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情花录》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业火情花录[哪吒×红孩儿]》作者:万钱 简介: 《西游记》、《封神演义》同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头红孩儿要找哪吒三太子一较高下,却引发了一段奇幻的人生经历。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异想天开 奇谭 封神 搜索关键字:主角:哪吒红孩儿┃配角:太乙真人烛九阴燃灯道人等┃其它: 一句话简介:三太子和圣婴大王谈恋爱打小怪 立意:奇幻之旅 第1章 第一回圣婴深山寻仙 太子宫前奉妖 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大凡世上人情往来,多牵扯着一个“缘”字。今日小子要讲这段故事,便由业火而生缘,衍出一段非真似幻的奇谭来。说与看官们听来解闷儿,也不枉费小子耗消的心思。 却说南国有一座峮峪山,草木葱茏,少有人迹,止有飞鸟走兽出没其间。诗曰: 百里连绵势森然,岩巉难分泥淖蜿; 碧杉悬藤归丈处,红樟蔽日余仞边; 鹰鹤难越关山岭,猿骏困行瀑涧潭; 但问仙人居何处?崖伫谷阖云水间。 此时正值夏日,暑热难当,鸟兽自寻荫蔽之处乘凉,却自山口处走来一个小儿。此也怪哉,寻常人家的孩子如何到这偏僻地方?原来这个小儿并非凡骨,乃是牛魔王与罗刹女的独生爱子,乳名红孩儿,于火云洞立了洞府,自号“圣婴大王”,率领无数小妖,自诩是一个古来难得的少年英雄。只一回下山顽耍,听了道旁说书的讲甚么“哪吒三太子是第一等小英雄”,登时怒火冲头,心中计较:什么这吒那吒的,不过顺了天时取得一些功劳,待我寻去会他一会。思罢,便掀了说书的摊子,气冲冲遁化而去。 圣婴大王归来火云洞,唤来土地打听李哪吒三太子的所在。这山间土地尽数被他欺辱,瞒他不过,只敢从实而说:“大王在上,小仙近日里听说,三太子因天命造化,现下正在南边峮峪山解斗宫中修行悟法。” 红孩儿问清峮峪山的所在,即时顺风化云,一路疾行至此山之中。来得山中,方觉山林清凉解去暑热,甚是惬意。他本是孩子心性,又并无凡人行路登山之苦,一时间忘了来意,竟流连于山岭溪林之中。一路折花踏水,玩得兴起,远远地看见溪涧汇入一个碧绿水潭,一道白绫也似的瀑布自崖上而下,溅起白雾阵阵,端的如云上仙泉降临凡间。圣婴不禁心下大悦,紧走两步欲往潭里沐浴嬉戏一番。 行至近前,见潭边石上有一人□□上身盘腿端坐,膝上两手拈做莲花状,想是在此承山林灵气而修行。红孩儿未做细想,开口便道:“兀那道修!你于此处修行,可曾知道解斗宫在此山甚么方位?” 那年青道修打个稽首,问道:“尊下何方神圣?因何要寻那解斗宫?”红孩儿便答:“说出我的名号,怕吓得你一跌!我乃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圣婴大王红孩儿是也,今日要去解斗宫会一会李哪吒,看他有甚么利害。” 道修看这小儿粉面朱唇样貌可爱,竟口出此等狂言,笑答曰:“原来是圣婴大王下降,失敬。小子乃云游山中一散修,并未见到甚么宫的,只是适才潜心静坐,望见东南方位隐隐有紫光闪烁,想必有仙人居所。”圣婴听了,圆睁两眼便把东南望着,并未见到甚么紫光,便道:“现命你在前面为本王引路,若果真寻着所在,我赏你做个将军!” 那道修自石上起身而下,立于潭边。且看这位少年修士,玉面长身,上身□□,露出劲瘦肩背,下着一件白绸宽裤,腰间束着水红的丝绦,腕子上金光闪闪,竟是一只雕花金镯。红孩儿看这般怪异装束,大笑道:“你这道修好生奇怪,作的甚么打扮?好端端的男子汉,竟戴只镯子!”修士只笑不答,顺一旁石上拿了袍子穿上,自在前头行走引路。 圣婴走在他后面,左右看看,望见面前之人猿背蜂腰,想想自己仍是白胖的婴儿相貌,犹自艳羡,便问:“喂,你叫什么?怎么练的身上这般形体?”那道修头也不回,仍自走着,只说:“小人姓连,单名化字,皆因练过武家功夫,才有些形体。” 红孩儿满意道:“甚好!你随我去火云洞做个教头,教我麾下大军习武,练得好了,本王必有重赏!” 你道这修行之人是谁?却原来正是中坛元帅哪吒三太子!他奉师尊太乙真人之命入山中清修,正于潭边受水脉阴灵濯洗筋络,不料来了个暴脾气的白胖娃娃,自称作圣婴大王。三太子修为高深,一见这娃娃便知机缘将至,遂假作一个散修,且看这个妖童如何。想三太子这等神尊,竟要受一个妖王的封赏做引路将军,也忒荒唐。 却说二人翻山越岭,在这群峰之中穿行,不刻便来到一处崖前。此处山林茂密,枝叶掩映之间现出一所道观,朱墙青瓦,紫烟环绕,观之便觉气势非凡。再看雕花门楼上横匾写着三个大字:解斗宫,红孩儿快意道:“这便是了!”又道,“连化,你上前去叫阵!” 三太子心下无奈,只得走上门前,喊道:“门内可有李哪吒在此?我家大王要与你比试高低,识相的便滚出来!”这一番叫喊,着实把中坛元帅的脸面也丢尽。却说三太子缘何与红孩儿作此闹剧?皆因哪吒见这小魔头与自己少年时心性相仿,料想此子应是双亲疏于教导,遂不忍毁他修行。更何况哪吒幼年间将龙三太子剥皮抽筋,杀死石矶座下一双童子,杀孽不轻,所以有心引导红孩儿修行正道,免他误堕魔妖,也算一节善缘。 三太子这厢门外叫阵,门内却有人不明所以。哪吒此次入山修行,只两个童儿随身伺候,一个叫青雪,一个叫赭岩。青雪疑道:“这声音却像三太子。”赭岩答曰:“哪有上神在自家观前叫阵的道理。三太子在此处设了符咒阵法,寻常小妖想来无法侵入,我等且去看看。”说罢二人将门打开,青雪站在门前观看,只见三太子仍是出门时打扮,身后不远处却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下不解,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哪吒面色淡然道:“你就是哪吒么?” 青雪难免愣怔,未开口又听三太子说:“我乃圣婴大王麾下教头将军连化,你若是有胆量,便出来与我一战,若是不敢,乖乖俯首称臣,拜我家大王三拜。”说完,又对青雪使了个眼色。 青雪童儿听到“连化”一名,立时忍笑心想:甚么“连化”?分明是取“莲花化身”之意,不知太子爷做的哪门子道场,我且避避。思罢,自内将门砰地关上。 红孩儿在后面看连化叫阵,门内有个孩子出来,猜想便是哪吒,谁知此人竟闭门而去,着实无礼。因而大笑道:“甚么三太子,不过一个胆小鬼罢了!”又觉无趣,捏了个火诀,说道:“连化,你向旁边站站,看本王一把火烧了这脓包太子的道宫!”说完两颊鼓起,吹出一口长气,化做三昧真火,直冲宫门而去。 到底妖童而已,他岂知司火正神哪吒掌握世间万火,只看解斗宫隐隐金光闪烁,竟丝毫不为三昧真火所伤。红孩儿心下更恼,几度点火不成,气得满面通红。三太子看得好笑,劝解道:“大王休要动怒,这李哪吒一点道行全用来护御道宫,着实可笑。不如大王另作修行,日后再来烧了这观。”他本想打发这妖童回去便罢,哪知红孩儿脾性执拗,偏要守在这山中,誓与哪吒一决高下。 第2章 第二回义结金兰坐论天道 且说三太子拗不过红孩儿,只得引这妖童先在峮峪山中游玩,再做计较。 红孩儿顽劣好动,攀上一棵杉树四下观望,但见草木繁茂山脉连绵,心下喜欢,对树下喊道:“连化!此山中风景甚好,我欲将王宫迁于此处,你看如何?”哪吒哭笑不得,只说:“大王圣明,只不知座下兄弟们能不能耐住这千里奔徙。” 圣婴遥遥道:“确有一番道理,只好日后再做打算。本王现在只有一桩心愿,定要烧了哪吒的鸟道宫!”三太子点头称是,心中暗想:何不趁此机会引他往正道修行?因开口道:“大王,小的听说哪吒神力高强,今日一见才知并无甚么厉害,只是缩头乌龟罢了,想大王再修行几日,定烧得他丢盔弃甲。” 红孩儿听了,也觉不无道理,自树上跃下,便要打坐修法。二人寻了一处清净地界,自盘腿而坐,静心化功。三太子本就有意修行,此时内力浸润,法随意动,大小周天运转循环,发丝无风自动,观之蔚为庄严。 那妖童红孩儿心浮气躁,加之魔性在身,无法静心清修,只坐了一忽儿便按捺不住东张西望。他平日里只与山野精怪为伍,父亲又是个牛头,哪里见过三太子这样的法相庄严?不由得双目直直盯着哪吒,甚觉新鲜。 哪吒体内运转数周,与山野灵气呼应相谐,只觉惬意轻松,缓缓睁眼,却见红孩儿直愣愣望着自己,因而笑道:“大王有何见教?”圣婴只说:“你今年几岁?” 三太子岂能将自身千岁寿数说与他知?只诓他:“连化弱冠之年始入道门,现今修道三个甲子,尘世之中算来,想是有二百岁了。” 圣婴喃喃道:“倒是比我大些……”又说:“我问你,凡人两百岁就是你这样貌么?”可叹他娇纵无知,竟连人间寻常寿数也不知晓。三太子为难道:“非也,乃是因为小的曾在终南山中邂逅南极仙翁,老仙人解此缘分,赠我不老仙果,小的原是凡人二十岁的相貌。” 红孩儿这才了然,站起身来略施法术,变作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原来他自出生到今日一百多年,多受母亲罗刹女娇惯,一时不曾改换婴儿相貌。适才见了哪吒英姿飒爽俊美不凡,才起了一番男儿心志,想做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汉。只是他并不知如何化作那般形貌,只堪堪变了个少年样子。 三太子家中只有两个哥哥,因这妖童脾性与自己年幼时甚为相似,便将红孩儿当了一个幼弟来看,只觉有趣。又看此处面朝正南,草木之气甚丰,正合修炼火诀,于是自行动作。红孩儿见他作势,也要学他,正中哪吒下怀。只见三太子盘膝正坐,手上作势,低声道:“乾丰督脉,艮过阴维……”圣婴连忙提气跟随。 这红孩儿乃是牛魔王与罗刹女地仙得道后所生,自降生便胎带妖功,于修炼一事上甚为荒疏。更何况牛魔王少有管教,罗刹女百般疼爱娇纵,因此红孩儿百年来除了在火焰山中炼得三昧真火,并无其他精妙修为。此番得三太子指点,运转一昼夜后便深觉受益,更加对“连化”有所仰赖。 他二人在山中几日,或于月下修道,或于岩间打坐,时有鸟虫鸣叫林间清风,深得自然道法之玄妙。这红孩儿虽凶狠暴戾,毕竟孩子心性,纵在山间称王称霸,也未害人性命,只是捉弄几个土地城隍;来到这深山之中,本性更甚,言语间直来直去,率真自由。他见三太子道行深厚,性情温和,待自己平和亲切,心中不觉将他当作兄长。三太子自封神之后,终日奉职天庭,或修身炼道,不曾有过此等闲适之时,又平添教导徒弟的乐趣,更觉凡间此行不虚。 这日正午刚过,烈日当头,哪吒与红孩儿于山巅承接金乌恩泽,至阳之气运转不绝,一神一妖十分受用。打坐半晌,哪吒长舒口气暂缓功法,红孩儿亦收了势,二人相视;三太子见他粉白的少年面庞上沁出汗珠儿来,伸手替他揩去。圣婴自小被人侍候惯了,这时哪知道甚么不妥,还仰着脸儿给哪吒擦。 三太子揩罢,笑道:“大王到底法力精妙,这至阳之功竟全能受用。” 红孩儿听了这番恭维,心中甚喜。又因在山中这些时日,已感“连化”功法不凡,兼之前言提及他曾与南极仙翁结缘,更觉此人并非凡夫俗子。何况“连化”待他和气可亲,因说道:“连化,本王想认你做哥哥,你肯不肯?” 三太子未曾做过哥哥,也想着好好管教这个小妖童,答:“小子惶恐。大王若是肯赏脸结为金兰,我等凡俗便是高攀,又岂有不从之理。” “那便好了!”圣婴欢喜道,“你日后可教我法术修行,化哥。”三太子却不甚受用,摆摆手谦道:“大王只唤我连生便是。”岂料那红孩儿并不情愿,瞪眼嚷道:“不成!哪有这样做兄弟的道理!什么大王连生的,我不干!” 三太子见他喧嚷,也不觉恼,只想小孩儿心性热闹非常,因笑道:“好,我族内行三,贤弟不弃,叫我一声三哥便是了。”红孩儿这才欢天喜地,只道有哥哥了,按下不表。 自结了这门干亲,圣婴对三太子更加言听计从。修炼半月有余,体内魔性几被抑住,修行正道日益精进,竟渐有道门弟子的纯罡之气。哪吒心头暗喜,指教愈发悉心,时而亲自为他渡功教导,功法招式尽数传授。 山间天色常变,若遇雷雨,无根之水于烈火命体有所冲撞,红孩儿须要躲避。三太子假托道门修士,寻了个山洞作栖身之所,二人于洞内暂坐。圣婴便百无聊赖闷坐而已,时而与他三哥讨几个奇闻听听。哪吒此时身着素青道袍,手中拈着两颗野果,便讲个二郎真君劈山救母的故事:“……那桃山便轰地裂开。原来二郎真君使那把大斧将山劈开,救出母亲来了。” 红孩儿皱着双眉,恶狠狠地说:“若是有人将我娘压在山下,我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他已变化为十几岁的容貌,却仍做小儿神色,哪吒感他饱受恩慈疼爱,不由得忆起往事。三太子当年被李天王砸去庙宇金身,父子之间干戈大动,又何从续此天伦之乐?到今日天王手上镇压三太子的宝塔还不曾离身哩。 红孩儿见三太子神色疏离,不知何故,问道:“三哥!二郎真君将母亲救出之后又待怎样?”三太子忙说:“他们母子相聚,便和乐归家了。”圣婴因不悦道:“他如何不斩了玉帝替母亲报仇?”三太子略略思忖,轻拍红孩儿肩背道:“天道法理,总得其所。圣婴日后若有困顿,则考虑天道之归即可,无谓为杂事烦扰。” 红孩儿看他双目含笑,面容俊朗,心头仰慕之情更甚。他父亲另有外室,对他疏于管教;母亲又溺爱过甚,未曾有过这等如兄如父之指教。他心思直率,直握了三太子双手道:“三哥,我真快活,这一世你都做我哥哥!” 哪吒愣怔片刻,含笑点头答应。红孩儿又说:“我想娘了……三哥,你随我回家去见我娘吧!” 三太子暗道这可难办,此番下界是为在峮峪山内清修,若随红孩儿四海内奔走,岂不失了本心。再者罗刹女地仙得道,毕竟比红孩儿道行高深,若真见得面去,三太子正身显露,恐又生出枝节来。好太子,真正机敏,只说:“红弟,你可知还有一个,现时正压在山下?” 圣婴听了忙问:“竟是谁人?” 哪吒道:“说来他是一个精怪,竟算不得人。正是一块顽石里蹦出的猴子,三百年前闹天宫闯地府,被世尊镇于五指山下,还不曾出来。”红孩儿叹道:“可惜了一个好汉。若他有二郎真君那样的儿子,应能救他出来。” 三太子心中暗笑,恐怕二郎真君不知自己竟被妖童排到那马骝的子侄辈去,便开口道:“红弟不知,此亦天道为之,只等机缘一到,自然有人救他。”话至此处,忽觉心脉震动。原来三太子仙人之体,能窥过去将来,他感此异象,便知此处关节定与红孩儿有所牵连,但不知福祸之伏矣。 第3章 第三回枪交山岭碎寻婿古圣归 却说圣婴与三太子在峮峪山中修行道法已三月有余。那三太子隐蔽上神名号,只假作一名修道之人,与红孩儿兄弟相称,暗中教导他修行正道。一神一妖于山林中潜心治道,颇得意趣。 这一日,二人在水旁静坐,三太子端势合掌,显出手臂上一块块腱子肉来。红孩儿忽而兴起,问:“三哥,我才来山中遇着你时,你曾说练过武家功夫,这些时日只顾修法,我倒给忘了。现想看哥哥使个一招半式,我也学学。” 三太子自征纣时便武功大成,露个招式倒不怕,只怕显出宝相被红孩儿看见不得解释。因说道:“现下无有趁手的兵器。” 这话却也是实话,三太子武斗真身三头六臂,自有混天绫、火尖枪、金砖等神器在手。平日里这些宝物只隐于灵境之中,三太子要用便调动灵识,自然显现。此刻不能展现神力,何谈兵器。 红孩儿自身亦无甚兵器。他一介妖王,只凭三昧真火在身而已,哪里有兵器?便撅着红嘴儿嘟哝道:“可是看不成了。”圣婴这孩子心气,一刻不曾更改,乐时便欢天喜地,怒时便直眉瞪眼。此间闷闷不乐,倒真令三太子不忍,直开口曰:“圣婴稍候,我等俗世之人修道,倒有一宗修行御兵器飞行。”再看太子拈手做诀,自远处飞来一杆枪来。 这枪是甚么?自是三太子的随身宝器“火尖枪”。哪吒深知红孩儿不谙俗世之事,编个由头唤出神枪,待耍来招式与他看看罢了。 好太子,拿来神枪便要一展身手,来至在平坦,□□锋芒即出。且看: 银闪闪枪尖攒共,红彤彤缨尾团分。不需盾甲与刀锋,妖魔自然折损。神芒劈风来去,宝器探地归深。招式之间山岳平,荡扫神鬼皆震。 妖童红孩儿看得鼓掌叫好,心中更加敬慕,竟上前来攀着三太子脖颈说话。他自幼饱经娇惯,与父母亲热自在,并不知寻常礼数,哪有这样与人说话的?若他还是婴儿体貌倒也罢了,现如今化作一个爽朗少年,这番行动实是莽撞。加之他烈火命体,热彤彤一团火力便扑到三太子面前。 哪吒却不以为忤,但听圣婴说:“三哥果真英武!也教教我罢!”三太子暗忖:招式好教,神力却难传授与他,需他自身好好修行。想他暂无甚么道行,便传与他一招半式,应是无妨。方答曰:“好说,只一件事需你牢牢记住:我等修习武术,只可防身,不可生事。”圣婴急急说道:“我晓得了,哥哥快教我!” 只看三太子将手一伸,一杆神枪化作两支。原来这神器宝物,元神一个,形体却是两分。只听三太子话与红孩儿:“红弟,这另一柄枪我便赠与你手,望你好生修习,方才叮嘱之语,你要牢记。”说罢指尖聚力,于其中一杆上刻下三个小字“斫火郎”。 红孩儿正欢喜,见这三字着实不解。哪吒将斫火二字之意说与他听,又说:“兵器毕竟凶煞之物,我恐你的乳名镇他不住;你中带火,又修习火焰之法,因此上给你起这个字号,铭刻枪身。只不知你得不得意。” 圣婴欢喜甚矣,将斫火两字念几遍,又拿枪在手里掂着。他自降生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待他,加之三太子诸日悉心教导,难免心中意动,竟觉哪吒比生身父母更亲近。自此,三太子便将道法与枪术双双教授,二人在深山内习武修道,好不快哉。 可说哪吒只纵着红孩儿高兴,却不知就此埋下一桩祸端。 日月更替,峮峪山中不知不觉已过几载,哪吒三太子但把个圣婴大王教习得道行精进武功见长。一日午后,他二人打坐修习完毕,便将两杆枪儿一挥,要比试练武。只看两个少年枪锋相向,端的好看: 一个是圣婴妖王,一个是太子元帅。圣婴火焰灵,竖眉枪点彤云开;太子好英才,回身闪手抵肩来。 左边枪出如电,右边招兼八彩;一时追逐山林,一时缠斗崖隘。看凡世名师大将有几许,那一个趁这般好功夫,逞此一快!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打斗兴起,来至一处峰前。枪来刃往,三太子一时失手竟将山头击落。但听山石坠落隆隆作响,无数飞鸟走兽惊得飞行奔走。哪吒太子内心暗悔,不应只顾斗武失了分寸,平白毁了此峰。红孩儿却敬佩不已,赞叹义兄有这等神武威力,按下不表。 此山崩裂倒不可惜,只是惊动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看官且听是谁:正是开天四圣之一,烛龙九阴是也。想当初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有开天四圣司掌宇宙运行。这位烛龙,便是张目为日闭目为夜的司时圣者。又有水神触倒不周山,娲皇补天,此后便由天庭分派神职管理日月,烛龙因此隐于世间。 三太子与红孩儿在峮峪山中修习演武,神器交锋,山河震动,慑得百里之山竟无半只妖物踏足。然而此等至阳之气却引来烛龙注目,他身为远古圣物,命格与大地同脉,伏于地底也可探知世事。只见九阴圣者巨体化形隐蔽神息,变作一个干瘦的老者,施施然显现于峮峪山中。 红孩儿刚打斗一番,身上汗湿得难受,便脱了衣服在水潭中沐浴。三太子天人之躯,不受汗污,在山谷中静坐平息,因而不知有远古神灵降临此处。 圣婴生性好玩,将潭水搅得翻腾起浪。正兴起,忽听远处有人呼唤:“这位小公子!”抬头望去,只见一老者自远处颤颤巍巍走来。红孩儿问:“你是哪里来的老头儿?唤我何事?” 老者答:“老身居住在峮峪山旁多宝村,今日进山采药,迷了路途,不想遇着小公子在此处,恳请帮助则个。” 那圣婴不疑有他,穿了衣服,道:“我哥哥在前边山里,他见多识广,想是能帮你回家,我且去寻他。” 九阴早知他哥哥是哪吒三太子,恐被识破真身,拉着红孩儿只说:“不需劳动令兄,只是小老儿脚程劳累,但请公子搀扶些许便罢了,我自认得出路。” 红孩儿不肯,偏要去找三哥。只因他近日里天天与哪吒一处,离了片刻便想的慌,又深觉义兄神通广大,因此半点事由也要寻来三哥。那老者更加固执,只拉着圣婴衣袖不许他去,二人便于此处拉扯。正好三太子平息完毕自谷内出来,见着义弟和一个古怪老头纠缠,心想此处深山荒僻,哪来的老人?深知事有蹊跷,恐是妖物化身要害红弟,于是断喝一声:“何人在此纠缠吾弟?!” 烛九阴来时便隐蔽神息,因此三太子灵识亦不能分辨他真身,此时见太子露面,假作慌张,弓腰道:“这位公子,有礼了!小老儿进山采药迷路,幸得遇着令弟,正要找路出山哩。” 三太子冷笑道:“此处百里山峦,你一个老头儿如何进得?白发苍苍为何入此险境采药?连只竹篮也无,你采的药哪里去了?”说着摘了腕上金镯作势要扔:“哪里来的妖精,有何企图?还不显出原型!” 原来三太子腕上金镯乃乾坤圈化形,他恐红孩儿不谙世事被精怪所骗,竟摘下乾坤圈要打那老者。 烛龙岂能容他一击,登时将原形于身后隐隐显现。好一条朱红巨蟒,盘将起来竟比一座山还大些,双目精光闪烁,上古神威展露无遗。哪吒纵使神力高深,也难敌此等远古圣灵的威压,不禁单膝跪下,低头抱拳:“原来烛圣尊驾光临!晚辈有眼无珠,不识圣体,还请降罪!” 烛九阴缓缓点头,冷笑道:“好你个李家三小子,果然秉性难移,千年前你将东海龙三剥皮抽筋,今日又要打杀本座?” 三太子道:“不敢!只是晚辈愚钝,未曾识得圣灵,那男孩乃是我的义弟,恐他冲撞了烛圣。” “且休花言巧语,打量我不知你想的甚么?你见我行迹可疑,只怕本座拐了你家弟弟去罢!”九阴微微一笑,又说:“护弟心切,我不怪你,只想问一件事。本座看你弟弟模样俊得很,灵力精淳,不知他婚配了不曾?” 哪吒何曾料到这老头如此唐突,大惊失色:“他……他年纪尚小,想是不曾,只是……只是幼弟孩儿心性,谈婚论嫁尚且不急。” 烛龙闻言,怒而作色,斥道:“放屁!一百多岁还年纪尚小,简直荒唐。你位居上神,何来一个妖童弟弟?休要搪塞,他乃是地仙魔王的儿子,当得本座女婿,难道折辱他?”言罢遁形离去,山野间起了一阵大风,只听风中余音回响:“你自等着,我择日便来下聘!” 三太子心中不安,再看红孩儿,竟被烛龙威压镇在原地动弹不得。想一介小妖,如何抵得远古圣尊之神力,一时间小脸煞白如蜡,冷汗涔涔。哪吒上前欲要搀扶为他压惊,却听红孩儿惊疑道:“适才那老头说你是李家三小子,是甚么意思?” 第4章 第四回祸起阴岩悬命斫火 三太子登时心中一凉,方才只顾与烛龙对付,竟无意中点破自己真身。他支吾道:“老头儿胡言乱语罢了,不需挂心,我且替你运功压惊。” 圣婴挣开他手,厉声道:“休要诓我!他说你剥龙皮抽龙筋,是也不是?方才你的镯子将要出手,竟是一件兵器么?”烛龙余威尚在,红孩儿身上抖若筛糠,仍怒目而视:“连化,你就是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 三太子忙道:“确是本宫,只是事出有因,斫火郎切勿光火。” 圣婴听罢怒火更甚,思及这五载兄弟之情,原来俱是闹剧一场,当即双目喷火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却为何如此戏耍于我!李哪吒,你诓得我好苦!”只见圣婴大王化出神枪将要动手,却觉枪身火烫。原来这神枪不愿与原主为战,便发出热来让人难握。红孩儿思及此枪亦是哪吒所赠,一身的武艺本领也是哪吒所教,气血冲头,将枪扔了,便呼出一道三昧真火直冲哪吒而去。 且看三太子遇火亦不躲避,只需将手一收,便平息恶焰。他欲要解释,又被圣婴多喷几道火焰而来,穷于应付。 红孩儿气恼不已,竟激出眼泪来,哭嚷:“你我兄弟缘分在此便尽了!”说罢化一阵红烟径自去了。三太子要追,但见红烟散去,那圣婴早已无影无踪。 且说红孩儿气恼之下出了峮峪山,行走之间却无处可去。欲往枯松涧洞府而归去,又觉得群妖喧闹无甚意思;回翠云山要见娘亲,又恐慈母关怀颇多,啰嗦不已。心头烦闷之间,脚下渐缓。行了几里地,觉出口渴来,恰看远处有一溪流,便走上前去掬水要饮。未及饮下,余光望见水面倒影,竟有一只朱红大蛇缓缓而过。圣婴一惊,刚要起身,忽然浑身无力,神识蒙蔽之间晕倒在地。 待得红孩儿苏醒过来,只见身在一个石殿中。这石殿高约十丈,内容宽广,并有石柱、石阶,十分气派。圣婴不明所以,喊道:“有人没有?”但听回音响亮,空旷不已。他站立起身,不知何人作怪将自己掳来此处,便要寻门出去。奈何遍寻不着,竟被囚在这岩室中了。再回头,却见石阶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正是今日山中那老者。 红孩儿何曾知道上古掌故,只知此人有些来头,还说要招自己做女婿。便问:“那老头儿!是你把我带到此处吗?” 烛龙笑道:“正是本座!红孩儿,你哥哥说你不曾婚配,今日要你娶我的女儿,你可愿意?” 圣婴怒道:“我没那鸟哥哥!甚么取啊婚配的,我不曾听说!老头儿休要耍笑,快快放我出离此地。” 烛龙也不恼,一挥手,身边现出一个女孩儿来。看这位女子,那真是: 眉如远山轻分黛,鬓似丛云鸦羽生;粉腮带怯催花绽,美目含羞醉春风;削肩不摇双袖拢,柳腰款摆莲步成;翠玉金簪损颜色,胭脂花钿愧相逢。 这女孩子便是烛龙的女儿慎仪公主,小名叫珠儿。她本是山中一只獐子,食了烛龙胡须幻化的野草,生出灵性,得道为地仙。因深感烛龙的神力恩泽,对天地叩首,拜烛龙为义父。这烛九阴万年间无所事事,得一女儿,甚为新奇,便要张罗义女的婚姻嫁娶。他神通广大,顾看了好些神仙精怪,皆不合意,颇有些苦恼。 那一日哪吒与红孩儿山中演练武艺,撞碎山头,令烛龙感知。红孩儿命格带火,不惧烛龙居所之至阴灵气;九阴又化作一个老头去试他,只看他性情直率无甚城府,想来若是与公主结为夫妻也不会欺辱她。更何况红孩儿是地仙所生,于修为、灵力上都与郡主般配,因此烛龙甚为满意。 谁知半路杀出个哪吒,倒闹得不欢而散。于是九阴巧作变化,将红孩儿带至此处。 慎仪公主见了红孩儿,倒真觉是个俊秀少年,然而他脾气冲撞,稚气未脱,不甚合意。但因义父选中这个男孩儿,公主不好推脱,只静静站着,不敢开言。 那红孩儿看了公主两眼,没甚意思,立在石地上对着烛龙大骂:“贼老儿!真是无耻!我与你素不相识,因何做此为难!” 烛圣因说:“小孩儿,你年岁尚小,不懂儿女之情的快活。婚嫁之事,你父你母也需经历,待你长大便明白了。若与我女儿成亲,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香火供奉断断少不了你的!” 红孩儿心中不解,但听他提及双亲,更加气恼,只叫:“可恼的老东西,待你爷爷烧了这个所在你才知错!”三昧真火万物皆可燃,因此才有这话。只看他剑眉拧起,口中喷出三昧真火直冲烛龙面门而来,升起浓烟滚滚。 烛龙久居极寒之地,体格至阴,正怕这三昧真火,紧忙后退两步。慎仪公主见了,娇喝道:“狂人休伤我父亲!”摇身变作一身短打,手持鸳鸯双剑便要来战。 红孩儿却向后一退,只说:“我不与你争斗!你说我伤你父亲,却不知你父将我拐骗至此地!” 公主仍做着架势,疑道:“我父亲上古圣灵,何苦拐骗你来?” 红孩儿怒道:“为何拐我,你自去问那贼老儿便知!” 这厢烛圣听见他将拐带一事说出,心头羞恼,又因圣婴千般不愿万般顶撞,更加怒火攻心。想他身居圣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何曾受过这样顶撞?一霎时化出原形,作一只朱红巨蟒自周边石柱盘绕而下。 红孩儿毕竟修为浅薄,见此巨蟒,两腿颤栗难行,全凭一腔意气支撑对峙,要与远古圣蛇争斗一番。 只见巨蟒蛇头照地下一撞,岩地立刻裂开一道深缝,圣婴凌空而起免坠入其中,却正中烛龙下怀;那巨蟒在空中以长尾将他卷起,死死绞勒。圣婴不过百年道行,哪里经得这番折磨?登时口鼻间鲜血涌出,魂魄难附。 慎仪公主见此花容失色,正欲劝说父亲少犯杀劫,却看岩室内地面晃动,周遭大震。烛龙蛇信吐纳,感知有人来闯,遂暂收原形,出外观瞧。 来者是谁?正是三太子哪吒!他见义弟化形而去,心中焦急,顾不得修行一事,出了峮峪山便急急去往乾元山金光洞寻师父太乙仙尊。 三太子进得厅堂,见师尊正在闭目清修,跪下便拜,直道:“弟子迷津求师尊指点!”太乙真人拈指兰花,缓缓道:“徒儿无需多问,此乃因缘,你暂往北方而去,自有造化。” 哪吒拜谢师父驾云往北,一路只见雪山皑皑,云雾缭绕。忽而感应一处山中有火灵显现,心知在此极寒之地竟有至阳气息,想是师父暗中指引红孩儿的方位。三太子按落云头,于石崖上看见一所极高的岩洞,洞门乃是青岩造就,坚硬无比,实难撼动。三太子入洞不得,摘下乾坤圈,迎风一摇,变作人腰粗的一个圈儿,直对着洞门掷去。却看乾坤圈发力,山摇岭震,那门却纹丝儿未动。 太子何等机敏,料想是烛龙结了法印于此,随之将法宝一一召出:乾坤圈,风火轮,赤金砖、火尖枪等等,全部使了一遍,虽未破门,也将此山野好生搅闹了一番。 此时青岩洞门震动,缓缓打开。三太子谨慎观瞧,却看门内走出一个老者,正是烛九阴。 哪吒施礼道:“见过烛圣。” 烛龙方才一时动怒,将红孩儿折磨狠煞,此时见着三太子未免心虚。只因这三太子乃是封神榜上有名之圣,外加李天王于天庭奉职,若三太子去天庭告状,他烛九阴将人拐来又杀,到底没理。红孩儿虽只是个地仙妖怪的儿子,毕竟是三太子义弟,兄弟遭难哥哥前去告状,亦并非毫无道理。 思及此处,烛九阴还礼好言道:“三太子何必多礼,折煞小老儿了。” 哪吒不与他废话,只说:“烛圣在上,本帅义弟一气之下与我分别,请问尊下可曾见着?”那老烛龙却说:“太子爷说笑了,老夫在山中修炼,方才正教导女儿,何曾看见令弟?” 三太子心脉大动,知是圣婴遭劫,暗想多说无益,便要往里闯。烛龙心中有愧,又不敢放他进去目睹红孩儿惨状,只好伸手阻拦:“太子为何如此无礼硬闯洞府?小女正在内室,恐怕多有不便。” 哪吒听闻他女儿在内,当即想到这老头要招圣婴为婿,剑眉竖起便直直闯入。一入甬道,只见石壁冰冷,盏盏烛火闪烁蓝光,着实阴森。三太子冷哼一声,再往里走,祭出降魔杵往壁上一击,整面石壁轰然坍落,露出一间无比宽广的厅子来。 哪吒定睛看去,厅内落石凌乱,中央一个小姑娘抱着个人,正在发抖。再看她怀中之人,可不就是半日未见的红孩儿!可怜圣婴此时口吐鲜血,面色蜡黄,只余一口灵气而已。三太子见此当即大怒,断喝一声:“妖女!为何害我贤弟,纳命来!”说罢作势要打,却听红孩儿气息低弱道:“慢来……此事她并不知情,实乃无辜,且饶她一命。”原来方才烛九阴出得洞外去见哪吒,圣婴这里被他绞得五脏俱碎,顷刻即要殒命;那慎仪见之不忍,将修为散去一半为他稳固心脉,正好三太子破壁而来。 此时公主已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化作原形獐子,颤颤巍巍四脚站着,前腿屈膝似跪拜行礼。太子道:“罢了,既与你无关,你自离去吧。”那獐子便跌跌撞撞出洞而去。 三太子回头再看,早已不见烛龙踪影。此时也不及再做计较,忙将红孩儿抱在怀里,施法欲将他魂魄固住。奈何三太子身为三坛海会大神,虽武艺高深,却不司寿数命理。眼见圣婴气息微弱,哪吒心头大恸,将一口仙气自他口唇渡将进去,便捏法诀要封住他神识,待寻到救命之法再做行动。 红孩儿迷迷糊糊,自觉将要魂飞魄散,因而低声说:“三哥……不要叫我娘亲知道。”说罢低头睡去。好哪吒,将义弟紧紧抱在怀内,腾云便往师尊道宫而去。 第5章 第五回灵珠子求救普陀岛斫火儿受恩宏汶宫 却说三太子抱着红孩儿来到金光洞,求师尊救命。太乙真人曾将莲花莲藕拼就哪吒躯体,助他还魂,然而哪吒毕竟灵珠子转世,依托圣物红莲即可;红孩儿止是地仙之子,尚未得道,修为浅薄。只见真人指点红孩儿脉门,叹气道:“我这里是不成了,贤徒若真有心救他,便往南寻你二哥去罢。” 哪吒叩头便拜,口说:“多谢师尊。”便急匆匆抱起义弟又往南飞去。真人拈须而叹:“真孽缘也。” 再看哪吒,腾云驾雾,顷刻便是万里。他二哥惠岸尊者木吒在菩萨座下侍奉,因此料想师父便是指点他前来求菩萨施恩,于是来至南海。正巧二太子奉菩萨命出得岛来,半空中兄弟二人便遇见了。木吒道:“三弟却往何处去?” 哪吒一见二哥,似得了救命稻草,忙说:“二哥,我今日来求菩萨救命。” 木吒暗忖:来时菩萨说了,有贵客登门,让我出岛迎接,还说贵客怀中抱着一人。一看,果然小弟抱着一个少年。因说:“菩萨必是早料到你来,快随我上岛。” 二位太子自云头落下,过莲池而往紫竹林内去了。 且看观音菩萨稳坐莲台,慈悲含笑,正在观看池中金鱼。未等二人见礼,菩萨便说:“三太子大驾光临,恐怕有大事相商。” 三太子将红孩儿好生放下,长跪不起:“哪吒求菩萨救他性命!” 菩萨点头道:“好说。只是,要救他命,需你再受宝塔炼化脱胎剔骨之苦,你可愿意?” 哪吒曾被父亲李天王关在宝塔内以神火炼化,当真是蚀骨焚心之痛。但见太子略一思索,咬牙答曰:“弟子愿意!” 菩萨只说:“甚好。”手拈柳枝,自净瓶内撒出甘露在红孩儿身上。这甘露果然圣物可观,只看圣婴出一口长气,胸膛起伏,面色由青转红。哪吒大喜,叩了三个头起身抱拳道:“请菩萨赐罚。” 菩萨知他说的是甚么,只说:“孽缘,孽缘!你自归去,这神火今日无需炼你,日后自有时机。” 三太子料想是机缘未到,但听菩萨说孽缘二字,有心解释,道:“菩萨在上,此是我的义弟,被古神所伤,因此弟子请菩萨救命。” 菩萨笑说:“世间万物,无相而为。斫火儿命数在此,你不必解释。” 哪吒听菩萨说出自己为义弟起的表字,想是菩萨大智慧勘破一切,面色涨红如桃花。又施礼谢过菩萨,方才抱起红孩儿离去。 这边惠岸尊者见此颇有不解,菩萨只道:“日后你自知晓。” 三太子抱着红孩儿飞离南海,暂不知去往何处,若回到峮峪山,只怕红弟醒来又生恼怒。思索片刻,便抱着他去往宏汶山内的一座道宫,这座道宫地处清净,山中灵气旺盛,有助圣婴灵体恢复。 宏汶山地势宽广,少有人烟,确是个清净所在。三太子将红孩儿带至道宫之内,放在榻上,细细观瞧。可怜圣婴大王一日前尚且俊秀灵动,此时双眉紧锁昏迷不醒,不知做了甚么噩梦,面上尚沾着吐出的血迹。哪吒满心怜惜,将混天绫拿来替他擦拭。又恐他被噩梦魇住,低声唤道:“斫火郎?” 红孩儿在梦中正被巨蟒缠绕,因而鼻息急促摇头摆动。忽而听得有人唤“斫火郎”,心道这是三哥起的字,只有我二人知道,何以有人以此唤我?慢慢苏醒过来。只见头上是素纱幔帐,又有人以温热帕子擦拭自己面庞,便往旁边望去,正望进三太子眼中。 圣婴回想这一日遭遇,猜测应是他救自己一命,因而也无法发怒,只淡淡道:“三太子。” 哪吒知他怪罪自己欺瞒五载,有心解释,又恐弄巧成拙,低声道:“红郎,你要怪我欺瞒,我无话可说,只别气坏了身子。待将养好了,我再一一与你分说明白。” 红孩儿却不说话,将头转向一边。 三太子这厢心痛不已,将手缓缓抚他面颊脖颈,运起些微灵力化与他体内。 窗外草木葳蕤,只听闷雷隐隐,草叶作声,点滴声响渐渐连做一片,原是降下雨来。 哪吒将红孩儿面上血迹拭净,又催动内力在他体内护住五脏六腑。听见雨声渐起,不由忆起在峮峪山中,红弟不喜无根之水,下雨时二人便躲在山洞,自己说些奇闻掌故与他听来解闷。当时是何等亲近快活,红弟亲亲热热与他握着双手,只说要做一世兄弟,谁料想不过几日便遭这番灾殃。三太子心中恼恨烛九阴,誓要报这伤弟离间之仇怨。 此时忽听红孩儿低吟一声。哪吒望去,但见圣婴面色苍白,眉头皱起,似有痛楚。原来他重伤初愈根基不定,加之雨水降下,阴气侵入与他烈火之体冲撞,苦痛难耐。三太子实在不忍,又无甚办法,只能祭出纯阳内力做个罩子,暂隔潮阴之气。 三太子将圣婴带来道宫将养身体,也有半月。他见红孩儿难抵阴雨邪侵,则以阳元之气罩其全身,暂为周护。这烈火罩子不能随人移动,加之红孩儿体格未愈,只好久卧于榻上。 且说这一日晌午,三太子来至榻前,端出一盒精致糕点来。他与红孩儿一神一妖,本无需进用饭食,却是因那圣婴性喜热闹欢乐,怕他于此处冷清道宫中时时的发闷。便常驱使风火轮到人间繁华之地购些玩意儿来逗他。 哪吒将糕点取出,在白玉碗儿内使热水冲化,便拿调羹要喂,竟是不带一僮一仆,亲自侍候圣婴妖王。这半月来,红孩儿看他细心体贴,关怀备至,不似作伪,兼有救命之恩,因而拉不下脸来驳他,便由他喂。但见一个喂一个吃,小碗里只剩些底儿,三太子看圣婴不愿再吃,就着碗儿调羹将剩下的自己尝了。笑道:“倒是甜的很。”圣婴看他忒没分寸,又不好恼,瞪他一眼,却不做声。 食罢,那太子也坐到榻上,掌心摊着,化出一物来。且看: 神灵宝珠气化成,赤焰流转飞腾。兜率丹炉真火竞。玲珑红玉骨,光照阳元心。 竟是一颗宝珠,在太子掌心滴溜溜转着放光。 红孩儿不解,问道:“这是甚么?” 哪吒答曰:“你每日带个罩子,多有不便。这是颗阳髓珠,你将它服了,自然护着你烈火之体。”圣婴并不知阳髓珠是何物,还问:“甚么阳髓珠,你又不说讲清楚。”竟隐隐有嗔怪之意,颇似在峮峪山中二人交识之际。太子心头大悦,忙说:“红弟,此物定是宝物便是了,至阳至刚之元气矣。你先吃了,我待与你说。” 红孩儿不肯,偏要问个明白。却说三太子因何不说此物的由来?皆因他疼惜义弟受苦,竟把自己一身火焰阳气收敛,拿心头血作引,使风火轮之火焰炼化出这颗珠子。红孩儿若知道这是义兄气元炼化,焉忍食之?又不敢再扯谎骗他,恐伤了他心。 二人拉扯间,哪吒一时心急,使了个定身之术将圣婴定住,捏着他两颊,把个珠子送进他口中去。却看红孩儿鼓着脸,不肯咽下。三太子心中一动,凑将上去,与他唇舌相接,迫他咽了。 圣婴降世百来年,从未近过女色,亦未不曾谈情近爱,此时哪懂这是逾越之礼,便当哥哥与自己嬉闹,竟用舌尖去顶他哥哥的口唇。哪吒早知他性情单纯未历情爱,应是不知此举何意;奈何义弟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秀色颇为可餐。三太子又是青年成神,气血方刚,差些儿便要将那斫火郎推在榻上亲热一番,堪堪忍耐下来,抽身分开。 你问这三太子何以行此猥昵之事?只因他与红孩儿命格相合,性情又颇有相近;山中一载,二人以兄弟相称,常常促膝抵足而处。那红孩儿本性率真,面貌俊秀,又只以义兄为重,因此哪吒定要遭这一番情劫矣。 再看圣婴大王,他本不知这是何意,正得趣时却被三哥推开,颇有不满,竟凑脸上来讨要。原来他生性单纯,心中情动毫不自知;想三太子英俊威武,又悉心教导他法术功夫,日日亲近,早已生出情来。 三太子面色涨红,将讨欢的红弟推开,只说:“你运功我看。” 红孩儿便捏着法诀,依照太子所教调动内力,周天运转。 不运还罢,这一运转,只见圣婴大王通体闪光,乌发红颜,竟是受三太子元阳所养,修为更进一阶,比他母亲地仙罗刹女更高。哪吒因笑道:“恭喜贤弟,这是大好了。”红孩儿见他笑逐颜开,亦是心中喜悦,却强做怒色道:“李三儿,你且端正些,我有话问你。” 第6章 第六回圣婴情审三太子婵娟窗底诉衷肠 红孩儿服了哪吒三太子的阳髓珠,身上大好,却作怒色。三太子见他白皙面庞上红唇抿着装嗔假怒,心中甚是喜欢,正色曰:“贤弟何事?” 红孩儿道:“我且问你,在峮峪山中,因何假称他人来诓我?”哪吒却说:“红弟英明,只因当日你要寻哪吒一决雌雄,我见你法力高强,竟怕了,因此有所欺瞒。万望贤弟见谅。”圣婴道:“休要耍嘴!你将真情实话说与我听,我自有道理。” 三太子自坐到他近前说:“红郎,本宫出世以来所经历练,想必你也听说。我本是那宝物灵珠子转世而来,尘世之中亲缘淡薄;幼时父母尚且慈爱,自杀了龙王太子,便惹下祸端,至后来剖骨还父、削肉还母,乃断了天伦亲情。后来我求母亲立庙宇金身意求还阳,竟被父亲一一打砸;那时我年少轻狂,对天王刀戈相向,幸得诸位仙尊菩萨阻拦,没有犯下不道之罪。” 圣婴听了,面有郁色。因他自出生便受父母疼爱;后来牛王虽另有外室,也不曾刻意薄待于他。听了三哥此番经历,不免心中哀伤。 哪吒观他面色,便知他听进心去,又说:“我虽封了神仙之位,又岂是铁石心肠?望见贤弟这样玉雪可爱的人儿,难免起了怜幼之心,自当亲弟看待,岂不算丰盈些亲缘?想我幼年,不消说抽龙筋、杀童子,便是伐纣之时,也是个火燥的性子哩。叫阵、打杀几时少了我?在峮峪山中,我见你与我幼年之时性情颇为相似,意欲交个小道友,彼此切磋道术罢了。”他拉了红孩儿手,道:“红弟,你我命元、脾性相似,缘分相投。你说这五年之中,我虽假托名姓,于他事上可曾亏待你分毫?” 这一番话真个是情真意切,倒教红孩儿记起山中数载。原来这三太子待他真强于亲生兄弟,教习法术武艺不提,只说山中过活,竟能劳动三太子亲自下水捉鱼、上树摘果,事事细心照应;更不消说,想是谁人都能认得哪吒三太子做哥哥么?