花收拣了戏服和一些古本出去晒,阳光铺洒了大半个院子,解语花正蹲在地上翻页时,却有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告诉了他那个消息。 所有人,全军覆没。 解语花站起身,以一种冷静到可怕的神情看着对面的伙计。风把地上晾着的书一页页吹起,层层叠叠,他没在意。 所有人都死了,那也包括黑瞎子。他说过他的命不算命,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第一个想起的竟是他。 是该说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解语花知道那个斗很险,但实在是很重要。当初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它拍下来。最后还是黑瞎子点天灯拍下来的,却送了他自己的命,想来是多么嘲讽。 那是一张地图,里面的夹层里有一张样式雷的设计图,当然后者是意外发现,原本解语花是冲着那张地图去的。 解语花知道道上有很多针对解家的人,而解家真正的敌人就藏在他们之中,只是他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敌在暗,我在明,这样的局势很危险。所以不管怎么样,这一仗的都要打赢,解语花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仗输了,那么解家将会无可遏制地下滑下去,直至覆灭,不复存在。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可以不在,但解家一定要在。 那一次让黑瞎子去下斗,不仅仅是为了少一事解决麻烦,也是为了试探,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可疑的人放松过警惕。或许黑瞎子就是暗中隐藏的那个人,像一个□□一般,所以把他暂时移开也是一个策略。如果真是敌人,那么丹砂宴这一天很轻易就过去了。如果不是也暂时能缓解黑瞎子和那些人的矛盾。等他解决了丹砂宴的问题再去处理其余的事情,这是解语花所想的。 只是没想到黑瞎子会突然出现。点第二盏天灯的时候他就大概怀疑到了他身上。那时候对黑瞎子是敌人的怀疑就达到了最大程度,丹砂宴基本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用排除法,也只能想到黑瞎子。那天晚上,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去试试看。解语花给自己留的最极端的手段。 只是黑瞎子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让他又排除了他对他是敌人的怀疑。 后来却渐渐地,还有了好感。 至少是把东西拿到手了,比他的敌人快了一步,只是没想到那个斗会那么险,连一个人都没回来。解语花皱了一下眉,如果这个东西是“它”故意让他们拿到的话,说明他们就成了实验小白鼠,又或许是“它”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没办法破解这个地方,故意让给他们的。 这样看来这就是阴谋了。 什么事情都是需要牺牲的,解语花并不害怕牺牲,害怕的是牺牲了依旧什么都换不来。这样的话解家还是在下滑的路上直走向覆灭。 他们像是被网罩住的猎物,却连网的边缘在哪都摸不到。 解语花当然是不信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那个斗很险他是知道的,但那么多好手都……解语花努力沉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伙计下去。事实既定,再怎么样都只能接受。 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那么多的好手就栽进了这个无底洞里面,不用他们动手就已经损失惨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解家就会不攻自破。 以为争夺了时间,以为抢占了先机,其实都只是旁人精心挖好的坑。 或许当初那些人就是故意让他们得到这件东西的,知道这地方很危险,先拿他们当炮灰。但解语花并没有后悔,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做出的事情后悔。成年人都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与其有后悔的时间,还不如去想办法解决因这件事情而产生的问题。 虽然说之前派出去的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但该组织的第二梯队还是要组织。剩下的好手已经不多了,他自己也要去,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解语花暂时把之前部队全军覆没的消息按了下来,他原本想立刻就在道上放出夹喇嘛的消息的,但是他不久前才派出去一支队伍,现在又急急忙忙地要夹喇嘛,实在是很容易引人生疑。 这样假装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解语花突然收到了一本册子,是新月饭店送来的拍卖图册。看到这个解语花才想起来,三年一度的丹砂宴就要开始了,这几天又忙又乱,他差点给忘了这一茬。解语花随手把册子翻看了一遍,没什么新花样,也没有什么他特别需要的东西。正想随手丢开的时候,视线忽的瞥到了一个东西,解语花瞬间愣了。 那是一枚海棠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是他第一次见黑瞎子时转赠给他的。 解语花又抓起册子来仔细看了看,花纹,雕工,绝对就是当初他送给黑瞎子的那块,如出一辙,不可能是别的。 为什么黑瞎子的东西会出现在拍卖会上?