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探案记》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蜀州探案记》作者:拾77 文案: 唐家灭门,化骨丹重见天光。 各种迹象表明与十五年前的旧事有关。 钱亦心为了查案,叶行之为了查税,于是在蜀州府相遇。 两人齐心抽丝剥茧,才得知真相的全部。 原来他们竟早有渊源。 钱亦心:多谢侯爷相助。 叶行之:不必谢,我只是动了些小心思。 【阅读指南】 1v1,架空不考据不考据不考据。 男女主智商全文在线。 有一点点武侠,一点点悬疑,一点点谈恋爱。 一句话简介:谈谈恋爱查查案。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亦心,叶行之 ┃ 配角:叶善之,温如炎,唐嘉玉 ┃ 其它:悬疑,探案 第1章 杀手 子夜,川县城外。 本该是万籁俱静时,可偏偏被催命的马蹄声打断了。 唐嘉玉拉紧缰绳,挥鞭的右手已完全麻木,只是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一人一马都已经到极限。 唐家半夜遭杀手突袭,整整二十四人,围剿她父女两人。她父亲唐麟,拼了全力开了一条生路,让她骑上马先走,而其中十二名杀手也跟着她出了唐家。这群杀手是铁了心不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了。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这一通乱跑,已经走到了越来越偏僻的地方。 天边已经染上了橘红,透过灰云照下来显得黑夜不是那么黑。若细听还依稀有远处农舍传来的鸡鸣。 这些杀手武功不见得有多高,但彼此之间配合度极高。一旦被缠上,便无法脱身。后面的歹徒越来越近…… 忽地,又驾着马与唐嘉玉拉开距离。 唐嘉玉吃惊,但逃命要紧,也管不了许多了,拉紧缰绳就往前冲。 十二个杀手,排成一列。最右边的那名杀手向前,天亮前,他一身黑衣,又蒙着面,与周遭格格不入。他猛踢一脚马肚子,红马吃痛,冲了出去。他追上了唐嘉玉,在她还在错愕之际,快速拔剑,刺向她。然后,收剑。马绕了半圈,回到了队列之中。 这一剑伤到了皮肉,并不深。若是与这十二人缠斗,她落不着好处。唐嘉玉咬咬牙,继续逃。 十二杀手不疾不徐,离唐嘉玉不远不近。 右二和右三两名杀手出列,左边那人右手执剑,右边那人左手执剑,只需反手将剑往唐嘉玉脖子上一抹,这次任务也就结束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唐嘉玉猛一回头。火石电光之间,她已经来不及作何反应了。只凭借本能飞快抽出另一把刀,在两柄剑身刺来时,手握双刀,用了十成十的力,挡下了两把剑的攻势。 这一招,两名杀手措手不及,两匹马借惯性,冲出去几丈远。 唐嘉玉在守,不能给对手以重创,她这一招是输了。 杀手训练有素,快速地交换了位置,两人换了拿剑的手。依旧是一左一右,只不过正面对敌。这次,他们改变了攻势,一人刺心脏,一人攻腹部。 招数阴狠,且招招不留活路。 刚才那一招,唐嘉玉便依旧拼了全力。频繁出招,力明显跟不上。她挡住了心脏的致命一击,腹部却挨了一剑。 唐嘉玉喜欢着红衣。今日她穿了一件正红色衣裳,为了行动方便她还让裁缝把下摆做短了,还加了腰封。 血红色深过正红色,像是被夏季的雨水浸湿了。若真是如此,就没有痛感了。 唐嘉玉没有时间多想了。她身后,四名杀手已经追了上来。 她可不能死在这! 唐嘉玉吁一声,马又向前冲了几步后停下。她调转方向,松开缰绳,用刀背猛地拍了马背。马儿吃痛,奋力冲了上去。 四个杀手比先才两个杀手的速度要慢,唐嘉玉左不过瓮中之鳖,四人一人一剑,就送人到西天。 他们连剑都没有拔。 只是他们没料到,唐嘉玉迎面直上,转眼便冲到了他们面前。双刀一使,两人人头便落了地。 其余两人想往后退,在电光火石之间赢得一点时间,只要剑出鞘,便可挡下唐嘉玉的杀招。 唐嘉玉又岂会顺他们的意,只用了两招,快刀之下,变归了西。 剩下这八个人训练有素,好像并没有因为死去的那四个人而展现过多的情绪,而是立即组成一个流动的圆形将唐嘉玉围住。他们并未出手,但也不给她任何可以逃走的空隙。 唐嘉玉如同困兽,仅凭着一股气想冲破这些人的围堵。 而这些黑衣人不疾不徐,坐在马上围着她走路一圈又一圈。唐嘉玉眼光扫了一圈,将右手的刀反握。 唐嘉玉突然跳了起来,而下一刻,她已经踩着距离她最近的黑衣人的马头上,马一惊,向后一仰,马上的人重心不稳。唐嘉玉反手一刀,再加一脚,面前这黑衣人已经倒在马下,唐嘉玉顺势站在了马背上。 而这时,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已经反应过来,剑也向她刺来。 她又是一跳,马往左边一偏,撞上了左边那个黑衣人。 而此刻她还未落地,左手一提,手起刀落,一刀毙命。她一个转身,落在了地上。 剩下的六人,再也无法维持将才的冷静,一哄而上。他们仗着在马上的优势,六人一起出手,又将唐嘉玉围在了一个更小的圈里,拔剑相向。 唐嘉玉再要像方才那样突围是不可能的。不过眨眼之间,她再次出手,凛冽的刀锋划在马腿上。四匹马吃痛,向后倒去,马背上的黑衣人连忙跳下,但他们还未站稳,唐嘉玉便已割破他们的喉咙。 唐嘉玉总能将学到的一招一式最大化利用。而这些黑衣人招式太过于一板一眼,依赖整体行动,灵活性又差,她也是钻了空子。 她转过身,两把长剑就已刺穿她的身体,随即长剑又被抽出。唐嘉玉看向这最后的两名黑衣人。 人啊,不可能每时每刻面面俱到,一旦瞻前不顾后,便足以致命。但人又常揣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心。 唐嘉玉向前迈了一步,便又迎来一剑。怕是要在这交代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她强行提了一股气,双刀并用,一刀砍了其中一个黑衣人拿剑的手,另一刀刀锋一过,这人便身首异处。 此时还剩最后一个黑衣人。 这最后一个黑衣人迅速地出了手,一剑下来却刺在了唐嘉玉的右肩上。 唐嘉玉随即弃了左刀,她笑道,“来不及了。” 他一时情急想将剑□□,奈何唐嘉玉握住了剑身。他想捡起同伴的剑,但为时已晚。 唐嘉玉右手一挥,送了他去和那十一人相聚。 天光大亮,她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隐约间她好像听到自己的马在叫唤,而后又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想必是马跑了,她心道,这落井下石的畜生。 偏僻之地,行人不至,周遭太过于安静,但这种描述又好似不太准确。惊蛰过后,各种虫子开始活动,围着那些尸体嗡嗡鸣鸣。 奇怪的是,不足一个时辰,这十二名杀手,便已经尸骨无存。日光一照,连血水都蒸发了个干净。空余一地衣衫。 ***** 大阿山,南面,半山腰上。惊蛰才刚过,那桃花树枝上都冒了新芽,搁在这颓了一个冬的山上,点点翠翠,藏也藏不住的春意。 木屋内,钱亦心正为一位老大娘把脉,她常年在这山中,按理说皮肤应该不算白皙,但她却皮肤莹润透白,五官且小巧精致。她没有寻常姑娘的娇憨,眉宇之间反倒有一股英气,混着一身豪气。 她皱着眉,“肝气郁结之症,您老可有什么伤心事?” “我那小儿子前不久病逝,唉,去年立秋之时人便不好,竟连冬天也没有挨过,”说着便哭哭啼啼起来。 生老病死之事,钱亦心看得多了,已经难有波澜。 她只说道,“老人家切莫沉湎于此,”又写好药方,“这药方一日三次,一定按时服用。” 钱亦心坚持不收诊金。 老大娘拿着药方,一再感谢,便下了山去。 “小徒弟,又免费给人看病呢?”这说话的人走进了小木屋,正是钱亦心的师父,人称鬼手圣医吴二弦。他身形瘦弱,皮肤稍白,样貌俊秀。实在看不出是快到四十岁的人。 钱亦心瞧着他一身酒气,不用多想便知他又在那满花楼中春宵一度了。这师父这寻花问柳的本事,好过医术。 她略微抬头,瞄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你这丫头不说话,可是又在腹议为师?”吴二弦知道她骂人从不说出口。 “师父既然知道,又何必要问,”钱亦心随手翻着一本医书,嘿,这糟老头不是找事么。 吴二弦啧一声,坐下,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想你刚来我这小木屋,不过三岁,那时候还是个只会啼哭的笨丫头,这不到十五年光景,竟然还敢顶撞师父?” “若是师父能像个师父样子,亦心自然是不会顶撞的。” 钱亦心倒是听郑一剑师伯说过吴二弦的一些往事。 不过是学医的穷小子,爱上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小姐家道中落,被人骗入满花楼。穷小子自然是没有钱财替小姐赎身,只得拼了命赚钱,以求每晚能见上小姐一面。再后来,小姐被他人看上,收了她做小妾。从此二人再无交集,只是这师父,再也出不了这满花楼。 “唉,想来你也快走了,就不能跟为师说点好听的?” “走?这话怎么说?”钱亦心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搅得有点懵。 吴二弦进屋半天了,小徒弟也没给他倒杯茶。他只好自己倒了一杯,暖茶下肚,酒醒了不少。 他道,“钱轶言那小子,高中状元,现在是翰林院修撰。我左思右想,他是要接你去都城的。” 说罢,还假模假式哎呀一声。 “他是他,我是我,”钱亦心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呀你,”吴二弦道,“总归是亲兄妹。” “亲父子尚且有断绝关系的,”她又补充道,“况且还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吴二弦叹口气,罢了罢了。 这天夜里,下了春雨。 钱亦心是被“哐哐哐”的敲门声吵醒的。 来人身穿一身玄色衣衫,腰间佩剑,身手很是利落。而他身上有强烈的反差,如此身手,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 重点是他抱着一个受重伤的女子。 “将她放到里屋榻上,” 吴二弦说道,“小徒弟,你去治。” 钱亦心照做。 榻上的女子,伤口虽多,但所幸处理及时,并不致命。 就是这位姑娘的脸,有些面善…… 换好药后,她又回到大堂内。 此时吴二弦已经招呼着玄色男子坐下了。 一见钱亦心,他又即刻站了起来。他抱拳,对钱亦心行礼,“大小姐。” 钱亦心挑眉,“噢?” 玄色男子接着道,“在下尚武,奉钱大人之命,接大小姐回都城。” 钱亦心看了一眼吴二弦,心道,这糟老头居然瞒着自己? 她道,“哪位钱大人。”并没有疑问语气。 尚武长期跟在钱轶言身边,两兄妹不睦他也有所耳闻。这话儿没法接,他只能看向吴二弦。 吴二弦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开,“受伤的可是黑煞双刀唐麟之女,唐嘉玉?” “正是。” “唐家出事了?” 尚武点头。 “何人所为?” “不知。”尚武道。 “唐麟死了?” “死了。” 吴二弦一惊,大叹一声道,“蜀州三杰之一的唐麟,门徒尽散,隐姓埋名十五年。没想到,还是死了。” 他又问道,“尸首现在何处?” 钱亦心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桌后的太师椅上,仿佛在听说书先生讲书。如果有一把现炒的瓜子,那就更像了。 这些事本就与她无关。 不料尚武摇摇头。 吴二弦脾气暴躁,尚武又跟癞□□一样,戳一下跳一下,要他问了才答。他火气一下上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念一想,莫不是唐麟并没有死?他道,“不见尸首说明他尚在人世,你这黄口小儿,竟敢胡言乱语。” 尚武只道,“确实是死了。” 在吴二弦开骂之前,尚武继续道,“我刚到唐家,大门虚掩,我就发现不对劲。等我翻进院内,就发现院内有打斗痕迹,唐老爷就已经死了。而却不见唐家小姐。” “遍寻无果。我才注意到马厩少了一匹马,刚好春雨时节,泥土松软,地上有不少新鲜的马蹄印,我便顺着马蹄印追了出去。结果……” 吴二弦道,“结果什么?真是要急死人!” “结果追了百里地,才发现受了重伤的唐小姐。再赶回唐家时,唐老爷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原本摆放尸体的位置,只有几块破烂布料。” “小徒弟,”吴二弦突然说道,“你怎么看?” 钱亦心道,“我看还缺二两瓜子,最好再有一壶文君茶。” 吴二弦破口大骂,“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唐家与钱家早有婚约,里面那躺着的是你未来嫂子!” 钱亦心并不理会,而是说道,“早在十五年前,钱轶言那个爱慕虚荣的娘,带着他离开蜀州之时,我便没有这个哥哥。” 她直直地盯着吴二弦,“你说,没有哥哥,又何来的嫂子?” 吴二弦只能退而求其之,“那你说,怎样才能毁尸灭迹呢?” 她挑眉,“这可要问蜀州鬼手吴二爷了,糟老头闲出屁才能做出这么个缺德的玩意儿。”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而吴二弦偏偏邪性,非要做出一个让人死后都不得安生的玩意儿。 化骨丹。 活人吃了无害,死后个把时辰便会尸骨全无。若是人死后,将化骨丹磨成粉,洒在尸首上,亦可,且威力更加强劲。三颗化骨丹兑水,可融掉尸首百具。 吴二弦一笑,“是我做的没错。” 他又道,“没想到啊,这玩意儿二十多年后药效依旧霸道。” 说罢,便感叹自己鬼手一出,谁与争锋。 钱亦心冷冷道,“有药方,谁都能配。” 吴二弦却摆手,“非也非也,以前只有我能配,现在小徒弟也可以配了。这化骨丹有香气。吃过的人,连血液里都会有这种味道。” 尚武问,“什么味道?” 吴二弦摸了摸下巴,“平旦时候,露水沾染叶子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尚武费解。 钱亦心倒是懂了。 说罢,三人皆是沉默。 钱亦心沉默,是因为她不想招惹麻烦事。特别是这件事还和钱轶言有关系。 吴二弦又怎么会让她如意呢? 他道,“钱轶言让你来川县,不该只为来接小徒弟吧?” 尚武回道,“是的。大人吩咐我的是三件事。一是接大小姐回都城,二是履行当初和唐家小姐的婚约。至于这第三件嘛,已经是办不成了。” 钱亦心好奇道,“钱轶言找唐麟有何事?”另外,钱轶言去了都城十五年有余,怎么忽地想起在蜀州有个未婚妻?她隐约觉得,钱轶言和唐麟之间,是有什么约定的。 吴二弦抿嘴笑道,“有这么个通透的小徒弟,也是我的福气。” 尚武也说道,“不愧是大小姐。” 