圣婴想到此处,心也软了,只见他颔首而笑,桃花眼中波光流转,直看呆了三太子。红孩儿说:“原是我误会了三哥。这几年亏得三哥照应,红孩儿多谢了。只是,此次无端被那个大蛇老头儿掳去,不知是何原因?” 三太子便将这烛龙的由来细细说道,又把求菩萨救命之事一并说了。圣婴这才知三太子为救他竟几番奔劳,更要承火炼之苦,当即下榻深施一礼:“三哥有礼了!斫火郎不知三哥如此真情义,实在惭愧。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受小弟一拜。”说罢跪下磕头,被哪吒搀起。 但听三太子说:“贤弟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兄弟之情更胜亲生,我哪吒便是下寒冰地狱,也愿救得红郎性命。” 红孩儿听他此番剖白,心内波澜翻涌,情切切无从出口,说了一句:“三哥,我……”只握着哪吒腕子,两个俊俏男孩儿便这般脸对脸望着。 此时正是午后,暖日半悬,不知哪里的鸟儿叫了一声,方惊醒了痴情的二儿郎。哪吒伸手在圣婴乌黑鬓上摩挲一下,低声道:“红弟,今日你可知了我的情意罢。”再看红孩儿,他虽不懂情爱尘缘,却也知羞赧,面上烧红如桃花,只垂首望着地上圆花方砖,一时无语。 但说红孩儿遭了烛龙一劫,三太子设法救他,二人将话儿说清,隔阂尽消,此后端的是兄弟情深,和睦亲热。那三太子素日思忖,若助红弟修行,得道升仙,我两个同行共处,岂不美事?纵使不能情爱相通,便是只做一对神仙弟兄,到底快活。于是更加教引圣婴,只盼他早日成神。 他两个在山中道宫里修行,白日同坐,夜间同榻。红孩儿道行不深,夜里需得睡眠;三太子天人神仙,不需入睡,只闭目养神而已。恰逢十五望日,夜间玉蟾高悬,自窗扇儿亮晃晃照着室里。红孩儿正卧在玉榻上安眠,锦衾里伸出来半只脚儿,着实憨态可掬。哪吒闭目端坐,平心静气。忽闻身畔斫火睡梦中念念有声,不知说的甚么,便侧耳去听。 你道红孩儿说的甚么?原来他服了哪吒灵气宝珠,又使哪吒所赠的神枪,二人魂魄竟自相通,心念共感。三太子对他情有所生,红孩儿心中暗暗有感,竟入了梦中。这圣婴入睡之后,梦见服食阳髓珠一事,只觉三哥寻了他唇儿来吃,舌尖滑腻相戏,好不亲昵;红孩儿心正欢喜,忽然梦境又变,三哥竟伸手将他衣服褪了,触他身上几个羞处。这圣婴未通□□,又是喜欢又是慌张,喃喃道:“三哥作甚……” 这梦话却教哪吒听了去。他心内疑惑,皆因红孩儿对他甚为倚赖,素日里除撒娇假嗔,无所不从;此番梦话何以不知所谓?因俯身叫他:“红弟,红弟,怎的了?” 红孩儿自梦中醒来,仍自懵懂;见着三太子羽睫微垂剑眉低放,温柔小意与自己贴着说话,月光下更觉俊美无俦。圣婴犹如梦里,两手攀着三太子的颈项,嘟哝道:“三哥为何那样臊我。”说罢竟贴上脸儿,亲热厮磨。 他这里撒娇倒还好,只苦了哪吒三太子。想他对爱弟何等的情意,只因红孩儿不通情爱,所以日日忍耐。这一番亲昵下来,险些教他按捺不住。便强忍着嘶哑道:“三哥怎么臊你了?” 红孩儿道:“好端端的,话也未说,却来脱我的衣裳。我已是个男儿了,怎么好衣衫不整?想是三哥恼我先前误会,特意臊皮我。”他二人贴着脸相拥,说这话当口,暖融融气息就落在三太子耳边,搔痒难忍。 这却糟了,直叫哪吒气血冲头。他年轻气盛,又有红孩儿温热的少年身子揽在怀里,又听见甚么脱衣裳的话;只能低叹一声,心中暗道:无量佛,今日这劫数恐是渡不去了。便抚着圣婴的面庞,低头去与他接吻。这阵亲吻倒教红孩儿好生消受,但觉三哥舌尖如同灵蛇一般于口内戏弄钻营,险些将他魂魄摄去。 二人呼吸相闻,气喘不已,吻了不知几刻方才分离。三太子于圣婴眉间轻轻亲了几下儿,实是爱意难耐。红孩儿虽不知俗缘情爱,却也知这亲热欢喜非同常日,甚觉受用,连声唤道:“三哥,三哥。” 三太子搂着他,好声道:“红弟,你可知情爱一事?”红孩儿只说不懂,乌溜溜一对大眼直直瞧着他。哪吒因道:“那你可知烛龙将你掳去作甚?”圣婴答:“我自知道了!那贼老儿让我娶他闺女!我父王也是娶了我母亲,便生了我。我可不愿娶他家女儿,这样的岳丈我断断不要。”三太子笑说:“情爱便与婚姻相谐,若是二人有情,则可结为连理,百年好合矣。” 谁知红孩儿却说:“甚么百年好合!我娘亲生了我才百年出头,我家父王早几十年便在外头另有侧室,还当我不知道。”三太子道:“此事倒要另说。红弟只信不信哥哥我的情意?”圣婴点头似啄米,直说:“三哥待我甚好,又有救命之恩,当然情真意切。”哪吒说:“我对红弟,便是爱慕之情。” 红孩儿问:“你我也要结亲么?”倒把哪吒逗笑,只问:“若我与你结亲,日日同吃同住,片刻都不分离,不知红弟愿不愿意?”红孩儿略略思索,答他:“好可是好,但有一宗,要多出去游玩。若是此后都在这道宫里,怕嫌冷清。” 三太子感他拙稚可爱,又与他亲在一处。吻罢才说:“你我乃是仙灵之体,不需拘于凡间礼节。只要红弟愿意,今后我二人同居同寝,游山玩水,何等逍遥。只一件事,我愿红弟早日得道成仙,我两个共居仙位,与天地同寿,岂不长久相伴?”红孩儿听了甚是欢喜,便又抬头与他索吻。亲热了半晌,哪吒问道:“红弟对我,却不知是何情意。”红孩儿道:“我竟说不出。叫我与三哥永世相伴,我自愿意。三哥若欢喜,我便也高兴;三哥若难过,我便心痛。” 三太子听了,心中欣喜,假言道:“若我日后娶了他人做妻室,与那人同枕共眠,每日在一处呢?”圣婴便急说:“三哥与我不快活么?为何要与旁人一处?”说着竟恼了,翻身骑在哪吒腰间,嗔道:“你照实说来,是看中哪个神仙妖怪了?!”三太子看他银牙咬着半恼不恼,竟自会吃醋拈酸,心痒难忍,翻身而起,将他拉在身下好生亲昵了一气。 这一夜间二人情意相通,互诉衷肠。天色将白,红孩儿方才觉出困倦,靠在三哥胸口沉沉睡去。三太子无需睡眠,则好生端详爱弟的睡脸儿,端的是情意绵绵,只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个。 第7章 第七回赴云梦双英擒怪投罗网鼍兽现形 次日起来,已过了晌午。皆因二人夜里说话儿,耽误了时辰;红孩儿才贪睡至此时。他自榻上起身,懒懒地披了一件红衣,正巧三太子自屋外进来。他二人自从相识,三太子素服便衣未曾更改;今日竟换了打扮,只看: 白银甲,素抹头。紫金羽冠轻就首。瑞云靴,如意扣。莲纹绦带双绾就,乾坤宝圈腕上收。静,盘龙吼;动,万兜鍪。 端的是好一个白袍将军!红孩儿见了心中爱慕,只立在原地望着。哪吒素日便知自己生得俊美,此时乐得在红弟前一展英姿,走上前来笑道:“红弟起了。昨夜可是好睡?” 想他三坛海会大神的金臂做枕头,睡魔梦魇安敢侵入?却教红孩儿忆起昨夜诉情,他也不觉害羞,便来与三哥执手说话:“睡得好极了。三哥是怎生要做这样打扮?真个英武无比,爱煞我了。” 哪吒喜爱他直爽脾性,对他说道:“却方才我的老师尊传音而来,他老人家有位故人遇着劫难,须我去帮,已给人下了拜帖了。”又说:“此去遥远,不如红弟与我一道?待平了事体,再可寻个灵秀之地修炼。” 红孩儿因道:“甚好,却怎生跟人家说我是哪个?” 三太子答:“此番乃是为师尊做个人情,并非天庭官差,我只照实说来便是。红弟莫要拘束。”捏个法诀,把圣婴一身红衣变作短打,将混天绫与他颈上束做个巾子,倒也合衬。 收拾停当,哪吒略施法术将道宫封闭,便架了一道彤云,携红孩儿朝远方去了。 这一路上,只见: 碧霞微,轻霭掠双眉。奇山异湖风光好,香花宝树展芳帏,江天彩云飞。 红孩儿在空中望见山川景致,连连赞叹,以手指点。哪吒见他如此,只将他腰儿紧揽,手儿紧牵。 腾云之行何等迅速,万里之遥顷刻便至,却见一片大湖。三太子按落云头,两人双双站在湖边,红孩儿望湖只说:“好大水!”但听不远处有人答话:“小将军见笑了。”再看,原是一名穿朝服的老爷说话。红孩儿见他高额隆起,长须过胸,冠旁还生着丫丫叉叉两支犄角,也不知是何神怪,便抱拳道:“这位仙君,见礼了。”哪吒却笑说:“云梦龙王有礼,末将李哪吒。这是我的义弟圣婴,此番来助。”说着也施一礼。 云梦君还礼道:“三太子仙尊驾到,小老儿惶恐,接了拜帖便筹备迎接,只盼三太子身到功成。” 原来这大湖便是云梦大泽,此处云雾缭绕,山峦锦绣,有各色飞禽走兽游鱼,真乃人间仙境。只是此等仙境,竟无端遭了祸害。 那老龙王将事由一一说了:二百年前此处出了一个精怪,不知是何物变化。此怪法力甚是高深,年年要湖边住家上贡,各色果子、肥鸡肥鸭、牛羊牺牲样样不落,灵芝仙草、琼瑶宝玉、绫罗绸缎也要许多。若不满意便将湖水翻搅出去,发了水来,淹没宅田,湖畔百姓深受其苦。云梦君每欲除妖,却没得被那妖物打杀一通。 哪吒道:“照此说来,那怪法力忒是高深。”云梦君答:“然也。故而老龙再不敢妄动,恐激恼了他,涂炭百姓。”三太子便说:“王爷远见,正是这话。”说话间,龙王给他二人施了避水之术,三人便要下了水中龙宫去。 入得水中,只见水族百类俱在,有鯮鳊鲫鲤、虾蟹蚌鳖等,盛装盔头鳞甲,夹道欢迎,好不热闹;引三太子红孩儿入了水晶宫。 且看: 云母拆成宫壁,琉璃炼作屋檐; 曳曳宝华光现,正是珍珠照见。 绫罗丈裁纱帘,珊瑚巧支窗扇。 虾兵执枪把守,蚌姬乐舞蹁跹。 香螺酌酒千杯醉,玳瑁盛膳主客欢。 那云梦君便将三太子圣婴二人引至上宾座上,以舞乐盛筵款待。圣婴与哪吒同席而坐,他不曾下过水府,将一只盛酒的宝螺杯拿着,当个罕物把玩。却一时不察,叫螺尖儿划了手。红孩儿于山野中粗放惯了,不以为意,顺手把血迹往身上搽了。三太子便问:“吾弟却是怎么了?” 圣婴答:“螺杯划了我的手也。”三太子拉来手看,只见玉似的掌心当中一道红痕,故以指头摩挲两下,痊愈便是。 待得乐收舞停,筵席罢了,诸人酒酣饭饱不提。老龙王着鳌总管引二位贵客到客房歇息,待得明日晨起商议降妖之计。 且说那鳌总管与诸蟹仆退下,室内只余哪吒兄弟两个。圣婴饮了酒,颇有些懵懂;于水底见了甚么都觉新鲜,自窗子往外望着水藻飘摇,气泡儿颗颗;又摸摸这屋里的青石床、白玉枕,看看壁上挂的夜明珠,深觉有趣。 三太子见他如此,也不管束,只等他行动完了,问道:“红弟,你头一遭下这水府,但觉如何?”圣婴说:“却是好玩,有这样多的鱼鳖,还有个透影儿的宫殿。只是水下昏暗,看不清远处。”说话间二人坐在床边,哪吒便抚摩他的脸颊道:“恐是妖邪之力,魔气冲天压蔽了神识。待我等除了妖怪,再赏美景。”又说:“贤弟,到捉妖那时,千万留意小心。”红孩儿自是应承。 次日晨起,几人便往议事厅内共商除妖之计。老龙王坐在主座,命侍从奉上香茶,道:“此妖凶恶,不知三太子计将安出?” 三太子道:“降妖想是不难,只不知那怪是个甚么东西,往哪里捉他去。”老龙王道:“本王也曾与那怪应对过几招,只它每回都翻搅得水中混浊不堪,实难见它真身。”三太子道:“我欲探那妖怪一探,却不知怎样能见。”龙王道:“三日后便是百姓献贡之日,想那怪应当现身享用贡品,我等可守株待兔。”哪吒便说:“甚好,且自待三日之后再做行动。” 话说简短,三日后,只见晴空万里白日高悬,天色爽朗。那湖边众民抬来上贡诸品,各色牺牲、珠宝香草,择个吉时便要沉入湖中。龙王一行人早藏在暗处等妖物现身,但看百姓将贡品沉下,水中咕嘟嘟地浮出好些气泡儿来。却不见这泡儿消去,反倒势渐大了,哗哗地作响。一霎时,但见风云突变,狂风漫卷,浓烟蔽日,岸边百姓纷纷避走。三太子圣目观瞧,只见那湖翻腾作响,回波起澜,应是妖怪来了,却将湖水搅得混浊不堪,竟难见他真身。 好太子,腾空而起,使火尖枪挑了捆仙索,直刺入那浑水中。这捆仙索乃是元始天尊之徒飞云洞惧留孙的法宝,遇神则捆、遇仙能绑,何况一个湖中精怪?却看湖水大作波浪,不刻便俘得怪身。三太子举枪欲挑,奈何那怪甚是庞大,不好使力。圣婴见了,喊道:“三哥,我来帮你!”一跃至前,也使火尖枪,助太子将那巨怪挑来岸上。 却看那怪落在岸上,轰隆隆一阵巨响惊天动地。他生得巨大,被捆仙索紧紧绑着,如一座小山一般;长长体形,尖嘴长尾,有巨爪利齿,皮上疣瘤凸起。圣婴定睛瞧了,便说:“这是甚么怪物,也不是龙也不是蛇,身上疙疙瘩瘩,好生难看。” 三太子望了望,告诉他:“此是个巨鼍。想是在湖中天长地久,成了精怪矣。待得我报与天庭,着天兵斩了它,也便无事。” 老龙王千恩万谢道:“多谢三太子降妖,上神体恤,感激不尽。”又对红孩儿说:“多亏圣婴将军相助,果然少年英雄,武艺高强,老叟多谢了。”原来他察言观色,只见三太子颇有些疼爱这个弟弟,因此奉承二句。云梦君又道:“只是这怪法力强大,怕他走脱了,不如太子就在此将他超度,也断了后患。” 三太子略略思索,笑道:“也好,想来一个湖怪,不消劳动天官。”因变化出斩妖宝剑,腾空劈下。说也怪事,不知是这妖物皮厚还是命大,斩妖剑竟不能伤他。哪吒举剑又劈,仍是奈何不得,实乃是一桩怪事。三太子道:“想是天道有循,我这里私刑竟处置不得,只待禀上天庭,自有仙兵处置。”老龙王因道:“也只好如此。” 但看红孩儿这边,因这妖物稀奇,便盯着看。却见这巨物圆睁双目,竖瞳黄眼,竟滴滴点点落下泪来。红孩儿稀奇道:“三哥,这妖精还会哭哩。”老龙王道:“小将军不知,水中怪物阴气颇盛,生性狡猾,惯会做个样子骗得慈悲。将军切莫上当。”哪吒闻言笑道:“正是了,我却不曾想到这一层。原来它阴气忒重,我这宝剑至阳之物,遭他阴气浇灭了法焰,故而奈何他不得。需得一件水中的灵珍宝物做引子,方能调和这阴阳之气。” 云梦君思忖片刻,道:“本王倒有一件水中的灵珍,只是……”三太子问:“王爷有甚嘱咐,直说便是。”龙王答:“这宝物却不是别的,正是小龙我的龙珠。现奉与三太子除妖,但求三太子事毕万万还之于我。还望太子爷轻便行事,不要伤了灵珠矣。” 哪吒道:“却好说,止用它做个引子调和而已,必不伤之分毫。”但看老龙王张开方口,吐出一个光华四射的宝珠来。三太子接来,在掌中牢牢握了,绕着那怪鼍走一圈,圣婴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却看哪吒三太子站定身形,高举斩妖剑,怒喝道:“不知好歹的魔物,竟敢在太子爷爷面前装怪,还不显出原形束手就擒?!” 第8章 第八回恶蛟脱逃龙女申冤 云梦湖边降妖,却听三太子断喝一声,要那妖怪束手就擒。 再看太子手执宝剑,竟向老龙王劈砍过去。那老龙唬得一跳,忙躲开道:“太子爷!错了,错了!捉拿了那个巨鼍,却为何来劈老朽?” 哪吒冷笑一声,道:“好妖物,还在狡辩!我且问你,诸位水族龙君,俱是天庭奉职,住的是龙宫圣殿,用的是物华天宝,却为何你的杯子粗劣不堪,竟将吾弟的手掌划破?” 龙王说:“想是物件粗糙划伤了令弟掌心,太子爷见怪,因而有此一怒。只是本王乃是天庭命臣,万不能以此耍笑,三太子还请慎言。” 太子又喝道:“你当爷爷我不曾去过龙宫?那宝地神灵之所,理应气清水灵,怎的迷迷蒙蒙,洞察不清?必是你妖气遮蔽所致!” 老龙见他语不留情,因恼道:“即便上方大神,无端构陷之语,焉可出口?待奔赴天庭禀告玉帝,与本王断个青白!”说罢拂袖驾云欲走。 红孩儿见他要走,执火尖枪将他拦下,昂首说道:“老头儿,我三哥说的自有道理。你若是真龙,何必怕我哥哥三言两语?不需玉帝评判,你且变个龙身,我来看看。” 却看那老龙,被神枪拦着动弹不得,便也恼了,当即变化面孔,直道:“妖童!你两个却合伙来为难我!”只见他摇身一变,黑烟股股,化作一条青色巨兽,四爪飞麟,额生独角。三太子识得他的形状,道:“竟是一条恶蛟!”说罢举起乾坤圈要砸。那怪却奸邪,将黑烟聚起,方圆竟有几十丈,此妖在烟雾中隐蔽腾挪,实难找寻。三太子使捆仙索要扔,却难辨方位。 红孩儿见了,便使出枪法,在黑烟中好耍一通。只听一声长吼,黑烟中落下点点黑血,竟真扎在怪蛟腰眼上。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那蛟收敛妖术,在云中遁走。红孩儿见他逃走,欲化云追去,却听三太子说:“红弟且慢,穷寇莫追,我等先料理了云梦龙宫。” 圣婴点头道:“三哥,这个巨兽却怎生是好?”原来那个巨鼍被捆仙索缚着,颇有些气息不足。三太子回身而来,将捆仙索收了,把方才假龙王吐的龙珠塞进巨鼍口中。再看这巨鼍,服了龙珠,竟自化了形状,变作一个藻衣荇裙的娘子伏在地上,迭声道:“多谢三太子救命,多谢三太子救命!” 哪吒道:“仙姑快请起身。”红孩儿怪道:“咦,怎的是个大奶奶?” 那妇人起来,又做万福,道:“太子、将军在上,妾身乃是云梦龙君的元配妻子;娘家在泾河龙宫,在家时有个封号,叫做璋珵郡主。因我家与云梦龙宫世代结亲,因而也将我配与此处。” 红孩儿问:“你却为何变了这物?想是夫家待你不好了。” 郡主道:“非也,将军容禀。我自嫁与云梦君,琴瑟和谐,颇为恩爱。却不料,两百年前我夫前去赴宴,回程路上遇着一个身负重伤的道士。夫君心善向道,便将那老道带回龙宫,好生款待。”说着将手拭泪,又说:“谁知那老道是个怪蛟所化,不怀好意,见此处灵秀之地,生了霸占之心,使计骗去我夫君的龙珠,将我阖家都毒害了。他率着一帮小妖,化作龙宫水府的上下君臣。” 哪吒大惊,道:“竟有此等惨案!”又问:“夫人却如何逃得命去?” 郡主道:“妾身那时已怀了龙王的孩儿,正是神龙灵气护体,他奈何我不得。只能夺取我的元珠,将我变作个鼍怪,假我名义向百姓收贡。每要受贡,便使法术驱我。妾身疼痛难忍,不得不翻滚腾挪,搅混了湖水,人家也看不见我真身。” 红孩儿便说:“难怪他方才百般催促我三哥杀你,原来是想杀了活口,灭除见证,以后要名正言顺地作逍遥龙王哩。” 郡主哭道:“将军英明。幸得三太子圣目识妖,妾身才得以保全性命。皆因蛟怪借我家夫君的龙珠修炼,自觉将要得道飞升,做了真龙。恐怕留着我夜长梦多,因此要除我。奈何妾身有龙胎相护,他法力不足,只能请三太子来。” 哪吒笑说:“却不是他请我来!正是我的师尊命我来此。请问仙姑,可否识得金光洞太乙真人?” 那郡主说:“我父王却曾说过,妾身出生时有诸仙来贺,当中便有个太乙真人,摩着我的头顶道:女公子日后经一小劫,此后便平安富贵,得道于天。” 三太子道:“这便好了,原来我师尊说的故人却是仙姑,想以后必定平安得道。”那郡主便施礼谢过。 话毕,三人下了水中,自向龙宫而去了。到得龙宫门口,却见假冒兵将的小妖们四散奔逃。原来方才恶蛟斗败逃跑之时,叫他随身跟着的鱼副将望见了。那副将飞奔回来报信,因而一帮妖精纷纷逃散,却也可笑。 三太子当即燃起黄纸道符,以此禀知天官。上天因遣天兵天将来助璋珵郡主重建龙宫、打理诸般事务不提。 却说哪吒和红孩儿平了此事,离了云梦泽,在路上走着。红孩儿笑曰:“哥哥,怪道你老师遣你来治这妖怪,想你自出世以来,不知打杀了多少水族龙蛇,真叫个一物降一物也。” 哪吒听他说话,便也笑了,只对他说:“斫火,前面是人间一个热闹的所在,我与你且去逛逛,也一解山中清修苦闷。” 圣婴笑逐颜开道:“好哥哥,正是了。”说罢二人变化一身打扮,便往前去了。 三太子与圣婴平了云梦泽的妖患,便向人间一处城池要耍子去。却看他二人变化服装,做了公子打扮,这一双神仙弟兄,真当是两个琼瑶璧玉做的人儿,携着手进城去矣。待到了市上,只看: 贩夫随携,脂粉花钗一担走;走卒每过,柴草粮水满车装。两旁摊上:沉甸甸饭食端着,热腾腾酒肉可尝。剪纸红烛吉祥好,灵芝瑞草有短长。百衲千层鞋,十寸五制香。 各色商贩吆喝、行人流连,实乃繁华之地。那三太子因红孩儿性喜热闹,带他来此处游玩。二人走走停停,看各色摊子上大小物件,又有巧手塑的泥像、彩纸糊的风车儿,哪吒买几个给红孩儿。再向前走,有卖把势、作杂耍的:十几个人高高地叠了罗汉,也有训鸟、龟识物给人看的;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三个彩球轮转着扔起,逐渐加上,竟有七八个转在手上。红孩儿望见使喷火术的,仰脸凑在三哥耳边说:“哥啊,那人竟也会我的喷火法术。”哪吒低声答:“此是凡人耍些把戏,与你三昧真火不同。”看这些人逗得红弟开心,便将些碎银散与他们。 前行几步,微风中却有香甜之气,原是几个卖糖果点心的贩子,关东糖、芝麻糖、松子糖、龙须酥、云片糕、桂花马蹄糕,样样俱全。三太子买了一盒,叮嘱道:“吾弟只尝尝新鲜,莫贪嘴,恐误了正饭。”红孩儿说:“晓得了。”便先拈了一块送进三哥口里,后才自吃。不多时,二人走到十字街上,只见酒旗招摇饭肆飘香,食客络绎不绝。兄弟两个叫伙计引入酒楼二层雅间,哪吒吩咐道:“端些汤饭来,有响亮菜色一并上了。”又说:“汤饭里多多地搁些姜子胡椒。”伙计自应了退下。 红孩儿问:“三哥,为何要多搁姜椒?”哪吒道:“适才那蛟乃是水生的妖物,食些辛物,且祛他阴邪之气。”圣婴点头。 不多时饭菜上全,只见红孩儿十分喜爱辛辣口味,将一大碗汤饭通通吃了,桌上菜都尝了;三太子与他一同用饭,二人小酌桃花酒,且受用了一餐好饭。 他二人食毕走出酒楼来,已是掌灯时分。红孩儿便问:“三哥,你我却往哪里去?”哪吒道:“今夜住一宿客店也好。”便带着红孩儿往另一趟街上,却是投店去了。 这客店叫做个“四时福客栈”,上下三层,伙计就有五人,往来应承着实爽利。三太子于柜上要了上房一间,并点心酒食,着伙计往房中送热水手巾等,自打点完毕不提。 待得安顿妥当,兄弟二人于房中秉烛坐着说话儿。红孩儿见了热水手巾,便取来,半跪在哪吒脚边要给他擦手。三太子大惊道:“贤弟不必如此。”圣婴却说:“哥同我还客气哩。人说长兄如父,更何况哥哥于我有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的父母一般。素日里待我便好了,今儿个带我来这市上,又是玩又是闹的,”便是一笑,“劳动上神临凡陪我这一遭。” 他仰着脸儿又说:“太子爷只当我是个小孩,却不知红孩儿心里也知道感激,今日服侍哥哥一回,也算小妖我有报答之心了。”说完,将三太子手也擦好了,也不起身,就伏首在他膝上,将脸颊贴着三太子手心,直直望着他眼睛。 哪吒看不得这个,皆因红孩儿晚饭饮酒食辛,面色粉红星目含波,又说些贴心软意的话语,内心早酥软了,只摩着他脸儿道:“爱弟应知我并非图求报答。”便又将圣婴搀起,于怀里搂着,咬着耳朵说话:“真叫个小魔头,惯会迷惑本太子的心智;只我封了神位,要不然可将你这小妖吞吃了才好。”红孩儿便说:“若三哥高兴,叫你吃了我也愿意。”只一句话便教三太子热血冲头,道:“你却不知哥哥真想吃你!”直将圣婴的唇舌含在口里百般戏弄,手上把爱弟周身摸了个遍。那圣婴也是情热,揽着哪吒脖颈,舌尖甜腻腻地便与情哥迎在一处,真叫销魂。 待得一番亲热过去,却看两个少年,几缕散发自额前垂着,俱都气喘不已;那圣婴薄薄的衫子叫扯开了,前胸肩头一并露着,却还被哪吒拈着下巴道:“好红弟,口里还有酒香。”红孩儿得了趣更觉不足,又不知怎的是好,只将细细的腰身与三太子身上乱蹭。想他二人心意相通,仅仅唇舌之密又何以餍足? 再看三太子,真个青筋迸起心火难耐,却难免好好思量一番:若真与红弟做了鸳鸯同宿,怕万一坏了他的修为;若此时忍下,又实在辜负这良辰美景。琢磨半刻,念道:“罢罢罢,且先慢来,我先教你识得元阳之物。”便将圣婴抱入罗帏,宽了衣袍。 那圣婴未经此事,怯怯地任由三太子行动。却看红烛燃花,满室温存,那三坛海会大神中坛元帅压着小妖王轻薄,一时间竟不知哪个是魔、哪个是仙。红孩儿修行不到二百年,岂是千岁大神的对手?不多时,喘吁吁舍在他三哥手里,眼里盈盈如水,待平了气息,仰起脑袋跟三哥索吻。哪吒自与他亲吻,又把他掉个脸儿,伏在他背上。红孩儿战战兢兢道:“三哥、三哥?”哪吒在他耳旁吻着,说:“小祖宗,且先让我尝个甜头。”便徐徐动作。圣婴渐渐也觉出趣味,哼哼唧唧偏过头与三太子厮磨亲吻。 第9章 第九回遇阻禾垚山仙君擒怪难 次日早时,红孩儿懵懵懂懂睁得眼来,竟是伏在三哥胸口睡了一夜;醒来也不起身,只盯着三太子看。三太子早知他醒了,将他揽着温存一番,闹到日上三竿才行洗漱。 用过早饭离了客店,二人便往街上去了,欲寻个山水灵秀之地再行清修。正走着,却见天边一道金光,哪吒圣目观瞧,知是神仙过路,便对红孩儿说:“红弟,我见上有异象,且去打听打听。恐天官见了你不容,先在此处等我,我必定回来。”说罢,把混天绫与他臂上系好,往无人巷子里腾云去了。 却说三太子使个身法腾云而去,在半空中一望,原来是角、亢二位星君率领一队天兵。他急急地驶云上前,喊道:“星君慢行,哪吒在此。”那角木蛟、亢金龙见是哪吒,停住飞云见礼道:“三太子却在此处。”哪吒抱拳道:“星君有礼了。但不知二位星君兵发何处?” 角木蛟道:“正是那日三太子在云梦泽打走了冒充龙王的恶蛟,玉帝叫我们去将他捉来处置哩。”三太子道:“原来如此。想来我当日拿他不住,也有过失,不如稍后我也同去,助一臂之力。”星君因道:“甚好,甚好。”哪吒说:“我在凡间仍有琐事料理,二位且将方位告知,待我速速跟上便是。”那龙、蛟便将方位说了,道:“有劳三太子。”暂且分别,不在话下。 却说三太子与星君说定,便再落云回来。红孩儿正在巷内等他,见了便问:“三哥!是何事?”哪吒说:“是角、亢二位星官,奉玉旨往某处捉拿云梦泽怪蛟。因那日我不曾拿住他,故而想去助两位星君一臂之力,却不知红弟愿不愿意。”红孩儿道:“有始有终,自是好了,也免得他日后再去搅扰云梦龙宫。”哪吒道:“正是。”又说:“我只恐二位星官见你尚未得道,不容你在身侧。” 红孩儿便愁道:“却怎生是好?”他生得秀气,发起愁来两道眉蹙着,红红口儿咬在白牙下面,真叫三太子爱煞了。只见三太子灵思微动,道:“也有办法,只是要委屈红弟。”圣婴问:“何许办法?”三太子答:“需红弟换身打扮,降个辈分,做一回我的徒弟矣。”圣婴笑道:“这却何难?想来三哥教我道术、武艺,这个师父本也认得。”说罢,将身儿晃晃,作了一身武家道童的装扮。先已系了混天绫,三太子又将乾坤圈变个项圈也挂在他颈子上,真是千般的防范,只怕伤着爱弟分毫。 打点停当,三太子着银甲架祥云,与红孩儿速速追赶星君去也。 话说简短,三太子携义弟来至那恶蛟藏身之处,只见天兵正要列阵,便驾云上前,自对仙官说道:“二位星君,此是我的徒儿斫火郎,乃是地仙得道,在我门下修习。”又让红孩儿上前见礼。那红孩儿受三太子教引许多年,妖性早已压制了,又有神器乾坤圈、混天绫护体,元气罡淳竟不亚天兵。二位星君安能辨得?便说:“高徒果然慧貌清相,天生仙门矣。” 却说这恶蛟身藏何处?正是禾垚山崖下黑潭。只因这潭处在艮卦离卦之间,可借水掩盖恶蛟精怪之气;奈何长庚星术数通天,区区妖怪怎逃法眼?顷刻间寻到这个地界,玉帝便命二星君率兵前来捉拿。三太子望那黑潭,便对仙君说道:“天官,这怪蛟却有一个法术,可腾起黑雾来,教人迷在雾里,看不见他。当日哪吒便教他这招克了,多亏斫火儿将他刺伤,那怪方才败走。”那星君道:“多谢三太子提点,我辈自当小心。” 说话间,一队天兵已将阵法列好,只待功法一出,镇压恶蛟;列的是那乾坤五昧罡雷阵,使的正是玄铁电光锐刀枪。一霎时狂风乍起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便要降下天雷,惩治精怪。 却说诸位天兵将官来至黑潭之上,欲要列阵擒拿妖蛟。只见风云变色,雷声滚滚,正是天雷将至。 此时潭中乌黑的潭水卷起漩儿来,有几道黑水拧着柱子升上空中,作了个水龙卷。但见水柱隆隆作响,直冲天际,旋转间发出无数暗器,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直如雨点般劈头盖脸而来;天兵天将躲闪不及,竟有叫暗器打着的。红孩儿胆如天大,腾挪过去拈着一个暗器回转身来,将那物件与三太子观瞧。 只看那: 晶莹浑似琉璃就,通透犹如水晶衔; 日照宝器精光闪,月入神钎玉髓掺。 可叹西岭千年雪,堪怜昆仑万丈寒; 沾皮能教魂魄冻,破骨金仙也难还。 那暗器竟是一根冰针,拿在手里寒凉彻骨,也不见融化,三太子细细打量,却不知此物来历。再看诸位天兵,有被针打中的,伤口处都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变作青色;哪吒便知这冰针非同寻常,因道:“此物古怪,哪吒见识短浅,竟不知是何妖物,不敢贸然断定。只不知二位星君有何见教。” 那两位星君听了,端详此针,却也说不出来头。一行天官面面相觑,竟无奈何。此时再看那黑水龙卷,暗器连连发射,也不见停;更从当间的窟窿放出一股黑烟来。红孩儿道:“正是了,三……师父,那日的怪蛟不是也识得放烟么?”只因他叫惯了哥哥,险些叫破。哪吒一听便知,双目含笑望着爱弟,道:“斫火郎说得却对。只是这冰针凶狠,黑烟来得也怪,不知焉能对敌。” 说话间,那黑烟来得更多,渐渐竟有铺天盖地之势。诸位天兵有叫冰针打着的,有叫黑烟熏了的,俱都头昏脑胀,使不上力来。二位星君见状不好,忙下号令,诸天兵齐齐后退,避开毒烟冰针。再看哪吒,他乃是灵珠转世莲花化身,自不惧烟雾瘟毒,却怕这些东西害了义弟,以手揽着红孩儿,驱使祥云远远避去。 这黑潭之上一时间邪风四起,黑雾腾腾冰针如雨,好似人间地狱一般。那角木蛟道:“却如何是好?玉帝命我等前来捉拿妖怪,堂堂天官竟奈何它不得!”哪吒道:“星君且勿心焦,想世间万物乃造化而成,焉能全知。烦请星君先带将士们归返天庭,疗伤化毒;我自携此冰针去寻神访源。这蛟倚仗此潭,想来不敢擅动。”亢金龙道:“如此甚好,有劳三太子了。”哪吒道:“星君无需多礼,我这便去。”催动瑞云,往远处去了。 角木蛟望着,只道:“三太子却是待那徒弟甚好,护得牢哩。还搂着小徒弟儿,怕他跌下去。”亢金龙道:“贤弟,你不知矣,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三太子年轻不曾婚配,这回长了辈分收敛心性,想是做了爹一般。” 这厢云上,红孩儿目清耳灵,对哪吒道:“三哥,那几个天官说我是你儿子。”哪吒含笑道:“甚么话来,怎么成了我儿子。”红孩儿学那星君,壮着嗓子道:“三太子护这徒弟牢得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是做了爹一般。”哪吒笑说:“学得像。”圣婴仍自说:“三哥待我比爹还好哩,我父王在二娘那儿,许久没见他了。”哪吒便逗他说:“这样好,待拿得此蛟,我两个不做兄弟了,你认我作干爹。”红孩儿摆手说:“乱了辈分,乱了辈分,却不行。”三太子大笑,搂着圣婴在腮边狠狠亲了一口,道:“亲亲,你哥我一千四百岁,你认个干爹竟不吃亏。” 红孩儿直直地便道:“三哥若做了我爹,我二人夫妻自做不得了。”话里这辈分愈发的乱了。太子爷因笑说:“想来红弟心里觉得做夫妻要紧。”将红孩儿揽着,贴着脸儿低声说:“本太子却也这样想,真个是我亲亲的心肝宝贝儿,懂得情郎心思。” 路上一番说话,片刻便到了神府仙宫。 第10章 第十回探神元觉洞访源群玉山 哪吒与红孩儿乘云离了黑潭,自去寻神仙访听潭内冰针的玄机。但见这祥云一掠,千山万水,便来至灵鹫山。山上处处芳树仙草,紫气团团,霞光万丈,真乃是一方灵秀宝地。再前行,自来到元觉洞前。三太子将云降下,与红孩儿立在石阶之上,便有素衣的童儿上前施礼问道:“请问是哪方尊驾来访?” 三太子打个稽首道:“有礼了,劳动仙童只对仙尊说:李三子来了,老仙尊便知。”那仙童回话去了。红孩儿低声问:“哥哥,此处是哪个仙人?”哪吒道:“这正是元始天尊之徒,燃灯道人的仙宫。” 但问三太子因何来到此处?皆因他幼年追杀父亲时,教燃灯道人遇见,遂收他父亲作徒弟,又赠了一座玲珑宝塔降伏哪吒;三太子便觉这老仙尊器物颇灵,想是能知道那冰针的由来。 此时只见山门打开,道童们搀着一个白发长须的老头出来。那老者在门内便喊道:“三徒孙,许久未见了!”正是燃灯老仙人也。 哪吒深施礼道:“师祖在上,哪吒久不来拜,还求见谅。”圣婴在他身后也跟着拜了。燃灯道:“不必拘礼,徒孙且起身说话。”又问:“后面的白净小郎却是哪个?”哪吒道:“此是我的义弟,号圣婴。”燃灯笑道:“好,多个孙子。圣婴孩儿,喊一声师祖爷爷听。”红孩儿见这老者爱说爱笑,便拱手行礼,脆生生喊道:“师祖爷爷在上,圣婴有礼了。” 燃灯因仰天笑道:“甚好,甚好,孩儿们进来说话。”遂将他二人带入道宫厅内。三人分宾主入座,老仙人吩咐童儿看茶,又拈须道:“李三子,在天庭做个将军元帅甚好,却为何有空来我这深山?” 三太子便说:“师祖不知,哪吒在天庭告假,下界清修;不料遇着怪事。”只将云梦泽捉怪、黑潭水龙卷之事说了。燃灯说:“有此等怪事也!那冰针拿来我瞧。”哪吒上前,双手奉上冰针。 老仙尊拈起针来,定睛观瞧片刻,口中喃喃念咒;又掐指算了,便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三徒孙,你往群玉山去。”哪吒不解道:“师祖既知道这物件,为何不教我破解之法,竟要去群玉瑶宫?”燃灯答曰:“这冰针来历我便知道,群玉山上自有降怪之人,你去了便知。”哪吒道:“既然如此,多谢师祖爷爷提点,李三子这便去了。”施礼要走。燃灯却说:“且慢,桌上点心果子你拿些吃罢。”原来他寿数极高,爱惜后辈徒孙,方才见红孩儿眼巴巴望着桌上吃食却不敢吃,心中喜欢,便嘱咐哪吒带走些。 两个少年谢过仙尊,腾云又往群玉山去。半空中,红孩儿吃着仙果,道:“老神仙好随和,还给果子吃。”哪吒笑说:“却不知这老神仙赐给你哥哥火炼的刑罚。”便将幼年被燃灯镇在玲珑塔内遭神火焚炼一事说了。红孩儿皱着眉说:“竟是这样的老者!叫三哥遭那些罪。”哪吒道:“因我幼时性情暴烈,倒要经历这些磨练。此也是天道安排,百炼方能成钢也。” 他二人自寻仙尊求得破妖之法,那黑水潭下妖怪也有一番计较。前文只说那怪蛟在云梦泽霸占水府,被红孩儿刺伤后逃到黑水潭,却未提及此蛟的名号,这便道来。 那蛟本是西海里的一条泥鳅,天长日久成了精怪,渐渐修成一只青色大蛟;他得了变化,便自称“应正大仙”来到中原灵秀之地修行。这蛟于中原结识了三个妖魔,四只妖怪结拜为兄弟,竟自封为“地上四天王”:大天王叫“玄封金仙”,二天王叫个“红腰大王”,三天王便是这蛟怪“应正大仙”,四天王自号“积焰凤王”,四个妖精拉帮结派,四处作乱。 此蛟在云梦泽被三太子识破本相,遭红孩儿刺伤后便逃至禾垚山黑水潭内潜藏;这潭主人正是他结义的大哥、地上四天王之首,“玄封金仙”是也。兄弟两个妖怪躲在潭底,探着天兵天将来拿恶蛟,便使出招数来顽抗。玄封金仙使得一手寒冰术法,凡目所能及之物,无不能冻结,天上行云都能冻住;恶蛟作法使出水龙卷,玄封妖便放出冰针来,上边还沁着二天王的妖毒,因此叫天兵天将不能拿他。 黑水潭下洞府之内,两个精怪洋洋自得,自认是天下第一的金仙大神,天兵天将也难降伏他们。只见那玄封妖满头白发面膛青蓝,着一身描金绣银的八卦衫,捋着胡子笑道:“天兵天将不过如此罢了。贤弟,以后你便长居于此,我兄弟二人合力,又何惧几个丘八!” 蛟怪奉承道:“正是大哥神力威武矣,三弟感激不尽。只是……”那玄封便问:“贤弟还有甚么挂念?”那蛟说:“几个天兵天将倒不足为惧,愚弟今日至此,便是那李哪吒险些拿住了我,怕他卷土重来。”玄封道:“乳臭小儿而已,三弟不需担忧,便是玉帝来了,大哥也冻得他寸步难行。”话毕,手下小妖纷纷奉承高呼,妖洞之内好不热闹。 话说那哪吒三太子与红孩儿自离了燃灯道人的仙宫,便驾云往群玉山瑶宫而去。这群玉山乃是西灵圣母的居所,上有瑶宫仙池,居住着无数仙子天女,皆受西灵娘娘掌率。 他二人乘着仙云,不多时便来至群玉山前,这山上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黄鹤齐飞,鸣鹿声声,果然仙宫福地。来在近前,有一个梳双抓髻的女仙童笑嘻嘻地飞来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客人?”哪吒低头稽首道:“仙童有礼了,小可姓李,名哪吒,乃天庭敕封三坛海会将军,烦请与圣母仙尊通报。”那女仙童还礼,便去了。 不多时,有二位仙子来迎,道:“娘娘请二位入殿。”自在前面引路,四人进了瑶宫宝殿。殿上香花拱簇,圣光灼灼,雕梁悬阁,玉扇翠屏,无数仙姬宫娥站立侍候;正中宝座上有一位仙女,额广颐方,尊贵雍容,正是西灵圣母娘娘。哪吒二人先行施礼拜过,娘娘问道:“三太子有何贵干?” 哪吒便将暗器冰针捧着,道:“娘娘圣安,哪吒近日降妖,逢着此物,甚难破解,因此来请娘娘襄助。”有宫娥将冰针上去奉与圣母过目。西灵圣母凤目观瞧,点头道:“确实寻得着我这处。”又吩咐一旁仙姬道:“红月,唤青儿来。” 片刻后,自外面进来一位仙子,只见她面上蒙着素纱,看不清相貌;身着素青白衣,上以金线银线暗绣着五凤朝阳、团花簇锦,头上只戴白玉簪子,甚为素雅;行动端庄仪态大方,望之令人心生尊重。 这时听得西灵圣母道:“这是我座下青霄玉女。”又对青霄仙子说道:“青儿,你来看这只冰针。”仙子上前细细看过那冰针,告罪道:“正是卑职管教不严,望娘娘恕罪。”老娘娘笑道:“不怪你,不怪你,且助二位将军伏妖去罢。”青霄玉女飘飘下拜,奉命便随哪吒红孩儿飞出瑶宫,欲往那禾垚山中擒拿妖怪去也。 第11章 第十一回青女玉樽收冰魂红孩烈火灼蛟怪 哪吒与红孩儿往群玉山瑶宫请来青霄玉仙相助降伏妖怪,三人驾云往禾垚山而去。 来在禾垚山上空,只见妖气阵阵,黑雾冲天。青霄玉仙便道:“果然妖孽横行,罪过,罪过。”说罢,纤手舒展,凭空拿出一座白玉方樽来。观看这座玉樽,雕着霜花冰叶、刻着雪片团云,又似有浪花在底下拱起,真叫冰清玉洁、昳丽无比。青霄仙子将此樽口儿朝下,对着那黑水潭喝道:“孽障,还不速速归来!”话音未落,只见自樽口内刮起一阵风来,风里夹着雪花、冰晶,便向那黑潭而去。 那玄封妖精与蛟怪正在饮酒作乐,忽听外面小妖来报:“二位大王!外面来了三个人!”玄封便问:“是甚么人?”小妖答:“两个少年娃娃,还有个穿白衣的姑娘。”蛟怪问道:“两个娃娃想是哪吒和他副将,白衣姑娘却不知是何人?莫不是请来观音座下的龙女?”玄封妖却面色大变,本来就是青蓝面皮儿,现下竟看不得了:“贤弟,此次怕是非同小可,你我且先……”此刻却见自水面上往潭底银白乍起,冰柱凝结,那玄封大叫一声“不好!”便往水面游去。蛟怪“应正大仙”见他要跑,虽不知所以,也跟着向上游。潭底一帮小妖望见两个大王要走,也纷纷往潭面游,真叫一个群魔乱舞,热闹非凡。 但看青霄玉仙拿着一座白玉方樽,自方樽口儿里刮出一阵白风;那风吹着黑潭水,顷刻间便起了一层白白的冰晶,自水面往潭底结起冰柱,竟是整个潭水都要给冻住了。红孩儿好奇道:“仙子,这却是甚么法宝,这样灵光?” 仙子道:“小仙本在西灵圣母娘娘座下司管寒天冰雪,此樽便是于冬月间布霜飞雪的宝器。潭中飞出的冰针,与樽中万年寒冰同出一宗,故而西灵娘娘派我来此助二位将军降妖。” 说话间,那潭中冒出一个脑袋来,原是那玄封妖怪,只见他挣动半晌竟脱不得身,皆因潭水已尽数封冻了。那青脸玄封喊道:“玉仙娘娘,小的知错了!饶了小的这一遭罢!”青霄玉女凝目看去,素手一收,玄封妖怪便化为一道白光,飞进樽口中。 原来这玄封妖怪正是寒冰玉樽中的一道灵光,积年累月下来,化作一个远古的冰魂,飘飘然出了群玉山,变成玄封妖,与其余三个精怪合伙为乱。 三太子与圣婴见青霄仙子收服玄封,大喜过望,双双施礼道谢。仙子道:“分内之事,将军无需多礼。”哪吒道:“请仙子稍候,可与天兵天将一道上天庭述功。”青霄玉仙道:“不必了,此怪本也是小仙渎职之失,望将军收服潭内众妖,我先自归返群玉。”哪吒道:“劳动仙子出山相助,我等感激不尽,仙子慢行。”青霄玉女打个稽首,仙云飘然,返群玉而去。 送走青霄玉女,三太子再瞧那黑水潭,只见那潭已冻做一整块黑冰,便掏出九龙神火罩,凌空扔出。一霎时半空中神龙隐隐火焰飞腾,将这块大黑冰吸入神火罩中。 收妖功成,三太子将九龙神火罩收入手中,便要携红孩儿往天庭而去。正腾云欲走,忽听身畔圣婴大叫一声:“三哥快看!” 三太子听得圣婴一声喝,心知有异,调转云头往高处去了,便将星目向山中观瞧,却看: 青巍巍森林挟密,碧丛丛蓬草团生; 岩隘苔痕相接去,峭壁飞瀑孤涧逢; 疑是蝰蝮穿枝动,谁知狼豺走沙声; 蛛网盘结不堪过,枭声复重几心惊。 果然险山恶水,但见密林之中枝叶摇动,三太子知是有奸邪于那处逃窜,当即断喝一声:“贼人休走!”遂将火尖□□握在手中,按落云头,与红孩儿追那贼去了。 看官要问这逃窜的贼人却是哪个?原来正是在云梦龙宫作怪的那个恶蛟应正大仙!因他本是泥鳅变作的,见大哥玄封面色大变,更被仙女娘娘收了,心知不妙;当即使出胎带的功夫,照潭底淤泥内钻将进去,恰恰躲开了玉樽的寒风,没有被冻结在潭内遭三太子神火罩儿收去。 他钻在泥里,窥见结义的大哥与一众小妖皆被收去,遂偷偷钻到岸边,化作人形,意图借这密林之势逃脱而去,谁知触动了草木,教红孩儿看见。