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他宠冠东宫》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太子他宠冠东宫》作者:煨绿 文案 这是一个甜文。太子和毫无交集的侍卫一同回到过去,互换身份,日常撒糖。 是互换身份,所有人眼里两个人的身份变了,长相还是各自原来的长相。 大玄太子谢殷,一朝醒来成了侍卫,身份被人顶了,而他自己苦逼兮兮的看门。 谢殷丝毫不慌,转头就把成了太子的小侍卫撩得七荤八素。他一点点撩化青涩的小侍卫,结果宠了半天纵了半天,自己被压了。 谢殷:?? 谢殷:我特么,也就是你…… **** 太子养了个男宠,当祖宗似的捧着哄着,宫里都传疯了,都说谢殷媚主。 太子好男色,总有搔首弄姿的歪瓜烂枣想凑上来。谢殷把他们一个个踢开。 谢殷:当男宠,你们比得上我有经验吗? 年下。表面小奶狗阴郁娇妻攻x瞎瘠薄撩心很大的受 .攻暗恋受,互宠。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殷,容衍 ┃ 配角:乒乓球网球花式球,球预收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祸水太子&忠犬侍卫 第1章 001 “醒醒,兄弟,到你当值了。” 谢殷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有人一下又一下推他的肩膀,谢殷不胜其烦。 长见识了,谁敢摇大玄太子。 谢殷睁开眼,迎面看见一张黑黑的五官扁平的长脸。谢殷意识逐渐恢复,浑身都不舒服,枕头硬,身下的床板也硌得慌,更不用说束手束脚,腿都伸不直。 谢殷忍了忍,没忍住,哑着嗓子说了一声:“滚。” 他记得昨夜是他的新婚夜,他晾着新房里的太子妃喝了半夜的酒,睡得昏天黑地。任谁在这种情况下被弄醒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更别提谢殷一睁眼就看见这么个黑长脸。怎么,东宫没人了吗?哪来这么个歪瓜裂枣? 魏乐平白被骂了也没生气,嘿嘿一乐,露出两行白牙:“别睡了,今日怎么迟了?去晚了林管事又要扣月钱了!” “你说什么?”谢殷皱着眉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是绯色的袍子,腰间束带松松系着,衣服颜色有些淡,想来是被洗过穿过很多遍的。 侍卫服? 再打量自己所在这间屋子,一排通铺,布置简易,东西倒塞的满满当当,哪哪都透出股寒酸来。 铺上一排叠起来的衣服,和谢殷身上这种是一样的,绯色没有花纹。 醒来发现自己处在这个陌生的破地方,谢殷倒沉得住气,只略略扫了两眼:“这是哪?” 魏乐不明所以:“容兄弟,你在说什么?” 谢殷抬头看了魏乐一眼,这一眼里有不耐烦,还有遮不住的上位者的威压感,魏乐被看的有点怂,心中大呼:容兄弟比我年纪小,我怎么会怕他呢? 谢殷换了个说法:“你方才说的是去哪?” “你糊涂了?”魏乐回过神来,指着桌子上一本书册,“上面记录着今日你在乾南门当值啊。” 谢殷任由身上袍子松垮着,走过去拿起册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五月廿三寅时,乾南门,容衍。 “容衍是谁?”谢殷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魏乐已经翻身躺在铺上,打着哈欠要睡,“兄弟,你今天不对劲啊,当值忘了也就算了,自己名字也问?” 他的名字?怎么可能。谢殷紧拧着眉,走到魏乐面前,把书册往已经躺下的魏乐脸上一扣:“起来。” 魏乐晚上当值刚顶着青色的眼圈回来,累的不行,但还是认命的爬起来。谢殷随手拿起魏乐身边的佩剑,右手抽出,借闪着寒芒的剑刃,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没变。 特么的,怎么回事。 谢殷看向魏乐:“你看着我的脸,说我是容衍?说我是侍卫?说我是看门的?” 魏乐被盯着有点怯,小声道:“我们虽然是侍卫,但守护着各个宫的安稳,守护着陛下和贵人们的安全,多给祖宗长脸,说看门的多不好听?” 他这一番剖白,谢殷竟有点想笑,他郁闷扬眉:“那我长这么好看,去看大门多屈才?” 说罢谢殷忍不住扶了扶额,这叫什么事啊? 目前的情况看来,他貌似成了侍卫。在他的模样没有变的情况下,宫里的人已经认不出来他。 这不是梦吧,也太荒谬了。谢殷依稀想起来,在烟书阁中,他是见过这样的记载的。 曾经有两个星相完全相反的人,突然有一天彼此换了身份,被换的人回去找自己的亲人,哪怕身形相貌都没有变,父母妻儿也仿佛陌生人一般不认识他。被换的两个人终究也只能用新身份活下去,过上和此前人生完全不同的生活。这种事情极为罕见,却又不止一桩,更有甚者,还会回到以前的时间点,重新看见已经死去的人活蹦乱跳的也不是不可能。 星相即命相,皇室大多看重这个,因此从前朝开始建了太巫署,很是倚重。 谢殷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他当时并未太上心,只当个野史怪谈解闷,再详细的谢殷已经全都记不起来了。 他是真的碰上这种事了吗? 谢殷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可能…… “现在的太子是谁?”谢殷缓缓丢出几个字。 “哪有太子?”魏乐惊道,“陛下一直没有册封太子啊!” 谢殷闭上了眼睛,脑袋突突地疼。 天刚泛点白,寥寥露出几颗星斗。 乾南门外,小风一吹,谢殷冻得够呛。 谢殷是揣着小暖炉烤着银炭火过来,这辈子没被这么冻过,最受冻的一次,也不过是兴致起来了在雪地里堆了个雪人。 谢殷倚在墙边,尽量躲着风口,一向散漫的眉目此时也轻轻凝着。 “哪一年?玄明十二年啊,五月廿三,不到十日就月底了,林管事别又发作扣钱才好。” 玄明十二年,玄明十二年…… 这一年,是恰好谢殷被册封为太子的第一年。六月十九是个上好的吉日,六部紧赶慢赶各项礼制都没落下,谢殷顺利入住东宫。距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事要是摊在别人身上,差不多就疯了。谢殷倒是想的开,总归身份已经换了,如今回到玄明十二年,谢殷相当于知道了以后整个大玄皇室的走向,也算是他的优势。 但是现在有个非常大的隐患——那个叫容衍的人。 将会成为太子已经不是谢殷,而是和他换了身份的容衍,而且谢殷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试想,一个低贱的侍卫,突然发现自己将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会怎么办?将心比心,若是谢殷的话,他会杀了真正的太子永绝后患,从而永远坐稳那个位置。 谢殷的眼神一点点暗下来,就算不杀,也不会让他有机会翻身的。 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老天保佑,这个月要下雨啊。”谢殷循声看去,是和他一起看门的侍卫,从很久开始一直一动不动的望天。 一阵风过来,谢殷又往墙边挪了挪,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天,“兄弟,你能看出名堂吗?” 那人叹口气,“我二妹妹已经被饿死了,就怕我三妹妹也……听说宣王殿下平旱求雨,只求老天爷开开眼。” “怎么会有人饿死……”谢殷皱着眉,话没说完他已经了然了,“可是因为定北十二州两年大旱,滴雨未下?” 那人点头,“旱灾吃人啊……” 这连续两年的大旱,谢殷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他还是宣王,跑了四月余,跑遍定北督办开粮济民,又在回京之后在娄山筹备了求雨大典。 没过几天,定北传来了降雨喜讯。 因为这档子事,他被推上了太子储君之位。 今日是五月廿三,算日子,还有四天,求雨大典结束。 那回京的是谁呢? 还有谁?谢殷冷笑一声,他在这儿,回来的自然是顶了他身份的那个侍卫。 四天,他等得起。 “放心,”谢殷没多说,默立在避风处。 这几日谢殷过得挺心塞。 当值站一天也就算了,晚上还要跟六七个糙男人挤大通铺,别扭的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躺不了几个时辰,大半夜的又要起来当值。 饭菜是糙米就着青菜,半天扒拉不出来丁点肉,就这东西,还得跟一堆人抢。很好,这几天,谢殷也没吃多少饭。 不过谢殷还是忍过来了,好歹是太子,富贵时横挑鼻子竖挑眼该作就作,落魄了就审时度势该忍则忍。 更多的谢殷是在想,该怎么应对那个容衍。 四天一瞬而过。 天刚蒙蒙亮,谢殷和人换了值,困得眼皮睁不开,正好屋里没人,他难得安安静静睡一会儿。 睡意昏沉间,门“彭”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谢殷被吓了一跳,拧拧眉,撑着眼往门那边看去。 隐约看到那玄色的广袖缎袍,银纹滚边,玉冠腰佩…… 谢殷瞬间睡不着了。 呦呵,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2章 002 谢殷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先动,那人像是焦急的样子,推门进来踉跄着差点摔倒,谢殷一跃而起,抽出佩剑,一个翻身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 容衍脸色瞬间白了,剑刃在他脖子上肉眼可见压出条红痕,容衍捏着拳头,忍着没动。 谢殷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他没料到,“容衍”竟是个少年,看起来不大,长得清秀皎然。 鬼知道谢殷这几天一直混在侍卫堆里,早把那叫容衍的人想象成了五大三粗嘴歪眼斜的汉子。 骤然见到“容衍”原来长得挺俊秀,谢殷七分惊艳,三分愣神。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是一群内侍宫人,一边跑一边喊:“王爷您别跑啊……是往这来了吗……快追……” 有眼尖的瞥见了屋里的场景,凝滞在原地倒吸凉气。 “殿下……”容衍轻轻说着,清冽的声线颤抖着,不是害怕,更多的是紧张。 不得不说,容衍这副样子太无害了,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谢殷放松了一点,他把佩剑往桌上一扔,“哐当”清脆地一声,伴随着谢殷不耐烦的嘟囔:“烦死了。” 容衍脖子丝丝泛疼,他默不作声的转身关上了屋门。一应声音瞬间消失了,容衍回想刚才谢殷利落地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虽然脸上没有太多情绪,眼睛却一点点红了。 谢殷把剑收回剑鞘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时,容衍已经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容衍?”谢殷冷笑一声,“这几天来人人都管我叫这个名字,可算是见到真身了。” “当王爷还有未来太子的感觉怎么样?从小没被人伺候过吧,”谢殷声音低沉,“会不会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容衍始终低着头,仿佛一个哑巴,直到这会才有了点反应,摇头道:“不会的……” “不会什么?”谢殷低下.身凑近容衍,“如今你我身份悬殊,你想做什么不能做?只要你现在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的人听你的话,让我从此消失,你就成了独一无二的谢殷了,没人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谢殷像诱哄的魔鬼一般,在容衍耳畔低语,他死死盯着容衍,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只要面前的人流露出一丝动容来,谢殷毫不犹豫会结果他。容衍对他的威胁太大了,他不会留一个敌对的人掣肘自己。 谢殷看着容衍发红的眼角,突然就想起自己原来养过的一只小奶狗。可惜对方可是个活生生的人,自然不能像狗一样听话。 谢殷目光灼灼,却没想到他预想的反应都没在容衍身上出现,而容衍的脸……竟是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烧了起来。 容衍低头低的更深了,留给谢殷的只有带着玉冠的头顶。 谢殷:“……” 谢殷伸手紧扣着容衍的下巴抬起来,容衍不得不看着他,谢殷似笑非笑:“怎么,没脸见我?还是我长得太丑,你无法入眼?” “不……”容衍困难的摇着头,“属下无颜面对殿下。” “你倒有自知之明,”谢殷松开他,用袖口擦了擦手指,“因为你,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在外人看来,你是我,我是你……不过倒是有个法子可破,你愿不愿意做,就看你的忠心了。” “属下愿意,”容衍几乎是立即就应了。 “自戕,”谢殷慢斯条理道,像说了句家常的话,话里的冷意却昭然若揭,“你我二人,不能共存。” 容衍静默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突然抬起了头看着谢殷,他眼眶里起了雾,朦胧得看不清。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没敢这样去看一眼谢殷。他的目光像羽毛轻柔扫过谢殷淡漠的眉眼,宽大的袖袍中突然滑出一把短匕来,手掌握住一翻,就往胸口上刺过去,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第3章 003 电光火石间,谢殷反应也迅疾,他本就是试探,谁知容衍上来就是干。谢殷拖住容衍手臂往自己这边一拉,两人双双倒在榻上,短匕刚触到衣料,歪掉在地上,发出清宏一响。 屋里一时间静下来。 容衍身形清瘦,玄色锦袍穿在身上有点大了,谢殷看着他伏在自己身上,低垂的睫羽如墨毫,看着他僵硬地抬起头,慌忙告罪,谢殷的心里突然有块地方动了动。 不能共存这种话,当然是谢殷瞎说的,他自己都还一头雾水……他是在试探容衍的底线。谢殷用了一种很极端的方式来试探他,为了保全另一个人亲手杀掉自己,这种事几乎不会发生。说到底,谢殷对容衍不放心,他在逼着容衍对他动手,到时候,谢殷就能除掉这个隐患。 眼前的容衍表现得再纯良,也很可能是具有欺骗性的伪装,他不信,一个人可以无欲无求,尤其是未来太子这种身份骤然加身。没有人可以抗拒这种诱惑。 但是容衍却做到了。 当才容衍动作若有一丝拖沓,谢殷便能识破,可是他非常快,若谢殷有意再迟半秒,白刀子就成了红刀子。谢殷被惊到了,一时间五味杂陈,容衍确实在求死——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 容衍压着谢殷,他愣了愣,接着七手八脚想从谢殷身上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微微的抖,方才握着匕首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抖的厉害。 谢殷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你……” 容衍却想着谢殷刚才捏了自己的下巴还要擦擦手指,抿了抿唇:“属下不是故意冒犯殿下……” 半晌,两厢静默中一声轻笑,谢殷比之前冷言冷语的仿若两人,“傻孩子,手脚倒挺快,我跟你开个玩笑,你怎得当真了,如今你我绑在一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谢殷突然变得这么温和,容衍反倒手足无措了,只小声道:“谢殿下”。 谢殷有点好奇道:“我若是不拦着你,你真的会刺下去吗?皮肉一点点割开的痛苦,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容衍轻轻点点头,踌躇再三,才小声说:“属下拼死护佑殿下。” 冷不防突然被表忠心的谢殷:“……” 皇宫里大多人心凉薄,谢殷见多了无利不起早的,与此相比,容衍过于干净清透甚至有点傻了。 眼前的少年说出的话生涩笨拙,活了这么多年的谢殷,忽然有种被个小孩撩拨到的感觉。 “好孩子,我这人容易相信别人,你这话我可记在心里了,你只要听话,他日我必不会薄待你,”谢殷眼睛不眨,说得温柔缱绻,仿佛刚才处处提防的人不是他,“这桩事匪夷所思,我们留在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仔细想想,来到这里的那一晚可经历了什么?” 容衍脸色白了白,那晚,是谢殷大婚之夜,而他快要被人打死了。他终是轻轻摇了摇头:“和往常一样,没什么重要的。” 谢殷撑着下巴,心里着实也没什么头绪,怎么就突然和容衍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换了身份呢。不过千般糟心万般糟心,幸好容衍是个听话的,也省了他的心去应付。 “那放放这桩事,先说别的,”谢殷道,“你走之前,叫人给我收拾了屋子出来,单人的,柜子大一点,在准备十几套侍卫衣服,另外……小厨房也在这边开一个,平时多做点肉菜。” 谢殷还想着要不要干脆把请病假的手令也直接弄了,想想还是算了。 容衍愣了愣,没料到谢殷还要留在这里:“您不回去吗?” 谢殷现在自然可以借着容衍的手离开这个破地方,可到下个月被封太子之前,谢殷想着先观望一段时间。目前还没有弄清情况,未免生变,他按兵不动最好,就先守个几天门。 “我回去了,你睡哪?”谢殷笑道,“跟我挤一块儿吗?当侍卫也挺好,管吃管住,啧,七八个人挤一块也暖和。” 容衍一副懊悔不迭的模样:“殿下下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我说真的,别人住的,你也住的,我为何住不得。我好歹也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大玄每一寸土地,无论草房还是宫殿,我都住的,”谢殷说这话时,语气里遮掩不住的天生贵气,容衍的心不可控制的动了动。 谢殷实则挑剔难伺候的不行,不过他向来会说这种话,多说一两句哄哄小孩也没什么。 谢殷自己坐的随意,也让容衍坐着,一副要谈天的架势。谢殷瞥见地上掉落的短匕,捡起来顺着刃锋抹了抹灰尘,笑道:“随身带着匕首,意识不错啊,壮士断腕的身手也利落。当个看门侍卫,可是屈才了。” 这话不知哪儿触到了容衍,他面色有些白,身子绷紧了:“没有。” 谢殷看他这副样子也没多作反应,把匕首还给容衍,随口道:“容衍——你这名字挺好听,当了几天王爷,还习惯吗?吃得好睡得也好么?这几天主持求雨大典可累着了?” 他这一串嘘寒问暖砸的容衍有点懵,只磕巴着回答了最后一个:“没……” 谢殷继续说:“你上朝之后,差不多就该有人递折子讨赏了,你别表态,让他们自己玩就行。” 少年很乖的点头,他的听话,让谢殷很满意。 “发生了什么事,即时来告知我……”谢殷话锋一转,“你在宫里当侍卫,当了多久?” “七年。” 谢殷愣了愣,“那你多大?” 少年有些窘迫,“十八……” “婚配了么?” “没有……” “想着何时婚配?” “……” 谢殷一句一句,把少年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第4章 004 容衍看着呆呆的,办事倒是挺快,不多时便有人收拾了间屋子出来,一应东西都准备了,谢殷背着手满意的住了进去。 这事在侍卫堆里引起的水花可不小,他们不明白谢殷怎么突然得到了这么大的优待,脑袋碰到一起议论半天,也不知怎么拐弯抹角的,就打听到了当日宣王爷曾经来过这儿,在联系谢殷当了一夜晚值,白天的时候正好在屋里—— 有几个脑子清奇的,直接就嗅到了那么些不寻常的气息。 “听我说,宣王爷和容衍在我屋里单独待半天,还这么厚待容衍,这明显是……事后啊!” “啊,真的?不会吧……” “你脑子里尽是肮脏东西,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会……”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男人怎么了,在贵人们眼里都不叫事儿。” 那个黑长脸——魏乐,也不知是胆子太大还是缺根弦,偷偷摸摸的就来问谢殷。 “你和那个谁,宣王爷,你们真的……”魏乐吞吞吐吐,一张脸憋得更黑了。 谢殷正在一件件叠着侍卫服,好不容易才听懂了魏乐的意思,挑眉笑,故意含糊应道:“嗯啊。” 嗯?啊? 魏乐扬高声音:“真是啊!小衍,你怎么,怎么能委身于人呢!” 门外一堆听门缝的侍卫:“!” “我好看,王爷瞧上我了,有什么不乐意的,”谢殷往房门方向瞥了眼,笑道,“我现在可是有人撑腰了,日后我就是个横着走的螃蟹,也没人能管我。” 谢殷没脸没皮,以后和容衍打交道的地方不少,索性顺水推舟承认了,也明晃晃告诉这里的人:他,有靠山,惹不动。 他一个男子,痛快的应承下是宣王爷的人,实在让只知道娶妻生子的侍卫感到惊世骇俗。 魏乐瞪着眼睛,忙不迭出来,门外的人和他同一副表情,彼此捂着嘴无声尖叫,纯靠眼神交流。 门外安静没一会儿,小厨房送饭来了。 谢殷瞧着送饭这人有点眼熟,饭菜口味也熟悉,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是宣王殿里的厨子,容衍竟把殿里的人挪到他这边来了。 谢殷见人面带三分笑,脾气不定,却不是个容易相信人的。他想着白日里容衍的言行,说话时慌乱的神情,利落拿刀往身上插,还有那句“死也会护殿下周全”。 若在往日,谢殷都是当笑话听。只是如今二人身份调换,容衍若真想对他不利,大可不必演成这样。容衍的话,谢殷还是信了七八分的。 只是却不知容衍的忠心来自何处,谢殷皱着眉。不过这几日有些累,谢殷沾了枕头就着,想不通的事他懒得再烦,有机会直接问就好了。 谢殷还是高估了自己。 还是太子时他就惯会偷懒,称了病能推的事务就推,再大摇大摆从宫门出去,那些老臣们心知肚明他的把戏,却也只能凑着脑袋唉声叹气。 谢殷本想着这几日安分一些,可是看门又无聊又累,他止不住的坏心思又冒出来。 于是与他一起的侍卫逐渐发现一个神奇的事情,谢殷变着法找借口离开宫门,可快有贵人经过时,谢殷又会卡着点提前回来。 还是打着哈欠回来的!侍卫震惊的看着谢殷勉强睁开的眼睛。 这厢谢殷回来没一会儿,静兰宫的贤妃娘娘架着轿撵就过去了。 “兄弟,刚才我把东西落茅厕了,我去睡一睡——不对,找一找,”谢殷拍着侍卫的肩膀,说秃噜嘴了也是一脸坦荡,面不改色的改口。 侍卫:“……” 他实在好奇,忍不住道:“容兄弟,一会儿你何时回来?” “嗯?”谢殷抬抬眼皮,似笑非笑看了那侍卫一眼,看的他心里有点发虚。 “不回来了,直接吃饭去,”谢殷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上下打量那侍卫,“我劝你老实待在这,毕竟你上面没有一个王爷。” 侍卫:“……” 原来这小子的底气在这啊! 侍卫一腔好奇立刻化作鄙夷,男儿以色侍人,令人不齿。 谢殷毫无自觉,这两天他逮着人就宣扬一番,差不多这块儿的侍卫们都知道谢殷是宣王的人。 这人如此高调又不知廉耻,实在让人气的牙痒痒。 谢殷勾着笑,当了那么多年太子,最不济一开始还是个宣王,扎根在皇宫里的。正事他不行,宫里的大事小事他门儿清,请安问例一应杂事,哪宫走哪条路,他能说上半天不带重的。 这样好的本事,用来钻守宫门的空子,多屈才。 谢殷一边在路上走一边感叹,许是睡多了,脑子不清醒,转到了旁边通向御花园的小路上。 这个时节还在飘杨絮,宫人打扫完了,不一会儿又覆了白绒绒一层,轻风一起,倒像位温柔小意的美人。 “哎,没长眼的,说你的!快撞到大皇子身上了!”内侍捏着尖细的嗓音叫道,拦在了他面前。 这路这么宽,他怎么就撞人了?谢殷抬眼,看见那一身锦绣蓝袍,面容肃然的少年。 哎?这不是他那位年轻有为的堂弟么? 第5章 005 严格来说,谢殷跟正统皇子还是有些区别的。这还要牵扯到上一代,他皇爷爷十分爱重当时的二儿子——也就是谢殷的生身父亲,只不过谢殷的父亲早早得病死了,谢殷对他也没有了什么印象。先皇担忧年少的谢殷无人看顾,如今的皇帝当时成为太子后,便把谢殷过到他膝下。 谢殷对于如今的皇帝来说,就是个挂名的儿子。皇帝自己就有十几个,早早就把谢殷封了个王爷放养了许多年。 谢善,根正苗红的大皇子,从小按着未来太子培养大的,性格臭屁的不行。谢殷还是个闲散王爷时,谢善就看不惯他这个堂兄,谢殷成了太子后,两人的关系更是势如水火。 “眼睛被醋泡瞎了吗?看见大皇子还不下跪!”内侍叫道。 谢殷站着没动:“属下日前不慎伤了双膝,这会儿跪了没准就废了,谢大皇子体谅。” 谢善现在还没有日后那么重的戾气,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冷淡道:“要是我不体谅呢?” 谢善看着谢殷,面上有些不豫,非是他苛刻不通情理,只是对着谢殷这张脸,他心里莫名就生出些不快来,仿佛这人前世对自己做了许多缺德的事。 他现在都不是太子,大侄子竟然还逮着茬儿不放过他。谢殷想起自己刚刚成了太子,谢善气愤地来找他闹,闹得一地鸡飞狗跳,最后被谢殷提着裤子打了一顿…… 谢殷觉得自己手有点痒。他搓搓手指,没说话。 谢善身边的内侍作势过来踢他的腿,谢殷一侧身躲过,不屑的笑了声:“我也是你这奴才能踢的?” 谢善捏了捏拳,从身侧抽出一条鞭子来:“你这侍卫如此目中无人,看本皇子今日教训你!” 他鞭子冲着谢殷挥了过去,谢殷轻松的擦着边掠过,面不改色笑道:“大皇子何必这样暴躁,我不跪,是在成全皇子你啊。” 谢善自然不信,厌烦的皱眉:“你倒是说说,若有胡言乱语,本皇子让你跪到死。” “大玄自开朝以来,有九拜的先礼,从两世之前的康帝开始,律法明晃晃写着‘非大仪,臣民可无须跪拜’,”谢殷慢条斯理道,“陛下几年前南巡之时,见街旁一老妇拄着拐杖腿脚不便,亲自下令免去了老妇跪拜之礼。陛下如此宽厚,大皇子却对我这个伤了腿脚的侍卫咄咄逼人,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不知该怎么想。” 谢善和其他皇子不同,作为大皇子,他从小被教导要以繁琐的礼节约束自己,要做众皇子表率,这是荣誉,可在谢殷看来,也是他的枷锁。 谢殷说完这番话,谢善的脸色果然逐渐变得难堪。 谢殷说着,腿“适时”抖筛了两下,一副摇摇欲坠行将就木虚弱的要死的模样,可谓十分逼真十分熟练。 谢善:“……” 围观的内侍:“……” 谢殷幽幽道:“属下不能蹦跶了不要紧,怕的是大皇子也没几天了。” 他这话激怒了谢善,正要发作,余光瞥见一道玄色身影迅速掠过来。 谢殷的手腕骤然被人握住,他一回头,竟是容衍。 “殿……您没事吧,”容衍小声道。 容衍眼中担忧不似作伪,谢殷对他笑笑,注意到了两人相交的手腕。 这小子胆子大了啊,竟敢牵他。 “你怎么在这儿?” 容衍仍旧小声道:“远远看着像您,就过来了。” 容衍说完抬起头来,戒备的看着谢善,身形一晃挡在谢殷前面。他如今未…长开,比谢殷低些,大有小鸡崽护着老母鸡的气势,引得谢殷不由发笑。 “皇兄?”谢善怔了怔,他和这位堂兄向来没交集,“皇兄怎么来了,可是认得这侍卫?” 容衍面容变得清冷,他本是俊秀的少年人,在谢殷面前又怂又弱没什么气势,此时却透出阴沉的派头来。 “以后你不许招惹他。” “啊?皇……”谢善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就护着那个侍卫为了侍卫训斥他,容衍已经拉着谢殷走了。 走出谢善的视野,两人一前一后,容衍突然身形一凛,走一步那沉着的气势便塌一分。 他一时昏了头,竟去握谢殷的手,真是吃了狗胆……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容衍缩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触感,他缩了缩手指,掩进宽大的袖袍里,低声向谢殷赔着罪。 “事出紧急,属下不是有意的。” 容衍力气不大,谢殷也没多在意,笑道:“哪有什么紧急的?谢善那个小屁孩我还治的了。” “大皇子与您不和,您当心些,”容衍犹豫了会儿,开口道。 他不想背后编排别人,可事关谢殷,容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殷含糊应了声,眼中含笑的去看容衍:“奇怪了。” 容衍不解其意,没敢触碰谢殷的目光,微微避开了头。 谢殷慢慢道:“你不是我身边的侍卫,怎么谢善跟我不和这种事倒是很清楚?” 容衍一时噎住,“我……” 偏偏谢殷不肯放过他,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看,容衍支支吾吾的,脸色一点点憋红。 第6章 006 容衍终究也没说出来什么,谢殷一笑,看了眼两人走的路:“这是回宣王殿?” 容衍舒了口气,点头:“殿下去吗?” “去看看吧,”谢殷看着不远处冒出点头红瓦鎏檐的宫殿,他自当上太子入住毓华宫后再没回来过,这几日又是筹谋又是看门,骤然来到自己多年前住的地方,谢殷有种错乱之感。 每到一处殿门,都有宫人恭敬相迎,容衍默不作声跟在谢殷后面,纵然谢殷身上寒酸的侍卫服,也掩不住他身上一股贵气。 容衍间或偷偷的抬眼看他,目光中止不住的痴迷。 谢殷径直入了内殿,寝室和小书房连着,谢殷略略看了眼帐幔里齐整的床榻,迈步进了书房。 宫人端着茶想进来,容衍目光清冷,对她摇了摇头,宫人急忙撤了。 四周燃着金烛,寂静地落针可闻。 摆设没没什么变化,谢殷转了一圈也走累了,在金丝楠木的小案前坐了下来,面前恰好是摊开的书册,旁边还有一张写了一半的宣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空白处还落了不少墨点。 容衍也看见了,窘迫不已,后悔昨晚没收起来,全让谢殷撞见了。 谢殷笑着捏起宣纸:“你写的?” 容衍抿了抿唇:“是……属下识字不多,怕闹了笑话给殿下丢脸,就自己练练……” 谢殷又翻了翻书,“是本兵书?看的懂吗?” 容衍羞愧:“有一半的字不认识,认识的也不懂何意……” 谢殷看着容衍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勾唇,觉得这少年害羞的模样挺有趣。 谢殷原来身边要么是些巧舌如簧巴结他的人,要么是成日绷着张枯树皮脸的老臣,烦的不行。和容衍打了两次交道,说两句话就要磕磕巴巴,稍微逗一逗就能脸红,啧…… 尤其容衍年纪小,模样也好,眉眼如温润内敛的黑玉,对着他总是怯怯的……谢殷自认亲和又好说话,怎么容衍这么怕他。 容衍姿容算不上顶好,可谢殷起初一见他就被惊艳了一下,只因容衍这张脸,实在是戳着谢殷的点长得。 他偏好这种清秀的,自然不矫饰,而且眸子里透着股子沉静,不咋咋呼呼浮于表面。在谢殷这里,容衍可担得上“美人”二字。 美人在谢殷这里,总是能得到优待的。若是在以前,把容衍留在身边当个取乐的也无妨。谢殷笑道:“自己学得慢,我来教你好不好?” 容衍愣了愣,半天才缓慢说道:“多,多谢殿下。” 容衍在谢殷身旁坐下来,谢殷嫌他坐的远了,往他身边挪了挪。 “哪个字不认识?” 容衍低着头:“写在纸上的……” 谢殷细细把每个字给他说了一遍,又添了一遍释义,笑道:“有点快,记住了吗?” 容衍忙不迭点头,谢殷以为他敷衍自己,故意让他复述。 容衍小声的读字,读的分外认真,长长睫羽覆盖着墨玉般的眸子,谢殷看着他竟有些出神。 容衍忐忑的读完,竟真的没有出错。谢殷又拿了兵书凑在他身侧,轻声道:“哪里看不懂,我给你讲……” 谢殷离他不过半尺,隔着这个距离说话,容衍的脸腾得红了。 “不敢再劳烦殿下,属下自己来就好……” 谢殷遗憾的点点头:“好吧。”于是他就真的撑着下巴,干坐着看容衍读书。 过了会儿,容衍忍不住了,眼睛仍看着书册,低声道:“殿下,朝堂上开始有官员递折子,提议册封属下……不,您为太子。” 谢殷保持着一个姿势,迷迷瞪瞪都快睡着了,回过点神来,笑了笑:“有什么稀奇的,这只是个开始。” 容衍浅浅弯了弯嘴角。 谢殷困劲儿还没走,费力回想:“今儿是什么日子来着?” “五月廿九。”容衍立即道。 谢殷慢慢“哦”了声,“往后这样的折子越来越多,算日子,不出十日便会有太巫署的人来算星相。” 谢殷立了定北十四州平旱之功,求雨的第二日,两年未下滴雨的地界竟真的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雨。朝堂上,相当一部分的大臣认为这是上天之意,都开始拥立谢殷。 谢殷虽是皇帝胞弟,可皇帝自己有十几个儿子,自然不愿意让谢殷当太子。两方拉锯,转折点便是太巫署算出了谢殷的星相乃是紫薇帝相。 自此朝堂一片倒戈,都说谢殷天子之相,他就这样被推上了太子之位。 谢殷打了个哈欠,“如今在这位子上的是你,且慢慢来吧。等你成了太子,看看能不能换回来……罢了,你接着看,我去睡会儿。” 也不知是殿里燃着的香有安神之效,还是这几天累着了,他怎么这么困呢。 第7章 007 谢殷自顾自进了寝殿,往锦被上直接一枕,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室静谧。 高丘轻手轻脚开了殿门进来,左右不见容衍,正纳闷,忽而看见个人挺直了背蹲在榻边。 高丘走近了看,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床榻上歪着个熟睡的人,容衍原本的玄色袍子被盖在那人身上,而容衍仅穿着内衫,趴在边上盯着那人的脸一动不动的看。 看那露出的黑靴和锦袍下隐约的身形,这人明明是个男人啊! “王,王爷,”高丘惊的一不小心出了声,容衍皱着眉冷冷瞥他一眼,高丘一时觉得浑身寒气四溢。 容衍又去看谢殷,见对方没有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对着高丘比了个手势,高丘跟着容衍走到 殿外。 高丘是太后拨到宣王爷身边,从小伺候着长大的,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老人,此时急道:“王爷,殿里那人,那人是……” 容衍没说话,却在提到谢殷时目光一瞬间变得清澈柔和,高丘活了几十年哪能看不明白,痛心不已。 他家根正苗红面如冠玉的宣王殿下怎么就,看上了个男人?还让那人睡上了榻?高丘一脸纠结与不忍。 “你别对他说,”容衍压低声音道,又想到高丘本是谢殷身边的亲信有些不放心,“以后他再出现,尽量回避他。” 瞧瞧,他家王爷多好,还顾忌着怕他这把老骨头被气死,贴心让他回避。 