他接着说,“一个月前,大人收到了唐老爷的来信。信中所说,好像是与十五年前的旧事相关。” 钱亦心眼神有些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烛光明明灭灭,有些飘渺。她道,“既然是旧事,往事如昨。过了便罢,再提作甚。” “可是……” 尚武还想说什么,被吴二弦打断。 “小徒弟啊,你可知十五年前为何一夜之间,钱家几千门徒凭空消失?” “化骨丹?”钱亦心反问。 “确实,”吴二弦有些懊恼,“大约是二十年前,正是我失意之时。当时有人找到我,让我做一种让人死后无全尸的药丸。我想着又不害人性命,正好我又无事可做,就应允了。” “而在那之后没过两年,蜀州地区,突然崛起了一个门派——画骨门。画骨门以暗器闻名,这也不稀奇,”他顿了顿,“只是被他们所杀之人,绝不会留下尸首。” “温释。”杀害钱飞羽的凶手。 第2章 旧事 钱、温、唐三家,在蜀州都是百年武术世家。 罗刹剑钱飞羽善用剑,剑气如羽,轻盈身法化作利刃,似西风卷狂花。 唐麟使双刀,黑煞双刀名号也是人人皆知。他的刀势霸道,有劈开山河之态。 温家用暗器。温家前掌门人温释人称幽灵手,拈花一指,寸劲一拨,生死只在弹指之间。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画骨门门主。 可在十五年前,三家迅速没落。 一切皆源于一场决斗,生死之争。 钱亦心道,“温释这种高手,怎地还需要化骨丹?” 蜀州三杰,武功怎么会差? 吴二弦想了想,“温家暗器不比寻常武功,普通武功只需要一层一层往上练即可。温家暗器只有一层,突破了第一层后便大功告成。但是这一层少说也要修炼二十年。” 他回忆道,“温释从小便是个身形单薄的,资质极差。那时候他爹是唐家掌门人,一手幽灵小刀耍得出神入化,看见儿子如此不争气,更是严格,经常背不熟心法就不给饭吃。亲生父亲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所以啊,温释总是被人欺负。” 老一辈的事,钱亦心是完全不清楚。不过她问的是化骨丹,这糟老头怎地噼里啪啦一大堆话,真是找不着重点。 吴二弦不管钱亦心,继续说道,“你爹钱飞羽,最是义气。他与我私交也是最好的。” 钱亦心第一次听师父说起父亲的事,便耐着性子听下去。 “三杰之中,温释懦弱又偏激,唐麟怕事,只有你爹,称得上侠义二字。三家原本私交就好,若是没有十五年前的事,现在只会更好。” 钱亦心与尚武静静地听着。 “年少的温释,只有钱飞羽一个朋友。或者说,钱飞羽和谁都能成为朋友。温释每次挨揍后,钱飞羽都会拉着他去报仇。几次后,也再没有人能欺负温释了。” “可叹的是年岁渐长,转眼少年们都到了弱冠之年。钱飞羽和唐麟渐渐能独当一面,唯有温释,学武十几载,依旧一无所成。眼看温家下任掌门选拔在即,温释是真愁白了头。” 钱亦心打断他,“据我所知,温家选掌门并不比功力高低,因为温家鲜有人在二十岁之前就练成了幽灵刀。” “小徒弟说得不错,”吴二弦道,“温家选的是,真正具有大侠品质的人。其实关于温家,有很多传言。历代温家掌门活不过四十岁,而下一任掌门的武功皆是一夜之间突飞猛进的,这中间的事,值得探究。” 吴二弦越说越带劲,“那一年,温父出的考题是,一人上愚山,剿灭悍匪。温释懦弱,自然是不敢的。” “唐麟虽然与两人交好,但对人两人之事始终不上心。钱飞羽则不然,兄弟有事他首当其冲。他连夜想出一条妙计,然后便找到了我,用剑指着本鬼手神医,强迫我做出化骨丹。” 钱亦心道,“师父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为师一代神医,面子总是要的,”吴二弦倒是坦荡。 钱亦心不解,“我爹还未上愚山,怎地就先要师父做化骨丹?” 尚武也不解,事实上此刻的他还在努力梳理人物关系。 “要不说钱飞羽是你的爹呢,”吴二弦愤愤然,“你和你哥倒是像极了他那副缺德样子。” 钱亦心自然屏蔽了“你哥”二字。看来他也遭了我爹的道,她接着问,“他用了什么法子对付你?” “这事儿要怪就怪我师父,只传授医术,不教我习武!师兄又老是欺负我!那年下山我才十五岁!下了大阿山,遇上了罗刹剑钱飞羽,他知道我是鬼叔子的徒弟后,就将我吊在树桠岔子上一天一夜,手没废算我福大!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吴二弦越说越激动,“最可恶的是,他还将我的鞋袜脱了,用火把烤我的脚底板!” 钱亦心听后哈哈大笑,她未曾想过那个严肃的爹还做过这种事。 尚武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吴二弦更生气了,“堂堂罗刹剑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要是我师兄在,一定是要好好教训他的!” “那后来呢?”钱亦心止住了笑声。 “我被挂了一天一夜,实在受不了了,只得答应了。” “后来呢?”钱亦心追问。 吴二弦语气仍然很差,“后来我更生气了,他居然不相信我鬼手!非要将化骨丹用在死家禽上试试。我一气之下就走了,暗暗发誓下次见到钱飞羽,非要带上一剑师兄教训他不可!” “谁问你了!我爹呢?”钱亦心隔空发力,将一块药渣子打在了吴二弦的后背上。 吴二弦虽然是钱亦心的师父,但是他一丝内力都没有,当即疼得跳脚,“你这个鬼丫头,怎么和你爹一个德行。” “别演了,还不到一成力,”钱亦心催促道,“快继续说。” 吴二弦只好不情愿地坐下。他道,“后来的事,我也是听旁人说起。温家少爷温释,一人独上愚山,以一敌八百,还活捉了匪首。不得不说钱飞羽不但武功高强,还心思缜密,做事果决。罗刹剑的剑伤,怎瞒得过温父。他干脆将匪众的尸首毁了个干净,只留几个匪首。” “照您这么说,”钱亦心疑惑了,“父亲和温释的关系很好,不至于决战。” “事实上,温释为何会找你爹决战,”吴二弦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眼看钱亦心又要发作,吴二弦立马说道,“我找来师兄为我报仇,谁知郑一剑与钱飞羽一对上手,立马引为平生知己。我自然是疏远这两人了。” 钱亦心瞟了他一眼,“那你又说和我爹关系最好?” 吴二弦干笑两声,“那不是跟温释和唐麟相比么。” 他敛了笑,一瞬间气氛有些沉重,“而后,我便遇到了她,更是没精力理会这些事了。” 钱亦心不说话。 “徒弟,”吴二弦道,“唐麟的死不简单。” “噢。” “你就不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往事已矣,”钱亦心垂眸道,“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 她未满三岁之时,父亲钱飞羽便死在了温释的幽灵手之下,母亲随后也去了。真相是什么,她已经不愿理会。她只知道,她的双亲,死了,活不过来了。 “大小姐,尚武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跪了下来。 “不当讲。”钱亦心瞟了他一眼。 “就算不当讲尚武也要讲!” 钱亦心想,那你问我干嘛? “大人说过,唐麟向来怕事,当初三大门派一夜之间没落,只有唐麟当机立断选择改头换面躲避祸事,”尚武接着说,“十五年前的事,他躲还来不及,又怎么写信给大人呢?” 尚武这句话,说到了关键点。唐麟怕事,又怎么会主动帮钱家?若是和她料想的一样,那么钱轶言,是将自己的婚姻做了筹码。状元夫人这个头衔,对落魄的唐家来说,十分有吸引力。 她即是想到了这层,对钱轶言更是没有好感。 “大人在朝中无暇顾及,他说,只有大小姐堪当此重任。” 吴二弦说道,“小徒弟啊,这事只有你去才行。” “唐麟信中怎么讲?”钱亦心问道。 “十五年前,旧事新说。” 看来确实是有新的线索了。只是这唐麟已死,线索又断了。只是这事,和阿爹的死有关,她终究是不能像说的那样置身事外。 目前看来,线索只有化骨丹了。 钱亦心问道,“温家可还有后人?” “不知。”吴二弦解释道,“三大门派一向都是一脉单传,只有一个儿子。至于温释有没有私生子,谁又知道呢。”真的有的话,也不会再出现了吧…… 一些往事又浮了出来,吴二弦甩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想。 “小徒弟啊,”吴二弦摸了摸下巴,换了个话题,“你可知当初你怎么来的大阿山?” “是唐麟送我来的。” “没错。十五年前,他虽然置身事外,可到底是帮过钱家的。十五年后,为了调查陈年旧案,死于非命。于情于理,你都该走这一遭。” 钱亦心只得道,“好。” 第3章 侯爷 小侯爷叶行之身骑一匹白马,穿了一身素色衣衫,越发衬得整个人清雅。他眉眼如画,熠熠生辉如同皓月星辰。 前方只剩山路,他看着这山色,郁郁葱葱,鸟叫虫鸣,真乃人杰地灵之地。叶行之见状,这里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 “侯爷,进了山就是蜀州地界,”护卫首领甲子来报。 叶行之颔首。 此次进蜀州,叶行之只带了三队人马,一小队是探子,二小队又他亲自带领的护卫,第三队殿后。 每队二十四人。 可这二小队一共二十八人,除了侯府兄妹之外,另有两名武功尚可的丫鬟。叶善之戴着面纱,穿着和护卫们一样的黑衣,倒也不起眼。 甲子在前带路。 天色还早,叶行之倒也不急,带着人悠悠哉哉踱进了山。 叶行之对叶善之说道,“阿善,你看着这蜀州,虽然不比都城红墙绿柳、热闹繁华,但这满山翠绿,不加修剪,倒是也别有一番意趣。” “嗯。”叶善之骑着一匹枣色马,并在叶行之身旁。 她坐在马上也不安分,双脚时不时踢着马肚子。这马脾气不太好,几次三番想将她甩下去,都被她用内劲按住了。 叶善之打遍都城无敌手,却是个戳三下也放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他笑道,“临行之前,皇上可有说什么?” “早去早回,”叶善之说道,“又说自己后悔了。” “噢?” 叶善之便不再答话。 叶行之又问她,“你猜皇上跟我说什么?” “嗯?” “若是阿善有什么闪失,让我也别回都城了,”叶行之伤心道,“我也是他的亲表弟,怎地就如此偏心呢。” 叶善之心思单纯,信以为真。还以为他是真难过,她便不说话了。 叶行之很是满意。元帝不让他好过,那皇帝也别想好过。他来这蜀州一趟,快则三个月,慢就说不准了。他心里暗喜,这段时间可有皇帝受的! 忠烈侯叶寻,一生战绩无数,为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诸多。十五年前蜀州城一战,九千精兵大战敌国将士三万,以血肉之躯护一方国土,用命换得一隅安宁。 而忠烈侯之子,叶行之,以纨绔子弟的花名叱咤都城。贵为侯爷,偏偏只在三教九流中厮混。又仗着生了一副好皮囊,伤了许多官家小姐的心。 元帝那龙案上参他的折子堆得能有小山高。什么害得张丞相之女落水了,又惊了李大人的家眷,烧了孙将军爱马的马尾巴,惹了万花楼的头牌情丝姑娘去侯府下跪只求再见他一面。 这小混账仗着太后宠他,元帝也拿他没办法。为了给都城一丝安宁,元帝只能找了个由头,将他派去蜀州公干。 “阿善,你说我回到都城,他会怎么惩治我?”叶行之一脸调笑。 叶善之不太明白,沉默。 “你呀你呀,”叶行之摇摇头,“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还是根蠢木头。”皇帝那点小心思,也就只有叶善之不知道罢了。 叶善之一听可不太开心,好端端怎地骂人了。她忽地侧身拉了叶行之的衣角。叶行之一时不备,差点摔了下去。 叶行之好容易坐稳了,“你这丫头,是想杀了亲哥?”接着趁她不备,将她推下马。 叶善之反应极快,眼看要摔在地上。她迅速收脚,在地上一点。眨眼之间,便又回到了马背上。 两兄妹不再玩闹了。 甲子试探着开口,“侯爷,万一刚才稍有不慎,小姐有什么闪失,皇上若是降罪,可如何是好?” “甲子,你话倒是挺多的。”叶善之的脸突然冷了下来,肃杀之气尽显。 而叶行之笑了,“若是妹妹在这有了什么闪失,怎配得上都城第一高手的称号?” 叶善之见他又笑自己,干脆撇过脸去。 甲子心下一惊,是他僭越了。他快速跃下马,动作踉跄。他单膝跪地,动作一气呵成。“属下多嘴,请侯爷和小姐恕罪!” 小侯爷轻哼一声,驾着马继续走。白衣白马,面若桃花,恍惚天上人,尘世画中仙。 叶善之瞄了甲子一眼,紧随叶行之其后。 此刻换了乙丑带路,甲子一人殿后。 已近黄昏,山林格外寂静。只听得马蹄声和不太真切的鸟兽虫鸣。突然从大树后钻出了两人,拦住了叶行之等人的去路。 “嘿嘿,来者何人?看你们衣着光鲜,一定是那有钱人家。要想从这条山路过,必须先问过我!” 叶行之瞧着那说话的中年人,杵着拐杖,一只裤腿空荡荡的,是个残疾人。他身后是个半大的少年,估摸着不过也就十三四岁。这两人真当是应了老弱病残四个大字,倒是不像打劫的山匪,更像是城隍庙蹲点的乞丐。 “甲子,给些碎银子。” 甲子从钱袋里掏出些碎银,直接甩在了老乞丐的脚边。 叶行之皱眉。 “我爷爷跟你们说话呢,你们是哑巴了么?”那个半大少年开口,他的脸黑黑的,到底是脏还是本来就黑,粗略一看,还真看不出来,“还有我们是打劫,不要你们施舍!” 甲子刚倒是耐不住了,脚一蹬,嗖得就从马上飞到黑孩儿面前,一把捏住了这孩子的脖子,将他往上提,目带凶光,“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瘸腿老头见状,顾不得腿脚不便,直冲到甲子面前,扬起拐棍就想抽他,想让放手,岂料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嘴里也不说软话,“快放开他!我说你快放开他!”一边说还挣扎着想起来。 既然是挡道的,让他们挪挪位置就行。“甲子,放手,”叶行之发话了。 甲子只能听令。 “你们是何人?”叶善之突然问道,“要是打劫的话,就凭你们两个,我一只手就能解决你们。” 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说得也是大实话,不过就是因为太实在了,这话听在这些自称山匪的人耳中,简直是刺耳。 “你个小矮子能有什么能耐,你就吹吧,”那黑孩子不服气,虽然被甲子稍微教训了一下,但他是个记吃不记打的,重获自由后,便又得意忘形了起来。 “我在这条山路上打劫了快十年了,路过的行人就没有不怕的,哼哼,要想路过,先留下买路财,”这老头还跺了两个拐棍,仿佛这个举动能给他增加不少底气,“废话少说,几粒碎银子就想打发我,快把所有的钱拿出来!” 叶善之长在高墙院落,一心痴迷武学。再者所有人对她都是呵护有加,还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她倒是有了兴趣,“哦?我倒是不太信你们能劫到财。” “怎么不能,藏在路边,吓唬吓唬他们,就会留下银子了。很多时候只有几个铜板,”那黑孩儿说话也不冲了,还给阿善解释,话里带着愁绪,“只是前天路过一队人马,穿得跟你们一样的黑衣服。