耳听得圣婴与三太子喊叫,蛟怪知道行踪暴露,匆忙便往林深处逃窜。 三太子云头压下,与红孩儿贴着树梢紧追;想来应正妖这一介精怪,纵使修炼有些年头,又哪里跑得过上神的云驾?又因这山野地形难走,不多时便被撵得气喘吁吁;欲变个泥鳅儿钻入土内逃生,然而山地干硬不甚好钻,实奈何不得。眼见得前面林子尽了,露出一片乱石荒地,心内叫声“苦也!”踉跄跄地便要摔在地上。 三太子与圣婴见他跌倒,知是他体力不济,便下云头欲叫他伏捉。当此时,却看这妖爬起身紧走两步来在乱石地上,回身抬手便是“嗖——啪!”声音,竟使出几只暗器来。 红孩儿看他动作怪异便觉不好,手提神枪挡在三哥前面,只将这神枪舞转生风,把暗器弹开。三太子抬手闪身避开一个暗器,又被红孩儿使枪尖挑开一只,却仍叫他打中了哪吒肩颈之处。想他神尊仙体,本不该被这妖怪偷袭,只因此妖使了奸计佯装跌倒,教三太子无防备之心,加之哪吒神力广大没甚惧怕,便也不提防,遂教这应正大仙得手一遭。 太子遭他暗器打中,直觉肩头背上有些酸麻,渐渐竟使不出气力,便催动神力压制暗器妖法。他本是莲花化身,不受毒物邪魔侵害,只因这暗器打中他关节,才有些儿不便;神力运化之下,打通了节窍也就无碍。红孩儿见他眉头紧皱,不由担心,问道:“三哥却遭他打中了么?身上可有不好的?” 哪吒道:“贤弟不必担忧,无甚大事,已运功化解了。”遂将火尖神枪化在手中,腾架风火轮,与红孩儿一地一天,将这怪围在中央。 说也怪哉,应正蛟怪为何学得偷袭的路数?原来他与结义大哥玄封交好,那寒冰妖魄玄封曾赠予他一样法宝,教他紧急时候救命来用,只需藏在怀里回手偷袭,等闲的精怪人物必定遭害,教他魂魄也冻了,关窍也毒煞。那玄封却料不到这蛟怪竟对哪吒三太子下手暗算;想三太子是封神榜上有名的仙尊,莲花化身魂魄无定,怎会怕一个妖怪的暗器? 这暗器的来头,却也有说法。前文说玄封乃是青霄玉女的仙樽中化出的一个远古冰魄,使得一手寒冰的术法,他便将此术练就了冰钉,自号做万年寒冰透骨钉,凡叫此钉击中,云风火土皆能冻结;钉上又叫他兄弟四个中的二大王淬上妖毒,因此有些厉害之处。 今日天兵天将来此处捉拿,遇着水龙卷里喷发冰针,便是玄封照这冰钉一般,施妖法变了冰针出来。他将九枚透骨冰钉分予蛟怪,又教偷袭之法,故而有今日这蛟佯跌偷袭一事。 却说此妖见三太子被暗器打中却无大碍,心说不好;又被三太子与红孩儿两支□□指着,实难逃脱,便故技重施又作出黑烟来。却看今日这黑烟势大,竟将整座山头笼罩了。三太子笑道:“好妖物,竟还使这手段!”又喊道:“红弟,我与你系的巾子可解了下来,便于这妖怪耍两下看看!” 红孩儿听得义兄吩咐,道声:“好说!”便解下红巾。他知此乃哥哥哪吒的法宝混天绫,遂将此宝抖开。却见混天绫迎风而动,于半空中飞舞旋腾,竟长到十几丈长;宝物凌空飞动,那蛟怪的烟雾被搅得渐渐散去,正如云开而见日矣。 应正见势不好,便使两把峨嵋刺要上前拼杀,三太子手执□□与他往来击斗;一时间山上刺来枪往,煞气冲天。三太子武艺高强自不消说,只这蛟身形灵活,不好拿着。 那应正妖打杀不过,一个闪身变化出蛟怪原型,一条巨蛟腾空转挪,以尾、头、魔爪与三太子缠斗;哪吒架风火轮、执火尖枪,使出攒眉点心枪法,枪尖寒光闪烁、来去随风带火。 三太子神威大展,却叫应正蛟怪招架不住。他左支右绌,渐渐力竭,遂又使魔法,发出剩下的几枚透骨冰钉来。三太子身着铠甲,这些暗器有叫甲胄挡了去,也有叫护心镜挡了的,只有三枚打进了他皮肉。 再看妖蛟,他因要发暗器,身形暂定,却冷不防身上灼痛难忍;转目观瞧,竟是红孩儿口喷三昧真火冲他来了。这妖怪被三太子打得气虚力竭,又觉身上灼痛难忍,自半空中轰然坠落,掉在乱石地上。只见他气喘吁吁,肋边鳞片被火烧得翻卷,利爪屈着却难卷握,真个狼狈难当。 三太子自红孩儿手里取混天绫来将这巨蛟捆了,便要拿他往天庭而去。说也可笑,那蛟落败惨淡,嘴却不服软,直说:“你二人围杀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圣婴喝他道:“这妖怪却爱狡辩!你这使烟雾迷眼、暗器偷袭的下作贼厮,还跟我们讲公道哩。”又说:“不是小爷吹牛,独我三哥一个也拿得你!只往东海打听,我三哥何等的英雄,几岁时便抽了龙筋,你个泥鳅变的蛟怪,却想怎的?” 哪吒听他“三哥三哥”叫着,言语中百般拥慕,心中高兴喜上眉梢,对那蛟怪昂首道:“这泥鳅精也忒不识货!小将军所说你可都听见了?正是你冒替云梦龙君为祸一方,上天派本太子来捉你。不消说我两个人,你这罪孽深重的,天兵天将成千上万来捉拿你也是公义天理使然,休得弄舌。”说罢,以混天绫往他口中一勒一绕,正似个马辔头。 三太子与圣婴言语中迭声的泥鳅怪、泥鳅精,蛟怪听了满耳,已是气得不成了;现下嘴里又上了嚼头,只觉眼前发黑,含含糊糊嘶喊道:“士可杀不可辱!尔要骑我,不如现下将我诛杀了!” 三太子笑道:“却也好说。哪个要骑你?瞧你身上焦黑翻卷,骑了倒损本太子的威风。只因你多嘴多舌,惹得我贤弟不乐意了,才将你嘴勒上。”话毕,用捆仙索将他缚住,又使法术变小,拢在袖中。 将这妖拿住,三太子便驾云欲返天庭去了。 第12章 第十二回功成述表爱侣惜别 三太子与圣婴在禾垚山黑水潭拿住怪蛟应正,便乘云往天庭而去。 却看祥云飞腾,不刻便望见南天门的所在。哪吒剑眉微蹙心中暗忖,皆因天庭重地有神将把首,兼有照妖镇邪的乾坤玄镜与大势阵法;想红孩儿尚未得道,纵使三太子庇护,这关卡重重恐也难入得。几经思索,总恐爱弟受伤,不敢冒险,遂停了云道:“红弟,那南天门把守甚严,你且在此等候,我与上帝述了前后便出来,片刻也不耽搁。” 红孩儿对他素来敬仰爱慕,哪有个不从的道理?便乖顺点头道:“三哥只去便是了,我自在此等候。” 三太子见他乖巧,心中又有不舍,喜欢甚了,与他对着脸儿软声道:“真可心儿也。”伸手在他肩头摩挲几下,又施了法诀定住云头、掩住他的气息,方才往天庭中去了。 那南天门守将自是识得他,放他入内不提。待来到凌霄宝殿,君臣各自于位上,三太子便将云梦泽遇妖、黑水潭擒蛟等事说了,角、亢二位星君并各位天兵天将的襄助功劳一并提表;还将瑶宫青霄仙子来收冰妖之功说明。 太上玉帝听了,点头称赞。又问:“那蛟怪擒在哪处了?”三太子笑道:“正在臣将袖中。”说罢,将袖头一放,那蛟甩将出来,化作原本的大小,小山般团在宝殿中央白玉地砖上。 玉帝将此蛟毒害天庭命官、冒替龙王、霸占水府、暗刺天兵等罪一一点了,便判他枭首之刑,魂魄下地界轮回,做专接炉灰渣子的灶坑土鳖,做满十世方可脱此循环。自有天官领命行事不提。 但说三太子,有心提及红孩儿力助擒蛟的功劳,欲求上天赏赐个仙缘可令他提前得道;没奈何竟早在角、亢星君面前扯下谎来,现如今若说破了,怕天帝也不容圣婴,心里甚悔矣。然事已至此,也无别的计较了。一切打点妥当,玉帝散了朝会,三太子便朝南天门外欲寻红孩儿去,却叫一个仙人喊住了。 道是哪位仙君?竟是天庭武司衙门的司值官。只见这位司值大人喊声三太子,便说:“三太子请恕无礼,只是太子爷在天庭告的清修之假已到期了,还望早日归返天庭掌管天兵矣。” 哪吒听了,心中暗道不好。他下凡清修,却遇着红孩儿;二人义结金兰,又互有情愫,日日在一处,怎觉逝者如斯?况且还撞上烛龙聘女、拿了两只妖怪,当中杂乱难与人说,不觉竟在凡间过了几十年了。因道:“天官说的正是,只我在下界尚有琐事未完,待我不刻了结此事,便火速回来奉职。” 那天官自然答应;三太子便出天庭不提。 再说红孩儿听太子的话,在半空云上老实等着,也不敢移动半分;等了不知多久,总也不见三哥回来。心中正急,却见远远一道红云飞来,正是三坛海会大神述职回转。圣婴心中欢喜,乐孜孜便迎上去,一头撞进三哥怀抱里。 三太子将他揽着,移动彩云,二人躲入一旁云团之中,只看云雾缥缈,正是个私下说话儿的地方。哪吒怀里搂着红孩儿,万般不舍,只说:“今日却要与我爱弟分离。”红孩儿惊道:“莫非我在此处也叫天官洞察了,因而不容?”三太子感他纯稚,便笑说:“竟与你没有干系。哥在天庭有个官儿做,元是告假下凡清修的。现已到了时限,还将返职才是。” 红孩儿点头道:“倒是正事;若做官的人人都只知道游耍,想这世上也乱了。”三太子笑道:“红弟明理矣。想我虽然不才,却也有几座清观受着供奉;那些世俗凡人,有受苦受难的,每将心愿寄于本尊。哪有受人香火却不作为的道理?故而今日虽然难舍,总需分别。”说着便以手捧着圣婴的腮边,凑近了道:“只是实在不愿与吾弟分散。” 圣婴劝道:“三哥,今日纵是你我分别,也有会面之时。”哪吒却说:“红弟不知,俗语有云,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虽有牵强夸张,总差不离。我于天庭奉职,不到休沐之日岂能擅离职守?只让你于凡间,久不相见,竟怕你流连尘世欢乐,忘却愚兄我了。” 这话一出,教圣婴圆睁着双眼惊道:“三哥怎的却说这话?不消说我二人情意,只救命之恩这一件,斫火郎也是终世不忘的。更何况还有三哥赠我的阳髓宝珠,行动间不恰似三哥与我一处么?” 哪吒见他话语直爽毫无矫饰,心中喜欢,于他面颊上吻着,又将臂上乾坤圈化的镯子摘了,变作一个八宝紫金项圈,要给圣婴戴上,道:“给哥哥套住也别想跑了。”言语间调笑,实是将这神灵宝物与他护身用。 红孩儿知他心意,却不戴,自说:“三哥何苦来!此是神将降妖的法宝,给我像甚么话。那火尖神枪,因是一灵二体,我二人各执一只也便罢了。”又低声道:“想这神枪也有灵,你我人手一支,岂不灵意相通?枪杆上还有哥哥赐我的小字,于我便是强过万千的法宝了。” 这一番话真叫情深意切,可正说进三太子心中;再看红孩儿耳根处竟生羞红,太子爷更等不得了,急切切地捧着圣婴脸儿与他接吻。 但见云雾缭绕,缥缈不定,两个俊俏的少年躲在云中拥在一处,情意绵绵实难断绝。半晌过了,三太子方才放开圣婴,耳语道:“爱弟说得却对,那火尖枪在你手中,正如我二人相伴一处。斫火且在凡间好生修行,待我得空定去寻你;切莫耽搁修炼,若你得道升仙,我俩长久相伴,便遂了我的心意了。” 他二人在云中言语温存,眼见得云过日转,三太子定要回返天庭不可了;两个小郎四目对着,爱意切切,难舍难分。还是红孩儿开口道:“三哥,却放我下去,你进天庭去罢。” 哪吒三太子强压心中酸软,便号令祥云将红孩儿送归下界,三太子自返天庭而去。一路上紧咬牙关也不回头,只怕回头望见圣婴,几多的不舍。 上文书说,三太子擒了怪蛟交予天庭处置;因告假之期到头,便与圣婴分别,自返天庭掌率天兵去了。 红孩儿被他以祥云送归下界,正落在他二人初识的峮峪山中。当时三太子假充凡间道修,与红孩儿在这群山野林中自在修炼,好生快活;现下圣婴身单影只,望见景色与当时一般别无二致,更加睹物思人,闷闷地于林中走着。思想起三哥临行嘱咐,便往水边灵气旺盛之地坐下,自作修行。 待得红孩儿修炼完时再睁眼,天色已晚,便要寻个山洞暂且栖身。夜行于草木之间,少不得遭露水打湿了身上;那衣物湿了贴着皮肉,虽他体热不惧,到底不好受。再忆起往日三哥多加爱护,心中岂不伤感?自喃喃地说:“若三哥在,我二人不知多么好。”说着抬臂拭目,竟是眼中含泪。 原来他幼时受父母疼爱,逢着哪吒后又被三哥照顾,端的是百依百顺,何曾有过这样分离之痛?又因圣婴心性直率,不知如何排解相思愁苦,故而眼中酸痛鲛珠化泪。 看官有要笑他的,却不见古今多少人妨在这相思症上?那张生杜丽,莫不是遭此苦楚,乃至生息有损。此人之常情,不值笑耳。 却说圣婴在山中走着,渐见前面一片平地,丛竹摇曳瑞草兰香;上有一座道观,朱墙青瓦气势不凡,灯烛辉映,隐隐竟有金光环绕。定睛观看,牌匾上三个苍劲大字:解斗宫。 原来三太子怕他独在凡间又遭甚么劫险,便暗中指引红孩儿来在自己的道宫。又遣青雪、赭岩两个童儿前来照顾,将红孩儿人物模样、衣衫打扮悉数说了。因怕两个童儿怠慢,便诈说:“这人虽尚未得道,然而他命数中与本太子的命格相关,你二人不可轻视了。” 这二位童子一向老实伺候,听见与太子爷仙命有关,更加小心,天未黑便挂上灯笼开门等着。此时远远地望见来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神采不凡远胜常人,便猜是那位圣婴公子;忙急急地迎上去。再看打扮,果然与三太子说的一样,便施礼道:“圣婴公子在上,小的们奉三太子命令在此等候多时,且请移动至宫内休息罢。” 圣婴听他二人所言,又看这道宫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解斗神宫,便知是三哥周详安排,稽首道:“劳动仙童。” 童子自引他入道宫之内。 待得进了厅堂,灯盏光明,红孩儿看青雪有些面熟。细细想来,不正是当日哪吒叫门,出来应对的童儿!想那日,圣婴还误以为他是哪吒。因笑道:“不知二位仙童怎样称呼?” 青雪、赭岩便将自己名字说了,各自施礼;天色已晚,两个童儿端来热水与红孩儿擦手,摆上晚膳,伺候用过。 食罢,他二人拣了桌子,又服侍红孩儿盥洗。初时圣婴不惯叫这么些人伺候,却抵不过两个童子实在热情,只得依了。 至就寝之时,青雪引红孩儿来在一个卧室内。只见这里面方砖漫地,墙壁雪白,当中一张乌木大床,张着绫罗帷帐,铺有锦缎被褥。屋里四角以高几摆着文竹兰草,窗上是五合祥瑞的窗扇。 青雪道:“这卧室乃是三太子素日住的,因太子爷特意吩咐了,故而叫公子夜间在此休息。我二人在外间候着,请公子安寝。” 圣婴道:“有劳了。”那仙童自施礼退下。 当夜红孩儿便宿在这太子的寝室之内。明月高悬,他吹了蜡烛,却看一片月光如水般透过窗纸,在地上照着,并有树木影儿,不得不思想起情真意切的三哥哥;想他当时遭烛龙毒手,幸得三哥救命,又带他去宏汶山中休养。那一日也是月圆之夜,三哥与他互诉衷肠,爱意相知,叫月光照着温存了一夜。 现如今明月依旧,当日耳鬓厮磨的情郎却远在天庭,红孩儿拥着锦被只觉寒凉,轻轻叹气。正忧伤时,觉出室内兰麝香气颇与三哥身上相似,记起这房本是三哥卧室,暗暗猜测身上锦被莫非三哥也贴身盖过?不由得将脸儿贴在被上,只当是与三哥亲近。 他这里情思煎熬,三太子那厢却也不好受。那哪吒在天庭司管天兵,每日操练巡逻,端的威风。只是每当闲时,难免牵挂凡间的小郎君,又不知他在道宫中是否吃得合意,可曾受了冷热;又不知他是否用心修炼早求仙道。若得歇息,便握着火尖枪,正似瞧见红郎一样。 这一日太子爷操练完了天兵,自值上下来,回到自己宫府之内;正见仆从们整罗他的衣冠,恰把一套银白的盔甲挂着整理。见了这甲,哪吒想起早先奉师命前去云梦泽除妖,其时他刚同红弟尽诉衷肠,特意穿了这套白甲,盖因要在情郎面前卖弄些俊俏风流。 待得用过夜膳往榻上歇着,独处无人,难免教太子爷记起当日红弟连声的称赞,俱是甚么“好哥哥”“爱煞了”,不由得面上微笑起来。抬头见远处月宫轮转,思想起与红弟在山中道宫,虽则行用简陋,到底爱侣成双。现下归了天庭,纵有百般的祥瑞千样的好处,然而玉榻单搁芳枕独横,朝哪里寻往日怀中热暖暖的情郎身子?也听不着那白玉般的小郎口口声声把“三哥”唤着,心中更觉寂寥。 思及此处,三太子隔着窗棂对月长叹,看那月上都似有红郎的笑影儿。不期得目中发热,竟坠下相思苦泪。 这正是: 一场相思,两处流泪; 一轮月明,二人伤情。 想哪吒三太子少年英雄,又曾随武王伐纣,生离死别多是见得了,却因这段情爱落下泪来,真个情关难过,教人感叹。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突然就待高审了(`Δ?)!吓得我d(?д??) 但是并没有写什么不能写的内容啊(?O?) 第13章 第十三回久别旷日苦 重逢情意真 话说三太子于天庭奉职,饱受相思之苦,好难得盼到休沐之日。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哪吒思想起凡间怕已是过了有十年了,不知红弟怎样,把个祥云架起,直似飞火流星一般往道宫而去。 这十年来,红孩儿在峮峪山解斗道宫生活,日日于山野中修炼。也有坐得闷了欲往凡间去耍的时候,又怕三哥若得空来了,不得相见;因而每每地约束性子,勤勉修行。 这一日傍晚,圣婴从山林里修炼得了,往道宫归去。走在路上,正见树丛里有藤蔓结着果子;他往日与哪吒在山中时,曾吃过这个果子,便摘了几个揣在怀里。想此时正是冬月时节,只这峮峪山地处南国,故而有芳林香果,若在尘世上也算罕物儿了。 红孩儿揣着果子回转道宫,那青雪、赭岩两个童儿便来伺候。却看圣婴从怀里将果子掏出,自搁在桌上,还说:“待三哥来了,我与他吃。” 青雪听了,笑说:“公子却是好心,然而三太子在天上,不知何时有空下界来;待得那时,只怕这果子也吃不得了。不如公子自享用了,太子爷有知,也是高兴的。” 圣婴听了,心中惆怅,低声说:“是我疏忽,竟自白费了功夫。” 两个童儿知道失言,正要劝解,忽听有个清朗声音笑道:“谁说的白费功夫?” 红孩儿抬眼望去,只见琉璃灯盏通明,照着门外走进一个白银甲红斗篷的俊美将军,不正是阔别十年的爱郎哪吒?急急地便站立起来迎上去。 那三太子今日休沐,特意换上一套响亮的衣物来会红弟;身着银白盔甲、大红的斗篷,头戴紫金双翅冠,雄赳赳地叫灯火照着,真是意气风发英俊潇洒。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实则人若愿在情人面前露脸儿,心都是一样的,何曾只有女子作打扮? 圣婴久未见着三太子,心中思念甚矣;这番太子爷天人下降,英姿俊美,怎不叫他心中喜欢。只走到三哥面前,双手搀着,一时片刻竟说不出话。 太子爷自知道地上已过了十年,定叫红孩儿难捱,心中也疼惜义弟。因将他揽在怀里,柔声说道:“劳贤弟在下界苦等,原是愚兄我的错,现给红郎赔不是。” 那圣婴本是呆呆地把他望着,听了这话,便醒转过来道:“哥何必说这些。”又问:“三哥自天上下来,路途辛劳否?可要用热汤热茶?”便给三太子解了斗篷,要亲自服侍。 两个童儿见这场面,欲要上前伺候,却听三太子吩咐:“你二人退下罢。”于是依太子爷命令,自去下房不提。 屏退了两个童儿,三太子与圣婴坐于灯下叙话。因红孩儿方才回到道宫内,两个童儿端来的热水不曾使用,他便就着这水拧了热手巾,给三太子擦脸洗手。哪吒看他温柔贴心,轻声道:“红弟却会疼人了。” 这红孩儿自是遭宠惯了的,只因对着爱郎,心头关切,才知冷知热。想世上万事,俱是如此,关怀每因疼爱而生:心头喜爱,便是奉予珍宝,仍怕不足;若无情意,却管他怎的遭难受苦,总与自家无关。你看那青葱的小子豆蔻的姑娘,怎会软意关怀他个?待得成亲,心头有所牵挂,便总怕爱侣不适意了,常常地体贴。此也是人之常情矣。 那圣婴正低着头给太子爷卸下护腕,听闻这样说话,便抬头朝三哥露出一笑。只说这一笑,桃花眼前长睫闪动,端的是万种风情流露,隐隐竟有魅气显现。 哪吒见了,心中酥麻,将他拉在身边坐下,细细地问别后情形。红孩儿便将这十年一一说了,左不过便是山中修炼的事务,不曾有过杂事扰乱。三太子听了,心中也有安慰,只道虽则不能陪伴身边,然而红弟在自家道宫安顺修炼,总比在荒山野岭里不知受什么冷热苦楚强的多。 又听圣婴说:“三哥刚走那天,我因心中惦记三哥,想得难受,还哭鼻子了。”说着,自己也知羞,抿着嘴唇自笑了。哪吒暗暗长叹,只因他素来喜爱红孩儿言语直率不加伪饰,此时早心中酸软,轻声道:“想来红弟与我心思是一样的。你不知哥哥在天上,每刻地思念你,又怕你吃穿不合意受了冷热,又怕你遭人欺负。” 红孩儿问:“怕我遭谁的欺负?” 哪吒道:“怕你在山野里遇上妖怪,受他欺负。” 圣婴笑道:“三哥糊涂了,我就是妖怪,哪里还有妖怪欺负我?何况身上还带着三太子的阳髓之气,寻常的妖怪,吓也叫吓死了。”又凑近了跟太子爷低声说:“却也有一个欺负我的,倒不是妖怪。” 三太子道他又遇上烛龙那样的古圣,忙问:“是哪个?” 那红孩儿便支着腮帮子,闷闷地说:“有位神尊,号称个三坛海会大神、敕封中坛元帅,在山里遇着,竟假称他人来哄我;当了我的结义哥哥,与我月下谈情同被共眠,却一别十年,可是不是欺负我了?” 哪吒听他这样撒娇,柔情涌起,揽爱郎进自己怀中,扳着脸儿百般地安抚亲吻。温存了几许,太子爷才低声说:“乖乖,你当哥在天上不记挂你?只恨不能把你变小了随身带着。每日只愿你好生修炼早登仙界,我二人长相厮守。” 圣婴答道:“哥哥的心思我便懂得,因此上十年间修炼不曾荒废。赭岩青雪也都见着了。”太子爷把他望着,只说:“甚好,甚好。” 世上说,灯下看美人,愈发见精神。他两个少年郎君俱生得俊俏,叫烛光照着,四目相对,只见得面前爱郎美貌风流情意盈盈;自是爱得甚了,少不得紧紧抱着亲热一番。 待二人亲近一气,三太子想得红弟不曾用过晚饭,便着两个童儿备酒菜来,要与爱弟同享。 这解斗宫虽然位居深山不通人烟,毕竟仙人宫府,享受供奉丝毫不差,又有山珍野味,因此也办置得好酒好菜,有山鸡兔脯、干贝银鱼,金针木耳、野蕨香蕈,诸样菜色俱都鲜美。时令正当,赭岩便温一壶黄梅花雕,与三太子圣婴杯中斟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太子观圣婴眼神迷离两颊泛红,知他吃得醉了,便让两个童儿将席撤下。他自将圣婴扶至内室,也不用童子伺候,只要他们端来热水,又说:“你两个今夜不需在外屋伺候,只去下房歇罢。”童儿便依言而去。 哪吒把红孩儿于床上躺了,便给他外衣解开,鞋袜脱下,使巾子擦他面庞颈项。却见爱弟皮肉白嫩,躯体纤健,柔韧韧的身子教红巾衬着,真个迷人。擦到脚儿处,握着那足弓弯翘,脚趾圆润,正似海珠样的粉白;喜欢甚了,竟在足背上轻咬一口。 红孩儿迷迷糊糊地不甚明白,但觉脚上痛痒酥麻,直缩了回来,含糊道:“三哥要吃我。”他斜倚床头躺着,衣襟儿扯开,星眼含波面赛粉桃,怎不教三太子心动?便往四周看,只见几上有一碟野果,正是傍晚红孩儿摘回来的,原是赭岩洗净用玉碟装好送入房中。 哪吒拈了一颗野果,送进红孩儿嘴边,道:“吃一颗来解酒。”圣婴听他的话,便张口叼在嘴里,不防得粉红舌尖擦过三太子指腹。 太子爷只觉一阵酥麻自手指向身上发来,也顾不得擦身,起身便朝红孩儿压下去。那圣婴口含野果,被他来吻着,只觉野果酸甜、唇舌如蜜;三哥气势汹汹直好似要把他吞了。却正是爱三哥这潇洒果决的英气,便喘吁吁迎着,以手臂去揽太子爷的腰腹。 哪吒忙中有序,弹指把烛火灭了,室内只有浅浅月光,这良辰美景,实在不能辜负;忙忙地把圣婴里衣褪了,在他肩头颈上吻着。乌木大床晃得吱吱作响,绫帐摇颤。 月光照着不甚清楚,美貌的小郎君眼中仍有春情水光,却伸手要情郎来抱。哪吒以巾子把他面庞揩净了,两相拥着在耳旁说些贴心软意的话。 喘了几刻,三太子性子又起,一番作事,方才擦手歇下。 待得次日,天尚未晓,止有一层薄薄的亮光自东边而起。哪吒睁眼望见红孩儿睡态天真,回味昨夜种种情浓,柔肠百转,在圣婴的眉间颊上吻着。却见爱弟的眼尾鬓边有一层薄红,倒似酒意未退,不禁诧异:昨夜饮的乃是性温的淡酒,何以过了一夜仍未褪去?又怕宿醉难受,将手掌附在圣婴额上,调动仙力往灵台探去,要助他清灵神识。 这一探,却叫三太子心中暗惊。只因他探得红孩儿体内元气竟有妖邪之风,倒不似十年前二人分别时候那样罡淳。哪吒暗忖道:我红弟近百年来修行皆是由我引领,不应有邪魔外道的术数,却怎的一别十年平添邪气?由此暗自忧虑。 不刻旭日东升,红孩儿醒转过来,瞧见三哥已起,正在床沿把自己望着;遂欢喜不已,坐起身抱着三哥。哪吒看他神情未改,仍是一片拙稚的意气,小心问道:“吾弟这十年间,专心修炼,可曾遭遇甚么意外?” 红孩儿答道:“意外却无有,只是闷得慌。”哪吒想他昨夜说过不曾出离峮峪山、日日只勤勉修行,料到红弟也不与自己扯谎,便揽着他说:“只因我方才探你的灵力,竟有妖气混浊,怕你误入歧途,故而有此一问。” 圣婴笑道:“哥怎的了,我本就是个妖精,有妖气却不是常理?三哥无需担忧,待我勤加修炼,功德圆满便没妖气了。”三太子观他眉宇并无煞气,想他不曾凭魔法作恶,点头道:“也是这个道理。哥哥倒要嘱咐一句,你修炼便是,可千万不要伤人性命;人乃是世间万物的灵长,若伤了人命,怕你正道修为尽毁矣。” 红孩儿认真应下,二人自寝室中出来,童儿奉上水皂等物,伺候洗漱。哪吒看义弟鬓发蓬松,吩咐青雪道:“梳子拿来,我与圣婴将头发理好。”便把红孩儿发带解了,以牙梳轻理。 太子爷低头细看,红弟发丝乌青恰如鸦羽一般,握在手心又滑又厚,便向上拢好;又把碎发攒做两股小辫,以发带同束于髻内。刚要拿香花发油抹了,低眼正看见红孩儿后颈衣领下有一道乌青痕迹,心头诧异。掀开衣领细瞧,只见雪白肌肤上一道乌青泛红的划痕。 圣婴见他行动有异,问道:“三哥怎么了?”哪吒问:“红弟,后颈这伤是何时添的?”红孩儿道:“却不曾留意,想是在山中行走遭树枝锐石划了。”三太子圣目观瞧,这伤痕淤紫,隐隐往外散着黑气,正是受妖法所伤。因问道:“吾弟十年间可曾同甚么妖魔争斗?”圣婴道:“不曾跟任何的生灵争斗过,何提妖魔?峮峪山中有哥哥的道宫,哪有妖精敢来作乱。” 哪吒便道:“这伤痕带妖气,想是妖法作的,红郎记不记得何时惹了这伤?” 圣婴说:“着实不曾。近一回跟妖精对打,还是十年前哥带我捉拿泥鳅蛟怪哩。” 太子道:“这便是了,应是那泥鳅将你划伤。”说着作剑指拂过那伤,却不见好,心中自是诧异,道:“仙术竟不能治疗。必是妖物毒瘴,要寻源头才能根治。”又说:“怪道我观贤弟身上带有妖气,怕是这伤中妖毒作怪,险些毁我爱弟的修行。” 红孩儿问道:“却怎生是好?” 三太子说:“待寻了那妖的来头,便可医治。”说着,把圣婴周身收拾妥当,嘱咐两个童子好生看家,便要携情郎寻那施毒妖怪的真身。 ------ 作者有话要说: 应正土鳖:说谁泥鳅呢?!说谁泥鳅呢?!有完没完了?? 第14章 十四回追踪百藤林扬威火焰山 话说三太子观得义弟圣婴颈后有妖毒之伤,便要带他寻访妖物根源,欲求根治毒伤。 看官有问,这个怪蛟已叫天官斩了投胎去,却怎的访问妖毒来源?只见三太子携义弟,自往当日拿住蛟怪的禾垚山去了。待来到山中,三太子捏个法诀口中召术,唤出来山中土地神。 这土地神是个矮小老头儿,应三太子召唤而来,露头便拜:“多谢三太子捉拿妖怪。” 三太子道:“贵公无需多礼;本帅今日来此,乃是有一问要请贵公解惑。” 土地道:“太子爷请讲,小老儿必定言无不尽。” 太子爷问:“十年前我在此处拿了蛟怪,请来青霄玉女仙收了那老冰魂;然而我的义弟遭那怪蛟的暗器伤了,竟留了毒在体内。因想要解毒,故问这妖怪暗器上的毒来自哪里。” 土地公便答:“太子爷有所不知,这怪蛟与冰魂乃是结义兄弟;他们一共四个妖怪认了干兄弟,玄封冰魂乃是老大,老二叫个红腰大王,老三便是那蛟怪,自称应正大仙,老四是积焰凤王。那红腰大王善使暗毒,想来是他的毒素矣。” 哪吒道:“原来如此。但要解毒,却不知往哪里寻那红腰妖怪?” 土地施礼道:“那日三太子与小将军收了大妖三妖,红腰大王见势不好,自去寻他四弟积焰凤王去了。只是小老儿职权有限,并不知积焰凤王身在何处,太子爷见谅则个。” 三太子只说:“却非贵公的不是,请勿多礼。”便搀着土地神起身。红孩儿在一旁听得真切,遂问:“三哥,往哪里寻那红腰去?” 却听土地公说:“太子爷、将军容禀,那红腰走了,他手下一班小妖虽散去大半,倒仍有几个守在洞里过活,且可朝小妖问问行踪。”太子爷说:“贵公说得极是。只不知那怪的洞府在何处。”土地道:“正在此山南边三十里处的百藤林中,小老儿为太子引路。”哪吒道:“如此甚好,有劳贵公。”说罢,驾起祥云,带着土地公与红孩儿往南去了。 言说简短,仙云往南飞出三十里地,土地公以手指点,道:“这便是那妖怪原先的洞府了。”向下观瞧,只见一片连绵数十里的林子,其中怪树丛生、枯藤缠绕,果然是个“百藤林”;林子中有一座土垒的楼,堆堆砌砌不甚齐整,粗看竟有几十间屋;上有粗砖堆的角窗,个个挨着,却无人出入,结了蛛网。 三太子笑道:“阵仗好大,做得却粗糙了些。”便压下云头,三人来在这洞府前面。圣婴冲着那楼喊道:“里面有人吗?现有天上神尊哪吒三太子下降,要问你们话,快出来个喘气儿的回话!” 这一番叫喊着实响亮,然这楼中并无动静;红孩儿又喊一遍,仍没人出来。 这圣婴甚么样火爆的性子,喝声:“再不出来可放火烧了!”便手拈法诀,喷出三昧真火,直冲土楼。 霎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自那土楼角窗中连滚带爬掉出几个人来,俱是黄衣青裤,料是红腰手下的几个小妖。这一摔却是不轻,几个小怪连连喊痛,又爬起来叩头,口称“神仙爷爷饶命”。 红孩儿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非要人烧你一把火才肯听话。” 三太子笑道:“你几个竟知道这小将军的厉害了罢,本尊问你们话,可要老实回答,不然叫将军把你们全烧了。” 那几个喽啰怪叩头称是,又说:“太子爷有问的,小的们一定照实说。”哪吒问:“你们可是红腰大王的手下?”小妖答道:“太子爷明鉴,正是。” 三太子又问道:“你家大王却往哪里去了?” 几个妖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机灵的便说:“太子爷爷圣明,我等只知道大王往西去寻四大王积焰凤王去了,详明方位确是不知。” 圣婴听了,手中化出□□,直指那小妖喉头,怒道:“休要耍嘴,照实说来!否则先串后烤,让你好生消受!”那小妖战战兢兢答道:“将军饶命,小的着实不知!只隐隐地听说四大王因喜修烈火之法,要往个火多的山头儿去。” 哪吒剑眉蹙起,便说:“这世上土地广大,往哪寻个火多的地界?莫不是那火山口中有他居所?”此时却见圣婴转头过来,桃花大眼圆圆睁着,朱口微张,正似个惊诧的模样儿。三太子便问:“吾弟可是想起甚么了?” 圣婴笑道:“三哥,这却撞在我的手里;小弟自知道一个西边火多的所在。”三太子闻言,忙说:“贤弟快说是甚么地方。” 那红孩儿笑道:“哥哥有所不知,从此往西几千里,有个火焰山;山上火焰连绵八百里不绝,好生厉害。若要往世上寻火焰多的所在,绝无比它更多的了。” 哪吒问:“竟有这样的地界,红郎却是是怎生得知?” 圣婴道:“三哥知道我娘亲是位地仙,我母素有法宝略治那山火;我自小常往火焰山中顽耍,自那里修炼出来的,故而知道。”说着转身冲那小妖们说:“你们大王可曾提过火焰山这地方?” 小妖伏首答道:“将军说得却对,我等方才记起来,正是火焰山也。” 三太子有心将这妖巢捣毁,又怕红腰大王回来,因道:“你等小妖,在此处好生修行,须要行善积德,不得为恶。” 那小妖们唯唯诺诺地应了,自回洞中不提。 哪吒又对土地道:“还有劳贵公替我留神,若那红腰回来,烦请告之于我。”便拈出一张道符给土地公:“烧了这符,我便知道。有劳,有劳。”土地公便应承下来。 这厢三太子架起云头,与土地道别,携红孩儿往西而去。 半空云上,哪吒因寻得着妖精真身,心中安慰,道:“现好了,捉下妖精,就可与红郎解清妖毒。” 红孩儿道:“哥啊,你这番奔波,却是为了我;想来我二人相识,每每的要劳动太子爷为我奔劳多次。斫火郎不知前世修下甚么福分,竟得三太子这样照顾。”实是敬爱喜欢,百般的感激却说不出口。 三太子自知他的心意,只说:“贤弟不要这样见外。哪吒心中爱惜我的红郎,并不觉得哪样辛劳;更何况贤弟与我捉妖拿怪,也算是平定世间,非为我私人爱欲。” 圣婴点头,又说:“苍天在上,我红孩儿今生若得时机回报太子哥哥这番盛情,便是遭天雷灭顶,也须去得。” 哪吒见他情意坚定,心中会意,却以指抚他的红唇道:“莫说这话。你自修炼,不曾害人,哪里有天雷灭你?便是有不开眼的雷,只要不教菩萨佛祖捆着押着我,那雷也休想伤我爱郎分毫。”红孩儿听了,胸中情潮翻涌,自与三太子将十指紧扣,两个小郎脉脉无语。 祥云迅速,圣婴在云头朝下观望,却见地上凡人各自忙碌,又有张灯结彩、香烛祭祀的;过了几处,竟都如此。因问:“哥,那下界凡人却是忙活甚么呢?”三太子道:“时已到腊月末尾,想是预备过年了。”红孩儿道:“这我便知道,凡人过年好玩,还有燃爆竹、耍五彩狮子戏的。”哪吒知他爱好热闹,便说:“若我二人此番捉妖顺利,待得事成,你我自往凡间过年耍去。”红孩儿喜孜孜地应了。热闹好玩自是一理;能与三哥共度佳节,却更叫他欢喜无边。 言语之间,千山万水瞬息即过,不刻便觉前头火光融融,热气扑面。三太子望去,方圆几百里俱是烈焰,但听红孩儿道:“三哥,这便到了。”往下细看,只见炬焰连绵、浓烟阵阵,热浪盈空火舌燎云,真似炼狱一般。哪吒叹道:“无量佛,我当日在父王塔里,虽则六丁神火厉害,也无这般的阵仗。真不知是何人作孽,弄出这番大火。”说着往远处降落云头,便唤出这方土地来。只见这土地虽是神职,却没穿官衣,倒做个道人打扮,来向三太子施礼:“卑职参见三太子。” 太子道:“贵公有礼,请起身说话。”红孩儿也与土地神施礼,笑问道:“老神仙却为何没穿官衣,只穿着道袍?”土地答曰:“小将军不知,我这身打扮,元与那片火焰山有关。”哪吒便说:“快请说来。” 土地公道:“卑职原本是离恨天兜率宫里给太上老君看守丹炉的道人;只因那一回老君在炉内火炼齐天大圣,开炉时大圣蹬倒丹炉,落下火砖,到这地上方化作火焰山。这火乃是神火,等闲的雨水却不能浇灭了;老君责我看守不严,因而降我在此做了土地。” 三太子点头道:“原来如此。”红孩儿说:“怪道自我出生这火也没灭过,我母的法宝也只得略治一治,原来是神火。”那土地闻言,惊道:“啊呀,莫非是圣婴大王驾到了。”说着又要施礼。圣婴道:“老神仙莫多礼,这番哪吒三太子驾临,却是有个事由。”说着,把红腰大王与积焰凤王逃窜一事说了,又道:“只想问问老神仙,近来可有个会使火术的积焰凤王来在火焰山?” 土地神听了,略作思索,道:“会火术的妖怪却有,只是不在火焰山中,乃是在山外的一处谷内安身。” 元来,那个积焰凤王得二哥红腰来投,又听说大哥三哥遭神仙收了,心中难免惧怕,随二哥外逃。因他修炼火术,听说有个火焰山,自恃道法高深,便来在这里欲要试炼一番。 谁知刚到近前,还没入得山,就被热气烤得眉焦脸黑,奈何不得;只灰溜溜地与红腰大王去火焰山外一个红土山谷里住着。这个积焰凤王虽道为不高,却自命风雅,将那红土的山谷称做“鸣凤谷”。 三太子听了,大笑道:“却是个嘴硬的妖怪。凤凰乃是万鸟之王,岂如他这般的卑琐怯懦?烦请贵公告知方位,我等自去寻他。”土地将方位详说了,又道:“卑职深知二位神通广大,不惧这山野精怪,然而那两个妖怪颇有些奸诈,会使阴招暗算,但请太子爷、大王留心。” 太子道:“多谢贵公。”便请土地归返。眼见着那土地施礼道别而去,红孩儿道:“三哥,这一窝四个妖怪,竟都会奸术暗算,果然臭味相投。”哪吒笑道:“可不是?”说着又驾仙云,与红弟一同往鸣凤谷而去。 第15章 十五回伏魔鸣凤谷寻圣太华山 前文说过,那鸣凤谷乃是一座红土的山谷。这山因离火焰山颇近,炎热炙烤气候不佳,山上寸草不生。 三太子与圣婴飞到近前,只见层层红土黄岩叠横,山谷中有一所庄子:庄内屋顶平平,不见瓦块脊檐,以土凿为墙壁;门窗俱做了涂彩,上有各式花纹回旋。观之颇不似中原的式样,却也新鲜。 二人落在庄前,门口有小妖把守,那小妖毛发燎乱、行止粗野,上前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来作甚的?” 三太子笑道:“小妖怪,让你家大王出来与我跪下回话,否则这整庄的妖怪都要灰飞烟灭矣。” 那小妖怒道:“呀呸,哪里的狂贼,说这瞎话!”随即端起一柄钢叉来。 三太子与圣婴俱以为他要上前缠斗,暗暗预备架势;谁知那妖端着叉子竟回身朝庄内跑去,口内喊道:“待我回禀大王,请大王来教训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哪吒同红孩儿面面相觑,哑然失笑。又听他说要叫大王,料想等一等也不妨事,便在原地等了。 过不得一刻,庄里一群小妖簇拥出一个人来,只见他: 头戴彩羽冠,身着蓬毛氅; 双眉横利电,吐息回风响; 利爪摧石裂,矫翅过云扬; 要问姓名谁,积焰凤凰王。 这便是那结义四怪的老四,自号“积焰凤王”的是也。 他出得庄门,望见三太子与圣婴,只道是两个白净少年,问道:“娃娃,你等为何在我庄前口出狂言?” 太子爷开口道:“好妖怪,却不识你太子爷爷。本尊乃是天庭敕封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是也;你结义二哥施毒伤了我的弟弟,让他出来解毒便罢,否则你阖庄上下难免遭殃。” 积焰妖怪闻得他是哪吒三太子,面色大变;又因身后便是庄府,已无退路,强作气势道:“甚么三太子,恁地无礼;我虽是山野地仙,又不曾伤人害命,却为何平白诬陷,到我门口狂言伤人?” 圣婴听他说话,怒道:“好个鸟怪,还狡辩!我自与你战个分明!”说着化出火尖枪来,剑指拈诀,一道三昧真火熊熊烧着往积焰面门喷来。 那积焰凤王却也修得烈火之法,腾空飞起,做个手势,也召出火焰来;两道魔火在半空纠缠,真好似两条火龙凌空而斗,一霎时山野中热浪滚滚火气冲天。 想圣婴乃是哪吒三太子义弟,岂是等闲之辈?又有三太子的阳髓宝珠护体,一般的妖怪战不过他。那积焰凤王渐渐力竭,只使个闪身往庄内逃去。 红孩儿见他跑了,大笑道:“甚么积焰凤王!劝你早早的下跪赔罪,要不然叫你当个烤鸡。” 积焰凤王闻言,回头愤愤道:“妖童休走,我二哥法力高强,且与我二哥一战!” 话音未落,里面又走出一个人,喊道:“四弟,我来助你!”这人身穿着明黄压黑边的八卦衣,下着青黑宽裤,走起路来耸肩踮脚,好不难看。 哪吒问他道:“你就是红腰大王?”细细一望,却不见他腰间有甚么红色,因笑说:“却是个爱俊的妖精!一身黑黑黄黄,竟自称红腰。” 圣婴也笑:“不羞!一大把年纪还装俏。” 他二人一唱一和,倒把红腰老道气煞。只见他将两只袍袖拢起,口中念念有词,再放手来,宽袖中飞出两团黑云,竟越来越大。 哪吒细看,岂是黑云,竟是两大团飞虫,密密麻麻扑面而来。三太子拧眉喝道:“奸妖怪,却放虫子咬人!”忙使出混天绫来,腾空搅起。宝物果然灵光,那虫云渐渐被搅得散了,只有几只遗漏的冲他二人来了,也被圣婴拿枪扫开。 不防得圣婴低叫一声,三太子忙问:“红弟怎的了?” 圣婴道:“不妨事,只叫那虫子咬着了。” 哪吒用目观瞧,只见圣婴白净净手臂上,鼓出一个红色肿包来,便问:“可痛得厉害?” 红孩儿说:“也没有多么痛,只如同撞了石头上一样,三哥不必担心。”话未说完,那肿包竟渐渐大了,只觉右臂麻木不能行动。 哪吒怒道:“这妖怪确有些法术,竟伤我的爱弟!”因而将火尖枪召出,要与那妖拼杀。 两个妖怪眼见天神发怒,心知不能抵挡,仓皇合上庄门往里逃去。但看三太子举起神枪,把那五寸厚的庄门生生捅裂,怒喝道:“妖怪休走!今日必取你的内丹为吾弟疗伤!” 红孩儿见状紧紧跟随,抬头却见两个妖怪架起妖风欲走,忙喊道:“三哥!那两个妖怪要跑!” 三太子遂携圣婴腾云飞起,在空中追赶二妖。 这两个妖怪,瞧见后面三太子紧紧追赶,也不敢稍稍慢下;红腰老道口念法诀,竭力召来漫天毒虫,意图阻拦。 只看这阵毒虫,可真叫个铺天盖地,三太子只拿混天绫应对,竟应接不暇。红孩儿见三哥难以应付,暗自思忖:我曾使火烧那红腰的老巢,里头小妖甚是惧火。想来这妖头儿也怕火,且烧他看看。 思及此处,圣婴喊道:“三哥,我先烧他一回!”说着鼓起两腮,口中喷出三昧真火烈焰,直冲虫群与那红腰老道。 这回真叫击中命门,这群毒虫一叫火烧烟熏,即刻殒命坠落;红腰也给烧得衣裳残缺面膛焦黑,好不狼狈,二妖唬得急急忙忙向前飞去。三太子摘下腕上乾坤圈,使力一掷,正打在红腰老道的后脑;老道当场气绝,落在地上。 哪吒见了,又催祥云往前红孩儿以左手与他同使两杆神枪,凌空把积焰妖架住;三太子拿出捆仙索将他捆了。二人押着积焰凤王腾云落地,却看方才掉落下来的红腰大王已化回原形,竟是一只脸盆大小的马蜂,正是棕红腰腹,耸肩细脚;缩在地上,早已命散多时了。 红孩儿道:“还真个是红腰哩,方才竟错怪了他。”哪吒大笑,提起那死马蜂,押着积焰凤王,与红孩儿驾云而去。 三太子与圣婴打死红腰马蜂精、捉拿了积焰凤王,腾云高飞。 圣婴瞧见积焰妖怪羽冠毛氅,猜是个鸟类的精怪,因问道:“那妖怪,你是个甚么精?” 积焰只恨恨地不言语。红孩儿顽皮,用火尖枪的枪尖儿去戳他羽冠,道:“莫非是鹅精鸭子精。总不能是个鸨子精?”那积焰两眼通红,怒道:“爷爷我乃是得道的七彩山雉!”红孩儿却不懂,问:“三哥,他说的甚么?” 哪吒笑道:“就是雉鸡。原来是个野鸡精,怪道叫个积焰凤王。” 原来雉鸡、孔雀这类,同属羽族之王凤凰下眷,五行属火,得宜修炼火焰道术,故而这妖自命“积焰”,还往火焰山来。又因他有心修炼得道、涅槃为凤,所以叫个“凤王”。 