况且他不是死了吗?这算是遗物吗?来卖这个东西的又会是谁呢?解语花懂拍卖行的规矩,出卖者的消息一律保密,去问工作人员也不会得出什么结果,只有一句礼貌的“无可奉告”罢了。 解语花觉得这一定是故意的,如果是无关人员无意中捡到了黑瞎子的东西,也不会拿到新月饭店这种场面上来拍卖着玩。如果是相关人员,要么是想借此大赚一笔,要么就是另有所图,这块玉佩的意义只有他和黑瞎子知道。另有所图图的可能就是他,难道是这个卖家有什么信息想要传达给他吗?还是说明黑瞎子还活着,那他现在在哪儿呢,又为什么不来见他呢。如果是后者,那么卖家要么是黑瞎子要么是知道这个玉佩意义的人。或许就是黑瞎子托付给他的。总之这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一定和黑瞎子有关。 重新坐在熟悉的地方,解语花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楼下人喧闹,楼上场景都熟悉,少了一个人似乎也无关紧要。外面阴雨天,里头灯点得亮堂,隔开了外头的昏黑。 铃响,拍卖开始。原本还想着会不会又在这里见到了他,就隔在对面那一道遮帘后,解语花盯着那道猩红的垂帘看了很久,他和黑瞎子的第一面就见在这里,原本该是齐冥,斯人如今却已逝,物是人非,要是黑瞎子也不在了…… 解语花不再往下想,把注意力转回拍卖会上。那边帘后却好像总是飘着一个影子,眼神去捕捉时却又消失不见。 耳边雨声淅沥。 那时候…… 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不远处的黑瞎子。他正低头点一根烟,点完后扬起头吐了一口,对他说: “背后还有人,我们逃不了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解语花,别装傻。” 但是他们要怎么逃出来呢……解语花沉默中酝酿的野兽终究没跑出来,他只是举着伞,看黑瞎子偏头吐出一口烟雾,和雨交融,难分你我。 他习惯了不去问这样没有结果的问题。 时间回到现在。 东西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没错,是他的那一件。黑瞎子,你怎么会把这样的东西都掉了呢。解语花敲了一下铃。 那一场拍卖结束。 一切的故事和因果却像是要刚刚开始。 秋日困困,斜阳半落,映暖了四合院,也随窗格落了简榻桌椅。一个人影悠闲沿院墙而来。 解语花在房间里。不过十米之隔。 “花儿爷,好久不见。”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解语花愣了一下,才回过头去,只见门框边斜倚了一个人,嘴角边邪邪的笑,抽下了嘴里的烟对他笑。 解语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看着他,明显有些吃惊:“你没死。” “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死了。这次老天爷保佑,我命大。”黑瞎子走进来,解语花才看见他背上背了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长的,像是一把刀。 “你接收到了我的信息,我就知道北京暂时还是安全的,所以我就回来了。”黑瞎子随手提壶倒了杯茶,“不过他们都死了,我能逃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消息?你是说拍卖会上你的那件东西?” “嗯,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买下来的。虽然那玩意不值钱。” “很值钱。”解语花顶了回去。 黑瞎子掐灭了烟,“从我们进去那一刻,就有人盯上我们了,我自身难保。他们在外面也布防了,不打算放过每一个人。我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逃出来也是费了不少周折。” “是吗?”解语花眼神挑了挑他背上那个东西,“那你还有闲心背这么个出来?很值钱的冥器么,逃命也不忘了。” “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去把这个东西给一个人。”黑瞎子取下背上用布包裹着的刀摸了摸,“花儿爷,好戏就要开始了。你要相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些敢把我们耍的团团转的人,我要让他们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黑瞎子神秘笑了一下,手抬上他的下巴吻了一下。 还有一个人即将出现了。 【作结】给大家解释一下结局,怕有人看不懂。当然不看解释就懂了的我先表扬你棒棒哒。 “你和这把刀有缘分,你从土里带出来,卖给了我,最终却还是被你自己拿回去了。” “我会还给他,客户服务很重要。” ——《沙海·贰》 这是沙海贰里三叔和瞎子的一段对话,说的就是小哥的黑金古刀。而吴邪在进张家古楼的时候发现了上一代张起灵墓里的陪葬有缺失的情况。 “也就是说,带走这两个环状物体和这把黑金古刀的,就是这一批人。” “那么,当时三叔铺子里出现的那把黑金古刀(后来卖给了闷油瓶),是否就是这里被盗窃的那一把呢?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肯定是,否则事情讲不通。” ——《盗墓笔记·捌下》 所以有理由猜测是瞎子把黑金古刀从张家古楼里带了出来,当然不是说花爷让瞎子去的那个斗就是张家古楼。这样你们应该知道结局指的“那个人”是谁了吧,不知道的拖出去被书打脸一小时。 解释以上,有什么不懂的再问吧。谢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支持,终于填完这个坑了【鼓掌】,但是还有好多个坑,哎慢慢填。 之后陷入更新随缘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