居然没吓唬住他们,不由分说便把我们打了,我膀子现在还疼呢!”说完还揉揉了胳膊。 叶行之一听,便知道是他的人,第一队的暗探。 “甲子,多给他些现银。” 甲子照做。 那老头却不肯接,眉眼间的傲气依旧可见,“我们乃是山匪,怎可接你的施舍。” 黑孩子想接银子,也被老头拉住了。 小侯爷不耐。他看了看天色,再不进城这蜀州山路可不太好走。 侯爷这是不高兴了!狗腿子甲子立即心领神会,一把将拄拐老头推到一边,“拿着钱赶紧滚!” 老头本就是瘸腿,怎地经得住推搡,直接摔在了地上。 黑孩赶紧去扶他。 叶行之也不多说,不过是路上的小插曲。让甲子将钱给了那黑孩子,一行人准备继续赶路。 没走几步,那老头又冲到队伍前面。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剑,用剑指着叶行之,忿忿地说道,“老子曾经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用得着你们这些个道貌岸然的给我施舍?老子凭本事抢的钱……” 这瘸腿老头还在絮叨,叶行之却一眼认出了他手里的兵器。刀面上纹的,是忠烈军特有的纹样。他命几个护卫,将这二人绑起就走。 等一行人进了蜀州城,天色已经擦黑。 小侯爷叶行之便领着众人进了一间客栈——云来客栈。 第4章 下山 唐家出事的五天后,唐嘉玉伤情好转。 自她醒来后,得知唐麟已经遇害,便一言不发。起初两天连饭都不吃,跟个活尸一样在小木屋里飘。 三人本想劝一劝唐嘉玉,但这怎么好开口?有些事,只能靠自己。只要她不自杀,便也随她去了。 吴二弦便催促着几人下山。 “你不一起去?”钱亦心问道。 “我去干嘛?”吴二弦一口拒绝,“我一个不会武功的糟老头,去了也只会给你们添乱。” 吴二弦其实并不老,不过三十多岁。平日里钱亦心骂他糟老头,他是铁定不依的。今日却不知中了什么疯。 过了半响,钱亦心才说,“你不去,我如何识得化骨丹。” “遇到你就知道了。” 吴二弦停了停,又说,“一剑师兄上回来信说,待他云游归来找我吃酒,我得在这等着。” 吴二弦回到房中又找了几本医术递给钱亦心,“我这大半生心血都在里面,你且收好。” “这是作甚?” “无常则是命数。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否再见……” 钱亦心一脚踹了上去,“糟老头,你再咒我!” 吴二弦平白无故挨了一脚,很是委屈了,他又打不过钱亦心,只能忍着。他揉了揉腿,越想越委屈,他哽咽道,“十八年前,小徒弟刚满月,钱飞羽请了我去吃酒,不成想竟是诀别……” 钱亦心听罢,不禁有些动容。 她想起刚来这山中,生着病,哭闹不停,非得要吴二弦哄着才能入睡。她年岁见长,性子沉稳了些,不爱说话,又是师父时常逗她开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噗通便跪了下来。 吴二弦连忙来拉她,“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拜师的时候都没有跪过,此刻跪什么跪,快起来!” 钱亦心不起,磕满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多年的照顾。” 这世间,本就没有谁跟谁,能长长久久地相处。 吴二弦看着跪下地上的徒弟,来山上时不过半大孩子,现在长大了,自然是要走的。他转过身,背对着钱亦心。语气尽量平缓地说,“小徒弟再不走,太阳可就下山了。你再拖着不走,满花楼的姑娘都要被别人挑光了!” “行啊,吴神医!”尚武说道,“风流恰如少年郎。” 吴二弦摸了摸下巴,挑了挑眉,轻浮得很,“本神医风流倜傥,自然是能引得小姑娘倾慕。”那模样极为欠揍。 他身高并不算高,皮肤白皙胜过女儿家,平日里又收拾得油头粉面的,活脱脱一个刚成年的公子哥。但他说话及其不着调,怪不得被钱家两代人追着打。 钱亦心走到吴二弦身后,一掌拍在了他的左肩上。 “师父确实见识广博。” 吴二弦痛得嗷嗷大叫,“我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了这么个小魔头。我这手怕是要废了……” 尚武不懂老神医的夸张之处,赶紧将他扶进里屋歇着。 呵,活该。 既然终须一别,再怎么闹也是要走的。钱亦心拿了几件衣衫,几本医术,行医用的家伙事。对吴二弦道了一声珍重,便下了山。 第5章 线索 可这接下来要去哪里?钱亦心又犯了愁。 “我想回家看看。”唐嘉玉开口说道。 三人有了目的地,驾着马一路飞奔。 唐家大门外,以前是一向挂着一对红灯笼的,彻夜通明。但是现在,连写着唐宅二字的匾额,都摇摇欲坠。 除了后院唐父跟行凶者的打斗痕迹,其他地方都与之前没差别。但是借着夜色,还是那个家,却又不是那个家了。 短短几天,便已物是人非。 钱亦心也有些感慨。 当事已发生,无法挽回,她认为沉湎于此是没用的。大多时候,她都是理性大于感性。但理性,并不意味着不会难过。只是理智地认为,生老病死、天灾人祸都无法避免。而此刻,查出真凶,让逝者安息最为重要。一味难过,再遇事时,就更难有准确的判断。 她看了看唐嘉玉,略略出神。此情此景,却也无法教人理智。 此时,花坛边隐约有些响动。 “什么人?”尚武听力极好。 他一个快步上前,抓住躲在石墩那人的衣领,提溜着将他摔在地上。那人还想挣扎着起来,他抽出腰间的剑,架到那人脖子上。 “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那人大喊,尚武只好腾了另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 “这声音我听着耳熟,”唐嘉玉说道。 钱亦心拿出火折子,点燃后往那人脸上一照。 唐嘉玉一看,“舅舅,你躲在这干嘛,”又接着说,“尚武,放开他吧。” 唐嘉玉这个舅舅,是唐母唯一的亲弟弟。在唐嘉玉幼时,唐母便去世了,她临终前拉着唐父千叮万嘱,说知道她这个弟弟不争气,只求唐父在他困难时帮他一把。奈何李通这人,什么不干偏偏去做了一个专坑人的状师。此人好吃懒做,又胆小贪财,惹了麻烦只会找到唐家来。唐父生前没少倒贴银子给他擦屁股,导致了唐嘉玉这位舅舅没有好脸色。 “哟,是嘉玉啊,”一看是熟人,李通那油光光的厚脸皮又长出来了,“我在县衙听说姐夫已经六七天没去县衙了。我怕姐夫出事了,就来家里看看。” 钱亦心心道,事早就出了。 李通接着说,“没想到没见到姐夫,连侄女你都没在家。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唐嘉玉道,“爹他……爹……” 尚武见她半天说不出话,干脆替她说了,“唐老爷死了。” 李通听后大骇,忙忙摇头,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他指着尚武骂道,“姐夫功夫那么好,怎么会死呢!一定是你这个黄毛小杂皮骗我!” 说罢,便要去抓尚武的衣衫。尚武一躲,李通栽了个大跟头。一头撞在地上,他倒是清醒了不少。 “嘉玉,你说!”李通还抱着一丝期待。 唐嘉玉摇摇头,说完便又哭了起来。 李通本想拍拍唐嘉玉的背,又想到现在小侄女已经长大了,这么做于理不合。正要收手之际,“哐当”一声,从他的袖口里掉出不少金银首饰。 唐嘉玉一看,便知这是自己母亲的遗物。她冷冷道,“李通,平时里你闯祸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我母亲的遗物都偷!” “大侄女,你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人么?” 钱亦心和尚武不说话,点了点头。 恰好被李通瞧见了,他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见姐夫不在家,为他保管我姐姐的遗物而已!” “现在姐夫死了,这些东西我自然是要还给大侄女的!”说完便给了唐嘉玉。 “李舅舅,你怕是在躲什么人吧?”钱亦心突然说道。刚才他躲在石墩后面,明显是怕被别人找到。 “哪能,就是担心姐夫了,过来看看,”李通又对钱亦心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我家的事岂容你来指手画脚!” 他又指着钱亦心和尚武,“你们两个哪里来的!” 唐嘉玉这才解释道,“舅舅,这是与我有婚约那家的小姐钱亦心,那位是钱家护卫尚武。钱大哥知道唐家出事,便派了他们来护我周全。”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钱亦心一言不发,尚武忍不住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哪里是来保护你的。 钱亦心看了一眼尚武,现下不适合意气之争。尚武会意,便不再多言。 看来这李通是不会轻易说实话了,钱亦心便说道,“既然无事,那我们走吧。”说完牵着唐嘉玉,抬脚就走。 唐嘉玉想挣脱,被钱亦心一把扣住命门。只不过一瞬,李通追上来了。钱亦心便放手。 “哎哎哎,别走啊外甥女,”李通猛地冲到他们跟前,“你现在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你跟着我,我俩相互也有一个照应。” “不劳李舅舅挂心,唐嘉玉既然与我家兄长有婚约,那自然是由我家照料。” 唐嘉玉本想说点什么。她张了张嘴,始终没开口。她有些羞涩。夜色中,谁也看不见她因为害羞微微发烫的脸。 李通看着钱亦心态度强硬,只好放低姿态,对着唐嘉玉说道,“大侄女啊,你忍心看着你唯一的舅舅流落街头、无人照顾么。再说,钱轶言连人影都见不着,这婚约能作数么。现在你孤苦伶仃一个人,不如就跟着舅舅,好让舅舅给你择个贤婿。” 唐嘉玉神色有些犹豫,虽说这个舅舅是混,但确实也是唯一亲人了。虽然他是个混账,还说了钱家不好的混账话,但总不好放他一个人。 李通见唐嘉玉有些松动,便接着说道,“唉,你们以为姐夫走了我就不难过么?姐夫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接济我,我都是知道的。奈何我又没本事,做事老是捅娄子,这些年没少麻烦他。我是来避难的,却也是真心想来看看这家里的……” 钱亦心说道,“李舅舅,你避的什么难?” 李通没法,只好说道,“上个月有人在县衙门口将我拦住了,问我认不认识川县一个姓钱的捕快。我说认识,他还是我姐夫呢,便带他去找姐夫。” 李通接着说,“可是没想到,他只是远远看了姐夫一眼便走了。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本想找姐夫求助,不成想姐夫……”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体貌特征?”钱亦心接着问。 李通道,“不记得了。他长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穿了一身极为平常的衣衫。他远远地看了姐夫后,就走了。混在人群中,转眼我便忘了他的样子。” “易容了,”钱亦心说道。 李通立马大叫道,“现在姐夫死了,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我!” 钱亦心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怕死,可以再叫大声些。” 李通闻言立马闭了嘴。 “大小姐,可有什么线索?” 钱亦心道,“时间基本吻合,那人是来踩点的。” 唐嘉玉反驳道,“仅凭这一点,也太过于武断了。” 李通立马附和。 钱亦心盯着唐嘉玉看了一眼,良久,才说,“即是来找唐老爷,怎么会不见人就走。钱轶言说,那封信是一个月前收到的。与此同时,李舅舅遇到了来找唐老爷的人。” 她又说,“有时候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 尚武说道,“只是不知是哪路人?” “既然是十五年前旧事,幕后主使定还在蜀州。” 李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那人有蜀州府口音。” 钱亦心道,“唐嘉玉,你这个舅舅也并不是全无作用。” 唐嘉玉看她三言两语就将推断出来了,虽有不爽,但也不好发作。 四人连夜出发,蜀州府。 第6章 比武 钱亦心一行人,趁着这夜色,摸黑探入了蜀州府。 城中灯火渐起,人烟渐稀。到处灯影热闹,伴有谈笑响动。钱亦心一四人闻声跨步走向一家客栈,抬头见“云来客栈”四个大字,她理了理衣袍,随即跨步而入。其他三人跟上。 钱亦心一进客栈门,几十道目光便齐刷刷投来。 她装作不在意,还是径直走了进去。大致打量了周遭。这客栈大堂中,一共放着十张八仙桌,五五并排,一桌可坐四人。而其中只有六张都坐满了,他们都身着黑衣,表情肃穆。而这二十四个人,不似寻常壮汉,吃饭间竟毫不言语,连咀嚼的动作都很轻。这些人个个都很灵敏,虽说是在吃饭,但是时刻关注着周围。 整个大堂只有掌柜拨弄算盘的声响。 钱亦心抬头看了看楼上,不知哪家主子养出了素质如此好的家奴?这些黑衣人的袖口上,都纹着特殊暗纹。这家主子,决计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不过这些,倒是和她无关。她走到柜台,“掌柜,四间上房。” 这掌柜却头也不抬,继续忙活,“不好意思啊客官,今儿啊,小店被那边的客人包了,您还是到别家吧。” 还不待钱亦心说话,李通毫不见外地就接下,“怎么着,就他们有钱么?我们照样有的是,是吧大侄女?” 唐嘉玉并不想理他。 钱亦心瞧着这状况,对尚武使个眼色。 “掌柜啊,你看这更深露重的,这周围也没有别家客栈,可否通融通融?”尚武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敲在柜台上哐当一声。 这一声响终于使掌柜抬了头,他嘿嘿一笑,“这恐怕不行。” 钱亦心最烦这半遮半掩的话,一把从修文手中抽过钱袋,将所有现银倒在柜台上,“这样可行?” 掌柜一看这白花花的现银,喜笑颜开,“我瞧着楼上的爷气度非凡,想必也是那通情达理之人。现在天色已晚,容我去跟那位爷通告一声。” 掌柜话音刚落,大堂中就有一个护卫起身,“不必了。” 只见这护卫几个健步向楼上走去,他恭敬地敲了门,进了房,后不久又走了出来。那护卫下了楼,走到钱亦心跟前,抱拳,“我家主人说这上房有空余,请几位自便。” 钱亦心回礼,那人便径直走回去继续用膳。 李通瞧见掌柜利落地收回银两,想着李通是谁?混迹赌场多年,别的不行,见着银两就两眼发光。他眼疾手快,只留给掌柜一锭银子,其余的顺利地进了他自己的荷包。掌柜一脸可惜。 钱亦心不言语,尚武便更不会开口。 唐嘉玉一把抢过李通的钱袋,“舅舅,你脸也是真大,你好意思么?” “大侄女,怎么说话呢?”李通便要去抢。 