圣婴大笑,道:“一个野鸡精!还跟我二人面前充爷爷哩。待会我三哥禀了天官,把你拔了毛烧着下酒吃。” 说话间,仙云飞过万里,来在太华圣山脚下。 二人一妖自云上下来,万仞绝壁上题着三个遒劲大字,红孩儿望着念道:“太华山。”便问:“哥哥,这是甚么所在?怎么却来这里?” 三太子道:“吾弟不知,此是太华山,医神老仙人正居此处;我二人可求这位老神仙相助,治你身上的蜂毒。”红孩儿点头道:“斫火晓得了。” 那积焰凤王被捆仙索牵着,也跟他二人一同沿着石阶向上。这一路,只见山花野草、芳树悬藤,又有薄云雾霭缭绕弥散,真乃仙境。向前去,传来阵阵的药香,红孩儿道:“谁家煎药哩。” 哪吒笑答:“想来是医神。”便催着积焰妖快向上走。 走了不知多久,却见前面石阶残缺,竟没路了。红孩儿道:“哥,没路走了,不如我们腾云往上。”哪吒道:“却不行。皆因此处乃是仙山,非我等弄术之地;若老神仙不愿相见,飞得再高也寻不着他。” 圣婴道:“那便算了,想来没甚么大碍;手臂上这处伤,只拿药油揉揉便是了。” 三太子劝道:“红弟不可大意,需得谨慎方能修成正果。” 此时只听积焰凤王狂笑道:“我二哥的毒,天下无敌!你这妖童只等死便是了,甚么医仙、医神,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三人正在深山里,他这一番喊叫,于绝壁间阵阵回响。却听得远处飘飘悠悠有笑声传来:“哪里的孽障在此叫嚣?” 但看高处树分云散,有个老人缓缓走出。这一位老神仙,穿青色对襟长衫,头戴文生方巾,面色红润,长须胜雪,正是那医神华元化。 哪吒施礼道:“见过医神。” 医神道:“三太子有礼了。小老儿适才正在药庐中煎药,忽而听见有人说一个天下无敌、医神难治的毒,却不知是谁说的?” 红孩儿便推着积焰往前一步,说:“神仙爷爷,正是这个妖精。” 三太子因道:“医神见笑,此是我的义弟圣婴;前边这个是我二人收来的妖怪。”遂将前头收妖之事简短说来。 医神点头,便查看一番红孩儿臂上的红肿伤处。片刻道:“三太子,却请移步至草庐,小老儿或可略施薄术。”说着轻挥衣袖,只见周边的山雾、树丛都没了,却显出一间茅草堂来。 单说这间草堂: 飞蓬黄茅权做顶,乱荆紫槐暂当墙; 薜荔攒门兰窗短,红葛编帘芷楣藏。 正是一间薄墙疏顶的茅草药庐,藤葛盘结根茎交错,倒不似个神仙居所。哪吒道:“仙丈高风亮节,居行简朴,哪吒佩服。” 医神笑道:“三太子谬赞,老朽不敢当;皆因寸方悬壶不可轻慢,只这一片杏林执守本心矣。”说着,将三人引入草庐中。 庐厅内并无他物,止有桌凳靠墙摆着,一个素衣童子守着药炉;见医神带客人进来,童子慌忙起身请安。医神吩咐他:“元苓,去后堂取研钵来。”那童儿便去了。 医神请红孩儿坐在桌前,自落座与他号脉;又请三太子将红孩儿后颈衣领掀开一些,细细看过。 三太子问:“仙丈神目观来,可有癒法?” 医神道:“外伤却是不难,只是……”言语间似有迟疑。 哪吒道:“医神有话但请直言。” 老仙人道:“这位小将军骨骼清奇、神元灵净兼有阳髓,但老朽观脉象中有浊气涌动,欲溯源头,却不能名之。” 太子爷惊问:“那妖浊之气难道不是伤中妖毒引发?” 医神抚须叹道:“小将军伤中妖毒止是寻常精怪之毒,万不能撼动阳髓元气也。” 红孩儿抬头问:“神仙老爷爷,我若修炼期满得道飞升,这妖气消不消得?” 老医神沉吟片刻,道:“或者如此,小将军所言却有道理。老朽且先医治外伤。”恰此时,那元苓童儿自后堂捧着研钵回转来。 只见老神仙对哪吒讲道:“烦请三太子将那马蜂毒针摘下。”三太子依言,把毒针扯了,攥在手里,直亚赛一把小匕首。 医神便吩咐童儿:“将这毒针使武火烤上一刻,一边烤一边转着,不可一面过热至焦。” 元苓照吩咐烤了,但见这毒针教大火一熏,冒出股股的黑烟;渐渐却有噼啪的响动,待得一刻到头,才慢慢听不见响。老神仙见状,道是好了,又令童儿以研钵须照九捣七研之法将其研作粉末。 准备妥当,医神将研钵中的毒针粉末取出,搁在纸上,拿少许的配药入之,以甘露调做一枚指肚大小的丸剂。 红孩儿见得这药配成,便问:“老神仙,这药只吃了便成吗?” 医神将药丸与他拿来,道:“正是;只请将军服下,那蜂毒可解矣。” 圣婴接了药丸扔进嘴里,咕咚咽下。真乃神药灵方,不刻便见他臂上的红肿毒包消退,肌肤如旧;三太子扯着他衣领往后颈看,那道十年前的旧伤也愈合了,更无一点黑烟妖雾残存。 哪吒施礼道:“多谢医神巧施圣手,此等大恩哪吒铭记于心。”红孩儿跟着也拜了,口称“多谢”。老医神道:“太子爷、将军不必多礼;方才老朽只医治了小将军外伤,那体内浊气却寻不着根源,实在惭愧。” 三太子道:“仙丈过谦了,医得吾弟蜂毒,我二人已感激不尽。”医神便道:“惭愧,惭愧。但有一节,适才号脉,老朽探得小将军的阳髓之气非同等闲道修火元,颇似圣莲神火之势,不知三太子有何见教。” 哪吒乃是莲花化身,此事尽人皆知,又做个司火正神,这“圣莲神火”只是老医神做个隐称,实则暗指哪吒神力。 三太子听闻这话,岂能不知;想来他上界神尊,情迷了心炼化自身火元给一个妖童护体,竟教医神这老者看出,颇有些赧意,只道:“老神仙却看得准,圣婴乃是我的结义兄弟,曾为九阴古圣所伤,性命垂危,小可心急,故而……故而炼化元气做一个阳髓珠与他吃了。” 老神仙抚着长须笑道:“三太子少年意气,至真至情,此大善也。”又说:“小将军身上有太子爷的阳髓宝珠,二位的灵体也许互有牵连。” 哪吒惊道:“竟有这事?我却不曾料到。” 医神道:“若能溯得阳髓源法,或可探明小将军身上妖气玄机。” 三太子闻言大喜过望,忙伸手要请老神仙号脉。 只见老医神伸得手来,那手虽骨节苍劲,然而皮肤幼嫩白皙,竟如孩童一般;留着有半寸长的指甲,也是光泽红润,果然妙手不凡。 这神手一探,真探出一番玄机来。 第16章 十六回魂心两牵添共感妖王独归少麾兵 只见老医神探得哪吒三太子脉象,双目微阖,细细号了,半晌方道:“确与小将军的阳髓元气一脉同源,只更博大宏广,果然上神无量修为;然而老朽或有钝误,为何勘得三太子竟有寒气在身?” 哪吒奇道:“哪吒的身世想您知道,本是火莲化身,怎的会有寒气?” 医神道:“这却古怪,老朽自是知道三太子圣莲火体,等闲的寒气近不得身;但脉象所现,非我妄言。不知太子爷近日可曾有关窍滞碍、麻木难通之时?” 三太子拧眉道:“略略有些,也止一时之碍耳,却无大恙,倒似操劳所致。哪吒自运转功法,亦不曾觉察甚么寒气。” 老神仙道:“可乃是一桩奇事,老朽虚长齿序,竟不得其法,愧极。” 太子爷只道:“世间万物玄妙自然神鬼莫测,老神仙已窥得玄机,比我等更胜许多,却不需这样自谦。” 医神道:“承蒙三太子不曾见憎。然而老朽还有一言,望太子爷听纳。” 哪吒只说:“请仙丈直言。” 医神拈须道:“圣婴小将军身上已有三太子阳髓火元,经过这些时日修行,应是元灵渐与宝珠融合;这一枚宝珠元是太子爷灵气炼化、兼有心头之血,若小将军元灵与之融合,只怕……” 三太子忙问:“只怕甚么?” 医神道:“只怕小将军与三太子仙魂灵体相融,两位的神魂竟有相通之应。” 红孩儿在一旁听了半天,因三哥与老神仙说话,不敢插嘴。此时听得自己与三哥神魂有相通之应,奇道:“老神仙,怎么叫个相通之应?” 医神答道:“凡人爱侣有欲结同心之语,乃是作个心念相通的喻意;而今二位的神魂相应,恐怕更深,非但心念神思有所共感,日后只怕命格也纠缠难分。” 三太子蹙眉道:“却不知是吉是凶?” 医神稽首道:“噫吁!太上玄尊真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太子恍然道:“多谢仙丈点拨,小可明白。”说着,站立起来躬身作揖。医神还礼,三太子便说:“今日多谢老神仙了,不该叨扰,只请老仙人歇息罢,我二人这便告辞。” 圣婴听了,也施礼告辞。医神便送二人,来在草庐门外,望见积焰凤王给捆仙索拴在门前树上,直直愣愣,颇有些滑稽。 医神因问:“三太子,却不知这是个甚么妖怪?” 哪吒道:“此是个雉鸡精,善使些火术,还同我义弟斗了一气。” 老神仙笑道:“敢问他可曾犯下杀业?我这里正要一个善火的看炉童儿,见他壮实,料是垫砖垒土也不亏力气。” 三太子道:“我等擒他只因他助那马蜂精怪逃窜,若说杀业,因并无钧旨天官来拿,想来应无逆天业感。” 医神便道:“果真如此,那老朽便求三太子将这雉鸡舍给我做个童儿。” 哪吒说:“如此也好。”因对那积焰凤王道:“老医神愿收你这山野精怪在座下,乃是你积福有缘,且好生于这圣山之中随老神仙修行,否则难免灾殃。” 那积焰只道今日命将休矣,现见保得一条妖命、还能追随医神,难免松一口气,口称:“小的知道。” 三太子将捆仙索收了,积焰扑在地上对医神叩首道:“多谢仙尊收留之恩。” 哪吒却说:“慢来。只因我怕你本性顽劣难驯,吃不得悬壶之苦,竟跑了,却难寻你。今日要使你残相,破你道法,方能放心。” 积焰只道:“全凭三太子处置。” 哪吒道:“甚好。你且化回原形,我待与你剪了翼羽。”便手拿斩妖刀,化作一把金剪。 那雉鸡精听了,自伏在地上,变化为床铺般大的雉鸡原身,伸出两翼,直有一间屋子那样宽。 三太子使金剪将他两翼长羽剪了,道:“虽剪了你两翼,却不曾伤你修为。你只好生服侍医神,若圆满得道,也是一桩善事;若假作归顺实藏祸心,非我不饶你,天也。” 雉鸡伏首作叩拜状,只道:“多谢三太子。”又拜医神道:“见过老师尊。” 医神便道:“我赐你一名:附子,盖取其补火助阳之意。你本有火焰修为,若作恶,想也做得狠;为师只愿你以火修善矣。” 雉鸡精附子化为人形,又再三叩拜,口称恩师。 三太子见事宜俱毕,道:“老仙丈请勿远送,我二人自去了。”说着与圣婴一同深施一礼,驾云而起,往高天飞远。 自出太华,仙雾尽散,乾坤朗朗。因治了义弟伤痛,三太子心头甚是快慰,笑道:“吾弟今后便好了。”又拉过圣婴右臂,细细瞧那先前肿痛之处,果然白皙无瑕,与伤前一般无二;便以指头抚摩,爱惜一番。 圣婴却说:“三哥,今日老医神同你讲个神魂相应,是不是我想甚么你都晓得?”三太子道:“倒也并不那样儿明白。只隐隐的有些意思,或者像个兴头儿一般。三哥现在心中高兴,你可有感知?”红孩儿忙道:“我自也高兴的。”又问:“还说我二人命格交缠,怎生交缠法?那福啊祸啊的话,我又不懂。” 三太子方才因圣婴得癒,颇有些忘形;现记起医神所言,心中略有惴惴,便道:“你我结义兄弟,性命之交,可不是命格纠缠?至于福祸二句,乃仙尊玄语,是个阴阳二极相生相反的意思。我们只顺应自然天理便罢了。” 红孩儿听了似懂非懂,轻轻点头,又望见地上凡人忙忙碌碌预备过年,遂牵三哥的手道:“哥应下陪我过年玩,可不得忘了。” 哪吒本也百般把他宠爱的,心中自然记得,答道:“不曾忘记。吾弟愿往何地过年去?南边暖和,出游便利;北边天寒,可观雪景。” 红孩儿略略思索,道:“弟在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个洞府,三哥原知道;自我往峮峪山去了,这一百年来竟没回去过,也是忘了。现想回去看一看,不知行不行。” 三太子道:“却有甚么不行的?你只说了,哥哪件事不应你的。”说着把圣婴搂住,在耳前鬓边吻着。 红孩儿在他怀里,喊痒躲他,笑道:“怕洞内小妖粗野,哥哥看了心烦。” 哪吒见他眼尾妖气薄红仍在,仰首抬眉间自是一段风流魅意,欲拒还迎之态叫人心痒不已,遂把他脸儿捧着往唇上亲,喃喃道:“去得,去得。莫说一个洞府,便是地府哥陪你也去得。” 一道祥云遂往号山枯松涧火云洞飞去。 不刻来到山前,但见苍松翠柏青岩罩雾,上接苍天下积深涧;又有数个古怪山洞、几些弯曲潺溪。猛虎白猿奔林度野,恶雕红隼飞峰过崖,真乃是好险峻处。 太子见了,笑道:“吾弟倒会寻个地界,此处幽僻,等闲的凡人不敢来扰,正清净。”圣婴道:“三哥说好,那便是好了。” 说话间,云落在枯松涧内。红孩儿沿道往火云洞走,喊道:“小的们!大王回转,你们快来迎接!”喊了三四声,不见得甚么人出来。 看官问这是怎么回事?想这个妖童当年没甚大法力,只能招来山野小妖在麾下。他一去百年,这些小妖岂有长性的?见大王久不回来,去的去散的散,一个洞府竟渐空了。 红孩儿却不知这个,径往前走。待近了洞门,只见蛛丝横结梁凋窗裂,一俱破败;自恼怒了,踹开洞门大喊:“可还有喘气的么?” 他本想带着哪吒回转洞府,也卖派卖派自己的能耐阵势,谁知竟见着这番光景,没得在情郎前丢了脸面,因而格外的羞恼。 这时自洞里跌跌撞撞跑出一个妖怪,只见他豁牙兀唇驼背弯腰,胡子眉毛满面的横长,眼见得是年岁大了,不甚的清楚。这老妖见了红孩儿,却不认得,问道:“甚么人来?” 他本是红孩儿洞府内一个帮手的老树精,红孩儿自认得他,怒道:“我是你家大王!” 老树精耳也背,听岔了,只摆手道:“不过墙,不过墙。” 哪吒道:“红弟,他年岁大了,且不要为难他。况且你先前不是个婴孩的模样?现下变化了,想是难认。” 圣婴听他劝了,也压下火气,只变回早前白白嫩嫩的娃娃,大声道:“大王!我!”又比比划划。 那老树精见了,方明白过来,叩得头起身,往后屋去不知道做甚么了。 红孩儿炫耀不成,反落个没趣儿,自撅着嘴站立无语。 哪吒见他作个小婴孩的样子,白胖可爱,又撅着小嘴,便以掌心摩着他头顶道:“倒是个招人疼的模样,只小些,还变回少年样子罢。” 圣婴听了,才变回那英俊的少年模样,搀着三太子胳膊,又见室内破陋,不知怎样待客。 恰此时老树精自后面出来,却拿破木板端着茶壶茶杯,竟是去烧水沏茶了。他将茶水放下,又站着等红孩儿吩咐。 圣婴便喊道:“你歇着去罢!”以手比划,要他回后边歇息。老树精愣愣怔怔看了两刻,弯着腰往后面去了。 红孩儿叹口气,使术变出两个石凳,扶哥哥坐了,又给倒茶,自说:“上神哥哥莫嫌我处水苦茶粗。” 哪吒接得茶来,笑道:“却有甚么不好?我二人当年在峮峪山里修炼,住的山洞连石床也没有哩,哥却乐意得很。” 圣婴听了,知哥哥以情义为重,道:“话虽如此,然而哥哥毕竟在我处做客,怎好慢待。” 三太子却不言,只一挥手,这厅内立刻整肃洁净,窗收门敛,地面平齐;靠墙摆着桌凳,墙上挂着整幅字画。红孩儿见状,又给三太子奉茶道:“劳动三哥。” 太子爷将茶略品一品,说:“倒有一番自然的意趣。红弟,先前我看这山中景色奇瑰,你若得空,陪哥哥游赏一番怎样?”却是怕圣婴心中过意不去,特地叫他分心。 红孩儿听了,自然应下。 他二人将茶饮了两杯,三太子站起身来往内室去。却见里面只有糙木板子搭的铺子,也没被褥帐帏;满满地积着灰,地面上碎石瓦块四处散着。 圣婴感之简陋不堪,臊道:“哥哥别看了,我们自往外头瞧景去。” 哪吒却笑道:“吾弟此言差矣。内室乃是休养之处,若破败了,恐歇得不好,精神不足。此修道的大忌也。”说着,又一伸手,立刻将室内变作齐整整的一间卧房,牙床上锦缎被褥红绫幔帐,梁上悬琉璃宫灯,青砖铺地;雕花箱柜上摆着紫金瓶菱花镜,粉白墙上挂着劲竹墨梅幽兰青松君子图。 红孩儿望着这一番光景,问道:“哥这番变化,却跟道宫内不同,恁多的红布。” 哪吒笑答:“红郎,凡人过年多要添些彩头,爱些红红绿绿的色彩,故而哥哥今日与你变些红的。”又以指头挑着他脸儿问:“卧房安置好了,大王可要试试?” 圣婴素来直率,只说:“试甚么,三哥的神力我自放心的。”话音未落,竟叫哪吒腾空抱起来,慌忙地揽住三哥颈子。 三太子将圣婴放在牙床,翻身压上去,一拈手,红绫的帐子自落下来合着。又低头跟爱弟吻做一处。红孩儿与他唇舌相亲,笑嘻嘻地说:“哥哥不羞,响晴白日的要跟我做那事。”嘴上这样说话,手倒急急地去摸三太子衣领。 哪吒将红孩儿腰间丝绦并璎珞环佩扯下,一时间只听得室内金玉泠泠作响之声,两个小郎君鼻息粗重,喘吁吁地亲着。 三太子泄了力,躺在圣婴边上,捧着脸儿亲嘴。圣婴以手指在他脸上轻刮两下,道:“羞羞,上神尊驾来到人家里,却来诱骗主人。”哪吒闻言,发狠地把他亲着,只说:“王上明鉴,不曾得手!只跟大王快活一回罢了。”又道:“待你得道,我二人再入洞房。” 圣婴也是个童身妖精,哪里晓得洞房到底如何?自不懂得,懵懂地与三太子亲昵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写作过程中没有任何真实的动物受到伤害!朋友们不要学小哪吒剪鸟翅膀哦(?△`) 第17章 十七回见道山野游乐凡间 他二人一番亲热,衣衫半褪,发鬓凌乱。三太子将圣婴衣服拢了,头发理好,自己却变了一身素白衫袍,腰扎水红丝绦,乾坤圈变的雕花金镯收在腕上。 圣婴见了认得,笑道:“岂不是我二人初见那日哥哥的打扮。”太子爷道:“正是了。那日大王要赏我做个将军,不知现肯应言否?”红孩儿知道三哥与自己玩笑,仰首道:“你若伺候得本大王高兴,自有你的好处。”三太子听了,把他揽着朝外走,道:“小可一定谨慎伺候。” 来在洞外,却见白日偏西,烟霞弥漫,林间松柏苍郁,鸟鸣婉转。三太子与圣婴两相牵扶,往谷间溪流里走着;那涧里冰面晶莹,叫日头照成半融,滴滴答答地淌着一道细流。 红孩儿修炼火术,体内热气不惧冰寒,自往那冰面上走着玩,不慎踩得碎了,落在水里。他妖体不染尘灰,一双赤脚踩在冰面,端的粉嫩晶莹;现下落在水中,大半衣衫给打湿了,却不畏冷,只拨弄水面浪花作耍。三太子见了,也走在水里与他一处,拉着他手施术,从溪中引出一道莹透水流,在掌间飞腾流转。 却见那水流团团打转,不刻分做两股,头逐尾、尾赶头。三太子从身后拥着圣婴,在耳边低声道:“太上神尊语: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冰甚寒,而日光暖热。寒热两极,冲也,寒增而热减,热多而寒褪,是作阴阳之势。若阴阳两调,冰融为水,和也。” 红孩儿听他讲道,懵懵懂懂,只觉体内元气流转不停,竟能与三哥一同把控掌中水流。 此时又看那水变化,两股交缠,做争斗状,强弱难分。太子爷又道:“反者,道之动;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说罢,指尖拈出神火,其中一道水流叫神火熏烤,自化作水汽而不见了。哪吒又将剩下那道水流冻做冰凌;冰凌沉重,坠到冰面上,碎裂滑落而去。 圣婴得了点拨,自运道术。三太子握着他手,又觉他体内妖气涌动,便道:“红弟,哥见你体内仍有妖气,当日心中惴惴不安;前日听了医神一言,便得宽慰。你尚未得道,带些妖气自是常理,我不该心急助长。物极必反,若逼得狠了,反生事端。” 红孩儿听了,点头道:“哥哥说得是。斫火一定谨慎修炼。” 哪吒自身后与他贴着脸厮磨亲昵,只见红孩儿两手间又变出一道水流,自转着,却变成一个粗简的人形,还说:“这是三哥。”又变出一个略小些的,解释道:“这是我。” 两个人形的水球团团颤颤拥着,竟融成一团。红孩儿笑说:“我同三哥一处,再不分离了。”哪吒叹道:“哪里来的这样可心的妖童?岂不是上天赐我的劫难。”便又跟圣婴咬着耳朵私语。 说话间,日头往天边去了,不刻即要落下,红霞漫铺云镶金边,有飞鸢鸣渡。三太子见了,把红孩儿揽着道:“哥同你往山尖上看夕阳去。”便驾起仙云,飞腾而上。 二人来在山巅,看得山川广博,地势坤宏,一轮红日磅礴壮丽,辉耀万物。三太子与圣婴挽手观赏,晚风渐起,衣袂飘动。 有道是: 金轮入海,海水连天烧似火;太阳归阴,阴云涨处月生身。 青山每度安在,夕照日次长红;古今聚散笑谈逝,阴阳增减唯道真。 待得日落山后,青云万丈,松涛簌簌,又添萧瑟苍凉之意。哪吒道:“夜间寒凉,怕有霜露,吾弟与我归去洞中罢。”二人遂回转洞府。 到了洞前,那洞门大敞,灯火通明,竟有一班小妖在门前候着;小妖们见到圣婴与三太子回来,纷纷地往前来叩头,口称大王万岁。 你道怎的?却是有个把机灵的小妖,望见洞里回来人了,去与那老树精打听;老树精自说了。这班小妖虽滑头,到底也盼着有个法力高强的倚仗,便又有跑回来的。 红孩儿见了,也自高兴,吩咐道:“起来罢。置办些吃喝,我同这位将军宴饮。”那些小妖方才只见得两个俏才郎,哪里分辨哪个是大王?现下他开口,才知道这是圣婴大王,便叩头依吩咐去了。 圣婴同三太子进入洞府,往厅上坐了,不多时便有饭菜上来。想这山野之中的妖怪,多不识得精致菜色,无非山中野味、野菜山果做好了呈上来,倒也有些野趣。 哪吒看这些小妖,道行却都不深,洞中也无煞气,料得红弟在此处不曾伤人害命,心中甚慰,又赶上红弟劝酒,便略饮几杯。 他却不知道红孩儿先前在此时,把山神土地作弄个遍。堂堂的一方土地,竟要给这妖王上贡,一时不如意便着打骂;洞中小妖有顽皮的,与老神仙做耍,要么牵着胡须,要么骑大马。可怜山神土地一把年纪,还要给这小妖逗着耍笑;洞中确实无人害命,只是苦得几个老仙公。 这厢三太子与圣婴宴饮,有小妖为大王取乐,几个小娃娃跪着垒罗汉,也颇可笑。又有脸上抹红涂白扮傩戏的,拿竹竿木棍状做吹打的。哪吒见了,只觉这帮小的自是随了他家大王,爱玩爱闹,不由得面上带些笑意。他在天宫中甚么样的舞乐不曾见过?皆因心中爱着红孩儿,爱屋及乌罢了。 红孩儿见三哥高兴,心中也得意,命小的们散了,自给太子爷搛菜倒酒。饮食尽兴,红孩儿两腮泛红,吩咐道:“烧些热水,我与将军沐浴。” 哪吒见他酒醉微醺,便携着他手,问那小妖:“往何室沐浴去?”小妖对他这般那般地讲了,三太子挽着圣婴往水室而去。 入得水室,只见一间方方正正的岩室,里有一张柏木的浴桶,倒有一丈多宽,颇为宽敞。红孩儿醉得轻,挥手叫小妖在外把守,不许进来;又伸手往三太子颈项胸前摸索,把太子爷暗绣衣领扯得偏开了。 哪吒见他醉态可爱,也不拦他,由着这小醉鬼替自己宽衣;手上却不闲着,将圣婴衣带解了、衫子尽褪。待得两人赤条条地进入浴桶中,三太子怕爱弟醉中无力给水溺了,自后面把他抱住,二人俱在热水里暖融融泡着。 圣婴后脊梁给三太子结实胸膛蹭着,两相觉得滑腻温暖,舒服紧了;太子爷抚摩义弟头发,又挨着嗅嗅,但觉馨香沁人,笑道:“吾弟却香得很。”红孩儿听了,脸儿往后回,鼻尖在三太子颈侧磨蹭,道:“哥才香哩,第一天见着就觉得你香了,又不见你熏香。” 太子爷笑道:“我已得道,位列仙班,故而身上带着香气,原不是熏香、香袋之物。”圣婴奇道:“做了神仙,身上都香么?”哪吒点头答道:“是了。” 红孩儿便笑说:“那巨灵神、金刚天王也都有香气么?却怪得慌。” 哪吒道:“各有各的香气罢了,却非同样。也有药香花香也有麝香檀香,权看个人。”红孩儿说:“我若成仙了,不知是什么香的。” 三太子把他搂着道:“红弟现□□香就好,山林清隽、乳燕娇轻,哥给迷得不轻哩。”又在他耳尖吻着。 红孩儿叫亲得发痒,转过身骑在哪吒腿上,一心一意与他亲嘴儿。三太子把圣婴脊背抚着,又按着他脑后往深处吻,缠绵缱绻,水色生香。 因宴上饮了酒,圣婴微醺之中有些乏力,三太子略略亲昵一番便带他往卧房就寝去了。 卧房中只点一盏油灯,荧光烁烁,透过纱帐照着床上,暧昧难明。红孩儿穿着白绸里衣,懒洋洋地枕在三太子手臂上,含糊道:“三哥,快要过年了,带我外出耍子去。” 哪吒低声答道:“哥记得。明日却教手下们将洞内好生洒扫,预备些年节的物件。好好睡罢,明早我同你到山外逛逛。” 红孩儿迷迷蒙蒙,不知可曾听进耳里,微微点头。哪吒见他鼻息悠长羽睫垂拢,便将灯盏熄灭;欲低头吻一吻情郎,又怕惊醒他,自闭目歇了。 次日天光大亮,红孩儿早早起了,伏在耳边催三哥快起。太子爷叫他催着,却不恼,笑吟吟地洗漱,又说:“此冬令之际,我二人却不能穿着单衣出去,恐惹人注目。当换一身暖和的衣物。”说着,叫红孩儿换上锦缎的蓄绵复衣,头戴貂毛一字暖帽,衬着粉团也似的雪白脸庞,打眼看去正如富贵之家的一个小公子。 三太子自己也做变化,却不穿锦缎绫罗,只着毛褐,以巾子拢头。红孩儿奇道:“三哥怎的穿这个?”哪吒笑道:“今日陪大王出游,小的自当尽心伺候。若穿些金贵的,恐有不便。” 红孩儿看他虽则装扮朴素,然而人物风流,竟多些英武纯朴之气,心中甚爱,答道:“你自好生伺候,本王高兴了,赏你甜头。”又吩咐洞内小妖:“大王同将军出去耍子,你等悉心洒扫洞内,一应事体都预备齐全,等年节到了,我们好生的过个节。”小妖们俱喜孜孜应了。 三太子做个家人装扮,伺候圣婴小公子出游,驾云往城中而去。 来在城中市上,只见凡人几都忙碌,洒扫买办不休。有置办红纸桃符、瓜果糖梨、香烛纸蜡的,也有扯布裁衣、称米称肉、请神降香的。 想世上之人,不分富贵贫贱、青春老齿,总经斗转星移过隙白驹;凡人辛劳一个春秋,无不盼望年节元日万象更新之乐。 宋代王临川公有诗: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盖此意象也。 红孩儿在山中清修已久,此时见了甚么都觉得热闹,又因三哥在旁相伴,兴致更高。往街上走着,逢着好吃好玩的,即便不买,也要围着看。佳节将近,路上人多,三太子每将他往怀里护着,又怕脏污又怕磕碰,可真是百般呵护。 圣婴叫这样护着,想起黑水潭前收冰魂时,星官说三太子当了师父如同做了爹一般,自笑起来。哪吒问道:“公子因何发笑?”红孩儿贴着他耳边道:“哥还记得星官说我是你儿子么?我看三哥真像个老爹爹爱幼子一样对我。” 太子爷只笑,又把红孩儿衣帽略整一整,二人又朝前走。 路旁摊铺有机灵的老板伙计,望见这样衣饰华贵的小公子,便知是个大买主,每奉上些东西让人看。红孩儿若得意了便买下,二人手里捧着端着,却也不少;点心糖果、香包绣囊拎了满手,还有两个做傩戏的木刻脸儿。 及晌,哪吒带爱弟往酒楼中用饭。岁末时寒,坊中时兴吃羊肉暖锅;以羊羔骨肉熬煮,搁着温性的药材,下豆腐、菘菜、切片萝卜等,再以热酒相配,凡人吃了身上发起暖热,以拒冬寒。 锅上热气氤氲,两个小郎君吃得面泛红润,对着窗外年节景象谈笑说话,俗世中自有趣味。暖锅食罢,小二又端上两盅梨汤,清甜解腻,以润冬燥。 红孩儿把先前买的牛乳蜜糖找出来,往三哥口中喂了吃;又叫小二包些干香菜品,如烧鸡、肉干等,欲带回洞中给小的们尝尝。 哪吒见他往来间言语周全、行事有礼,忆起峮峪山中初见时那莽撞妖童,只因爱郎长成了一个举止得宜的小公子,口中糖果更觉甜蜜,不禁笑道:“吾弟真成人了。”圣婴却假嗔道:“哪个是你弟弟?放尊重些,否则没你的好处。”三太子把手顺他腕子上摸着,口中只道:“公子训斥的是。”二人采买了好些年节物件,方往洞内归去。 次日便是除夕,洞中小妖们奉命张灯结彩,又陈上干湿果子、野味山菜。到晌午,红孩儿下令摆宴,把前日街上买的物件赏下去与小的们玩,一时间只见得小妖们纷纷叩头称谢,欢天喜地。 玩乐中,天光渐暗,山中四处寂静,小妖们在洞前平地上点花炮爆竹看,噼噼啪啪颇为热闹。 三太子活了一千多岁,甚么样的场面不曾见过?这些妖精们行止粗野、样貌怪异,少有能透彻化个人形的,也没得同天宫的仙童神娥相比;只这些小妖怪们逗得爱弟开颜,又稍有些山林野趣,故而心中也觉欢乐。不刻来在深夜,守岁通宵,红孩儿令小妖们在洞内自行顽耍,他与哪吒往内室去了。 内室火盆烧着暖融融的炭火,红孩儿将三太子外袍取下、巾子摘了,只说:“哥歇息会儿。洞里孩子们爱玩,怕闹得你烦心。”却是担心太子爷嫌吵,要他往清净处来。 太子笑道:“我的心肝,他们同你比又如何?当年有个小孩子要烧我的道宫,幸亏本宫阵法设得早,否则怕比那马蜂精烧得还焦。” 红孩儿赧道:“三哥还提,想是怪我。” 哪吒只说:“何曾怪你?当你做个宝贝竟才是真。”便把圣婴往怀里揽住。 他二人才饮了椒黄酒,体热气暖,现下两相拥着,只觉暖意熨帖。红孩儿伸手抚在三哥脸旁,道:“哥哥,明日我又长大一岁,可快要升仙了罢?” 三太子知道这十年叫他等得苦了,便道:“想是快了,待你升做神仙,我两个一刻都不分离。” 圣婴道:“哥说傻话。要是在天上做事,一刻都不分离,却做不成事了。叫人笑话。” 原是他多饮了几杯,有些醉意,口内颠三倒四地说话。太子爷疼他,自说:“怎么是傻话?哥哥乃三坛海会大神,要同义弟在一处,哪个敢拦。”说着,往他颈边耳后轻轻吻着,暗自思忖:红弟独在凡间,到底与我不在一处,不知受了什么孤单苦楚。 但听圣婴喃喃道:“哥哥,我在道宫里,好几回梦见你来找我,我去牵你的手,你又不见了。我转着圈儿找你,却碰了头。原来我一着急,翻身撞在床柱上了。” 闻言可心疼坏了太子爷,摸着他头顶问道:“可是撞了这儿?”又捧起脸儿密密实实亲着,将爱弟腰身紧紧揽在怀里。 第18章 十八回念家慈圣婴回探敬仙尊公主上奉 他二人在内室讲话,不刻听得外面小妖喧闹吵嚷,原来夜色已深,小妖们为守岁怕困,自做些游戏来耍。 三太子听在耳里,低低地对红弟说道:“你当哥不想你?一日里坐着立着,总惦记你,即便无事也把火尖枪握着。望见月亮,也似瞧见我的小郎。竟又怕来了甚么古圣上神,无端为难你;若你再遭劫难,哥哥不在身旁,谁来帮你?”说话间,语调越见萧索,眼里也发热起来。又抓着红孩儿手道:“吾弟却不知,这心痛比火炼之痛更胜十倍。哥自封了神仙,何曾遭过这样的煎熬?红郎啊,可只你一个教我如此。” 圣婴痴痴地望着他,只说:“哥不哭。”便抬头往他唇上亲,却是没头没脑地乱撞,总亲不着。哪吒抚着他肩膀,心里头早化作一滩水了,自低头与他吻着。 二人唇舌交缠,啧啧作响;不多时,听得外面爆竹声声,知是子时将近了。 三太子摩着红孩儿腮边,只见爱弟眼尾红云更甚,不知是妖气还是酒醉,便将他腰身揽着,往榻上坐下,只说:“吾弟又要长大一岁,来年吉祥安康,百无禁忌。” 圣婴笑道:“三太子尊口一开,必定灵验的。” 他二人执手相望,脸对着脸,肩贴着肩,即便不言语,柔情蜜意自在眼波流转。 似这样望了几刻,红孩儿才道:“元日想是到了,小的祝三太子万事胜意,诸邪不侵。”说着,站起身给太子爷作揖行礼。 三太子忙站起来答礼,扶着爱弟笑说:“受用,受用。哥活了一千多岁,没过过几次年节,今日承贤弟的福,也享一回年节之乐。” 二人甜蜜蜜拥着,往床边坐下。红孩儿道:“我父王也是一千多岁,岁数上竟差不离。三哥面上却比我父年青多了。” 哪吒笑答:“叫你认我作干爹,你又不肯。” 红孩儿只说:“净说那不羞的话。谁家干爹同儿子在卧房作那样事的?” 三太子把他腰背细细摸着,道:“世上作事的花样却多,你竟不能全知道。俗世中有些假着道名的邪秽之人,收了漂亮道童还要拿来陪床。哥给你讲讲。”圣婴拿手推他,倒不使甚么力,越推越近了;不多时,两个人影凑在一块。 但看哪吒在红孩儿耳边低低地说话,圣婴奇道:“还有这样的。”太子爷便说:“哥难道诓你不成?你岁数小,不晓事,需得哥哥教给你。” 这却是浑话。寻常的人做了人家哥哥,理应把兄弟往正道引教,或读书明理,或学艺傍身,岂有妄教这等秘事的。 话虽如此,三太子同圣婴毕竟不是一般的结义兄弟,正如某地的那“契兄契弟”,打的是做夫妻的主意。另则哪吒竟不少教导圣婴,道术、法理、武艺,无一样遗漏的,乃至于赠了兵器、教了往来礼仪,真个如教着同胞幼弟。否则红孩儿又因何敬慕他?今日私下里对着情郎说些狎私的话儿,也是二人情浓所致。 红孩儿虽已二百余岁,只在山中称大王,少往人间而去;他早年又是个妖童儿,谁同他讲这个?因而全听凭太子爷与他讲些孟浪之语,也不嫌羞,却道:“竟舒坦么?只笑人得慌。” 哪吒道:“怎的会笑人,不知几多爽利哩。”便急忙忙地把红孩儿鞋袜脱了,露出双足,连着细白的脚腕子。又伸手往旁边抽屉匣子里拿玫瑰油,往那足尖上浇,握在掌心揉着;不多时,一双脚儿给揉得晶莹粉嫩。 正是那: 赤龙吐露,雄赳赳昂首出进; 玉莲带脂,怯娇娇并蒂合芳。 神君情急意切,妖童嫩足生香; 仙阳碰撞欲难当,厮磨缠闹一场。 事毕,太子爷往爱弟耳边亲着,低声道:“好乖,好乖。” 圣婴又不觉这是赧事,只笑嘻嘻地仰头跟三哥哥亲嘴儿,乐滋滋道:“哥,真快活。” 他二人痛痛快快亲热了一气,便躺着说话儿。 红孩儿把裤子脱了,滚在三哥怀中,喜笑颜开道:“三哥又教我修术、武艺,又送我兵器,还带我这样快活。三哥真好。”哪吒在他肩头吻一下,问道:“小妖童,你说的是三哥好,还是说的快活好?” 圣婴只说:“都好。”又说:“不快活时,别的也好。我爹爹也未曾送我兵器;遇着三哥之前,我只有喷火这一招。他也没带我往街上玩去,也没教我道术。” 太子爷听他这样说,便认真道:“以后你愿意做甚么,哥都带你去。”皆因他小时曾与亲生父亲有些参商,心中多是疼惜这个性情相投的义弟,百般宠爱。 红孩儿道:“既如此,三哥陪我看娘亲去罢!”他百年来同三太子专心修炼,虽与母亲略通音信,竟不得会面,难免思念;故而央三哥与他探望母亲。 太子爷却有思量:一则他乃是天界上神,若无玉旨而往地仙府上去,又非公干,恐怕于公不妥;二则他是个青年的小伙子,往人家妇人面前拜会,于私也难说得过去。 圣婴见他沉吟,只说:“哥不肯么?若不成,我自回去看娘,哥就在家里等着我。”哪吒便说:“非是不肯,却怕不便。哥毕竟是个男人,只怕令堂治家礼严,我去了有所叨扰。” 红孩儿听了,也是一愣;只因他平素直来直往,却不曾考虑这一节。略一思索又拍手笑道:“哥哥,我有个主意,只怕哥哥不肯。”太子爷问道:“吾弟有甚么主意?” 圣婴道:“我在家时,就是个小孩儿的样子;哥何不同我一样变个孩子?再说,世上本就说哪吒太子是个娃娃将军,我在峮峪山中见了你不能识得神尊,也因为看你不是个小孩儿哩。” 太子笑道:“哥当年从小孩儿模样变得大些,就因为思量自己一千多岁却扮孩童不像话;不想竟又要变。”遂站在地上,一转身,成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头上红绳扎着双鬏髻,披发未到肩膀,身穿暗纹小褂、靛蓝裤子,真个玉雪可爱。笑嘻嘻地对圣婴道:“看来怎样?” 红孩儿望着,喜道:“是个疼人的小娃娃!”自己也就变作个差不多高的小童,两个娃娃牵手玩闹一阵,才变回原身,躺下歇了。 次日晨起,红孩儿着手下小妖们把山中集来的灵芝人参、狐裘鹿茸包好,要带回家奉与母亲。收拾妥善,叫小妖们好生看家,便与三哥乘云往翠云山去。 不刻来在翠云山芭蕉洞,只见洞前土地洁净、洞门肃整,果然是个严谨的门庭;红孩儿只扣门道:“娘亲!圣婴回转来探望您!”立即有女童开门,口尊少爷接了礼物,又见哪吒也是个孩子,便引二人往厅上去了。 铁扇公主正在修行参道,听得童儿禀报:“奶奶,圣婴少爷回来了。”心中大喜,紧忙走入厅中,口中连唤:“圣婴我儿!却久不来见为娘。”来在厅中,只见除了爱子之外,另有一个打扮富贵的孩子。 原来三太子想着今日见铁扇仙,虽然不是公干,到底不能损了上神威严,便穿着莲花战袍,头戴双莲宝冠,一身装束立整整地站在厅中。 铁扇公主到底是个地仙,望见这白净娃娃一身武装,且以莲花作饰,大罗金仙光芒护体,心中已有猜测;只上前稽首道:“小仙施礼了,却不知这位大神仙号何尊?” 太子爷亦作一礼,抱拳道:“贵仙有礼,我本是托塔天王第三子,敕封三坛海会大神李哪吒是也。” 公主大惊,俯身下拜道:“不知太子爷仙驾光临,未曾远迎,当面请恕。”哪吒道:“贵仙无需作此大礼。本帅今日来此,却非公干,皆因与令郎有个相逢的机缘;又听说贵仙有法宝治得火焰山的烈焰,造福人间,乃大德之功,故而今日前来拜会。” 铁扇仙只道太子爷是往下界巡视而来,起身道:“三太子仁心宏善,小仙感激。却请饮一杯粗茶,暂做薄供。”请太子上座,着童儿上茶来。 太子爷端出上神架势,捧着茶盏只问:“不知贵仙法宝何如?怎的能治火焰山?”公主答道:“太子在上,小仙使的乃是混沌未开之时,昆仑山后芭蕉叶所化的一把芭蕉扇,是太□□华之集,故而克得火焰山中神火。” 三太子因道:“既如此,贵仙为何却不将那火焰山完全熄了?”铁扇仙只答:“三太子不知,小仙曾得神佛提点,这火焰山尚未到熄灭之时,日后还有用处。”哪吒点头道:“竟另有机缘。”遂品茶不语。 红孩儿在下座,见三哥粉嫩娃娃模样竟还端着上神的架子,颇觉有趣,噗地笑了。铁扇公主久未见得爱子,现看他活泼爱笑,心中甚慰,却假作正色道:“上神驾前,红儿不可失礼。” 哪吒道:“无妨。我同令郎有相逢之缘,喜他机灵活泼,因而到此叨扰贵仙。”公主闻言,自思忖:哪吒三太子乃是无量的上神,我忝列仙籍,又何及人家尊贵?夫君大力牛魔王虽则有些儿本领,到底是野路子。若我儿得与三太子有些联系,以后修行之路也好走些。 做娘的只惦记叫儿子得些修行的便利,却不知他早同人家就了枕席了,还定下飞升之约。 却看公主道:“适才闻得太子所说,与幼子有些机缘;今日小仙斗胆,只因夫君大力王也是商朝时候生人,不知我儿若叫太子爷一声师叔,是否僭越。” 三太子本端着茶欲饮,闻言好险叫热茶呛进喉咙,只正色道:“我是个童子神仙,不喜欢充人家的大辈儿。圣婴天资聪颖,灵动可爱,日后必定得道有望,却不须多此称呼。” 铁扇仙听了,只道是上神威严,铁面无私,心中也有敬佩。因她本是个端方的女子,精持修炼,治家严谨;现见这太子元帅虽是幼童,竟如此刚正,愈加尊重了。便道:“小仙省得了,元是卑职一时糊涂,修道之事岂有捷径?太子爷恕罪。”哪吒只摆手道:“慈母之心,却无罪过。” 公主遂唤来小丫鬟,嘱咐备饭。又对哪吒说:“太子爷到访,家中蓬荜生辉;备些饭菜,虽则简陋,然而与中原不同,也算特色,请太子赏脸用饭。” 太子也想瞧瞧红弟自小吃的甚么饭,口称“叨扰”,却不推拒。不多时,厅里摆了桌子,饭菜端上。却看桌上碗盘中,有柳枝穿的大块肉串,有稻米羊肉圆葱葡萄干烩的饭,有香烤面饼,有火坑炮肉,果然丰盛,与中原大有不同。 三太子往嘴里尝了,但觉丰润鲜美,因道:“异方美馔,别具滋味。怪道圣婴生成这样机灵可爱,原来受如此好供养。”铁扇仙听他这样夸奖府内餐饭,又赞了一番圣婴,心中得意,道:“请太子多用。” 第19章 十九回西域游市崖间遇怪 芭蕉洞中,铁扇仙摆宴,请三太子用饭;一餐下来,宾主尽欢。 饭罢,丫鬟童儿撤了桌子,太子、铁扇仙、圣婴三人又按座叙话。哪吒道:“有劳设宴,今日哪吒多有叨扰。但请贵仙慢坐,本帅欲往地方上看看人间生活如何。”铁扇道:“原来尊神体怀凡间近况。”圣婴笑道:“娘亲,我带太子爷往街里去转。”公主因道:“你却爱玩,莫乱了尊神的行程。”便把红孩儿衣衫整整,摩着他头顶道:“我儿往街上去,小心车马冲撞,不可轻惹凡人,勿恃术作乱。”红孩儿仍是小童模样,乖乖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哪吒把他二人望着,只觉春晖之情教人感叹,遂道:“贵仙无需多忧,本尊自护着圣婴便是了。”公主答道:“有劳尊神。”又放心不下,再嘱咐红孩儿:“我儿待得归返火云洞,须谨慎修行,不得害人性命。”那圣婴只说:“娘亲说的,孩儿自记得,不曾违抗。”铁扇仙在他腮边肩头摩挲几下,方道:“如此甚好。为三太子引路,却要尊重,不得无礼。”圣婴自应了。 三太子起身拱手道:“哪吒这便去了,贵仙留步。”公主挪步将他二人送至厅外,施礼道:“恭送尊神。”便目送三太子与红孩儿两个小娃娃腾云而去。 这厢云上,二人变回少年模样,太子爷笑道:“好个圣婴大王,在娘亲面前倒是个乖儿子。”红孩儿也笑着说:“何曾不乖了?难道服侍哥哥的时候不乖巧?”哪吒只说:“那却不同。令堂性格飒爽,颇有侠气。只不曾想到竟要让你叫我叔叔。” 圣婴道:“昨儿个太子爷才要我认干爹,今天又不愿意做大辈儿。怪得很。”三太子听他伶牙俐齿,把他脸颊捏着说:“适才铁扇仙叫你尊重些,不可失礼,你竟不听话。”红孩儿只说:“吃我嘴的时候却不提失礼不失礼。”太子爷便又凑近了咬着他的嘴唇,含糊道:“小魔头休要多嘴。” 说话间,仙云已来在城镇近前;太子爷与圣婴落在地上,往街里走。此处偏西,风俗人情与中原不同,街头行人高鼻深目,多把长发结成几条细辫披在脑后;衣裳上绣七彩团花,脚穿皮靴,头戴毡帽。无论男女,皆双眉浓黑,耳佩饰物。 哪吒见这些人,想起方才见得铁扇仙,便道:“铁扇仙的相貌与这些人有似。”红孩儿道:“我母亲确是这附近生人,也不奇怪。”三太子笑道:“人说生儿肖母,果然不错,你生了个尖翘鼻子,两眼与令堂也颇相似,只圆些。”圣婴便把手按着鼻尖,做个小猪鼻子,只说:“三哥看,不像了。” 二人说笑间,望见一旁有卖果子的。现时冬日,鲜果却没得,只满摊的干制果品,有红枣、杏干、干制安珍儿、葡萄干,还有杏仁核桃瓜仁;又有溜溜满一筐子的琥珀果仁糖。红孩儿素来熟知此处果品上佳,对三哥说:“哥,这里的果子好,我与你吃些。”哪吒只道:“莫买得多了,只尝尝便罢。” 圣婴往摊边去了,不多时抱着满怀果子干回来,只说:“哥哥,这些都好,我都想给你吃。”哪吒道:“我的乖,却如何拿这般多回来?哥与你吃许多时候才得吃完,不消得,不消得。”便将那些干果取一半送回摊上,也不跟老板讨回多的银钱,自同红孩儿一起往前走了。 边走着,红孩儿把那些干果纸包往怀里、袖子里塞满了,拆了一包,拣个整洁漂亮的杏干递给哪吒,道:“三哥吃这。”哪吒方接在手里,他又拿了一颗安珍儿干来,只说:“哥吃这。”三太子哭笑不得道:“好宝贝,哥有几个肠肚几张嘴?慢慢吃就是,你同哥一块吃。”