高丘没来得及说话,殿里传来些响动,容衍留了句“你先下去吧”,没耽误立即进了殿。 高丘在原地顿足不已。 谢殷按着头起身,捏着身上的袍子眼神还有些迷茫,容衍唤了声:“殿下。” “我这是睡了多久?”谢殷把衣服递给他,“怎么给我披上了?” 容衍接过来慢慢穿上,“不到一个时辰。” 谢殷点点头,“对了,给我拿块牌子,能充场面的那种,也少些小喽啰没脑子的给我找麻烦。” 容衍听了谢殷的要求,忙不迭就要去找,又不知该找什么,刚迈了个步子,就和迎上来的谢殷撞了个满怀。 原本谢殷刚说完,便看见容衍腰间的挂着个碧色剔透的玉牌,“这个挺……”他刚走了两步,不期然和谢殷碰上了。 容衍伸手要去捞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谢殷也顺着他的方向倒,两人一齐扑在软软的地毯上。 谢殷一时愣了,待看清身下更加慌乱的容衍,不由笑道:“又摔?疼不疼?” 容衍摇头,“殿下,您先起来……” 谢殷想起上次容衍倒在他身上,避洪水猛兽般飞速爬起来的场景,忍不住手撑在他耳侧,笑着看容衍:“起来做什么?” 容衍:“……” 宋誉曾说谢殷见缝插针,得寸进尺,这话果然不错。 凑着灯光,谢殷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瞧容衍,早知道他睫毛很长,这个角度看更是长的过分,眸子黑白分明,鼻子也很好看,还有脸红无措的样子简直了…… 谢殷的目光迫人了些,容衍开始轻微的颤抖。 “殿下……” 容衍眸子里被生生看出些氤氲来,谢殷哭笑不得放开了他:“你这是做什么?” 半晌,容衍闷声无语,他刚想起身,谢殷突然又凑近他,“你长这么大,是不是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容衍泛着水光的眸子看向谢殷,脑子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红的像烧起来一般。 “没,没……” “怪不得,这脸红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谢殷啧啧两声,抽下了容衍腰间玉牌,揶揄笑道,“等跟着我时日长了,你就什么都会了。” 容衍垂下眼,指侧刮了刮鼻子。 谢殷整了整衣服,往小书房走去:“你不是想看书吗,过来,我给你挑几本。” 容衍眸子亮了亮,有些受宠若惊,忙跟上去。 谢殷在红榆木架几案旁来回走了几遍,挑了三本书:“一本简易兵法,一本诗曲,还有一本专门识字,叫高丘给你请个先生来,别自己硬学。” “我留个课业,与这几本书里有关的,你写个策论,别敷衍,我要检查的。不过不急,你慢慢来。” 容衍老实站在旁侧,说什么都应着。 看着容衍乖顺的模样,谢殷眉一扬,笑着伸手把容衍方才弄乱的碎发捋平,“字也不行啊,我教你写几个。” 谢殷把容衍推到书案旁,站在他身后,轻轻捏着他的手拿好笔,就着那半张纸写了个“象”的小楷。 谢殷低下点儿头,入眼是容衍的墨发和一段修长的脖颈,他故意贴近了些:“会了么?” 两人的姿势仿若谢殷从背后环住了容衍,容衍脑中空白,浑身僵硬,谢殷一连问了两遍都没得到回答。 等到容衍稍稍回神,谢殷已经用着他的手写了一行楷书,他的手早就没有知觉了。 “你回我个话,”谢殷佯怒,“胆子大了啊,敢不理我了?” “属下知错,”容衍好不容易能听懂东西了,“殿,殿下方才说什么?” “我教了你这么多东西,连顿饭都不给我准备?”谢殷道。 “是属下怠慢了,属下这就去准备。”容衍立即从谢殷身前出来,浑浑噩噩的转身往外走,差点绊倒在平整的毯子上。 谢殷点点头,等容衍走远了,把手遮在额前,偏头开始乐。 第8章 008 他快笑疯了。 原来谢殷好的就是翻到宫墙外的秦楼楚馆里逗弄那些头牌小倌,如今他发现,容衍比那些人有意思多了。 宣王殿里有小膳房,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宫人们端着红漆木的盘子在八角桌上摆好,为容衍面前的瓷碗里布菜。 被人这样侍候,容衍很不适应,他绷直了后背,忍着没动,等到宫人退到一旁,暗暗舒了口气。 谢殷从书房懒洋洋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往容衍对面一坐,周围的宫人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谢殷在她们眼里还是个低等侍卫,竟然大喇喇坐在主子面前,毫无规矩尊卑,宫人用看死人的目光瞥了眼谢殷。 谢殷却不自知,粗略看了遍菜色,容衍恭敬地把自己的瓷碗放到谢殷面前:“您用吧。” 谢殷皱眉:“宣王殿的伙食这么差了么?豆腐,青菜,再来根萝卜就能出家了。” 容衍吃惯了清淡的,山珍海味到底是离他太远,他享受不起,容衍也从来没让小膳房做过什么珍馐美味,他抿抿唇:“要不重新做吧……” 谢殷在碗里夹了根青菜叶子嚼了嚼,哭笑不得:“这也就比我最初在侍卫所吃的新鲜点,怎么,你吃出感情了吗,现在还在吃这些东西?” 谢殷道:“我嘴里都淡出鸟了,这里的小膳房厨子是我从宫外拉开的,花样多着呢,今日让你开开眼。” 他随手冲着个宫人勾了勾,那宫人虚瞟了容衍一眼,挪了两步过来了。 谢殷让宫人叫来了膳房里的厨子,报了一堆菜名,听的厨子腿直打颤。 这位爷说的都是什么?酥云腿,八珍锅,凤骨汤,这可都是顶好的东西,他可真会挑啊,怎么就知道这是厨子他几十年的绝活呢!身份不高摆谱不小啊,也就仗着王爷宠着他。 明眼人可见,谢殷能跟容衍在一处吃饭,谢殷嫌弃这要求那,容衍都没有出言斥责,足见是有多惯着这侍卫了。 此时殿里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谢殷斜斜歪在椅子上又提了一堆刁钻要求,厨子在心里骂了他一轮,下去准备了。 谢殷满意了,再去看容衍,容衍碗里的米饭已经就着青菜豆腐见底了。谢殷身子一动,直接坐到了容衍旁边,笑道:“怎么还吃这个?那我刚才说的岂不是都白费了?” 容衍猝不及防,一可米粒差点卡在嗓子里,他咳了几声:“您,您吃就好……” “那一会儿你看着我吃,”谢殷笑道。 他本是随意说说,没想到菜上齐了,容衍竟真的老老实实坐着,目不斜视,陪着他吃饭。 吃饱喝足,谢殷算了算时辰:“也不早了,我来了有这么长时间了吗?” 容衍问:“您要回去了?” 谢殷竟是隐约从他话里听出几分失落,忍不住笑了:“舍不得我?” 容衍垂下眸子,顿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行了,”谢殷起身,“你最近不是看书么,先好好看着。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肚子里有点墨水还是挺重要的,想当初,我可是陈都大学士最得意的学生……” 谢殷就这么睁着眼睛吹了遍自己,他过目不忘是没错,可把精力都放到了吟风弄月上,正统学习漏洞百出,陈大学士恨不能烧了他那些不入流的艳词小曲,顺便再用藤条好好敲他的脑袋…… 谢殷吹,偏偏容衍听的认真,眼中的倾慕之情越来越盛,到最后谢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怎么他说什么容衍都信呢,也太好欺负了。 谢殷叫了一桌子菜,实际上吃的还没有一半多。他走后,容衍再次坐到八角桌旁,开始一口一口吃谢殷剩下的菜。 周围宫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装聋子装哑巴。 容衍硬生生把菜都吃的差不多,才让宫人们收拾下去。容衍到书房里,把谢殷挑的三本书端正的摆在桌案前,有些出神。 想到方才和谢殷吃饭的场景,他嘴角暗自勾起,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盛着光彩,如一弯冷泉中的碎月。 这一坐,就坐了一下午,容衍缓慢地琢磨完了半本书。直到过了安寝的时辰,高丘来唤他,容衍简单洗漱,躺到了榻上。 高丘佝偻着腰,往鎏金的熏香炉里填好了安神香,看了眼静静躺在床上的容衍。 王爷越来越不爱说话了,有时候自己跟自己待一天,一句话都没有,这样小的年纪,未免过于阴郁。高丘满脸愁容,在心里叹了口气。 更别提有次半夜,高丘进来,竟然发现容衍还醒着,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王爷,还是请太医院的御医看看吧,您整夜睡不着,太熬身子了。” 床上的人呼吸平缓,没搭腔。 高丘凑近看了看,容衍闭着眼睛睡颜温和,高丘以为他总算睡着了,放心地轻步走出了寝殿。 不知过了多久,一室寂静里,容衍睁开黑白分明的眸子,眼里毫无睡意。他下了榻取了白日里的锦袍,抱着重新躺了下去。 殿下盖了会儿,好像染上了味道…… 迷蒙间,容衍终于阖上了眼睛。他时常惊惧,这次却少见的睡的安沉些。 谢殷入了他的梦。 容衍穿着单薄的侍卫服,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他一言不发,耳边聒噪的声音却不止。 “呵,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瞧上你是抬举你了,下贱的玩意儿!” “三弟,你何必同个侍卫置气,你宫里那么多人,哪个不行……” 不堪的话像洪流一般冲刷着容衍,容衍目光冰冷,面上一丝波动也无,仿佛一个聋子般。 “这是什么热闹,我来凑凑,”慵懒的声音响起,是谢殷。 平静幽深的古潭里荡起一毂涟漪。 “哪有热闹,不过是个低贱不识趣的侍卫,别污了太子殿下的眼。” “是么?” 或许是在梦里,容衍竟能窥见谢殷的神情,挑着嘴角,不甚在意的轻笑。 高贵的太子殿下,一举一动俱是风流。 那些人还在说着污言秽语,明明是皇子,说出来的话怎么就低俗不堪。容衍开始有些急促的喘气,别说了,别说了…… 谢殷还在挑着嘴角听。 “这人生得就一副被人玩弄的模样……” 容衍红了眼睛,他想杀了他们。 想一寸一寸剜下他们的舌头,割开喉管,掰下他们的四肢,装进浸满鲜血的坛子里。 容衍咬着舌头,直到咬出血来,他终于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梦境。容衍睁眼看见了头顶的层层帐幔,还是身上披着的袍子,带着谢殷的气息。 容衍一身冷汗,嘴里的血腥味渐渐弥漫来,他被梦魇住,惊惧攻心,竟真的咬破了舌尖。 容衍一寸寸缩进袍子里。 他的污浊,晦暗,隐藏在深处的不堪,不怕暴露在阳光之下,却一丝一毫都不愿让谢殷看见。 他是团淤泥,却妄想着把自己伪装的好一点,再好一点,让谢殷不会那么快的厌恶他。 第9章 009 谢殷有了私院,连厨子都有了,不用跟魏乐他们饭桌上抢这个抢那个,日子过得舒舒坦坦。凡事脑子灵光点的,都知道他背后有人撑腰,也不敢随便操使他,谢殷就像个侍卫里的闲人,整日嗪着笑随处游荡。 谢殷这一闲下来,就想找点旁门左道的事做,奈何侍卫的局限太多,谢殷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块木板,忙活了几个时辰做了副木雕棋,乐呵呵的捧着去找魏乐了。 魏乐是个糙汉子,人老实好骗,粗砺的手指来回摸着木刻上的浮雕,满是新奇:“容兄弟,你手可真巧,这玩意儿还真挺像回事的。搁外面集市,能当手艺品卖出去呢!” 谢殷嗤笑:“我亲手雕的,以后让我儿子孙子供起来上香都不为过,卖?” 谢殷捻着颗木棋:“反正也无事,跟我来两局?赢了我有好东西。” 魏乐跃跃欲试,犹豫道:“我要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输了,”谢殷笑,打量他,“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惦记的?那个洗了几十遍的绣花帕?” 魏乐一拉脸,脸更长了:“那是我未来媳妇给的!你别惦记!” 谢殷扶了扶额,他真是有病,堂堂太子,闲出鸟来沦落到跟这么个傻子下棋。 于是两人就这么开始玩,谢殷给魏乐讲了遍规则,规矩是谢殷定的,他爱怎么讲怎么讲,说了一通,说一句魏乐忘一句,谢殷脑袋疼,先玩着再说。 谢殷把木棋反面边上摆好,先手翻开一个,魏乐指着浮雕图案问:“这是啥来着?” “麒麟,上古神兽。”谢殷道,“该你翻了。” 随着更多的棋被翻开,背后的牲兽类逐渐出现,有神兽,有普通的兽,强的可以吃掉弱的,谢殷用两种刨花方式分开了两大阵营,代表他和魏乐。 先试玩了两局,魏乐慢慢被勾起兴趣来。期间还有其他的侍卫过来凑热闹,看了一会儿看不懂的就离开了,最后还有那么两三个在旁边指点江山。 “这局算正式的,”谢殷捧着下巴,笑道,“若我输了,便拿出个宝贝给你。” “啊,这怎么好意思,”魏乐抓抓脑袋,嘿嘿乐两声。 到最后,两人都只剩了两棋,谢殷是腾蛇和朱雀,魏乐也有个腾蛇,另一个看都不够看,是个只会嗷嗷叫的蛐蛐儿。 偏偏魏乐大手一挥,没管紧邻的朱雀,美滋滋的用自己的腾蛇碰了谢殷的腾蛇,两方一起同归于尽,只留下小蛐蛐儿孑然发抖。 旁观一个侍卫一把拍上了魏乐的后脑勺:“蠢蛋!你干什么呢!先用腾蛇吃了容衍的朱雀啊!” 谢殷有意放水了,没想到魏乐还是一锹一锹给自己挖出个坑,又把自己埋好了。 魏乐挨了打,还不明所以,只听谢殷道:“厉害厉害,认输了。” 谢殷笑道:“你看这个蛐蛐儿,六七月的时候叫唤不停,逮也逮不住,朱雀就不一样了,跟家雀儿一样吓一声就飞,这样说来,还是你的厉害。” 魏乐茫然:“是吗,我记得刚才好像不是这样玩的……” “难道我连规则都不知道?”谢殷坚持道,“我输了,愿赌服输。” 旁观的侍卫是个读过书的,眼见谢殷斩钉截铁,在朱雀是仙兽还是鸟上面欲言又止,谢殷已经兴致勃勃的铺开了东西。 一方笔墨,一页纸。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殷嫌弃的看了看笔毫,“等着。” 侍卫大多是老三粗,大字不识,偏偏有颗附庸风雅的心,眼见谢殷要当堂作画,一个传一个,都挤过来看。 谢殷处在当中,气定神闲,端得一副好架子,仿佛是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 初初下笔,侍卫们看的云里雾里,随着轮廓逐渐凸显,侍卫们的眼睛逐渐瞪大了,目不转睛盯着纸面。 谢殷画的是位美人。 美人黛眉樱唇,素手纤纤,肩若削成,腰若约束,轻纱缠身,香肩半露,眉眼间流淌出七分风情,三分魅惑,像位秦楼楚馆里的风华佳丽。 若不是亲眼见证美人的诞生,侍卫们几乎怀疑美人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魏乐呆呆的看着谢殷捏着笔修长的手指:“我的妈啊……” 这得是双神手吧。 这得住在馆子里,才能把里面的姑娘画的这么像吧。 人层叠着人层,愣是没有一点声音,末了,谢殷放下笔,掸了掸未干的墨纸,“成了。” 侍卫们瞬间炸了。 谢殷勾着唇,气定神闲看他们争抢,终于觉得这无聊的日子里有了点乐趣。 不枉他头一回下棋奔着输玩。 谢殷突然想着,不知道容衍看到美人画会什么反应,也是这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吗?会求着他把画送给他吗? 不知那木讷的少年低声下气求起人来是个什么样子?谢殷想象着那副场景,顿时有了兴趣。 改天也给他画一张。 太子殿下并没有腾出心思去想,若是他的太傅知道他画艺一绝却在侍卫堆里画这种艳俗的女子取乐,非得打死他不可。 “我有媳妇了,我有媳妇了,我有媳妇了,”魏乐不断默念着,下一刻急忙大喊,“你们别碰,那是我的!” 最后美人图是否到魏乐手里谢殷没上心,只是从这一次之后,不止他这一片,连别处的侍卫所都知道了。 西宫这片有个叫容衍的,画美人能画活。 谢殷的木雕棋也没幸免,有跃跃欲试想借走的,也有想赢过他得张美人画的。 谢殷的小院这几天从早至晚不断有人,谢殷都笑着迎进来,活像个开门招揽四方来客的老鸨。 从小院出来的侍卫,都一脸朦胧的回忆:“他好像就……一直拉着我聊天,连我家三代祖坟在哪儿都问了……” 第10章 010 无论做太子还是侍卫,谢殷总能找到让自己活的更舒服的法子,说他对正经事不上心也罢,说他总能另辟蹊径找乐子也罢,谢殷虽生在云谲波诡的皇室,却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反而像个风流懒散的世家公子多些。 谢殷看完了侍卫所里一圈的歪瓜裂枣,深刻的感受到容衍在其中竟是一朵清莲,难得顺他的眼。 说到容衍,不知道他在宣王殿可还应付的过来。突然成了王爷,和各种人打交道处理一应事务是难免的,容衍年纪不大只是个侍卫,许多事难免有心无力…… 个屁。 谢殷故意没提这茬,等着容衍开口请他帮忙。可倒好,他不提,容衍也半个字没提过。 这个单薄的少年人,可真是嘴硬骨头也硬啊。 谢殷早就看出来了,容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骨子里却透着股沉毅。 这几日宣王殿里没有消息,谢殷正打算找个由头去找容衍,容衍倒先来找他了。 谢殷被宫人带到宣王殿时,容衍正立在门前等候着,谢殷的身影一出现,他的眼里小小的亮了亮。 谢殷尽收眼底,微微歪着头冲他一笑,纤长的眼尾翘起。谢殷走过去,自然的拉过容衍的袖袍,亲切道:“看见我这么开心?” 容衍像醒悟过来一般,表情收敛克制了些,去看谢殷拉着他的地方。 谢殷得寸进尺,手悄悄顺着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找到容衍的,容衍的手指颤了颤,却任由谢殷握住没有挣脱,谢殷满意了,面上却不显一分:“怎么不说话?” 周围都是宫人,容衍生怕两人的小动作被看见,哀求般看谢殷一眼,低声道:“殿下随我进来吧。” 两人径直进了小书房,容衍从桌案上拿起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不好意思道:“殿下,上次您让属下写策论……” 这才过了三四日,谢殷本没指望容衍的水平能写出什么,草草看上一眼,没想到上面的字迹比谢殷上次见到的大有改观。 虽不至于笔锋流畅,至少每个都是方方正正,谢殷迅速读了一遍内容,这回是真惊讶了。 “都是你写的吗?”谢殷笑道,“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你原来看过兵书?” 容衍摇摇头,“只这几日看过,属下不敢懈怠,日夜督促自己,只是写出来的却……恐污了殿下的眼。” 谢殷看着少年微微低下的头,笑着用笔在纸上夸了一通:“你没有根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哪有一步登天的事情,一点点的来,别太逼着自己。” 谢殷语气温柔,少了平日里的散漫和轻佻,一句一句到了容衍耳朵里,他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上次我还以为自己闻错了,”谢殷放下策论,掀开旁边熏炉的铜盖,香料的味道没了遮掩,味道顿时浓重了些。 谢殷轻轻在鼻前挥了挥驱散气味,皱眉:“这安息香加的也太多了。” 书房里的香炉加这种催人困睡的东西,高丘做事周到老练,必不会有这种疏忽,除非容衍整夜睡不好,需要时时闻着这种东西。 谢殷叹口气转身,容衍有些无措道:“殿下不喜欢么,我让人换了。” 谢殷笑了,容衍是傻的吗,他不住在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谢殷想着,印象里容衍对他都是这么拘谨的样子,生怕有什么触犯怠慢了他。 这孩子还真是单纯,怕也是因为骤然身份变了有压力,才睡不着的吧。 谢殷拉着要往外走的容衍,“做什么?回来,没有不喜欢。” 谢殷站在他面前,高半头的身体覆住了灯火,容衍在阴影里,眸子微微垂着,神情还是有些不安。 像只可爱的小鹿,谢殷在心里想着。 谢殷突然感到有些口干,自顾自斟了杯茶,“如今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下旨,三日后派太巫署为我占星相,”容衍跟在谢殷身后,隔着两步距离。 谢殷点点头,将杯中的茶喝了一半,又去翻了遍容衍的策论,这次看的分外仔细,圈了几个错字出来:“诡诈二字的诡,写成了鬼神的鬼,这个‘吾’字,口里没有一横……” 谢殷一开始故意板着脸,后来忍不住了,一边说一边揶揄的笑,容衍越来越羞愧,满脸通红,等谢殷说完,忙不迭抱着笔去改了。 容衍的脸皮也太薄,跟他比起来,谢殷就是张千层饼。谢殷怕再看着容衍,他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便兀自找了个不远处的小几坐下来。 谢殷的指尖在桌上轻点,他慢慢想着,凭着刚才容衍所说的,自从平旱求雨一事后,想必是目前朝堂上进谏的朝臣太多,他的皇帝叔叔抵挡不住,只好答应太巫署测星相一事。 一位皇室子弟生来的星相,对他未来的命运轨迹可谓十分重要,哪怕有皇子出身高贵的,其星相黯淡,至多也就做个王爷;前朝也有母家出身平庸的皇子,因着星相贵重,被皇帝另眼相看,时时倚重。 故,当谢殷被占出紫薇相,代表着整个大玄默认他有帝王之命了,这是上天的意思,这点,连九五之尊的皇帝都有无法改变。 皇帝有十几个儿子,偏偏都被谢殷压的死死的,可以想见他有多郁闷。 谢殷百无聊赖的盘算着,容衍顶了他的太子身份,两人的星相照理来说也会调换,三日之后朝野皆知,这封太子之事也就提上日程了。 谢殷仿佛一个旁观者,窥视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走上他的人生轨迹,这种感觉有点奇妙,就好像……另一个自己。 谢殷朝着容衍看过去。 隔着重帐幔,谢殷看见容衍在书案前坐的端端正正,脊背笔直的挺着。 他轻手轻脚绕到容衍侧面,映着烛火,看见少年眼底点点星芒。 谢殷有些愣了。 从他这个角度,金盏里的灯火映着容衍墨玉般的眸子,幽深如无底的沉谭,谢殷盯了一会儿觉得快要被吸进去。 容衍的眼睛很好看,谢殷一直都知道,像一双黑色的琉璃。这琉璃澄澈醇厚,看着人时,连一丝的杂质也无。 在谢殷看来,容衍是木讷了些,可这也是他的独特之处,容衍身上的那种干净的气质,谢殷很少在别人身上见过。 虽是干净,却不流于表面,是块难得的未经打磨的璞玉。 想揉碎这种干净,想……欺负他。 容衍没抬头,却仿佛长了眼睛,知道自己被谢殷一直看着,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道:“殿下别看我了。” 妈的,太可爱了。 谢殷心里痒痒的,他起身,坐到容衍身侧,草草看了眼桌案上的书册,一把给他合上,有意的凑近了容衍,舒声道:“别改了。” 容衍愣愣抬头,撞见谢殷眼里一片柔波流转。 “殿……殿下,”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谢殷离他太近了,不过一掌的宽度。 不知是谢殷呼吸温热打在了容衍脸上,还是容衍衣服穿的多,此时的少年,面上已然红了一片。 第11章 011 四周落针可闻,偶尔金盏里炸个灯花,气氛便又添一层暧昧。 谢殷一笑,手搭上容衍肩膀,作势要去亲他。 堪堪触到嘴角,容衍慌乱的躲开,没敢去推谢殷,猛得向后仰,身子一歪扑在地上,顺带打了个滚。 谢殷目瞪口呆,看着容衍窘迫的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在地上。 虽说地上没什么灰尘,铺的也是软软的毯子,谢殷还是替容衍疼。 “你这是干什么?”谢殷一边去搀他一边止不住的笑,他放轻声音,“我吓着你了?” 容衍想躲开,拼命忍住了,谢殷虚虚揽着他的背,有些凉的手心能感到容衍后背上温暖的力量,谢殷扶他重新坐下后,自己坐远了些。 容衍没忘小声说了一句,“谢殿下。” 谢殷拿起紫砂描金的茶壶为容衍斟了杯热茶,“跟你抱歉一声,是我举止欠妥了。” 容衍低头,紧紧盯着手中茶盅,像是还没缓过来。 室内一时寂静。 谢殷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衍开口,抿了抿唇,等容衍磨蹭的喝完茶,他才起身,重新回到小案边上。 把人惹毛了。 谢殷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人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哪禁得住你一上来就上嘴哪! 谢殷向来随性惯了,一时兴起,没管的住自己。可毕竟两人身份换了,将来很长一段时日,他还得和容衍时时接触,闹的太僵,实在是不好。 谢殷坐的百无聊赖,心里想着做点什么哄哄容衍,突然就记起宣王殿里有棵百年老树,每年这个时令,树上鸟儿筑了许多巢。 他去掏个鸟蛋来。 说干就干,谢殷快步往外面走。 他走路带风,安静燃着的烛火晃了晃。容衍慢慢抬头看着谢殷头也不回着急离开的背影,身子也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谢殷出了殿,直奔院里那棵老树而去。半路上竟是碰见了高丘,谢殷往宣王殿来了这几趟,还没和高丘说上话,也不知是不是赶巧的,高丘是贴身伺候的老奴,怎么一回也没在容衍那碰见他。 谢殷笑眯眯的,抬了手正想招呼,高丘揣着手远远的斜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这老家伙,有病吗?谢殷莫名其妙。 老树树身很粗,一成年男子紧贴才能堪堪圈过来,粗略一看,树杈之上有三四个短枝搭成的鸟窝,谢殷摸了把褐色的树皮,腿一蹬就开始爬。 他有这么熟练,也是多年积累的结果…… 谢殷捧着鸟蛋往回走的时候,轻声哼着现编的小曲儿,他一个太子为了哄人去扒鸟蛋,容衍怎么也该消气了。 进到殿里,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人声也无,谢殷一边瞟着人在哪,一边关上殿门。 再转身的时候,只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容衍不知从哪儿出来,默默在谢殷后面几步远站着。 谢殷笑着,正想说话,容衍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 容衍抬起点头来,谢殷这才看清了他眼底的慌张,薄唇紧紧抿着,清隽的脸庞泛着白,这种慌张,仿佛是下一刻便会被人割下头来。 容衍对着谢殷一直是拘谨的,这次反应确实大了些,谢殷直直看着他,双腿却彷如凝滞了一般,一时静止在原地。 看到容衍这幅样子,他心里说不上来,有点堵。 “你是,”谢殷语气不由得放轻,“在做什么?” “求殿下不要动气,属下……”容衍死死攥住拳头,脑海里不住的回想方才谢殷凑近他那一幕,又想着谢殷头也不回走出殿里,不住的后怕。 谢殷愣了。 他一时兴起,冒犯了容衍,以为他不能接受,便绞尽脑汁想了掏鸟蛋的法子来哄容衍。 容衍却以为他生气了吗? 这傻子,是他的过失,怎么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谢殷过去蹲下身,握住容衍的手,见他没有排斥,接着慢慢将他拉起来,轻叹口气:“我没有生气,我是怕你……” “我怕你不想见我。” 容衍愣了愣,摇头:“属下没有。” 他怎么会不愿意见谢殷呢?得见谢殷一面,折了他一年的福气都愿意……罢了,他又有什么福气可折。 容衍低着头,灯火辉映下,谢殷看着他头顶的墨发,突然想摸一摸,谢殷搓了搓手指,忍着没动。 好不容易说开了,这个关头谢殷若再动手动脚,容衍该真的觉得他举止下流了。 和男子这档子事,谢殷见过的也不少,哪怕是末流的小官,也有逛勾栏专叫小倌伺候的。谢殷向来是随心的性子,于风月之事从没有什么顾忌,可今日到了容衍的身上,谢殷却如端方君子一般,克制了起来。 容衍这个人,通身的气质太干净了,对着他,谢殷少见的有了磋磨的耐心。 谢殷对容衍上心了,想上他的那种心。 “方才我以为你不愿意,我……”谢殷的话在舌头上绕了几圈,没说出口,容衍的反应明显是抵触他,谢殷对他动了心思这种话,不适合现在就挑明。 “罢了,”谢殷失笑,这叫什么事,“刚才的就掀篇吧,咱们都做一回睁眼瞎,谁也不许提了。” 容衍听了这话,整个身子才跟着放松下来。他刚才怕极了,想追着谢殷出去,却不敢,只能一遍遍嫌弃自己,搞砸了事,惹恼了谢殷。若再来一次,谢殷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挣扎。 “我们既然换了身份,未免有心人听去,以后你也不必自称属下了,”谢殷说着,掏出了怀中的鸟蛋,“答不答应,答应了,我便把这个给你作奖励。” 谢殷说的,容衍哪有不应的,容衍呆呆看着谢殷把鸟蛋放在他相信,眸子里一点点涌出欢愉来。 谢殷特意为他弄来的。 “开心了?”谢殷哄着,“晚上让人把鸟蛋煮了,给你补补身子。” “……”容衍心疼,谢殷送他的第一件东西,怎么能煮了呢?但他还是点点头。 他乖顺的模样,让谢殷心里动了动,谢殷轻舒一口气,忍了又忍。 “你方才说,你没有不想见我,”谢殷笑道,“那你心里就是想见我了?” 这话听着奇怪,容衍没否认,他本就是时时刻刻都想见谢殷的。 “那你想不想让我留下来,”谢殷低声道。 留,留下来?容衍心里一震。 谢殷心思暂时歇了,说的时候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留在宣王殿的意思。他原本也想过,在侍卫所里待着无用也无趣,还不如在宣王殿里,行事都方便些,有什么事也来得及和容衍商量。可这话到了容衍耳朵里,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容衍脑子里本就不可控制的一直回放谢殷凑近他时的画面,两个一接,就到了歪路上去。 容衍的脸一点点变得红的不行,像被热水烫过一遍,呼吸也有点快了,眼睛死死粘在地面上,就是不肯抬头。 第12章 012 “有难处?”谢殷疑惑,留在宣王殿而已,又没说跟容衍抢床榻,怎么沉默这么久? 容衍心里着急,生怕谢殷不耐烦了,可,可……罢了,又有什么呢,只要殿下开心,要他做什么都有愿意,他不想再重蹈一遍覆辙。 容衍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在心里下了分外艰难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敢奢望谢殷真的能看上眼他。谢殷原来看上过许多东西,人也有物也有,没两天就都被忘得一干二净。谢殷那么轻描淡写的说着“留下来”,容衍却无法拒绝,他几乎是悲切的想,自己也会很快被抛到脑后了。 谢殷又不是瞎子,容衍一脸的复杂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这孩子,不会真的是被他吓坏了吧,他不过是凑近了想一亲芳泽,怎么就成了噩梦一样的存在了? 特么也太纯情了吧?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谢殷闭眼,叹了一口气,用看稀世珍宝的眼神看着容衍,他把手搁在容衍头顶,一下一下顺着,心里默念“摸摸毛,吓不着”。 还抽空想,刚才就想摸一下,可算摸到了。 容衍没敢动,任由谢殷在他头上摸着,他半低着头,及眼处是谢殷的胸膛和腰腹,崭新的侍卫服绣工简单,不算好看的袍子裹在谢殷身上,颀长卓然,可能是刚才一系列的铺垫,容衍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开始映现那绯色袍子之下的模样…… “你别往心里去,”头顶是谢殷的声音,“方才是粗鲁了些,日后我尽量温柔,你也不要太排斥,习惯了就喜欢了。” “接受哪有那么难呢,你就是见的少了,改日我领你去京城里玩一玩,那些花楼里的人玩得开吃得开,自然有人去捧场……我也不是说你这样不好,也挺好的,但是对着我就不必如此了。” 谢殷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容衍又指指自己,“我们两个这种特殊的关系,早该不分你我了,天底下还能找出像你我这样亲密的人吗?” 谢殷面不改色给容衍灌输着邪教思想,容衍一头雾水的听谢殷说了许多,仍旧一头雾水,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处。 他都答应了,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啊……或许殿下这样温柔周到的人,事前都会这样安慰别人吧。容衍渐渐放松下来,和谢殷有这样的羁绊,让高高在上的谢殷注意到他,他前世得修了多少的福气。 谢殷语气低沉,“我知你为难,刚才的事先作罢。这几日我不来见你,你先好好想想。我还没这样费力的哄过人,你再避我如洪水猛兽——” 谢殷啧两声,打量了眼容衍,“这小身板,估计受不住硬的。” 容衍:“……” “你懂我的意思吗?”谢殷捏住容衍的肩膀,强迫他抬头看,谢殷笑着,“别装傻。” 容衍愣了半晌,僵硬的点了点头。 谢殷走后,容衍独自想了好久,谢殷的话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一个时辰过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两个始终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么? 谢殷一句话接一句话慢慢诱哄他进坑,实则他却早已经主动进坑躺好了…… 容衍越想越羞愧,脸烧得慌,一点点把自己埋进袖子里。 谢殷从宣王殿回来,清净地过了两天日子。 他没太纠结容衍的事,总归都说开了,那孩子怎么个心理挣扎历程他是不管的,反正结果是不会变的。 他看上的人,还没有从头到尾都拒他千里之外的,早晚都会心甘情愿的求着他宠。 六月初,每个侍卫都领到了银钱,但是没有谢殷的。 钱是不多,谢殷还瞧不上,可偏偏落下了他,这就不能忍了。 谢殷踹开侍卫长的门时,侍卫长林忠正抽着烟袋和一堆人玩骰子。谢殷一把把烟袋抽过来,要笑不笑的。 “我钱呢?” “什么钱?”林忠脖子一梗,奈何谢殷气势太足,瞬间萎了萎。谢殷看着他没说话,林忠咳了声:“那个,月钱是吧,罚没了。” 紧接着又扬着下巴补了一句:“你怎么说话的!小心我连下个月的也给你罚了!” 周围四五个侍卫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谢殷不为所动,把烟袋往桌上一扔,坐了下来,“罚哪了?”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林忠瞪着眼,一桩桩的数,“单独开小灶,聚众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影响侍卫们,还有人说,你当值期间多次溜走。”林忠想着那副美人画,加了句,“还有给侍卫灌输低秽的东西。” 谢殷本来还在走神的想,我干了真的多事吗,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笑了,斜着眼看林忠,“低秽?