经过钱亦心的医治,唐嘉玉的伤早已好了大半,这李通哪是她的对手?唐嘉玉七下五除二,李通始终在她三十寸开外。 李通急红了眼,但面对这孔武有力的侄女只剩下无奈,“大侄女,好歹也把我自己的银钱还我啊!” 唐嘉玉懒得理他,“放心舅舅,有侄女在保你吃穿不愁。” 李通还想说什么,又实在抢不过,只好作罢。 钱亦心瞧着唐嘉玉,这几日精神头倒是好了许多。 这掌柜还算本分,也不另收钱了,领着几人去了楼上。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女子拦住了几人的去路。她的脸上带着黑纱帽,看不真切脸。她而且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两拨人就这么对峙着。 那名护卫见状,施展轻功,来到了二楼。他对钱亦心等人说道,“我家小姐见几位武功不俗,想与各位切磋一下。” 唐嘉玉刚想发作,钱亦心按住她的手。 岂料唐嘉玉一把打掉她的手,冲着黑衣女子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钱亦心想,这个蠢材。 眼看那护卫正要发作。 钱亦心连忙道,“不知这位姑娘想如何比试?” 护卫这才作罢,说道,“你们三人一起上吧。” 唐嘉玉闻言,立刻出刀,“一对三,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钱亦心想拦下她,却没有拦住。 李通见状,赶忙回到大堂,生怕刀剑无眼,伤了自己。 钱亦心和尚武也退了几步,虽然黑衣女子说要一对三,但他们两人并不打算参战。这帮人,都城口音又如此训练有素,来头肯定不下。 他们一行四人,就有两个草包,断不是别人的对手。未能摸清对方底细,她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而且,这黑衣女子的武功,远在唐嘉玉之上。所以,才会让三人一起上。 大堂内的其他护卫,其中有几人想冲上来帮忙,被楼上那名护卫一声喝住。 黑衣女子并未出剑,且连招式都未出。她身形灵动,轻松躲过了唐嘉玉的刀锋。几十招下来,唐嘉玉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唐家刀法及其耗用体力,若是不能及时打败对手,最后输的肯定是自己。 唐嘉玉自视甚高,作为唐家唯一的传人,她从未输过。现在对手剑还未出鞘,她就节节败退,她自是不服。动脑子比不上钱亦心,连擅长的刀法都不好使了。她停止了进攻,佯装要收刀。趁黑衣女子不备,双刀并用,眼看刀势就要往黑衣女子身上挥去。 电光火石之前,拔剑已经来不及了,那护卫只得将黑子女子护在身后。 话说这在生死之间,黑子女子仍是一脸淡然。她一把推开护卫,准备生接唐嘉玉的双刀。黑衣女子最厌恶耍诈之人,她使出了十成掌力。这双掌,震碎唐嘉玉的双刀是没问题的。 而唐嘉玉,虽不至死,也能落下个终身残疾。 然而,唐嘉玉还是好好地站着。 她的双刀,却落在了地上。 关键时候,钱亦心打落了唐嘉玉的刀。 唐嘉玉吼道,“你干什么!” 钱亦心淡淡说道,“你想死可以,别拖上我和尚武。” 说罢,她也不看唐嘉玉的脸。 钱亦心又对黑衣女子道,“姑娘的武功,莫说蜀州,恐怕整个神州也难逢对手。又何苦屈驾与我等比试呢。” 黑衣女子终于开口,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听上去年纪并不大。她说,“姑娘又何必自谦。” 她又看着唐嘉玉,“不过这位姑娘,小小年纪便如此不懂规矩,实在应该教训。” “甲子,你说该怎么办?”原来这黑衣女子便是叶善之。 甲子试探着说道,“小姐,不如将她的武功全部废去?” 叶善之点头。 钱亦心无奈,这唐嘉玉不仅是个草包,还是个闯祸精! 唐嘉玉大惊,“你们凭什么废掉我的武功!蜀州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甲子笑道,“想废就废。” 唐嘉玉气急,“你们……” 钱亦心被唐嘉玉吵得头疼,隔空点住了她的穴道。 这唐嘉玉要死要活,跟自己本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不过念在唐麟救过自己,唐嘉玉还是钱轶言的未婚妻子。总不好撒手不管。 钱亦心笑着说道,“习武之人往往要十几寒暑才小有所成,直接废去她的武功也过于残忍。” 叶善之没说话。她本就不是话多之人。 钱亦心又说,“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颗药。服用一颗后,三个月之内便不能用内功。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叶善之还未答话。 大堂内的李通倒是坐不住了,“钱亦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枉我姐夫救你一命,你竟然恩将仇报!” 大堂内的侍卫们闻言,纷纷站了起来。有手快者,剑已经出鞘了。 尚武见状,飞身下楼,一把掐住李通的脖子,“我们大小姐做事,要你个废物置喙。” 李通连忙求饶,尚武才放了他。 护卫们便也作罢。 叶善之这时说道,“既然钱姑娘开口了,便就依你。” 钱亦心捏住唐嘉玉的下巴,将药丢进她的嘴里。确定她吞了下去后,才放手。 她并没有错过唐嘉玉不友善的眼光。 叶善之见状,便带着甲子走了。 第7章 等待 夜里虽静,但惊蛰之后,在整个冬季蛰伏的小虫子都醒了过来。听着蛙声虫叫,钱亦心没来由心中一团烦躁。日夜赶路,来了客栈又遇到唐嘉玉惹事。她虽然困顿,但现下还睡不着。 “大小姐可歇下了?”房门外传来尚武的声音,来得可算合乎时宜。 钱亦心去开门,将尚武请了进来,“可有事?”又将房门关上。 她坐了下来,问道,“和今夜之事有关?” 尚武点头。 钱亦心淡淡笑着,拿了茶壶倒上两杯水,“你也坐吧。” “属下不敢。”尚武回道。 “我不比钱轶言,还是随意些好。” 尚武只得听命。 “今日那姑娘武功不俗,”钱亦心说道,“虽然没出手,但躲避身法应该与我师出同门。” 钱亦心的师公,鬼叔子,乃是奇人,不管是剑法还是医术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其一便是她的师伯,鬼剑郑一剑;还有一个则是她的师父,鬼手吴二弦。 “我听一剑师伯说过,他游历时,收过一个女徒弟。此女天资极高,小小年纪便是都城第一高手,后来又得师伯指点,更是难逢对手。现在想来,便是她了。叶善之,忠烈侯府的小姐。” 尚武心道,原来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他说道,“这包下客栈之人,便是忠烈侯叶寻独子,小侯爷叶行之。当今太后乃是小侯爷姑母,又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未有一官半职,但隆宠正盛。” 钱亦心端着茶杯,对着杯口吹了吹气,也不喝,就那么看着小小的波纹,旋了一圈又一圈。她对此并无多大兴趣,那小侯爷既然身份如此尊重,那不开罪于他便是,其他倒也不打紧。 “那小侯爷身份显贵,来此偏僻地方作甚?”尚武不解。 钱亦心不语。她哪里知道? “不过听闻忠烈侯叶寻十几年前为抵御外敌,葬身于此。悼念先父也未可知。”修文起身,“大小姐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出了房门。 钱亦心最困顿的时刻早就过了,此刻倒是不困。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向上看去。 一轮皓月当空。 这其中是非曲折,根根错错,像是被揉乱又打了死结的线团,等人去一段一段一步一步去解开。 她既然答应了要找出真凶,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开始回暖的天气,究竟要累积多少温度才能到达春天?正如现下,可知今日之后,又会有多少变数?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隔壁之人准确接下了后半句,“姑娘半夜不睡觉赏月,可真是好兴致。” 这声音不疾不徐,又低沉有力,她听着陌生。 侯府的护卫皆是住在一楼后院,那这人…… 只会是小侯爷叶行之了。 半夜接话头,想必是深谙风花雪月韵事,这些年她见多了吴二弦那些个风流事,倒也不觉得不妥,食,色,不过姓也。富贵人家,都城少年,又得圣上宠爱,好似本该如此。 不过,只是个浪荡子罢了。 既然她轻易便得知了他的身份,想必他亦然,如此他才肯让出四间上房。她不清楚这小侯爷的意图,避免多说多错,便不再答话。 后半夜,渐渐地起了薄雾,朦朦胧胧,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此时她泛起了睡意,便关了窗。 一夜无梦。 次日。 云来客栈大堂内,钱亦心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用着早膳。她慢条斯理将馒头撕成一小块后,再就着一碗白粥喝下肚去。 窗外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小孩子的嬉闹声,还有百姓们的讨价还价。 这早饭她足足吃了两刻钟。倒也不是她吃饭太慢,而是这些年来,她对周围环境过于敏感。她透过窗看着街上行人,确定自己周遭无异常。 她又将视线转回大堂内,整个大堂只有她和两名伙计。不过隔着一扇窗,客栈内又太过于安静。昨晚那二十四个护卫,还有那小侯爷,天一亮,便不见了踪影,好似他们从未来过。要不是那客栈伙计继续赶客,她还真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在恍惚间做了一个梦。 那朦胧的月色,可真好看。她笑着摇摇头,月色再美,与她又有何干呢?这赏花赏月的心思,当下并不适合她。 她叫来伙计,将早膳收了,泡上一壶新茶。 钱亦心看着这杯中茶水,茶叶从茶壶中倒出来,飞速地升到杯口,不消片刻,又落入杯底。 唐嘉玉和李通一大早就出了客栈,说是要去找线索。 钱亦心倒是也没有立场拦着,任他们去了。 她这一坐,就到了晌午。 钱亦心听到有人进了客栈,抬眼一看,是尚武。她拿起空茶杯,给这他倒上茶水。问道,“怎么样?” 钱亦心始终不放心那两个草包,让尚武悄悄地跟着。 “无事,”尚武说道,“唐嘉玉暂时没了武功,气焰也不再嚣张。” 他又说道,“大人来信了。”说着便要递给钱亦心。 钱亦心却不接,“既然是唐家的事,就等等唐嘉玉。”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通和唐嘉玉也回到了客栈。 唐嘉玉还是背着双刀,仿佛有刀她才有底气。而她忘了,没了内功,空有招式,不过是刀砍棉花。 唐嘉玉挨着钱亦心坐下,后者悄悄往边上挪了几寸。 钱亦心叫来伙计,点上几个菜。 不消一会儿,菜便上齐了。蜀州此地长年潮湿,做菜多用姜蒜芥菜等辛辣物,提取辣味。 大堂顿时满室飘香。 用完饭后,李通和唐嘉玉本想各自回了房间。但尚武却说,钱轶言来信了。 众人聚在唐嘉玉的房间。 尚武直接将信递给钱亦心。 钱亦心本不想理,但还是接过信来,拆开,一行一行往下扫。 “大人?谁啊?”李通一脸问号。 “还能是谁?我家公子参加科举,拔得头筹,乃是当今圣上御笔钦点的状元,官拜翰林,”尚武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钱轶言?”李通不信,“若他真中了状元,整个蜀州怎么能一点音讯都没有?” 钱亦心道,“他早就搬离了蜀州,自然算是都城人,蜀州又怎会有他的音讯。” 李通便不答话了,没想到钱轶言已经朝廷命官了。果然跟着大侄女没错,等她嫁给钱轶言,他的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钱亦心看完了信,这一封不过是给唐嘉玉的安慰信,只在最后说了,“妹妹推断果然没错,还有劳妹妹多多照顾唐嘉玉”。 钱亦心呸了一声,谁是他妹妹。不过钱轶言对唐嘉玉的关照体贴,倒是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看完,钱亦心便将信顺手递了唐嘉玉。她明显感受到,看信的唐嘉玉眼睛都亮了。 片刻后,钱亦心问道,“今天可有收获?” 唐嘉玉放下信,但好似舍不得,又拿在手中揉着信的边角。半响后才摇摇头,“并无收获。” 钱亦心被唐嘉玉揽过肩膀,她靠着唐嘉玉的肩膀,只听她说,“亦心,对不起,还要大家为我的家事奔波。”从她胸口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这是转了性? 钱轶言的一封信竟然有如此作用。 她有些不自然,便坐直身体,看着唐嘉玉,说道,“先不论钱轶言。既然你的父亲曾经救过我,那么我所做的,不过是应该的罢了。” “对嘛对嘛,咱们都是一家人,”李通接话总是这么和时宜。 “大侄女,以后咱们就是朝廷命官的家属了,我侄女婿一定会为姐夫伸冤的!”却总是无端惹人厌。 唐嘉玉还想说什么,钱亦心却已经站了起来。 唐嘉玉不依不饶,“昨日之事是我太过鲁莽,钱大哥说得对,亦心智慧无双,听你的总是没错的。” 钱亦心点点头,便出了房门。 唐嘉玉这副样子,还真不如跟她唱反调来得痛快。 刚才那幕,假模假式,实在难看。 第8章 相救 一连几天,调查没有一点进展。 钱亦心稍微有些出神。她心中有事,是绝不会早睡的。今晚,连一丝月光都没有。这大半夜,风吹得这纸糊的窗户轧轧作响,这客栈说不上破旧,也禁不住折腾。 一转眼,就下起了雨。远处天边还伴着春雷响动,正值春分来临之际,这雨下得也不太大。只是绵绵细雨,难免使人生倦。 “哐哐哐哐,”好似有十几双手,敲得客栈大门咿咿呀呀地响,在这雨声中分外突兀,边敲还边喊,“掌柜的,快开门,”喊完还继续敲,像是要把门板给敲破。 钱亦心被好奇心勾着,点了烛火,刚出了房门,就看看一个客栈伙计披着一件外衣去开门。 伙计拿着个烛台,嘴里还念着,“谁啊,这大半夜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一边说,一边开门。他刚把插销抽下来,外面的一拥而入,将他摔在地上。伙计站起来瞧了瞧,什么都没说,转身向后院走去。 隔壁房的尚武听到这动静打开了房门,站在房门口。连李通和唐嘉玉房里都有了响声,这阵仗着实不小啊。 这首先进门的,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即使淋了雨,也看得出气度非凡。他怀中抱着一位女子,看着应该是受伤了。他身后乌压压的一群人,正是那天大堂中那二十四个护卫。 原来他就是小侯爷。连淋了雨的落魄样子都如此脱俗,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叶行之一边往楼上走,一边交代,声音带着焦急,“去,把这蜀州城的大夫都给本公子找来!” 