便顺那纸包里拣一块琥珀果仁糖,学着适才红孩儿腔调,直愣愣道:“吾弟吃这。” 圣婴叫他逗笑,凑来含在口里,嚼几下咽了。太子爷见他吃得香,自也拈一块吃,却觉香浓可口,唇齿生香,因道:“这糖好,中原倒不得多见。”红孩儿说:“此处叫这个作玛仁,里边有各色的果仁、果干,还有往里添玫瑰花瓣的,极香甜。我娘亲府里几个小丫鬟童儿,都爱吃。”哪吒问:“你竟爱不爱吃?”圣婴答道:“小时爱吃。” 正巧此时走在街角房后,三太子喜欢义弟直率可爱,抬头望望四下无人瞧见,低头往爱弟嘴上嘬一口,笑道:“真个香甜。哥也爱吃。”只说三太子这童子神仙,虽则先前未曾经历情劫,不知怎的倒真识得逗趣,圣婴妖王给他哄得眉开眼笑,又急急地往他口里送核桃仁。 两个小郎说话走着,见有卖吃食的铺子,俱是烤饼、烤包子这类干粮。红孩儿去买了几个,热腾腾拿在手里,欢欢喜喜跑将回来。 看官听了这些时候,怕要笑圣婴孩子心性,净爱吃的。诸位也有理,那三太子在天上,什么不得受用?这些街坊吃食,未必见喜。却不知红孩儿一介小妖,若说能给神尊三太子受用的东西,竟真不多。现见三哥觉得稀罕,自然百般地奉上,总要三哥适意才好。 三太子站在原地,望着他这样跑来,但觉铺天盖地的爱意涌在胸口,杏干酸甜、玛仁香浓俱混在口中,化作蜜甜丝丝缕缕渗在心尖。红孩儿跑回来,两手奉给哥哥道:“三哥吃,才烤的,吃了暖和。”三太子一手接了,另手去抚他刘海,因风吹得乱了,又点点他鼻尖道:“叫冷风吹得红鼻头,是个红鼻子小猪。”便把热包子递在圣婴口边说:“我二人吃同一个。” 圣婴依言咬一口,又看三哥咬了一口,心中莫名欢喜鼓胀,若非在大街上,早抱着三哥要亲了。 他二人似这般卿卿侬侬地游玩了一番,日头西斜,天色便要晚了。三太子问圣婴道:“吾弟想往哪歇?或要回往令堂处再拜望母亲?”圣婴道:“我已自立了洞府,不该总往母亲家里住着。我二人回火云洞去,又自在。待来日得空再见娘来。”哪吒听了,只说也好,便携他往僻静处走,驾云而去了。 夜风寒凉,三太子与圣婴在云上,不时地望见地上万家灯火。圣婴道:“三哥,你是趁天庭休沐之日下凡的么?”太子爷道:“正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哥可在下界过十来月再回天上。” 那位看官,你却错了。你只道天神可在天上奉职十日、往地下歇假一年,好不自在,然而下界浊乱,人心险恶、妖鬼丛生,为上神不喜;天界云清气灵,福寿无尽,自然是在天宫之中更快活。三太子这番下界,乃是为心中的爱郎而来。若红孩儿一朝得道飞升,太子爷安肯再往这混浊人世随意走动? 红孩儿便道:“哥哥,你在下边一年,是要教我修炼?或是同我耍去?”三太子笑道:“本应严加修炼,然而若日日的枯坐,又怕你闷。间或带你往外玩儿去,想是无碍。”圣婴只说:“好三哥,都说‘人杰地灵’,我们往那秀丽壮美的地方去,又能看景又能借天地灵气,岂不得意?”太子爷只叠指弹他额间,道:“机灵鬼,主意却多。”红孩儿只笑嘻嘻地捧着他脸要亲。 飞云归返火云洞,二人收拾歇息不提。 次日正是元月初三,赤帝归离卦,火元旺盛。三太子与圣婴往山巅沐浴日光,接太阳真君赤焰火元往心脉运转,好不受用。红孩儿因修炼入神,额上渗出点点的汗珠;太子见了,使袖口给他揩着。圣婴望着他笑道:“哥记不记得,在峮峪山里,就这样给我擦汗。”哪吒道:“哪里会不记得?那时节你却娇纵,人给你擦脸,你就仰着脸儿教人伺候。”圣婴将他手握着道:“劳动太子爷伺候我,折煞了我也。” 三太子顺势探他灵台,只觉其中元气玄妙,既有淳罡火气又有浊乱妖气,实难辨明,便皱眉道:“却怎的更乱了?吾弟运功时可有不适?”红孩儿只说:“不曾有。”哪吒因道:“那日医神曾劝我顺其自然,如今看来,只怕你妖气横增,日后竟堕入魔境,却如何是好?”圣婴又不懂得,劝道:“哥莫担忧,我只听你的好生修炼便是,医神老爷爷总归不诓你的。便真成魔了,只求来收我的天官是太子哥哥你。我自愿意死在哥哥手里的。” 看官只说,这样俊的小郎,生就这张甜嘴儿,三太子焉有个不爱的道理?只恨不能把修为分给圣婴一半。当下便道:“这几日我二人认真修行;待得正月十五元夜,哥带你街上瞧灯去。”红孩儿欢天喜地应下。太子爷见他高兴,心中也快意,凑上前去讨些甜头,二人拥在一处,好些时候才分开。 山中闲适,三太子与圣婴每日或承阳光或接月灵,或在水边或在崖隘;号山好一处静僻险峻、自然灵秀的地界,真个受用。 却说这一日夜里,明月渐盈,不几日便要到正月十五了。红孩儿与哪吒在悬崖上赏月修阴,运功完毕,对着说话儿。三太子正说:“待你得道,我请玉帝旨意,教你往我太子府中来住。”圣婴笑道:“只怕玉帝陛下不肯。”太子爷道:“爷爷我护卫天庭,一刻不曾懈怠,如何讨爱郎来同住都不肯?却教弼马温给他宝殿砸了的好。”若玉帝听见,当要叫闪电娘子来劈他。 两个小郎君正在说笑,忽然听得风中隐约传来呜咽抽泣声音。此处乃是深山险林,哪里来的哭声?太子爷当下警醒,幻化出火尖□□,起身四望。红孩儿见他如此,也执枪起身,护着三哥背后。二人四下张望,也不见有甚么生灵;三太子圣目观瞧,又无鬼气又无妖气,真乃是怪事一桩。 哭声诡异山风簌簌,太子爷怕寒气阴邪侵入红孩儿火体,便道:“红弟,我等且回去罢,这声音古怪,竟不要大意。”红孩儿只听他的,便点头答应,二人顺山路往洞内走。 正值冬日,枯草高密山路陡斜,颇有些难走。三太子走得不耐烦,揽着圣婴腰身,驾起仙云要飞回洞府;正当此时,红孩儿忽然喊道:“贼物休走!”原来不远处枯草丛微微晃动,与寻常的野物走动不同,圣婴耳聪目明,且月光大亮,因而看得清楚。 哪吒听他这一声断喝,与他同往前追;却见前头一个黑影四脚着地蹿走了。它这一走,诡异哭声也渐远渐弱,竟真是这黑影出的声音。太子爷心知有异,愈加发力追赶;不刻追至一处坡上,借着月光正看见那物的真容,正是尖嘴蓬尾,毛皮松软。 第20章 二十回逐魇狐月夜探谷平怨鬼太子立誓 太子金目瞧见那物的元身,笑道:“却是个魇狐子!”圣婴听他这样说话,不解道:“三哥,甚么狐?”哪吒与他说:“吾弟不知,此是凡间的一种精怪,外形肖狐,爱吃人梦魇;善使法术,专门魇住了人作噩梦,它好去吃。” 红孩儿见那物还跑着,便问:“如此说来,也不是甚么大的祸害。哥还追么?”哪吒道:“不追了,我与你歇息去。”遂驾云回返洞中。 第二日二人照常往山中修炼,因不集阴气,只入了夜便归返洞府了。正用着夜饭,忽然两三个小妖推推搡搡地进来;红孩儿见他们神情古怪,因问道:“汝等却怎么了?不好生守门,跑进厅内作甚?” 其中一个蜻蜓妖支支吾吾道:“适才有些怪事,我想禀报大王,他二人却怕晦气,不敢来打扰大王。”红孩儿只说:“你自说来,大王作主。”那三个小妖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 元来适才正当换值之时,蜻蜓妖、螳螂妖来换刺猬精,三个正要交班,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做声。蜻蜓妖往门外看,不见甚么人;待得交班之后,人声却更大了,竟是在呜呜地哭。刺猬精胆小,要来禀告红孩儿;另两个小妖因没见着人,不当回大事,又因哭声晦气,不愿意教红孩儿知道。因而三个小妖团团地吵嚷起来。 圣婴听了,与三太子对望一眼。皆因昨夜他二人见着一个会哭的魇狐,追了一番,没追上也就罢了;今日何以洞前又有哭声?红孩儿吩咐小妖道:“却非你们的不是,待大王外出看去。”说着站起身,与哪吒同往洞外一探究竟。 来在洞外,只见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山林,树密林深,确无人影。哪吒皱着眉头道:“此事古怪,昨夜我与你刚见着一个学人哭的魇狐,今日洞外又有哭声。”红孩儿道:“寻常的魇狐也会哭么?”哪吒说:“实是不会的,也不知从哪里学来。” 话音刚落,倏忽林子边一条黑影蹿将出来,二人借着月色望去,正是昨日那只魇狐。三太子见它神色怪异,兼之不知怎的竟学人哭泣,心知内有蹊跷,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了身形道:“我乃天庭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你无伤人行径,暂且饶你作怪之事;若有进言,尽管说来。” 那魇狐口中仍呜呜咽咽哭着,却不说话。红孩儿道:“哥,它只会哭,怕是不能言语。”太子爷皱眉道:“想来是如此。”又对魇狐说:“你是想求功德?还是求道术?”魇狐只呜咽摇头。圣婴奇道:“这却怪了,不求功德不求道术,难道想追随神尊?” 那狐子又摇头,呜咽声竟渐大了。 红孩儿便道:“哥,它哭得厉害,想是屈得慌了。”话音刚落,只见那魇狐身形暴涨,方才还是寻常狐狸大小,不刻已涨至一匹马那么大;模样也变了,不是狐狸那样尖嘴蓬尾,渐渐的如同一道浓稠黑影,獠牙利爪,两眼血红,口里的哭声愈加凄厉。 红孩儿化出□□在手,挡在哪吒身前,道:“三哥小心,恐不是寻常魔物。”哪吒也略怀忧虑,将他肩膀扶着,低声道:“傻弟弟,见着异常也不往后躲。”又扬声对那魔狐说:“你果然心中有屈,且将事由说来,本太子与你断明。” 不说还罢,这一说,黑影魔狐愈加涨大,由马匹大小又变成房屋大小,竟不停下,正如气鼓;眼见得要同一座小山头般大了,哭泣声如同雷震,隆隆作响。 三太子见此情状,携红孩儿驾云而起,来在空中,身后显现莲花宝相,庄严道:“魔狐!且休屈泣!吾乃敕封三坛海会大神,你有冤屈,分说清楚,本太子自有计较!”清莲宝相,声如洪钟,好神尊也!一时间只见云中金光洒落,祥云缭绕,太子爷手作剑指诵道:“玄黄兮浩荡,永夜兮惶惶;肃正清宇,义则成释——”说着,一指魔狐,断喝一声:“破——!” 好太子,一番诵祝,那魔魇原地晃晃,往地上跪伏,又缩回原本大小。太子爷道:“你不会说话,只带我往事发处去。”魇狐似懂非懂,趴下做礼拜状,又跌跌撞撞沿山谷跑走。 哪吒与红孩儿驾云跟随,一路飞林掠岭,来在一处林野。长月皓然,四下里清辉洒落,有几户破败人家;远处立着一所小庙。那魇狐子走在小庙近前,竟不走了,只用前脚刨地,哀哀叫着。太子爷看这小庙,门破窗损,内无灯火,想是败落了,便推门而入。庙内积尘厚重,也没个庙祝、僧侣,一座武神像歪歪斜斜立着,凄凉无状。 红孩儿奇道:“这处供的是甚么神仙?”哪吒挥手点亮屋内,念着那神仙牌位道:“刚武德正大威将军崔氏灵庄公。”红孩儿奇道:“甚么古怪的封号!哪里供得这路神仙,哥你在天上,竟听过么?”太子爷只说:“不曾听过。” 此时魇狐也走进来,听他二人这样说话,口里自呜呜地哭着。三太子见他灵智未开,不会人言人语,便问:“可是这假神仙坑害了你?”那狐竟摇头,又要往外跑走,顺着小路一直跑到山中;翻山越岭来在某处山谷里。 太子爷与圣婴跟随来此;三太子见此谷前宽后窄、两崖陡立,只说:“却是个好争斗地方!若两军交战,一方使计,另一方竟难脱逃了。”前面魇狐听见这话,回头呜呜地叫,停下脚来,立在原地。 哪吒正要开口问话,只听身旁圣婴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三哥,你看。” 太子爷抬眼望去,只见谷中、崖上密密麻麻满是人影,俱是身着甲胄的兵士,面容木讷,浑身血痕。红孩儿低声道:“三哥,这些人三更半夜守在此处,怕不是寻常人罢?”哪吒缓缓道:“只恐他们并非是人。”月夜凶谷,身披甲胄满身挂伤的将士在此守着他们作甚?太子爷圣目观瞧,只见谷内鬼气森森怨火横生,怪道那魇狐魔化巨大,果然冤屈通天! 三太子与圣婴来在谷中,只见满谷怨灵,冤气冲天。 哪吒心道不妙。一则他乃上届神尊,要降伏这些怨灵竟也作得,然而此处凶险,他又非是司掌冤狱的神仙,若这些怨鬼群起而攻,恐难应付;二则冤鬼之气于神元有所冲撞,即便三太子这等神尊,亦觉体内滞碍颇难克化,何况红孩儿这样妖怪?便转头望着义弟,看他可遭妨害不曾。 圣婴却不当事,只握紧神枪将太子爷背后护好,神情自若,姿态轩昂。哪吒问道:“吾弟可叫这怨气冲撞了?”红孩儿道:“没甚感觉,想是不曾。”太子道:“这却好。红弟,我看这些怨灵虽有冤屈,竟无凶煞之气,恐怕有冤未诉,不得超度。” 谷中怨灵听他这话,俱都齐刷刷面朝三太子跪下叩首,场面颇为骇人。 哪吒见状扬声道:“魇狐不言,你等若能说话,先将冤屈述与我听!” 一众鬼兵听了,仍跪伏在地不曾起身,口中尊诵前朝某代国号。太子爷道:“元是前朝死士,却为何幽困在此?”此时,鬼兵中站起一人,作武将打扮,跌跌撞来至近前,单膝跪下,拱手道:“刚武将军崔灵庄麾下,参将吴检朋,拜见。”他躯体僵直,嗓音嘶哑,肋下还插着一只羽箭,显是死去多时未经轮回,行动生疏了。 三太子问道:“汝等有何冤屈?从实而说。” 那吴参将俯身又拜,将事由一一说明。 事出前朝末代,边陲守将崔灵庄遇敌来犯,率军抵抗,又派快马斥候回京飞报;一报而去杳无回音,将军又派一报。如此三番,仍无朝中回信,崔将军心知不妙,带八千精兵铁骑埋伏于此谷当中,欲截伏敌军而死战。恰此时,朝廷上遣使来此,邀崔将军过河往援军大营中,共商退敌大计。崔将军携两名副将过江,一去无归,杳无音信。 八千铁骑群龙无首,在谷中按兵难动,几日后遭遇敌军围攻,久候援军而不至,困死谷内。自此,数千幽魂夜夜伫守,只待将军回营,再逞龙泉。 太子爷听了这一番往事,心中默算,竟已有四百年,不禁叹道:“真义士也!”又道:“想是那魇狐子食尔等心中冤怨,化了魔气,夜中呜咽不已。” 红孩儿道:“竟是魇狐来替他们申冤。哥,此事却如何是好?”哪吒答道:“若要寻事源,须得将当年内情探明。我非司史的仙官,竟难分说,要往掌史司中一探究竟。” 他二人说话时,黑茫茫一片鬼兵只似不懂人言,直愣愣站在原地毫不做声,连参将吴检朋也跪伏不动。太子爷扬声道:“汝在此等候,我明日往大苍之北访掌史司官,与尔等寻当年详情。”鬼兵仍自不动。太子又说:“吾以三坛海会之封号起誓,若寻得当年内情,必当返回此谷告知诸位,否则神骨抽离仙魂折损,再难归往天宫。” 红孩儿见他发此毒誓,心中震撼,暗忖:我素知三哥是个磊落忠义的人,不料竟能为这群素未谋面的鬼魂发下这样狠誓,却教我更加敬佩。 鬼兵们听了,终于是跪倒叩拜,吴参将口称:“多谢神尊。” 哪吒道:“所托之事未竟,不需称谢;而今却有一言要你谨记。尔等心有怨气而无煞气,想是未曾伤人;明日我火速前去探访史事,定当回转,你们切莫由怨生恨,乃至伤生,只待我回转超度即可。” 吴参将俯首行礼,口称遵命;其余鬼兵亦随之叩首,却不能言语。 好太子,手中运注神力,执起火尖神枪,以枪尖画个阵法隐入土中,只说:“此阵可暂保无人误入谷中,然你等也不可随意出去了。”那参将应下不提。 哪吒画定阵法,对众鬼兵道:“本太子探得真情必定归返,诸位且勿急躁妄动,切记,切记。”说完,驾起祥云,携红孩儿往火云洞而且。 半空云上,哪吒叹道:“竟有数千冤魂在此谷中!怪道那魇狐魔化后这般大小,实是怨气难平矣。”红孩儿奇道:“三哥,那狐狸吃得梦魇,还食得怨气么?这些冤魂离世四百多年,竟没教鬼差捉了去,也是奇事。”三太子道:“梦魇乃人心之恐惧,怨气乃人心之怨恨,实相差不大。若说那些冤魂为何没教鬼差拿了,或因枉死之故,或是生魂一念执着,不肯消逝。” 看官有不懂的,只说此事荒诞,却不知人心一念最难改变,心如磐石之时,洪荒神力也难转移。小子却给诸位添讲一件小事,也与生魂心念有关,这便道来。 表的是某朝某代某郡一个生意人,姓林,家中行大,人都叫他作林阿大。这位林阿大要与同乡往远地做买卖事去,自当有几个月才得回乡。若说生意人两地来往,元是常事,只他有一桩事体实难放下;皆因妻室范氏娘子已有身孕,林阿大欲在家中陪伴,待孩儿降生。然而先已同人约好,何况买卖事竟不得拖延,若误了时期,怕连本钱都倒赔了。 范氏娘子颇识大体,只劝道:“我夫自应同人前去才是。早已定下了,怎好违约?我在家中,有公婆在堂、有僮仆伺候,无个不当的。”林阿大虽依依不舍,总要出门而去,拜别父母、惜别了爱妻,往远处营生去了。 一去数月,林大爷在异地念念难忘父母妻儿,好难得生意事毕,沿水路往家乡归返;及近乡里,忽遭狂风暴雨,风浪大起,船只颠簸,阿大落入水中,千难万险方泅在岸边,往家中走去。 来在家门口打门,家仆来迎,见是大爷,只称“有喜”。元来此时恰逢范氏娘子生产,母子平安;阿大听了大喜过望,换过衣裳拜见父母,急急地往内室探望妻儿去了。 范娘子生产完毕,气虚体弱,见夫君归来自然欢喜;夫妻二人细细地观看爱子,端的是阖家团聚,温馨如意,不需多说。次日天气晴爽,林大爷早起问二位高堂安,又将路遇风浪之事讲了,老父母只说平安归来极好,幸得天佑云云。又逢喜获麟儿,自是天降福气。 恰此时,门外有人来报,管家去迎,只见一个小厮穿白戴孝,哭着往堂上跑来,竟是报丧。林大爷定目观瞧,这小厮正是合伙做生意的远亲家里的;便问:“却有何事?” 那小厮正跪下,抬头望见林大爷,唬得魂不附体,白煞煞一张脸庞,哭道:“竟有此怪事!”便叩头迭声道:“小的冲撞了!” 林家老爷见事有异,便问端详。小厮只唬得发抖,半晌才说:“昨夜里风大浪大,我家老爷乘船归来,那船遭浪打翻,全船的人俱淹死了,小的亲眼见了尸首,却为何大爷竟在家中?” 林阿大听了,呆愣愣站在原地,面色蜡黄,叫一声:“我死也!”话毕,身子竟渐渐隐没,只余衣衫堆在地上。二位高堂见此异事,难免抱头痛哭一番;却不敢告与范氏大奶奶知道,怕她悲痛伤身,只拿假话搪塞她罢了。 待得办起后事,请道士来放焰口,与道长问起端详。道长掐指算道:“此是大爷心中难忘,故而生念不散,来在家中顾望父母妻儿,善念而非恶魂也。” 看官却说,这竟是不是死魂生念?故知这人心若起了性子,最难更改也。 第21章 二十一回洵山阅史简 莽原斗烛龙 前言一段往事,暂清看官的耳音;现收回闲篇,再说哪吒三太子同圣婴二人。 太子爷驾云与圣婴归返火云洞中,洗漱完毕,往内室歇息。圣婴躺在床上,手指挑着幔帐流苏玩,问道:“三哥,这帮兵魂也忒可怜,却怎生相助他们?”哪吒答道:“今日晚了,明日哥往大苍之北、洵山之阳,寻惊辰阁司史神官,一问便知详细。”红孩儿道:“哥带我同去,方不方便?”三太子笑道:“有甚不便?司史神官又不查值,本太子渡化个把小妖,他岂管得?”便将红孩儿手握着,二人自睡了。 次日晨起,收拾停当,三太子携着圣婴驾云腾空,往莽原大苍而去。高空之中,只见江山万里、河原锦绣;渐渐地景色变了,天色苍茫地转混黄,天际地角融为一体,却难分辨。风云轮转,星辰显现,有仙鸟飞腾,白鹿驰跃,已来在一片茫茫的原野之上。 红孩儿道:“哥哥,这是哪里?先前竟没见过这样景象。”哪吒答道:“此乃莽原大苍,正是在南北之交、东西分际、天涯地角也。我等应往大苍北边洵山南坡上,找惊辰阁。” 放眼望去,只见苍茫原野无边无际,草木葳蕤、藤蔓缠绕,直似汪洋一般。太子爷驾祥云疾驶,飞了半晌,竟不能到头;圣婴因道:“三哥,却要飞几刻才能到得洵山?”哪吒便道:“吾弟抬头望望。”圣婴抬头看来,不知何时头顶有一座山尖儿,却不是伫在地上,竟是颠倒着的,巅峰朝下,山脚接天;不由惊道:“无量佛!好一座大山,怎的却颠倒过来?” 太子又说:“你且再看。”红孩儿踩在云上只把山盯着,颠颠倒倒,晕头转向,渐渐竟觉山是正的,他二人与山尖儿同样方向,原是大苍颠倒了上下;现那莽原已在二人头顶了。遂道:“山又正了,却怪。神仙地界,果然不同。”太子爷将他肩膀揽着,解释道:“这山便是洵山。南坡上有惊辰阁,司掌世上诸史。”圣婴往山里望,此山不生草木,只有银花玉树,铜草金藤,熠熠作光。 来在山前,却无楼阁。太子爷按云落地,与圣婴把手挽着,双双走在玉树银林里。行了数十步,不觉竟在脚下浮起几级白玉阶块。这玉阶果然神奇,凌空而起,看着只有六阶,然踏足一阶时,适才踩过的一阶自又往上飞去,接上末端,如此循环往复,螺旋而上。走了不知几十几百阶,已行至云雾深处,惘惘而不知所在。又朝上走,雾里显出一扇几十丈的朱漆大门,上有饕餮金首衔着门环。 哪吒上前扣门,朗声道:“末将李哪吒,前来拜见司史大神。”两扇大门缓缓打开,显出里边厅堂。 二人迈过门槛走进厅内,但觉此厅宽广难量,帷幕重重,头顶竟无天花藻井,只有混沌雾气,不知上接何处;地铺青玉方砖,沿墙树着几盏青铜宫灯,窗前竹帘垂悬,几支合抱粗的漆红錾金梁柱直插高处云雾。此时,帷幕后边快步走出一个人影,道:“三太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这人走近前来,只见他长颈细首,面生喙羽,竟是个鸟头仙人!圣婴自随太子爷行礼拜见,因不曾见过这样神仙,便偷眼瞧着。 但见得这位鸟首仙人,头戴竹皮长冠,身穿紫袍,虽非人面,气度超凡。哪吒作揖道:“羽嘉仙人有礼,哪吒此番来拜,正是为一桩千人冤案而来。”便将前日遭逢魔狐、又遇阴兵一事说了,道:“只求仙人与末将详查史册,将内情理清,我也好超度这数千亡魂。” 羽嘉仙官道:“却是不难,三太子只将年代讲来,自当奉上史籍。”哪吒便把朝代详说了,那仙官微微点头,说声“卑职明白”,纵身一跃,袍袖化翼,长唳穿云,竟变作一只紫色大鸟直冲上空,飞入雾霭之中。 红孩儿仰头望着,叹道:“好厉害神仙!”哪吒道:“哥也会飞,改日腾风火轮带你飞。”圣婴只说:“你却不会变成大鸟扇翅膀。”太子笑道:“哥没翅羽,膀子却多;等出了这门变给你看。”圣婴道:“哥哥可别在神仙面前失礼。” 不刻待得仙官飞回,落在地上,尾羽飘飘化为宽裾,仍是一身紫袍的鸟首仙人,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哪吒将竹简接在手中,展开阅览,读来便是:某年月日,某朝戍边将军崔灵庄拥兵自立,有反叛意,帝处之斩刑,云云。 太子爷剑眉紧锁,疑道:“那崔将军率兵埋伏在谷内,分明是致力杀敌,为何说有意造反?更何况麾下参将说他受邀往援军大营去了,怎的受了斩刑?期间内情,竟难得知。” 羽嘉仙官道:“此乃史纲,太子爷若要详实的,可寻传记来看。”太子道:“史纲如此,传记中可有不同?”羽嘉道:“只更详细,生平无甚差别。”哪吒便说:“这却难办。照此说来,竟见不着当年实情了?” 那鸟首仙官略略思索,说道:“太子容禀,要观实情却也不难,只寻一面乾坤五昧阴阳镜即可。”哪吒道:“烦请仙官告知往何处去寻。”羽嘉道:“正在无霎海空相洞,璇攀道人手中。”太子便问:“这位璇攀道人,不知师出哪门?”羽嘉仙官缓缓道来:“却非是等闲凡人修炼成道。当年娲皇曾集五色神石补天,其时神石堆积未炼,有一只千足爬过,受了仙气,便修炼成为璇攀道人。” 哪吒道:“竟是受娲皇仙气点化的大仙!”羽嘉道:“正如此。娲皇补天功成,日月之母羲和大神海中浴日,众生方得搭救。浴日之际,海水溅于岸边石上,化为一块水晶,为璇攀道人所得。他将此晶炼作一块宝镜,可窥未来、探过去,号作‘乾坤五昧阴阳镜’。太子要探古事,则寻此镜即可。” 三太子施礼谢道:“多谢仙官点拨,哪吒这便去寻。”羽嘉便将他二人送至门前,太子道:“仙官还请留步。”仙官因道:“恕卑职不能远送,太子爷慢走。”又说:“大苍之中草木颇多,太子爷若要驾风火轮,还请留神,莫燎焦了草叶。”太子、圣婴便知他已听得适才厅中所言,难免面上飞红,施礼道别,方顺着玉阶往下行走。再回头,却见朱红大门缓缓合拢,隐于雾中。 红孩儿吐舌道:“哥,你刚说会使风火轮,叫人听见了。”太子只说:“诸天神佛,哪个不知俺蹬一双金霞风火轮?不怕人听。”便将圣婴腰身揽着道:“哥抱你飞一回风火轮。”红孩儿与他说笑,二人沿玉阶走着。 他两个打闹玩笑,不曾留神脚底,自往下踏,谁知本应在脚下待候的玉阶竟无影踪,一步踩空,双双往万丈莽原坠去! 说时迟那时快,三太子唤出仙云,揽着圣婴落在云上,急急地拔高云头往远处去。再回头,方才的云雾、楼阁俱已消散,唯余洵山的玉树银林,还有几级玉阶飘在空中,已是破碎残存。 红孩儿惊道:“哥,还这么高呢,为何玉石台阶竟没了?怕不是你方才说话让仙人听见了,人家怪罪,故而来摔你。”哪吒道:“莫胡说,羽嘉仙人乃上古的神仙,心怀宽广,何曾为这小事与人动怒?此事蹊跷,我二人且先出山。”说着催动祥云,如离弦之箭,直往人界而去。 再往下看,正是莽原大苍,无边无际一如汪洋绿海;微风吹来,林丛摇动。太子爷心中仍惦记玉阶破碎一事,神目漫瞧,正望见树枝蠢动,心知有异;未及出声,忽然一道朱红巨物拔地而出! 这物硕大,通天及地,张开巨口猛然冲出,直似要将云上二人吞入肚中。哪吒当即号令祥云疾转偏走,一时情急手掌滑松,红孩儿自云头跌落而下。 原来他乃是妖怪,并无驾云之术,至今同三太子乘云俱是由太子施术庇护;此刻太子一时手中滑脱,竟直坠云下。 看官要问,这巨物竟是谁人?这一条朱红巨物,粼粼反光,不正是古圣烛龙九阴?太子爷望见红弟坠下,恰要落入烛龙巨口,心中焦急,喊声“红弟!”伸手欲抓,却见圣婴化为一道红雾,随风飘远,躲开了獠牙巨口。 三太子心中稍安,见烛龙蜿蜒而来又要偷袭,新仇旧恨齐齐涌出,骂声:“无耻的老怪!”即腾驾风火轮,化出三头六臂法身,将斩妖剑、乾坤圈、混天绫、火尖枪俱幻化在手,自去迎战烛龙。 再说圣婴,因见哥哥变作三头六臂与烛龙争斗,心中思忖:我无仙术,若此时往他正面应战,恐难克敌,只给三哥添了累赘;不如另想办法,给这大长虫捣捣乱也好。因而不曾化为人形,仍做一片红雾在空中飘着,伺机而动。 这条巨蛇着实刚猛,又有通天的法术,即便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三太子一时之间也难克他,只飞在半空与之腾挪缠斗。莽原大苍之上,红色巨蟒盘绕撕咬,长尾扫过,树摧木折,尘烟四起;三太子在空中驾云飞旋,使刀、枪、剑诸般兵刃,打在鳞片上只听得金玉铿锵之声,竟不能伤他分毫。 红孩儿见三哥也不好应付,难免焦急担忧,欲做个法子相助。因素日听见人说打蛇打七寸,便在上空瞄着,只这蛇也忒大些,实难找着七寸所在。又往蛇身细看,所覆鳞甲坚硬致密,一片直如门板般大小。圣婴变回人形,落在烛龙身上;那蟒万丈的长躯,红孩儿正似沙砾落在人身上,巨蛇哪能知觉?自仍辗转与哪吒缠斗。 圣婴在他身上攀爬跑走,只躲着那乱摆的长尾免遭扫落,正跑在大蛇的中段,寻找侧腹细鳞。恰逢此时烛龙长身翻转,鳞片间裂开细缝,圣婴手中化出火尖□□,枪尖挤进鳞缝,施力压撬,竟真撬起一掌宽的缝隙。前文说过圣婴以三昧真火喷往烛龙面门,这老怪甚是畏火;思及此处,红孩儿两颊鼓起,一道烈焰沿鳞缝烧灼进去,炙烤烛龙肉身。 烛九阴与三太子厮斗正酣,忽觉侧腹锐痛难忍,长首回转,望见圣婴往自己鳞下喷火。遂嘶鸣一声,身躯摇撼长尾横扫,将圣婴摔出几十丈外。再看侧腹,已有几块鳞片根部给燎得焦黑,不由得心头恼怒,掉转巨首,蛇身往红孩儿碾去。 太子见义弟给甩将出去,手中使力,掷出金刚乾坤圈,砸在烛龙獠牙上,将那硕大的蛇头打得偏向一旁;又急忙按落云头,劲臂长伸把红孩儿挟至云上,往碧霄冲去。细看怀里的红弟,只见他浑身叫树枝、石砾划伤无数,口角流血,所幸神志尚且清明,还说:“三哥,只摔了一下,无别的事。”太子爷不禁以手探他心脉,并无大恙,便道:“泼长虫却不长眼!两次三番伤我爱弟,必不能轻饶!” 看官有说这个烛龙却为何要与上神三太子作对?前文书说过,烛九阴是开天以来四圣之一,非仙非魔非神非妖,乃是灵力圣体,不归天庭仙籍约束。他生来万年寿数,道行通天,遇见红孩儿这样身无仙籍的小妖,得意了便交际一番;若恼了,即便把红孩儿缠死了,也无他的不是,正如你我凡人拍死蝇虫一般,却不需在意。 先前哪吒为救红孩儿与他对峙,砸开山门、凿裂洞中石墙,已叫他心中恼怒。皆因太子爷乃是天庭将帅战力超群,烛龙不敢与他对抗,更难与天庭作对,故而逃走,游南闯北来在莽原大苍。恰今日太子爷与圣婴来到洵山,烛九阴伏在地底有所感知,待他二人踩踏玉阶下殿,便以长尾扫落玉阶,欲叫两人坠入莽原,自如同入烛龙指掌之中。皆因此地乃是化外混沌之地,烛九阴吸收混沌之气,功力大增;即便将哪吒吞吃了,也没人见得。它却忘记三太子仙人之躯,有祥云驾护;望见二人乘云而去,便从地底直直地钻出,张开巨口要把他们吞入腹中,这才有适才一番争斗。 三太子将红弟救于云上,回头再望地下,只见巨蟒烛龙仰天嘶吼,周身黑雾弥漫,竟凌空飞起,直冲太子、圣婴而来! 红孩儿回头也望见这长虫来势汹汹,惊道:“哥,他会飞。”哪吒怎肯在红弟眼前落了下风,恨恨道:“不开眼的长虫,却要教他知道厉害!”说着,自怀中掏出九龙神火罩抛出。此宝是伐纣时太乙真人所赠,内有飞龙、神火,曾炼化了石矶娘娘,只不知今日能否降伏古圣烛龙。但见神罩在空中旋转,渐渐变大,迎着烛龙便往下罩去。 烛九阴正在腾雾追赶,忽见一个罩子劈头而来,躲闪不急,叫这罩子重重地扣在地下。 三太子降云观看,浮在半空,只见神火罩外红光隐隐。红孩儿奇道:“哥,这法宝先前用过,竟没这般大。”哪吒道:“吾弟不知,这罩大小随心,其功力乃是随使用之人。哥哥我法术高强,因而它也厉害。”三太子少年意气,这般时候也没忘在情郎面前吹嘘一番。 红孩儿只说:“不知能不能制住这老蛇?”太子道:“当年我的老师太乙真人曾使它炼化了万年修为的石矶,想来一条长虫也没甚厉害。”说着,两手一拍,便号令神火罩显现威灵。 第22章 二十二回医神施手 璇攀讨贿 那烛九阴教神火罩给罩住,只觉罩内黑暗混沌,又听不见外边声音。欲使法力掀了这罩,竟难撼动,心知不妙。正惊疑时,忽然电光大作、雷声轰响,现出九条火龙飞腾旋转,龙口打开就要炼化烛九阴。 烛龙久居冥寒之地,最惧火阳,一霎时肝胆险些惊裂,穷尽法术,伏在地上化身于土中逃遁。他乃是上古圣灵,与大地同脉,要遁地而走,自然走得。只是今日为逞一时意气,遭了挫败,鳞焦牙碎,自认为奇耻大辱,难免更加怀恨在心。 三太子唤动了神火罩,却不见神龙喷火,不禁生疑,便掀开神火罩查看,但见其中空空如也,竟叫烛龙逃遁而去。因恼道:“老奸巨猾,给他逃走了。”红孩儿说:“三哥,我看那老长虫哪里打得过你,竟不要与他纠缠,白耽误了功夫。且先找那乾坤阴阳镜查明史事,日后再与这大蛇算账。” 一番说话,教三太子气也顺了,便道:“吾弟说得却有道理,哥带你先往无霎海去。”便捏法诀召云,要飞出万里莽原。正要叫红孩儿同乘祥云,忽觉天地倒转灵识蒙蔽,直挺挺栽倒在地。 圣婴在一旁,本看着三哥笑盈盈地同自己说话,竟忽然晕倒在地,不免惊慌失措。只因在他心中三太子素来英武,连破皮儿的伤都不曾受过,现下方斗过烛龙便一头栽倒,但不知是何缘故。 唬得圣婴急忙忙抱住三哥,摸他脉门,只觉跳动有力,便轻拍三太子面颊唤道:“哥快醒来。”再看哪吒,也不见醒,面色竟渐发白。圣婴心中惴惴,不知如何是好;他方才与烛龙搏斗受伤,身上疼痛不已,现义兄又没来由晕倒在地,这未经世事的小妖已是惊得不轻了。当即将三哥放平躺下,自己盘腿而坐要往太子爷心脉输运内力。 运势刚起,红孩儿却记起三哥曾说自己内力中混有妖气,若真运送进去,怕冲撞了三哥自身元气,可谓两下为难。圣婴咬着嘴唇思索片刻,恐烛龙不曾走远,便化作一道红色旋风,托着三太子躯体欲出大苍。他本是凭记忆寻找出路,行了不知几刻仍不见边际,心中为三哥担忧;又因道行尚浅,托着太子,体力渐渐不支,竟被困在大苍之内。 先前讲过,这大苍是化外混沌之地,终日天色昏黄,无日无月,难辨方位。正是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界儿。圣婴扶着三哥倚在树下,心中长叹,只恨自己修为太浅,不是个神通广大的大罗金仙,落在这般境地竟挣手瞠目,却难将爱郎送出生天去。 正当此时,忽然天空中传来人声。红孩儿时刻担忧,风声鹤唳,听了声音不知是否烛龙折返,立即手执□□要护卫太子,想的正是:我这命本也是三哥救回的,现为三哥再死一遭却不冤枉。便挽枪花,朝天使个越栏折枝势。 再看来人是谁?正是一位白髯老者驾云而来,身后还有个身穿道袍的侍童。老者笑道:“小将军,老朽与你素有一面之缘,却为何刀戈相向?” 红孩儿一见是这老者,喜出望外,喊道:“神仙老爷爷!”原来是医神华元化带着徒儿雉鸡精附子。圣婴收了神枪,作揖施礼,连称“老神仙”,直说:“求老爷爷救命!”便将二人与烛龙争斗、太子莫名昏厥一事说来,引他二人往三太子身前细看。 老医神定睛观望三太子气色,又以指探脉,沉吟道:“这却一时半刻不得治愈,不如小将军与三太子一同随我等往太华山去,于老朽的草庐中再行治疗。”圣婴思忖片刻,便道:“只好如此,却打扰了老神仙。”医神道:“治病救人,正是老朽本来行当,将军无需客气。”命附子助红孩儿扶着哪吒,架起祥云,往太华山而去了。 话说简短,仙云迅疾,不刻落地,便来在太华山医神草庐前。进得庐内,医神嘱咐红孩儿与附子把哪吒放到草床之上,又命附子道:“燃艾草、桂枝、没药,取我银针来。”雉鸡精依言而去。 医神与圣婴道:“今日老朽与徒儿往大苍之中采药识草,不料竟逢着将军与三太子。”红孩儿拱手道:“幸得老神仙搭救,否则我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出得万丈莽原。大恩大德,竟难回报。”医神只说:“小将军不需多礼。老朽观太子情状,寒气邪侵,不知太子爷可否遭冰霜之物击伤?” 红孩儿道:“若说冰霜之物,确有其事。那时三哥请来神仙降伏寒冰妖怪,又追杀怪蛟,被那蛟以淬毒冰钉偷袭;皆因我哥哥是莲花化身,不惧毒物,故而未叫那冰钉毒害。”医神闻言道:“原来如此。然而三太子虽然圣莲之体不惧毒鸩,这冰钉却是祸害。” 圣婴惊道:“三太子烈火元阳,寻常的冰雪未挨着皮肉便叫热气烤得化了,想来医神爷爷也该知道;怎的竟叫妖怪的冰钉遗祸?” 医神道:“皆因这冰钉非是等闲冰雪,乃寒冰妖怪万年功力所成,正是青霄仙子冰玉方樽中寒天之精气也。想太子爷火力元阳,虽则不畏毒素,却教这万年冰精滞碍了元气运转,故而今日神思蒙蔽,乃至晕厥。” 红孩儿听了,神情郁郁,思索片刻又问:“老神仙,却为何三哥遭袭当日竟没察觉?”医神答道:“人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物细小,三太子神力广大,自是不以为惧。奈何这冰钉打进体内,自随筋脉游走,所至之处寒气增溢,气元、心脉渐渐冻结,非一日之计,故而三太子当时不能察觉。”圣婴便道:“竟怎生医治才好?”医神抚须叹道:“老朽今日可施针灸,只得治标,却难治本。若要根治,却非金石之力可抵,更须神仙术数方能改变。” 圣婴单膝跪下,作揖道:“还请老神仙施针救命!适才良言,只等太子爷醒来,与他分说清楚,再做计较。”医神将他扶起,自预备施针不提。 童儿附子燃起药香,将银针取来奉与医神,那老者拈针站立,便要给太子爷施针救治。 他将银针施于三太子全身经关大穴,又以燃药熏蒸。室内烟雾袅袅,药香沁人,红孩儿瞧着哪吒满身的针扎着,只觉疼惜不已,又不敢妄动,便皱紧眉头,抿嘴不言。忽然间听得医神道:“请小将军动运元气,自三太子腕上脉门与他输在体内,汇气运转一番。” 圣婴在莽原之中已要输内力给三太子,又因惦记自己体带妖气,故而不曾动作。现听了老医神吩咐,哪敢怠慢,急忙手作剑指,按在三太子左腕脉门,缓缓驱动体内元气。医神道:“将军乃是火元命体,与三太子相应相谐。此番运功,意应破碍驱寒,唤醒太子元气。”红孩儿省得他意,便凝神聚气,更加用心。 如此施针、熏药、运功,过了将有三刻,三太子羽睫挣动,缓缓睁开圣目。他适才晕厥,并不知间中故事,只觉莫名地竟来在医神草庐里,旁边义弟眼盼盼地守着,又有医神、童儿在一边站立,便道:“却有何事?”又问圣婴:“脸上这伤还出血呢,怎的又不知擦擦。”说着竟要抬手去拭,教红孩儿拦下。圣婴见他擅动,唬得直道:“三哥莫动!才你在莽原上昏倒,幸而医神携弟子将我二人带来草庐,老神仙施针把你救醒了。” 哪吒闻言,又往身上看,才觉出有针灸。医神道:“太子已醒,老朽却将银针取下才好。”又吩咐徒弟:“附子,你与小将军把身上伤口好生料理。”那徒儿依言去取药材、敷布,医神自取针不提。 一切事毕,医神与三太子、圣婴往院中树下石桌前坐着谈话。红孩儿适才教附子处置了伤势,脸上、身上敷药,又喝了一大碗苦药汁子,正含着话梅解苦,只听哪吒与医神对谈。老医神将哪吒体内万古冰钉凝滞经脉之事细细讲明,又说:“老朽不才,皆因不曾见过这样事例,竟难处置。此事非同寻常,还请三太子万勿掉以轻心。”太子道:“医神说得却是,哪吒自当寻取疗伤之法。只是今日要事在身,下界尚有几千冤魂待我查明真相前去渡化,怕去的迟了,怨气难平伤及百姓。” 医神闻言道:“善哉,三太子圣心,叫人佩服。既如此,还请太子自便,只莫耽误伤情为好。”太子爷站立起身,施礼与老仙人道别:“有劳医神施术救命,哪吒感激在心。今日多有叨扰,便不多停,这便去了。”红孩儿听他讲话,也站起身来作揖。二人与医神道别,乘云而去。 红孩儿在云上教风吹着,两眼望着三哥,只见他精神饱足意气风发,竟不像个伤者,便道:“哥身上可有不适?若不好了,我二人且先找个大神仙替你疗伤才是。”哪吒笑道:“吾弟莫要忧虑,三哥好得很哩。那冰钉在我体内,之后或给热气融了也未见得。只查清了冤魂之事要紧。”便疾驱祥云,飞过人间河山万里,直往归存界无霎海去了。 这归存界乃是一重境界,不同于仙境、人间、地府,日月同悬,满目碧海,无风而浪高接天,竟无一山片土。红孩儿道:“三哥,此处真奇也!没个山峰,却往哪里寻那仙人的空相洞去?”哪吒答道:“此处为归存界。凡间万物,来而归往,存而亡逝,故名归存。此海乃是幻海,此天乃是幻天,无风起浪,意生波涛。若凡人踏入此界一步,即刻便要粉身碎骨,神魂俱灭。”圣婴只道:“好生厉害。”哪吒又道:“哥也是头一遭来在这里。”说着,仙云往下直冲入幻海当中。 甫入得海水,竟不觉寒凉;红孩儿深吸口气,吐息自如,笑道:“哥,在这水里也能喘气哩。”哪吒便道:“幻海却非真海,自然喘得。”二人在幻海中漂荡,不多时只见海床现出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太子道:“这便是了。红弟,身上莫使力气,心无杂念,只自然往里沉下,即可入内。”红孩儿依言而行,两个人往坑内缓缓沉去。 坑洞中漆黑一片,无半点微光。红孩儿与哪吒把手牵着,在水流中只觉身上暖意舒适,如沐春风一般;再往下,忽然眼前发亮,竟别有洞天。只见坑底通路收窄,有亮光自内散出,顺光前游,来到一处空阔的洞穴,石壁上雕着三个大字:空相洞。哪吒与红孩儿站立在地,四下张望,这洞里平整开阔,却无洞门,也没个侍童,竟连家具陈设也无,真个怪异。 三太子抱拳喊道:“璇攀老前辈可在此处?晚辈哪吒前来叨扰,却有一事相求,但望得见。”但听得回声阵阵,也没个人来应答。红孩儿只觉奇诡,正要开口说话,却有细碎声响自洞内深处传来,不刻便至近前,竟不知来者何人;二人警觉,对视一眼,自执起两杆□□防备。 倏忽间一条黑影自暗处蹿出,速度极快,霎时便攀爬到洞顶。太子、圣婴定睛看去,是一条硕大无朋的千足马陆,若直立起来,应有二人多高。他两人记起羽嘉仙人说的璇攀道人正是千足虫变化,齐齐施礼道:“晚辈拜见璇攀前辈。” 那马陆抬头摇晃,口吐人言道:“却不与老子讨这近乎!谁是你的前辈?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从哪里算的前辈后辈。”哪吒望一眼圣婴,二人面面相觑:来时哪里料得这璇攀道人的性情如此古怪?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三太子面上带笑,又拱手道:“仙人恕罪,小可实不知仙人的忌讳,多有冒犯,但请见谅。”顶上马陆摇摆千足道:“你两个是谁,来做什么,俺自知道,无需多言。我且问你,你等要用我的镜子,有哪样的好处给俺?” 不说三太子,便是红孩儿,随三哥来往见识过的这些神仙,无不仙风道骨慷慨相助;今日逢着只讨要好处的大马陆虫,竟给懵住了,又不曾带来礼物,好难应付。 第23章 二十三回枪术娱道修神器度怨灵 哪吒略略思忖,开口道:“仙人在上,末将身上带有火尖枪、斩妖剑、紫金砖、风火轮、混天绫等等诸样宝物,若仙人不弃,有看上的,哪吒定当双手奉上。” 谁知璇攀道人啐道:“咄!这等俗物,要讨我的喜欢?痴心妄想。” 三太子便问:“敢问老仙人爱惜甚么样的宝物?我好去寻。”璇攀道:“我自得道来,见的东西竟不知几多,不稀罕甚么宝物。只是在此多年,忒闷得慌。你两个耍些热闹瞧瞧,若耍的好,我便应了你们所求。” 这却难住了太子爷和圣婴。他二人又不曾练习杂耍、曲戏,怎样作耍?更何况哪吒乃是堂堂天界将帅,在这海底给一个马陆虫耍戏取乐,威严何在?红孩儿因道:“老仙人,他不会耍热闹,您先看看我的戏法。”说着两颊鼓起,喷出一道三昧真火,火光融融、热气扑面。