您是个男人吗?” 侍卫们撇撇嘴,努力忍着笑。 第13章 013 侍卫们撇撇嘴,努力忍着笑。 林忠气的不行,“你画的那幅画,还不叫低秽吗!那女的穿衣服了吗!” “我看见她穿了的,”谢殷散漫道,“怎么?您慧眼独具,能看见没穿衣服的样子吗?” 林忠脸都绿了,侍卫们忍不住了,都意味不明的笑。 “滚,都给我滚,”林忠说着,一脚一脚把那些人踢了出去,他阴着脸,“容衍,我没想不给你脸,也没真想扣你的钱,可你太不识好歹了,慎刑房知道吗,你进去,保管没了半条命不能出来……” 谢殷抚抚心口,“这让您说的,吓死我了。” 林忠:“……”小兔崽子你这个敷衍的模样以为我傻吗? 谢殷:“没打算扣钱?那好啊,先拿来。” 林忠的脸黑的不行,他忍了一口气,掏出银子放在桌上,“一分不少。我知道你作画有两把刷子,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不会再扣你的钱,也不计较你顶撞我。” 谢殷睨了眼林忠,等着他的下文。 “限三日之内,给我画幅美人图来,比上一张只许美不许丑,不能敷衍。” 谢殷嗤笑:“您不是瞧不上吗?刚才那些话,都和着烟吐出去了?” 林忠脸上挂不住,咳一声:“我是让那些侍卫们少沾染这些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你在我手底下做事,最好识相点,别那么多话。” “也不是不能画,”谢殷道,“您来这么一出,就是想要幅画?这拐弯抹角的不嫌累吗?直接说,我要是画了,有什么好处?” 林忠也看出来了,谢殷不是个好应付的,只得咬了咬牙:“让你当侍卫副长。” 林忠最近搭上了太监总管冯富的线,冯富偏好美艳如花的女子,为了让自己再爬上一个位置,主动说进献美人图。原本指望能靠威胁谢殷让他乖乖交出来,却没想到这人是个狐狸,当众让他下不来台,林忠只得许诺他侍卫副长一职,心里对谢殷恨得牙痒痒。 谢殷与林忠周旋,也只是闲着无聊玩玩。那么多年的太子,还从来没人敢顶着一脸刻薄的跟他打算盘。他做侍卫这段时间,可真是每天都能开眼界,看见不同人的嘴脸。 那个什么侍卫副长,谢殷自然也看不上,他兴致勃勃的摊开纸墨,忙活了半个时辰。 谢殷画好了,却一拖再拖没给林忠,直到林忠气急败坏的上门来要,谢殷这才弯着眉眼给了他。 “林大人若是私藏,至于这么着急吗?不知是不是有其他的用处?”谢殷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林忠凛了凛,拿了画忙不迭走了。 林忠没时间打开美人图一展芳容,马不停蹄去找总管太监冯富。冯富好不容易才答应见他,这会儿已经快错过了时间。 冯富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表情淡漠的让人把画接过:“听闻你对这幅图大加赞赏,可别让咱家失望。” 林忠抹着冷汗陪笑,“不会不会,保管让公公满意。”谢殷早先那幅图他见过,心里还是有底的,也正因此,他心里对谢殷是又爱又恨。 “行了,”冯富浅浅一笑,“林大人先回去,陛下还等着咱家呢。” 林忠应下,心中暗喜,他之前求着冯富把他安插到皇城禁军里做个小官,如今看来这事算成了。 冯富端过内侍手里早已准备好的茶,进了平日里皇帝与臣子议事的承安殿。 承安殿里此时的气氛很不好,皇帝已经有所克制,却还是不可避免的阴了几分脸色。 皇帝面前是朝中几位肱骨老臣,容衍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他的对面是个颇有文人的书生气的青年,看着柔弱却不可小觑,这人名叫宋誉,年纪轻轻就是太巫署的巫司。 “紫薇帝相……”皇帝轻喃着。 “正是,”宋誉拱手,“微臣占出宣王殿下是紫薇帝相后,不敢耽误,又去请教了自己的老师,如今可以确认了。” 皇帝在心里重重叹一口气,从朝中风向开始偏向谢殷时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连老天爷所赐的星相都是如此,怕是真的躲不过了。 冯富轻手把茶盏放到皇帝玉案上,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人群层叠之中低调的仿佛不存在的容衍,不由感叹:这便是以后的天下之主了啊。 容衍垂着眸子,好似什么都不关心,实际上他是真的没关心那些老臣一个接一个的向皇帝说着什么,反正结果早已预见了。容衍默默想着谢殷,他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抢了谢殷本该有的。 谢殷若因此恨他想杀了他,容衍也只盼他能消气,可是谢殷没有,他甚至……说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 谢殷这样好,好到容衍可以为他做一切。 “行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宋誉,则吉日,立太子!” 容衍还在想着,那边一群人已经愈吵愈烈,皇帝烦不胜烦最终妥协,他几乎可以想到这件事在朝廷里,在他的十几个儿子中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皇帝深沉的眼眸瞥向默立的容衍,最大的赢家,那处于风波中心的人,仍旧是一脸的淡然,仿佛这人人争抢的位置,于他却无甚重要。 他这个兄长的儿子,一向是闲云野鹤,吟风弄月,倒是藏的深啊! 第14章 014 容衍从承安殿出来,又被几个老臣围住纷纷恭喜道贺,他们说了一堆,容衍也没搭腔,只是微微点头。他这副高冷的样子偏偏没让老臣们感到怠慢,反而觉得他不骄不躁是个未来储君的苗子。 等到众人散了,容衍沿着长长的走廊拐了一个弯,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林忠原本是美滋滋的回去,不曾想没过多久又被冯富的人叫了回去,他一头雾水的看着冯富发黑的脸色,接过了自己送出的那幅画,脸色瞬间白了。 这哪是幅美人图啊!分明就是满纸的乌龟!有仰躺有侧卧有伸爪子有不露头的,一个个还活灵活现! 林忠仿佛被雷劈了,抖着声音说:“怎么会这样!美人呢?公公,你要相信我,这不是我的!” 冯富冷笑:“你怎么送来的什么东西自己不知道吗?成心脏我的眼睛,怕是不想活了。” 林忠快哭了:“这不管我的事啊!是容衍,对,是我那一个叫容衍的,是他画的,他居心不良,我回去一定不放过他!求公公大人有大量……” 容衍本想离开,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那人口中的“容衍”说的是谢殷,殿下怎么了?容衍慢慢握紧拳头,有人想对他不利吗? “呵,”冯富神色更加不悦,“原来是从一个不入流的小侍卫手中得来的吗?说什么名画……” 林忠自知失言,面如白纸。 冯富正要开口,余光看见一道玄色身影,“宣王殿下?您怎么在这?” 容衍走过去,淡淡看了眼林忠,林忠吓的颤了颤。容衍拿过他手中的画,仿佛捧着什么珍奇的物件,看着这满纸爬的乌龟,容衍忍不住嘴角浅浅弯了弯。 殿下真是……连画乌龟都这样好看。 冯富作为总管太监,惯会察言观色,瞥见容衍的神情,立马心领神会,“王爷可是觉得好看?” 容衍点点头。 冯富笑眯眯的,“奴才瞧着画的也挺不错呢,不去王爷拿回去做个赏玩的取取乐。” 容衍把画收好,目光如霜,看了眼冯富:“别为难人。” 冯富以为刚才自己冲林忠发难惹容衍不悦了,连忙应是。林忠劫后余生,出了一身冷汗,对着容衍磕了几个头,心中直感叹遇见了贵人,却不知容衍只是怕牵连谢殷才出了头,哪有顾及他的意思呢。 容衍回了宣王殿,遣散了人出去,才拿出那幅画来细细看了许久,又在柜子里翻出个乌木的长盒装好。容衍想到,殿下说有事请要及时通知他,册封太子这件事已经定下了应该需要去告诉他吧。 只是现在才开了个头,具体的日子太巫署还没定,皇帝的圣旨也还没下,容衍这时候就过去会不会显得冒失。容衍抿抿唇,可是自从那日谢殷从宣王殿离开,容衍已经三日多没有见过他了。 就算被说冒失,去见谢殷一面也好。 容衍到谢殷的居所时,却发现谢殷并不在。 容衍推门而入,四周落针可闻,榻上的被子被胡乱放着,还扔着几件侍卫服,桌上的茶冷了一半在茶盏里。 ……处处都是谢殷的气息。 容衍站在门口踌躇了会儿,才走进去,没坐到圆凳上,而是到谢殷榻边,默默看了一会儿,开始动手整理起来。 容衍的动作很快,不多时被子和衣服都被叠好了,容衍在榻边坐下来,有些无措,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第15章 015 容衍的手在床铺上轻轻抚过,他的眼中本来漾着浅淡的笑意,却在摸过一处的时候停滞了。 手下微硬的触感……容衍把床铺下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一枚黑色的指环,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容衍拿着他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墨环出,所持者完不成任务就要受到残酷的惩罚。 是他们……这些人来了……这些日子来容衍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上一世容衍被他们拉下地狱挣脱不得,这一次,他们又要迫害谢殷吗? 容衍紧紧抿着唇,眼角泛红,死死捏着那枚精钢所制的黑色指环。 绝对,不可以。 魏乐路过谢殷的小院子,顺便往里看了眼,正好看见走出来的容衍。 “宣,宣王爷,”魏乐结结巴巴说着,忙不迭跪下了。 容衍看见魏乐也愣了愣,想抬手阻止他,奈何魏乐跪的太快,只好道:“起来吧。” 魏乐爬起来,道:“王爷这是来找谢殷吗?” 容衍点点头,犹豫了下又摇摇头。 魏乐一头雾水,“他不在,不过一会就回来了,要不属下告诉他一声?” 容衍握紧掌心里的指环,“别告诉他我来过。”他刚抬头要走,突然回身道,“你过得好吗?” 魏乐这会儿岂止一头雾水,头都要变成水缸了,“挺……好……” 他要哭了,宣王爷真是个好人,都不认识他,还嘘寒问暖关心他,容兄弟真是跟了个良人啊! 容衍这才走了,穿着玄色锦袍的身影,一步比一步沉重。 谢殷进屋时,一眼便看见了屋里的东西被人动过。榻上,桌上,地上,处处变得整洁。 谢殷皱着眉,谁弄的。 他挺不喜欢有不清楚的人动他东西。原来还是太子时宫婢收拾也就罢了,现在没有人伺候他,他的屋子平白被收拾了,不知此人是何居心。 不会有人看上他,暗戳戳对他示好? 不对啊,这一片都是大老爷们,收拾的这样利落,能看出是个小姑娘家,可他哪认识什么小姑娘? 天地良心,他这阵心思可都放在容衍身上了。 那还会有什么人? 谢殷郁闷想了半天,直到吃着晚饭,魏乐偷偷摸摸在门外扒着头。 谢殷一道目光过去打在魏乐身上,魏乐当场被抓,举着手中的酒嘿嘿笑了两声。 “容兄弟,”魏乐在桌边坐下了。 “找我有事?” “找兄弟当然是喝酒了!”魏乐给自己和谢殷满上,“我老爹托人从宫外捎来的,烧刀子,烈酒!” 谢殷端起酒盅来尝了一口,果然烈性,凉酒流到滚烫的喉咙里辣的像要着火,他笑了笑,干了一杯。 “酒量这么好?”魏乐惊讶,又满了一杯,就这样连着,谢殷先喝了三杯,喝的身心舒畅。 “不是我吹,当初我跟那堆老家伙喝了半夜,”谢殷在初封太子,东宫夜宴上,喝的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喝倒了一群人,他还能施然站着嘲笑他们。 不过那一夜接下来的事,谢殷就不是那么愿意回想了。 “容兄弟果然是个性情中人,”魏乐赞道,自己也干了一杯,“怪不得不顾世俗眼光跟了宣王殿下,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长眼的跟着大家编排你,看不起你,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有委于另一个男子身下的……” 谢殷听的眼角直抽。 魏乐像是被那杯酒灌糊涂了,什么话都往外冒,“但是现在我理解了,宣王爷他真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不会受苦。我就没见过有那个贵人能那么,那么和气的,你知道吗,他还亲自来……” 魏乐还有一分清醒,想起容衍的话,及时止住了话闸。 谢殷面无表情,沉声:“不说了?亲自什么?他怎么对你和气了?” 魏乐咳两声。 谢殷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一副不肯罢休的语气:“说。” 魏乐小声道:“你别告诉宣王爷是我说的——今天他来找你来着,没见到你就走了,临走还跟我打了个招呼……” 谢殷越听越皱眉:“那你遮遮掩掩什么?” “宣王爷说,不让我告诉你他来过,”魏乐叹口气,“兄弟你可别把我卖了啊,我可惹不起堂堂王爷。” 谢殷一言不发,他刚喝了三杯烈酒,这会儿开始上头了。半晌,他嘴角勾起点笑来:“出息了。” 魏乐看着他的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明明容兄弟比他小,但很多时候他身上带着的那种气场总让魏乐有些瑟瑟。 这时候,屋门突然被踹开,谢殷不耐烦的转头看过去,林忠气急败坏的冲过来就开始骂他。 “容衍!你干的好事差点害死我!” 他一开口,谢殷想到了他说的是什么,促狭的笑,“林大人,这是怎么了,别气出病啊。” “你这小子故意的,故意画堆王八!我非要好好治治你,来人,把他给我抓到慎刑房里!” 林忠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两个人上来要抓谢殷的肩,魏乐刚伸手想拦,下一秒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谢殷轻巧的躲开了,片衣未沾,一个转身,反而掰着林忠的胳膊,把林忠扣在了桌上。 “有话好好说,”谢殷笑着,“动手可不好。” 林忠气急败坏:“那你先放开我!以下犯上,我饶不了你!” “谁下谁上?林大人可看好了,”谢殷也没什么耐心和他周旋了,直接从腰里掏出块玉牌,捧在林忠面前,林忠歪着眼好不容易看清了玉牌上的字。 “这,宣……这是宣王爷的东西,”林忠颤抖着声音,突然就回想起前段时间侍卫间传的宣王和一个侍卫之间那点事,他强撑着道,“你怎么会有?” “我要了,他就给了,”谢殷嗤笑,“林大人,你这个脑筋,实在是不该在这个位置上坐着。” 林忠咽咽口水,原来谢殷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有宣王撑腰啊,那岂不是他动动手指,吹吹耳边风,林忠立马就要滚蛋了? “容,容侍卫,有话好说,”林忠这会儿哪还有刚才来势汹汹那股劲,至于画王八的事就更不敢提了,陪着笑,“宣王爷还帮我解围来着,是我的恩人啊。你说清楚了,也不用有这些事了,和和气气多好……” 谢殷眼睛眯了眯,“帮你解围? “是……”林忠只来得及一个字出口,谢殷便放开了他,打量着林忠这张粗糙的脸,“他为什么帮你解围?你长这样,他能看上你?” 谢殷这副样子让林忠更确定了他是宣王的人,此前惹的冯富不满,林忠不敢再得罪宣王了,着急辩白:“当然没有,容侍卫生得唇红齿白又俊俏,我一分也比不上,王爷怎么看的上我!” 唇红齿白……这副小清倌的模样是在说谁? 谢殷这会儿是一丝笑也没了:“滚。” 林忠不明所以,正想再说什么,谢殷直接把他连带那两个人踢了出来。林忠灰头土脸,在下属面前没了颜面却忌惮谢殷,有苦说不出,只得灰溜溜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什么玩意儿!爬上宣王的床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敢对我呼来喝去,早晚宣王踹了你,我保准让你好过! “容兄弟,”魏乐咽了咽口水,“林总管他不会再为难你吧?” “他敢,”谢殷闷声道。 这边谢殷被搅和了一通,饭也吃不下去了,郁闷的想,容衍为何要帮林忠,这个小侍卫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事也不跟他说,过了这么多天了,谢殷说要他想想,这人就真的不来找他。 谢殷本渐渐对容衍放心,想给他时间空间,让容衍心甘情愿当自己的人。可容衍要是敢有异心,谢殷磨牙,他要是敢…… 美人躲一次能看做欲拒还迎,一直躲就是不识好歹了。谢殷现在舍不得杀他,还舍不得硬来吗? 第16章 016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载稽典礼,俯顺舆情。宣王谢殷可堪重任,于玄明十二年六月十五日、授皇子谢殷以册宝。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一封皇帝亲笔圣旨很快传遍前朝六宫,此前测出紫薇帝相的事情已经沸沸扬扬,如今真下了圣旨,众人反而都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平静。 除了二皇子谢善。 谢善气急败坏的去承安殿找皇帝,连大礼都不顾了就开始质问皇帝。可是这时候皇帝也是分外郁闷,看着谢善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命人将他拉了出去。 谢善委屈的快哭出来,转头又去了宣王殿。 宣王殿如今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谢善刚想进去,被高丘拦下了。 “二皇子,真对不住,王爷说了不见您。” 谢善瞪着眼:“他为什么不见我!这里人进人出,是不是谁都见,偏偏不见我?他心虚是吧,拿了他不该拿的东西!” 高丘这会儿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二皇子,您在说什么。储君这样的位置是拿来开玩笑的吗?您莫不是在不满陛下的决定,让陛下听见还怎么得了?” 谢善一时语塞,讽刺的笑了声,十几年来,身为皇子中最年长的,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他处处做着皇子间的表率,对兄弟礼让,对父皇言听计从。可他又得到了什么? 全都成了他这个小叔叔的,他的好皇叔性情乖张,醉心声色反倒成了渔利者。 “让开,”谢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愤怒。 “哎呦,您……” “让开!” 两厢对峙间,突然就响起一个突兀的笑声,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剑拔弩张。 容衍与礼部的人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主要还是他们说,容衍听。敲定了册封里的日期和大致流程,再详细的还没商定。 这次的册封礼很仓促,太巫署册算的吉日太近了,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只有十天,礼部官员的心里也是惴惴的,幸好容衍配合。 送走了礼部的人,尚衣司的人就来了,拿来了太子冠服的衣料样式要容衍过目。 “还有您的常服,量完尺寸后,会一并做出来,”司衣恭敬道。 冠服是玄黑色,袖子和前面用金线绣了八爪龙纹,自带庄严肃穆的气场,仅是一件衣服就让人不敢直视。 见容衍盯着看,司衣笑道:“这是原来的布料制成的衣服,等到我们这边制出了新的料子,样式就更好看了。” 司衣给容衍量完了腰围,肩宽,袖长等,道:“王爷要不要穿上试一试。” 容衍愣了愣,摇头,“不……” 司衣以为礼未成,容衍不敢穿太子冠服,道:“前朝也有这样的,所以才拿过成衣来让王爷过眼。这是很久之前的冠服,王爷试试也无妨,还可以看看效果。” 容衍却还是摇头,他并非不敢,而是不想。离册封礼越久,越接近这些皇权中心的东西,容衍愧疚感越深,在他心中,太子只有一个,而现在容衍却抢了谢殷的东西,谢殷平白受无妄之灾…… “穿上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容衍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去,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 “您……”您怎么来了。 谢殷走进殿来,看着容衍踟蹰的模样,便开口说了一句,容衍果然惊喜的回头看他。 谢殷最受不了容衍这种眼神看他,像月色,像雪色,发着光。容衍不爱说话,却能从眸子里看出几分缱绻依恋来,仿佛容衍特别喜欢他,拿命来喜欢他。 谢殷原本来找人算账的,一瞬间什么气都消了。 高丘是跟在谢殷后面进来的,凑近容衍道:“大皇子刚才来,奉您的命令奴才没放进来,然后就走了。”高丘一边说一边瞅谢殷,谢殷只是笑而不语,容衍立即明白过来。 容衍知道谢殷和谢善的关系,从圣旨下来之后就有意避着他。谢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谢善支走了。谢善这人果敢智谋各占半成,哪个都不差,偏偏他的皇叔谢殷是他过不去的克星。 不只是权势上压着,哪怕谢殷现在是个侍卫,他只是抓得准谢善的软肋。 高丘说完之后就退下了,旁边的司衣看见这场面,极有眼色的缩小了存在感。谢殷拿起衣服往容衍身上一比划,温柔低声道:“我想看,你穿不穿。” 容衍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点头。 “我帮你穿,好不好,”谢殷继续温柔低语,容衍犹豫着,有些抗拒,谢殷也知道他为人内敛,只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昨天你去找我了?瞒着我做什么?” 容衍瞬间变得紧张,谢殷是来责怪他的吗,谢殷怎么知道的这么快……容衍想了想魏乐那家伙,果然一点都没变,什么话都藏不住。 容衍正要请罪,谢殷安抚的搭上他的肩膀:“要不要我帮你?” 谢殷话中带笑,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容衍反应过来,谢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提起那件事,只是为了要帮自己换衣服? 第17章 017 隔间里,谢殷给容衍脱外罩的袍服的时候,容衍不自然的侧过脸,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谢殷翻飞的修长十指上。 谢殷脱人衣服脱的快,穿就有些费劲了,冠服繁杂,谢殷弄个腰带就弄了很久,又不小心把衣服掖进去了,只得一点点拽出来。 谢殷虚抚了一下容衍的腰,不由笑道:“你这么瘦?高丘那个爱操心的,怎么不督促着你点。再总吃那些青菜豆腐的,以后要连个头都不长了。” 容衍沉溺在谢殷熟稔关心的话里,腰间有些痒,像蚂蚁在手背上爬的感觉,容衍忍着没动,只道:“我长高了些。” “是吗?”谢殷惊奇的比了比两人的高度,“倒是没看出来,还是矮一截。估计以后你也高不过我了。” 容衍小弧度的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很开心,下一刻却又收敛了,他顿了顿,“殿下,我会努力长高,保护您的。” 容衍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心跳的有点快:“请殿下相信我,您说的,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他不只指的现在,还有以后,无论容衍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会事事以谢殷为先,永不会戕害他。 容衍突如其来的剖白让谢殷愣了愣,随之漾起笑意来,“怎么突然说这个?不过,我说的都会做吗?” “那你在心里数三下,数完之前不许动。” 容衍不明所以,心里念了一个“一”字,谢殷的唇凑了上来。 容衍僵住了,只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殷,他的两瓣唇轻轻和谢殷的贴着,谢殷低垂着睫毛,掩住了平日里的散漫,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一,二,三。 还没有什么实质的感觉,谢殷已经松开了他,心里想着比上次好了很多,容衍没躲他。谢殷去看容衍,却见容衍的眼角都已经红了。 谢殷瞬间哭笑不得:“你怎么了?这是要哭吗?” 就亲了一下,他真是就只亲了一下吧!他都没进去! 容衍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谢殷突然这一吻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来不及躲开,谢殷温热的真实的让人眩晕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一直干涸的荒地,突然被人灌溉了清泉,荒地体会到了生出绿苗的快乐,哪还舍得回到滴水也无的日子? 谢殷刚叹了口气,手腕突然被容衍箍住,容衍看起来清瘦,实则气劲不小,箍得谢殷生疼。 看着容衍紧紧抿着唇像在压抑什么的样子,谢殷轻轻皱了皱眉。 “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这不是你说的吗?这样就不行了?”谢殷有股气上来,他不想承认容衍在排斥他。 他可是谢殷,无论大玄太子,或者末等侍卫,他都是谢殷,没人厌弃他的份。 归根究底,容衍只是个小侍卫,谢殷见识过无数美人,他给容衍的温柔和耐心已经够多了。 谢殷轻声道:“我要你做的就是这个。这次,还有上次,你都见识到了。我会亲你——不过刚才那玩意儿也叫亲吗?” “我还会向上一直亲到你的眉心,会抱着你的腰,会和你做各种意义上的事,接受不了么……” 谢殷话里带了些冷意:“那就收回你的话。” 谢殷的话落在容衍耳朵里,他松开谢殷,后退一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着急摇头:“殿下,属下的话是真心的,我……” 我只是不配被您这样对待。 “说了不要自称属下了,”谢殷语气放轻柔了些,仿佛刚才的冰霜一瞬间都融化了,哄道,“你年纪小,有些事情不懂。既然说了处处以我为先,那我也不能带歪了你,做你半个先生也无妨。有什么心结别闷着,要说出来。” 先不说谢殷自己有多正,打一巴掌给块糖,谢殷惯会永远这招。 谢殷的安抚让容衍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攥着拳头站的笔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还真是油盐不进啊。谢殷气极反笑,容衍半大点少年,怎么跟个老顽固似的迂腐,谢殷抱着胳膊,一时间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早被他一脚踢开眼不见为净了,可他偏偏不能踢开容衍。除了谢殷对他还有那么些割舍不下,也因着太子的身份还挂在容衍头上。 这个羁绊,说什么的剪不断了。 两厢沉默,谢殷好整以暇直直盯着容衍半垂的头。 安静了不知多久,容衍开口,“殿下,您留在这吧。” “为何?”谢殷挑眉。 容衍抿了抿唇,没说出话来。他要怎么说,那些人已经来了,正躲在暗处,会对谢殷不利? 他不能说,说了,谢殷就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会清楚看到他身上爬满了黑色的虱虫,抖也抖不掉,谢殷会十分厌恶他,会连和他说句话都不肯了。 容衍踌躇着向谢殷伸出手,手是冰凉轻颤的,谢殷本想避开,毕竟两人谈话谈的不太愉快,可他看见容衍黑亮的眸子,还有泛红的脸颊,谢殷鬼使神差地没动,站在原地,由着容衍轻轻抱住了他。 容衍觉得自己身上仿佛长出了丛丛蔓草,疯狂想爬向谢殷,一点点把他缠住。但他是不敢的,他抱着谢殷的时候,只用了丁点的力气,挨的太近,谢殷的温度源源不断的扑向他。 “您留在这吧,”容衍特意的用了一种很细柔的语调,他的音色本偏向于清冽少年,能想见再长大会沉一点硬一点。本是请求的话,他说出来反而有些干巴巴的。 谢殷一腔郁色都被冲散了,他侧开头,无声的乐。容衍这副皱着脸向他示好的模样,也过于可爱了点。 谢殷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脾气变好了,还是对容衍的包容度高,容衍做了一桩又一桩的事踩他的线,怎么他软着语气说一句,谢殷就挑不起火来了。 “知道主动抱过来了?”谢殷低声道,“我留下来,那以后你还抱不抱?” 容衍知道谢殷逗他,还是忍着羞赧点头。 谢殷笑着回抱了容衍一下,“行了,出去吧,外面人还等着呢。” 司衣还在外殿等候着,高丘在她身边一块等着,一开始高丘还怕司衣等的急搜肠刮肚和她搭话,之后高丘自己先急了,王爷这一进去怎么就不出来了,司衣只好反过来安抚他。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殿里的人本想眼观鼻鼻观心当瞎子算了。可这青天白日的…… 王爷你的衣服怎么穿成这个鬼样? 王爷你的脸怎么红的? 王爷你别跟在那个侍卫后面一副小姑娘样啊! 司衣赶紧扶住高丘,生怕老人家晕过去。 第18章 018 两个人单独待了半个多时辰,出来后还这么一副让人遐想的模样,高丘气都快喘不匀了。 王爷他不会误入歧途吧! 他身边是什么时候出现这个小侍卫的?从上次一同吃饭?或许更早,从王爷开始两三次往侍卫处跑。这个侍卫拽着一张脸,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竟然勾引王爷,真是不知廉耻! 高丘心里翻腾着,司衣秉持着外人的原则,交接完衣服就告辞了。容衍已经跟谢殷讨论起了住在哪的问题。 “这,这人要留下来?”高丘松皱眯缝的眼睛惊讶的睁的老大。 “高公公,以后相见的机会多谢,你记住我的名字比较好,”谢殷笑道,“容衍,怎么说呢,形容静好,明粢丰衍。” 谢殷说这话时眼神看向容衍,容衍已经呆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会有这样的解释,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谢殷说的时候舌尖上却裹挟着桃花般的笑意,仿佛连带着他这个人一同被珍视起来。 谢殷冠着他的名姓,容衍心中的触动从未像此刻这样真实过。 高丘不耐烦的皱眉,在他心里谢殷俨然已经时蛊惑王爷的狐狸精,他正打算好好劝容衍,容衍已经开口:“我去把寝殿的东西搬出来,您……” 谢殷好笑道:“你想什么呢?给我找个偏殿吧,我要是真住进去宣王殿岂不是要乱了?” 容衍皱着眉,试图反驳:“没人敢说什么的,您都回来了,怎么能去别处。” 谢殷又劝了几句,可是容衍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没肯让步,一旁的高丘都看懵了,这两人什么情况,这也是可以谦让的吗? 谢殷又一次见识了容衍的轴,不过他自有办法,状似无奈道:“谁也别走了,住一块算了,正好一张床。” 容衍哽住,脸立刻红了。 “被褥你换过了吗,还是原来的?床榻也大,盛的下两个,你是里面还是外面?晚上起夜的时候会不会容易被吵醒?” 谢殷说的时候没避讳高丘,容衍听的几乎都想逃开了,殿下怎么能这么自如的说着这些事,明明都是最亲密的两个人才能做的事,平凡美好的无法想象。 容衍单是想一下那个场景,身上不自主翻上一股股热流来。 但是他还是告诉自己,不可以,殿下是天潢贵胄,有幸睡在他的身侧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谢殷对容衍越好,容衍心里越是惧怕,他要是坦然接受了这些好,日后谢殷知道了他是怎么一个人,谢殷会有多后悔。 趁着容衍愣神,谢殷对高丘道:“还不给我去腾个地方出来,不然我真跟你家王爷睡一块了。” 高丘死皱着脸,瞪了眼安然带笑的谢殷,气呼呼的走了。 谢殷莫名,老家伙怎么对他意见这么大? 谢殷转过身瞟了眼容衍,看他一脸又是复杂的模样,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若是之前,谢殷还会想容衍是接受不了男子之间这档子事抵触他,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他人都留下了,容衍还是这副突然变得满腹心事的样子。 他在想什么?既然未经世事,有什么可想的?和谢殷有关吗? 看着干净清澈一孩子,除了因为谢殷故意逗弄变得脸红可爱,多数都是寡言少语,比他的老太傅还固执刻板。 谢殷叹口气,总归人是逃不掉了,慢慢来吧。 这几日,谢殷和容衍时时都在一处,谢殷这才发现,容衍喜静,平日里会把殿里的人都清出去,在小书房里一待就是半日,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的看书。 当初谢殷随容衍来书房,第一次指导容衍,他字都写不清楚,复杂一些的书册也读不来。如今却是进步神速,能流畅的写字读书,也逐渐开始涉猎那些让谢殷原来头疼的古文。 谢殷住的是偏南一间耳殿,离主卧较远,一看就是高丘的安排,不过里面的一应物件都不少,谢殷也就勉勉强强住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新回来住的缘故,谢殷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扯着一副沙哑的嗓子,把一个黑色指环递给他,呵呵的发出笑声,笑的他头疼。 “快杀掉他……杀掉谢殷……你才能活……” “你这个卑贱的东西……你怎么还不动手……你在肖想什么呢……” “来晋北苑,呵呵,有好东西给你……” 这让人烦躁的声音持续了不知多久,谢殷醒过来了,睁眼的时候眉头拧着。 什么鬼? 那个玩意儿说什么?杀掉谁?我杀我自己? 谢殷觉得荒诞之余,没忘那个声音反复重复的一句话。晋北苑,没记错的话,这是个废弃多年的小暖阁,只是一个梦的话,这个不相干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是不是有人托梦在告诉他什么? 自从和容衍换了身份,谢殷觉得自己对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想的挺多。 左右也无事,就去晋北苑看一眼。谢殷这样想着,实在困的慌,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相比于谢殷的心大,容衍就不很好受了。