那二十四个护卫只余了四个,其他二十人转眼就出了客栈门,钱亦心感叹道,侯府的护卫果然不同常人,这速度真是堪比闪电。 叶行之走上楼,钱亦心才瞧见,受伤是一名女子。能让叶行之抱着的,只有她的师妹叶善之了。 她有些好奇,以叶善之的武功,难有敌手。怎么会轻易受伤。 叶行之也看见了钱亦心,不过他无暇顾及许多,径直抱着叶善之去了一号客房。 钱亦心见了这情形,有些犹豫。救还是不救。 叶行之想必也知道她的身份了。既然小侯爷都未开口,她又何必自讨没趣。这蜀州府的大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好像并不需要她去凑热闹。 但又转念一想,叶善之与她,有同门之谊。不知受的什么伤,蜀州府的普通大夫能否医治。思来想去,钱亦心还是回到房内,拿了她治病的家伙事。 “替我去传个话吧。”她对在门口尚武说道。 尚武看她拿出了行医的药箱,也就懂了。他走到叶行之房门前,钱亦心站在他身后,听他说道,“叶公子有礼,我家小姐略懂医术。若公子信得过,我家小姐定倾尽全力医治叶小姐。” 房内的叶行之暗暗骂自己,一时心急,竟然忘了客栈有现成的大夫。 两人在门后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这小侯爷答话,钱亦心想,这应该是不用她管闲事了。 她刚准备回房,便听得“咿呀”一声,房门开了。 叶行之只说了句,“请进。” 钱亦心便跟了进去。 她看见这榻上躺着的叶善之,皮肤白净得像剥了壳的荔枝,眉头因为疼痛微微皱起,活像个白玉娃娃。只不过这右臂有点渗血,还透着黑。 “可是被什么毒虫咬了?”钱亦心仔细看了看伤口,又把了脉。 “嗯,是一条金钱白花蛇。” 钱亦心有疑,“以叶小姐的武功,怎会躲不过那长虫。” 不问还好,一问叶行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他恨恨地说,“这傻儿!见到一条蛇五花斑斓的,下意识伸手去摸,岂料蛇调转个头,一口咬在她的小臂上。阿善吃痛,立即用了内功将那蛇捏死了。” “中毒后切勿运功,否则的话,毒液迅速窜遍全身。”钱亦心总结道。 叶行之一听立马慌了,“我妹妹可有什么要紧?” 钱亦心抬头,与叶行之对视。 她这时才细细看他的样貌。眉眼不深如诗如画,桃花眼眼波翦翦。正是轻歌裘马,恣意逍遥的好年纪。怪不得举止轻浮。这张脸,有做浪荡子的资格。 钱亦心道,“并无大碍,只是短时间不能动武了。” 叶行之听她云淡风轻一句话,有些不信。他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疑人不用,既然决定让她医治,便不干涉。再者,此钱亦心是状元郎的妹妹,又是阿善的师姐,按说是没问题。 只见钱亦心用银针封住伤口四周,取过烛台,用火烧了烧刀锋,对准伤口就是一刀,黑血透过皮肤慢慢地渗了出来。 许是疼痛难忍,叶善之抬起左脚向她踢来。 钱亦心撇过身子,躲过了这一脚。但是她重心不稳,一歪,眼看着就要摔了,她已经做好倒地的准备,身后却有人扶了她一把。 这个距离,她感觉整个人都快倒在那小侯爷怀里了。她连忙起身,又撞到了那榻上的雕花柱架上,“嘶!” 这下撞了个实在。 钱亦心揉着额头,心想,祸不单行啊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她理了理衣襟,面上一片淡然,心里却在打鼓。 小侯爷身上还挺香。 “咳,”小侯爷轻咳一声,又不好上前关心,只是问道,“没事吧,钱姑娘?” 还不等钱亦心答话,他又说道,“这阿善,从小习武,睡觉也不老实,一有人靠近她便会打人,我府中的丫鬟们没少受伤。” “无碍。她这倒是个好习惯。”她轻描淡写想把这个事带过去。 叶行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钱亦心拿着小刀继续给师妹清理毒血,只不过这次她稍稍站得远了一些。 叶行之看着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一阵好笑。本来有些焦躁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都城女子多娇媚,他也分不清那是扭捏还是惺惺作态,倒是少有像她这样的直爽。钱亦心皮肤白皙,却带着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气。叶行之瞧着她,倒是越看越顺眼。 这几日,他带着阿善,去了关口。关口,是他的父亲叶寻,战死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缅怀先父,叶善之就中毒了。 叶行之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女子忙活。随即他又想到,钱轶言的嘱托,虽然是一件麻烦事,不过有她在,好像也不是那么麻烦。 待钱亦心为阿善包扎好伤口后,又写下一副方子,“这药一日三次,服用三天过后,我再换药方,”递给了叶行之。 “多谢钱姑娘,想不到姑娘除了饱读诗书外,医术也高明,”叶行之接过方子,又见阿善已无碍,便也放心了。 钱亦心想,好好的提诗歌干嘛。一提,隐隐的尴尬就出现了。 叶行之见她并未接话,他只好又说,“我从都城来时,见过尊兄。钱大人不愧状元之才,气度非凡。他还……” 这时侯府的护卫前来禀告,“公子,大夫来了。” “轰走吧,”小侯爷语气不善,这脸说变就变,跟唱戏一样。 甲子不明所以,他有些担忧,“可是小姐她……” “没长眼睛么!阿善已经没事了。” 钱亦心一惊,嚯,小侯爷这暴脾气。幸好没得罪他。 叶行之看了眼钱亦心,“算了,你把钱姑娘开的方子拿去,熬好了送来,”他想了想,又道,“给客栈的伙计和大夫赏些银钱。” 他转过身又对钱亦心说道,“按理说花钱治病乃天经地义,但又怕铜臭味折辱了姑娘。若是他日姑娘有所求,我一定全力以赴。”这样,便能顺理成章。 钱亦心不知道叶行之和钱轶言之间的约定,自然觉得这是典型的客套话。但是钱亦心可不会客套,“若日后有事,侯爷莫嫌叨扰。” 随后她行礼,说了声告辞,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叶行之看着阿善,气色已经明显好了许多。不过这钱亦心还真有意思。此刻回想起她的小动作,他暗暗发笑。甲子送来熬好了的药,叶行之叫醒阿善,端着碗一口一口喂她。 这药很苦,阿善很愁。 她说,“不想喝了。” 叶行之脸色一沉,“你敢!” “哪个蒙古大夫开的药,这么苦!”叶善之依旧反抗。 叶行之冷冷地说,“你的师姐。” 叶善之虽只与钱亦心见过一面,但觉得她不仅内功深厚,还会医术,立马将她引为平生知己。 “师姐开的药,想必是很好的。”说完一把抢过药碗,一口喝了干净。 叶行之笑道,“看来阿善也觉得这位师姐不错。” “武功好,医术强,聪明,好看。知进退,又善良。” “这么高评价?”叶行之难以置信。 叶善之一向只痴迷练武,对其他事皆不关注。在都城,舞枪弄棒的姑娘也不少。叶行之怕她闷,引荐了许多武将家的小姐陪她玩耍。但往往见过一面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嫌那些娇小姐武功太差。 叶善之道,“你刚才说了“也”,你也觉得她好。” 今天叶善之的话太多。 叶行之决定不再理她。 他看向窗外,这场绵绵小雨,终于停了。 第9章 相认 等钱亦心醒来,已经是晌午了。昨夜忙活到深夜,待她迷迷糊糊睡下时,已经可以听到鸡叫。她梳洗梳洗,下了楼。她走到窗边的老位置,挨着唐嘉玉坐下,这桌上依旧是前几天的菜色。 前几天这客栈还空空如也,今天倒是坐得满满当当。按理说这楼下,多了这么多人,理应热闹些才是。但那些个护卫,个个都跟哑巴似的。 而这小侯爷居然也在楼下吃饭,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昨夜她救治的叶善之这对贵胄兄妹倒是亲民。 钱亦心瞄见小侯爷的饭桌上,也都是些辣菜。她道,“菜色太辣,并不适合养伤口,”说完也不看旁边那人,自顾自夹起菜,就往口中送。 “多谢姑娘提醒。” 钱亦心闻声抬起头,这小侯爷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只好将视线移到一边,却见叶小姐坐得端庄,也对着她浅浅一笑。她今天不再穿黑衣,而是穿着一身粉衣,越发衬得她精致、可爱。 小侯爷吩咐伙计,“换些清淡的吃食。” 钱亦心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唐嘉玉看看钱亦心,又看看叶行之和叶善之,不明所以。有些事她不知道,钱亦心居然瞒着自己,这让她非常不太爽。 而后,便再也无人说话,连伙计上菜都不吆喝了。 饭后,钱亦心等人回到房内。 调查一点进展都没有,四人相对无言。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钱姑娘可在?” 钱亦心心道,找我作甚? 尚武去开了门,抱拳,“请问找我家小姐所为何事?” 门外正是那名叫甲子的护卫,他回礼,“我家小姐想感谢救命之恩,想请钱姑娘过去说话。” 钱亦心说,“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甲子告退。 尚武这时却说道,“大小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说这句话有意思? 钱亦心说,“我若说不当讲你便不讲么?” “那倒不会。” “所以你这句话问得就有问题。”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大小姐既然与那叶小姐有救命之恩,不如让大人出面,请这小侯爷帮一帮,也好过我们现在如同无头苍蝇乱窜。” 钱亦心道,“叶小姐那些小伤,还谈不上救命之恩。” 她接着说,“医者,悬壶济世本是本分,若是用来做人情,我是不齿的。尚武,我不知你跟着钱轶言是如何做事的。既然现在你听命于我,就只能按着我的行事风格。” 尚武跪了下来,“是属下考虑不周,请小姐责罚。” 钱亦心摆摆手,“起来吧。早说了,也不必这些虚礼。” 唐嘉玉心里有些憋屈,说出来的话一下子变了味道,“有人说要报我爹的救命之恩,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却拿着大小姐架子。” 李通见状,立马附和,“对啊对啊,有路子干嘛不用!” 钱亦心还未说话。 尚武倒是憋不住了,“唐姑娘,我体谅唐老爷刚刚过世,不会对你说重话。刚才那些话切莫再说了。” 唐嘉玉一听更是恼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我可是钱大哥未过门的妻子!” 李通十分狗腿,“大侄女你别生气,等你做了状元府少奶奶,立马处置这个没有眼色的东西!” 尚武一脸不信,大人未过门的妻子居然是这副德行。 这两人的嘴脸,钱亦心看着实在烦躁。 弹指一瞬,她便点住了唐嘉玉和李通的穴道。钱亦心拿出两粒药丸,强迫他们吃下去,“这药吃了,三日不能言。” “想必唐姑娘是忘了,如果钱唐两家的父辈都已不在人世。你说,若是他们在地府相遇,会不会还记得有这门亲事。我劝两位莫要太心宽,钱轶言如今中了状元,又官拜翰林。”她盯着唐嘉玉的眼睛,“你说,都城里的大小媒人,会不会把状元府的门槛踏破?而你,还有你这舅舅,又算个什么东西?” 钱亦心又笑道,“莫要再强调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码归一码,救命恩人的女儿惹了我,我可也是会记仇的。毕竟我是连亲哥哥都不认的人。” 说完,她也不理那两人咬牙切齿。只对尚武说道,“我走了。” 走了两步她又想起,“别给他们解穴道。我点的穴,旁人是解不开的。让他们在这里站个一夜。” 唐嘉玉对尚武出言不逊,就算他会解,也不会解。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他简直想立刻给她跪下。 叶善房内。 钱亦心一进门,叶善之便请她坐下。 叶善之却起身,行礼道,“我听哥哥说,昨夜是钱姑娘救的我,就想着当面说声感谢。” 钱亦心连忙将她扶起,“叶小姐不用多礼,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 叶善之说道,“那既然这样,师姐也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 原来那日,钱亦心和叶善之一出手,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叶善之,“有机会我一定要和师姐切磋切磋。” 钱亦心一愣,“一剑师伯没跟你说么?” “嗯?” 钱亦心道,“师公有规矩,鬼叔子门下,武功和医术不能兼修。无奈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伤及根本,我师父治了三年也没能治好,他说我经脉尽断,只有自己修习高深的内力,打通全身经脉才能治本。他只好求了一剑师伯教我武功。一剑师伯不同意,说是坏了规矩。可是我师父是谁,撒泼打滚都用了,师伯总算松口了。但是只同意教我内功,不教招式。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 叶善之听后一脸失望,“真没意思。” 钱亦心笑出了声。 叶善之又说,“还以为棋逢对手。”说完更低落了。 钱亦心觉得她甚是可爱,便宽慰道,“你可知道一剑师伯早就收了一名弟子?” 叶善之一听双眼放光,“真的么?” 钱亦心说道,“真的。” “那现在他在何处?” 钱亦心,“跟在师伯身边吧。” 叶善之叹气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师父。” 钱亦心笑笑说,“总会遇见的。” 钱亦心看着这白玉娃娃,身为大家小姐却丝毫没有小姐架子,一派天真,憨态可掬,不由自主便多喜欢几分。此刻,她又想起几堵墙那边的唐嘉玉,草包又张狂。若是钱轶言真娶了她,那还是挺配。 这叶善之像是和她心有灵犀,将话题一转,“对了,师姐。你怎么会和姓唐的姑娘一起?我很不喜欢她。” 钱亦心想,谁又会喜欢她呢。 “受人之托,照顾她一段时日。”她想了想,还是换了个稳妥的说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以忠烈侯府,何愁查不清这点小事。 叶善之听她如此回答,便不追问了。她又说,“师姐怎地能忍受她?” 钱亦心便把刚才的事一说。 笑得叶善之“哎哟哎哟”地前俯后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气儿来。