璇攀见了,只说:“热倒是热,也没个响动,不大有趣。你二人都拿着□□,必是会些枪法,且使来。” 太子爷无奈,把圣婴望着,以眼神问他:可使得?红孩儿将□□树起,颔首而笑。哪吒见他如此,也便笑了,长臂舒展枪尖挽花,一道银光掠向对面,直似烈焰飞电一般。好圣婴,见三哥起势,也不怠慢,闪身退步后让两步,急回身刺一个寒雁穿林。 三太子见爱弟枪法娴熟身形轻健,好不喜爱,横枪挡住来势,足尖飞起将红孩儿枪尖踢开,跳腾半空,枪挑圣婴腰间;圣婴忙又抵挡,二人互有来往,洞中兵锋相交之声铿锵不绝,刃光闪烁。 璇攀道人看得兴起,自洞顶爬下,站在地上变作一个矮胖老人,高声吆喝道:“好!打得好!却不要手下留情,须得狠狠地打杀才好看!”一面说,一面还拍手跌脚,显是闷得紧了。 这厢两个小郎打斗正酣,哪吒□□朝圣婴眉间点去,被反手拨开,又使枪身扫红孩儿下盘小腿。圣婴见他卖出破绽,纵身上跃,一脚踏上枪头,下腰转身出一招“水月镜花”,枪尖正往太子喉头戳来。说时迟那时快,将至未至之时,红孩儿泄力把刃锋偏开;却因这一偏手,站立不稳,险些扑倒在地。 哪吒眼疾手快,将他扶住,笑道:“这怎的脚下发软?想是打累了。”便转身对璇攀道:“大仙适才可看得高兴?”只见璇攀变的老头身穿麻衣草鞋,胖墩墩身子,须发花白头顶半秃,拧着鼻子道:“你们使的甚么枪法?” 三太子道:“使得是俺独门的李家莲花枪。”璇攀便道:“我看叫个鸳鸯比翼枪倒差不离。你两个眉来眼去,当我老头儿眼瞎?”太子只奉承他:“老仙人果然法眼不凡,竟把我二人看得透彻,哪吒佩服。”璇攀道:“罢了,也许久不曾见着这样好枪斗。你等且看。”说着,顺袖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银镜,往二人面前一晃。 红孩儿见了,奇道:“这小镜便是看过去窥将来的乾坤五昧阴阳镜?”老璇攀得意洋洋,自说:“那是当然。”便念符咒,催动乾坤神镜。 只见那方小镜飞到半空,璇攀问道:“你们要看哪年哪月,哪个人氏?”三太子将时日人名俱都讲来,璇攀道人掐指算去,又施法诀。乾坤镜大放金光,团团转着变到丈方大小,镜面显现光影。 太子、圣婴凝目望去,正见得镜中这一段往事。人影绰绰,有个瘦高的络腮胡汉子骑在马上,前后有大队人马行进;镜面变幻,汉子接到信物,带领两个副将乘艋艇渡江。来在一处营房,方入得帐中就给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哪吒道:“想来这就是崔将军。但不知事出何因?”璇攀道:“却不能只看这段了。”说着又念动咒语,神镜中又人影攒动:九龙神殿上,君臣诸列,一个穿红色官服的老人正在进言。 红孩儿问:“这又是哪个?”璇攀答道:“此是那朝的红衣太师,叫个楚仁松的。”红孩儿又问:“他做甚哩?”璇攀拈着胡子说:“你们不知了,楚仁松正与皇帝进言,说崔灵庄恃兵自强,每日操练,必有反意。” 三太子道:“颠倒黑白,简直荒唐。崔灵庄所守边界,乃中朝与臣属小国之疆界,臣国人少力微,素无反心,并非重镇;崔将军麾下兵列不过边戍巡界之需而已,若真谋反,这寥寥几人当得何用?” 璇攀道:“若那皇帝也这么想,倒也好做。偏他信了楚太师的话,故而上下做一个扣儿,着钦差把崔灵庄骗杀了。” 红孩儿大惊道:“也不审审,拿个物证人证?这像甚么话。”哪吒笑道:“吾弟竟知道物证人证。”红孩儿道:“公案俺听得多哩。便是庸官混事、贪官受贿,也需捏个假证据,却为何无端把人杀害了?真乃冤案。”璇攀道:“你道为何?这个楚仁松,竟是天狼下界。那朝气数尽了,天狼星来破他龙脉的。”圣婴道:“依我说,竟不全赖在天狼星身上。那皇帝要是讲道理,听了这番进言,必要细细思量的。就真个想捉拿崔灵庄,又何急着杀他?押回京城受审便是了。果然那朝气数已尽,就显在昏君身上。” 璇攀拍手笑道:“好!说得好!素日里我独处在幻海当中,倒听不着这样爽利言语,想是你有此机缘,故而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又道:“娃娃,你记住,见白马之时,当是你升仙之日。” 三太子惊道:“老仙人指点迷津,哪吒大为感激;却如此勘破天机,想来于老仙人不生甚么妨害么?”璇攀道:“甚么鸟天机!人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然而诚心竭力,天亦可感。适才这个红娃娃说得好,若那皇帝是非分明治国有道,即便气数已尽,也能延国祚三纪。正有天定,却非天定,此才是天机真谛。” 红孩儿只懵懂点头,岂能参透?哪吒看他情状天真,心中喜忧参半,暗自思索。 璇攀冷笑道:“你两个在我处,镜子也看了,事由也知晓,却快走罢。”三太子听闻,拱手又说:“仙人容禀,只因我欲超度冤死的兵魂,求知崔将军魂魄下落,或转世而去了,也未可知。”老璇攀摆手道:“他却没有转世,在某郡某处做了城隍老爷,你自去寻他即可。” 太子爷道:“如此,小可便去了,多谢老仙人惠助。”说着又领红孩儿作揖施礼。璇攀摆手道:“去去去,休聒噪了,俺要歇下。”遂将宝镜收起,又变回一只大马陆虫,窸窸窣窣爬回洞中深处。 这厢哪吒三太子与红孩儿见他归去,便往洞外游。圣婴道:“这个老仙人性子古僻得很!还要耍枪给他看。”太子道:“许是他万古修为,早看破了寻常人情。”圣婴道:“他说我遇见白马就升仙了,我们竟往马市上走走?”哪吒笑道:“却不是这个见法。只等机缘来日罢。”便揽着圣婴腰身,二人出离无霎海归存界,直往崔灵庄将军任城隍之处去了。 仙云迅速,不刻便至,只见此处乃是水土丰饶的所在,虽则不是繁华大镇,然而民富年丰,自有一番太平和乐景象。太子爷叹道:“崔将军在世之时,空有满腔抱负,却难实现,更遭谗臣陷害。现在这处做城隍,也算得所。”便与圣婴往城隍庙中走着。还未进得庙门,自打里面迎出来一个城隍官,瘦高个子,着锦绣官衣,作揖道:“卑职恭迎三太子圣驾。”太子还礼道:“贵县有礼了。请问贵县可是曾任某朝戍边的崔氏灵庄将军?”那城隍道:“正是卑职矣,不知太子爷有何吩咐。”三太子道:“今日前来,却无它事。贵县曾在某朝时,在某谷中率兵伏敌,却遭陷害,可有此事?”崔城隍道:“太子爷所言确是。” 哪吒道:“今日贵县已在此做了城隍,然而那八千精兵被困死谷内,冤魂不散,至今仍未入得轮回。我恐日积月久,怨气化形害了生人,故而来请贵县与我往谷中去,好超度了兵士冤魂。”那城隍答道:“原来如此,劳动三太子费心。皆因卑职自魂魄离身,便由神官配职在此,竟不知身后之事;只可惜八千弟兄枉死。我不曾与他们寻了出路,正是卑职有失。”太子劝道:“人各有命,却非贵县的不是。正要请贵县与我们一同前去。” 崔城隍拱手道:“谨遵太子圣命。且稍候片刻,待卑职料理了杂事。”便召来三司部署,将事由简述,道:“我与太子爷前去平怨,尔等好生看顾界内,自依旧作事罢了。若有要事,待老爷归来处理。”如此吩咐明白,方与哪吒、红孩儿共乘祥云,往事发之处而去。部下们纷纷施礼送别不提。 半空云上,红孩儿奇道:“城隍老爷,你适才说魂魄离体便来此做官了,却不需教牛头马面羁押么?”崔城隍答道:“那日某遭斩首,心灰意冷,魂魄悠悠离体,竟真没神差羁押。正飘荡半空,忽而前方圣光灼灼,正是灌江口显圣真君手持玉旨,与我封职。真君说我前世是个昏官,错判了人命,故教我也枉死一回,死后直入地府轮回便是了。然而看我这世虽战果平平、没甚作为,却忠心报国,这才破格封我做个城隍。”说着对天拱手道:“小的在世时,真是个平庸之材,并非名师大将;得封此官,实乃上天体恤卑职赤诚保国之意。” 三太子点头道:“贵县忠诚动天,教人赞叹。”崔城隍只施礼道:“惭愧,惭愧。” 不刻来在山谷上空,已至掌灯时分。此刻距三太子许诺之时已过了几日,谷内幽魂蠢蠢欲动,那魇狐不知跑走何处,只有怨气阵阵冲天而起。太子爷念动咒语,三人降落在地,鬼兵们竟自围将上来。哪吒朗声道:“诸位兵士!且看这位神官是谁!”便捏诀将崔城隍一身官衣变作铠甲。 那崔将军在世时爱兵如子,部下兵士无不尊重他的;然而今日再逢,已神鬼殊途。鬼兵已神识模糊,全凭一腔的意志支持,现见了崔将军竟难认得,仍木讷不言。崔灵庄见状,扬声道:“吾乃大德通元皇帝敕封戍正将军崔灵庄是也。四百年前,余率领众位将士在此埋伏,不料遭人陷害,被诓去援军大营擒杀;是时也曾申辩,奈何无人听从,亦无代为传信之人,致使诸位冤死谷内,困留四百余年,乃某之大过。若诸位冤怨难申,只请怪罪灵庄便是,切勿伤及无辜。” 话音刚落,那只吞吃了怨气的魇狐不知自何处钻出,通体漆黑两眼通红,獠牙龇在嘴外,显是怨恨化魔;密麻麻鬼兵幽魂也攒动起来。红孩儿低声道:“三哥,这却不妙了。崔将军来了,他们也不甚的清明,怎生是好?”太子爷正望着,也怕鬼兵恼怒误伤圣婴,点头道:“却需本座帮助。” 三太子拿定主意,召出风火轮,飞腾于空中,口中念诀。只见那风火宝轮运转不绝,神火闪动,竟照亮半边乾天。太子爷振声诵道:“乾坤朗朗,后土达宏;赘身幻灭,气化清风——”说着,□□一指,风火轮烈火熊熊燃烧怨气,将一片幽绿怨火归化了。 再看鬼兵将士,俱都焕然一新,身上不见伤痕血迹,眼中熠熠有神;齐刷刷跪地拱手,口尊将军。吴参将抱拳道:“某等奉命在此等待,不曾出谷半步,只等将军归来。今日得迎将军,乃属下之幸。心中所念终得归释,已无憾矣。”说着便叩头拜下,身后诸多兵士也随他叩首。 崔城隍感慨万千,伸手欲去搀扶,却见鬼兵们身形模糊隐去,化作莹莹光粒,散归空中。谷内一时间光粒充盈,蔚为壮观。红孩儿望着这样景象,只道:“三哥,他们也没得个正果,只把将军迎回来,便魂飞魄散了。”太子道:“正是。这等忠义之士,却生在末朝乱世,实在可惜。想来也是前世因果。”便与圣婴相携而立,望着漫天荧光恍若河汉星海,静默相依。 如此过了将近两刻,魂光散去,空余明月幽谷。魇狐已化为原形,仍是一只狐型小怪,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向上露着肚皮。红孩儿顽皮,蹲下去挠搓着,仰头道:“三哥,它不曾害人,却不要收它了罢。”哪吒点头,亦蹲身下去和他顽耍狐狸。 崔城隍面带怆然,两手合十,默诵祝文。山风簌簌,草木叠影,谷中风声恰如幽泣呜咽,婉转难绝。 第24章 二十四回上元夜乐游赠珠小桥头 一事了结,太子爷将崔城隍送回原郡,便与圣婴驾云往火云洞归去。二人正在天上飞行,三太子往地上人间看去,处处灯火通明、游人攒动,不禁惊道:“啊呀!为兄的却忘了一件事。”圣婴道:“甚么事?”那太子道:“今日是正月十五日,哥答应带你往热闹处玩的,竟忘记了,幸而不曾错过。”便把云头往东,直奔都城去了。 来在都城之中,只见坊前宽街上熙熙攘攘,俱是观灯赏玩的游人;两旁铺子上悬着各色灯盏,又有贩卖吃食、玩意儿的担子。道中央有彩灯花车队缓缓往前,扮着傩戏相儿或吹打舞乐的艺人与车一道走着。花烛香火青烟袅袅,好一派佳节和乐之景矣。前人词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乃宋代辛稼轩寄词《青玉案》,写正月元夜万民同乐之景也。 再说哪吒往僻静处落下云头,同红孩儿变一身崭新华贵的冬衣。太子爷穿一身绛红织纹的袍子,牙白丝绸的两袖配金丝织锦拢腕,戴飘带流苏白玉金冠,果然天人下界,俊逸非凡。又给圣婴穿大红夹绵绣金短袍,颈上套璎珞项圈,腰带上系着玉坠子、金丝络,束发的簪子是红玉镶独颗大珠,狐裘毛领团团围着圣婴敷粉般白的脸儿。太子爷心里爱他,摩着他耳边道:“我们往街上玩,同哥走近些,勿教别人冲散了,不好寻找。” 红孩儿与他亲近惯了,笑嘻嘻捧他脸儿去亲,自说:“弟晓得了。”两人挽着向街中走。道旁铺子满悬着各样彩灯,跑马灯、美人灯、琉璃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又卖各色物件儿、吃食,游人流连其中,说笑声、讲价声喧嚷不停。 来在街头,正巧灯车迎面来了,太子与圣婴往道旁躲避,只见打头的是一辆飞龙灯车,足有两层楼高,龙目圆睁、龙须飞舞,活灵活现。圣婴拍手喊道:“好灯!”又往后看,有飞凤灯、红鲤灯、牡丹灯等,各个灯车如房屋般大小,须发毕现,栩栩如生。随车的艺人扮戏吹打,看者无不欢乐。 红孩儿自幼在山中长大,后来虽与三太子见了些神仙,又没遇过这样热闹,实觉有趣,此刻两眼一闪不闪,直愣愣望着灯车。哪吒带他又朝前走,正见十字街边有个长廊,挂满了花灯。原来都城中有大河穿城而过,临河便有观景喝茶的雕栏长廊。河中游船来往穿梭,水中波光粼粼,倒映着岸上花灯人影,俨然水中世界。圣婴细细看着廊上,只见灯下多坠个小锦囊,便问道:“三哥,这灯底下悬着甚么?” 那长廊自是有人看守的,不等太子爷答他,一个青衣老者笑道:“此处乃是拆花灯谜的。灯下囊中有个纸条,上写着谜语。若要拆,请客官进去自取便是。”圣婴听了,拉着太子兴冲冲便往廊里去。 入得长廊,红孩儿仰头往各式花灯上看,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八角绣球灯。摘下锦囊,小心翼翼拆了,将谜纸展开,只见上头题着四字楔子及四句隐语。 圣婴将纸条朝灯下亮处凑近,读那楔子:“蕊宫氤氲。”守廊的老头儿笑道:“恭喜公子,此是个讲姻缘的隐语。”红孩儿心中悸动,偷眼去望三哥,正瞧见他也笑盈盈把自己望着,不由得欢喜,又往下看,上写: 二十头上相随伴,转而无专走半端 若朝凭栏佳偶觅,玲珑心窍粉红颜。 哪吒见他不言语,自往前来看这纸条,又问:“怎的不读?想是哪个字不识得。把给我看。”红孩儿见这谜面里又是“无专”又是“走”的,只觉兆头不好,不愿教他看见,自说:“三哥,这谜不好,我换一个。”三太子早把谜句看在眼里,笑道:“傻兄弟,却读来,哥自与你分晓。”红孩儿只得将四句一一读了。 太子执着圣婴手,在掌上比划写着:“二十头上相随伴,两个十字伴连,是个草字头。转而无专,红弟,转字去掉里边的专,是甚么字?”红孩儿道:“是个车字。”太子爷道:“正是了。一旁再加个走之,你想想是哪个字。”圣婴念着:“草头,底下一个车、一个走之,岂不是……”话音未落,将掌心握紧,自叫了“啊呀”一声。 太子仍说着:“第三句说凭栏、佳偶,偶字通藕;玲珑心窍粉红颜,又有藕的,不只那一样了么?竟猜着没有?”圣婴讷讷道:“……是个莲字。”三太子笑望着他问:“为何适才却说这谜不好?莲花圣物,清雅亭亭,哪里不可公子的意了?”红孩儿只道:“好得很,好得很。” 这时那守灯老者道:“小老儿这处的灯谜,却不自夸,总灵验得很!想来小公子将来孺人或者芳名带有莲字,也未可知。”圣婴面上飞红,只说:“多谢老丈。”他素来不通俗世羞臊的,只因这谜点明了讲姻缘,太子爷又是莲花化身,恰那老丈又说甚么“孺人”,心中好些欢喜,便掏出银钱将这盏绣球灯买下,执在手里,与三太子在廊上走着观赏。 他二人气度非凡,俊美可亲,少不得惹旁人观看。这元夜游玩,连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都出得门来,何况富家子弟乎?其中又有势利的,见他们衣着华贵,不知是甚么高亲贵眷,只想着攀些交情。便三四个结做一伙,装作抬头观灯,挤挤推推,往太子和圣婴撞上;又赶紧做赔礼的样子,挤眉弄眼地凑前讲话。 圣婴本同三哥走着,甚是畅快,现见这些人神情猥琐、行动可疑,直觉碍眼,便不理睬他们,径自往前走。谁知那帮阔少看他性情直率,又见三太子气宇轩昂,心中更觉不同凡人,拉肘扯袖地来缠。 却真是他们想瞎了心,不识得神仙,这两个小郎君岂是好相与的?太子爷当下飞起一脚踢到为首之人肋下,直把那浪荡子弟踢得飞出一丈地去。适才已说过此处乃是临河而建的长廊,他这一飞却不打紧,竟撞破栏杆落进河心。 现时正值元月,河水冰凉,那阔少骤然落水,叫冷水灌了满腔,腿上又转了筋,体力难支挣扎不及,咕嘟嘟冒着气泡,眼见要沉坠下去。 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出门多有些家丁仆僮相随的,现见自家的公子爷落河,忙不迭又叫船又跳水的去救。其余几个少爷看太子爷如此膂力功夫,更不敢招惹,只往河边拥簇,假意捞救落水的那一个,一时间竟没人来为难。太子爷冷笑道:“真有那不开眼的货色!本来同爱弟游玩,不愿惹这些晦气,不料得晦气自找上门。”又对落河的那个扬声喊道:“你额前晦暗、嘬腮抖手,想是平素作恶多了,损伤阴鸷。以后却改了罢,否则三年之后难免性命归西。”说完,将圣婴往怀中拢着,使个遁术,已来到另一条街上。 却说那帮纨绔,听太子爷这样说话,又眼见的二人一霎那间无影无踪,自觉撞了神仙,唬得跪地磕头。落河的那个给捞在小舟上,浑身湿淋淋,在寒风中打着摆子,也跪在船上连连叩首。他们素日里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现给教训了一通,百姓们虽不敢叫好,心头也颇觉快意。 哪吒带红孩儿来在另一条街上,慢慢走着。太子道:“本想好好玩耍一回,却撞着这样的狗辈,搅扰兴致。”红孩儿道:“哥哥适才真看见他运道了,因而说那些话?”哪吒道:“我不掌命数,竟不曾真得见。只是这班人物,平日里走狗斗鸡、饮酒玩乐,身子早掏空了,今日落水生寒,免不了落下病根来。若依旧这样的肆意糟践身体,必定病甚了。”圣婴笑道:“好神仙,却说假话唬人!”又问:“要真给伤寒侵了他,明日里死了,有没有鬼差拿你偿命?” 哪吒道:“却敢来才好!就真死了,也是他命里定下的。否则怎么偏他来骚扰我们?”红孩儿道:“真个命定的这般准?教这样分说,人人都不必行善积德了,都由天定。”太子道:“我二人在那马陆大仙璇攀道人处听他说话,你却忘了不曾?说有命定,又皆非命定。只说落河那个,他若从此收敛邪性,正直做人,平心静气将养身体,家中银钱也够他进补的,保教死不了。” 红孩儿听了,皱眉思索,说不出甚么。太子又道:“我幼年时,曾以轩辕大帝遗留的宝弓神箭射杀截教石矶娘娘的童子,她往我师父门前问理。正是她命数该着,教我师父以九龙神火罩炼为原形。若说作恶,她实不曾做得多少;只是命中来在此劫,应劫之后又有一番历练。” 圣婴因问道:“是怎样历练?”太子笑道:“她已变化形状,随一名仙侍往下界经富贵沧桑去了。”红孩儿再问,哪吒只含笑不答,却往两边摊上指着道:“那处卖桂花圆子的,我与你吃些。” 圣婴望去,果然热气腾腾,香甜扑鼻。二人往桌前坐下,只见摊上有甜、咸两式圆子。甜的有玫瑰、红豆、芝麻、花生馅儿,上桌前还浇一勺糖桂花;咸的有鲜肉、荠菜、虾仁等馅儿,叫热汤一煮,真令人食指大动。便各叫一碗,脸对脸坐着吃了。他两个早已有了修为,不同常人,腹中不曾饥饿,只是寒天佳节,吃来应景儿而已。 待得食毕,又在河边观景。其时圆月已升至半空,周围却渐渐涌上黄云来。红孩儿抬头望着,自说:“天色要变。”太子爷道:“你细看来,青霄仙子来布雪了。”圣婴听说青霄仙子,从前见过,便凝神看着天上,问道:“在哪里?”太子有心逗他,实则那仙人布云施雪,焉能叫凡界瞧见?遂凑近了跟他贴着脸儿道:“你细看看。”便以脸颊同圣婴摩挲着,只觉软嫩光滑,留恋不已。 红孩儿给他亲近着,看了一忽儿也没见着青霄仙子,觉得没趣,自要转头回来,不防得太子跟他贴脸儿,正亲在哪吒脸上。三太子得意洋洋,自以手指抚着那处,笑而不语。圣婴却起了性子,把三太子脸扳着来,亲在他嘴上。两人站在河畔树下暗处,摸腰抚脸地,接吻处啧啧有声。正情热时,只觉脸上点点凉意。圣婴伸手摸摸,往四下里看,喜道:“真下雪了。”太子爷怕无根之水伤他气元,手中变出一件朱红的兔毛白边长斗篷,给他穿上,将上边的帽子仔细与他戴好。 碎玉飞琼飘飘落下,叫暖黄的灯光照着,直似人间梦境,往来游人皆流连观赏,赞叹不已。却有悬纸灯笼的,怕给雪打湿了,忙着拾掇在廊下檐前。 太子爷与圣婴信步走在街上,有花灯飞雪,又有河水波光,自是不胜惬意。再往前,有拱桥横跨在河上。都城冬季湿润而无酷寒,雪落下来多化了,青石板地面上湿漉漉的。因怕脚滑跌跤,二人携手扶肩,走过桥去,在河岸边共赏彩灯飞雪波光灯影。三太子正有兴致,又见圣婴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便问:“可是倦了,要歇息?哥带你去客店。”红孩儿只说:“不累。”又把他望着。哪吒笑道:“吾弟今日怎的改了脾气,有话又不肯说,却教哥哥从你这里猜灯谜么?” 圣婴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太子圣目观瞧,是一个红玛瑙的串子,缀着金银线流苏,问道:“此物从哪里来?”红孩儿答曰:“弟自幼在山野中长大,见过些珠英宝物,这块玛瑙是幼年时无意遇着的。自太子爷十年前往天上去,小的便寻思有甚么可报太子深情。”他将玛瑙串在手里捏着,自说:“三太子在天上,想是好东西见得多了。弟自琢磨出这个串子,手工粗劣,拙野不堪,只盼三太子不要嫌憎。” 哪吒听了,将腕子伸出去,笑盈盈道:“却给哥哥戴上罢。”圣婴给他戴好,又说:“哥生得白净,我选这红玛瑙,想来可衬合的。”太子举起手腕细看,只见一颗珠子当中还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正应他莲花化身之意。因圣婴不曾习得雕刻之法,刀痕歪扭稚拙;三太子却爱得甚,欢欢喜喜看了半刻,将义弟揽着摸头摸手的。那红孩儿与他相拥,低唤道:“莲郎。”这一声唤,真叫太子爷半身酥软,忙迭声应着,寻他红唇去吻。 亲了不知许久,三太子把圣婴下巴托着细细看他面庞。只见灯下爱弟面容俊秀,星目含波,却不知为何眼尾鬓前的妖气魔红似更深了,不由大惊,小心问道:“此处寒凉,红弟身上可有不适的?”红孩儿只当他关怀体贴,因道:“没有不适,倒觉得火气甚旺哩。”哪吒心中惊诧,又不好再三盘问,只得强压下疑惑,与圣婴游玩。及至觉出疲倦,方归返火云洞。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石矶娘娘之死,本篇中主要取材于《封神演义》一书,为许氏之演义;在更早的书里记载的传说,石记是地下诸魔之首,玉帝派哪吒三太子下凡来降魔的。很多人解读《封神》的时候戏说哪吒就是个没事找事的熊孩子,其实《封神》正文里已经解释这是命数注定,也算是古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冲突吧。 第25章 二十五回太乙破天机灵珠归宫府 前文书说到,哪吒三太子同圣婴超度了鬼兵们,往元宵灯会上顽耍一番,倦了才归返火云洞。 二人乘云归来,自有小妖们伺候洗漱歇息。待得往床上卧着要歇下时,太子与圣婴面对面地说话。哪吒把手腕上的珠串对烛光举着反复观瞧,笑道:“贤弟赠我的宝珠,果然透亮晶莹。”红孩儿道:“只是粗野山物,哥哥自戴着玩罢。”三太子将头颈略转一转道:“今日竟真的累了,身上些微酸涩,吾弟想也倦极,且早歇息。明日哥再疼你。” 话里有些淫昵之意,圣婴与他亲热惯了,不以为意,只皱眉道:“哥哥是神仙,竟也会倦的么。日前医神老者曾说你心脉受了冰针的寒气,莫非耽在这上?依我说,还是早些往大神仙处求法施术,把冰针或驱或融,不致影响仙脉才好。” 太子爷听了,心中也有计较。然他少年功成封神,除剖骨之劫以外万事诸顺,不甚的放在心上,只答曰:“得空了去。”红孩儿却不放心,仍劝不停。哪吒被他缠得不过,素来又宠他,遂依着道:“如此,明日便去罢。”圣婴这才笑吟吟地滚在他怀里,二人搂着睡了。 次日早晨,圣婴才醒便催太子爷寻仙求治。二人起身梳洗,红孩儿问:“哥要往哪个大神处去?”太子道:“你也晓得的,哥自出生来,每遭祸事岂不都往金光洞去?这回领你见见我的师尊。”圣婴欢欢喜喜应下,二人乘云便去往金光洞太乙真人处。 来在金光洞,三太子按下云头,与圣婴双双向山门行走。尚未近前,只见两个道童急急地走来,还有个喝道:“哪里来的妖孽,竟往仙人门前送死来?” 三太子拧着剑眉道:“怎样讲话!你两个不识得本太子么?本是同门兄弟,却这样来说俺!” 两个童子行至面前,才认出三太子,因施礼道:“师兄勿怪!我二人因远远见着有妖气,才往来看,怕有妖怪扰乱道门的。”哪吒只道:“前头引路,我有大事同师父商量。”童儿们应下,便引路向前。 哪吒拉着红孩儿要往前走,却听他推拒道:“哥哥,我自在此处等着,你去拜见仙尊罢。”原来他听得道童呵斥妖怪,心中惴惴。早先他本是个山野精怪,不知仙妖有别,哪吒又宠他,无尊卑之分;后来与太子爷外出交游甚多,见识繁多的神仙、怪物,才明白自己同三哥差这许多。这些年来,若无三哥周护,恐连一条妖命都散失了。便难免有些暗自计较,因而不愿往仙尊前面去。 三太子道:“莫说这话。哥现身上有碍,若你不陪着,却要我自己去么?怎的不心疼哥哥。”说着将圣婴揽着,亲亲热热地沿石阶向上走,来在仙府之中。 那太乙真仙正稳坐堂前,耳听得三太子远远叫道:“师父在上,哪吒前来拜见!”便吩咐身后童儿道:“你师兄来了,快备茶点。”那童儿依言去办。三太子上得刚来,俯身下拜,圣婴也随他一同拜下。哪吒道:“不肖徒儿久不来拜,师尊见谅。不知老师尊近日安好否。” 真人笑道:“好,好。”又对圣婴道:“娃娃,这遭可比前次来时活泛多了。”圣婴曾听三太子说过带他往这处求救之事,便道:“多谢老神仙指路搭救。”太乙真人道:“你两个且起身,坐下说话。”二人便往下处坐了。太子道:“徒儿今日前来,乃是有桩疑事。”便将医神所说体内冰针寒气一事说明,道:“求师尊解救。” 太乙真人闻言,拈须沉吟片刻,旋即笑道:“却好说。只是一件,你能舍得下这个小郎君独在下界,自往天宫内归返修炼么?”哪吒惊道:“若说修炼,俺在凡界也不曾倦怠,却为何定往天宫内去不可?”真人只说:“如此说来,是舍不得了。”红孩儿听听三哥这样说话,欲言又止。那老仙人见了,又问圣婴:“珠子在体内可还安分么?” 哪吒正暗自思忖,听了这话,忙道:“啊呀,正是了,师尊,却还有一件大事。我这义弟素来从我的法子修行,不曾害人,元气本也罡淳。却不知为何,近日里妖气渐盛。如何是好?”圣婴把他手肘扯着,教他别说这不相干的。二人拉拉扯扯,一厢挤眉弄眼。 太乙真人叹道:“罢了!”遂道:“哪吒,你体内的冰针,本有个法子来炼化的。只往你父的神塔内给神火烧上几天,便可化解。然而你现是莲花藕节的身子,怕冰针还没化,你先化了。现只能教你自行修炼。为师教你回返天庭,自然因为天宫内气元清澈,合宜修炼。地上浊气忒重,恐污你元气。” 三太子半信半疑,皆因他乃是高天大神,何曾惊怕区区凡间浊乱?竟不敢怀疑师尊,自道:“既如此,容徒儿思量。却不知吾弟的妖气该当如何?” 真人道:“你若寒气消褪,他自好了。”哪吒问:“何以如此?”那真人说:“我且问你,可是给他吃了你气元炼的珠子?”太子爷面上飞红,答道:“正是。皆因徒儿已是神仙了,舍些气元,想来无碍。”真人曰:“本是无碍的,然而他是个妖体,吃了你的气元,又使你一杆火尖枪,你二人同修同行,早已魂魄相关了。他现已非寻常妖怪,乃是你三太子半片魂魄牵连之处。” 三太子问:“竟跟妖气有甚么关系?”太乙真人道:“物极必反,你以神珠、仙气压制他的妖气,必压住了的;然而一朝你受这寒气所侵,阳髓珠威力锐减,不能克制妖气。圣婴娃娃本是妖身,那妖气又岂能不盛。” 哪吒听了,愣怔片刻,郁郁道:“竟是我害了他。”真人见他如此,只笑道:“却不要这样急着说话。只修炼好了才是。”又嘱咐:“你若回返天庭修炼,切勿随意下界,必定要将寒气驱净方可下凡去。” 太子爷道:“徒儿明白了。” 太乙真人观哪吒情状,知他心中实难舍下圣婴,便道:“却速速归返天庭才是。这万年冰针的寒气非同小可,一朝把你心脉封冻了,为师也解救不得。你两个若愿同处,只等寒气褪除、圣婴得道飞升便是。何苦难舍这一时的团聚?” 这话已是明说了,太子爷与圣婴听了无不脸红的,只施礼谢过真人,便往火云洞归去。 三太子驾云携圣婴飞行,因适才听了师父言语,正暗自思索。皆因真人告知他,乃是因阳髓珠不能压制妖气,物极必反,红孩儿方才妖性渐增,哪吒不由得悔恨不已。只道:“早知如此,哥当日给你施个罩子也罢了,为何平添这份啰唣,竟叫你给妖气反噬。”圣婴道:“哥不说这话。若没哥哥宝珠护体,我岂能这样来去行动?只是天理有循。弟自好生的修炼便罢,哥哥回返天庭之后,莫要担忧,或者哪一日我自飞升寻你去了,也未可知。” 哪吒道:“也只好如此。”然而到底是牵挂心头,恋恋难舍。他在天界当值十日,自当惦记爱弟在凡间独处十年;现好容易得空下来,只一个来月便又要离去,焉有不留恋的道理?只见三太子抿着嘴唇,思索片刻,道:“哥先不往天上回了,在地上陪你过个春天,夏日再回去。” 圣婴自然也不舍得他,却勉强心性道:“哥快回去罢,那一日在莽原大苍与烛龙打斗一番之后竟晕厥过去,可把我惊甚了。若不早将养好了身体,教我怎生放心。”太子爷道:“这话却是正理。今日先往你洞内歇息,明日哥便归返天庭专心修炼了。” 红孩儿强做笑意道:“自是好了,我在洞里没人拘束,快活得紧。”哪吒知道他的心思,把他揽着,又叹起气来。 他两个返回火云洞,促膝叙话直到夤夜;又落下帷帐,只听私语喁喁,锦被簌簌,实在难分难舍。及至凌晨,天光尚暗,圣婴沉沉睡去,太子在他脸儿上抚摩两下,静默无言。 圣婴听得没了动静,以为三哥已经离去,自睁眼去瞧。原来他心中不舍,却怕带出相来,勾起离别伤情,故而妆个睡模样。不防得三太子仍在床边闷坐,望了个满眼。烛光灼灼,二人眼中泛红,对视片刻,太子道:“哥去了。”圣婴也不言语,只点头作答,便将头转向床里,不去看他。 太子见了,又想起当年圣婴被烛龙所伤,往宏汶山中道宫内养伤时,因与自己赌气,转脸过去只望着床帐。触景伤情,哪吒长叹一声:“苦煞了我!”便狠咬牙关道:“哥走了,你万事小心。”使出幻化之术,纵身飘出洞府,驾云返回天庭。 第26章 二十六回祸临头圣婴遭缚罪连坐太子受擒 上文书说,三太子因体内冰针寒气所侵,依师尊太乙真人指点,归返天庭修炼。 且说这万年冰针,果真不是凡物。想来三太子自教它打进皮肉至今,按照天上记日,不过半月而已;若真按地下历法,也止十年。有听了这话的问,十年难道不长?我却要说,真个不长:三太子乃灵珠转世,千岁的神仙,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罢了。只这点时候,那冰针便在太子体内游移、兼发寒气,乃至侵害心脉。亏得三太子是圣莲金仙,若教个凡人遭此寒害,恐怕顷刻间魂魄皆冻,轮回难入。 哪吒起先不以为意,又在地上数日,竟真显出症状来:关节酸涩、灵气凝滞,又曾在大苍之中晕厥,渐渐的也放在心上。归返天庭后即上表奏请闭关静修,得了玉帝恩准。从此便半步不出元帅府,每日只自持专修。 初时,太子爷运转道术,也不觉出甚么异常,自然火元旺盛、关窍畅通;他闭关打坐,虽不知日月,这功力轮转自是知道的。又过些日子,竟真心脉寒凉、五窍晦涩,心火难燃,不由后怕:亏得医神、师尊提点,否则怕难过这个寒伤之劫。话虽如此,然而闭关这些时候,寒伤总不见好,反而重了。初还能行动,来到四十九天时,已肢体寒结、举身无力。 霎那间,哪吒心中万千思量转过:料定师父不会诓我,只安心闭关便是。想凡界已过了这些年,不知红弟境况如何?我现今如此了,他却不要叫妖性反噬、走火入魔才好。 可叹太子爷只这样想,却不知大祸将至:岂止他一个遇着劫数,下界的爱弟斫火郎也难逃此劫。 却说那元帅府静室之内,三太子已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正盘腿而坐要催火元,忽觉心脉震动、经络不安。好太子,剑眉蹙起,便知是下界与自己魂魄牵连的圣婴遭遇不测,当即起身离榻欲下凡搭救。不防得双膝僵硬、脚腕酸软,直挺挺扑倒在地。 门外侍立的几个童儿听见动静,不敢擅自来扰,只隔着门小心叩问。三太子要唤他们进来,一时间竟连口舌也板硬难言,暗暗叫苦:却不知这冰针这样利害!教早知道,多提防了,也不至落得这样境地。现竟顾不得脸面,遂使传声之法,以术教僮仆们进来。那四五个童儿小厮进得门来,正望见太子爷扑在地上,真个惊得非同小可,团团围将上去,千呼百唤把哪吒搀扶着,堪堪立住。再看三太子,面容苍白、肢体僵硬,羽睫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晶,神志游离,却难言语;竟是已教那冰针封了经脉,只余一道灵珠慧光支撑罢了。 却说这群仙童们,虽则服侍三太子这些时日,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只惶惶地手忙脚乱,半晌才有个老成些的道:“却要禀告天王才好。”也是这理,儿子得了病,总要告知老子的。便寻两个家将一同禀告托塔天王李靖。几个童儿家将方要往外院而去,忽然打影壁墙后绕出一行人来,且看为首之人: 身高丈二,长髯过胸。宽肩厚背修猿臂,亮甲金盔瑞云靴。锦绣官衣束宝腕,玲珑宝塔归掌前。 岂不正是托塔天王是也!再看天王率领诸个兵士,大步流星怒气冲冲,直往内室而来。童儿、家将多惧怕了,自作礼来迎道:“小的拜见天王。”李靖喝道:“休要啰唣!那孽障现在何处,与我拿了他来!”这几个侍从听了,惊道:“小的不敢!三太子因着了寒伤,正在内室闭关静修。适才进得去瞧,却见太子爷扑在地上,也不言语,小的每险叫吓破了苦胆。” 李靖闻言,也自惊诧。哪吒要闭门休养,自当已禀告父母,故而天王、夫人多知道的。却不料得哪吒竟给这寒气伤及至此。皆因三太子圣莲变化,何曾惧怕过妖毒、业瘴?今日却吃了万年寒冰的苦头,也是一物降一物。 天王心中计较,因道:“今日却非我无端为难,皆因他在下界修下业障,天理难容。本王若不来拿他,自有别的天兵天将捉他来。”便将这些童儿家将俱都推到一旁,自率兵士来在哪吒静修之室。 三太子已叫几个童儿扶在榻上平躺,又有两个童子伺候。见李天王怒气冲冲破门而来,两个小童慌忙地跪下问安。天王道:“不干你等的事,自退下罢。”再看三太子,已是动弹不得、满面寒气。天王惊道:“妖物暗器却这样的厉害。”然而天庭有命,难以违抗,便以捆仙索将哪吒缚上,教两个家将“押”着他。一行人出了元帅府,驾云往天庭斩妖台而去。 那斩妖法台乃是天界处决妖魔之所,上有降妖宝柱三根,通天触地,祥云环绕。远远望去,只见法气森森,吉光庄严;凶神化相,铁链凛寒。魑魔魅鬼多惧怕,药叉罗刹每心惊。李天王教兵士押着哪吒,几人驾祥云来在台上。再向上看,竟有雷部正神、护法四将、六丁六甲等天兵天将,于台前高处临下守望着,盖是玉帝敕令托塔天王来审这桩神妖勾结之案,这些兵将助阵来的。 三太子叫兵士押着,神志不清,只觉给李天王拎着后领掼在地上。但听天王跪下谢罪道:“圣帝在上,臣将现把孽子押解在此,听凭圣上处置!”哪吒听了,心中惊疑:我自闭关驱寒,为何而获罪?正不知缘由,只听得“仓啷啷”一声,面前掷下一杆兵器。太子定睛强看,乃是火尖神枪;枪头下一尺处,三个金文小字镌刻:斫火郎。岂不是自家赠给义弟那一杆枪?三太子心知不好,难道义弟被神将擒了?抬头要看,猛听得李靖喝道:“你这孽障!现有地下妖魔红孩儿欲吞吃金禅转世取经的玄奘法师,被观音大士擒住。这魔头所用兵器,为何同你的一般别无二致?快照实讲来,否则休怪为父的玲珑宝塔神火无情!” 太子爷使尽气力勉强抬头,只见斩妖台上三支降妖柱,正中央的上面以手腕粗的锁链捆绑一人,满身血迹斑斑仍挣动不休,口中忿忿不服,因隔得远了,面目难辨。三太子只凭身形竟能认得,低低地惊呼:“红弟!” 三太子看身形认出义弟圣婴,又听天王口述罪状,明白义弟乃是冒犯了取经的圣僧,闯下泼天大祸。自家身上又有些寒伤,一时间不能言语,只给仙索捆着,软软地跪伏在地。 李天王见状,怒道:“不肖的贼!若不分辩的,自叫那妖孽来与你对质,看你有甚话讲!”遂请玉帝赐命,着一伙天兵将红孩儿押来。 不刻圣婴被押解到跟前,却看他浑身是伤,血迹模糊,不知受了几多苦楚;细细看去。太子爷勉强抬头望着他,红孩儿竟不回望,直似不曾相识一般,叫哪吒心中更添苦痛。天王却不留情,对圣婴喝道:“魔头听问,你为何要陷西行的圣僧?使的这杆枪,自何处而来?” 红孩儿面色涨红,眼尾魔红直如朱砂漫涂,挣扎叫道:“他骑个白马……!却不是来讨死的?”显是入魔深了,言语颠倒,不知所谓。 三太子自明白其中原由:皆因他二人曾往无霎海中寻璇攀道人观看乾坤镜,那道人对圣婴有句告诉,说是甚么见了白马便可升仙;现圣婴着魔,一层执念却难割舍,乃至闯下此祸。又想到红弟入魔,皆因自己多事,给他一颗阳髓珠导致今日妖性反噬,不由得心中大恸,气息吁吁,两眼通红,哽噎无声道:“是我害了你!” 天王却不知这里的机关,又问红孩儿道:“你使的那杆枪,自何处来?可是这个小子与你的?”便教圣婴去看三太子面容。红孩儿眼里连瞳仁都变作赤红了,这时魔眼洞察,看见三太子面庞,原觉有些熟悉,神情恍惚道:“不晓得的。” 哪吒安忍心教他个人把大罪扛下?便竭力道:“父王,原不干他事。”李天王更加恼火,怒道:“多嘴的孽障,且收声!”又对圣婴道:“你细看看,若真是此人与你勾结,坑陷取经圣僧,他也难逃法网。今日有雷部正神在此,李靖绝不偏私,定将罪人惩治无赦!” 这些言语,真叫大义凛然。只一件事,那圣婴已是魔气冲撞,意识不清,焉能辨认得三太子?便真说出甚么,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太上玉帝也要分辨一番。天王岂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拿公理讲着,后图将哪吒从中撇清罢了。 他这样寻思,却不知圣婴与太子已有魂魄相牵之呼应。那红孩儿近了哪吒的身,已有些明白了;又听李靖说要雷部正神将太子治罪,直如冰雪浇头,一个悚慄,招来八分清醒,望着三太子喃喃低语:“三哥。”仔细看去,却见三哥面色苍白,眉带寒霜,料是给那冰针害得,疼惜道:“竟给害成这样!” 这二人言语来去倒不打紧,整给李天王看个明明白白。他见了此情此景,早有计较,遂喝道:“妖童答话!若没分辩,我自将这勾结妖魔的孽子镇在塔下惩治!” 想三太子一身的寒伤,气息微弱,哪里禁得住塔里的神火。红孩儿不由大惊失色,神志清明,挣脱天兵连滚带爬跪在李靖面前道:“天王请勿动怒!此事与三太子本无关联,乃是、乃是小妖我欲求得三太子渡化,拿好话诓骗了他!”说到此处,两唇忍不住微微抖着,又说:“神枪是我自三太子那里偷得,向其他魔怪炫耀壮威来用。我身上还有三太子的阳髓宝珠,是我趁他不知,暗中集来元气炼化的!天王若不信,可剖开我的肠肚查验!请天王千万不要错怪了三太子!”说着又不停叩头,额上竟磕得破了,鲜血流下来落在眼尾与魔红混在一处。 想他自得了火尖神枪,日日擦拭精心保管,几时拿与山野精怪炫耀过?这两人同心相爱,又何曾有诓骗情节?皆因他恐三太子受刑,咬紧牙关拿假话搪塞,将自己一片真情诬做奸意,恰似把一颗真心扯出来扔在污泥中踏践,真正心如刀绞。 哪吒跪在一旁,望见他额前鲜血染红了台上铺的白玉方砖,心痛难忍。奈何教捆仙索缚着,开口欲辩又声息微弱,只能低低地道:“父王,那枪与珠子都是我赠他……”话音未落,竟遭天王怒斥道:“孽障休得胡言!你寒伤在身,我便暂饶你识人不清之罪,还不退下。”这话便是将三太子开脱了。 红孩儿听他言语中将哪吒饶过,心下甚慰;偷眼去瞧,正望见三太子身弱气虚,感同身受暗忖:亏得天王为他开脱,否则若真遭了天雷谴诫宝塔火炼,恐他难过此劫矣。 李靖见这魔头颇识些道理,便抚着长髯道:“你坦白了,本王也不多动刑罚。因你佞骗上神、盗取宝物,更有倾陷圣僧之罪,现报与玉帝定夺。”又对哪吒说:“李哪吒识人不清,受妖魔迷惑,竟以神器助他施罪,实在难饶,自当同此魔一道受罚。然而上帝毕竟圣明慈悲,不知如何发落你。”遂自整衣冠,自正礼仪,驾云往高天处玉帝驾前述表。 这厢两个小郎,一个寒冰封冻,跪伏在地上,气息微弱;另一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恳切切望着哥哥。正是: 泪眼相望,两处断肠。 火云洞一别,何曾料得再相逢时如此狼狈!又有重刑在后,竟似个生离死别之时。太子悔恨道:“是我害了你。早知如此……早知……”早知如此,在峮峪山中亦不要同他相逢,倘圣婴自行修炼得道,便做个地仙,也自在快活,哪有今日的折磨?红孩儿听了,慢摆头道:“有今日也是小的万幸了。”便望着高天之处,再不言语。 身后隔了几步,正是看押二人的天兵天将。因离得不甚近前,故而不曾听见他二人低语,只等待天王奉职处置便是。 不刻天王请了玉旨回来,吩咐天兵天将道:“这妖魔犯下几重大罪,现陛下着雷部正神率闪电娘子,引天雷九道来劈。”