直到夜色微晞,容衍又捱了一夜。 将近一个月来,容衍睡眠很差,安神香加了量却毫无用处。到底是少年人精神足,容衍熬了这么多天下来,身体也没垮,高丘知道了急的不行,赶紧去请了太医来,谢殷今早就出去了,容衍放心了些,由着太医反复查看。 “王爷这是日夜惊惧,神思疲顿,长此以往,必伤了身体根本,”御医摇着头道。 容衍面上平静,眉眼澄澈,闻言也没什么表情,一点担忧的模样也没有。 “您多心了,”容衍道,“我没事,高叔,送大人出去。” 高丘面上焦急,可容衍却直接背过了身去不再说话,他只得先把御医送出去了。 容衍本来身体没有不舒服,可自从太医看了说了一堆危言耸听的话,容衍突然有些头晕,断断续续也不太严重,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天多。 午膳的时候,桌上多了许多大补的东西,容衍知道高丘担心他,一声不响都吃了。他吃的很慢,隔一会儿望一眼门外,只有两个宫人守着,没什么动静。 容衍吃完了谢殷也没回来,只得道:“高叔,他回来后让厨房重新做份吃的东西。” 高丘无奈应下,欲言又止,最终也没问出来谢殷的事。 他觉得王爷是个有主意的,册封太子的日期越来越近,王爷心里应该知道孰轻孰重。哪怕一时兴起真看上那个小侍卫,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长久不了的。 容衍吃完了也没有再去书房,轻轻揉着额头一侧去榻上躺着,浅浅闭了会儿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还没有回来。 他的直觉多数都是准的,而如今当这种直觉指向谢殷时,容衍心里慌得不行。 王爷好不容易睡一会,高丘正把殿里的一干人都遣出去,便看见容衍快步向外走。 高丘忙拦住容衍:“王爷……”他刚要碰到容衍的衣角,容衍一个闪身避开他,高丘扑了个空,再回神容衍已经走出了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 安静如鸡的我来冒个泡,这一章修改了一点。真的感谢大家每一位的收藏喜欢啊!收藏每涨一个我都高兴好久(^▽^) 第19章 019 谢殷向来独来独往,不喜别人干涉,他出去的时候容衍没好意思问。偌大皇宫,他会去哪里呢?容衍心里一阵焦躁,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盛。 容衍第一个去了侍卫所,谢殷的院子空荡荡的显然没有人,魏乐从旁边出来,鼻子红红的咳了两声,惊异道:“王,王爷?” 容衍对他点点头,正要离开,回头问了魏乐一句:“生病了?” 魏乐“啊”了一声,忙不迭应道:“有,有点。” “好好养病,”容衍撂下一句就走了,魏乐反应过来容衍这是在关心他,都快感动哭了。 王爷人也太好了吧王爷让他好好养病…… 容衍又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有谢殷的身影,他紧紧攥着拳头,指尖泛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到了黑指环…… 容衍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个,那些人要是敢对殿下怎样,他拼此一身也要杀了他们。 容衍几乎是跑着到了晋北苑,推开暗旧的宫门,一眼看见谢殷倚在一棵枯树下,皱着眉头来回抚着手腕。 谢殷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容衍衣裳头发都有些乱了,跌跌撞撞向自己跑过来,一直紧皱的眉头不自觉松了松。 容衍在距谢殷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像看一尊易碎的玉像般看着谢殷:“您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谢殷不在意的笑笑,“不过就遇到个疯子。” 还真是个疯子。 谢殷来到这围着苑里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活物,正打算走,有个不知死活的玩意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想偷袭他。 谢殷文治不怎么样,武略还是有的,立时侧身躲过顺便还击了回去。 那人穿着太监衣服一圈黑胡子,似乎惊讶他敢还手,沙哑着嗓子尖细的笑,笑的恶心又有点耳熟,仿佛和谢殷梦里的笑声如出一辙。 于是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后来黑胡子失去了耐性一般,又打不赢他,恶狠狠道:“墨环已经给你了,你却毫无动静,你是不想要你的眼睛,还是不想要你的手脚了?” 谢殷哂笑:“你又是哪家放出来的太监,看见你爷爷敢这么放肆?” 黑胡子听了这话脸抽了抽,一副想打死他又不能打死他也打不死他的纠结神情,最终冷笑一声,也不知从袖子里掏了一把什么像谢殷撒过来,谢殷躲过了大部分,却也不慎沾上了一点,头开始发晕昏了过去。 以后再醒来,谢殷孤零零躺在地上,刚挪到树旁,容衍就来了。 谢殷暗暗查看了一下,发现身上什么异样也没有,难不成,黑胡子迷晕他就走了? 容衍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点,他生怕谢殷会出什么事。 “来搭我一把,”谢殷伸出手,容衍小心翼翼的扶过他,谢殷站起身来搭着他的肩膀,两个人开始往外走。 谢殷偏过头,看了眼容衍。少年脸上的慌张慢慢沉淀下来,眼神依旧清澈,发丝还有点乱,散在两鬓旁。 谢殷轻叹口气。 太明显了,容衍既然能来这个废弃很久的地方找到他,就说明他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一无所知。 甚至于,容衍跟那个黑胡子可能是有什么渊源的。 两人换了身份之后,谢殷和荣衍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玄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若是设想一下,黑胡子的话实际上是对容衍说的…… 谢殷很沉得住气,回宣王殿两个人整整走了两刻钟,他一个质问的字也没说。 一进殿容衍就被围住了,他一言不发出去的样子吓坏了高丘,容衍被宫人们簇拥着去沐浴更衣,转角处,他失魂似的看了谢殷一眼。 谢殷进了偏殿,草草沐浴了一下,有些疲累,躺下就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谢殷觉察到有人在自己旁边,他昏昏沉沉半睁开眼,登时清醒了一半。 烛火被被熄了,借着清冷的月光,谢殷看清是容衍——容衍站在他的榻边。 这大晚上的,幸亏谢殷胆子大,换个人该被吓得跳起来。 谢殷保持着平缓的呼吸,偷偷睁开条缝看着容衍,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犹如一尊石像动也不动。 容衍这是干什么?晚上不睡觉盯着他看?不会是夜游症吧? 谢殷暗自琢磨了会儿,他向来没耐心,脑子一转,像说梦话一般呻.吟起来。 “容……啊……容衍……” 谢殷做出这副样子极为熟练,浅浅暧昧的低吟从嘴边倾泻出来,在安静的寝殿内尤为清晰,仿佛正预示着他在梦境里做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 榻边站着的石像轻轻后退了一步。 谢殷勾唇笑,突然从榻上翻身起来把容衍往自己这边一拉,容衍猝不及防跌在谢殷身上。 两人呼吸都粗了些,因为离得近,缠绕在一起,响彻在对方耳畔。 容衍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谢殷摆了一道,脸已经绯红,庆幸黑着谢殷看不见他。 “来做什么?”谢殷轻声道,话里是掩藏不住的揶揄笑意。 “我来看看殿下……”容衍懊恼自己被抓包,恨不能立刻逃出去。 两人的姿势让谢殷有些别扭,谢殷往里挪了挪,两只手没松开容衍,“我只抱着你,能接受吗?” 容衍愣了愣,点点头。 “你担心我,”谢殷说的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我心里明白,只是白日里我没有问你,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容衍的确担心他,担心的一阵阵后怕,他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控制不住潜到谢殷这儿来多看看他,这样才能安心一点。 容衍犹豫了下:“殿下想听什么?” 谢殷冷笑一声,没说话。 容衍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册封礼快到了,明日有人会来说大致流程,唔……” 谢殷捏着容衍的下巴,扬眉道:“我想听这个吗?” 容衍不说话了。 谢殷点着头,把容衍往里拖,接着往榻上一躺拦住容衍出去的路,“行,你别想走了,在这给我待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出现~ 第20章 020 容衍被谢殷拉到里侧后乖乖没动,这么过了一夜,谢殷醒来时,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谢殷头疼的按了按眉心。 这几日容衍很忙,册封礼前的事太多了,要讲的礼数也太多,时间又仓促,谢殷偶尔去帮着他指点指点。 这日谢殷突发奇想道:“我记宫里要派个太监保管太子的玉印等物,不如就由咱们这儿派个人?” 容衍迟疑道:“殿下,您想……” “就是我,”谢殷笑道,“左右我也想去凑个热闹,到时衣服一换帽子一遮,谁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个真太监。” 容衍慌忙道:“可是您怎么能扮成太监!” “那又怎么了,”谢殷好笑道,“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就是凑个乐子。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被陈规戒律封住了脑子,谁说太子不能扮成太监了?” 容衍被堵的哑口无言,无可奈何看着谢殷。 转眼到了六月十五。天微晞,皇宫各处都已经忙罗开了。 容衍在宫人们的侍候下换上了新制的冠服,黑底红边格外熨帖,衬得身形修长,墨色长发一部分玉冠被固定住。没有面对谢殷的时候,容衍的神情向来淡漠,平添几分清冷姿仪。 到了时辰,容衍坐在御辇上,礼部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在前面开路,走遍了大半个皇宫的御道,跨过重重宫门。广场上上百个台阶,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容衍穿着繁重的黑底红边的太子冠服一步步踏上去。 礼乐起,宣诏,加冠,授印,太子九拜谢礼…… 这流程谢殷再熟悉不过,只不过大典需要好几个时辰,等的谢殷都困了。他站在一侧,懒懒的端着手中的檀木盘,过了很久,终于,皇帝从他手上接过了太子金印玉册,谢殷回神抬起头,正好跟容衍的视线对上,谢殷对着他莞尔一笑。 容衍穿这一身,还挺好看的。折腾这么久,还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狼狈,到底是年轻,耐磋磨一点。 他这一笑容衍也不由得向他微微弯了唇角,直到皇帝再次开口才接过他手上的东西。 谢殷看着这场景,突然就生出许多感慨来。想当初他还是册封礼上万众瞩目的新太子,这会儿却成了给新太子递东西的小太监。 人事莫测,说的就是这个吧。谢殷自嘲道。 接下来是皇帝和新太子一行人去太庙祭祖,容衍临走前眼神一直看着谢殷,谢殷伸了伸懒腰,冲他摆摆手。 去太庙就更无聊了,谢殷宁愿回去躺着。一路上走回去,宫里各处显的格外冷静,也对,今日册封礼这样的大事,能凑热闹的都想着去凑一眼热闹。 内侍服是墨绿色的,难看的要死,谢殷一回去就把它脱了下来,重新穿上自己的衣服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上次从容衍那拿的玉牌落在了侍卫处。 于是谢殷想起那个寒酸的小地方自己好久没去看看了。 也不知今日撞了什么运,去拿玉牌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了林忠。林忠看见他转身就要走,谢殷笑着挽留道:“林管事,别来无恙。” 林忠只好讪讪笑着回应:“容大人好。” 谢殷搬进宣王殿的事早在侍卫这边传遍了,众说纷纭,但不管怎样都心知肚明,谢殷这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了。 “多日不见,林管事可想我了?”谢殷打量着林忠调笑道。 谢殷这副语气噎的林忠不行,他惊惧的看了眼谢殷:“容大人洁……洁身自好,我不是那种人。” “是我误会了?”谢殷摸着下巴,“林管事可是有着能看透穿戴整齐的美人衣下风采的能力。” 林忠冷汗下来,谢殷果然要跟他算旧账了吗,谢殷现在有新太子撑腰,他可惹不起,正要点头哈腰的赔罪,后面响起个嘶哑的声音。 “林管事,咳咳,求求你了,准我休息一天吧……”魏乐脸色乌青,嘴唇也干裂了,脚步也虚浮的很,踉跄着追上来,看见谢殷惊讶道,“容兄弟?” 谢殷也看见了魏乐这副模样,“这是怎么了? 魏乐哑着嗓子说了半天,原来他得了藜症,不能受风,一被风吹就会病症会越发严重,可是之前连着几天求林忠,林忠也没同意他休息养病。魏乐实在难受的不行,只得再来接着求。 谢殷脸色不好看了,目光迫人的看向林忠。 林忠战战兢兢苦着脸:“我也是没法子,最近人手紧缺,各人都有各人的活儿。我撤了他,哪有人来顶他啊……” 谢殷嗤笑:“你不是人?” 林忠瞠目结舌:“我?我怎么能去守门……哎哎哎,我去,我去。”谢殷的笑仿佛连着刀子,林忠再多辩白一句就能割得他生疼,他只得暗暗叫苦,原来怎么没发现,侍卫堆里怎么就混了谢殷这么个难缠的人呢! 谢殷这才放过了林忠,他不耐烦和林忠这种人打交道,叮嘱了魏乐好好养病,进了自己的小院拿了玉牌就走了。 宣王殿一早开始往毓华宫搬东西,毕竟主子从王爷成了太子,自然要住在东宫。谢殷回来的时候已经搬的差不多了,毕竟毓华宫什么东西也不缺,主要搬的还是容衍平时用的私物。 高丘盯着宫人们干活盯了半天,瞥见谢殷进来,眯缝的眼睛艰难的翻了个白眼。 从前高丘对谢殷跟个老妈子似的无微不至,现在白眼倒是翻了不少,谢殷都习惯了老头对他这副态度,甚至每天互怼一下还挺开心的。谢殷笑眯眯的:“搬过去之后我住哪儿?” 高丘震惊于这人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你过去?那可是东宫,你算个什么还缠着王爷?” “我算什么,”谢殷毫不在意笑道,“去问你的王爷,不,是我们的新太子。” 高丘气结,偏偏谢殷又继续道:“年纪大了老生气不好,毕竟我年轻又好看,你哪和我耗得起呢?还是我提醒一句,要是我发现自己没地方住,只能委屈的和太子挤在一起,那就不好了。” 高丘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路过的宫人都死死低着头绕道走,人人都知道,新太子宠幸的这个人嚣张至极,连伺候了十几年的高丘都有胆子怼。 第21章 021 等到天色有点暗了,宣王殿里还在忙碌着。谢殷看着走来走去的高丘,忍不住提醒:“还有不到三刻毓华宫的夜宴就要开始了。” 高丘斜了他一眼:“一边儿去,添什么乱!” 谢殷哭笑不得,随手抓过一个路过的宫人:“给高公公说说,太子晚宴是什么时候。” 宫人声如蚊蚋道:“戌时……” 高丘一脸不相信的翻出了身上的小本本反复查看,不得不承认谢殷是对的,高丘开始变得着急起来,招呼众人:“都别干了,先往毓华宫去!” 今日太子册封,要在毓华宫——也就是东宫大宴百官,这可是件难得一见的盛事,正是紧缺人手,高丘可不敢耽误。 一行人乌泱泱往外走的时候,高丘自知错怪谢殷,想说句语气好点的话又觉得别扭,拧着眉不太情愿的凑近谢殷:“门外有盆红珊瑚,你去端着。” “我?”谢殷指了指自己,“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风一吹就跑水一冲就漂……就勉为其难拿一下吧。” 本来高丘听到前半句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谢殷最后一句让他猝不及防,脸上还停留着来不及转换的恼怒和错愕。 走到离毓华宫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谢殷看见宫门口站着的人,愣了愣,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谢殷后面没设防的小宫女差点撞上他,急急刹了步,谢殷转过身来举着手里的珊瑚温柔笑道:“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小宫女没跟传说中恃宠嚣张的谢殷说过话,乍然离这么近被他如春风拂面般的说话,双颊绯红,羞涩的接过了谢殷手里的红珊瑚。 小宫女正是豆蔻年华,愣愣望着手中火一般红艳惑人的珊瑚出神,突然觉得那面如冠玉的男子的笑竟和珊瑚有七八分相似…… “林管事,又见面了。” 林忠平白受了看门之灾,正心中痛骂着谢殷,耳边乍然传来谢殷懒懒散散的声音,一抬头还真是!林忠仿佛见了鬼一样盯着谢殷。 “啧啧,”谢殷感叹的摇头,“没想到林管事在毓华宫当值,你我还真是缘分。” “不敢不敢,能为新太子守门是荣幸,今日正好见见大世面,没准还能看一眼大人物呢,”林忠讪讪陪着笑,心道祖宗你可饶了我吧,我跟你有个屁缘分。 林忠的话不知碰着了谢殷哪个点,突然就扒拉出一段谢殷脑子里放了多年的记忆来。 谢殷恍然想起来,当年他成了太子夜宴那晚是发生了些事情的。 当时谢殷喝的大醉,记得很模糊,可大体没忘。比如他在宫门外逮了一个人,再比如他像个登徒子一样对这人做这个做那个的事。 谢殷突然觉得回到过去还有些好好处,还可以解解当年这笔糊涂的风流债。 林忠心底里很怕谢殷这人,他不笑的时候气势迫人,他一笑你不知道他又在盘算着你什么东西。可这次谢殷露出让他打颤的笑容来,却是提出要替他当值,林忠赶紧横向纵向想了一遍谢殷可能又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不知热闹到什么时候,您这老胳膊老腿废了可怎么办,”谢殷道,“就当我卖个人情,林管事回头多让魏乐休息几天。” 林忠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 毓华宫灯火锦簇,热闹的声音隐约蔓延到宫门外。 谢殷斜身坐在门前石兽身上,收了收身上的衣服,抬头望着天,喧嚷之声并未入耳。 回想他当日这场百官夜宴,当真热火的不行,他被簇拥其间,自以为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如今脱身出来当了个旁观者,心里面也没什么波澜,权位什么的当真不如日夜潇洒及时行乐。 谢殷回身看了眼那幽深的宫殿,不禁想着容衍对着他连话都不敢说几句,现在又在怎么应付这种大场面。 谢殷不由笑笑,正要回头,突然瞥见昏暗的转角里,突然拐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朝谢殷越走越近,衬着身后星点灯火,少年腼腆的弯了下嘴角。 谢殷从石兽上跳下来,奇道:“你能溜出来?那些老家伙肯放你走?” 容衍一身太子华服,明眸皓齿,不像个雍贵的储君,倒像个文雅贵重的世家公子。 容衍取出怀里揣着的酒,塞给谢殷:“殿下冷不冷?这酒是热的。” 谢殷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他没想到容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就为了给他送壶酒暖身子。自交换身份以来,容衍对他没有丝毫的僭越之处,时时以他为尊,这点,容衍做的仁至义尽。 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待喝下满满一口酒,蓦地福至心灵反应过来。 他并未说过今夜在毓华宫外值夜,这本就是临时决定,容衍是如何得知他在这的? “容衍,”谢殷幽幽的看他。 谢殷甚少叫容衍的名字,容衍有些敏感,“殿下?” “当日东宫夜宴,你守在外面,可曾见了别的人?”谢殷缓慢道。 容衍下意识就要摇头,摇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否认了什么却又承认了什么,脸刷的白了。 “很好,”谢殷似笑非笑点头,“你承认了,毓华宫外那人是你。” “——和我在一起那人,是你。” 谢殷脸色逐渐变得不好看了:“你真是,让我好找。” 作者有话要说: 咕噜咕噜—— 第22章 022 这算是段陈年旧事了。 那时候的谢殷刚刚成为太子,百官贺宴上喝了不少的酒,朦胧间看见一个美人,脑子一抽,把人家压在柱子上就开始亲,醒来后美人跑了,他也找不到人了。 对于惯会风月的太子殿下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顶多就是段没头没尾的艳情罢了。 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可不知为何,这事成了谢殷一个结,记了许多年。 太子册封礼那日夜宴,谢殷被官员们缠着敬酒朝贺,敬了一圈又一圈,临了,纵然谢殷酒量好,也支撑不住了。 谢殷身上穿的是全套的太子冠服,殿里人多,他又喝多了酒,有些发热,一心想着到外面透透气。 奈何一些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的老臣笑容慈祥,跟群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谢殷寻了个如厕的由头,终于清清静静地走了出来。 那夜的风很凉,吹的谢殷一下子清醒了一半,又好像更醉了,谢殷摇摇晃晃地不知道往哪走,浑身感觉轻飘飘的。 风很冷,但是他热,内里着火般的难受。 他就这么酒气冲天的走,直到看见前面笔直站着个人。那人见是他立即下跪,谢殷晃了晃步子,快稳不住了,叫那人扶他一把,那人却犹豫不已的模样,半天才磨磨唧唧的伸出手。 谢殷早就等不及了,腿一软,整个倾倒在那人身上。 那人登时就僵住了,一动不动地仿佛宫门前的石兽,他身量有些瘦削硌得慌,是个没长开的,倒是修长挺拔的苗子。 谢殷醉成一滩泥,可他就是这种烂泥样子,竟然也有闲情逸致去捏着那人的脸去看他的模样。 什么模样呢?谢殷后来记不得了,不过根据后面的事情,可以推测这人模样是挺好的,可能是太好看了,不然谢殷也下不去嘴。 对,谢殷捏着那张脸看了半天,酒后乱性,亲了上去。 怎么想的呢?谁知道,谢殷只记得亲上去的时候挺爽的。 那人却不识相,挣扎了半天想逃,谢殷哪让,处处掣他的肘,最后把他抵在了柱子上。 他越挣扎,谢殷越执着。那人不及他高,谢殷四肢钳制着他,压在他身上。 “敢躲?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跟了我,我日日让你成仙……” 后来一切都乱了。 毓华宫里灯火流离,觥筹交错,谁也不知道就在宫门在一处幽暗的角落里,夜宴的主角——太子殿下早就与人滚在了一处。 谢殷隔日醒来,发现自己倚在高阶下,袍服皱皱巴巴的,交领处都被扯坏了,玉冠扔在一旁,整个人凌乱的……就跟个事后现场差不多。 昨夜里那人早就没踪没影了,更神奇的是,谢殷身上还盖了铺被子。 被子…… 谢殷在一夜之后和煦的晨风与晨露中笑了,还特么给他拿了床被子! 真体贴啊,跑一趟不累吗,是谢殷醉了没力气没折腾够那人吗。 谢殷掀开被子,顶着一身的狼狈往毓华宫里走。 衣着贵重,却乱的像个鸡窝,谢殷一路上沐浴着宫人怯怯而闪烁着兴奋与好奇的目光,谢殷向来没脸没皮,不懂得丢脸为何物,面不改色换了身新衣服,洗了个澡。 谢殷发现脖颈处,下巴处都有淡淡的痕迹,嘴唇也有些异样的红,被咬破了一点。 谢殷啧了声。 收拾完毕,谢殷下了命令,晓谕皇宫,要昨夜和他在一起的人,自去毓华宫拜见他。 谢殷当时就是这么不知收敛,大张旗鼓找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和他怎么着了似的。 一日,两日……谢殷足足等了四日,一个人也等来。 那人不主动来,谢殷自然是认不出他的,毕竟他喝成那个样子,脸是记不住的,且对方又身量还未长开,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来得及分辨出来。 谢殷气极,又大肆找了一番,许诺了只要那人来,立即美玉千金锦绣前程,又足足折腾了四日。 几乎阖宫都在云里雾里的议论这件事情。 没有,还是没有,那晚的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过了段时间后,谢殷仔细想了,那个时间段出现在毓华宫门外的,很大可能是侍卫之类的,于是谢殷又整了番小动作,去查那晚值夜的人。 没想到当晚值夜的侍卫魏乐说自己病了没起来床,托人顶了他,不过那人没答应他,所以魏乐以为是没人去的,正等着被罚。他去问了起先委托那人,那人否认了,也说自己没去。推来推去还是没人! 后来又不了了之了,谢殷的耐心消磨光了,余下的只有气,气死他了! 这件事逐渐成了谢殷心里的一块疤,他不明白,和堂堂太子欢好一番,丢人吗?怎么就不承认呢? 是他太差劲么? 容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转身就要走,谢殷快步拉住他,容衍像失控了一样挣脱开他,口中不断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谢殷本来还一肚子的郁闷,这会儿只皱眉道:“容衍,你怎么了?” 接着不远处明灭的灯火,谢殷看见容衍的眼睛彻底红了,惊慌失措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谢殷死死拉着容衍的胳膊,容衍也不挣扎了,整个人跌了下去,话语里弥漫着绝望。 “容衍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殿下……” 谢殷更加不明所以了,所以这是被他识破了无地自容吗,谢殷嗤笑道:“当初我翻遍皇宫找你你怎么不出来,你要是主动认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容衍身上是最好的锦缎制成的新服,这会儿也被扑脏了,他紧紧抿着唇,头也不抬,像一个等待发落的囚犯。 谢殷隐隐觉得不对了,容衍表现的太反常,若仅仅是被谢殷认出来是那晚的人,谢殷如今也不能怎么样他,容衍怎么就这么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模样? 谢殷蹲下.身,动作轻柔的抚好容衍两鬓散落的长发,语气也十分的轻柔:“你心里怎么想的,跟我说说,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是对着我也不能说吗。这是我们两个早就有的缘分,我也没说要怪你什么……” “如果那个时候你来找我了,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现在我也很喜欢你,不是吗?” 容衍像有了触动一般,垂下的睫羽微微闪了闪,良久,他伸出手攥住了谢殷的衣袖。 “能被殿下像那晚一样对待,是容衍之幸……可是我不配……” 容衍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艰难的把话说完整,对于他来说,纵然是死,也不愿让谢殷知道他内心那些阴暗的想法。可是谢殷温柔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谢殷是他遥不可及的光,如今这束光竟然在温暖的包围着他。 “我是个侍卫……还是男子……” 若是谢殷知道了那晚和他在一起的是这么一个不堪的人,谢殷还有多厌恶多后悔。 谢殷,是容衍心中高贵的太子殿下,他这样的人,靠近都是亵渎。 容衍心中满是痛苦,他冰冷的手落入一个干燥温暖的掌心里,容衍愣愣地抬头看着谢殷。 “傻子,”谢殷对他笑着,“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傻子,你比我想的还傻得……” 可爱。 容衍这般诚惶诚恐的对他,谢殷怎么能还不明白,容衍是早就心悦他了,只是一直死撑着不说。容衍这样小心翼翼,谢殷心里软成了一团。 他虽然是太子,却是皇帝挂名的皇子,处境一直很尴尬。皇宫内多争斗,先皇当时也是形势所逼为了保全自家二儿子的子嗣,把他过给了如今的皇帝。谢殷有长辈有兄弟亲足,可归根究底,他还是孑孑一人,从未体会到至纯至真的感情。 向来都是他去逗弄别人撩拨别人,而被人捧在心里,这种感觉让他很新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一点都不甜。呜,-.- 第23章 023 “阿嚏……”一阵冷风吹过,谢殷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今晚守了几个时辰,终于知道了容衍是和他欢好那人,可谢殷也冻得够呛。 容衍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谢殷身上,年轻人火力好,谢殷也就没推拒,果真暖和了些。 谢殷看着容衍一脸的忧色揉杂着害羞,平日里黑亮的眸子染上一层黯淡,冰冷的手指忍不住抚上他的脸。 嗯……又捏了捏,还挺软。 “瞎想些什么,”谢殷笑着,“我何时嫌弃过你了,我对你不好吗?” 平心而论,谢殷觉得自己对容衍真挺好,他几时对别人这么有耐心了?容衍内敛,敬畏他,谢殷就尽可能维持好分寸,也没避着容衍做什么过分的事,谢殷把容衍当个含苞待放的孩子哄着,哪知道这孩子自己心思这么多。 不过,别的不说,容衍也喜欢他就是了,谢殷早就知道,只有他不肯花心思的,哪有对他不上心的。 容衍瞥开眼:“殿下对我好,可越好,我越……害怕,我让殿下失望了……” 谢殷:“……” 说不通是吧。 谢殷拽着容衍来到了大理石高台的侧面,四周很暗,连碎零的灯火都没了,只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 谢殷一把把容衍推到了冰冷的浮雕石面上,按着他的肩膀没让他动弹。 “来,”谢殷道。 “什么……” 月色照不进这个幽暗的小角落,谢殷看不见容衍的表情,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忐忑和发懵。谢殷阴恻恻轻笑:“亲我。” 谢殷的话像烟花一样炸开在容衍脑子里,容衍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了,只是来来回回浮现着谢殷的话。 容衍手脚发麻,明明风很冷,身体里却小小蹿起了一团火,隐隐有越烧越旺的趋势,容衍下意识想躲,谢殷却早已有所准备堵住了容衍的路。 谢殷离容衍越来越近,身上原本披着的宽大的袍服把两个人罩住,谢殷用了点力搂着容衍的腰,容衍没了外袍,轻轻一箍就显出腰部劲瘦的轮廓来。 谢殷像没察觉到眼前的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般,坏心眼的在容衍耳边吹气,“这是命令,容衍,太子殿下的命令,你从不从?” 谢殷能感到手下触到的容衍的身体在轻轻发抖,他耐心地等着容衍做出反应。 容衍就是个死顽固,谢殷在逼着他走出这一步来。 谢殷惊奇怎么会有容衍这样的人,心里憋着那件事憋了好几年,被他认出后还一副害怕的不行的样子,谢殷相信,要不是今日他替了林忠,容衍非得藏着藏到棺材板里去! 不光如此,容衍对谢殷的接触都有些抵触,以至于谢殷一开始还误会他不了解男子之间这档子事,还特么给他时间!要不是容衍对他的态度、看他的眼神做不了假,谢殷都怀疑容衍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了! 良久,这一方天地里是无尽的沉默,可两人的轻喘却让容衍烧着了一般,他眼角发红,几乎是哽咽断断续续道:“我会对殿下好……拼着我的命……” 容衍终于做了巨大的决心,轻轻凑过去,吻住了谢殷。 他心里太紧张了,摸着黑看不清,人是碰到了,可是触感有那么些……奇怪。 谢殷哭笑不得躲开他:“哎哎哎,我鼻子,你亲的哪啊?” 容衍脸烫的不行,窘迫道:“对不起……” 谢殷好像被点了笑穴笑个不停,他的声音好听,拂过容衍的耳侧,容衍只想努力记着这笑,心里虽嫌弃自己,脸上却仿佛被感染了,也不由得浅浅抿着笑。 谢殷觉得容衍今日真是可爱透了,怎么这么旖旎水到渠成的气氛,他一秒就能搞砸呢,还砸的让谢殷通体舒畅。 谢殷笑够了,意犹未尽的又搂着容衍,“再来。”他空出一只手来拉着容衍的往自己脸上摸,容衍只虚虚的蜻蜓点水般的跟着谢殷的手,直到摸上了他的唇。 “摸到了吗……记住这个位置,再错一次,我可要罚你。” 容衍红着脸点头,突然想起谢殷看不见,又轻轻“嗯”了声。 容衍虽然说过他长高了些,可跟谢殷还是差点,谢殷微微弯腰,方便让他碰到自己。容衍再度凑过来,循着刚才的位置,仅差一厘的时候,容衍偏了点,郑重的吻上了谢殷的唇角。 谢殷自然没管那么多,他心里满满的感叹,真不容易。 看上这么个不开窍的容衍,还得费心一步步教他,容易么? 又一阵清凉的小风过来,谢殷叹了口气,亲了容衍一下松开他,“怪我,非得在这种破地方……” 隐秘,像在偷情,很舒服,就是挺冷。 “你先回去,夜宴还没完呢,”谢殷道,“我去侧殿随便找个地方暖和暖和。” 容衍两脚虚浮地回到大殿,殿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众人终于看见太子消失已久的身影,忙着簇拥过来。 容衍回想刚才,还是像在做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可爱们留言喜欢,开心的要死了√ 第24章 024 高丘是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处理起偌大一个宫殿的事务来也是井井有条。一大早领了人搬了宣王殿的旧物过来,又布置好各项新物什,收拾出容衍的寝殿来,把昨日夜宴的残余也指使人收拾了个干净。 容衍跟在高丘旁边,也不禁感叹高丘的干练利落。