她道,“师姐果然有趣又厉害!不过要不是那姑娘,我还不能认出师姐呢。” 钱亦心一笑,说道,“若是侯爷不知我的身份,又怎会轻易让出几间上房呢。” 叶善之不解了,“大哥不懂御鬼门的武功,怎会知道呢?” “想必侯爷早已认出我身份了,”这才同意的。 “噢,如此!”说道激动处,叶善之一把拉住钱亦心的手,“说起大哥,他也很喜欢师姐呢!” 嗯?这是哪跟哪? 钱亦心又看了看叶善之的脸,一脸天真,并无调侃。便知她说的并不是男女之意,她口中喜欢大概是欣赏的意思。 她想起小侯爷那招蜂引蝶的样子。她觉得,被个浪荡子欣赏,也并不是那么高兴的事。 而她们并不知道,小侯爷正在门外听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先修到第九章,明天继续~ 第10章 刺杀 小侯爷端着药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药,还是待会儿在给阿善喝吧。再者听小姐们讲私房话,本就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奇怪的是,阿善何时变得如此健谈?真是怪事。 他叹了口气,准备转身下楼。 “承蒙侯爷欣赏。”钱亦心客气地说道。 “师姐,那你觉得我大哥为人如何?”叶善之问道。 叶行之停下了脚步。 钱亦心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出来,“小侯爷自然是很好。” “可是都城的人,都经常说他是个举止放荡的纨绔子弟,十足的登徒子。” 恰好钱亦心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也不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她只道,“小侯爷不拘礼节,但也谈不上是登徒子。” 为了给这番话,再添加一些说服力,钱亦心又说道,“再者小侯爷丰神俊朗,令都城的小姐们倾心倒也是常理。狂蜂浪蝶岂是鲜花能驱赶的。” 叶善之听后连连点头。 叶行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心底的一个小疙瘩,想有人帮着解开,但又羞于开口。就在这天,这个女子,什么也不问,二话不说上来就解开了这个疙瘩,一眨眼的功夫,那个疙瘩便不见了。 叶行之换了个主意,转身推开门,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阿善在和你师姐聊什么?” 他问的是叶善之,却是看着钱亦心。 “没什么,说笑罢了,”钱亦心不知刚才的对话他听到多少。 又看他端着药,便说,“师妹,我先走了。” 叶行之望着钱亦心的背影,转头问叶善之,“和她说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话还这么多?” 叶善之咕噜咕噜把药喝了进去,砸吧砸吧嘴,说道,“因为师姐值得我跟她说这么多话。” 叶行之反问,“那我就是那不值得之人?” “这不一样。” ***** 这天半夜,打更的刚报了三更天。 几个黑衣人,蒙着面,从云来客栈后院一跃,便翻过了墙,进入了客栈内。 他们站在后院,要不是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兵器,这夜色之下,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这一行一共八个人。 只见其中一人纵身一跃,便轻易站在二楼的窗沿上。他用力一推,纸糊的窗户便破了。 他跳进房内,向着床边走去。他手里拿着的刀,泛着阴冷的光。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确定是今晚的刺杀目标。他心里不屑,就这么个不会武功的老匹夫,他一人便足以。 他提起刀,运了十分的力砍了下去。 忽然,那床上的人站了起来,把本来盖在他身上的棉被一掀,盖在了那黑衣人头上。原来被刺杀的人,正是李通。他正想开门逃跑,尚武一脚就毁了那扇门。 尚武就站在他面前,活像是救人于水火的菩萨。 李通见状连忙跑了。 待这黑衣人甩开这床破棉被时,他的目标已经跑了,只留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尚武的剑已出鞘,立马向那黑衣人冲去,飞快就刺出一剑,黑衣人有些招架不住。不过那黑衣人武功也不弱,一躲就躲过了,他一个弯腰,往下盘攻去。二人你来我往,招招致命,眼看着黑衣人处于劣势。 尚武着急,想一剑结果了他,不料这黑衣人居然吹响了口哨,后院其他七个黑衣人听到信号,全部都从窗户跳上了二楼。 本来这些黑衣人只想暗中杀了李通,岂料这客栈中居然有习武之人。这人又如此难缠,以一敌八,还不落下风,看来今晚想脱身是没那么容易的。 此时整个客栈,除了尚武,全在一楼。 掌柜和伙计吓得屁滚尿流,一看这暂时也打不下来,便也放心了。今年流年不利啊,本就生意不好做,好不容易有位有钱的爷包下整个客栈,居然又摊上这档子事。 不过掌柜毕竟也是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他连忙叫来一个伙计,“快快快,去报官!”不然这客栈的损失谁来负责。 钱亦心站在了一楼大堂,抬眼看着掌柜的忙活,又看着这二楼上打得火热。她自然是对尚武有信心的,便找了凳子坐了下来。 ……只不过,这黑衣人居然是冲这李通来的。 叶行之看着二楼上打得难解难分,叫来甲子,带了十人前去支援尚武。他想着,既然这掌柜已经交了伙计去报官,他不如就在此时表明身份,不然钱亦心免不了要被带去衙门的。他吩咐了乙丑,拿着他的令牌去知府衙门。 叶善之本想去帮忙,被叶行之一口喝住,她也就老实了。人是老实了,嘴巴上却不依,絮絮叨叨说了一刻钟叶行之不好。 叶行之不管叶善之了。他看了一眼钱亦心,没想到这女子还坐下了嘿!真是山雨欲来,她自岿然不动。她的脸上还是淡淡的,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好像并没有让她惊慌,更像是意料之中。 她的侧脸,透着笃定,他突然觉得她好看得有些过分。 由于十个护卫的加入,黑衣人迅速落入败局,那八个黑衣人只剩下两个了。 钱亦心虽然知道这应该没什么用,“尚武,留两个活口,”若有蛛丝马迹,留着也是一条线索。 尚武闻言,剑回鞘。叶行之的护卫缴了这两个黑衣人的兵器,用绳子将他们捆了,甲子押着这二人下了楼。 问了好像没什么用,但按照惯例是要问的,钱亦心说道,“你们是何人?杀个糟老头还要带这么多人?” “……”李通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但又不敢说什么。那药性没过,他也不能说话。 毫不意外地,这二人并没有回答她。钱亦心伸手拉下这二人的蒙面巾。 “啊!”阿善发出惊呼,连忙藏到叶行之身后,她又好奇,用手虚遮着眼睛,冒了个小脑袋尖儿。 这二人脸上没有一块好肉,满脸的疤痕像是剁碎的猪肉,凹凸不平,只留了五官。 钱亦心让尚武搜了这二人的身,果然,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辨认身份的东西。 “咳咳,”掌柜突然一声轻咳,“客官呐,您看,我这小本买卖,这些歹徒也是因为您几位来的,我这小店的损失,您看……” 钱亦心心道,掌柜不愧为掌柜。她叫人,“尚武,”钱是尚武在管。 尚武拿出五十两银票,他并不着急递给掌柜,“只一件事,今晚这事……” 掌柜相当识趣,“您几位爷放心,我和那几个伙计,绝不向别人透露半点今夜之事,”便喜笑颜开地接过了银票。 就在此时,知府杨大人冲进了客栈,他身后跟着举着火把的捕快和衙役们。 这杨大人名叫杨易文,三十来岁,本来趾高气昂的。等叶行之亮了令牌,差点就下跪了,“下官来迟了,让侯爷受惊了,请侯爷恕罪!” 他又对着后面的人说,“还不快参见侯爷。” “参见侯爷!”衙役们声如洪钟,害得这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差点跪下,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客栈住着的人,身份如此显赫。 “免礼吧,”叶行之这时拿足了侯爷的强调,“杨大人,想不到本侯在你的管辖范围内,竟有如此遭遇。” 钱亦心看向叶行之。他这番话,无疑是将她四人划为了侯府的人。若是她单独出面,免不了要被审问。 她心下有些感激。却又不知这侯爷为何如此。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杨大人连声告饶,“请侯爷移步,去卑职的知府衙门住,这样卑职才好保证侯爷的安全。” 叶行之这此来到蜀州城,带着三拨护卫。第一队和第三队,早已伏在暗处,待命。去不去知府衙门对他来说,都一样。只不过这钱亦心一行才四人,太过于危险。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我在这云来客栈也挺好,不必劳烦杨大人了。” 杨大人这才抬头看了这小侯爷周围,站着三位佳人,怪不得不愿去衙门呢。他既不敢违了这祖宗的意,但若是这尊大佛在他管辖的地界儿出了事,恐怕他在这官场也混不下去咯。 他只好说,“那下官吩咐衙役们,在这云来客栈四周日夜把守。” “杨大人可知这行刺本侯的是何人?” “下官不知,”杨易文看着叶行之的脸色越来越黑,心惊胆战,“下官一定尽力找出幕后指使者,请侯爷放心。” “拉回衙门,严加拷问。” 杨易文身后的衙役得令,正要来押人,孰料那二人立马倒地,口吐鲜血。钱亦心马上上前探这二人的鼻息,已经断了气。 这知府是个草包加怂包,被这一幕吓得直不起身子,还得靠着两名衙役扶着。他喊不容易站立,就开始喊,“赵捕头在哪!” 杨易文口中的赵捕头,是蜀州府总捕头赵康平。 “属下在此。”话声一落,那些个衙役捕快门,像是有默契一般,给他让了一条路。 只见来人,一身缁衣,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只见他上前查看那几具尸体,说道,“杀手面目全非,事先服了□□,无法辨认身份。” 杨易文心道,这可怎么查!不过这话怎么能说出口,他只得道,“请侯爷给下官多些时日,下官定能找出真凶。” 说罢,杨易文便向叶行之告辞,然后他带着衙役们,衙役们带着黑衣人的尸体,举着火把,又浩浩荡荡地走了。真是来去一条龙。 钱亦心看着这队人马,他们在街角拐了弯,她才收回视线。这杨大人,是个脓包。而那个赵康平…… 众人见状,便准备各自回屋了。 叶行之此时倒是有很多话想问问钱亦心,支开了阿善,便叫住她,“钱姑娘,请留步。” 钱亦心对着唐嘉玉等人说道,“你们先上去吧。” 待众人都回房后,她才开口。“侯爷有何事?”钱亦心不知他突然叫住她是何用意。 “钱姑娘在这蜀州停留数日,可是被什么事拌住了?”叶行之笑得一脸无害。 钱亦心不知做何回答,想着若刚才没有叶行之,免不了他们几个要被带回知府衙门,“刚才多谢侯爷解围。” 顾左右而言他,对于叶行之来说,并不好用,他直接点破,“你们是为了调查川县捕快唐麟失踪一案。” “说是失踪,其实唐麟,也就是那位唐姑娘的爹,已经遇害了。对么,钱姑娘?” 钱亦心想着,既然小侯爷已知此事,那也没有必要再瞒着。 “钱姑娘,你可想过,或许本侯能够帮你。” “还要考虑?”叶行之指出,“今夜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这次来了八个杀手,那次可就说不准咯。” 他说的没错。 一行四人,李通不会武功,唐嘉玉没有脑子,她自己没有招式,只靠着尚武一人,若是再来更多的杀手,肯定是敌不过的。若得了叶行之相助,是百利无一害的,她也没有其他刚好的选择。“不知侯爷为何要帮我?” “钱大人深得皇上器重,我不过乐于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再加上你与阿善师出同门,本着江湖义气,也是该帮的。”这是实话,叶行之与钱轶言算得上朋友,两家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交集,帮一帮也是应该。 只不过,原本只是出于朋友道义。现在嘛,是有了非帮不可的理由了。 钱亦心只道,“谢侯爷相助。” 叶行之轻轻地说,“不必谢我,我不是大善人。” 只是动了一点小心思。一点旖旎的小心思。 “刚才钱姑娘一直盯着赵康平看,可有什么发现?”那眼神太直白,看得小侯爷很不满意。 “侯爷可曾听说过化骨丹?” 化骨丹?叶行之只道,“不曾。” 钱亦心只能细细给他解释,“活人吃了化骨丹,并不会威胁生命。而对于死人,只需少许粉末,便可让尸首顷刻间荡然无存。” “让尸骨荡然无存?听上去倒是很像画骨门的武功。” 钱亦心道,“侯爷真是见多识广。” 叶行之笑了。好看的人笑起来会让人如沐春风,叶行之就是这样的人。只听她说道,“你忘了我家有个武痴。” 钱亦心接着说,“画骨门的武功,不过是个障眼法。他们将化骨丹磨成粉末,洒在暗器上。实际上杀人的还是暗器。” “所以,钱姑娘是在赵康平身上发现了化骨丹?之所以找不到唐麟的尸首,也是因为这化骨丹。” “侯爷英明。” 明知她说的是客套话,叶行之却很是受用。 “不及钱姑娘,”叶行之说道,“不知钱姑娘是怎么发现的?” 钱亦心,“味道。实不相瞒,这化骨丹乃是家师所制。对于别人来说,化骨丹无色无味。但只有我跟师父才能闻得出来。” 就在此时,唐嘉玉冲下楼。她被封住了内力,脚步沉重,踩在楼梯上嘎嘎作响。原来她并未入睡,一直躲在暗处偷听叶钱两人的谈话。加之住在一楼那个伙计鼾声太大,平白多出一个人的气息,钱亦心都未发现。 眼看她就要出客栈门。 钱亦心随手捡起一颗花生壳,向唐嘉玉打去。她向来例无虚发,唐嘉玉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儿了。钱亦心走了过去,自动忽略了唐嘉玉的横眉瞪眼。她问道,“跑那么快干嘛。” 唐嘉玉张了张嘴巴。 钱亦心这才想起,三天还未到,她还不能说话。要让她闭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于是便喂了唐嘉玉解药。 “我当然要去找那个赵康平,给我爹报仇!”吃了解药的唐嘉玉如是说。 钱亦心开始头疼。她耐着性子说道,“将他杀了,没有好处的。” 唐嘉玉立刻破口大骂,“钱亦心,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枉我爹当年救你一命,现在杀他的凶手就在这蜀州府,你居然为了苟活,不帮我爹报仇!不帮也就罢了,居然还点了我的穴道,不让我去报仇。你究竟还是不是人!早知今日,我爹当初就不该救你!” 钱亦心抬手,作势要给唐嘉玉一巴掌。唐嘉玉下意识想躲,结果这一巴掌并未落在她的脸上。钱亦心虚晃一招,让她闭上了嘴。 “现在能听我说了么?” 她道,“赵康平是何许人?为何要害唐老爷?是温家后人所为还是另有缘头?有没有背后主使?一切尚未查清楚,就贸然找他报仇,只是打草惊蛇。” 唐嘉玉细细一想,觉得钱亦心所言甚是。她报仇心切,确实不该这么冲动。 钱亦心带着连日来的不满,又说道,“你不必为了钱轶言一封信,就假意要听我的话,而后又几次三番将你爹的救命之恩搬出来。若是论救命恩情,我不多不少也救了唐姑娘两次,一次在大阿山上,一次在我师妹的掌风之下。” “亦心,我……”唐嘉玉有些难为情。 钱亦心摆手,“还是称我钱姑娘吧。” 她望着唐嘉玉,“我帮你,确实是念在你爹救过我。但是因为你,我也可以不查杀你爹的凶手。” 唐嘉玉闻言,立即反驳道,“十五年前旧事,蜀州三派都与之相关。帮我,也是帮钱家。” “呵,”钱亦心讥笑道,“既然是钱家,那便是嫡长子钱轶言的分内事。” 她眼中带着戾气,“说起钱轶言,不知道他本人看到未过门的妻子,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你说,他还认不认这门亲事?不过,他竟然拜托我照顾你,估计也没把你这未婚妻放在心上。” 钱亦心笑得阴狠,“我那么厌恶他,把你喂了毒物泄愤也说不一定。” 唐嘉玉气急败坏,“钱亦心,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再让我听到你乱放屁,就不是点穴和哑药这么简单了。” 钱亦心也不看唐嘉玉,也不给她解穴,就那么把她晾在那。自己却径直上了楼去。 小侯爷见状,也跟着钱亦心上了楼。两人各自回了房间,今夜事多,无人安睡。 第11章 杨府 钱亦心在客栈后院,靠着一颗老桃树坐着。春分过后,日头渐毒,她将脸躲在老树的阴影下,把双脚随意伸出来晒太阳。 她看着叶善之和两个婢女,三人各拿了一枝树枝。就在这不大的地方,切磋起来。叶善之不能用内力,就只比招式。连续几个回合下来,叶善之都在三招之内制服了她们。就听见她们三人时不时的笑声,还有风扫过枝头的飒飒声。 稀稀拉拉桃花瓣落在钱亦心身上,她也不动,随它去吧。 距离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小侯爷虽说要助她,但有几日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更不说有没有机会接近赵康平了。她起疑,他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若他一个皇亲国戚,真是溜着她玩,那她也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的。 老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啊。不能总是等别人来帮自己,这其中变数太多,不是她能掌控的。 她抬眼看了看楼上,自从上次之后,唐嘉玉和李通便很少出房门。也不是这叔侄两人在干嘛。 钱亦心暗笑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全力找杀死唐麟的凶手就行。 她虽然很不喜欢唐嘉玉,对她说话也是很过分。但是人,答应的事终究是要做到的。 这时尚武走进客栈后院,走到钱亦心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的音量说道,“大小姐,府衙贴出告示,说为了知府寿宴,要募几个短工。” 钱亦心一听马上就站了起来,她身上的桃花瓣飘到了地上。这大半月没响动,人都等颓了,没想到机会就来了,没有道理不把握。 她随即就要出门,这时候钱亦心想到,小侯爷诚心相助,此番行动自然是要告知他的。又去跟叶善之说了这事,这小娃娃居然想跟她一起去。她怎么敢带着侯府小姐胡闹,哄了叶善之半天,才脱身。 钱亦心又想,也该跟唐嘉玉支会一声。 都安排妥帖后,她和尚武才出了客栈门。 二人到了杨易文的府邸,已经有许多百姓在外排队。虽然这次只是募几个帮忙打杂的短工,但万一有机会留在衙门伺候,也比在外另谋生路来得强,就自然吸引了很多平头百姓。 钱亦心和尚武装作互相不认识的样子,排在这队伍中。队伍最前头,是杨府的管家在选人。 钱亦心几乎是站在最末了,就听见管家对一位姑娘说,“这位姑娘,看你生得白白净净的样子,也不像是干粗活的。我们府上都是累活儿重活儿,你个姑娘家,肯定是吃不消的。下一个。” “管家,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可是很大的。”姑娘不依不饶。 奈何管家根本不听她说话,后面的人又多,直接把她挤出队伍了。 尚武也没有被那管家选上,管家给的理由是,“不卑不亢,不像杂役,像个大爷。” 钱亦心本以为以尚武的条件,当个杂役还是搓搓有余的,没想到人家根本看不上。她深深地感觉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绝望。 这样也不是办法。好在她留了个心眼,临走前拿了一些乔装用的东西。 她悄悄地将荷包里的小盒子拿出来,里面装的东西,质地很像脂粉,但又是灰扑扑的颜色。她扣了一小坨下来,放在手上搓了个均匀,就往脸上和脖子上糊,连手背上也没放过。这黑色的脂粉一抹上,钱亦心的肤色立马变黑了。她今天穿的是深褐色的衣裳,这样一看还真的很像是做惯农活的农家女儿。 队伍排到钱亦心这,管家一看,是个干活儿的人。再者她身后也没几个人了,还差最后一名去厨房帮工的,就她了吧。 钱亦心送了一口气,好在她被选上了。她跟着管家,进了杨府的内院。 这管家姓张,长得一副管家应该有的模样。张管家在后院里,给这些新募来的杂役安排差事。 钱亦心当听到她被分到厨房时,有些绝望了。好事不是成双的。她又不是太悲观的人,明天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厨房也是有线索的。 张管家派了个杂役将她送到厨房,那人和厨娘打了个招呼就走了。钱亦心站在厨房的门口,一时之间竟不知干嘛,就那么干巴巴地站着。 这厨房,比她在大阿山的小木屋还大。厨娘和帮厨的丫鬟,加起来得有十几个人。 “那个新来的,你傻站在门口干嘛,没看到忙到鸡飞狗跳了吗,还不来帮忙,”说话的应该是管事的,“去,把院儿里的柴给劈了。” 劈柴这种粗活,她在山里也经常做,只是从来没看大过这堆成小山的柴堆儿。忙活了一下午,手被磨起了水泡就不提了,还没出过这小院儿一步。那些个厨娘没少把粗活丢给她。钱亦心一边劈柴,一边暗暗指责自己太过乐观。 她一边叹气,一边继续劈柴。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这些厨娘们,都在有一搭没一搭聊这生活琐事,只她一个落了个单。她只好默默地吃饭。 钱亦心还真是饿了,今晚的饭吃起来特别的香。这厨娘做的饭,比外面的酒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连续吃了两碗饭。 真香。 “我说啊,这老爷这回要请上百桌的酒席,就给我们厨房添一个人手?也太小气了吧!”这说话的,大家都称她为吴大嫂,在这员外府也做事好几年了,说话也不避讳。 曾大娘说道,“你可别乱说,老爷宅心仁厚,从不亏待我们这些下人。只是约莫两个月前,赵捕头受了重伤,有个厨娘做饭时居然将韭菜这种发物当做配菜,加在了菜品之中,害得赵捕头又多病了几日。赵捕头向来是老爷的左膀右臂,老爷气得将那些人撵了出去。再挑选新的厨娘就更严格了。我听张管家说,这次都是募的短工,宴席一散,他们就要出府了。” 钱亦心一听,原来赵康平受过重伤。她装作恭敬的样子,换了一副语调,“两位姐姐,我早听闻赵捕头的风采,他的武功出神入化,又怎么会受伤呢?” “新来的,管你什么事?”吴大嫂根本不吃这套,一个新来的,劈了一下午柴都没劈完。要是等着用,整个太守府连饭都吃不上。人没什么用,饭还吃得多。还敢打听赵捕头的事,胆子也忒大了。 钱亦心初来乍到,总不好再问,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她有觉得有些尴尬,从来只有她骂人,没有人骂她的。这莫名其妙就被一个陌生的大娘一通说道,她心头起了一团无名火。她现在只想点了这老大娘的穴,再喂她几颗哑药吃一吃。 “好了,新来的不过是好奇,”曾大娘作为厨房管事的,说话向来和气,“赵捕头乃是蜀州府总捕头,办案受伤也是常有的,那次赵捕头被伤得走路都不利索了。” 唐麟之死果然和赵康平脱不了干系。能得到这个消息,这厨房就不算白来。 “对了,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也不好总是叫你新来的,”这曾大娘又继续说道。 “我叫钱多多,”钱亦心胡诌道。 “呵,你爹还真是贪财呢,给自己女儿取个这名儿,”这吴大嫂好像成心和她过不去。 钱亦心不理她,这吴大嫂说了两句后,见她不搭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不说了。 半夜,钱亦心坐在灶炉边上。她实在是快顶不住了,这厨房里的大娘们,都是些油子,欺负她新来的,这守夜的活也甩给了她。 她仰头打了个哈欠,缩着一团,准备枕着膝盖睡一会儿。还没睡着,她就听到厨房屋顶有瓦片响动的声音。她一听便知道房上有人。紧接着那人便从屋顶上跳下来,厨房门打开,钱亦心看着这夜行者正是尚武。 虽然只有半日没见,但钱亦心经过那吴大嫂几次三番的挤兑,此刻看到尚武倍感亲切。她道,“尚武,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院儿里的柴劈了。” 尚武照做。 “小声点啊,别把人给惊动了,”钱亦心怕他阵仗弄太大了。 “放心吧,大小姐,保证不出声。” 钱亦心看尚武拔了剑,随便哗啦几个,剑都没挨着圆木头桩,那木桩就成了四瓣。那木桩都不倒地的,果然没有一点声音。 习武之人,一招一式,皆有用处。 钱亦心问道,“尚武,你学的是哪派的剑法。” “钱家罗刹剑。” “钱轶言教的?” 尚武不知她是何意,只回答道,“是。” “现在剑谱可在你身上?” 尚武说道,“剑谱一直由大人保管。” 钱亦心道,“那你让他将剑谱拿给我看看。” “大小姐可是要学武?”尚武问道。 “随便翻翻。”钱亦心从未看过罗刹剑谱,她想知道,阿爹学的武功是什么样的。 待尚武忙活完了后,钱亦心才将曾大娘说的话,跟尚武说了一遍。 “大小姐。既然查清楚了,那赵康平十有八九便是杀害唐老爷的凶手。我们就回客栈吧。” 钱亦心摇了摇头,“杨易文三天后的宴会上,蜀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赵康平背后人是谁,说不定也会有新的线索。这大好时机,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尚武说道,“唐嘉玉实在不值得大小姐如此。” 钱亦心淡淡地说,“答应的事,就要做到。” 尚武又说,“可您这手……” 钱亦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擦了药,已经好多了,“无碍。你每天晚上来替我劈柴不就行了?”这尚武今天倒是有些婆婆妈妈的。 她又接着说道,“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尚武向来说不过她,也就不再提这个了,只好又说道,“小侯爷回到客栈,得知大小姐潜进了太守府,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通。大小姐可知道这是为甚?” 她哪知道? 因为她承了小侯爷的好意,又擅自行动,使他不快了? 这皇亲国戚的心思,谁知道呢? 已经快四更天了,不多会儿厨娘们就得起床做早饭。钱亦心催着尚武快些走,她自己又围在灶炉边上,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第12章 脸红 这两天因着有尚武的帮忙,这劈好的干柴都快堆了大半个院儿了。 吴大娘看她劈柴还算努力的份上,倒是不太在言语上为难钱亦心了,这厨房除了劈柴也没有什么重活,她便被指派了一个烧火的轻松活儿。 她脸上的黑粉,不用她自己配的药水洗,是根本洗不掉的。这两天又做着这烧柴火的活儿,脸是又黑又红。 这天夜里,又是钱亦心守夜。她今天一点都不困,被事情揪着心,是怎么也没有瞌睡的。 宴席就在明天,得想想办法,去前厅。可她一个烧火的,上菜都轮不着她呀。 唉,之前少年意气。自以为天高海阔任我行,等到面对这真实的情境,才知道一切都不易,就在小小的太守府,都是举步维艰。 她拍拍脸,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有人在么?”一个女子站在厨房门口,半欺着身子,向里面打量着。 “这位姑娘,可有事?”钱亦心对这个丫鬟有些眼熟,经常是她来厨房端菜,好像是府中伺候吃食的,都叫她小露的。 小露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我起夜,现在是饿了,”说完脸颊就红红的。 “哦,这样啊。那边有为明天宴席准备的酥肉和点心,姑娘捡些爱吃的拿走吧,”反正那么多吃的,少一些也不打紧。 “谢谢姑娘了,”小露也不客气,拿起一块酥肉就往嘴里塞。 看她人小小的,还真能吃啊。 小露边吃还边念叨,语气里满是可惜,“明天宴席我还要去传菜,足足有一百桌呢,肯定明天午饭都没得吃了。” 钱亦心一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暗暗一想,便有一计上了心头。她拿了一个水壶,给这狼吞虎咽的姑娘倒了一杯茶水,顺手往这茶里加了一点料。 她身上总是带着一些常用的药丸。这颗会让这小露姑娘,明早昏睡不起,还伴有发烧的症状。等着宴席一过,这病也就好了。 “慢点吃,别噎着,”钱亦心将茶水递给她。 看着小露将茶水喝下,她才放了心。若是这小露病着,那传菜的人手必定不够,到时候她再自告奋勇便是,顺理成章便去了前厅。 钱亦心稍稍放了心,等那姑娘走了后,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剩下的,就等着时机到来便可。 ***** 第二天一大早,张管家就火急火燎跑来厨房,跟厨娘们说了小露生病的事,让厨房均个人去前厅帮忙。 厨娘们七嘴八舌地抱怨,本来厨房人就不多,今日可是上百桌的宴席,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借个人手出去? 钱亦心一看,机会来了。“我去吧,这柴劈完了,我也没什么事。”她说得云淡风轻。 张管家看了看她,脸上黑黑的,身上灰扑扑的,就眼神儿透着机灵,差强人意吧。他又有些犹豫,毕竟今天来的都是蜀州府的大人物,可不能人前失礼。