三太子听了,惊诧道:“只捉住了圣僧,又不曾吃得,何以下这样酷刑?更何况他从未害过人命,却无端端要遭九重天雷么?!”天王道:“住口!竟不是你多嘴的地方。再有聒噪,恐上帝陛下见憎我的家教不严,要我以宝塔镇压你。” 圣婴却听不得这个,自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俺作下的事,跟这个小将没有干系,你要镇便把我镇了罢!”天王斥道:“好泼魔!却敢这样忤逆。此等,正好以你来祭玲珑宝塔。待得九重天雷一过,便教你尝尝神火的厉害。只怕你过不了天雷,也未可知罢了。” 哪吒本已伤重,现听得圣婴获刑颇重、更要承宝塔火炼,神志一发模糊,连话儿都说不出来,只喘着气摇头,不肯听从天王的发落。这时却容不得他行动了,自有两个将士把他搀扶在一旁。 第27章 二十七回天道如炉造化无常 李靖天王虽严正无私,到底有些偏袒幺子。现已将三太子撇清了,又命人搀在一旁,便要下令对圣婴行刑。三太子怒火攻心却难行动,连抬手都难了,何能阻拦?只眼睁睁看着义弟给天兵押在前面,雷部正神同闪电娘子共施法术,不刻间黑云滚滚,雷声大作,天雷降下劈向圣婴! 这九重天雷,果然厉害,有山倾海啸之势,金乌灼日之光,闻之叫人心寒,见了谁不胆战。电光石火,那天雷唬喇喇地重重劈将下来,圣婴自跪直身子承接。且看: 头三道雷,尚能支持,红孩儿皱眉忍耐,却不作声;再三道雷,圣婴口角流出鲜血,皮肉开绽,气息不定。后三道雷完,那圣婴已扑倒在地,手指抽动,连一身的华服多开裂了,显出各处开绽的雷伤。太子爷看在眼里,哪有不心痛的道理。远远望着,只见原先玉人般的义弟已枯槁如木,素日或抿或笑的一双红唇,也开裂出血,教人目不忍视。哪吒正如自身受此酷刑,强自忍耐,喉咙里咯咯作声,皆因欲辩而难言矣。 圣婴给天雷劈得魂魄游离,面上魔红尽褪,枯黄如纸。颤巍巍爬起身来,强挣扎着朝天王施礼道:“多谢尊神留情。现愿承天王宝塔造化。”那天王道:“好魔物!却不食言的。且看我的宝塔厉害!”便把掌心宝塔朝空中抛去。只见玲珑神塔迎风见大,火光隆隆,要往圣婴处罩落下来。 三太子目睹此状心中焦急,气血逆行,经脉大乱,一口热血直冲喉头。正此时,却见圣婴朝他微微笑着,口中轻念出几个字来。太子爷圣目瞧得清楚,分明是“不要教我娘亲知道”,一霎那肝肠寸断,眼睁睁望着玲珑塔落下,圣婴给镇在塔底;心知这遭凶多吉少,恐他魂飞魄散,从此永绝于世。哪吒寒伤在身,体内冰气火元相冲,又兼心神紊乱、气血逆行,但觉两眼发黑,口中涌出鲜血,便再无知觉。 这厢太子晕厥在地,自有兵士家将搀扶伺候不提。却看那座玲珑宝塔,沉巍巍压镇下来,将红孩儿关锁在内,塔里火光迸射风声大作,恰似雷鸣电闪。可叹这般厉害宝物,不知圣婴身在其中要受多少折磨。诸神将早知道天王宝塔神威,只当那个小魔头顷刻化作齑粉了。 天王把塔镇了红孩儿,欲捏法诀教塔又化作小时,却听有人叫道:“父亲且慢。”你道来者是谁?乃是天王次子惠岸尊者木吒是也,只见他青巾麻缕,手持桃木宝剑,驾云而来。前日里捉拿红孩儿,亦有他一分功劳:曾奉菩萨旨意,归返天宫,与李天王借来三十六把天罡利刃来克圣婴。适才哪吒见得圣婴满身鲜血,俱是教那天罡刀所伤。 木吒落在斩妖台前,施礼尊道:“父王在上,孩儿奉观音大士之命前来,皆因菩萨有要事相告。”李靖忙问:“菩萨有何嘱咐?”木吒道:“菩萨说,这个小魔头非同等闲,又有……阳髓珠子在身,故而要父王慢收宝塔,且矗斩妖台上,只当借去给菩萨用了。时日一到,自然可以归还父亲。”天王道:“若菩萨吩咐,自然照办的,何提借字。却有一事,你三弟寒伤发作,日日修炼又不见好,方才审妖时竟昏厥了。不知观音菩萨可有术法救治?” 木吒道:“果有此事!菩萨着我拿一片紫竹叶子搁在三弟额前,日日不可离开皮肉,放满九日,三弟自然好了。想大士神尊,必定提前料知的。”李靖闻言喜道:“此等,且快照做罢。”便命人将三太子抬回帅府小心安置,木吒把紫竹叶安安稳稳搁在哪吒额头,又教哪吒府上童子、家将好生地照看。 可怜两个情深义重的小郎君,只因仙妖殊途,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之苦,一个寒伤大作前途未卜,一个镇入神塔灰飞烟灭,真天道无情矣。 却说日月轮转,天宫中过得几日。三太子自在昏迷之中,额上仍搁观音菩萨的紫竹叶片;九日之后,果然悠悠醒转。哪吒醒来,鸦睫闪动,正躺在锦缎床榻。定神思索,明白过来:乃是前日红弟遭擒,父王拿了自己往斩妖台去对质。红弟把三哥维护了,口中只说全是妖魔诓骗神尊的假话,硬受了天雷、神塔之刑矣! 思及此处,三太子一骨碌起身下床,已与晕厥之时不同,活动自如;然而其时竟顾不得这个了。两边地上俱有童儿伺候,见太子醒转过来行动自如,多欢喜的,齐齐道:“太子爷痊愈了!”哪吒却不同他们啰嗦,自推门出去,驾云往托塔天王宫中。 你道他往天王处作甚?看官想来知道,太子爷自幼便是性情如火,伐纣时常常做先锋去讨敌骂阵,连自家父王也追杀过的。这回目睹爱弟遭受酷刑,一心要为红弟平反,遂驾祥云迅速,直直地闯入托塔天王宫府。 那天王府中下人多认得三太子,何曾阻拦?太子爷一路畅通无阻,闯进堂上。恰逢今日休沐,天王正在中堂安坐品茶,见三太子满身火气进来,惊道:“竟能起身了么?果然菩萨神通广大。”哪吒却不答他,问道:“天王日前捉拿的那个红孩儿,可知事起缘由?” 这些时日过去,天王本已怒火平息,现听他提起下界妖魔狐朋狗友,教管之意又起,严厉道:“竟休挂念你那个魔头朋友。尔身为上界神尊,同一个魔头过从甚密,成何体统!”哪吒耐下性子道:“却不知天王如何处置了?我倒去寻他。”李靖怒不可遏道:“已给神火炼化了!”三太子听了业火攻心,血灌瞳仁,厉声喝道:“李靖!我早削了骨肉还你!我二人无冤无仇,却因何屡屡为难?早年旧事且不计较,我只问你,为何黑白不分逼死我的爱郎?!”说罢凭空执起神枪,竟又犯了混账脾气。 天王闻言,恼火难当,只觉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眼前发黑;恰逢此时殷氏素知夫人自后堂出来,问道:“这爷儿俩却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吵闹?” 李天王怒道:“养了个孽障!为一个……一个小魔头发怒,又要来杀他老子了!”夫人便问道:“哪里又出一个小魔头来?”李天王道:“就是用我宝塔神火炼的那个。”素知夫人笑道:“我儿且莫动怒,怎的竟还冲自己父王动起刀枪来,真个莽撞;先听母亲一言,你若要寻那小郎君,就往南海珞珈山去。” 素知夫人向来慈爱,若有吩咐,哪吒莫不听从的。现听母亲这样讲,暗忖或者观音大士慈悲搭救,也未可知,便硬硬地说:“如此,我先往南海去了。若有个差池,我便散尽自身元魂,也要殉这段情义的。”一路说,一路驾云疾驰而去。天王听他这样忤逆言语,少不得又动怒作恼,这是后话了。 闲言少叙,三太子顷刻间来在珞珈山前,但见紫气萦绕、香烟袅袅,正是紫竹林中观音大士稳坐莲台,给诸位徒弟教法讲经。太子爷按落云头,自有侍童来迎。他心急如焚,哪有应答的心思?只匆匆报个名号,便要往里闯。侍童道:“太子爷慢行,只因菩萨现正讲经,不便见客的。”哪吒拧眉怒道:“却不要拦路!重天下界之间,有几个敢拦俺的?”说罢执起□□,竟真要打。 正当此时,有人劝道:“三弟慢来。”原来是二太子木吒,也是菩萨门徒,号惠岸尊者的,远远望见哪吒在此,自出来迎的。惠岸尊者走来道:“你要寻甚么人,菩萨已晓得了。此是圣地净土,却不要动粗。”三太子强压心性道:“听二哥吩咐。”便由尊者引入紫竹林旁。 菩萨正讲《法华经》,徒儿们或坐或立,一派庄严肃静。哪吒站在一侧,按下急躁等着。不知过了几时,捱到菩萨讲经完毕,急急地往菩萨前拜见。 菩萨见是哪吒,会心笑道:“是日子了。”便教徒儿们散去作功课,只留龙女侍奉。又对哪吒说:“三太子来此所为何事,贫僧自然知道。”太子道:“请菩萨指点迷津!”观音菩萨便问道:“太子可记得那时节,你抱着义弟来我岛上求治?”哪吒道:“正是了!弟子今日正为此人而来。”菩萨笑道:“却不要急。彼时我说,若要救得斫火郎,要你再受神塔火炼,你欣然应下。”太子忙问:“莫非今日要我受了那火,才救得义弟魂归?” 菩萨摇头道:“非也。”遂朝身后竹林唤道:“善才出来。”只听得林后铃铛、环佩之音泠泠作响,紫竹林中走出一个少年,却看他: 白衣绣行,双腕悬银玲。云肩莲纹过眼明,八宝璎珞环颈。乌发几丝垂额,秀眉两弯含情。得赐法号善才,谁知圣婴旧名。 三太子猛然看去,来了一个着白衣的秀美少年,面貌宛然同自己义弟一般,惊道:“红弟!”那少年却只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自去菩萨座下施礼拜见。菩萨纳了他礼,对哪吒说道:“三太子,那一日要你受的火炼刑罚,已有人替你受过了。”太子问:“却是谁人?”又眼巴巴望着那童子。 菩萨以手指点白衣少年,笑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善才,他曾替你进入玲珑宝塔,承受神火锻炼。”太子如坠云雾,问道:“这却是怎样的说法?弟子糊涂了。”菩萨道:“你二人魂魄相牵共感,正如莲生并蒂、双脉连根。因他在塔里火灼,阳髓珠火元运转,心脉感应,融了你体内的万年寒冰。”三太子惊诧道:“竟有如此机缘造化!”因对着善才面孔细细观瞧。 菩萨又道:“日前他曾承接九道天雷,安然渡过雷劫破转妖胎;又在天王玲珑塔中修习神火之灵,现已脱胎换骨,在贫僧座下做侍行徒弟,起个法名叫做善才。”哪吒听了这话,方才领悟:原是红弟经过雷劫、火刑,现在菩萨座下领受教化,此后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不正已得道升仙耶?一时间酸甜苦辣俱多涌上心头,痴乜乜站着。 第28章 二十八回莲并蒂双心同圆成正果二圣比肩 菩萨吩咐道:“善才,见过李天王家三太子来。”哪吒听了,又把善才童子盯着,圣目闪也不闪。只见那人一身金边白袍,着淡彩莲纹云肩和璎珞项圈,作了童儿打扮。红孩儿笑吟吟见礼道:“李师兄,有礼了。” 三太子闻言,如遭雷击,当下立在原地,心中酸楚:一声“三哥”也无,不知是红弟埋怨自己见他遭劫不去搭救,故而今日特意疏远?亦或是他脱去魔骨妖胎,前尘尽忘,竟是将二人的情谊也抛却了?思量间忘了礼数,直愣愣望着善财童子,寸步难移。 恍惚间,听得菩萨开口道:“我要往西天世尊驾前赴会,三太子请自便。龙女善才,你二人打理此处。”又吩咐说:“善才,莲池里的鱼儿好生喂养。”龙女二人施礼应下,菩萨便携惠岸尊者乘祥云往西方而去。那龙女执一只竹篮往后山去采鲜花供奉;善才童子拿了饵食,要去紫竹林后的莲池喂鱼。三太子见了紧紧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二人来在莲池边上。 却见善才仙童手捏鲜花瓣儿往莲池里散,也不管哪吒,只让他在池畔立着。待将花瓣散尽了,善才方将篮子撂下,转身而来。那哪吒还暗自思忖,开口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红孩儿走到他面前,开口唤道:“莲郎。” 霎时间清风掠过,林间竹叶簌簌作响,池面略起微澜。三太子听得这一声唤,明白他仍记得二人情意,心间百般滋味俱起,只叫了声:“红弟。”便再无他话。两个小郎在池边立着,你望我,我望你,半晌无语。 红孩儿将三太子一手握着,又伸手去摩他耳畔,问道:“三哥身上可好了?”哪吒见他情真意笃,忙殷切切地答道:“好了,俱都好了。贤弟如今……如今怎样?”正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内不得出口,只能问得这一句话。 善才童子便说:“哥哥不知,那日天王使宝塔将我镇住,里头的神火果然厉害,我受不得煎熬,以为要魂飞魄散,此生休矣,再不能见三哥;谁知渐渐地竟不觉热了,身上放出金光来,便借此端坐修炼。过了七日,因我在塔里终日修炼,与那神火竟相互应和,得了天悟,灵台清明。后来天王将我放出,幸得菩萨点化,叫我随侍身侧。弟现已是观音菩萨门下弟子,得道有望了。” 哪吒便道:“好,甚好。”他心头惴惴,又说:“却为何方才竟叫我李师兄?愚兄好是遭唬着了,还以为红郎忘了前尘往事,我二人缘分要尽了。” 红孩儿笑道:“不羞!大士尊驾前面,怎么好做些小儿女的姿态。再说,惠岸尊者乃是我的师兄,从此论来,可不是该叫你李师兄么。” 哪吒观他仍有初见之时慧黠神态,知爱弟情意未改,心头重担一时撂下,甚为宽慰。遂将他手儿拉进怀中按着,只说:“可却吓坏了为兄!又怕是贤弟怪我不曾搭救你,你看这心,慌得乱跳。”便借此由头把红孩儿揽着。 圣婴倚在他肩头,只笑说:“太子爷说的甚么。自我与三哥相逢至今,每有祸事都是三哥救我,何来怪你的话?这番渡劫也是借了天王的宝塔,三哥是我的贵人哩。”说着便往三太子腮边亲了一下。 哪吒给他一亲,直似腾云驾雾,忘了今夕是何年;再低头手托爱弟面颊端详,只见他刘海叫风吹着,露出一双乌黑的秀眉,当中朱砂一点,艳红剔透,两个桃花眼里笑意盈盈,险些叫三太子把魂魄丢了。遂低头在那仙童项圈上细细摩着,真觉莲竹清隽、檀香扑面。情意正浓,哪吒忽然惊叫声“啊呀”。红孩儿问:“三哥怎的了?” 哪吒便把今日醒来误以为李天王把红孩儿炼化、还险些执枪将天王捅了一事说与他。红孩儿也吃一惊,道:“这可怎么是好,三哥也忒莽撞些。”三太子道:“想来父王也惯了,也不是头一遭。”红孩儿说:“甚么话,哥快去与天王赔罪才是。”哪吒却发了性子说:“本太子现不愿离仙童半步。”只以手指绕着圣婴胸前垂着的发绳穗子,摸头摸脸地痴缠。 圣婴与他十指相扣,软声劝道:“哥哥还是赔个罪罢。天王做爹的,想来总不与你一般计较。若因度化个小魔头,闹出骨肉不和,到底不像话。”三太子正要回答,忽然灵觉有感,道:“我家的家将与我传递灵符,想是有件大事,当要我回去的。”圣婴忙道:“哥速速归去罢,我自在菩萨处,又走不脱,日后相会的时候多了。”哪吒笑道:“仙童说得好言语!哥便走了,去去即来,你稍候片刻。”往圣婴唇上接了个吻,含笑纵身跃起,驾云而去。 好太子,见圣婴劫后余生,自然志得意满无限欢喜,一朵仙云迅疾,不刻来在天王宫府之中,领下父命。原来孙行者保唐三藏西天取经,路阻火焰山,要与牛魔王夫妇借来芭蕉扇灭火过山;不料因红孩儿被孙行者找观音菩萨来降伏了,他夫妇两个怀恨在心不予相借,反与行者争斗起来。此番天王奉玉帝、世尊之命,率领太子同诸名神将,助行者降伏大力魔王夫妻两个。 太子听了天王吩咐,笑道:“原来如此。那个大力王,儿未见过;然而他妻子罗刹女,孩儿曾有一面之缘,是个刚正的女仙,是讲得理的。”便整顿装束,一行天兵天将同往下界降妖而去。 三太子归去天庭,圣婴自在珞珈山侍奉菩萨、听经学法。少过几日,三太子便又往珞珈山来。 是时红孩儿正在洒扫山上石阶,口内默默念诵经文,只听哪吒在空中遥遥喊着红弟,便仰头笑道:“三太子来了。”龙女在池边焚起香炉,闻言揶揄道:“我看三太子以后来的日子还要多。”她陪侍观音菩萨身边许久,太子、圣婴所经之事俱见闻过了,因而有此一语,乃是打趣的两个小郎情坚意笃。其他随侍的徒弟童子们,也多晓得善才童子与哪吒三太子是旧相识,有些交情。圣婴只抿嘴笑着。 哪吒按下云霞,正落在义弟面前,二人于山坡石阶上一高一低地站着。红孩儿手执箕帚正扫台阶,太子疼惜道:“哥替你扫。”红孩儿道:“甚么话,太子爷越发不稳重了,初相识时却不是这样。”便一路扫着。哪吒跟在他身后行走,只说:“哪个说的。初时哥也疼你,现下里哥也疼你。何时不同了。”实在是口无遮拦,圣婴忙道:“哥还说,却不要再来了。”太子道:“不说便是了。” 圣婴倒问他:“这几日太子爷做甚公干去?”哪吒道:“也没甚的。只有一件事,说了却怕你生气。”圣婴道:“竟没有那么多的气恼,快讲来罢。”他素来爱听些故事传奇,又爱惜三哥神力威武,故而这样。哪吒道:“那日来珞珈山寻你,被一道灵符唤走。你猜怎的,正是我父奉了上帝旨意,率我等去拿令尊大力牛魔王的。”红孩儿问:“拿着了不曾?”太子道:“拿着了,已送至西天世尊座下皈依。你母亲拿出芭蕉扇,扇灭了火焰山,孙行者保着圣僧西行去了。”圣婴叹道:“阿弥陀佛!正是双亲的造化如此。”哪吒只说:“大力王有些本事的!本太子与他好生争斗了一番哩。”又说:“还被大圣问话。” 圣婴奇道:“问你甚么?”那太子怂手搭脚地仿着孙行者猿猴之态,学舌道:“三太子,先前别人不曾瞧见,俺这火眼金睛却瞧得清楚。红孩儿那杆兵器,不止与你相同,枪杆上还有金文镌字。想来这金文乃古时的文字,不知是哪个商周人给他刻的。”说着,还搭着腕子,两手乱摆。红孩儿笑道:“哥学得像。孙七叔却好诙谐。”正因为牛魔王与孙行者乃是结义兄弟,故而有圣婴这一声“七叔”。 太子见哄得他高兴,故意说:“那个猢狲想羞臊俺的。我只答他:大圣说笑了。”这哪吒满面春风,哪有羞臊的样子?只说来想讨圣婴一个笑脸罢了。此时看见爱弟面上笑吟吟的,又叉着手儿道:“大圣还说,‘铁扇仙是使风的,红孩儿使火,他母子两个真叫个风风火火。’” 圣婴教他逗得靥涡双现,执着扫帚道:“先教我扫净了这些,再招待你。”三太子惯宠爱他的,也不等他分说,自捏着法诀,把满阶的草叶树枝都化作花瓣儿,凌空飞起,翩翩落在别处。 他两个正是站在山阶高处,现花瓣飞落,教低处看直如红雪一般。那龙女见三太子来了,早早地躲避开他们,到林后池中采莲;现见落英如雨,也不出林子,只将素口扬声道:“善才师弟,若扫净了,且下来罢。”圣婴听了,高声答应,遂收了箕帚,领三太子往池边石凳上安坐,自有侍者端来香茶,红孩儿亲给太子爷倒在杯内。 哪吒谢过,欣然品茗。圣婴道:“师尊往地上行走,度凡间苦难,哥倒拜会不得了。”三太子道:“可惜,可惜。”其实哪里可惜?他到此是为谁人,怕是全岛多晓得的。因道:“吾弟随大士修行,现学到甚么经了?”圣婴坐定,打个稽首,便说学到某部某卷经典。三太子亦搁下茶盏,端坐身形,与他对话,将诸经一一问答。 太子爷是天尊神圣,于经法道学明白多些,言语往来中提点解释,又观圣婴神态认真、庄严端正,心中安慰,含笑道:“吾弟一心专修,愚兄甚喜。”圣婴道:“太子谬赞了。” 他二人讲经论法之间,天色已来在晌午。红孩儿道:“这时分,想应留哥哥用饭。岛上圣地净土,不得杀生;便待客办席,也须是三净、五净的。今日不知太子到来,未曾备下,止有清素淡菜。”太子道:“无量佛,好福气!得了仙童一顿招待,还顾得上甚么荤素清淡。”因欣然随圣婴往山上茅庐中而去。 原来这珞珈山中由上自下俱是得道之仙,无需进用饭食;若有造厨的,需得亲自上灶烧制。只见圣婴与龙女报备过了,自挽袖浣手,往灶内催三昧真火,不刻置出几道餐食。那鲜笋香蕈、腐干青豆,又有青酱香醋拌的嫩菘菜丝,以轻薄如纸的白面薄饼裹好吃了,真叫清新爽口。兄弟两个在山中林间享用罢了,哪吒叹道:“好受用!这仙林宝山,鸟语溪淙,又有我爱弟的香馔招待,即便九重天上也难抵得。”因对圣婴道:“待我求告菩萨,教你每日晚间下了功课,往我府上歇夜。” 圣婴惊道:“使不得,哥哥!做徒弟的,每日侍奉师尊身侧乃是常理,怎好自往天宫神府里受用去。”哪吒道:“你这一来,虽则行了徒弟本分,然而哥哥的一片心却不得成全。此等,我便多请菩萨教你往我处讲经传法,也是相会了。”圣婴低头只羞不语。自此后,三太子闲时便多到珞珈山来;或者往菩萨拜书,总请善才童子到自家府上讲经论道,来往甚密。 第29章 二十九回藕丝缠红神芒交锋 这一日正值初九日,红孩儿修罢了课业,往天庭中三太子府上而来。那三太子每每地教圣婴往这处来,却不溺爱娇纵的,总真与他对答一番,听听他功课修行如何,方再叙闲话;因而圣婴功课亦未曾耽搁,反有精进。他二人是同心相爱,不以猥昵而轻贱,倒是两相尊重,彼此见益增长。 却说今日善才仙童来在太子府内,二仙端坐厅内,对坐着论法。几番谈讲下来,太子爷抚掌赞道:“圣婴修为一发的精通了!我有不懂的,却能给讲明了。”圣婴谦道:“惭愧,多蒙太子哥哥眷顾的。”兄弟两个遂暂搁经法,把香茶品了一番。哪吒道:“因日前哥降妖有功,王母娘娘赐下蟠桃一枚,待我与你分吃了。”圣婴忙道:“当不得。那蟠桃仙果,弟素有耳闻,乃是无上的圣品。今得蒙娘娘玉赐,想来哥哥自用了增进修为才好。” 哪吒却说:“不消说这。哥不同你分桃,又同谁分?”乃是说了个韩非子笔下之典。红孩儿哪里知道这些,只问道:“哥说甚么。”三太子看他情状懵懂,心中爱得甚了,与他挽手道:“这话当要进静室里说去。”遂相携而行,转入后堂。 再说三太子这静室,为清修打坐之用,僮仆们素少入内。里头有长榻一张,铺锦绣单子;又有金兽香炉,纱幔罗帐。太子将圣婴引入静室,二人于榻上相拥而坐,贴着耳根讲悄悄话。哪吒把原典细细讲来,红孩儿食指勾着,在他面上轻刮两下,笑道:“这神仙,真没羞!与俺说这些没相干的闲话。”太子把他手儿捉住,道:“若正经人,何必跟本太子钻进内室?想是假正经的。”说着将那粉白指尖握在掌心。 圣婴把指尖抽出来,跟三太子凑近脸儿接吻。哪吒亲得兴起,把手去摸圣婴颈边领子,就要扯开。红孩儿推道:“太子爷尊重些!小的是出家人,当不得这个。”太子把他青丝抚着,道:“这等的好头发,却说甚么出家不出家!想来你是俗家弟子,也无戒疤。再者,本座乃上界真神,与你双修,是天意造化,岂与凡间□□一般?”那圣婴本是半推半就玩笑之意,现听哥哥这些歪理邪说,抿嘴笑着,只低头去摸他腕上的红玛瑙串子。 红孩儿随侍菩萨身侧,每日里做童儿装扮,一头乌发分在两侧双挽,以红绳扎着;后边散发披肩,又有散发束的两个小辫儿垂在胸前。再兼面孔秀气,眉间俊秀艳色无边。三太子看得痴了,把他面庞捧着,两下对望。 再看哪吒,少年英雄不消多说,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圣婴与他相视,只觉三哥英俊无俦、波光流转情深款款,真个心上檀郎。那太子,情急难耐,将圣婴拦腰抱住,口中央道:“仙童救我性命!”圣婴只问:“三太子神通广大,何求我救?”哪吒把他往榻上压着,说:“小可殷慕仙童已久,相思苦毒入骨了,若不能同赴一道云雨,恐伤我命。” 这一日天色晴好,碧空如洗。三太子正值休沐,变化一身便装,驾云又到南海珞珈山;来到时,恰逢观世音菩萨讲经。那守门的仙童多识得这位三太子,自将他引入林外莲池旁边,静候经课结束。太子百无聊赖,往池旁凉亭中走,坐在栏杆上,斜倚亭柱,一脚支起踩着栏杆。太子爷闭目养神,听着林中讲经声音,不多时竟神游天外。 约摸半日过去,许是林中散了课,只听有脚步、铃铛声渐渐而来,行至面前。太子仍闭双眼,微笑开口;未等出声,忽然被人捧着脸双唇贴上,口内教渡来一道清凉凉香甜水儿。哪吒闻那香气知是圣婴,因而不曾防备,喉咙里唔呀作响,吞咽下去。睁眼来看,果然是善才仙童,满身红衣,笑吟吟把自己望着。便坐直身子,伸手揽进怀里,贴着脸儿问道:“吾弟给哥喝甚么好东西?” 原来那仙童先前课上望见空中祥云来访,难免挂念;才下经课便匆匆来在池畔,正瞧见三哥倚坐在栏杆上。日色暖亮,照着这一位潇洒的三太子,面似傅粉,玉山斜倾,真正白玉也难琢就的俊俏郎君。圣婴与他拥着,笑道:“适才菩萨讲经,讲完来考我们;因我答得好,赏我一杯甘露沏的香茶。道是能修气健元。我想着哥哥来了,喝下必定有益,又不好直端了茶瓯出来,便噙在口里了。” 太子听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将他紧紧抱着,往那粉团般脸颊上轻咬两下,喃喃地恨道:“如何不能将你吃进肚里?”又贴头贴脸来亲近,因这凉亭在僻静处,也不怕旁人撞见。只是圣婴心中记得此是菩萨的圣地,把他推拒道:“哥莫轻狂,不要忘形了。”太子不放手,仍与他拉拉扯扯地嬉戏。闹了片刻,哪吒在红孩儿脸上亲了个响亮,笑道:“此处不便,竟不知仙童若与俺同归宫府,可方便么?只因还有些降妖伏魔的故事未曾讲说,愿与仙童一叙。” 圣婴素来喜欢这些故事传奇,犹豫道:“不曾与菩萨告假的。”哪吒摆手道:“且与菩萨求个假便是了。”说罢,将那皓腕握着,二人同往菩萨莲台而行。一路环佩叩响,香风随行,来到莲台座下。菩萨才散了经课,正在拈指打坐,见太子爷与圣婴同来,笑道:“三太子,那甘露香茶,饮下后还需发功运转才是。”一语道破二人心头机关,红孩儿面色羞赧如霞,也不愿告假了;三太子耳根发红,强自冷静道:“告菩萨,小的今日求借善才仙童往敝处演武。”菩萨笑道:“不消说!若说善才起居,在贵府上倒比在我处得意些。只一件事,太子若愿演武,还望言而有信,与他多练习枪法武艺些,总有用处。” 太子、圣婴听了,心知菩萨提点,将来或者应验,于是施礼拜谢。菩萨又道:“善才,日前你曾沐过我净瓶甘露,因而有这段师徒缘分。只是如今机缘未到,日后或可功德积满,得道出师。”仙童听了,不知菩萨何意,叩头道:“善才愿终生侍奉菩萨,不能出师!”菩萨道:“痴儿,却不要说这!只待机缘造化便是。且去,且去。”说罢,杨枝挥过,幻化无踪。 再说善财童子,听师尊这番言语,心中惴惴。太子劝道:“菩萨总不诓你的;再者,圆满出师是善事一件,莫担忧太过。”怕他记挂在心,因而又说:“适才菩萨岂不是准假了?同哥往家里去。再与你讲拿住白毛鼠精一事。”仙童由他揽着,乘云而去。 来到三太子元帅府中,哪吒先将圣婴引到厅上稍歇,给他细细讲述陷空山无底洞金鼻白毛鼠精拿住唐圣僧要结夫妻。圣婴听了,果然笑道:“唐师父确是一表人才,也不怪你那干妹子看上了人家。”太子嫌道:“却无那样的妹子!只有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再者,就是一个仙童爱弟。甚么鸟耗子,也要跟俺攀亲。”那仙童说道:“却也怪哉,菩萨后山的黑熊精、池里的金鱼,都难为过取经人。”哪吒答道:“可不是?虽说山高路远有些作怪倒是常理,然而也忒多些。孙行者连日里不知往天上跑了多少回。”圣婴只笑。 太子观他情状,心中安慰,遂道:“做护法童子,习武不可松懈。”圣婴道:“连日里跟大师兄不曾少练哩。”哪吒知道“大师兄”乃是他二哥木吒、法名惠岸尊者的,难免略带梅子之味,思索道:“竟不知要叫大师兄……!或者俺往菩萨门下投一回,给你当个师兄。叫来也好听。”红孩儿道:“哥平日里想的甚么!三哥不如师兄好听么?”太子爷把他手腕摸着,笑道:“自然是亲哥哥、好莲郎好听多些。”乃是讲他二人罗帏鸳帐中交颈之密语。 圣婴笑嗔道:“好没廉耻!或者你要真投菩萨门下,比俺来得却晚。当是叫我一声师兄的。”三太子装个恍然大悟的样子,猛一拍掌道:“真正是了!”那仙童给他逗得笑逐颜开,二人凑近些,仙童又说些黑熊精、金鱼精平日闹的笑话。兄弟两个一番说笑,圣婴心结稍解,眉目舒展。太子便道:“来时菩萨叮嘱不可荒废武艺,哥与你练手。”带领圣婴往府前平地上去,大家变换一身盔头短打,手持兵器要斗。 那太子,不使神枪,反倒手执两柄宝剑,乃是师尊太乙真人所赐阴阳斩妖剑;着一身银甲,戴紫金太子冠,风姿俊美;善才仙童戴八宝鎏金护膊,举红缨火尖枪,红衣金甲,英气逼人。 细看那: 剑芒似电,飞闪连天山原震;枪锋如火,烈焰穿云河汉平。 二仙自天宫中飞腾而起,各驭神器,刀兵击斫铮铮作响。三太子不敢轻慢,脚下化出风火双轮,双剑挽花如扇,滴水不漏。圣婴更加卖力,使出浑身解数,□□凌空要探三哥破绽。看官有晓得的,这圣婴枪法自三太子处学来,想来太子要应付却也不难。然而仙童在珞珈山中常随惠岸尊者习武,武功路数多有变化,哪吒一时竟难摸透,故而两边都尽全力,过了上千招式仍没分晓。 第30章 三十回奉钧旨仙人下凡破迷津真圣指路 话说三太子与善才仙童演武,二人在空中飞腾打斗,难分胜负。太子往下观瞧,竟已来至天涯海角,一时不曾留神,被圣婴以枪尾点在腰侧。此番练武,点到即止,圣婴收势稽首道:“承三太子谦让。”太子亦稽首笑道:“多谢圣婴手下留情。”二人各自施礼,收起兵器,相视而笑。三太子赞道:“吾弟功夫日益精进,哥哥一时竟难招架。”仙童道:“哥说笑了。”二人轻驾祥云,在空中徐徐飞行。 原来这天涯海角,正是天地之交,有奇山异石、海波纵横。又兼他二人适才法术激荡,铺开漫天彤云如火,蔚为壮观。太子、圣婴并肩而立,同赏美景。那仙童笑道:“先前也曾同哥看景儿,却无今日这样美丽。”哪吒道:“这个自然。此乃天地交际之处,蕴殊藏丽,奇瑰宏伟,自与寻常景致不同。再有你我爱意相通,心中愉悦,目之所及无处不美。”把圣婴肩头揽着,得意道:“这世上怕再无此般逍遥的爱侣了!” 这厢圣婴观他自得之态,甚感三哥少年意气灵动可亲,与他紧扣十指,忆道:“往日峮峪山里,三哥也曾教我武艺、带我演练。那时节,哥哥神力威武,还击碎了一座小山头。”哪吒道:“年少轻狂,不必多提。彼时哥暗中恋慕你,只想着怎样露脸,却把好端端山峰给打下来,可不是造孽?”仙童笑道:“怎么是造孽,我看见三哥如此力量,心中不知多少爱慕。” 太子道:“原来早就爱上了三哥,却不早说,平白教烛龙拐走了,受那番折磨。”圣婴只说:“若早明白,早便说了。”三太子便道:“实是那老怪可憎。后来我们在莽原大苍中,竟还敢来偷袭。若再教我遇着,必定拿住了他,给玄武大神做绑腿。”大家有说有笑,乘云归去。 似此等,三太子与圣婴闲时常常相聚,连元帅府、珞珈山守门的多熟知了,一时不来走动,反而要念说几句。 这一日晨起,善才仙童洒扫完毕,整装静坐,等候观音菩萨宣法;却见那大士道:“为师现要往天庭凌霄宝殿中去。善才,你随我同往。”又吩咐龙女给徒众讲经,好生看管,便驾祥云,携善才往天庭而去。 来到凌霄宝殿,善才仙童跟着菩萨身后,二目不敢旁看,只用余光偷瞧,但见瑞彩紫气团团,诸仙华服拱列,心中暗暗赞叹:果然天庭宝地,华彩威严。于是愈加端正姿容,整肃神情,自随菩萨走进殿中。 当此时,太上玉帝正在临朝听奏。适才有地與仙官上报,凡间某地突发地动,石滚屋塌,山崩地裂,砸死圣灵无数,又因死尸发出疫病,直同人间炼狱也似。这天道循环,若有地动,素来应由地與司掌管,此番地动却无缘由,不知为何酿出如此业祸。玉帝闻言大怒,正要点兵下界详查,却见观音菩萨前来。 那上帝,见了观音大士,自然欣喜,稽首作礼。大士亦欠身施礼道:“帝尊在上,贫僧闻知天地有异,遂携徒前来。只因诸位仙官神尊俱有司职,若往下界探查,恐怕所掌之位有误。小徒善才,虽则道行尚浅,然而耳目机敏,愿为下凡详查的仙官做个副将。”玉帝道:“有劳大士牵挂,正合如此,便借仙童行动。不知哪位爱卿愿同善才仙童一同下界?” 话音未落,只见哪吒三太子出列道:“微臣愿往。”原来这三太子早望见红弟随着菩萨进来了,欲跟义弟说个话儿,又在朝堂上,不能失仪。现得了一个由头,可与仙童一处公干,哪里肯让?俗话说,艺高人胆大,紧忙地便与上帝禀告,愿意出头。只见他拱手欠身道:“天庭中,武艺超群之材众多;臣若往下界而去,诸多武神俱可替职。又因齿序虚长,曾与各路天地灵尊结识,可多加问询,故而忝颜领此公务。” 玉帝道:“当得如此!便遣李卿与善才仙童一道下界。此番地动而无由,想非等闲所为,尔等要细细地查探,多加留神才是。若查着了罪魁要擒,只召天兵天将相助便是;凡有所需,俱多供应。”哪吒道:“多谢帝尊,微臣叩首。”领了尊旨,便朝仙童身旁走去,二人并立。 菩萨道:“善才徒儿,此番同三太子下界之行,尔心中要常念佛法,不可懈怠。若欲降伏魔物,却要记得为师平日所授。”圣婴合掌道:“谨记师尊教诲。”太子、圣婴往庭上施礼,又拜过菩萨,便驾祥云出离天宫。 半空云上,疾风掠面,圣婴道:“弟晨起洒扫完毕,正待菩萨讲经时,竟不知今日有此一行。”哪吒道:“可不叫个世事难料?哥早看见你来了,你又不肯往哥哥这里看一眼。”仙童道:“朝堂整肃,怎敢乱看的。”又问:“三哥,我们却往何处去探查?”三太子道:“若要细察,需得先到地动所发之处查看。”二人催动云驾,不刻来在凡间空中。 临空细看,只见地上房倒屋塌,死伤无数;又有因伤、病生出疫症的,瘟鬼便多得意了。真个饿殍遍地、民生涂炭。人皇朝廷官府有些援救,然而只是杯水车薪,所效甚微。太子见了,怒道:“不知哪里的泼怪作孽!”圣婴口诵佛号,道:“可怜这些凡人,好端端地作些生理,平白竟遭此难。”三太子怒气冲冲,召出此间土地。 那土地亦是衣衫褴褛,身形伛偻,见是三太子,忙忙地下跪叩首。哪吒道:“那土地,本座问你,治下民生遭此大难,为何毫无作为?”土地告罪道:“太子在上!现下里不知何故,方圆百里地中大震,卑职能力甚微,竟难搭救几人。况且此次枉死生灵甚众,冤魂怨鬼不计其数,城隍阴曹多料理不得了。阴阳两道,俱多滞碍。卑职也只能暂为缓治。求太子恕罪。” 三太子闻言,却有道理,遂曰:“你平日里司职此处,却不知这回地动是何人造祸么?”土地道:“太子明察,卑职道行尚浅,功法不深,着实不知是何人所为。”圣婴道:“想来如此,连天庭神君应用宝器也难探查,何况贵公司掌土地。还请贵公暂且起身,大家站立讲话。”便把土地搀起。哪吒听义弟讲说,果然有理,便道:“本座适才言语冲撞,请贵公不要见怪。只是此等说来,竟无妖气、鬼气、魔气之类,不能从此探查了。” 圣婴问道:“既无蛛丝马迹,倒要怎生查明?”哪吒道:“却真要同古神上尊问讯了。”因对圣婴讲说:“想来吾弟修行时久,已知晓玄武真圣大名。”红孩儿答道:“便晓得的。岂不是娲皇补天之后,折四足化为擎天神柱的那一位?”太子道:“正是。玄武真圣肉身化为天柱,因擎天有功,奉他为开天四圣之一,授黑帝之号,掌南斗注生,受万民供养。因寻常眼目见不得地动祸端,哥想着这位真圣通天达地,应能察觉端详,故而欲往他座下探问。”那善才仙童遂说:“只不知真武大帝尊位何方?” 太子道:“日前我二人比武,曾来在天地之交。由那天地交际处,往北行走,穿星过斗,便是真武大帝道宫居所。”圣婴道:“当速速前去才是。然而目下正有瘟鬼横行,且容料理。”便手拈一枝杨柳,往井水河流中抛洒甘露数滴,道:“离岛之时,菩萨曾赐下甘露,只说有用,原来做此用处。” 那土地遂又拜谢,口称:“多谢仙使!那瘟鬼颇为凶煞,虽有五疫使者捉鬼驱瘟,到底人手不足,不得平治。承蒙仙童施术搭救,小老儿叩谢了!”眼见得是个爱惜民生的好土地。圣婴道:“贵公无需多礼,度厄救人乃是我仙家弟子本分。这里有金丹三粒,可镇鬼归灵,请贵公收下,为民所用。我二人这便去了。”话毕,将金丹赠予土地。那土地千恩万谢,将两位神仙送走,自归去救灾不提。 三太子驾在云头,适才见得义弟行事端方有理,又有慈悲心肠,含笑赞道:“圣婴多成长了!已是个利落明事的神仙。”圣婴只说:“蒙哥哥的指引,才有今日。”哪吒道:“既然吾弟施术救治民众,兄亦不可轻慢。”随即手作剑指,凌空跃起,于半空中画个祛邪法阵,往下界镇去,道是:“可暂保一方邪祟不侵。”这才催动仙云,往天涯海角疾驰而去。 话说简短,三太子哪吒与善才仙童不刻来至天涯海角处,但见碧落玄青,汪洋墨蓝,好一派清幻景象。再向前行,进入一片茫茫云霭,雾气中星光闪烁,似远似近;仿佛垂手可掇,又像千万里外。红孩儿奇道:“这是星星么?”哪吒道:“是又不是。乃是万千星宿的幻影。”红孩儿问:“能碰不能?”太子把着他手去触那光亮处,只见那一点亮光莹莹消散,圣婴惊道:“啊呀!造祸了!”哪吒只笑。 片刻过后,那光却自聚起来,又做一颗星光闪烁。红孩儿笑道:“原来如此!竟不敢再动它了,怕真弄散了,岂不是塌天的祸事。”遂又同三太子驾云往前。行出不知多少里,周身环绕的云蔼俱多消散,见得漫天星斗拱列,如穹庐罩顶。地上黑岩迭并,参差翻突,直如兽牙一般。那岩石平坦之处,立着一座巍峨宫殿,有女墙高阁,脊兽檐铃;旌旗随风猎猎作响,青烟出牗袅袅婷婷。 太子道:“此便是玄武真圣的道宫。”领着圣婴往宫前走去。来在大门前面,自有有盔插尖翎、手执钺戟的守门兵士来问。三太子、仙童各自稽首,将名号报上。那太子道:“皆因凡间突生地动、生灵涂炭,难知缘由,故而来求玄武真圣解惑。”片刻过后,宫门大开,哪吒、红孩儿入内,六位宫人在前引路,俱着甲胄。 一行人穿阶过殿,来到一处凌空的台阁之内。阁中箜篌、编钟钤钤有声,一个魁伟仙人身穿朱紫长袍,披发赤足,手执宝剑随乐而舞。三太子见了他,唱个大喏,口尊:“晚辈李哪吒见过玄武真圣大帝。” 那真圣收剑站立,把三绺长须捋着,道:“太子不必多礼。今日来我处却有何贵干?”声如洪钟,气貌威严。太子将事由一一讲来,玄武真圣笑道:“此事又何必劳动三太子远来蔽处?”说罢命鼓乐齐奏,挥舞宝剑,口诵长歌曰: 昔有鸿蒙,混沌徒增; 尊盘古兮,天地分生。 山河横纵,日月归盈; 各司职理,自掌圣称。 不周倾颓,盖罪共工; 娲皇炼石,补天擎空。 天道应循,赐降飞熊; 封神岐山,三界一统。 圣婴听在耳中,明白此歌正是唱那上古开天时至周朝姜太公封神,当中天地运行之理。果然见三哥欠身拱手道:“惭愧!哪吒忝列神榜,多蒙老前辈指教。”原来圣婴所觉非虚,这歌暗含了开天四圣之语。 却听玄武真圣讲来:“自元始天尊开天,应龙献图画江,金乌驾日月运行,烛阴司辰夕晓暝;小子不才,愧因献肢助娲皇擎天,并列于三圣之后。”善才仙童作礼道:“此真圣之无量功德哉。”玄武真圣答礼,又道:“太子想来知道,吾等受封,号为开天四圣;肉身脉同天地,神识动随寰宇。入地无痕,升天归云,与法术遁化之等全然不同。” 太子道:“正是。”他与圣婴心念共感,此时二人早已明白:这番造出地震祸端而无蛛丝马迹存留的罪魁祸首,非开天四圣之一莫属。遂施礼道谢:“多谢真圣点拨。却不知如何详查罪魁?”真圣背身行走,剑尖拖地,铮铮作响,只道:“且往中天而去,自然明白!”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天四圣的封号、玄武擎天是我编的。女娲补天的传说中,娲皇折巨鳖四足作为擎天柱,这个巨鳖是没有写到详细身份的。因为历史悠久土地广袤人口众多,咱们的古代神话体系比较混乱,这里取几个比较普遍的说法串联一下,作为文里的背景。 第31章 三十一回应龙动神仪祸魁现踪迹 太子、圣婴听了,心中计较。若说开天四圣中哪个嫌疑最大,果然还是那无礼老怪烛九阴。然而无端地震、残害生灵一事非同小可,不能无凭无据空口诬陷,这遭还需真往中天求证去。他二人对视一眼,打定主意,便同玄武真圣施礼道别。那真圣也不客气,又不送客,径自舞剑饮酒去了。 再说哪吒二人,拜别玄武,走出宫去。仙童因在菩萨座下习得仙官司职,晓得中天乃是应龙圣尊居所,遂道:“三太子,我两个现去应龙圣尊处么?”哪吒道:“这便去罢,若迟了,不知那老怪又要兴甚风浪。”二人相随,便驾云去往中天。 看官要问中天应龙圣尊乃是哪位神仙?诸位有所不知,应龙辰庚圣尊,乃是开天以前,寰宇混沌之气中潜伏盘踞的一条羽翼金龙。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应龙掌河川江湖之水;禹帝时,应龙化形献上河图洛书,以尾画地归江河入海,助禹治水。这位神尊身负撼天神力,又曾襄助人皇,功德无边,现执掌中天轩辕帝星。 却说两个仙家小郎自玄武真圣处离去,一路驾云高飞,来在中斗星宫。此处星斗环绕,瑞云盘旋;圣尊宫殿三门耸立,朱门青檐庄重整齐,头顶离天虹光闪耀。细看来,竟无一个侍从将士。圣婴奇道:“这位仙尊竟没个从领的。”但听门内有人笑道:“此是中天帝星所在,不敢多留杂人烦搅天地清气。”话毕,自内走出一个女将: 乌髻攒云,金钗翠钿双珠坠;玉冠簪缨,凤甲麟胄独剑锋。 这女将一身武装,腰悬宝剑;身量颀长,颐满庭高。虽然笑貌可亲,自有一截威武庄严之气。太子、圣婴心知此乃应龙圣尊,急忙忙单膝跪倒,拱手尊称:“卑职见过圣尊。”那圣尊道:“甲胄在身,不便还礼,二位请起。” 二人起身自报了名号,仍拱手垂目不敢逾礼。圣婴道:“告圣尊知,吾等此番前来,皆因下界平白遭遇地震祸殃,万众生灵承受涂炭之苦,仙官宝器竟不能查明罪魁祸首,故而来此求圣尊神通惠助。”应龙听了,眉头微锁道:“自姜尚封神,设立天庭,寰宇之中万事万物俱循天理,何以横生这样灾祸?若说查询不着罪魁踪迹,想来是有与地脉同生共感之灵。”哪吒道:“正是如此。前番卑职曾往玄武真圣座前问讯,真圣指点我等前来中天求圣尊襄助。” 应龙道:“既然如此,你等且随我来。”说着,将两人引入中斗星宫之中。入得宫内,却又与在外看时大有不同。寻常宫府庭院,多以青砖、石板铺平地面,又有影壁、檐廊等布置。这处宫府倒别有洞天,院中四四方方,竟无一寸平地,全填做一方深池;池中无水,却是云雾翻腾如浪,不知几许深浅。圣婴看着,口中喃喃道:“没平地能走!倒怎生往殿内去?” 那圣尊长笑道:“果然是个孩子!娃娃,俺与你说来。此方云池,乃是玄天地蕴仪所在之处。