高丘一边指挥,一边避着让容衍碰到灰尘,走到西边一间偏殿,正要推开一条门缝,却没容衍拦下了。 容衍冲他无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进去,高丘不明所以,也没深想,到别处去了。 容衍手放在门框上,想起了昨晚。昨日几乎半夜毓华宫里的人才走光,容衍被灌了很多酒,困倦不堪,可还是凭着一分清醒挨个一间间屋子里找谢殷。 谢殷只说自己随便找间休息,容衍对毓华宫地形不熟,来来回回翻了很多遍,终于在西边偏殿的榻上看到了谢殷沉沉睡着的身影。 容衍一颗心这才回到了原处。 他给谢殷盖好薄毯,偷偷的、又光明正大的看了他好一会,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刚才门被高丘推开一条缝,所幸声响并不大,容衍往门里窥了眼,一条细小的门缝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可容衍忍不住弯起嘴角,轻轻阖上了门。 谢殷比平日里晚了一个半时辰才醒,醒的时候脑子发晕,身上也有些不舒服,软绵绵的。 虽然昨天是被风吹的久了点,不至于这么容易就病了吧,谢殷晕晕沉沉的想。 谢殷推开门走出去,映入眼帘的便是白日里的毓华宫,笔直矗立的四根柱子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地上铺就的玉石泛着温润的光,宫人们忙碌来忙碌去,慢慢将毓华宫布置成谢殷记忆里熟悉的样子。 谢殷有些恍然,他是不是回来了?仍旧随心所欲的当着他的太子,朝堂上斗争不断,他却拨弄着花草美人过着他的小日子? 然后谢殷想起了容衍,面对着他说话总不甚流利,不常笑,腼腆到不行,也会小心翼翼的向他诉说爱意的容衍。 再抬头,视野里多了一个清瘦的身影,锦衣华服,正满心满眼的看着他。 “殿下,你醒了,”谢殷的目光灼人,容衍有些无措的站着。 谢殷轻呼一口气,可能感触有点多,一时间没做出反应来。 若是他心里有张琴,抬头看见容衍那一刻,好似有人在他心里轻轻拨了琴弦,弄出点颤颤悠悠的声来。 谢殷走过去摸了摸容衍的头,认真的看了眼容衍,“你穿这身衣服,比以前好看了。” 容衍身上是太子平日里的常服,自然精致,不过原来的衣服也是料子样式都难得的,容衍看不出有什么高下,却暗暗记住了谢殷的话,想着以后多穿穿这一件。 “好饿啊,”谢殷笑道,“管不管饭?” 自家王爷成了太子,连厨子也跟着沾光——给太子殿下做御膳的,听着多霸气。 厨子正喜滋滋剁着肉,突然就被传了过去,按说太子殿下向来不挑食,叫他做什么? 厨子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他确信不是做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 上一次太子亲自传唤他…… 厨子被带到太子跟前,看见谢殷桃花般一双笑意盈盈的眼——果然又是这个人!毛病忒多,上次就是他报了一堆菜名又挑这挑那! 阴魂不散啊,从宣王殿跟到毓华宫来,是个有本事能媚主的。 不过厨子也只敢腹诽,临了又不可避免被谢殷使唤做这个做那个…… 只是谢殷从醒过来之后一直有些不舒服,满桌的佳肴没吃多少,只饱了个眼福,容衍就更没口福,菜还没上齐就被皇帝叫走了。 之后几天容衍忙的不行。 立太子是大事,大赦天下,福厚泽民,容衍要协助;毓华宫按规制拨了一批禁卫亲卫也要安排;一应事务容衍都要先打打眼,太子三师负责辅助晓谕太子,而太子更要勤奋不辍,在半年之内学会帮助皇帝处理朝中事务。 皇帝不满新太子,趁着容衍焦头烂额,又给他安排了许多琐碎又费时费力的事情。容衍每日早出晚归,眼底一圈淡淡的青色,他本来人就清秀,皮肤白,一脸困倦遮都遮不住,谢殷看着都心疼的紧。 第25章 025 容衍从谢殷第一次指导他写字读书开始,就知道自己愚钝无知,于是他有空便整日整日泡在书房里,观书识字,一遍遍临摹字帖,如今凝了心神一笔一划的写,看起来也是那么回事了。 连谢殷都不由夸他:“你这字啊,像今日早上一道香米粥,也有个个分明的感觉了。” 容衍心里开心,每次下笔都郑重其事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容衍习惯性提笔蘸墨,落在纸张上却只有枯涩的痕迹,容衍抬头,发现砚台里的墨都用尽了。 容衍还在愣神,烛火晃了晃,他手中的笔被拿走了。 一抬头,谢殷手里擎着一枝红色的美人蕉,微微弯着腰举到容衍半尺的地方。 谢殷在走廊上逛了一圈看见一丛美人蕉,淡粉艳紫纯白各色都有,谢殷偏爱大红的,摘了一枝回来,轻轻贴在容衍耳侧,笑道:“鲜花妆美人,果然好看。” 谢殷眉眼弯的恰到好处,温柔的弧度晃了容衍的眼。 谢殷自顾自道:“我听闻民间未出阁的姑娘私会情郎的时候,专挑月上柳梢的时辰,情郎拿着明艳的花儿哄小姑娘们开心——也不知我有没有哄得阿衍姑娘开心啊?” 容衍何止开心,他简直连手脚都开心的无处安放了,睫毛低垂轻颤,嘴边的笑怎么也抑制不住,“殿下挑的好……” 容衍说的是谢殷挑的花好看,谢殷却揣着明白故意顺势道:“我挑的人是好。” 容衍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来,和娇红的美人蕉交相辉映,谢殷这才放心下来。 容衍坐了好几个时辰都没动,在年轻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耗,谢殷便折了花来给他取个乐子。好在容衍好哄的不行,两三句话就被逗的开心了。 谢殷把笔扔远了些,在容衍身旁坐下,拿过他桌上的册子来,一边看一边摇头,“这都什么玩意儿?让你勘对去年工部的兵器造量?还有细读历届文状元的文章写感受?前两日你忙正事我也说不得什么,这些一看就是老皇帝在故意难为你?你怎么还一副认真死磕的样子?” 谢殷越说眉头越皱,没忍住用手指去捏容衍的脸。 容衍的脸被扯的变了形,谢殷看着他一副由着他欺负的模样还有眼底的淡青有些又有些不忍心了,轻叹口气,“你这样不行啊。” “你现在的处境我比你清楚——新太子,所有眼睛都盯着你,连皇帝那个老眼昏花的也找机会寻你的错呢,这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犯了错被人挑刺,不犯错也可能被颠倒一番成了错处,容衍迟疑道:“不管做没做错,让他们不敢说。” 这番话让谢殷惊讶,容衍生来低微,宫中几年也不过是个侍卫,见识倒是不俗,不过容衍目前的能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堵其他人的嘴,“这话还在后头,你现在只做两个字就好——装傻。” “无功无过,想玩就玩,皇帝找不到大地方对你下刀,同时也觉得你目前不是他的威胁,对你放松警……咳咳,”谢殷说着说着突然咳了起来,本来只是轻咳,谢殷觉得嗓子不舒服又咳了两下,越咳越不舒服。 “殿下怎么了?”容衍急忙半立起身给他一下一下顺着背。 “可能要病了,”谢殷皱着眉头,本来这两日早起时常头晕,如今嗓子又要出毛病了,“那晚吹了风。” 真是麻烦,他怎么变得这么娇弱了,吹两下都不行! “我去找人,”容衍刚要起来,谢殷拉住了他。 “明日再说吧,左右天都黑了,也不差这一会,”谢殷眉目间尽是郁色,可还是冲容衍笑了笑,“朝廷上有群老家伙,忠心倒是忠心,就是喜欢指使人,有时候连皇帝都没办法。他们说的总归是为你好,你就先应着,还有方才我说的你记得了?” 容衍郑重的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随即道:“那我去给您熬碗梨水。” “红枣也想吃了,”谢殷拍了拍容衍的头,“乖。” 隔日,容衍站在大殿上,惦记着谢殷,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请去的太医怎么说的,严重吗,开的药苦不苦。 谢殷在容衍心里娇贵的很,他猜着谢殷不会乐意喝药,只能哄着,可他又笨的不会哄人…… 皇帝坐在御座上,目光游走在大殿里毕恭毕敬的百官中,最后定格在首位上笔直挺拔站着的人…… “太子日前巡视定北十二州,朕心甚慰,但平旱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好十日之后万佛寺要举办法事,太子就分别为各州的灾民们亲手写佛经祈福吧。” 十二州,相当于十二卷,一卷七百余页,皇帝限定日期十天。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百官心中暗流涌动。太子抄一卷意思意思也算福泽百姓了,皇帝却指名要他抄十二卷。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又在敲打太子呢。 容衍面无表情,也没多说,只郎声应了一声“是”。 皇帝闻言脸更黑了。 皇帝自然知道这要求是在为难人,他等着太子忍不了公然和他叫板,正好给他安个心中没有百姓新上位就推三阻四的罪名。可是太子竟然一声不吭的应下,反倒显得皇帝故意刁难,给太子穿小鞋。 皇帝一拳出去打在棉花上,郁愤的要死。他不信这么多佛经太子真能写完,手怕是要废了吧? 皇帝闷闷道:“就这样吧。无事退朝。” 这是御史大夫抖了抖花白的胡子,颤悠悠走出来,手持朝笏道:“启禀陛下,往年距京城不过百里的柳州盗匪猖獗,朝廷三年来定期派一位钦差大臣去整治,如今已经小有成果。今年不如就委任太子殿下去,一来可锻炼太子殿下,二来也能树立太子在大玄百姓中亲民的形象。” 朝中几位当时在拥护立太子方面也出了力的老臣纷纷赞同。 皇帝已经脸黑如锅底。 这些老家伙真是没眼色,什么不爱听说什么!什么锻炼什么亲民!朕还好好在龙椅上坐着呢,用的着太子亲民? 可这件事听上去没有什么不妥,皇帝怎么推托,总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吧? 皇帝深吸一口气,默念着要顾全大局顾全大局,不太情愿道:“行吧,太子你——” “儿臣……”容衍“不愿”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生生逼了回去,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欢天喜地的应下,毕竟这是他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他想起谢殷提点他的话。 “他们说的总归是为你好,你就先应着……” “儿臣承命。” 下了朝,容衍快步往外走,身后一道儒雅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 容衍转身,迎面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看着不到三十,书卷气很浓。此人便是宋誉,占出他紫薇帝王之相的太巫署巫司。 年纪轻轻便独撑一司,可见这人看着像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却不容小觑。 容衍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头,“宋大人?” “太子殿下好像不是很想见到我,”宋誉笑道,“又或是殿下有事,急着赶回去?” 容衍脸上细微的表情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平静摇头,“并未。”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记得十一岁的时候我还当过殿下的伴读,”宋誉回忆起久远过去,一副感慨的样子,“如今不知怎的,殿下却疏远了臣,臣心中实在好奇。” 容衍并未有太多波动,仍是看着宋誉。 宋誉被他这老神在在的样子看的不由笑起来,“殿下成了太子后果然沉稳了很多。” “臣今日来,是有些事情要告知殿下,关于您的星相。臣觉得不便公开,想着私下跟您说为好。” 第26章 026 宋誉说的时候,容衍的神情有些凝重。 “殿下,您有帝王之相,却命中有一劫。此劫数极为罕见,臣窥见迹象时查阅了许多古籍,关于此事的记载却很少。此劫会在一媒介之时,让您和某个或许从不相干的人互换身份。” “也就是说,从此在世人眼中,殿下即是那人,那人即是殿下。臣琢磨了许久,可以确定这个媒介之日便是殿下的大婚。” 宋誉知道这番话过于离谱,说的时候尽量委婉,同时观察着容衍的表情,令他惊讶的是,容衍仿佛听了一件平常之事,又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只是淡淡敛着眉思索。 原来是这样,容衍思忖,他也曾经疑惑过,但这份疑惑却在和谢殷的逐渐相处中被冲淡了,之后他满心都是珍惜和谢殷的每时每刻,想着或许是天意——这就是天意吧,不然怎么偏偏选中他和殿下交换身份呢。 这是他的福分,上天让他生来晦暗,只等着谢殷肯施舍一束光给他,他也终于等到了。 “殿下,您……相信?”宋誉本来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来应对对方的质疑,可容衍不说话,宋誉有些凌乱的开始自我怀疑,他说的真的不是件听起来很正常能让人深思熟虑的事吧。 容衍点头,“信。” 宋誉:“……”他还能说什么,真省心啊。 “那殿下有何打算?若此劫数成真,殿下怕是难换回来,难道要不大婚吗?”宋誉担忧。 “难换回来……”容衍神色有些复杂,“有多难?” “应该和之前相同,也需要一个媒介,只是臣还没有弄清,古籍上也查不到,就算知道了,也要看机缘……总之,很难就是了,”宋誉叹口气,面有愧色的看向容衍,却见容衍脸上一闪而逝的释然,只是瞬息,转眼间又是一片沉郁。 “殿下?”宋誉有些奇怪。 容衍没有听见宋誉的声音,他被脑海里的各种思绪紧紧裹挟着。 很难换回来,很难换回来…… 当容衍听到这句话,紧绷的意识竟然放松了,他惊觉自己私心里是不想换回来的。 不过随后就想通了——他和殿下目前的状况,殿下是无法摆脱他的,甚至于是在……依附他。容衍不用担心谢殷对他厌了烦了,会有无数人涌上来让他在谢殷面前永远消失。容衍是一天的太子,谢殷一天就不会离开他。 容衍早就知道,他骨子里是自私凉薄的,他本不是什么好人。唯独谢殷,谢殷要他的命,容衍也可以给他,只这件事,容衍无法为谢殷着想,注定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容衍眸子里一片晦色,“我知道了,多谢。” 容衍匆匆赶回毓华宫,高丘告诉他已经在熬太医开的药方子了,容衍连忙去看谢殷。 谢殷受了寒,病痛来势汹汹,折腾的他浑身无力。谢殷待在偏殿,脸色有些病态的红,偏偏他在床上待不住,一会儿盯不住就要乱跑,容衍叫苦不迭,时时守在他床边,哀求似的眼光看着谢殷。 “你别看我,”谢殷蔫蔫的勾着唇调笑,“我这个时候又没法亲你。” 容衍闪了闪目光,低下头,也不说话,就规规矩矩坐在榻边。 谢殷摆弄着手边的木雕棋,“我记得我原来养过一只小狗,浑身雪白,尤其那双眼睛,乌漆漆的,就跟你差不多。” 差不多可爱。 容衍薄唇轻抿:“那只狗后来……” 谢殷歪着头想了会儿:“忘了,谁知道去哪了,可能被下人们养着了吧,后来甚少出现了。” 容衍点点头,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宫人来送药了。 陶瓷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容衍从宫人手里接过递到谢殷面前,谢殷看见那乌黑的汤药嗤一声:“难看又难闻,快拿开,我喝了准被恶心的吐出来。” 容衍又递了几次都被谢殷躲开了,他有点着急:“殿下,您喝了吧……” 谢殷笑着眨眨眼睛,“我若是喝了你要如何?” 容衍有些无措:“殿下尽管吩咐就是。”反正他从来都是对谢殷言听计从的。 “吩咐什么都行?” “您……”容衍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谢殷,看的谢殷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这时候看容衍哪哪都好看。 “行了,不逗你了,”谢殷把木雕棋收拾收拾划到一边,示意他,“来喂我。” 容衍愣了,不可置信的样子,踌躇着没动。 谢殷奇怪的看他:“怎么,不愿意?” “没,”容衍说着脸竟红了,他拨开汤匙举起瓷盅,忍着烫意,慢慢喝下一口药汤。 “怎么你喝了?”谢殷没反应过来,容衍已经倾了身子凑过来,谢殷瞬间明白了。 这人想怎么喂? 谢殷掩着容衍的嘴笑开了,“你,你可以啊……” “……”容衍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脸越涨越红。他刚才脑子里转着谢殷亲他那句话,只想着讨好谢殷让他喝药,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谢殷双手放在容衍肩膀上,额头伏在容衍颈边,低笑了一阵,让容衍慢慢吐了出来。 “你从哪儿学的,怎么比外面的小倌花样都多,”谢殷揶揄他,容衍低头握着汤匙,搅着汤药,红着脸小声道:“殿下快喝吧……” “现在不行,我还病着,”谢殷笑够了,凑着容衍的手喝完了药,“先欠着,行不行?” 哪有不行的?谢殷明知故问。 容衍背过身放瓷盅放了半天,没敢转过身来,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高丘从外面进来,面带疑惑,“殿下,刚才有人送来佛经还有一摞有二尺多高的纸,这是做什么?糊墙?” 容衍还没回答,谢殷一副了然的模样先开口了,“皇帝让你抄经了?是不是还让你去柳州?” 容衍遇到的事情,谢殷早就先经历过一遍了,皇帝怎么为难谢殷的,又照着给容衍来了遍,容衍也只好点头。 谢殷看他的样子明白了一大半,哭笑不得,“你不会答应了他,要抄十二卷?怎么这么傻?也怪我忘了跟你说,你还小,涉世未深,还不知怎么被朝堂上那群人牵着走。” 第27章 027 让谢殷老老实实抄佛经是不可能的,他没写几个字就扔了笔。直到他有一日心血来潮办了个赏花宴,请了众位皇子过来,觥筹尽兴众目睽睽间,太子殿下“不小心”的被刚端上来的汤水烫伤了手指。 这下是写不了了,半个字也写不了了,谢殷顺势当场把这个活儿分给了众位皇子,等到万佛寺法事,谢殷悠哉悠哉的收了皇子们殚精竭虑抄写的十二卷经书呈上去了。 这事以后,有那么几个又怂又弱的小皇子再也不敢收谢殷的邀约了,看见他都要绕道保平安。 谢殷说起这件事笑个不停,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容衍拿了一碟子解苦味的梅饯喂到谢殷口中,认真听着谢殷的讲述。 去柳州这事压根没在谢殷的考虑范围之内,出去游玩一趟,又挣得了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可是这件事却一直堵在容衍心里,因为他不想去。 谢殷还病着,容衍上朝离开几个时辰都一直惦记着,想立刻回来亲自照看谢殷才安心。这下要容衍离开不知多少天,容衍单是一想就难挨的不行。 恍神间,一颗渍着蜜糖的梅子被送到容衍唇边,容衍这才反应过来去看谢殷,不自主的咽下那颗梅子。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谢殷收回手。 “没有,”容衍低头去看手边的青瓷碟,“只是在想殿下多久才能病愈。” “病来如山倒,哪有那么容易,”谢殷身上一直不舒服,也不得不忍着磨着,“等你从柳州回来我也就差不多好了。” 容衍只是默然,没应谢殷的话。 第二天的时候,毓华宫报了病,太子殿下发热不退,神志不清以至无法上朝。 来报的太医说,太子这病来势汹汹,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朝堂上几个老臣们都不由得扼腕叹息,这病拖得这么久,怕是耽误了柳州的事情,白白错失了一个良机。 皇帝听了倒是暗喜,叮嘱了太医好好诊顾太子不得敷衍,然后马不停蹄定了去柳州的钦差大臣,生怕这位太子殿下能立马蹦起来好了似的。 毓华宫里,太子寝殿里一排宫人大气也不敢出,谢殷站在重重帘帐里,阴恻恻看着榻上躺着的人。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谢殷盯着容衍绯红的脸颊和心虚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来,又咳了两声。这人竟然神经一样的穿着单衣跑到外面待了一晚上。 最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容衍一大早连站起来都费劲了。 容衍自知惹了谢殷生气,一句话也不说,垂着头听训。 “你说你这是图什么?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你去外面喝露水,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不说?行,”谢殷真是被容衍这种慢性子磨够了,他拂袖转身就要走。 “殿下!”容衍看谢殷这副真的生气的样子也开始害怕了,无奈道,“我说……” 容衍吞吞吐吐的:“我不想去柳州……” “嗯?你说不想去哪?”谢殷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的角度上,他并不能理解容衍为什么抵触。 “我不想去……殿下生病了,我舍不得殿下……” “我知道错了,殿下责怪我吧,我毫无怨言……” 容衍一直发着热,又着急怕谢殷生他的气,脑子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谢殷明白了容衍的意思,一时间哭笑不得,本来很生气,这会也气不起来了,原来是因为他么? “就是几天而已,我也不是病得要死了,现在倒好,你比我还严重。” 谢殷叹气,语气也软了下来,上前整理好容衍身上的锦被,看着容衍迷蒙的强撑精神的神色,一时间五味杂陈。 谢殷没想到容衍为了他做这么傻的事,本来特别生气的,现在心里全是小感动…… 感动什么!容衍就是故意弄病自己,什么借口也不行,为了他也不行! 谢殷摸上容衍的脸,容衍已经快睡过去了,脸上的触感让他重新睁开眼睛,泛着水光软软看了谢殷一眼。 这一眼,让谢殷有种突如其来的意识,什么也不想计较了,只想顺着容衍,什么都顺着他都给他。 “等你好了的。” 谢殷凑近容衍耳侧咬牙切齿。 两个都病了的人就这样相互牵扯着过了好几天。不得不承认年纪小就是有好处,容衍这么糟践自己,竟然不出五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容衍都待在毓华宫里养着,谢殷不让他碰别的。容衍病好的差不多后,雨花般的事务开始堆积在案上,容衍也从早到晚忙的不行,以至于两人白天都见不到面,晚上谢殷睡了容衍才回来,两人又错了时辰。 落下的要处理的东西太多,皇帝又可着劲的随手扔给他,容衍都默不作声的收了,没过几天,谢殷都快养好了,熟悉的淡青色又出现在容衍眼底。 若按平常的时辰谢殷都睡下了,而今日他却斜靠在桌案旁,百无聊赖挑着灯花。 不知过了多久,谢殷忽然听见门外轻碎的脚步声。谢殷起身去开门,正好看见经过的容衍。 容衍眉目间是掩不掉的疲累之色,他见到谢殷有些惊讶:“殿下怎么还没睡?” 谢殷倚在门上,给容衍让出空隙,冲他一笑:“进来。” 容衍跟着谢殷进去,看见桌上散落的棋子床榻上未铺开的被褥,轻蹙眉:“时候不早了,殿下病才好,睡得晚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啰嗦,”谢殷按着容衍的肩让他坐到卧榻上,抱着手臂,“能有你晚吗?” “可我还……”容衍意识到不妥当,可是话已经说了出口,“年轻。” 谢殷眯了眯眼,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在嫌我老是不是?嫌我麻烦了?私心里想找了年纪更小更中用的?” 容衍连忙慌乱的否认,可是谢殷已经弯下腰来,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挑起了容衍的下巴,一点点凑近他,说话间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敢嫌我……” 谢殷唇齿间呼出的热气熏红了容衍的脸。谢殷离他很容衍,看清了容衍眼底淡淡的青色,心里瞬时软了几分。他一条腿屈在榻上,慢慢捏起了容衍的肩。 容衍只觉得从肩上蔓延到全身的酥酥麻麻的痒,求饶似的缩了缩身体:“殿下,别……” 谢殷轻轻拍了他一下:“别动。”容衍立刻老实了。 “这几日下来,朝中的人可认得全了?”谢殷闲聊似的问。 容衍摇头:“记得一些,不记得的也能问出来,殿下放心。” “我知道你不是个笨的,”谢殷笑道,“我倒是还没问过你在朝中的情况,上朝有意思吗?” 容衍迷惑地歪了歪头去看谢殷,“上朝是职责,没想过……” “那原来你当值守门的时候,也是这么想?” 容衍“嗯”了声。 “真是个好孩子,”谢殷轻声感叹,“作为奖励,过两天我带你出宫玩玩。” 谢殷两手搭在容衍肩上,从背后低头凑近他:“让你看看京城的巷子街道上有多少花样,还有花楼里的小倌们怎么讨好自己的郎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睡着了,忘记了放进存稿箱里…… 第28章 028 自从谢殷说了要带他出去玩这件事,容衍一直惦记着,他很想看看谢殷口中那些让人流连忘返的东西,更想和谢殷单独的相处。 单独的。只有他们两个。 没有别人,朝中的毓华宫里的一堆人都没有,只有他和谢殷,这种事容衍连想都不敢想。容衍这两天把能推的推了,能做的做了,终于挤出了一两天的清闲。 出宫这件事,谢殷显然熟练,早早命人备好了两件寻常衣服,也没大张旗鼓天刚沉下来,拉着容衍就悄悄地出宫了。 两人一件墨青,一件浅白,正是相得益彰,配上周身气质,活脱脱两位雅致风流的世家公子。 京陵晚间最热闹的当属西南三条街,期间还有一条护城河分支穿过,两人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谢殷带着容衍上了画舫,桨声灯影,两侧尽是扯着嗓子喊的小贩,提着花灯的粉黛佳人,熙熙攘攘。 谢殷扶舷而立,身量颀长,翩翩修然,过了许久突然转头对身后的容衍说:“好不好看?” 谢殷在宫里待的烦了就出来遛一遭,他对这儿已经很熟悉了,京陵的繁华就算过了多少年都没没有变过。 这次过来谢殷的心境却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只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以往都是找乐子来的,但这会儿他只想跟他的新“乐子”待着。 谢殷回头说话时,身后是万千幽沉灯影,谢殷眼底仿佛也盛满了潋滟波光,容衍只看一眼差点就跌了进去。 “好看。”容衍喃喃道,随即淹没在熙攘的人声中。 谢殷看着容衍的口型知道他说了什么,他眼眸带笑,突然伸出手把容衍拉了过来,容衍没站稳,落在了谢殷怀里。 “我问的这景,你说谁好看呢,”谢殷轻笑。他就算背对着容衍,也能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容衍怕不是晾着美景美人的,光顾着看他了。不过谢殷也就是逗逗他,容衍脸皮薄,就算是也不肯承认的。 没想到,可能是嘈杂的人声让容衍胆子大了不少,容衍就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点了头。 “殿下好看。” 谢殷一愣,随即搂紧了放在容衍腰间的手臂。他突然觉得,容衍这样内敛又迟钝的,偶尔来这么一句半句的情话真是让人惊喜。 “嘴这么甜,吃糖了?”谢殷轻轻碰上容衍的唇,他清晰的感觉到怀里的人顿时窒了一下,又极其缓慢的开始呼吸。 谢殷发坏似的舔了他一下,容衍身体都开始颤了。 他们两个站的显眼,两个人又出挑,身影相偎在一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玄民风开放,但也没有两个男子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的,画舫上、岸上的人都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有小姑娘们兴奋的红着脸窃窃私语的,也有汉子嫌弃的骂骂咧咧的,各人说着各人话,不过他们谈论的人却是没有心思听的。 画舫过了桥洞之后就停了下来,谢殷拉着容衍上岸,容衍脸红红的,连头也不肯抬了。 没走两步,就被个紫衣服浓眉大眼的人拦了下来,这人衣饰相貌都还过得去,就是一股子油腻的气息,身后还跟了两个贼眉鼠眼的小厮。 谢殷平白被拦住,皱眉去看那人。 那人摆弄着个玉坠扇子,直直越过谢殷去看他身后的容衍,一双有点圆肿的眼睛发着红光。 “兄台,这是你的小宠吗?看着挺乖俏,不如你把他让给我,价随你开!” 谢殷感到掌心里的手紧了紧,料想容衍定是被这人轻佻的话惹生气了。 “你这么骚包,不如把自己卖了,还不用掏钱,”谢殷挑眉。 一个小厮道:“大胆!敢这么很我们六爷说话!” 紫衣服扯了下嘴角:“嗳,说什么呢——这种风雅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哪有强求的。兄台,这种年纪小又清秀的少年也就适合放在身边玩一阵,有什么舍不得的!就当交个朋友,以后你来南三街玩,报我乾府老六的名字!” 乾六说的冠冕堂皇,眼睛却一直色眯眯的没离开过容衍身上。他方才在岸上看见谢殷两个人,立刻就被他身边这个乖顺的模样又好看的容衍吸引了,他府里也有几个人,都没有容衍这样出挑的,于是循着两人的身影一路摸过来,想把人弄到身边来。 “滚。” 容衍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 “这小子有脾气啊,六爷就喜欢这种,”乾六笑着露出两排牙齿,伸手要去拽他,“一百两黄金够不够——” 话音未落,容衍一脚踹在乾六腰腹上,乾六一身软肉,容衍使了七八分力气专踢要害的地方,半点没手软。乾六往后踉跄着倒在地上,疼的眼珠都快凸出来了。 “老子,嘶……”两个小厮立刻去扶乾六,乾六五官都扭曲了,半天没起来,这小子下手真他妈狠啊,骨头都要碎了,乾六气极,“上啊!给我揍他!” 容衍把谢殷往后一拉,身手利落又狠厉,没三两下把扑上来的人全趴下了,跟切豆腐似的。 乾六眼都直了,他带来这两人战斗力够不上眼前这小白脸的一个手指头。他顾不上疼痛,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孤立无援。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陆侯公府里的人,是皇亲国戚!一句话让你在京陵混不下去!你,你敢……” “六爷这话说的我好怕啊,怎么办,只能悄没声的把你抹了脖子,丢在小池塘里,让那什么侯爷的找人也找不到我家小宠身上。”谢殷安抚的拍了拍自家炸毛的容衍,自己说起话却阴森森的。 容衍想起乾六轻浮的眼神一阵厌恶,像要印证谢殷的话似的,他从腰上抽出一把精巧的小匕走近乾六,大有想挖掉他眼睛的举动。 乾六看着在自己眼前晃的亮闪闪的刃尖,觉得自己落在了两个惹不起的人手上。 他咽咽口水,“你们别唬人了,皇城脚下,爷什么风浪没没见过会被你们吓到……” 匕首“刷”一声擦过他的耳际钉在地上,乾六冷汗下来,抬头对上容衍阴沉的目光。 乾六:“……”他刚才是眼瞎了才会觉得这人乖巧听话。 乾六不敢继续再放狠话,也不管两个还趴在地上的小厮了,拔腿就跑,生怕慢一点就会被捅了刀子,转眼就跌跌撞撞跑进了人群里。 谢殷不由笑道,“哎,这人……胆子小的像个绿豆,还逮着谁都想调戏。” 容衍把匕首收回来,脸色放缓,若有所思,“他自称陆侯爷的人——我记得有位德高望重的陆老侯爷,只不过不大管朝堂上的事情。” 谢殷眯缝着眼回想了一下:“是这样。这位老侯公当年扶持着咱们陛下登基立了不少功,之后老老实实交权打消了皇帝忌惮,这么多年也安安稳稳的过来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也没破坏两人的好心情,谢殷带容衍往人群里走去。 “不过什么乾家我倒是没听过,指不定是什么犄角旮旯的亲戚打着陆府的名号长面子呢,”谢殷嗤笑,下一秒,他突然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件事情来。 话说陆家也算是世家大族,老侯爷一个女儿进宫成了皇妃,是如今宫里的盛贵妃,育有一子便是二皇子谢善;陆老侯爷还有一个儿子陆章,是官职不小的骠骑将军。 陆侯爷不问朝事,不过他这个儿子陆章可不是个便宜人物啊——这可是趁着皇帝春猎行宫,举兵犯上的人,大有风雨欲来取而代之的意思!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行宫里的皇帝更是战战兢兢,最后谢殷领兵折了许多人才镇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 这场叛乱究其原因,还是陆章自恃手中有兵权,一时鬼迷心窍,想逼着皇帝立他的亲侄子谢善为太子,甚至于连太子这个步骤都跳了,直接废掉皇帝。 谢殷记得那个时候是他成为太子半年有余,谢殷这半年来可不好过,根基要一点点筑起,他掩盖锋芒,皇帝对他暂时放下了戒心。可谢善却始终为太子之位意难平,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 左右谢善的手段也不是什么高明的,他这个人有几分傲气,过于下作的也不肯使。谢殷摸清他的骄矜自负,两个人的博弈中,谢殷轻轻松松压制着谢善。 不过谢善的母妃盛贵妃和她后面的陆家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了,有这个强大的后盾撑着,谢善和他几乎成分庭之势。 谢殷怎么也没料到,谢善那个舅舅陆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跟个疯狗似的直接就在皇帝春猎的时候妄想逼宫,逼着皇帝立谢善当太子。 论自己作死自己的能力,谢殷只佩服谢善这个舅舅。 皇帝再不喜谢殷,他也更不愿意被人逼迫,最终还是谢殷部署了行宫的兵力,又连夜赶回京城集结了一干城内禁军、羽林卫包抄回去,这才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 谢殷雷霆之势护送皇帝回京,又收拾清剿了陆家余孽,经过这件事,谢善再无和谢殷争斗之力,皇帝也更加信任他,甚至可以说,从这之后,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可以再威胁到谢殷。 