昔日盘古巨斧开天,万物归理,而斧化为残铁,吾纳之,以精气炼作此玄天地蕴仪;不敢妄夸融天通地,但可稍窥命数矣。”言语中多有谦辞,太子、圣婴点头盛赞圣尊神力。应龙听了这些称赞,也不多加谦让,只说:“若要看来,则可进入云池一观,只将地动方位说与我即可。” 红孩儿道:“往日里,小可曾往璇攀道人处去,见着一个乾坤镜,或者跟圣尊的宝物有相通之处?”应龙答道:“那大千足的镜子,同我的宝仪又不同。他的乾坤镜虽可观过去未来,然而只见得三界阴阳乾坤之内的,若说与地同脉的圣灵,竟见不得;但我这宝仪,凡寰宇之中,无所不容。且看一遭。”话毕,带领二人纵身跃入云池。 入得云池,只见仙雾缭绕,玉烟腾转;在这云雾之间,有数根黄铜小柱似被丝线牵引,逐次悬空排列。又有绞轮数枚、撞球数颗,在雾中影影绰绰半隐半露,眼见得这神器体容庞大,难窥全貌。应龙嘱咐二人道:“看便罢了,不可擅动,怕触动了天地衡极,道化有损。”太子、圣婴应下,随圣尊穿过云浪,凭空浮于玄天地蕴仪前。那应龙圣尊问出地动方位,捏出法诀催动神器,一霎那电光四起、金声大作,有几个金砖、银球自底下悬出。 应龙观其列势,口中喃喃诵祝。祝毕,方道:“想来你二人心中早有计较,是也不是?”哪吒道:“既然圣尊有知,卑职便直言不讳,正是心下有疑于烛圣九阴。”圣尊微微冷笑道:“你二人所疑果然不错,正是烛阴那老不尊。” 太子听了,剑眉紧蹙道:“果然如此,便请圣尊指明踪迹,我二人好前往捉拿。”应龙拈指而算,片刻后答道:“罢了,尔等已来在我处,且送你们前去便是。他就在那羲和大神浴日之处,东海之涯,擎天柱下。”便转头问哪吒:“轩辕大帝的神弓宝箭可随身携带?”太子道:“就在晚辈腰间囊中收着。”应龙道:“此等正好,或者有用。”又问圣婴道:“那小郎,尊师所授,俱记在心中耶?”圣婴忙答:“不敢丝毫忘怀。”圣尊点头笑道:“却好!此等,且去罢!”说着,两手一推,把他二人往云池底下推落。 那太子、圣婴教这一推,自云雾中直直地坠落下去,但听耳边风声掠过,不刻掉在一片水中。这两人俱是仙人神体,水尘不侵,连衣角儿也没教湿了一分,只掉下来在水中四脚朝天,未免狼狈些。圣婴腾云而起,那三太子唤出风火轮踩着,贴在水面上飞行。哪吒道:“不知那老贼怪躲避在何处,吾弟多加小心。”红孩儿道:“晓得的。”便四下张望着。 但看这东海之涯,水汽茫茫,似得见仙山蜃景,又觉碧海无边,直教人更觉寰宇旷宏,身如蜉蝣。往东边瞧,果然有一道漆黑的巨柱连天接地,上下俱隐没于云雾之中。圣婴道:“三哥!那是玄武擎天柱不是?”哪吒看着,自说:“是了。”那仙童秀眉拧着,道:“适才圣尊说了,老怪躲在东海之滨擎天柱下,我两个莫不如往那边去寻他。”二人遂往巨柱下飞去。来在近前,更觉伟岸广巨,莫说多少人合抱,便几百个巨灵神恐也难抱得全。圣婴叹道:“阿弥陀佛!好宽广!天地造化,道法无边。”说着,落云在地,朝擎天柱恭敬礼拜。三太子见如此,爱惜他心意挚诚,随他一道下拜。 拜毕起身,二人复又起身寻找烛阴踪迹。却说这处圣地,浩瀚广袤,无边无垠,岂是一时半刻寻得遍的?两个神仙小郎君望了有半日,一无所获,只觉盯着白茫茫一片的云雾,二目都发酸了。哪吒道:“也没见着那老怪!或者圣尊算时,他还在此;我二人来了把他惊走了,也未可知。”红孩儿听了,也觉不无道理,正要再做打算,忽然海面上波澜大作,卷出漩涡,一头巨物升将出来。 定睛观看那巨物,不正是烛龙九阴元身?只见他蛇身人面,通体朱赤,鳞片闪烁莹莹红光,掀起波涛汹涌,水声如同雷震。圣婴低声道:“泼怪果然在此!”说罢,变化一身武装,手执□□道:“三哥小心,不知老怪有何诡计。”三太子答道:“哥明白的。” 他二人原在擎天柱下,离那巨蛇有几里远;只是烛阴元身颇为硕大,这几里之距竟不当事的,直似面前一般。哪吒高驾风火轮几百丈高,看那巨蛇,比擎天神柱不窄几分,不由道:“果然好大蛇,今日定要擒住了他。”圣婴笑道:“哥哥每在东海处擒蛇捉龙的,想来东海龙君多见惯了。”话毕亦执枪作势,只等把烛阴问罪。 太子凌空扬声道:“兀那老贼听言!”烛龙庞大的身子扭转出来,把巨首对着哪吒,蛇目竖瞳如一间房屋般大小,等闲之人见着也要给惊得疯了。亏得三太子道法高深,英勇无畏,飞在空中对烛阴喝道:“日前凡间无端地震,死伤无数,是尔所为否?”那烛阴蛇口不张,以法传音道:“是待如何?不是又待如何?”哪吒道:“无耻的老怪,那凡人自作生理,与你无碍,为何平生灾祸致伤人命?此等有违天理之事,自然要拿你前往玉帝座下听候发落!” 老烛阴冷笑道:“好个听候发落!你等若要拿我,自然要有凭据,如何空口白牙便来构陷?”圣婴听他狡辩,遂道:“晚辈等自从应龙圣尊处来的,正是得了指引。若前辈另有分说,且一同往圣尊殿中对质便是。”烛龙听他讲话,转目盯着,片刻后道:“竟是你这小厮!我的女儿慎仪为保你心脉,散尽功力化为原形,你却做个仙童了!”他却不说是自己把红孩儿绞杀得气息奄奄,慎仪公主见之不忍,方以自身功法来救圣婴。 他这厢如此蛮横,哪吒正没耐烦,斥道:“休得啰唣,往中天帝星殿上对质便是。”那九阴嗤道:“应龙在天上,瞧我这落魄故交不起,想来你们缠得她不过,信口陷我这老没用的入扣罢了。”说着,巨体腾挪,竟要游走。三太子与圣婴飞似疾电追赶上前,以两杆神枪拦在烛阴双眼之前。那老蛇见此,恼怒道:“这等纠缠不放!便是俺做下的,又待如何?想上古时,若非我时刻小心,操持时辰唤日逐月,焉有今日凡人繁衍生息至此?” 太子强压怒气道:“烛圣或者有甚苦衷,或参透天机必有此灾,方作出这劫来;若有缘由,还当往玉帝面前一述,必不追究于你的。” 烛龙道:“莫聒噪!没甚的缘由,只因见着那帮凡人竟去给你建庙塑像,想来忒不识货,不来拜我却去拜你。这等眼识,活着也没甚用处,不如教俺一翻身震死了。”哪吒听了,怒目而视道:“泼老儿!竟为私忿龃龉而妄动地脉以致涂炭生灵,天道亦难饶尔!”说罢祭出神枪,要擒这无耻的老怪。 ------ 作者有话要说: 应龙传说里的一小部分是我编的(o?艸`) 烛九阴的反面性格也是我编的,实际上在楚辞里就有关于烛龙的句子,是个正经神仙,大家不要被我带偏了哈哈( ?艸`) 第32章 三十二回香消朱翠女魂逝烛九阴 圣婴见三太子要斗,便也举枪相助。 诸位,那烛阴元身,前文说过,真乃硕大无朋;两个小神将不过寻常人身长短,如何拦得?却看烛阴张开巨口,有吞天灭地之势,直朝太子与圣婴噬来。三太子扯出混天绫一挥,那神器见风即长,不知舒展了几百丈宽,将烛龙首颈缠住,太子爷踩风火轮倏忽飞远,老怪昂首要追。圣婴驾云循着混天绫绕到烛阴脑后,一杆火尖枪直挑颈上红鳞。 那枪尖儿自鳞片缝隙处钻将进去,只觉坚硬如石,碰撞有声;红孩儿使力往内撬起,两颊鼓着,作一道三昧真火烈焰直冲鳞下。却见烛阴蟒身辗转,竟将一条长尾剪风而来,直拍向圣婴。原来这烛阴自上回教圣婴喷火烧了尾鳞,便时时留意这小火孩儿的动向,怕再遭偷袭,这次见他又要来烧,遂以长尾攻击。仙童沿蛇脊奔走躲避,只听烛阴以法传音怒道:“小妖童竟又来偷袭!”声若洪钟,回荡周空。 红孩儿翻身跳起,驾云来在烛阴面前,笑道:“老前辈还当我是那时任凭拿捏的妖童不成?其时前辈恃强凌弱,现又因一时忿怒迁祸凡间众生,固不似圣灵所为矣!”话音刚落,便乘祥云要飞。烛阴何曾肯饶,首尾交缠长身盘绕,将太子、圣婴围住绞紧。那蟒身巨大,力能摧山,渐渐团作一团;却忽然诵经声起,道道金光自缝隙射出。烛阴再难撑持,弹松开来。 只见哪吒、红孩儿肩背相依站立空中,身外有金色神光笼罩,直如一朵硕大的五□□莲层层绽开,奇光瑞彩团团萦绕,魔法不侵。正是他二人功法挚诚,有仙光护体。 烛九阴见势不妙,心知有异,遂腾云欲走,竟被一只巨手卡住七寸处,原来是一个巨人把他擒住。 且看这位巨人,头接长空,足踏丰壤,真个法天象地;面色青蓝发红如火,三头六臂,正是那哪吒三太子变化出护法药叉法相,要擒老怪烛九阴。好太子,六个手各执宝物,与烛阴缠斗起来,且看: 云摧山作浪,水击海如峰。 赤尾朱鳞,绞灼三千里;巨臂伟躯,推掣九万钧。 这两个宏伟圣灵争斗,端的是惊天动地。圣婴看着,口中诵念经法,暗助三太子一臂之力。所幸此处东海之涯,不与凡土接壤,不致伤及众生。 那一人一蟒势均力敌,烛九阴盘绕蜿蜒,欲要绞杀三太子;太子亦不处下风,巨手掐在蛇身各处要害。却听圣婴口中诵念声渐响,碧空之中有道五色霓虹横出。太子听这诵声,目中霹雳闪烁,口里作声:“吒!”遂劈头扔出九龙神火罩。烛九阴早便被这罩子降过,此时一见,心道不好,忙忙地松开绞缠,欲再行前回化地遁逃之术。 太子爷焉能让他如愿?手中乾坤圈团团旋转,紧箍在烛阴尾尖。正欲教混天绫扯住乾坤圈,却看那老怪化作一阵旋风,倏忽不见。 圣婴见了,也不追赶,看着哥哥化回本来的白净模样,道:“哥那法相着实凶煞,不愧护法元帅盛名。”三太子收了诸样法宝道:“不瞒你,哥自己也不曾多见那副尊容,只今日这泼怪也忒厉害,故而使出法相来。”说着,掐指又道:“现下只寻出乾坤圈正在何处,便可知老怪方位。”算了片刻,惊道:“啊呀,竟忘了那厮与地脉同气连枝,只知他在凡界,竟算不出方位了。” 红孩儿笑道:“三哥必然有数的,才这样吓我,是也不是?”哪吒亦作笑容道:“果然被你知道。适才我二人在中天帝星处,应龙圣尊问我可曾携带轩辕神弓,现正是用时。”圣婴道:“如何使得?”三太子道:“哥搭弓射箭,这宝物有灵,自然寻那老怪去。只是要借吾弟技艺一用。” 圣婴道:“太子吩咐,安敢不从?”只见太子爷凭空抓出神弓宝箭,那一直宝箭果然不同凡响: 镝镞精光乍现,矢羽瑞气腾萦。破空一刹飞星逝,回弦片刻余颤惊。 哪吒道:“红郎,借你三寸火元一用。”红孩儿口中吐出一团蓝焰,更与素日里的三昧真火不同,乃是他火焰之术至精至臻之元。那蓝焰跃至箭尖,三太子搭弓便射。 飞箭离弦,如一道蓝线刹那远去;太子圣婴随之而去,一红一白两颗流星盘绕在那神箭旁侧,电光石火之间,已过万里之遥。 看官要问,那烛九阴却躲避到何处去了?这古圣惊慌之下,闪身回到尘世中北方寒地洞府之中,正是当年他将红孩儿掳至的阴岩石厅所在处。适才与三太子争斗,又有红孩儿法术掣制,烛阴元气已遭损害,遂以元身蟒形盘卧于山峦之间,硕大身形比之峰峦只大不小,缓缓吐息,汇聚天地灵气以期修复元神。 当此时,却有一人忧心忡忡。说是人,竟也非人,正是烛九阴的义女,慎仪公主。前文曾说,这位慎仪公主为救圣婴散尽自身功力,化为原形獐子;后来烛龙回山,见她功法尽失,遂又传于她些许道行;这老烛阴何等的圣灵,些微功法也够慎仪得道升仙,故而慎仪对义父更加孝敬。现见烛阴伤损归来,竟难维持人形,不禁心中担忧,暗忖:义父乃是远古圣灵,功力高深,何以今日竟伤重至此?若强敌追来,恐怕凶多吉少。 她这样思忖,便见天边一道蓝光飞来,尚不及细想,已来在面前。诸位所言不错,这蓝光正是那三太子射出的轩辕箭,更有两颗红白飞星环绕在旁,直直朝烛九阴而来! 慎仪见了,失声惊叫道:“义父当心!”烛阴有感,却因身子庞大兼有伤损,难以腾挪,被那火元神箭径直射入七寸之中;刹那间只觉周身如同火焚,疼痛难忍,气脉封滞动弹不得。 两个神将定住身形,哪吒喝道:“泼怪竟躲回老巢!吾以轩辕大帝神弓宝箭击你,神器有灵,乃是你为祸凡间之感应。若有分辩,自随我等往天庭述表;若再顽抗,某等手中尚余两枝轩辕震天箭,且看法宝便是!” 那烛九阴周身灼痛,仍强忍道:“本座自上古执掌辰光,不曾有丝毫懈怠;若无俺当年兢兢业业之值守,又何来今日世人繁荣衍袭?便叫我无意伤死几个,何必苦苦相逼?” 圣婴叹道:“前辈还不明白!想来烛圣身负万年功力,自然不把那凡人放在眼中。然而人乃万物灵长,有神识知哀乐。纵再微小之生灵,其心若至,亦可动天,何况人乎?前日里烛圣伤生无数,其中骨肉亲人、义友爱侣,生离死别之痛,何不惊动天听?有道是天人感应,这些凡人无端遭此横祸,即便怨气也够盈日。” 慎仪公主听这话,分明是要将烛九阴拿下偿命的,叩头便拜,哀道:“太子、将军在上,奴家灵智乃蒙义父烛圣开启,又传授道术、功法,远胜再生父母。今日里焉能袖手旁观?奴愿下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无间轮回,只求太子高抬贵手,莫伤我父。” 太子道:“公主所言差矣。俗语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某当年犯下诸端过错,尚自剖骨肉还于父母,焉有教人代为偿罪之理?更何况我二人只要将烛圣带往天庭受审,非是我等定罪。” 那公主又要分说,却听烛阴喝道:“甚么歪理!本座自降生以来万年间,不曾听过大神为区区凡人偿命。你二人归去便罢,若再纠缠,俺一个闪念便搅动地脉再掀震动,到那时岂非你们的罪过?” 这老怪果然奸滑,竟拿凡人性命要挟。太子咬牙恨道:“尔等真敢再掀风浪,天道难饶。”便祭出神弓,箭在弦上,又道:“快快随我二人去往天庭听判!不然教你魂飞魄散。” 烛九阴见状,自恃功力高深,竟然腾身而起,又欲逃走。三太子圣目金光闪过,指动弦松,一枝轩辕神箭直飞而出,眼见得要射入烛阴体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飞扑而起,挡住神箭。正是那慎仪公主护父心切,以弱小妖躯挡下轩辕箭来。区区小妖如何奈得?顷刻间浑身经脉尽碎,口吐鲜血,跌伏在地。烛阴见了,惊呼爱女乳名道:“珠儿!”便惊痛难言。 那公主渐渐化为原形,气息奄奄道:“慎仪无能,不能周护父亲。只望父亲切莫再伤人命,不孝女顿首了。”说罢,杏目合拢,朱翠散落。真正是:可怜深山秀眉女,魂归天地风野中! 圣婴见此,劝那烛龙道:“慎仪公主乃是黄獐精灵,一介地仙仍有此报孝之意。烛圣万年功力,无边道行,不求造福天地,竟凭一时气忿而伤诸万千生灵,是何道理?望烛圣随我等回返天庭听从发落,也不枉公主芳魂远逝。”说罢,口诵《金刚经》,要表那“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之意。 三太子听义弟言语,再观烛九阴情状,心知此番收妖有望。那烛阴见爱女葬身箭下,又听圣婴分析,似有所感。 当此时,善才仙童单打稽首,与三太子同声诵出四句偈语道: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烛阴听罢,长首伏地,以法传音道:“老物感言,知有罪矣。寿数虽高,愧无建功,枉长齿序,平添罪业。现愿魂归地脉,保人世太平,亦不枉小女之遗托。” 太子叹道:“善哉!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矣**。既然如此,晚辈且住手,只等烛圣圆满功德。”那老烛阴伏身在地,缓缓阖目,蟒身渐与土地相连,化作一条山脉;蛇目中有泪落下,仍以法术传出余音道:“恳请三太子略加看顾小女之魂魄转生。” 哪吒答道:“烛圣放心,自当如此。” 再看烛阴,肉身已悉数化为山峰连绵,红岩迭复,嶙峋巍峨。天似有感,降下香花无数,又有钟声阵阵。善才仙童脚下生出莲台,双手合十,口诵:“娑婆诃——”以送远古圣灵魂魄,诵声长久难绝。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出自《金刚经》原句 **:出自《道德经》原句 不知道引用的对不对 第33章 终回正果封成情莲双开 太子、圣婴劝化了烛九阴,功成返回天庭,自对玉帝进表叙述不提。却说那慎仪公主的魂魄如何处置?皆因她要经九世劫难方可修得正果,此是第六世,故而有此劫难,需再经三世方得功德圆满。若说她下一世,却是个奇才女子,这又是后话。 再说三太子与善才仙童,因降伏罪魁有功,再度加封。上帝玉旨钦封,哪吒三太子加封为“那俱罗尊王”,护法世上一切修行者;圣婴位封尊者,自立仙府,仍从观世音菩萨修行。是日,功德成就,皆大欢喜。 加封宝典之日,乃是凡间九月初九,至阳之期。三太子身穿金甲,戴飞羽太子冠,混天绫飞绕双臂,剑眉墨黑,唇红齿白,意气风发;圣婴穿红绫纱衣,金线锁边,有祥云团花暗绣,双鬟分束,莲花金冠,面如冠玉。二人携手驾云,来到凌霄殿前受封。其时空中有诸天仙人飞舞散花,香烟祥云袅袅团团,诸仙齐贺。 正是: 峮峪一逢,谁知前路何如;今宵又看,当感宿世因缘。 受封完毕,二人拜谢玉帝洪恩,太子偷眼去望身旁义弟,见得他眉如新月笑意盈盈,不由忆起百年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童来。礼毕典成,三太子将圣婴手儿牵住,又驾云来在峮峪山。 圣婴不解其意,自懵懂随三哥入得山中,观那郁郁葱葱青绿山林,又有白瀑青潭,水声潺潺,微风簌簌,心中惬意。三太子引他往潭边石上坐下,二人相视而笑。 红孩儿伸手把太子腮边托着,笑问道:“这俊俏修士,姓甚名谁?”哪吒答道:“本人乃托塔天王三太子李哪吒,愿效微劳。大王敢是可赐个将军来做?”圣婴与他执手对望,笑说:“俺麾下不缺将军,却缺个压寨的夫人。”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3°) 后面会有两个番外,我努努力。 第34章 番外一 朝登凉台上(上) 圣婴自封了善才尊者以后,仍往珞珈山中听观音菩萨教授经法,勤学不怠;或有时遵菩萨吩咐,往下界渡化苦厄。若归返洞府,便常常静坐冥思。 这一日天庭休沐,圣婴独在府内静室修行,忽听仙侍来报:“告尊者,三太子来了。” 再说哪吒三太子,自从义弟加封,每往圣婴府中行走拜会,常来常往,仙侍们多见惯了的,自将太子迎入。 圣婴听闻三哥来到,忙起身迎接。逢休沐之日,他只穿一领月白长衫,拢发未簪,两条发带飘飘垂下,笑吟吟牵住太子双手道:“三哥来了。休沐之日,哥作何消遣?”那哪吒太子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径自揽住他的腰身,纵身一跃,同红弟驾云而去。在云上才说:“此时正值凡界盛夏,宝树香花无不可观,现邀尊者与我一道游赏。” 红孩儿笑道:“竟这样耐不得,一时说话也等不及么。”言语间,祥云已临下界。 要问这两位神仙来到了凡间哪方哪处?正是夷光湖畔。说起夷光湖,乃是一方胜地;盖因其晴雨双宜、四季如画,八方游客慕名而来,更有文人骚客赋下华章无数。时值仲夏,夷光湖上百亩莲花怒放,端的是叶翻碧波花开如焰,盛景非常。 晨光微熹、晓露纤凝,东天上一抹碧紫的朝霞含曦将放,夷光湖边人迹稀少。太子与尊者祥云按落在湖畔半山的观景露台上,并肩展目,只见周山并立似泼墨挥毫而就,广阔湖面平滑如镜,与长空遥遥相映,咏曰: 云依荷叶下,鱼游彩霞中。 圣婴赞叹道:“好美景!若得这样的景色每日里望着,怕神仙也不想做的。”哪吒道:“吾弟喜欢,我们以后常来此处。”又说:“这湖四季里都有美景可赏,春观桃柳,夏采莲花,秋赏金桂,冬折雪梅。”红孩儿点头,与太子下了露台,来到湖边。 绕湖四周,有游人踏平的步道,二人环湖游玩,赏那碧柳成荫,莺啼婉转,鲜花盛开,蛱蝶流连,蜻蜓点水。不刻朝阳东升,映在水波之中,金光点点,不胜辉煌。 及至日中,暑阳炽烈,游人多往树下亭中避暑去。太子圣婴烈火命体,自然不惧,反更往那无遮蔽的平坦处去。艳阳明亮,照得二人光彩夺目,如两颗明珠交相辉映。那圣婴先前做仙童时,额上有朱砂一点;现封了尊者,眉间朱砂变作金红法印,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太子瞧见,抬手抚摩,爱道:“吾弟这额印,当得上风情万种。”这也是他情迷了心,圣婴本是少年意气,哪里来的“风情”? 那红孩儿倒十分受用,笑吟吟地。当此时,忽听远处有人放歌《银绞丝》一首: 说风情,道风情,风情几人明?月下花前锦幛屏。云鬓凤钗松,罗袜绣鞋轻;勾眉贴钿丁香送盈盈。劝声世人听,休教这韶华轻去不留情。 歌中分明有取笑之意,又合了适才太子言语,两人不由惊异。神仙行迹,凡人焉能轻易得见?故而两人在此游玩,其余游客凡夫俗子是见不得的,不知何故竟有人如此作歌揶揄。遂抬头观望,只见那小山坡上行来一名和尚,周身打扮真叫褴褛不堪:淄衣破烂草鞋绽,念珠少结僧帽穿。一路走,一路歌唱吟诵,不知讲的甚么。 原来这位僧人乃是夷光湖近处大佛寺中的比丘,素日疯癫,周边人多晓得的。太子、圣婴注目看了,见他头顶有金光闪动,便知是大罗金仙托体下界。善才尊者走到近前,二手合十,尊道:“师叔随喜。”那癫僧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的黑黄牙齿,嘶哑道:“尊者随喜。”太子亦上前见礼。癫僧口齿含糊,笑道:“二位神仙下降此处,可往敝寺中行走一趟,有热闹看。”说罢,踉踉跄跄又朝前走了。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知是寺内有异,遂口称:“送尊神。”目送癫僧远去,便摇身变作两个游人,往大佛寺里去了。 来到寺庙山前,有石阶沿坡,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富家大户前来参拜的,香火供奉箱笼成趟。拾级而上,三门耸立,飞檐雕梁。宝刹光华,朱墙黄瓦;香烟袅袅,钟磬声声。 圣婴赞道:“灵秀之地建得此等宝刹,是善男女之福。”与太子往正殿内拜会而去。入殿内,见红炬成行,宝香冉冉,有一尊通天的世尊坐像慈悲拈指。数名香客作拜,不拘华服、布衣,彼此和善随喜。哪吒道:“虽则作屋华美,却不嫌贫爱富,足见寺内高僧之德行。”圣婴含笑颔首,二人亦寻蒲团下拜奉香。 正此时,忽闻殿外有喧嚷声音,太子、圣婴拜毕起身,外出观瞧,元是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跟随一个锦衣老者,团团围住了老僧人。圣婴低声说:“不知是哪家的太爷来这里上香,却带着家奴这样吵闹。”哪吒点头,二人站在檐下看着。只见那老者把手扯着那位穿锦袈裟的老僧,道:“若再不能分说清楚,待相爷禀奏圣听,把你合寺上下尽皆斩首,寺庙夷为平地!” 圣婴低低地对太子说道:“哥哥,你看这个老头,好跋扈,动辄斩首开口夷平。”太子爷道:“观他锦衣玉带,不知哪里的富贵人家,竟做此为难。” 有几个香客听见他二人说话,便凑近了来把事情讲说清楚: 这个锦衣老者正是当朝姚相爷府上的管家,已来到寺中不知几番了。日前相爷的六公子、人称姚六舍人,来在寺中进香,归府之后一病不起。相爷最是疼爱幺子,寻遍各方名医就诊,皆束手无策。眼见得药石罔效,姚六舍日渐枯瘦竭神,相爷无奈何,遣管家前来问讯。老方丈哪里晓得事因?只照实说不知为何。姚相心中焦急,便总派管家过来,故而有今日这一场喧闹。 太子听了,尊声:“多谢兄台。”便携圣婴往僻静处立下。他二人心念共感,不需多言,自摇身变化。 ------ 作者有话要说: 《银纽丝》又叫《银绞丝》,是古代流传下来的曲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一下,应该挺耳熟的。想想觉得挺神奇的,那么久的曲子现在我们依然可以听到。 第35章 番外一 朝登凉台上(中) 那太子,摇身成了一个游方郎中,眉目疏朗,颌下三绺文生须,青道衣、逍遥巾;圣婴跟在他身后,作一个少年药童,褐衣麻履。二人来在殿前,只见那管家仍在纠缠,太子轻咳一声,扬声道:“江北欧阳,专治各路疑难杂症。” 管家听了,把他二人相了一相,见是生面孔,衣着也简朴,难免轻视;转念一想,凡世外高人,无不目空名利,且先试他。便放开了方丈,来到太子面前,问道:“这位欧阳先生,不知可否为小可医治则个?”太子拈须而笑,要他附耳过来低语几句。那管家仿佛有些惭愧,讷讷地叫几个家奴不要纠缠方丈,自引太子二人往相府上去了。来到相府街前,远远见得宽门广亮,飞檐接碧,果然好气派宅第。 太子作势赞道:“美轮美奂矣。”管家听见了,只不答话,心中暗自也得意的。进入相府,遣人前去内堂禀告。不多时,童儿来告:因相爷入朝公务未归,夫人不便相见,故着童儿来教管家引神医往园中独墅里去探六舍人。 管家领了命,带太子、圣婴望园子里去了。一路上穿门过院自不必说,只说这所后园: 竹摆凤尾依依影,蕉凝绿蜡许许屏。 梳柳杨风穿花坞,折梅玉雪落荷亭。 远远地便见着园中一所独墅,止有两间房,青瓦白墙,且是清雅简朴。 太子问那管家:“果然景致非常。然而六舍人毕竟抱恙,何故简居在园中?”管家答道:“先生不知,自六公子患疾,常常嫌正屋院里吵闹,要独住在清净地方。相爷便教将园里的花房修缮好了,六舍人搬进去居住,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若说清净休养,确是好些了,只是更少见得面去。” 三太子又问:“六舍人这怪病可有甚么发处?”那管家道:“但见形容渐枯,每日里嗜睡,也无痰嗽、下痢。或者小的眼力有限,先生面诊时再做计较。”哪吒道:“正当如此,小可自然尽力。”三人穿梅过柳,不刻来到那独屋门前。 管家亲自上前叩门道:“蓼儿开门。”门内有人应答,一个小厮将门打开,见是管家,唱个喏道:“总管有甚么贵干?”管家道:“现请来名医欧阳先生来与公子诊治,你带路进去。”那蓼儿不情不愿道:“六舍人适才睡下,不许杂人来扰的。”管家做色道:“怎样讲话!欧阳先生岂是杂人么?快些开门。” 蓼儿将门开了,把三人迎进来。这室内原是里外的套屋,外间是小厮蓼儿居住,内室门上挂着绣缎帘子。蓼儿隔着门帘子问:“六爷醒了未?”里面不则声。蓼儿道:“想是没醒,请诸位暂候片刻。”哪吒道:“不妨事,只是要问小哥:六舍人每日里要睡许久?饮食正常否?可曾提起过甚么异常?” 蓼儿只说:“舍人只说要睡,小的没记着时辰。若说吃喝,多与平时相同,只清淡些;因前日里请太医诊疗,给开了一副调理脾肾的方子喝。小的每日里跟随舍人身旁,寸步不离,实不曾见过异事。”言语颇为伶俐。 太子爷心中已有推断,与圣婴对视一眼,说道:“既如此,我等且待舍人睡醒再来。” 却说姚六舍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薄西山,才打发小厮来寻管家。大管家这才带着“神医”往园中又去一趟。进了六舍人卧房,只见摆设颇为清简,姚六舍弱冠模样,面色蜡黄,眼底发青,倚靠床头坐着。大家彼此见礼,哪吒便为六舍人诊治。行了望、闻、问、切,太子道:“依小可看来,舍人竟没甚么大碍,只是或者略冲撞了某方尊神。待开一副休养的方剂,明日里再设坛祭神便是。” 那舍人听闻要祭神,面有戚戚道:“竟有这样的事?”太子道:“且是多哩!舍人无需担忧,小可既入金石之科,修过些许岐黄之术,只待明日祭神,必定药到病除。”姚六舍闻言若有所思。那管家听了,便遣人禀告夫人,待相爷下朝后再行定夺。 是夜,三太子与圣婴拜会过相爷,依吩咐在相府留宿;那相府上房屋颇多,二人就住在侧院厢房中。 来到子夜,府上人多歇了,余几个值夜打更的下人、家丁,其余万籁俱寂。圣婴和太子并非凡人,无需睡眠,两下坐着说话。太子道:“吾弟见了今日之事,可有说法?”圣婴只说:“听哥哥的指教。”太子笑道:“给师父香一个,才对你说。”圣婴笑嘻嘻地,跟他搂腰贴脸,以手指缠弄太子面上的长须,张开口儿任由采撷。 如此这般亲热半晌,太子道:“我两个却该走了。”圣婴不知所以,只见三哥念动法诀,二人变化形体,出了侧院,来到后园独屋旁边。 夜里黑黢黢的,两个神仙却能瞧得清楚:那屋门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姚六舍。他倒作着小厮打扮,一路在花丛树下避人处行走,来到后园角门;四下望望,见无人影,顺角门径自出去。 圣婴道:“他不是着了病么?何故这样偷走?”太子道:“跟着瞧瞧。”二人隐匿身形,自随在后。只见那姚六舍穿街过路,来到一处窄巷民房,急匆匆扣门而入。哪吒与红孩儿在外,倒也把屋内看得分明:两个俏丽丫鬟把六舍迎入,有个穿白的妍丽女子在内室等候,二人一见,两相抱拥亲热。好待分开,那六舍道:“因我近日里有些憔悴,父亲招郎中来瞧。今天来了一个欧阳先生,有些看破了,要设坛祭神。我恐真有神仙来镇你,还是早些离去罢。” 女娘道:“妾身虽非常人,然而与公子交爱颇久,哪里舍得下?”舍人道:“若真来了大罗金仙,又谈不到舍不舍得下了。”那女娘只悲切切地啼哭,姚六舍少不得安慰一番,二人拥入罗帏。 圣婴道:“甚么作怪!又说怕神仙,一路说,一路又往床帐里去。不懂,不懂。”太子笑道:“少顷哥再同你讲。”便捏法诀,二人一刹那回到相府后园。哪吒教圣婴往独屋喷一道三昧真火,顷刻间火光大作,烟雾四起,那独屋熊熊燃将起来。太子又大作声道:“后园走水了!后园走水了!” 家奴院工听见六舍人住处走水,那还了得,纷纷担着桶、端着盆来救,连相爷都惊动了。众人围将上来,那蓼儿自门里跑出,满脸熏得焦黑。相爷斥道:“刁奴!为何不同六舍人出来?”蓼儿教这场火唬得不轻,又听相爷训斥,给这一大群人看着,腿都软了,跪在地上哭道:“六舍人并不在内!” 相爷大惊道:“如何三更半夜却不在房中?”蓼儿只是哭。姚相道:“讨打的孽畜!快说六郎在哪里。”蓼儿支支吾吾地,被管家在背上打了几下,方才说出方位,正是适才哪吒二人所见的那间民房。相爷也顾不得其他,留下十几个家丁救火,亲率数人去寻六舍人。哪吒、红孩儿见有热闹,也变作郎中师徒二人,跟在后头。相爷心里有事,也顾不得他两个。 却说一行人来到那间窄巷民居,相爷自去叫门。内室六舍人正和白衣女娘共结情茧,听见叫门,惊得滚落下床,苦道:“如何听来是父亲的声音?怕是蓼儿废物,把事头暴露。”因对那女娘道:“倩娘快隐去身形罢。”倩娘支支吾吾,也不行动。正纠缠间,姚相早已教家丁破门而入。 六舍与女娘正在拉扯,忽见相爷闯入,慌忙地跪下。姚相见了那个年青女娘,只以为六舍人与粉头私会,呵斥了几句。六舍哭道:“求父亲见恕!”相爷怒冲冲教家丁把女子捆押,却听六舍阻拦道:“父亲手下留情,她生前也是个苦命的人!” 一行人听见这话,莫不惊疑:难道这女子竟非人耶?相爷叫家丁把女子拦住不要逃走了,问六舍:“将实话讲来。” 六舍只得照实说出: 原是那日姚六舍进大佛寺进香,留宿寺中。夜中月明,有一娇妍女子身穿缟素自窗前叩问。六舍人见之忘魂,与女子交谈深久。那女子自诉名叫倩娘,不是生人,乃是前朝胡太守之女的亡魂;因太守被奸人所害,倩娘忧思成疾离世,死后魂灵不散。因爱惜六舍人气度不凡,故而夜间相见。姚六舍爱她风流美貌,当夜邀入室内共赴巫山。后要归转相府,不舍倩娘,遂出资赁下这所民房,方便夜间相会。 太子道:“公子形容憔悴、日间多眠,皆因夜中出走来会佳人之故。”相爷怒中顾不得其他,问道:“那女娘,你竟真是个亡魂么?”倩娘只伏在地上哆嗦,一句话儿也说不出。 第36章 番外一 朝登凉台上(下) 此时,圣婴却道:“此处又无妖气、鬼气,连六舍身上也没个阴晦之气,想必不是鬼怪所为。”倩娘惊得抽泣无言。六舍道:“倩娘畏光体寒,来去无痕,小可不曾看错。”哪吒笑道:“若真来去自如,何必在此等着人家来捉?倩娘,且讲来实话罢。” 那女娘面色煞白,哭哭啼啼道:“奴家本是江东府李家买来的女儿,起个花名叫做盼盼,每日接来送往。去年有个老爷替奴赎身,到府上做了二房,因主母不容,故而私逃在此。那一日往寺中拜佛,见着六舍人气度非凡,妄图相好一场,讨些钱财缠头。又怕舍人见憎贱躯,故而装作鬼魂。” 相爷闻言,蹙眉不语。三太子却不客气,喝道:“不知死的小女子!江东府距此千里之遥,你身娇体弱如何来得?适才六舍人说你来去无痕、体凉畏光,若真只有你与两个小丫鬟在此,怎的做成这般光景?当着相爷又要诓骗,想来是不知改悔。” 李盼盼战战兢兢叩头道:“不敢诓骗大人!”太子不愿啰嗦,弹指做法,偏屋里有重物落地之声。几人开门去看,只见有两个中年男子躺倒在地动弹不得,浑身给绳索捆牢。太子笑道:“这两个无赖光棍便是罪魁了!他二人买下李盼盼,做出这样计谋,诓骗钱财。舍人只说,自与这个倩娘交好,是否平日里多立名目索要钱财?”六舍人答道:“只是要纸扎钱、要棺椁钱、要阴宅钱。又要赁这所房子、买挡阳的伞,又要钱财设坛祭奠亡故的双亲,如此林林总总。”那李盼盼只是流泪。六舍不解道:“倒有一件事不明白,仲夏时节,为何小娘子每日身躯寒凉?”盼盼道:“正是他两人每日买回冰来,藏在屋内。又教奴浸在冷水里,专等舍人来罢了。”六舍闻言,频频叹气。 姚相何等的智谋,见太子这般行动,知其并非等闲,拱手道:“不知何方高人到此?”三太子微微一笑,把圣婴揽着,只见金光灼灼奇香满室,二人闪身而去,无影无踪。 那姚相怎样处置骗子不必多提,单说太子、圣婴,两人出离民居,来在半空。红孩儿道:“六舍人每夜里出去,蓼儿如何不说?”哪吒道:“因贪赏钱,故而替小主人遮掩,做得个小马泊六罢了。”圣婴笑道:“小小年纪,倒会做事!遮掩了这些时日,六舍人的身子都叫酒色掏空了。”哪吒道:“仆肖主形,那姚六舍贪恋酒色,故而着了道儿;蓼儿见有利可图,也不知劝谏,反倒一味帮顺。”说完,使出法术,一路向前。 两位神仙真可谓: 离了是非地,来到美景中。 驾云来在夷光湖畔。此时正是夤夜,玉盘高悬,流纱泄银,天地间一片清透。 红孩儿抬手变化出一条小艇,跳身上去,伸手来邀太子道:“哥上来,我二人同游夜景。”哪吒自挽了他手上船去,神力催动小船往莲丛中行。 甫入莲丛,红莲碧叶抱羞含倦,一似美人醉卧未醒,露洗铅华。嫩瓣尖尖好比纤指柔荑,新蕊颤颤自胜步摇簪翠。绿盖纱衣动,朱幡罗裙摆。 湖上有画舫游船通宵玩乐,不知哪艘上有娘子唱道: 轻舟短棹西湖好, 绿水逶迤,芳草长堤, 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 不觉船移,微动涟漪, 惊起沙禽掠岸飞。 盖前朝欧阳文忠公词《采桑子》也。 哪吒耳中听着,教小船停住,立在荷丛中央。古人有《西洲曲》曰: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夏季荷花葳蕤娉婷,那叶、花多高挺的,太子爷伸手抚朵,笑道:“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手中凭空提出一坛酒来,支起一膝坐在船头。圣婴爱他潇洒自在,与他一道坐下,彼此饮酒说话儿。 却说红孩儿早时做个妖童,性格率真、不拘小节;后随太子修行,心性渐敛。及至升仙拜在菩萨门下,则颇有改观,稳重多了。此时端坐旁侧,笑意宴宴,教三太子心内酥痒。 大凡世上成人的男子,多有一桩毛病:见了行首粉头、风流妖媚的,要人家从良才好;若是逢着端正严谨、恭顺淑良,又要想尽了办法勾引得手。太子爷虽是个神尊,在爱郎面前也免不了这样心思。现见红弟好端端地坐着,自不肯任他清净,挨头贴脸的,又要红弟喂酒喝。那善才尊者拿过酒坛,自斟一小杯,喝进嘴里,哺入太子爷口中。 月色入杯,酒化荷香。不多时,水声泠泠,圣婴一只脚尖浸在水里,颤颤难举,搅碎了月影。蒲草丛中交颈而眠的水鸟给惊醒了,轻叫两声,掠水而起。一只荷苞尚未绽开,嫩梗挺拔,教波涛拍打着微微摇动。 湖上画舫的人声、丝竹声渐远了。 天上河汉广袤,星光璀璨,森渺云雾凝成晶莹白露,自花瓣滑落于荷叶中央,滴入湖面。 -番外一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子夜四时歌》 番外一结束!番外二正在施工(*?ο`*) 第37章 番外二 平行时空(上) 凌霄市创业园区虽然建在市郊,绿化却做得不太好,触目全是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减速带横平竖直地拦在几个入口。已经挺晚了,还有几个工作间亮着灯,和白亮的圆路灯远远呼应着。 园区外的马路上有车快速驶过。 红孩儿蓦地醒过来。他仰脸躺在靠墙边的沙发上,感觉脖子发僵,身上有点冷。 哪吒还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脸都快贴到屏幕上了。 红孩儿扶着沙发靠背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感觉四肢中血液流动带起一些暖意。明天开始放小长假,他特意跑了大老远,从学校直接过来。 哪吒跟几个朋友一起搞创业项目,最近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本来以为今天能早点下班,才让红孩儿过来;没想到合作方忽然发来修改要求,只好委屈红弟在这等着。 惨白的顶灯照得人头晕。 红孩儿看看手机,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了。他觉得嘴里有点寡淡,问哪吒:“你饿没饿,我去买点吃的?” 哪吒晚饭都没吃,早就饿了,犹豫道:“你等等,再一会儿就弄好了,哥带你去吃通天捞,他们早上四点才关门。” “先吃点吧,我也饿了,”红孩儿把连帽外套拉好,长腿从刚过膝的运动短裤里伸出来,笔直。他迈着大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想吃什么?” “这个点儿了,还不一定有什么呢。你买点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那行,我去了。” “乖。” 红孩儿正转身关门,听见最后一句话,耳朵发热,把卫衣的帽子戴上,从钢焊楼梯上“当当当”地跑下去。 园区门口就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店员正在整理货架,听见红孩儿进门的声音,回头说:“欢迎光临!” 红孩儿点点头,闻着满店的食物香气,往食品货架走。已经半夜了,饭团、盒饭都没剩多少,他拿了两个盒饭一盒泡面,又要了满满当当一杯带汤关东煮、一杯热摩卡,满载而归。 哪吒已经做完了,把文件传送给客户。看看时间,估计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反馈了,就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红孩儿的书包搁在沙发上,是一个运动品牌的黑色单肩背包,歪倒着靠在沙发扶手上。 玻璃门被敲得咚咚响,红孩儿举着两杯东西,手腕上还挂着一个满满的大塑料袋,对着门里笑。哪吒走过去把门打开,接过两个杯子:“这是把明天的早饭一起买了?” 红孩儿把塑料袋放到空桌上,回嘴说:“吃呗,吃不完我包圆了。” 两人在午夜的办公桌上吃着迟来的晚饭。 “我刚才,梦见咱们小时候去公园玩的事儿,”红孩儿用竹签把关东煮里的萝卜块戳成两半,“我伸手去够人工湖的水,你怕我掉下去,拉着我。水挺凉的,好像真摸到了一样。” 哪吒把盒饭里的胡萝卜片挑进红孩儿的盒里,笑着说:“可能是要尿床的预示梦。” 红孩儿嘟嘟囔囔地反驳他:“有病吧。”一边说一边把胡萝卜片搛着吃了。 他还在长身体,瘦高个儿,穿着一身运动装,长腿委屈地收在窄桌下,白色篮球鞋尖儿露在桌腿外面。 哪吒问他:“珊姨知道你来我这吗?” “我告诉老妈了,来找你玩。她还叫我别打扰你工作。你说,我打扰了吗?”红孩儿得意地用下巴示意桌上这些吃的。 “没打扰,没打扰,而且拯救了快要饿死的我,”哪吒三两下把饭吃光,跟红孩儿分着把关东煮吃完,一人一口轮流喝着咖啡。 那盒泡面到底是没吃,原封不动地放进哪吒办公桌的抽屉里。 刚毕业的时候,哪吒用手头的钱凑合买了一台二手国产车,方便出去谈合作。平时开来上班,就停在园区停车位上。 “去哪儿?送你回家怎么样?”哪吒手握方向盘笑着问。 “李三儿,我看你一阵阵的真是讨打,”红孩儿低头摆弄安全带,总也扣不好,安全带提示音嘀嘀嘀地响着,叫人烦躁。 哪吒侧过身帮他弄好:“这里得用力按。二手车,不灵,红少爷别见怪。”他抬起头笑了一下。 红孩儿跟他头对头,正看着安全带扣,冷不丁这么对视一眼,耳后到脖子根儿全红了,嘴里模糊地咕哝一声算是回答。 等车开出两个红绿灯,红孩儿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哪吒没听清:“啊?” 红孩儿不耐烦地大声说:“等我工作赚钱了,给你买台新车。” ------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背景的三太子和圣婴! 不知道这种现代风格大家看得怎么样(?A?) 在考虑写一篇星际背景的文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