谢殷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看了眼身旁的容衍,暗自思忖到,春猎一事虽然惊险,不过倒是个打消皇帝疑虑的好机会。 容衍不知道谢殷在想什么,只当他被京陵繁华吸引了注意。两个人走着走着,谢殷看到路边都是小摊贩,卖什么的都有,想着难得出来一趟,该买点东西让容衍开心开心。 “这个喜欢么?”这会儿谢殷摇起一个小木鼓问容衍。 谢殷领着容衍一路逛,跟哄小孩似的见着个小玩意就问他,容衍不管被问什么都点头说喜欢,谢殷也不知道是谁在哄谁了。 不过容衍倒是真的拿着一堆小玩意玩的挺开心,有一个铃铛里面是两颗圆润清脆的琉璃珠,容衍放在耳边毫不厌烦的听了半天响。 还有还有个可以转动的灯笼,容衍也拿着没撒手,谢殷忍不住惊奇道:“真的这么喜欢吗?你没进宫前没玩过这些东西?” 容眼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眼里喜悦的光瞬间黯淡了些,轻轻摇了摇头。 谢殷觉察到了容衍情绪的变化,猜测他想起了过去不开心的事情。不过谢殷没问过容衍的过往,他并不了解,谁都有自己的过去,他也不必要非得去窥探。 他只要容衍知道,和他在一起开心就行了。 两人到了江汀阁,容衍明显的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更热闹,而且……花枝招展的姑娘也更多。 “这里可是销魂窟,成年男子没有不想见识见识的,带你进去玩玩。” 桨声灯影,柔婉软绵的苏曲从阁楼里传出来,似烟笼寒水般恬静柔媚。一丛丛红衣如火,白纱似云,满眼过去尽是笑语盈盈的美人,一片绮靡之色。幽淡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暖阁,处处华灯流转。 两人装束相貌不凡,一进江汀阁便被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团团围住。容衍只觉得一股股的香气冲上来,他躲闪着不让人触碰,眼看着要和谢殷冲散,容衍连忙拨开人群赶了上去。 刚凑近就听见谢殷道:“你们这的月儿呢,怎么不见她?” 浓妆艳抹的三十岁左右的胖妇人在姑娘堆里逡巡了一遭,推了推旁边的人,“哎?月儿呢?快去叫她下来,这丫头什么时候搭上贵客了,也不跟我吭气……公子您长得真是比我这儿的姑娘都好看啊,就是我老眼昏花看您有点眼生,要不您看看咱们这还有没有入眼的……” 胖妇人堆着满脸笑喋喋不休,谢殷心烦,直接扔了她一锭十足十的银镙子,“闭嘴。把楼上水汀间收拾出来。” 谢殷一回头,容衍果然乖乖的有些茫然的跟在他后面,谢殷一笑,牵着容衍上楼了。 屋内红纱轻缦,香烟袅袅,红木桌上摆着满满一壶酒,容衍给谢殷倒好,不一会儿一个芙眉皓腕的美人领着几个容颜俱是清艳的佳人进来了,后面还有几个上菜的小厮,转眼桌上就摆满了。 为首的美人月儿施施然开口:“奴家见过两位公子。” 谢殷转头看容衍有些发愣的模样,偏头过去轻声道:“你也觉得她生的挺好?” 容衍有些涩然,进来的人模样哪有不好的,又都是身形娇软的女子,谢殷一看与叫月儿的姑娘就是旧识,又情分在的。 “……嗯。” “几位姑娘,别干站着啊,没听见我这小兄弟夸你们呢?”谢殷笑道。 “多谢这位小公子……” “小公子看我们姐几个那个最好看?” 于是容衍猝不及防地,就被围住了。也不知哪个冰凉凉的指尖碰到了容衍,引得他一哆嗦。 一个粉衣服的一边嗔怪,一边擎着酒杯凑到容衍嘴边,“两位公子怎么在一处,难道让我们姐妹一同伺候两个人吗?” 其余姑娘都羞怯怯的笑了起来。 谢殷眯着眼去看容衍,他刚饮了两杯酒,灯影流转间俱是风华,谢殷扑哧一声:“行行,是我的不是,怠慢姑娘们了。我这就腾地方,小公子,跟姑娘姐姐们好好玩玩。你都这么大了,也该多见识见识了。” 谢殷起身,凑到容衍耳侧:“不然跟我待在一处,还跟块木头似的?” 谢殷言语间有薄薄的酒气,容衍心里再抗拒,耳朵也开始控制不住的被染红。 谢殷说完果然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领走了月儿一个,别的都留在了容衍这里。 姑娘们看着容衍被刚才那人不知用什么逗弄的害了羞,对着清秀的少年兴奋不已,刚想凑上来,容衍瞬间黑了脸色,冷冷的看她们一眼,就好像在看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 姑娘们:“……”小公子变脸真快。 容衍把人悉数都赶了出去,温香软枕的房里只剩了他一个,寂静的好像刚才的热闹都不存在过。 容衍有些颓然的低着头,耳边响起刚才谢殷的话。 “你都这么大了,也该多见识见识了。” “不然……还跟块木头似的。” 容衍推开房门,廊上偶尔走过美人在怀的锦衣少年,还有胡子拉碴的大叔。一楼大堂里就热闹了,男男女女混在一处,气氛热烈。 容衍倚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大堂里衣衫半露,媚笑软语喂酒的姑娘们出神。 殿下……是要他学这些法子吗? 容衍单是想想那副场景心里就一阵乱跳,下一刻又失落下来。 谢殷领着刚才那姑娘不知去哪了,不过他就算知道也不敢去打扰,他几乎能想到,谢殷这会儿正在做什么…… 容衍其实早就知道,殿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呢?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先不说两人本来相识的晚,又因为身份原因不得不绑在一起,偏偏他又这么无趣…… 容衍能说服自己,但是他很难受。四周嘈杂热烈,他心里冰凉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玖城城的营养液呀!(去了解了一下,感觉这个东西很难得到) 摸摸容崽,虽然你很娇妻,但是你是攻呢,不要怂! 第29章 029 “公子,夜都深了,您那位小兄弟自有奴家那些姐姐们陪着的,您留下吧……”月儿言语间满是缱绻不舍。 月儿在江汀阁的一众姑娘美人里排不上号,谢殷这种一看就是富家公子还专门要她伺候的还是头一个。月儿诚惶诚恐,言语姿态娇俏软媚讨好谢殷,奈何郎君不解情意,单独待了许久连碰都没碰她。这会儿竟要起身离开。 “你那些姐姐妹妹们不知伺候成了什么样,我去看看,”谢殷之所以知道月儿,无非是他之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偏好江汀阁这种美人扎堆又热闹的风月场所,而月儿是几年后艳压西南三街数家花楼的花魁,恩客们一掷千金也要博美人一笑。 只是这时候的月儿尚还青涩了些,单是看到谢殷能掏钱模样又好的,眼里的迷恋羞怯溢于言表。 谢殷待了一会儿觉得挺没意思,美人作畔虽也是件美事,但就这段时间里谢殷看着月儿的脸,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容衍。 论起容衍来,他对着谢殷的情态可比眼前这秀美精致的姑娘真挚自然多了,谢殷突然很想去找他。 “公子忍心舍下奴家吗?求公子怜惜,”月儿有些急了,怕谢殷真的离开,一阵香风浮动,眼看着她就要扑进谢殷怀里。 谢殷手疾眼快的拉住素白的腕子,塞了几个银珠子到月儿手里,笑道:“我向来不辜负美人,奈何现在心里全是另一个了。月儿姑娘且止步。” 谢殷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就想到,容衍血气方刚,若是真的乱来…… 他哼了一声,他不过是让容衍见识见识姑娘们风花雪月的花样,若容衍真的敢,谢殷非要好好治治他,以正夫纲。 谢殷还在想着,转过回廊,立刻就看见了栏杆上浅白的身影,像是站了很久的样子。 这会儿已经是丑时,原本热闹的不行的大堂已经人散酒冷,余着一片狼藉。 容衍以为过一夜才能再见到谢殷,他双腿已经毫无知觉,意识也有些松弛,连谢殷到他身后都没没有察觉。直到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又慢慢滑到他的腰部。耳边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 “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谢殷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小公子也太不解风情,一个人在干站着,也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谢殷本想逗逗他,却没想到容衍受到惊吓似的回头,那迫切又带着迷茫的眼神像要把谢殷整个吞下去。 “殿下?” 谢殷笑着正待开口,却不防身子瞬间强行被转了个个撞在走廊柱子上,这一撞着实不行,谢殷没防备,“嘶”了一口凉气。 接着一具身体贴上谢殷,容衍有些发抖的伸出手臂紧紧扣着他,整个脑袋埋在谢殷怀里,仿佛抓着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不肯撒手,肆意汲取着温暖。 谢殷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容衍难得主动,但他现在有点懵。 谢殷暗自消化着背上的疼痛,温柔摸容衍的头,“怎么了?” 谢殷这一声轻柔的话响在容衍耳朵边上,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意识也完全清醒了,慌张的想放开他,“殿下,我还以为是梦……” 容衍才放开谢殷,谢殷反倒揽住他不让他动了。谢殷凑近容衍轻轻闻了闻:“没喝酒啊,怎么像醉了?” 谢殷轻皱眉:“你怎么了?” 夜深寂静,空荡的江汀阁里,容衍几乎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是真的,手里的触感,耳边的声音都是真的,容衍几乎不敢相信了,他快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晕了头。 “我还以为您不会回来了……” 容衍说这话时觉得自己就像个埋怨情郎的怨妇一般,连忙收敛了语气。 “怕我打扰你?”谢殷挑眉,“人呢?” “她们走了,”容衍小声反驳,“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喜欢——”谢殷明白过来,容衍喜欢的不是他还是谁,心里舒坦的不行,“原来在这等我呢?”他笑着牵起容衍的手,“走了就走了。你也不知道我几时回来,怎么就傻得一直在这站着?累不累?先进去。” 两个人重新进了屋,满桌的饭菜都已经凉了。谢殷倒了杯冷酒一饮而尽,倦意渐渐侵袭。 谢殷瞥了眼帘缦掩映中的床榻,只有一张,他又意有所指的看看容衍,容衍眼波闪动没有说话,想也是明白了现在这个状况。 谢殷倒是没所谓两个人睡在一张榻上,虽然顾念着容衍脸皮薄,但要是不把握,真是辜负了这天时地利的良机了。 第30章 030 两个人分别简单洗漱完,谢殷把外衣搭在木架上往外走,容衍已经铺好了床铺,正好和谢殷的眼神对上。 容衍克制着没有躲开,直直迎上去,他坐在床边,脊背挺得笔直。 “殿下过来么?” 谢殷点点头走过去,用一种审视的好奇的目光看着容衍,并不意外地,他能感觉到容衍的紧张,非常紧张,他怀疑现在碰容衍一下,他都能蹦起来。 就在这种无声的暧昧的氛围里,屋里的烛火熄了,隐隐约约能看到人的轮廓。 容衍挪到里面躺了下来,给谢殷让出了很大的位置。谢殷咳了一声,正要开口,突然一具温热身体覆上来。 谢殷呼吸窒了窒。 容衍闷闷的有些发抖的声音响起来:“您别不要我……就算有了别人……”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用手指笨拙地去挑谢殷的衣带。 趁着谢殷愣神的功夫,他的衣带被解开了大半,谢殷哭笑不得忙按住容衍作乱的手:“哎哎先别动手,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 容衍费了全部的勇气却被制止了动作,脸都快烧着了,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不过他刚才那句话谢殷听清了,再联想容衍不断的反常,终于回过味来。 “你……吃醋了?”谢殷试探着问,但心里也差不多确定了。容衍在□□上经验颇浅,怕是看他和月儿离开胡思乱想了。 谢殷心里有些复杂,容衍他……在那样的想法下,恳求一般的说着话,甚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自荐枕席。 容衍小小年纪,做法真的有点奇特了,谢殷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但他却不由的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容衍对着他可以有大把的底气在,可容衍永远把他放在前面,然后自己用亮晶晶的眼神仰望他,有些…… 卑微,谢殷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这个词。接着不断的心疼让谢殷很想抱抱容衍,一千句一万句的哄着他。 容衍就这么战战兢兢吗?难道谢殷这点信任都给不了,想宠一个人宠的他担惊受怕?那他真是没用了。 “容衍,”谢殷用了点力道,强硬的挑起容衍的下巴来,容衍冷不防的满眼都是谢殷衣襟大敞的模样,心慌意乱的什么也思考不了,只能随着谢殷的动作,直到撞进谢殷温柔的瞳孔里。 “容衍,你听好了,你对着我,不用这么小心。” 谢殷一字一句,分外认真。 “你可以对我说你在想什么,你的不开心,你的小脾气。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别犯傻的自己瞎想。”谢殷轻轻摩挲着容衍的下巴,“你都这么可爱了,我怎么舍得?” 容衍眼角控制不住的发红,谢殷说一个字,他的脑子就晕眩一下,什么事也比不上谢殷这番话的分量重了。 “我就和月儿聊了聊天,没做别的,没见过我这么清心寡欲的,”谢殷轻笑,“不论发生什么,你折腾出花来,我都不会不要你。” 谢殷说出最后这句话自己都惊讶了,他和容衍相识也不久,但是对对他容忍的限度却好像比想象中大的多。 谢殷轻低下头去碰容衍的,在他唇上亲了几下,呢喃:“懂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一矿泉水瓶,只能写成这样了。 谢谢在给容崽安全感,谢谢多好一男的^ 第31章 031 “你听没听说太子的新宠啊?” “听了听了!现在阖宫都传遍了,据说是个男的?你说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能迷住太子殿下?” “不光是男的,听说太子殿下和那人白日里就不管不顾的做些不正经的事呢!” “真的吗?这叫白日宣什么来着,快说说……” “滚蛋滚蛋滚蛋!全都滚蛋!在让我听见一句妄议太子殿下的,我拔了你们的舌头!”高丘气极,抢过宫人手里扫帚挥舞一气,把人吓得花枝乱颤。 高丘心痛的哀叹了声殿下,瞧瞧,这两天宫里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他赶完了人转身正要进殿,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在高门框上,正是谢殷这厮眼尾斜翘着冲他笑。 “高公公,最近天干物燥的,您小心上火,她们就是瞎聊,您至于动气呢?” “你你你……”高丘骂人骂了十几年,这会儿气的指着谢殷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来了一句,“狐狸精!” “您这话说的我可冤枉,”谢殷无奈道,“我做什么了?我清清白白对您家殿下什么也没做。” “你还想怎么样!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殿下一路抱着你回来!”高丘生怕再跟谢殷多说两句能折寿两年,瞪着他放下一句“你最好收敛一点”气鼓鼓离开了。 谢殷笑着摇摇头。 这老头一心认为他勾引容衍,彻底对他没好脸色了。 谢殷真的挺冤枉的,半路上崴了脚,本来不严重,到毓华宫还剩那么一段路的时候,谢殷一时兴起喊着疼想让容衍背背他,没想到容衍一把把他抱起来了。 容衍看着瘦削,没想到力气还挺大。明明耳垂都红了,却面不改色抱着他进了毓华宫。 多清白一件事,传起来怎么就成了“太子殿下宠幸无度白日宣淫”了? 谢殷好无辜。 谢殷在毓华宫里半天下来,有无数眼睛带着各色目光好奇的审视他,原来他也经常在容衍身边溜达,但也就高丘注意到了他和容衍之间不寻常的关系。这下好了,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了。 新太子刚册封不久,连男宠都养起来了,而这个男宠无名无姓没有身份,好像平白冒出来一样,有好事的去查,也只查出“侍卫,进宫七年”这种没用的东西,反倒给传说中的男宠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魏乐感动不已黑脸透红:“王爷不……太子他真是个好的不得了的人,我兄弟跟着他也算有了依靠……” 林忠郁闷不已红脸透黑:“原以为成了太子也该换个人了,怎么倒闹得沸沸扬扬全都知道了,我真的倒霉惹上那个祖宗……” 连皇子们都开始谈论起来。 三皇子谢文饶有兴味说起这件事:“二哥,你说太子那新宠长的有多美,怎么就栓了太子的心?” 谢善没好气瞥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谢文笑:“我想什么?太子怎么说也是兄长,大家同心同脉,我也就这么点爱美之心,太子用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苛责我吧。” “随你,”谢善起身,“我该去给母妃请安,先走了。” 谢善平时与谢文来往多,深知他的秉性,谢文没什么野心,却浪荡成性,男女不忌且偏好有主的,从别人手里抢美人才来的有滋有味。 不过,谢善觉得谢文应该没那么傻去触新太子的霉头,但是他也没多劝诫,毕竟谢文要真的给太子添堵了,他乐见其成。 毓华宫里,容衍收回外间轻手轻脚忙碌的宫人的目光,表情有些歉疚。 “我怕背上硌着您,没想那么多,”容衍晚间听高丘委婉的抱怨了两句,他接着问下去,高丘就全说了,还规劝容衍要有分寸,离谢殷远一点,容衍这才知道流言四起,怕谢殷会因此而困扰。 谢殷吃了个葡萄,把容衍整个抱在了怀里,也没避讳人,隔着轻薄的帘幕隐约能看见两人缠在一块的身影。 有胆大的小丫头偶尔抬了头,只看一眼连脚指头都叫嚣着羞赧。 “沉迷美色,日夜笙歌,宠爱无度,”谢殷摇头,啧了声,“说得好说得好,我都觉得我是勾引太子,美色侍人的祸国妖姬之流了。” “殿下……”容衍现下在谢殷抱怀里,有些无措。 谢殷低头贴着容衍耳侧,轻声道:“阿衍,你说我是不是啊?” 容衍耳垂微红,敛下眸子,好半天才道:“是我。” 谢殷怔了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可不是吗,勾得当今太子殿下魂不守舍的,该当是容衍才对。 谢殷瞧着怀里光风霁月的少年,丝毫对不上他口中的“祸国妖姬”。 “可惜旁人不知道,”谢殷不满的嘟囔两声,如果可以,他真想当着整个皇宫的面让他们看看容衍这副样子,清冷疏离的少年,只在谢殷乖巧的像只小鹿。 “殿下,”容衍知道外面把谢殷传作男宠是委屈了他,谢殷怎么不满也不为过,“您,您受委屈了,我不让他们乱说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的,”谢殷摸摸容衍的头,轻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太子,你当还是我当有什么区别,我没有为这个不满。我是在想着哪一天,宫里提起你我都眼红羡慕的要死,而不是冷着眼看笑话。” 容衍抿抿唇:“别人如何想也不关我们的事,不用看别人眼色。” “自然不关我们的事,”谢殷把下巴搭在容衍肩上,笑道,“但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阿衍有多好,该怎么办呢?” 谢殷话落,果然便见到容衍耳朵连带着脸色已经是一片绯红。容衍不经逗,谢殷偏偏爱逗他,细细看他脸红的模样。 第32章 032 自宫外一晚之后,容衍对着谢殷不像以前那样束手束脚了,起码是放开了点,容衍在宫里的时候,两个人几乎都要在一起。谢殷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盯着容衍的位置,平常各项事务也都帮着他上手。 容衍忙谢殷是知道的,谢殷想让容衍别凡事认真,亲力亲为,这未尝是一件好事。 皇帝忌惮他,他越是勤奋就越是被忌惮,被挑着花儿寻错处,别的便罢了,谢殷烦这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的东西。所以谢殷宁愿成了外人眼里的闲散太子,也不想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挑刺。 只是容衍性子却和他不同,谢殷对他说了其中的利害,容衍也能懂,但一上手还是能有多认真就有多认真。谢殷已经不止一次听见太傅夸容衍进步神速了。 容衍的变化谢殷看在眼里还是高兴的,左右谢殷在容衍身边帮他看着,朝中宫里都有什么人谢殷也清楚,不至于让容衍吃太多亏。 最近一位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军向皇帝请辞,皇帝有意举办致仕宴,把准备的事情还有一系列厚赏的手续扔给了容衍。谢殷教他荫赏了老将军的嫡子嫡孙,从国库里申了银子,还有和礼部的人商量宴会的流水事项。 这些都是口头上说的,都是容衍去操办,谢殷本质还是很闲,在毓华宫里遛遛花招招鸟,顺便给高丘他老人家添个堵。 谢殷想和容衍商量商量陆家的事,既然知道了皇帝春猎行宫时陆章会起兵的事,还是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今日正好是为老将军举行送行宴,容衍午时没有回毓华宫,谢殷用了午饭到书房里,注意到容衍平日用的书案上放着一枚黑色的指环。 通身黑色如墨,灯火照耀下泛着浓重细碎的光。 这是容衍的吗?谢殷没见容衍戴过,他随手拿起来往自己手指上套了套,还挺凑巧,尺寸大小和右手无名指分毫不差。 谢殷也没多想,既然适合,他干脆先戴着玩玩。 “小侍卫?你跑哪去了?”外面传来高丘的声音。 谢殷应了声,“高公公有事?” “殿下没说过你,你也要自己识趣,别乱进殿下书房,”高丘看见谢殷从书房出来立刻拧眉,“快出来跟外面两个人走,殿下唤你,别让他等急了。” “叫我?”谢殷疑惑的往外走,看见门外站着两个内侍打扮的人,“叫我干什么?” “管这么多!跟着走就是了。”高丘不耐烦催他。 谢殷只好先跟着两个内侍,出了毓华宫没多久,白日里阳光一照,他突然就感到一阵头晕,这头晕里还夹杂着细细的疼,谢殷忍不住停下脚步扶上身旁的墙。 “大人快走吧,”内侍在他耳边催促。 谢殷晕的厉害,两眼看东西都模糊了,他半个身子都靠在墙上,斜眼去看那两人,一阵烦躁,“谁给你的胆子催我,太子他都不敢……” 下一刻,谢殷感觉自己被粗暴的拉扯了一下,那两个内侍竟然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谢殷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两个人绝不是容衍派来的。 谢殷脑子里还在细细的疼,他迟钝地疑惑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突然疼的就受不了了。 谢殷挣扎着,那两个内侍早有准备,力气大的可怕,死死钳制着他。也不知被两个人架着走了多久,谢殷突然被掼到地上,整个人贴着冰凉的地面。 “你们干什么了?他怎么成这样了?”谢文看着地上紧皱眉头的谢殷,给了两内侍一人一个耳光。 谢文一开口,谢殷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内侍的告饶声响了一阵就消失了,周围好像安静了下来,接着,谢殷被抬起了脸任人端详了一会儿。 谢文让人把谢殷扶起来放到柔软的矮榻上,摇着头,“脸怎么白成这个色,该不会我今天不赶巧,这人闹肚子了?不过人长的是好看,多看几眼也不腻,浑身那个劲儿也……怪不得我太子兄长喜欢了。” 谢文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三皇子,这怎么办?没准这人胆子小,是被吓成这样的,回头要是跟太子殿下抱怨……”谢文身边太监道。 “管他呢,一个男宠,还拿自己当个人了?”谢文抬了抬下巴,“给我摁住他。” 太监急忙凑过去,还被碰到谢殷的衣角,被谢殷一脚踹了个底朝天。 谢殷挣扎着从榻上半坐起来,脸阴沉的要滴水,咬着牙骂了一句。 “谢文,你动一下,我阉了你。” 谢殷自然知道谢文是个什么精虫上脑的畜生,也没想有一天他竟然能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他说完这话又是一阵晕眩,细碎的疼很快变得又绵又密来势汹汹。 这特么到底怎么了!谢殷疼的直想敲碎自己的脑袋。 谢文笑的更开心了,脸上一丝的恼怒也没有,“骂人都这么好听,再多骂两句听听。” 谢文的手探向谢殷的脸,与此同时,谢殷头疼突然加重,好像有无数的细针同时刺入他的头中,一寸一寸的扎进去,疼痛几乎吞噬了他的意识,快让他产生幻觉。 谢文看着谢殷有些狰狞的脸,犹豫道:“不至于吧,怎么一副要死的样子,跟我装呢。” 谢文此刻也不管不顾了,谢殷蜷起的发着抖的身体和他倔强发狠的表情让谢文蠢蠢欲动。 谢文一条腿刚迈到榻上,“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了。谢文一抬头,对上太子兄长阴厉的眼神,他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眼刀杀人的感觉。 “殿,殿下……”门外的内侍们已经倒在地上,灰头土脸眼神惊恐,在他们脖子上,是毓华宫的禁卫锋利的佩刀。 “兄长来了,怎么摆这副架势……”谢文毕竟先斩后奏,当场被人抓包有些尴尬,正要调笑过去,容衍快步冲过去一把推开他,满眼都是榻上紧闭双眼发着冷汗的谢殷。 容衍小心的扶起谢殷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慌得不行:“殿……下您……” 谢殷知道容衍来了,他心里骤然一松,暂时放下了对谢文满满的恶心,脑子里绵密汹涌的痛也越发明显。 “我脑子里是不是长虫子了……帮我打开看看……” 谢殷说的很轻,容衍听见这话眼睛瞬间红的不行了,他按住谢殷额头两侧力道适中的揉着,哽咽道:“没事的,没事的,您别吓我……” 谢文看见这幕有点懵,原来不是装的,感情这还真是位病美人啊,他怎么就不看看黄历碰上了美人发病呢,一会儿太子要是迁怒他可怎么办,谢文当机立断转身就想溜。 可还没走两步,耳朵破风声起,一把精巧的小匕擦着谢文耳朵过去,生生快削下他一块肉。 “啊啊啊……” 谢文摸了一把耳朵,鲜血淋漓,他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钻心的痛,疼的在地上直打滚。 容衍充耳不闻,一心一意给谢殷揉着额头两侧,不断轻声哄着,他平日里话不多,这会儿快要把半个月的话都说完了。 谢殷终于精疲力竭,疼的晕过去,仅剩的一丝意识是容衍的喃喃细语,随之也消失殆尽了。 谢殷昏昏沉沉的,做了很奇怪一个梦,梦里他好像一个旁观者,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一些很小的事,小的他从来没有注意过。 他在梦里堆了一个雪人,晴朗的冬日里,花了一个下午亲手一点点的堆,堆的很认真。 他还梦见了一只小狗,雪白的很漂亮一只小狗,谢殷记得很多年前他是养过这么一只,梦里的谢殷抱着小狗,去哪儿也抱着,看起来特别喜欢。 但是谢殷的喜欢一般只持续一阵,来的快去的快,后来谢殷也不知道小狗去哪了。 怎么会在梦里见到这些东西,谢殷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天忽然黑了,他看见了他和容衍。 很熟悉的场景,毓华宫宫前高阶一侧阴影处,两个叠在一起的人影。 谢殷惊奇地走近了去看,虽然在梦里,但特别真实,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在谢殷眼前放大。 当年酒醉的细节,谢殷其实记不清了。此刻他却看着,当年的他是怎么一边压制着容衍,一边胡乱的威胁他不让他乱动。又是怎么一边脱不下容衍的衣服,只能费力撕破,一边哄着容衍要容衍从了他的。 容衍一开始很挣扎,直到慢慢呼吸一点点急促,低闷的声音无措的喊着“殿下”,最后逐渐顺从谢殷,迎着谢殷去亲他。 然后当年他居然……睡着了,也不知是醉的还是一开始和容衍费了太多力气累的,他竟扎扎实实的睡着了! 谢殷很想去打醒当时的自己。 他全部的注意力开始放在容衍身上。 容衍抱着谢殷的身体很久没动,直到平复了呼吸。他慢慢把谢殷移到石壁上靠着,自己保持半蹲的姿势盯着睡过去的谢殷盯了很久。 容衍把手放在谢殷肩上,逐渐往上滑,滑过脖颈,滑过下巴,唇,鼻子,眉毛。谢殷觉得当年他得快被盯出一个洞,容衍看着当年的他,他就看着当年的容衍。 容衍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但他内心的复杂挣扎,谢殷似有所感。 之后容衍起身,也不知从哪搬来一床棉被给夜风里的谢殷盖上了,盖的时候一脸郑重,连漏风的地方都给倚石壁上的谢殷掖好了。 谢殷:“……”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个清奇的操作。 接下来他愣住了。 他看见容衍隔着被子抱了抱当年的他,然后亲了亲他的眉心,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殷分明看见了容衍转身时脸上的悲戚难过。 谢殷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容衍一开始对他是死命的挣扎不情愿的,现在却…… 所以他是在这一夜把人给那个啥,拉进坑了,让好好一少年春心萌动了? 谢殷想去追离开的容衍,只是没走两步,头一阵发晕。 不是说梦里没有痛感吗? “哎,殿下快看,人快醒了……” 谢殷隐约听见有人叫他,他睁开了眼睛,迎面是容衍急匆匆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殿下,您可吓坏我了,我真怕您一时想不开……容大人他醒了,可好可好,佛祖保佑……” 谢殷昏迷这段时间,容衍表情冰冷吓人的不行,半步也不肯离开偏殿。经过这桩事,高丘可不敢再小瞧这个小侍卫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了,宫门外跪了一地的太医都是挨个给谢殷诊脉的,高丘也只能称这个叫“容衍”的侍卫一声大人。 高丘庆幸的在容衍旁边念叨着,容衍充耳不闻,一味盯着谢殷看,看不够一般。谢殷现在也没力气,干巴巴冲他笑一下,被包裹的手掌挑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挠容衍掌心。 “您喝水吗?饿不饿?” 谢殷无声说了一个“水”字,容衍立刻去倒了杯一直准备着的热茶来,扶着谢殷喂他喝下去。 谢殷喝完了好受了很多,醒来之后他的头还有轻微阵痛,比之前刺入骨髓的痛相比完全可以忽略,谢殷再也不想经历一次那种疼的想让人一了百了死了算了的痛苦了。 “我睡了多久?你一直守着我呢。”谢殷轻声道。 “不长,就几个时辰,”容衍道,“守着您我安心。” “胡扯,”谢殷一抬手,容衍立刻意会的低下点头,谢殷轻松的摸到了容衍眼底的淡青,“你要记着,你变丑了我可就不喜欢你了——快去睡一会儿。” 容衍只得点点头,“我之后再来,您先好好休息,有事对高叔说。” 谢殷应了,容衍这才肯离开。 高丘一直努力让自己在偏殿之中变得隐形,刚才两人的对话让他暗暗心惊。 这……这是正常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和男宠的相处方式吗? 这完全就是说一不二的夫君和他日夜忧心坚贞不渝的小媳妇啊! 高丘一大把年纪觉得自己实在理解不了“情趣”二字,而当他看向谢殷时,谢殷也正看着他。 谢殷一脸病容,但他微微带笑的眼神还是让高丘一颗老心脏咯噔了一下,他堂堂太子总管太监,竟然被谢殷的气势唬住了。 “高公公,过来,您别害怕啊,就随便问两句。”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33章 033 宫人轻手轻脚进来在小桌上放了碗糖蒸酥酪,杏仁和莓干衬的乳白的酥酪格外好看。谢殷把青瓷的小碗捧在手里吃了两口,味道特意做的不是很甜,正适合他的口味。 “他……是不是吓坏了?” “可不是,小脸煞白,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高丘叹气,其实他还有些心虚,毕竟是他让人把谢殷领走的,若是追究起来,免不了一个失察之责。 高丘平时和谢殷不对路,这会儿倒是安安分分不怼他了,谢殷自然也想到了高丘的担心,笑道:“高公公把心放在肚子里,刚才我没对殿下说,以后也不会再翻这件事。” 高丘讶然,看向谢殷的眼神也变了。他没想到谢殷心思这样通透,而且大度的放过了他。 “我知道您是无心,也不清楚来的那两个是三皇子的人,何必揪着不放呢,毕竟咱们两个之前的相处也算和谐,”谢殷语气恳切。 高丘:“……”谁跟你和谐。 谢殷一派安然,舒舒服服找了个位置倚着,眼神掠过手指,上面空空如也。 他依稀记得他是戴了个指环的,谢殷摩挲着手指,是谁拿走了!容衍? 高丘见谢殷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道:“这次你卖了我人情我记着,不过殿下这次为了你可是惹了大祸了!” 谢殷瞬间明白高丘说的是什么,失去意识之前他模糊地看到了容衍高慌张发怒的模样,看来谢文是要遭殃了。 高丘果然接着道:“听说殿下当时几乎打的三皇子趴着起都起不来,打的嘴歪眼斜耳朵都要掉了,看着都触目惊心,最后还是二皇子赶到把殿下给拉开的……” 高丘唉声叹气又幸灾乐祸,谢殷轻笑了声,想着容衍打谢文的场景就一阵痛快。谢文这个色胆包天的竟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要不是他当时头太疼,准比容衍打的还厉害。 不过谢文是正统皇子,容衍胆量不小,竟然十足十的打。谢殷心情愉悦,不过随即又拉下脸来,“虽然打的痛快了,但还是太沉不住气,三皇子准要去皇帝面前哭惨了。” 高丘气不过:“嘿!你这说什么话呢!殿下为了谁出手呢,若是因此而受罚,你万死也抵不过,还说这么不好听的话!” 谢殷没管高丘的埋怨,继续思索道:“谢善既然也插手了,估计两个人会盘算着怎么借此事狠狠咬掉毓华宫一块肉。虽是事出有因,太子却不好说是为了给我出头,到时候舆论起来,皇帝难免会不满……” “哎呦快别说了!呸呸呸,快呸掉刚才的话……” 谢殷一语成谶。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弹劾容衍的奏折果然去雪片般涌现。毓华宫这边听到点风声,谢殷从早就开始等着,等到午后也没见人影。 谢殷看着宫人们摆满一桌菜,皱眉,“他还没回来吗?” 高丘揣着手,脸色也不好看,“我叫人去看了,殿下许是碰见事情了。” 不一会儿去打探的小太监回来,说是下朝后太子殿下被皇帝扣了下来,直接把人遣到万佛堂去了。 万佛堂是太后诵念佛经的地方,皇子犯了错,会被送到那里对着满屋子的佛像一直跪着。这一跪,少则两三天,多则半个月,在这之前是出不了万佛堂的。通常进了里面的皇子,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一圈,大都是犯了不小的错真真切切挨罚的。 谢殷当着半斤八两的太子时都没进过,他“嘶”一声,“三皇子人残废了?皇帝怎么把人扣在万佛堂那种地方?” 高丘沉默了一会儿:“想是陛下真的生气了,这万佛堂都快成诵经祈福的圣地了,很久没关过皇子了。如今可怎么办?” 谢殷扬扬眉没搭腔,坐到桌旁开始吃饭。高丘急了,指着他骂:“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还有心思吃饭!殿下全是为了你啊!你这个白眼狼狐狸精扫把星!” “您慢点骂,”谢殷乐了,“别着急啊,我还没恢复过来,饭不能不吃啊。稍安勿躁,又不是没有办法。” 谢殷这副淡定的态度莫名感染了高丘,他平静了下慌乱的心绪,“你有什么好办法?” 谢殷夹了一口菜:“等我吃完。” 谢殷要了身内侍衣服,这是他第二次穿这身衣服,一回生二回熟,竟然觉得墨绿色的服饰顺眼了些。高丘一头雾水,只能看着谢殷天一黑,提着个不太亮的灯笼出了毓华宫。 拐过几个宫,谢殷看见不远处的万佛堂门前站着五六个人,因为太子受罚的缘故,这里比平常多了一倍的侍卫守着。 当然,谢殷本来就没想直接走正门,他熄灭手里的灯笼,围着万佛堂四周转了一圈,在东边一角处停了下来。 这边没有人会来,倒是谢殷少年时候爬墙玩,发现这里墙的高度比别的地方矮一块。其实也不算很矮,不过足以谢殷翻过去了。 谢殷咳两声,拍拍手,蹬着墙上去,转眼间轻轻松松的安稳落地。 “容衍,”谢殷走进正堂里,三面都是或大或小的佛像金身,他一眼看见跪在方垫上的身影。 “您怎么来……怎么进来的?外面那些人……”容衍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殷朝自己走过来。 谢殷对容衍说了那处矮墙,“那些人都是摆设,你要是想透气了就从我说的地方出去,在这里闷都要闷死了。” 容衍弯了弯唇角,掩饰不住的喜悦,“您是来看我的。” “你说呢,”谢殷伸手把容衍拉起来扯进怀里,亲了他一下,“今日我一个人吃的饭,还被高丘凶了一顿,怎么补偿我?” 谢殷突如其来佯装的嗔怒让容衍忍不住一边害羞一边收敛的笑,他也学着谢殷一样刚想凑上去,顿了一下从谢殷怀里退出来,诺诺道:“这里是佛堂,不合适。” 这话倒也符合容衍一贯老气横秋的作风,谢殷摸摸他的头:“跟我说说今日都发生什么了?” 容衍点点头:“有很多人上折子说我打皇子还有带禁卫闯皇子居所不合礼法,有失太子身份;还说那人被我打的残废了……” “打残了?” 容衍摇头:“我没有,他虽该打……但我留了些力气,不至于残废。” 容衍脸色沉了沉:“他若不是皇子,若不是……”怕给谢殷招惹更大的麻烦,容衍恨不能直接毁掉谢文这个人,让他为自己的欲念付出代价。 第34章 034 谢殷知道他的意思,一笑:“等以后挑个好时候,我们给他套个麻袋打个痛快!” “您不怪我吗?” “你给我出气,我怪你做什么,”谢殷正色,“这件事皇帝的意思是什么?” “不太好,”容衍垂眸,“陛下就让我先到这里来等候发落估计……有一点我觉得不对劲,我在认识朝臣的时候,发现有几个总是水火不容,意见相左,可这次却出奇一致都要陛下惩治我……” “你是想说,夸大谢文的伤势,集中去弹劾你,背后都有有人在谋划?”谢殷接着道,“确实有些道理,你觉得是谁?” 容衍眸子闪了闪,没说话。 谢殷捏了捏容衍的脸,“你初涉朝事,能想到这已经很好了。不过我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多心思,以后可是不敢小瞧你了。” 这也算是谢殷的夸奖,容衍腼腆的笑了笑,谦虚道:“若是殿下,也定能想到。” “我哪有这么神,不过猜测罢了,”谢殷沉吟了一下,“虽说撞上了谢文的人,却是我突然头疼无法反抗才进了圈套,现在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殷探询着看向容衍,容衍抿了抿唇,越过谢殷注视着他背后的佛像,“太医看了也没说什么,或许,是您没有睡好吧。” 谢殷盯了容衍看了一会儿才笑道:“有道理。” “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不过先说不着这个,”谢殷道,“不管谁捣鬼,要解决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在谢文身上。你安心在这儿待两天,看我怎么治他。” 容衍点点头。直到谢殷走了,他绷直的脊背才骤然松下来,缓缓伸出袖袍里一直紧握的手,掌心赫然都是黏腻的汗。 “殿下怎么样了?”见谢殷回来,高丘急急的问。 “目前还行,只不过不知道皇帝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谢殷脸上并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殿下让我去书房找点东西。” 谢殷往书房走,高丘并未拦他,只追问道:“殿下想怎么办?” 谢殷停住脚步回头笑了笑,冲高丘一招手,招至身边耳语一番,换来高丘大为震惊的神色:“怎么能这么做!殿下同意了吗?” 谢殷面不改色:“自然是同意了。” “可是……” “高公公,”谢殷似笑非笑,“皇帝接下来怎么处置他,我们都不知道,时间是可以拖得起的吗?” 高丘犹豫半天,咬着牙点了点头。 谢殷胸有成竹劝完高丘,无人看见他转身的一瞬间,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眉头也皱起来。 谢殷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他并未急躁,翻完了什么也没发现,他扭头又往容衍的寝殿走。 高丘拦住他的路:“太子寝殿也是你能进的?太子现在不在,你也别当自己就是个主子了!” 谢殷甚不在意:“高公公,我受太子的命令为他寻一样东西,你要真拦我,等耽误了怪罪下来,我可就全推给你了。” 高丘明显有些犹豫,判断谢殷的话是真是假。 “到这一步了,您还不相信我?我和你都想救他出来,”谢殷眯起眼睛,耐心渐渐不足,身上的气场也变得迫人,“请您让开。” 高丘终是让开了路。让谢殷进到了太子殿下的寝殿里,这个地方,平时除了一两个训练有素的宫女打扫,几乎从来没有别人进来过。 “你快点出来,我在外面等着你。” 寝殿的布置谢殷住了那么多年,心里非常清楚,他径直走向床榻,翻出床头的暗格查找。 没有,还是没有。 谢殷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找了寝殿能放东西的几乎所有地方。谢殷脸色很不好看,停驻环视着四周。 也不知怎的,好像福至心灵一般,谢殷的目光看向书柜上的画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走过去。 倒出了所有画轴,谢殷看到筒底,安静躺着两枚黑色的指环。 谢殷盯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把画筒放回原位。 捡画轴的时候,有幅画不小心从他手中滑落,画卷徐徐展开,上面是一群姿态各异活灵活现的——王八。 谢殷觉得这画眼熟,略微想了想,想起来这幅画貌似出自他的手笔。 谢殷:“……” 这是怎么到容衍手里的? 想着自己随手恶意的涂鸦,却辗转到容衍手里,还被他放在寝殿,也不知是不是每日都要看上一遍…… 谢殷自己都没发觉,他本来有些恼怒的神情渐渐柔和下来,甚至忍不住轻笑,笑容衍怎么这么傻。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35章 035 谢善去给盛贵妃请安,刚进宫门就听到几个洒扫的宫人窃窃私语,言语间提到“三皇子”的字眼,谢善皱眉训斥了她们,一进殿忍不住先向盛贵妃抱怨。 “母妃,今早毓华宫竟然……” “本宫知道了,”盛贵妃面相贵重威仪,眉眼间不乏精明通透,“陛下要太子给尚在养伤的三皇子表示歉意,毓华宫那边直接送了一堆美人少年过去,听说场面还挺热闹的。太子也想的出来,想来陛下被气的不轻。” “太子那边的说法是什么投其所好,原本谢文偷偷摸摸随便从毓华宫里抢个人意图施暴,太子看不过去下手重了些。为表歉意特意挑了些美人送过去。”谢善郁闷的一气喝了一盏茶,“父皇脸色很不好看,说太子这事做得荒谬。可是谢文的风言风语也传开了……” 谢善没说完,宫里都开始说三皇子谢文玩弄男女,□□好色,以前做的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事也都开始翻出来,传的不堪入耳。 “太子此举,看似触怒了陛下,实际是让谢文难堪,恐怕陛下心里也生了刺,只是不好发作,”盛贵妃冷哼一声,“倒是让众人目光从殴打皇子的事上挪开,开始津津乐道皇子私下那些腌臜事,真是好手段呢!” “小人手段!”谢善忍不住怒道,他虽然看不惯谢文的作风,但是也不齿这种挖人短处来开脱的行为。 盛贵妃看着谢善一脸愤愤,不由笑道:“你性子太直,这宫里面什么法子不是法子?能让自己脱困于险境的就是好法子。本宫倒是小看谢殷了。” 她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你舅舅这次在朝堂上弹劾太子推波助澜已经是给了谢文天大的恩德,接下来咱们也不趟这浑水了,且看个热闹,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当日容衍狠狠的打谢文,谢善赶到制止了他。他本就看不惯新太子,再加上和谢文有些交情,对盛贵妃痛斥容衍时,盛贵妃倒是认为这是个打击太子的机会,便去求了她哥哥陆章安排了一些人去参太子的折子。盛贵妃当然一心想把太子拉下马扶持自己的儿子,顺便卖谢文人情的事当然乐意做。 不过圣心难测,宫中风向也不断变化,盛贵妃可以容许谢善去浅浅插一脚,却不能沾染到自身。 “可是谢文他怎么办?”谢善犹豫道,“母妃,我们再帮帮他吧,我实在不想看到太子得意。” “好孩子,做人不要太心善,本宫帮了他一次已经仁至义尽,你涉及过多,陛下反而要怀疑到你身上,”盛贵妃劝道,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将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切不可毛躁,过于优柔寡断。” 谢善并未放弃,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话,盛贵妃却是摆摆手,葱白的手指轻捻额头,不肯听他再说了。 谢善愤愤不平,只得退下。只是他没想到,宫中关于谢文的流言四溢只是个开端,接下来不过两三天谢文做过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开始一件件冒出来。 “每三年的秀女大选,谢文有看上眼的,故意让人落选再弄回自己的地方;前年的科举,谢文卖官鬻爵扶植亲信;年初逐渐损毁的大明塔,谢文私吞了不少款项……”谢殷嘴边噙笑,表情越来越冷,“真是有本事。” 谢殷还是太子时,纯粹是觉得谢文不顺眼,又跟谢善走的近,留了一手去调查他。谢文做过什么,他心里早就有数,如今再顺着痕迹一点点把陈年旧事挖出来就容易很多。 不过谢殷不是打着毓华宫的名号做的,这样未免太有针对性。他找到这林林总总事件的受害者,给他们渠道诉说被谢文迫害的过程,因此表面上只是当年选择忍气吞声的人们如今都站了出来,撕下谢文的人皮,露出里面畜生的骨肉来。 虽然也有人奇怪这些事堆在一起未免蹊跷,只是树倒猢狲散,人人都来谢文破碎的脊背上踩一脚也可以想象,于是大多数人选择了不追究,并且都等着看谢文的笑话。 可怜谢文因着惹上了谢殷,一身伤还在养着,金銮殿上的皇帝大发雷霆就要惩治他。谢文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可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心知肚明百口莫辩,惊慌失措的向皇帝求饶。 谢文疑惑不已,自己做的那些事都处理的干净,怎么被翻出来了?但他凭着直觉坚定认为是太子怀恨在心报复于他。 可是太子这几天都在万佛堂老老实实带着呢,总不能是他让你卖官敛财的?皇帝自然不信他的说辞。 这几□□中内宫乌烟瘴气沸沸扬扬的,皇帝对谢文失望透顶,一气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遣出了京陵,下配到了岭北那种偏远之地。 谢善眼睁睁看着谢文倒了,像烂泥似的再也扶不起来。又眼睁睁的看着容衍从万佛堂被人接出来,面色红润,人好端端的不行。他虽然没有证据,可整件事下来,最大的受益者显而易见。 谢善恨得牙痒痒。 太子连面都没出,就生生扳倒了一个皇子,先前殴打的事情也没人提起了。这样狠毒的计谋要是有一天也用在谢善身上…… 谢善这边日夜忧虑,毓华宫却是一派乐和。 第36章 036 容衍回到毓华宫,高丘一脸高兴的紧跟在他后面,走哪都跟着,摸摸胳膊摸摸脸的,生怕太子殿下瘦下半两肉来。 容衍停下脚步,无奈道:“高叔,我没事。” 高丘心疼道:“万佛堂里清汤寡水的,又没有安神香,殿下肯定吃不好又睡不好。” “您别担心,我都回来了,”容衍安抚道,随意走进谢殷住的偏殿,刚才一路上没有见人,如今殿继续也是空荡荡的,容衍心里升腾起点焦躁来,扭头就要去别处。 高丘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一踢旁边的小太监:“平日不是让你伺候着吗!容大人人呢?” 小太监唯唯诺诺道:“在……在外边廊上呢,不让我跟着,说看见我心烦……” 高丘看他这副样子也是够心烦,刚要对容衍说,容衍已经出了殿自己去找人了。 一个粉装的宫人持着果盘在宫廊上路过,不小心脚一崴,漆盘里的果子滚落下来径直滚到一个人脚边。 这不是近来受宠的容大人吗?宫人对上那双目微阖、倚在廊柱上的谢殷的脸,心里一咯噔,正要迅速去捡果子,一双手率先绕过谢殷脚侧把它捡起来了。 “太……”宫女心都要跳出来,正要行礼,容衍作了个噤声的收拾,摆摆手让她下去。 宫人倒是灵巧,没发出丁点声音来,容衍看着谢殷仍安静的睡颜,不由舒了口气。 不知怎么,守护了谢殷好好安睡这件事,让容衍生出点满足感来。 日头慢慢上来,容衍给谢殷遮出一片阴处,谢殷朦胧间还是感到身上一丝丝蔓延着热气,他不满地轻哼两声睁开了眼,视线还未完全清明,就模糊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个身形颀长的人。 “容衍?” 刚睡醒,谢殷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莫名有些粘,像甜丝丝的糯米糕。 容衍被晒久了,嗓子有些干,小声“嗯”了下。 这会儿谢殷醒的差不多了,他揉揉眼睛只觉得头晕,“什么时候回来的?奇怪了,大白天的,我怎么睡着了?” “刚回来,”容衍伸出手虚虚扶着谢殷,“外面热,殿下进去吧。” 谢殷反握住容衍的手腕,懒懒一笑:“瘦了。” 七月上旬,白日里最近格外的热,殿里置上了镇暑的冰块,冒着森森的冷气,谢殷身上的燥热消下来一些。 “我近来经常在一个地方坐久了就睡着,都说春困,我这怎么夏困呢,”谢殷手里拿着块冰把玩,“谢文的事情解决了,那孙子惹到我算他倒霉,爷手里东西不多,把柄一大堆。” 谢殷说话时眉毛扬的嚣张跋扈,容衍忍不住弯起嘴角,又怕谢殷看到偏过了头。没想到笑到一半,谢殷突然扭过他的下巴来,两人的眼神直直对上。 容衍的眼神很清澈,盛着溪水月色,什么杂质也没有。 谢殷的目光变得幽深,“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容衍怔了怔,摇摇头。 谢殷冷哼一声,放开他的手腕扭头就走。容衍看着他的背影,明显直接的感觉到:谢殷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生他的气吗?容衍慌张的追上去。 “殿下?” 谢殷没理他。 “我……没有不想对您说话,”容衍以为谢殷生气是因为他“没有话要对谢殷说”,只能磕磕绊绊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怕您会烦才不敢说,我嘴还笨……” 谢殷刚迈进殿,闻言转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殿里宫人看见“容大人”对着太子一脸不客气的模样,立刻都麻溜的心惊胆战的退了出去。 “……”容衍顿了下,“我很担心殿下,我没用,在万佛堂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着殿下……那日看到殿下难受的样子,我快要疯了,恨不能是我……” 容衍愧疚的模样看的谢殷有些不忍,他本来没想听这些,怎么倒惹得容衍难受了。 “这不怪你,你应付这些事还生疏,”谢殷拧着眉,“你要记着,许多双眼睛现在都在盯着你,一个行差踏错,平常连气都不敢喘的人全出来堵心。你要坐好你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让想笑话你的那些人看着。” 容衍认真的点点头。 谢殷苦口婆心的说完,又换上一副冰冷冷的表情接着道:“还要说什么?” 还要说? 容衍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在万佛堂二更眠,近五更起,吃的虽然清淡但量都不少,白日里跟着和尚师父们诵经,也会出去走走……” “你这是在说什么?” 容衍抿抿唇,声音低下去,“我没瘦多少……顶多瘦了一点。” 谢殷一怔,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他瘦了,一时间无奈又想笑。他本想让容衍把黑指环的事情交待出来,容衍左一打岔右一打岔谢殷什么心思都没了,原本积起的不多的怒气也尽数消散。 “只一点么,”谢殷向容衍走了一步,突然的靠近让容衍猝不及防后退,才推了一点就撞上身后的墙壁。 谢殷欺身而上,两只手搭在容衍腰上,“都硌手了。” 第37章 037 容衍能感受到谢殷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有点紧张。 “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谢殷轻声道,“几天没见想不想我?” 谢殷一开口有浅浅的热气喷薄在容衍脸上,他点点头,清声道:“想。” 话音刚落,谢殷的唇压下来。 “唔……”容衍只感到有干燥柔软的物体贴了上来,窸窸窣窣细小的发晕的感觉贯穿了四肢百骸。容衍向后仰了仰,被谢殷拽了回来。 “别动,好好亲,”容衍迷迷糊糊听见谢殷的声音,他就真的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谢殷撬开他的唇齿滑了进去,他不是没有吻过容衍,可以往都是蜻蜓点水温柔绻意,可这次却带了点狠劲。容衍眉目迷蒙却还是看清了谢殷的表情,带着无尽的蛊惑。谢殷的气息铺天盖地环绕着他,容衍渐渐沉迷进去。 不知怎么,容衍脑海里突然出现谢殷半躺在榻上拧着眉意识不清的痛苦模样,又想到佛堂里清冷的几个日夜里,只能靠着谢殷奔波才能解决危机,他却束手无策,谢殷虽然叮嘱又安慰他,他却知道自己很无能。 容衍心中一悸,忍不住更紧的抱住谢殷,把自己送上去,想更多的让谢殷亲他。 “嘶……”谢殷轻蹙眉,微微和容衍分开,粗喘了几下。 容衍瞬间清醒过来,脸色绯红,惊惶地去看谢殷唇上一抹湿润的殷红。 “你咬我?”谢殷舔到腥味,神色有些复杂。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容衍慌张又心疼,没敢伸手去碰,求饶的看着谢殷。 “罢了,谅你也不敢,”谢殷摆摆手,意兴阑珊的转身,“你刚回来去歇着吧,我回去接着睡。” 容衍看着谢殷的背影,亲吻的眩晕过后满是懊悔,他真是疯了,怎么敢去那样对谢殷不敬。 谢殷平复了情绪,正要关门,余光瞥见容衍快步往这边来的身影,他犹豫了下,没关门,揉着额头往里走。 脑子还是晕。 容衍跟在他身后进殿,嘴唇嗫嚅了几次没说出话来,只寸步不离的跟着。谢殷感觉到背后甩不掉的人,无奈道:“我是真的想睡了。” 容衍连忙去给谢殷铺好被褥,低声道:“您睡,我这就走。”他挣扎了一番又道,“您上点药吗?” “不用,破了点皮。”谢殷脱了外衣扔到一旁,奇怪道,“你咬我做什么?不高兴我那样亲你?” “没有,”容衍立刻否认,斟酌着字句怕谢殷生气,“我只是……我胆子小,您别生气,要不您咬回来……” 谢殷嗤笑一声,“小孩子过家家吗?我还咬回来——”他说着冲容衍动动手指,等容衍凑上来时猝不及防勾着他的脖子,含着容衍的唇咬了一下。 谢殷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也不郁闷了。 他力道控制的很轻,容衍几乎没有准备,只余下唇上淡淡濡湿的感觉。 “胆子小?”谢殷哼笑一声,因着头晕困倦也不愿意多说了,“快走,什么时候胆子大了再来见我。” 容衍只能出去,阖上门的时候,看见谢殷已经躺了下去,手懒懒搭在额上,一动不动。 容衍退出去找到高丘问谢殷这几日的情况,高丘道:“容大人这几日话少,东西吃的不多,看上去没精神,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睡过去。可能是这几天神思过虑有些累着了。” 高丘暗暗叹口气,此次太子殿下从万佛堂出来这个侍卫出了不少力,他原来只以为是个以色侍人的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是有智计可以出力的。 容衍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高叔,你跟我来,”高丘跟着容衍进了书房,容衍立身书案旁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递给高丘,“派禁卫去这个地方买下十三个人,要身手顶好的,之后在京城找处地方安置,每个人的背景来历都要查清楚。” 高丘接过纸条,上面是三个字“白冥馆”,他疑惑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是个买卖东西的地方,”容衍神色莫名,“只不过这东西是人。” 谢殷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他撑起身来,腹里空的有些难受。他刚起来走两步,外面的宫人听见动静立马进来。“容大人有什么吩咐?” “太子呢?” 宫人不明所以:“奴婢不知。” “高丘呢?”谢殷刚说出口又摆摆手,“算了,有没有东西吃?” “奴婢这就去拿,”宫人恭身退下,谢殷垂首围着四周转了转,浑身才缓过些力气来。 他最近病了似的,恹恹的,可要真计较起哪不舒服,又好像说不上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消极惫懒。 谢殷等了一会,宫人还没回来,他起身想去外面走走,一抬头就看见容衍抬步进来。 容衍手里端着个红漆木盘,青花白瓷里是袅袅冒着清甜热气的白粥,旁边还有几碟小菜点心。容衍放在桌上,对着谢殷一笑:“殿下快吃吧。” 谢殷喝了几口粥,觉得实在寡淡无味,介于容衍在一旁,他勉为其难多喝了几口;桂糖糕又太甜,谢殷实在吃不下去,咬了一口便不再动了。 容衍偶尔偷偷瞥一眼谢殷,见他唇上一道纤细的颜色偏深的小口,沾上了黏糯的米粥,谢殷随即舔的干干净净。容衍忍不住想起谢殷深深的吻他时,也是这样轻轻舔舐掉殷红的血滴。 他感到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蔓延席卷,染上血色的、艳红疏落的谢殷,让他骨子里冒出肆虐的像蔓草疯长的快要破碎的渴望。 在谢殷抬头之前,容衍立刻掩好情绪,掐灭那让人几乎战栗的心思,眉目一如既往的清澈。 第38章 038 一个小太监恭身进殿:“太子殿下,方才贵妃娘娘说给您压惊,送了一尊南海玉观音来。” 谢殷和容衍对视一眼,容衍开口:“好,下去吧。” 谢殷手撑着头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今儿我算是看到活的了。” 谢殷已经吃的差不多,容衍让宫人收拾下去,倾身倒了杯茶放在谢殷面前,问道:“贵妃娘娘是……” “是盛贵妃,谢善的母妃,”谢殷一提起就不大高兴的模样,“原先这两母子偏生和我过不去,不过盛贵妃比谢善难对付多了。” 谢殷顿了顿,补充道:“盛贵妃的父亲就是陆侯爷,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哥哥陆章,你可认得?” 容衍回忆了会儿,点点头:“陆将军,我见过他几次,待人接物有些自负,不是个好相与的。” “谢文的事,我怀疑是有陆家的人在推波助澜……”谢殷说着,端起面前的茶盏,端到一半,白色瓷杯骤然从掌中脱落在地碎成几片,谢殷的手还在凭空伸着。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痛苦,原先一直存在着的平缓的头晕突然成了狂风涌浪般的疼痛,让他四肢和意识几乎脱力。 “殿下!” 容衍立刻注意到了谢殷的不对劲,他伸手想去扶,谢殷已经摇摇晃晃的往一边倒去,容衍只来得及在他倒地之前用手垫住,温烫的茶水和四散的瓷片瞬间覆盖了容衍一只手掌。 容衍顾不得手成了什么样子,因为这时候谢殷苍白着脸色,疼的连蹙眉的力气都没了,渐渐失去了意识。 “殿,殿下……”容衍嘴唇颤抖,小心翼翼把谢殷抱进怀里。 谢殷突如其来的昏迷让他几乎溃塌,明明方才还好好吃东西、好好说话的人片刻之后只能待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不知道何时醒来、能不能再醒过来。 疼惜和自责一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容衍。 谢殷这副样子,容衍很熟悉,他也曾经经历过,他知道这会有多痛苦多煎熬。而本该容衍受得这份苦楚,却让谢殷为了承受了一次又一次。 容衍眼睛红着,却透射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带着狠厉的目光,他嘴唇紧贴着谢殷的额头,“是我害了您,您会没事的……” 谢殷这一睡,睡了整整四日。 高丘看着守在榻边纹丝不动的容衍,也不敢说话,只能掏出手帕抹抹眼泪,抹完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又流下来。 上次容衍守着谢殷不吃不喝已经吓到了高丘,可跟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高丘怀疑容衍都快疯魔了,快要把榻上闭着双眼的人都盯出一个洞来。 宫人端进来一碗乌黑的药汁,高丘接过递给容衍,容衍掌心摊开,上面是一个墨绿色的玉瓶,从玉瓶里面倒出一粒紫黑色的药丸放进汤药里,药丸很快融化进浓郁漆黑的汤汁中。容衍把玉瓶收起来,小心翼翼的扶着谢殷一点点喂他喝下去。 谢殷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这四天来,他虽然没有睁眼,但喝药时洒落的越来越少,还会自己慢慢的吞咽下去。 “拿下去。” 容衍喂完了药终于开口,高丘忙不迭接过瓷碗,寝殿里又是重归新一轮的安静。 过了会,高丘从外面回来,面色有些欣喜的对容衍道:“殿下,那十三个人妥了,都查清楚也都安置了,个个都是拔尖的。” 他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太子殿下高兴一些,让他神思稍缓,可容衍脸色却仿佛更凝重了,垂下眼眸不知在思虑什么。 许久过去,容衍终于有了反应,如同呆滞的木偶被身上的线牵动了全身。 “我会保护您的……”容衍凑近谢殷,痴痴细语恍若无声,他站起身,目光仍然未离开榻上安静沉睡的人,缓缓开口,“人醒了告诉我。” 高丘连连应着,容衍快步向外面走去,黑色袍服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可他的背却挺的笔直,仿佛承担着极重的东西,也压不垮他那副肩膀。 谢殷平静的睡颜之下,意识却在翻滚着,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只不过这份清醒却是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的,他陷在一个虚镜里,而在这个虚镜里发生的事十分真实,触息可闻。 此时,谢殷正沉默的看着毓华宫宫前高阶处两个人影。 谢殷又梦见的还是毓华宫那晚他强迫容衍的场景。 他分明清楚的知道这是在梦里,却不知道如何去叫醒自己。 这种感觉,谢殷之前体会过,可是相同的场景,怎么又梦见了呢? 谢殷走近“他”和“容衍”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就把视线撒向了四周,倏然,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 谢殷觉得这黑影有些眼熟,他试探着走了两步,黑影突然刚他扑了过来,谢殷被狠狠的撞在了地上,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换了地方,四周昏暗阴冷,仿佛一个终日不见天日的暗室。 黑影笑了两声,慢慢露出他那张脸来,是之前晋北苑里袭击他的黑胡子! 黑胡子不知从哪里抽出条锁链,一下一下连续不断的打在谢殷身上,明明是在梦里,谢殷却感受到了痛苦,而这痛苦也仿佛不是来自身上,而是从骨头缝里慢慢渗出来的。 “太子还活着,你为什么迟迟不下手?” “他活着,你可就活不了了,等着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吧……” 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黑胡子难听的嘶哑声音,谢殷晕晕沉沉的闭上眼睛,突然,一瞬间四周安静了下来。 谢殷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干涸的泥土路上,黑胡子不见了,暗室也不见了,之前那种难受的让人窒息的感觉也消失了。 谢殷撑起上半身,泥土路两旁是收割过后的麦田,可放眼望去四周却看不见人烟,一处房屋也没有。 不,还是有个小孩的,在右手边的麦田里。 谢殷犹豫了一下,上前去看那小孩。小孩干瘦干瘦的,半趴在地上,用细黑的手指去翻泥土,一寸寸翻的很认真。 反正小孩也看不见他,谢殷疑惑的凑上去,发现那小孩是在寻找地上掉落的麦粒,偶尔找到便攥在手里,等凑齐了一小堆,直接一仰头倒在了嘴里,两腮慢慢嚼动,再去接着找麦粒。 谢殷:“……” 这又是什么……谢殷心里陡然觉得很荒唐。明明是梦境,但是太真实了,仿佛真的发生在某个人身上过。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脑子很晕@啊啊为什么写的好害怕。从心。。。 谢殷梦见的其实是容衍的记忆,我好像并没有写明白。。 第39章 039 谢殷晃了晃神,四个身着墨绿色衣服的人凭空出现,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戴了一个黑指环。四个人不由分说抓起小孩,离开的速度十分迅速。谢殷刚想跟上去,神思突然抽离,他逐渐有种落到实处的感觉,五识也开始恢复,迷离间,他的耳边传来容衍的声音。 “醒过吗?” “老奴一直盯着呢,还没睁过眼。” 谢殷眼皮沉重的很,正想缓缓神,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之后是容衍的声音。 “药呢?” “应该快好了,老奴去催催。” 四周安静下来,容衍算着日子谢殷差不多快醒了,可越是临近这时候,他心里越慌,要是出什么意外…… 容衍把谢殷的手贴在颊边,声音闷哑几近哽咽:“殿下,您怎么还不醒……” 谢殷心里不忍,他睡了这些时候,相必容衍很担心他。谢殷正要睁眼,这时候高丘捧着碗进来:“殿下,药好了药好了!” 谢殷隔着老远就闻见刺鼻的苦味,他蹙着眉睁开眼,喉咙有些干涩,正要开口,却看见容衍侧对着他,小心翼翼的从袖管里掏出了小瓶来,往药碗里放了枚小药丸。 这是在做什么?什么东西还要单独加进去? 没等谢殷看明白,容衍转过身来,谢殷及时闭上眼,容衍没有发现谢殷已经醒了,他扶着谢殷想喂他喝药,正喂进去一点,谢殷突然猛烈的连咳几声,方才进入口中的汤药尽数被他吐了出来。 容衍惊愕的看着谢殷慢慢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容衍整个人微微颤动着,借着放下药碗的功夫,眼泪登时就要落下来。 谢殷正被苦的要死,想着是不是已经吐干净了,不期然一抬头看见了容衍的模样,立时愣住了。 原本清澈明质的少年面色尽是憔悴,此时双目有些肿,微红不堪,可那目光里终于散发出的神采是遮不住的。 “殿下……”容衍整个人扑到谢殷身上,却收着力气没压着他。谢殷看着枕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容衍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毫无拘束的模样,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我没事了,”谢殷声音还有些沙哑,他轻轻拍容衍的头,“看你的样子吓的不轻,乖,给我倒杯水来。” 容衍立即应着去倒了杯茶,伺候着谢殷喝下去,温热的茶水冲淡了他口中的口涩,也让他的嗓子舒服了些。 谢殷把茶盏还给容衍,“我睡了多久?” “四天,”容衍低声道。 “倒是够久,”谢殷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那我接下来是不是不用睡了,免得吃了睡睡了吃的像头小猪。” 容衍劝道:“您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是最要紧的。”他眼神掠过小桌上的药碗,顿了一下开口道,“您把药喝了吧。” 谢殷神色不明的笑了笑,“不喝,我都好了还喝什么!” 容衍有些焦急,他按捺住,“这是最后一副药了,殿下您喝完吧。”他把药碗端到谢殷面前,恳求的看着他。 谢殷想起容衍之前在碗里加的不知什么的药丸,正色对容衍道:“你真是要我喝?” 容衍认真的点头,没有犹豫。 谢殷看着容衍眼底青色,思虑不过片刻,脸上突然破开一个笑来。 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反抗能力,既然选择从一开始就相信容衍,这会儿去猜疑他倒是徒伤脑筋。 谢殷想事情一向想的开,他冲容衍伸出手,容衍愣愣的,半天才知道把自己的递上去。两个人汲取着十指交握的温暖,谢殷笑道:“我喝完了,你就去好好休息,行不行?” 待容衍乖乖点头,谢殷把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有些泛凉,倒是不像之前的苦了。容衍递上一碟酸甜口的梅脯,谢殷不爱吃甜也多吃了几个,吃完了就催着容衍去休息。 容衍磨蹭着忐忑开口:“我能睡在您身边吗?我不乱动。” 谢殷愣了愣,莞尔道:“我现在半分力气也没有,你留在这儿是要做什么?存的什么心思,嗯?” 容衍慌张的摆手辩白:“我没有,您别误会……” “逗你的,怎么还不禁逗,”谢殷拍了拍里面,“上来吧。” 容衍轻手轻脚进去,暗暗骂了自己两句,其实他也知道谢殷是开玩笑,可下意识的就想解释,生怕谢殷误解了他。 等容衍躺好了,谢殷看着他乖顺的姿势忍不住想碰碰他,刚想伸手又收出来,慢腾腾起身,“我先去洗漱,身上太难受了。” 其实这几天谢殷的身上也是被容衍囫囵擦过的,脱谢殷的衣服这件事对容衍来说难的不行,手脚眼睛都不知往哪放,只能草草了事。 容衍正要起身被谢殷制止了,“你先躺着,我一会就回来了。” 谢殷说的“一会”果然很快,他穿着素白的单衣出来时身上蒸腾着朦胧的水汽,身上的也舒络了不少。 谢殷躺下亲近的碰了碰容衍的唇,轻声道:“睡吧。” 容衍点点头,阖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变得平缓,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不过谢殷倒是清醒的很,任谁昏迷了那么长时间,躺一天也不见得睡着。就这么眼睛闭着意识却特别清楚过了大半夜,耳边突然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特别细小,但是在四周落针可闻的情况下分外明显,谢殷屏息,听见一声轻唤。 “殿下?” 谢殷仍旧闭着眼睛,呼吸丝毫不乱,装睡装的非常逼真。 容衍又唤了一声,似乎放心谢殷真的睡着了,谢殷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轻柔地被扣住。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腕上的方寸之地,谢殷几乎忍不住要睁开眼睛。 因为容衍的手指正放在他的脉门上,好像在查探什么。 时间不长容衍便收回了手,重新躺好,谢殷听到对方小小的舒了一口气,他手指微动,心沉下来。 容衍的反常,谢殷没说,不代表他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那次让他晕厥的疼痛,接连的时间特来越长的昏迷,莫名其妙的梦,还有碗里的不明药丸,容衍趁他睡着把他的脉……谢殷有直觉,这一桩桩的,明里暗里都和容衍有关。 容衍有事情瞒着他。 可是谢殷却莫名的有底气相信,容衍不会加害他,所以他不问,喝下了容衍递过来的药。 谢殷知道容衍那样固执又呆讷的人,除非逼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他是不会开口的。 长夜漫漫,寝殿里灯火幽微,除了偶尔炸个油花再无声响。 第40章 040 高丘估算着容衍到了下朝回来的时辰还没回来,正想出去看看,一抬头就见到了容衍的身影,忙迎上去。 “殿下今日怎么晚了?” 容衍他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摆摆手示意无事,容衍往里走着,往谢殷住处的方向瞥了瞥,高丘看到容衍的动作立即心领神会。 殿下怕又是惦记着那个男宠呢。 高丘极有眼色道:“容大人晨起转了一圈,这会儿在殿里没出来,老奴去把他请出来?” 容衍摇头,嘱咐道:“高叔多照顾着点,他身体还没恢复好。” 高丘忙应了。容衍顿了一下又道:“高叔,有件事情过要和您说。” 高丘竖起耳朵听着,容衍刻意压低了声音:“过几天我要去鄂北,您帮我准备准备。” “鄂北?”高丘惊讶道,“那可是咱们大玄最北边的地方,又荒又冷,殿下你去做什么?” “陛下说流寇四起,朝廷要派人,”容衍抿抿唇,“我是太子,应当主动请去。”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高丘着急劝道,“您千金之躯,从小连京城都没出过,乍一到荒凉苦寒的地方,怎么受得了那个苦啊!” “我无事。” 高丘着急,“怎么没事啊!殿下,您别觉得领兵听起来威风,想当初陆侯爷在外面待了两年落下一身病,现在老了,听说三天两头就要拿药罐子吊着呢!您跟陛下说说,咱们别去那地方……” 容衍无奈一笑:“高叔想的太多了,此事也定了,哪有收回去的。不说这个,有吃的吗?” 高丘觉察到容衍情绪不太高不愿意多说,只能一边暗暗叹气,想不懂殿下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事,一边去张罗着拿吃的。 高丘一走,容衍才浅浅舒了口气。有高丘帮衬着他,他这次去鄂北的事应该会顺利不少。 至于谢殷……容衍犹豫不决,他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一去少则两月,多则还不知归期,容衍想不出谢殷知道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是惊讶,生气,波澜不惊? 还是像他一样,会牵肠挂肚心如刀绞…… 容衍想到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暂且把一团乱麻的心思扔到脑后,草草吃了两口东西就去了书房。 虽然容衍有意向瞒着谢殷,可几天下来,容衍反常的情绪和不定的行踪让谢殷看出了端倪。 明明不是去朝中的时辰,却有那么一段时间会不见人影,谢殷开玩笑的问起,容衍只说有公事处理。 谢殷能信才有鬼。 他想知道容衍去了哪。 因着容衍归时不定怕吵到谢殷,也是因着两人还没明说过要住到一起,这些日子都是分在两处。 几乎到了深夜,容衍沐浴完毕出来,看着榻上的人狠狠地愣住了,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地上一样迈不动步子。 “殿下……” 谢殷仅着单衣,半躺在容衍平日里躺的地方,眉眼弯的细长,冲着容衍勾勾手指。 容衍眼睛不错的看着谢殷,慢慢的走过去,谢殷一把把他往下拉,眼看就要倒在谢殷身上,容衍醒过神来唯恐压着他,堪堪用手撑住了。 谢殷挑挑眉,知道容衍不好受,偏偏就着这个姿势和他说话。 “怎么不睡?” 谢殷的呼吸打在容衍鼻翼间,容衍磕磕绊绊道:“要,要睡了。” “这么晚,在忙什么?” “只是平常事……” “只是平常事?”谢殷似笑非笑。 容衍呼吸乱了乱,点了一下头。 他感觉今天的谢殷好像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 还没想明白,一双手突然挑开他胸前的衣服,悄然滑了进去。 容衍整个人一震,他还虚虚撑在谢殷身上没办法腾出手来,在他身上那双手一寸寸抚过他的腰腹,然后一直往下…… 这种感觉分外强烈,容衍一阵阵眩晕,他软着眼神去看谢殷,却像个哑巴似的说不出话来。 “累不累?手别这样,抬上来,”谢殷手臂绕到容衍后面,严丝合缝的温度渐渐在两个人身上蔓延。 谢殷牵着容衍的手勾在自己脖颈上,轻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低声道:“容衍,你想不想……” 谢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炸在容衍耳朵边上,容衍紧攥着拳头,脸红的不像话。 他现在整个脑子、周身气息都是谢殷,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想……”容衍勉力才挤出两个字来,谢殷不设防愣住,“你说什么?” “……太早了,”容衍说这话时喉咙里带着小小的呜咽,像个委委屈屈吃不到糖的小孩子。 谢殷:“……” 他轻笑一声:“你成年了,坊间这个年纪大多成家立业,娶上几门小丫头的也有,怎么就太早了?况且——你顶的我难受,我本想帮你一把,你想什么呢?” 容衍闻言窘迫不已,羞得直低着头,他还以为…… 偏偏谢殷不依不饶的逗他,“说来听听,想什么呢?” “……没。” “嗯?”容衍想躲,谢殷凑上去吻住他,喑哑含混道,“是么……” 重重帘帐内,暧昧湿热的气氛逐渐铺开,连凉透的冰块都无法消去。 “要不要我帮你,你都……这样了?” 谢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容衍的回应,咬了一下他的唇:“我帮你,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不好?” 容衍迷蒙的眸子终于抬起去看谢殷。 “第一件,白日里午后你去哪了?” 容衍逐渐清明,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就是摇头:“没去哪……” “好好说,再否认一次,”谢殷不为所动,他摩挲着容衍侧脸,出奇的耐心,“我就罚你一次,床上的花样懂不懂?我一样一样教给你……” 谢殷半是诱哄半是威胁的说了半天,容衍看着紧张兮兮的,硬是啥都没说。谢殷本打算细水长流的磋磨他,自己反倒被折腾的没了性子。 谢殷深吸了口气,白了一眼容衍。 特么的他美色都出卖了,他这辈子——他活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做出这种傻子似的事情来,连容衍嘴里一句话都套不出来! 气死他了!不干了! “下去!”谢殷恶狠狠的踹他。 他气的一整晚没再跟容衍说一句话。 片刻之间大起大落,容衍也不好受,更何况还……不过他经验不多,也没有那么大的波涛汹涌的欲念,忍着等它自己也能解决下去。 容衍自知理亏不敢违逆谢殷,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怕吵扰了谢殷,就这么几乎一夜未睡,消化着心里的五味杂陈。 谢殷本就比旁人多几分通透的心窍,他要瞒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了多久,要不是谢殷还有几分的迁就容忍他,他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容衍不敢想谢殷知道了他那些事情之后会作何反应,他突然庆幸起不久就可以离开京陵,也许他回来之后,谢殷就会忘记不会再质问他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就这么挨到了天亮,容衍看了眼背过身的谢殷,轻手轻脚的开始穿衣服。 等到早膳端上来,容衍独自坐在桌前,谢殷多数都会陪他一起,高丘奇怪道:“容大人怎么不出来?老奴去叫叫。” 容衍拦住他,默不作声开始吃饭,特意的留了谢殷平日里爱吃的,叮嘱高丘再热了给谢殷拿过去。 “这是怎么了?”高丘还没见过自家殿下这么躲着他那位爱宠的,却见容衍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这眼神里,有无奈,有委屈,还有点……怂巴巴的。 高丘心里极纳罕,这,这还是平日里稳重清冷的殿下吗! 高丘没敢问,等容衍离开了。悄摸摸的去找谢殷,谢殷早就醒了,在窗檐上倚着看外面宫人修剪花木。高丘把吃的放下,唤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哐哐当当修补一下这一章 第41章 041 “殿下特意给你留的,”高丘扬声说完,腹诽一句,“起这么晚,等人来叫呢?” 高丘现在对谢殷的态度好了很多,但这并不代表他看得上谢殷时常不守规矩的做派。 谢殷也感觉饿了,慢吞吞过来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道:“我要回一趟原来住的地方,晚一点回来。” 高丘点点头,或许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过于缓和,他突然软了软心肠,也不对谢殷挑刺了,挨在谢殷身边,认认真真拍了拍他的肩。 老不正经的忽然变得正经,谢殷差点噎到,高丘语重心长的跟个长辈似的:“你吃着,我就多说两句,殿下看重你,是你的福分,可是有一点你要记着,殿下始终是你的主子,凡事要以殿下为先,切不可,不可恃宠哪个啥……” “恃宠而骄?”谢殷一言难尽。 高丘满意点头,“你明白就好。我问你,你可是惹殿下不开心了?” 谢殷想了想昨晚,真诚的摇头,“没有,我哪敢啊。” “真的?”高丘狐疑,“你别是诓我呢!殿下除了你的事,别的哪有那么大反应,连最近经常往外面跑都……” “跑去哪?”谢殷打断高丘的话。 高丘其实也不清楚,但他下巴一抬,“去哪干什么要告诉你?你管好自己,别给殿下生忧就行了!” 谢殷:“……” 他原来怎么不知道这老头这么烦人呢! 不过容衍最近的确行踪成迷,谢殷留了心。他说是回原来住的地方,实际看准了时机,待容衍身边也没带人就出了毓华宫,一路尾随着他。 容衍很警觉,好几次谢殷差点被发现,不过宫里的地形他熟得很,跟的远一点也没有跟丢,直到容衍终于停在了一道阁苑前,阁苑看着被荒废了很久,老旧的匾额上模模糊糊写着三个字“晋北苑”。 谢殷避在一处墙角,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就想起来了,这个晋北苑不就是当初他被人袭击的地方么!眼看着容衍推门进去,谢殷暗暗思量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跟上去,这地方看似荒无人影,谢殷却觉察到了其他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里表面上破败不堪什么人也没有,暗地里却不知藏着多少人。未免打草惊蛇,谢殷只是观察并未行动。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衍的身影重新出现,他出来阖上门,快速离开了。 谢殷看着容衍的背影默然,他直觉晋北苑里有和容衍有关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他也要进去一趟。 ……要想个办法,隐藏在暗处的人不好处理,最好这边一团糟了,他趁乱进去,避免直接冲突。 谢殷满腹心事的往毓华宫走,半路还遇见了谢善。不过谢善正往盛贵妃处请安,并没有注意到他。看着谢善浩浩荡荡一行人,谢殷顾念谢善应该不那么想看见他,贴心的往旁边避了避。 一进毓华宫,宫人们纷纷开始行礼,谢殷抬头,果然就看到了容衍向他走来的身影。 “您去哪了?” 觉察到容衍刻意抑制的焦急,谢殷无所谓的扯扯嘴角:“出去走了走,不许吗?” 甫一开口他被自己不算太好的语气惊到了,他这人心大,只有他气别人,为了什么事真的动气倒是很少。谢殷本来也以为他没生气,可一开口他就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他气容衍。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也不问,可容衍这个闷葫芦背着他的事越来越多,还敢来质问他?怎么,心虚? 容衍被谢殷吓到,慌乱的开口:“没,没有,我只是问问。” “呼……”谢殷揉揉眉头,“抱歉,我没想那样说话,我心情不太好,刚才……遇见了谢善。” 他随手就把锅扔给了谢善。 “他为难您了吗!” 谢殷道:“倒没有,只是看见他难免想起谢文那个混账。”他往殿里走,正赶上高丘出来,手上端着一匹锦缎料子,谢殷随手挑了挑,“这是做什么?新衣服?” 容衍下意识想制止,高丘已经开口道:“是给殿下制几件保暖的衣裳,过不了多久就入秋了,殿下又得去鄂北,听说那边冷的早……” 谢殷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鄂北?去干什么?” “你不知道?”高丘扭头去看容衍,见他拧着眉吓了一跳。 “我……殿下他……”高丘心叫不好,立刻闭了嘴。 谢殷干脆问容衍,添了些咄咄的语气:“你说。” 高丘这才知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连忙退下了。 容衍面露难色,躲也躲不过,只能道:“殿下,是……是我自请去鄂北,还未来得及与殿下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谢殷冷笑一声,大老远的往外跑就算了,竟然还瞒着他?谢殷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大步往自己住处走。 容衍原本只是想拖些时候再和谢殷说,毕竟鄂北遥远,这一动身便不是件小事情,没想到竟惹了谢殷真的大的反应,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谢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面无表情道:“容衍,你去哪不关我的事是不是?你现在是半个字都不知会我了,你能耐!” “今日要不是高丘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 “我并非故意瞒着殿下,只是还不知怎么开口,”容衍着急,蔫蔫道,“我错了,求殿下原谅我……” 谢殷仍不满,语气却放缓了,“是皇帝强迫你去的?” “没有,是我自己。” “你吃错药了?皇帝既不是拿圣旨押着你,朝中也有武将,你什么也不懂,去干什么?”谢殷想起前段时间容衍为了不去柳州,故意折腾得生病也要留在京陵陪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不想见我吗?” 容衍慌忙的极力否认,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殷说出这番话来:“我怎么不想见您!您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时时刻刻都想见您,想待在您身边……” 容衍脸都红了,不知是急的,还是说的话太露骨羞的。 “可是我太无能,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厉害,”容衍面上一丝沮丧,“鄂北不好,没人想去,那就我去。我想多吃苦,直到能护着您,欺负您的,我想打就打,没人能拦着我……” 容衍说话时难得有几分孩子气,可更多的是坚毅和决心。 谢殷知道说的是谢文,他没想到容衍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你……我不是说过,让你别太出头,盯着你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皇帝还对你有疑虑,你到好,自己上赶着。” 谢殷说着训斥的话,却上手摸了摸容衍的头。 “我让殿下担心了,”容衍愧疚道。 谢殷轻轻叹了口气。 容衍总是神奇地让他没法生得起气来,可也总是让他没法省心。 “我劝不动你了是吗?” 谢殷见容衍未答,心里也有数了,容衍年轻,对权位有渴望也是正常的,不像谢殷那时候游手好闲吟风弄月。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些不高兴,隐瞒的事暂且放过去,容衍去了鄂北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了的事。 谢殷想问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可是越想心里越闷,干脆也不问了。 第42章 042 不过晋北苑,谢殷还是要去看一趟的。 离晋北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积衣库,宫里的人不要的旧衣服都会扔到这里来,每月按时清理一次。谢殷带了个火折子,直接给积衣库里放了一把火星子。 布料容易烧起来,不一会就有人发现了,一边大喊着“走水了”一边奔忙叫人。偏偏有水的地方离得远,正好路过晋北苑的前门,宫人们拎着水一来一回的要费不少功夫,路上全是人,乱的不行。 灯火匆匆间,谢殷果然看见晋北苑周围闪出几个人影,仿佛有些无措的打量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场面。谢殷看准时机,一个翻身从高墙出溜了进去。 院里里一片昏暗,高矗的围墙隔开灯光和月色。谢殷先扫了一圈,看似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把目光投向了正中的阁屋。 咯吱作响的门被推开,里面一片浓墨的黑色,谢殷快速进去轻轻阖上了门。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适应黑暗,勉强看见屋里场景。 好像……除了陈旧没有什么不同。 谢殷接着往里走。 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内室传来轻微的声响,谢殷侧耳听了听,声响却又消失了。他谨慎的循声走近,打量了一圈,在墙角找到了声响的源头。 看体型像是一个颈细肚大的瓦罐,约半人高,上面有个圆圆的凸起,谢殷怀疑自己眼花了,那个圆的东西……好像在动? 看来刚才的声响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谢殷摸到桌边,上面摆着一盏落满灰尘的烛台,谢殷掏出剩下的火折子点燃,劣质灯油的味道弥散来。 趁着晦暗的要灭不灭的灯光,谢殷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样子。 只一眼,谢殷心里噔一下,被吓得够呛,烛台差点扔出去。 罐子里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那个圆圆的凸出来的,是他的头,但是他的脸却……一言难尽。 谢殷暗暗骂了句,这啥玩意? 过了一会,谢殷才重新凑着不太亮的灯火,再次看向那“人”。 身体被整个装在罐子里,只露出半个脖子以上的部分,毛发稀稀落落贴在头皮上,整张脸几乎没法看了,像被搅坏的烂泥,眼睛没有了,鼻子也没了,除了低微的呜呜的声音什么也发不出。 谢殷想到,古本里曾经记过,有一种极其残忍的惩罚人的手段,是把人割去四肢,灌哑药,削眼鼻,被施刑者几乎无法活下来,可要是及时止血还能撑下来一些日子,但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生不如死。 谢殷虽然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腌臜的事情知道不少,可不论有意的无意的,下人们办事的时候都会避开贵人们,免得脏污贵人的眼。直视这种“东西”,谢殷还是第一次,他几乎立刻就有了想吐的恶心感觉。 “你是谁?”谢殷忍了好久缓过劲来,试探开口。瓦罐里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情绪明显激动,开始拼尽全力的用残躯撞墙,却也只发出不大的闷重的声音。 谢殷从他空落落的眼窝、削平的鼻梁看过去,直到看到那人下巴处黑糟糟一团,这是……胡子? 他立刻想起一个人来,偷袭过他、又莫名入梦的黑胡子,对此人的长相,谢殷还算记得清楚,忍住不适又仔细看了几遍,果真渐渐从这“人脸”上辨认出黑胡子的轮廓。 谢殷紧蹙着眉,他记得这人身手不差,就是他也没把握说能赢的了,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虽然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弄成这副模样,谢殷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何况他和这个来路不明的黑胡子还有过节,此时他心里更多的是被疑惑占据。 “先停下,别晃了,”谢殷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他弄了这么一出,肯定会有人联想到毗邻的晋北苑,他的时间不多。 “你成了这副模样,心中必然不忿。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若是肯听我的话,暂且相信我,就点点头。不然,你也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黑胡子慢慢安静下来,点了点头头。 谢殷立即道:“是容衍做的?” 他问出这句话,心中已经笃定了七八分,既然容衍对这个地方很熟悉,除了他,谢殷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黑胡子却胡乱摇着头,喉咙里不知嗯呀着什么。 不对,谢殷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容衍,改口道:“是太子?” 黑胡子果然点头,喉咙里也不发出声音了。 窗外火光的影子逐渐暗下去,喧嚣声、脚步声一茬接着一茬,谢殷却冷静异常,他回想着黑胡子当初令他摸不着头脑还有梦境里过分真实的话。 “墨环已经给你了,你却毫无动静,你是不想要你的眼睛,还是不想要你的手脚了?” “太子还活着,你为什么迟迟不下手?” “他活着,你可就活不了了……” “黑指环,”谢殷感觉胸口有些闷,来回走了两步,小屋子就是不好,让人待的浑身不舒服,“有两个,你给了我两个,是吗?” 他确实是在书房的画筒里见过两个,其中一个应该是容衍从他手上拿过去的。 黑胡子似乎有些着急他的问题无关紧要,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谢殷觉得心窝里砰砰的跳,他闭上眼睛慢慢梳理。 黑胡子以为他是容衍。 好像呼之欲出了。 如果他是容衍的话…… “我该杀了他,是吗?”谢殷问出这句话时紧紧盯着黑胡子。果然,对方点了点头。 恍惚间,他听到屋门被人撞开,火光喧嚣一齐涌了进来,还有慌乱的脚步和急促的喘息。 谢殷睁开眼,对上了容衍苍白的脸色。 第43章 043 谢殷望过来的时候,绝望像疯狂的蔓草般缠住了容衍,让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 完了。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拼命想瞒住的东西,还是彻底的、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谢殷面前,就像他一样,看着像个人,表皮撕开里面尽是污秽不堪。 谢殷还在想怎么说他出现在这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好,干脆破罐破摔。 容衍的脸色很难看,谢殷只能试探叫了声:“容衍?” 这一声几乎让容衍整个人发抖,他向谢殷走过去的时候,很害怕谢殷会躲开,幸好,谢殷站在原地没动,由着容衍到他面前,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容衍没有办法为自己辩白,是他亲手斩断了一个人的手脚,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装进了罐子里,现在谢殷也知道了,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人。 容衍从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需要,他可以做得更绝,可是他努力想把这一面伪装好,他希望谢殷永远都以为他只是个旁人没什么两样的人。 “殿下,是石离要害你,我才……”容衍看向谢殷的眸子里盛满哀求,软软的发着光。 谢殷深吸了口气,看来石离指的就是瓦罐里的人,容衍不光是认识,他与石离之间还存在某种关系。 瓦罐晃荡起来,是里面的人制造的动静,石离拼力晃动身体,但声响不大,两个人都没有管他。 “你解释,我就听,从哪开始说?”谢殷面容低沉,说出的话却不怎么锋利,他知道容衍瞒着他很多事,在知道之前,他也不想盲目的去判定什么。 尽管目前他所见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内敛又容易害羞的容衍能做出的事了。 “从小我被培养成为一个杀手,潜在宫中多年,伺机……伺机取您的性命。石离用药来控制我,您身体的异况,是因为没有及时拿到解药,我只好逼石离将解药交出来……” 身中毒药的滋味,谢殷是经历过得,不知容衍从前经受了多少次煎熬,他沉声:“杀我是你的职责,你怎么干脆对我动手,也免得折磨?” 容衍眼圈红着,“我没有害您的心思,我很怕您会知道真相,我怎样都可以,您别讨厌我。” 谢殷神情淡淡的,“解药拿到了吗?” 容衍诺诺道,“已经……给您吃了。” 谢殷立刻想到容衍偷偷在碗里下的那东西,几欲失笑,他冷冷道:“容衍,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原以为你是个乖巧懂事的侍卫罢了,没想到你心思缜密狠毒,连我也被你唬的团团转。” 容衍抖了抖,头也不敢抬了,正要跪下,被谢殷拦住,冰冷的声音顷刻如冰消雪融般,谢殷笑了声,“这是做什么,若是有人闯进来看到你冲我跪着,我可担待不起。” “别的我不关心,我只问你一句,”容衍迷茫的抬头,望进对方清亮的眸子里。 谢殷几乎确定了梦里那些场景都是容衍曾经的经历,“你说你是个杀手,从前宁愿自己受苦,却未害过我一分一毫你从多久之前就看上我了?” 第44章 044 仅仅一年的光景。 这一年容衍的变化让谢殷惊叹,对朝事和纷杂关系的生疏和无措生生转变成碾玩于股掌之中。 谢殷不得不承认,容衍是个各方面都极强悍的人,他一开始当真被容衍的乖顺瞒的不轻。 容衍眼也不眨的铲除了培育他的杀手组织,组织的背后是谢善的母妃盛贵妃,容衍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容衍堂而皇之让他当了禁卫统领,他便也堂而皇之的日夜出入东宫,二人的关系不少人心知肚明却不敢多说一句。 如今这宫里皇帝都已经容衍架空,没有人能在拦着容衍。 可容衍枕在谢殷膝上,还是会从噩梦里醒来。 谢殷睡得浅,他睁开眼睛,看对方头上一层细细的冷汗,沉默半晌,“容衍,你在害怕什么?” 容衍没转过头,后背对着他,少年人的面容坚毅冷削。 容衍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谢殷忍不可忍了,他掏出一把匕首塞进容衍手里,容衍这才吃惊的看向他。 “殿下……” “别叫我殿下,你才是太子,”谢殷冷声道,“我的存在给你造成了隐患是不是?有我在,你永远不能安心做你现在的位置——你真是比我厉害多了,我当太子那么多年都没你做了一年厉害,你索性杀了我,也不用担惊受怕我们会突然换回来,抑或你的身份被我暴露……” 谢殷嘴皮子好,句句都是刀子,往人心上捅,容衍扔开匕首,慌乱的抱住了谢殷。 半晌,谢殷叹了一口气,回抱。 “你不舍现在的一切也很正常,毕竟富贵权利谁人不想要?但是你相信我,我们不是互相喜欢的吗?我不会卖掉你的。” 容衍作风人人战栗,这会却在谢殷面前软的不行,他确实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越来越强烈,仿佛有预兆似的,他觉得身份会换回来。 他最深的恐惧就是这个,他怕谢殷会不要他。 “谢殷。” 他第一次直呼这个名字。 “怎么……”谢殷刚说出两个字,容衍吻上了他。 两人虽然整日厮混在一起,却只有谢殷逗容衍的份,容衍极少主动,他越来越忙,人也越来越不好撩了。 容衍抱着谢殷的腰,一边动作,一边细细的吻着他的眼角。 他压着他的神诋,衣衫滑落,动作急切。 谢殷觉得不对劲,可容衍这副样子让他心软,若是让容衍安下心来,下面那个他做也就做了。 …… “嘶……”谢殷拧着眉,想把身上的容衍掀下去,奈何没有力气,推容衍推的跟玩似的。谢殷轻轻喘着气,一向懒散带笑的眸子紧紧闭着,半天说出一个气音:“滚……” 谢殷抬手遮住大半的脸,不想让容衍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容衍低低叫了声:“谢殷……” 容衍声音软的像蒸酥酪,明明眼底发红,身体却硬的像铁,绷得像根堪堪欲断的弦,他看出来谢殷很难受,不敢再动了,只能不断轻吻着他。 “操,”谢殷难得骂人,眼中起了雾,水光氤氲,忍不住气极反笑,“祖宗,你真是我祖宗,你不上不下的干什么,蹲茅厕么!” 登基那一天,二人还是换回来了,谢殷本来沉沉睡着,突然一堆人把龙袍往他身上套,他懵了好一会儿。 没走两步,他感到有点困难,他身体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东西。 容衍从外面走进来,急忙扶住了他。 容衍穿着禁卫统领的衣袍,他的肩膀已经生得宽阔,看上去俊美挺拔,他冲着谢殷跪下,眼神沉亮,灼灼望着谢殷, “臣,恭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