但眼下也没有第二个人选,只有带着丫头去换身干净衣裳,收拾收拾,应该也勉强可以。张管家也不多想了,拉起钱亦心就想走。 “慢着,”出声儿的是哪个讨人嫌的吴大嫂。 钱亦心心道,坏了,这憋坏的老大娘又来横叉一杠子。 果不其然,吴大嫂开口说道,“张管家,今天来的可是都是贵客,你让这么个黑不溜秋的笨丫头去传菜?被宾客们看到了,肯定说我们招呼不周。” 钱亦心后悔没给她两副哑药吃。 张管家也是,听了这话就放了手。 “张管家你看,叫我们切菜的小翠去传菜都比她强。” 张管家一看,小翠确实是白白净净的,“小翠,跟我走吧。” 钱亦心心道,这臭婆子嘴巴真贱。 吴大娘一贯对新来的有些意见。听别的厨娘说,吴大娘的女儿之前也在太守府当厨娘。正是她女儿做了那道令赵康平伤势更严重的菜,所以被杨易文撵走了。后来也谋了个差事,条件却远远不及太守府。因着这段缘由吴大嫂,看见新来的,就要挤兑。当短工的也不例外。 吴大嫂也不住嘴,“一个来当短工的,就别想着去大人面前献殷勤。愣着干嘛,小翠去传菜了,你还不去切菜。” 钱亦心一言不发,只能去切菜。 真小人最能让人牙痒痒,尤其是年过半百的碎嘴婆子。 钱亦心趁着她不备,往她的茶水里,丢了一颗泻药。那药见水就化,谁也没有发现。解了气后,钱亦心又愁了。这一忙活,已经到了晌午,厨房是更忙了。她想寻个借口脱身都没法儿。本以为是个可行的主意,却被这程咬金截了胡。 万事都可以算计,但这人,林林总总,一个人是不能全懂另一个人的心思的。变数只在毫厘之间。 钱亦心来了这太守府后,有些挫败,事情的发展往往偏离她的预期。市井之民,最是难料。谁能知道普通人的鸡毛蒜皮呢? 知府寿宴,太守府的流水席从白天到了晚上,一直没停过。期间不断翻桌,太守府的厨房跟打仗一样,厨娘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而吴大娘是个例外,一个下午就跑了好几趟茅房。 钱亦心心眼小,记仇。这下才算是真的解气了。 而前厅里,流水席结束后,还有晚宴。这晚宴上的人,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管家叫来几个短工,将这几天的工钱结了。又对几人说道,天色不早了,可以等明天白日再出府。 钱亦心接过这一串铜钱,甚为心酸。她身为鬼手神医的唯一亲传弟子,出诊费用高出这铜钱何止百倍。 张管家说道,“既然无事,就下去歇息吧。前厅正在招待贵客,切不可乱跑。” 这才送走了张管家。钱亦心又回到厨娘休息的地方,拿出尚武准备的黑衣。换上后,走出了房间。 要说这杨易文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但是对待下人,还算是不错的。今日宴席,体恤下人们辛苦,没有差事的,早早就领了赏钱去休息了。这当差的,也放松了,这府里没有平日的严格。 钱亦心穿着黑衣,后院杂役、婆子们的住处又黑布隆冬的,这一路来也没遇到过什么人,她顺利地就进入的前院。 进了前院后,就犯难了,她并不认识路。这太守府,不像寻常人家,弯弯绕绕太多。亭台水榭,倒是别有意趣。可这里对钱亦心来说,简直是克星。她记得出了后院,这假山就在这,她都已经走了三圈了,还围着假山绕。她越走越急,始终走不出围着假山的这条回廊。 钱亦心一看,四下无人,正想跃上假山,从高处看看,找一找出路。 “钱姑娘。” 走廊上居然还有第二个人,钱亦心居然没发现。这人的武功,在她之上。 而且,认识自己? 她回过头。 回廊上的灯火很暗,可以说完全不顶什么作用,今夜也没有月光。可就是这么奇怪,她又不是那千里眼,但是就觉得眼前这人,面似银盘,身姿绰约。 这来的人,正是小侯爷叶行之。 钱亦心看着他,又想起叶善之那个白玉小娃娃。这兄妹二人,肌肤都像是羊脂白玉。她心想,这兄妹两人,可真好看呀。 “侯爷,”钱亦心行礼。 叶行之只说,“不用多礼。” 钱亦心围着假山绕第一圈的时候,叶行之正顺着小池塘走过来,恰好看见她围着假山一圈又一圈那么走着。其实他站的地方,就可以去前厅的路。他故意不叫她,想试试她多久能找到路。这女子居然还要走第四圈,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叫了她。 没想到一向精明的钱亦心,是个路痴。 钱亦心说道,“没想到侯爷的武功,竟不比师妹逊色。”那么在云来客栈之时,他就是故作脚步虚浮,有意隐藏武功了。 叶行之笑了,乌云俱散,清风霁月。“我哪里会什么武功。不过姑娘过于认真,没听到脚步声罢了。” 装,继续装。 钱亦心只听他又说,“若是钱姑娘想见一见这蜀州府的官员,又何苦这般委屈了自己。” 钱亦心走后,叶善之让尚武每日必须向她报告钱亦心的情况。连同叶行之,也知道了,钱亦心的手,因为劈柴起了水泡。他记得那时她为叶善之解毒时,那双施针的手,真真是“指如削葱根”。 小侯爷向来是见不得姑娘受苦的,特别是好看的姑娘。便不由自主地怜惜起来。 钱亦心停下了脚步,叶行之见状也不走了。 “凡事总要争取一回。”钱亦心倒是不在意,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只不过是小伤。” 叶行之顾不得礼仪。抓起她的手,上面的水泡都已经结痂了,看着她的眼,“堂堂状元府的大小姐,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消息,值么?” 她看着他,“那侯爷应该知道,我与钱轶言,并不是如同你和师妹那般的兄妹。” “至于值得不值得,我觉得值得。”钱亦心抽回她的手,“我虽然不喜唐嘉玉将救命恩人挂在嘴边,但唐麟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答应了师父,查出真凶;也答应了钱轶言,照顾她的未婚妻。” 她的眼里有亮光,“我是个随心所欲的怪人,但也不好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夜风习习,叶行之被这风一吹,觉得脸有些发烫,连心口也有些发烫。 他听阿善说,钱亦心一个人来了太守府,他是有些生气的。她,是不信任自己的。他转念一想,相识几天,突然说要帮她,半个月见不到人影。确实不值得信任。但心里总是忿忿不平。 但一看见她,那股气就顺了。 “我前几日有要事,并非言而无信,”叶行之还是想解释清楚。 “我知道,”钱亦心觉得他突然说这个,好像没什么必要。 “即是知道,又怎么擅自行动,”叶行之将这句话,说成了陈述句,并没有质疑钱亦心的意思,“你应该知道,这番是得不到任何消息的。” 叶行之看着她一脸坦然,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扫进了他的心里。若是白天,肯定可以看见他的耳朵红了,脸也红了。 钱亦心说道,“其实侯爷大可不必如此。帮师妹解毒,是应该的。反而是侯爷,在云来客栈出手相助。说起来,更是我欠着侯爷呢。想来侯爷大人有大量,断不愿意和小女子计较。这本就是我的事,侯爷实在不用帮我。” “为何?” “因为我不想欠着侯爷。”人情债,最是难还。 叶行之则说道,“若是我想让你欠着呢。”他并没有说,是钱轶言委托他照顾她的,而是说“我想让你欠着”。 钱亦心不语。此下她心中还在权衡利弊,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言外之意。 他转身,不再看她,继续向前走。 “我带你过去。” 钱亦心只得跟上。 “到了。” 第13章 宴席 叶行之停在了大厅门口。 他叫来甲子,让后者拿出一顶面纱。他给钱亦心戴上,动作轻柔。钱亦心没搞懂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下意识地想躲。 小侯爷怎会让她如意呢,他靠得更近了。他说道,“我叶行之带去的女眷,怎能失礼人前。” 钱亦心脸上还挂着黑粉,跟叶行之一比,确实是有些失礼。 只有小侯爷自己知道这其中夹着私心。 钱亦心一想,要是这张管家在的话,一定会被认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由他去了。 叶行之对此很满意,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伸手去拉着她的手,她却不走。 “这是为何?”这侯爷不知男女有别? “进去了免不了别人要猜疑你的身份,我叶行之早已经坐实了这浪荡子的名号,这样正好可以堵住他们的嘴。就请钱姑娘,委屈一次吧,”说完,嘴角挂着弯弯的笑。 这?听起来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这两人进了正厅,一共只有六张案,但只坐了五个人,每张案后面站着两个婢女。而主人位,是空着的。 正中央一群美貌的舞姬正在表演。钱亦心看不懂这些歌啊舞的,只觉得这些舞姬身姿曼妙,跳得也是赏心悦目。 叶行之一进门,在座的人全部起身。就在这样众人探究的目光中,钱亦心被他牵着坐在了主人位上。 幸亏戴着面纱,不然得尴尬死。 杨易文喝了些酒,已经有了些醉意,他说道,“我还以为侯爷去哪了呢,原来是有佳人相伴,侯爷真是艳福不浅。” 其余几个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小侯爷也不在意,他让众人坐下,“不必在意本侯,随意就好。” 钱亦心坐下,她才想起,刚才她没有问叶行之为什么会在这。不过不问她也知道,他是在哪等她,而绝不是碰巧。 叶行之夹了一块水果,作势要喂钱亦心。她是这正厅中唯一的女子,小侯爷这一举动引来了这些人的侧目。 钱亦心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整个人都愣住了。 叶行之见了她这傻样儿,小声地说,“做做样子,快吃。” 她这时才回过神来,只得吃了那块水果。 离叶行之最近的杨易文,他坐在叶行之的右手边。瞧了这状况,他自认为自己是那识趣的人,生怕打扰了小侯爷的雅兴,就自觉地挪了位置。 钱亦心戴着面纱,别人瞧不见她的脸,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别人。她正看着,就被叶行之一把搂入怀中,她靠叶行之的肩膀上。 她想起身,叶行之却说,“别动,我跟你说说这宴席中都有何人。” 钱亦心一听,就老实了。 其实这席中的贵客,不过也就几人。 叶行之喝了一杯酒,他的眼睛不看任何人,只盯这案前的吃食,他说话的音量刚好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知府杨易文你已经见过了,坐在他旁边的是布政使袁子野,管的是这蜀州的税收和民政。” 钱亦心看着那袁子野,估计这人三十来岁左右,举止言谈都带着文人气,和知府杨易文那草包截然不同。 “蜀州总捕头赵康平,你也见过了。”叶行之又饮了了一杯酒,“今日在这席上,倒是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妥。” 叶行之接着说,“杨易文对面的是大将军李沐遥的副将,林山海。林山海旁边是他的手下,温如炎。” 钱亦心凑近叶行之,说道,“你说他姓什么?” 叶行之觉得耳边像是有鹅毛轻拂,他想抓住,下一瞬就不在了。 “温,温水的温,怎么?”他猛然想起,“那个温家?” 钱亦心又靠回叶行之的胸口,“嗯。” 林山海正和温如炎在说话。他一点也不想寻常武将,他看向温如炎时,像个慈爱的长辈。脸上总是挂着笑,完全没有武将的戾气,反而很平和,像是一汪清泉。 温如炎也不像,活像面色惨白、食不果腹的秀才。 “就只有这些人么?”钱亦心也学着叶行之喝了一口酒。 “我是临时来的,这位置本来是李沐遥的,不过他一般不会出席这种场合。” 钱亦心这时坐起来,不再靠在叶行之的身上。她没有再闻到化骨丹的味道,连赵康平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叶行之隔着面纱,都能看出她不耐的样子,心中一阵好笑。他伏在她耳边说,“可有味道?” 钱亦心摇摇头,“没有,一丝都没有。” 正在这时,杨易文突然站了起来,他行了个礼,说道,“侯爷若是要找到乐子,何苦找这种姿色的女子?我们蜀州府的美女自然是不如都城多,但总还是有的。” 他可是看得清楚,叶行之带来的这名女子,一双手黑得想煤炭灰,还有些红肿,一看就不是美人的手。 叶行之说道,“那杨大人倒是说说,蜀州府的美人儿,是不是都被杨大人金屋藏娇了?” 杨易文连忙摆手,“下官怎会有那么好的福气。那些个美人儿,都在将军府呢。” 此话一出,席间的气氛有些变了。连舞女都感觉到了,动作在那一瞬间有点僵硬。 杨易文悻悻地坐下。 叶行之只好笑道,“那我可要去见识见识了。” 多留无益。 叶行之跟众人说了声“告辞”,就带着钱亦心出了员外府。他们才刚出了员外府大门,甲子就已经备好了马车。 侯府护卫,效率真是高。 钱亦心和叶行之上了马车。 一路上,行人罕见。夜风习习,飘来一阵花香。 钱亦心想着,刚才叶行之带着她一路走来,空气中也全是这种不知名的花香。恰如那天晚上的月色,皎洁又宜人。 她想起两人在太守府回廊中的对话,“侯爷意欲何为?” 叶行之没想到她又问了这个问题,“总之我不会害你,这还不够?” 钱亦心缓缓说道,“侯爷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但于我而言,则是甚是惶恐。” 叶行之不解。 她接着说道,“亲人尚不足完全信任,又何况侯爷与我,只不过萍水相逢。” 叶行之笑了,他爱笑,又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翦翦。只不过现在他这个笑,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怀好意。他不回答,而是问道,“怕了?” “只是觉得麻烦。”钱亦心说道,“接受别人的好,一旦那人做了些不好的事,是很难忘怀的。” 叶行之听懂了她的话,“若是我执意对你好呢?” 钱亦心说,“我只能接受。” “哦?” “我也不能拂了侯爷的意。” 叶行之哈哈大笑,“钱姑娘真是个妙人。” 云来客栈里。 叶善之和尚武,还在大厅里面等。 众人叙了几句闲话,便各自回了房间。 ***** 叶行之躺在榻上,想起数日之前在御书房的情景。 宋元帝突然召了叶行之进宫。叶行之跪在御书房内,他微微抬起头一看,宋元帝正在批奏折。他不明所以,突然将他召进宫究竟为了何事,还让他一直跪着,都道帝王心最难测,他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等着。 不会哪个不长眼的大臣又参了他一本? 约莫过了一刻钟,皇帝放下笔,抬起头,打量着跪在龙案前的少年,一身白衣,面若皎月。 他强忍着笑意,“起来吧,”又吩咐了小太监,“赐坐,看茶。” 叶行之坐下。 皇帝继而淡淡开口,“行之,快十八岁了吧。” “刚满十八。”叶行之谦逊道。 “当年忠烈侯为父皇镇守着万里山河时,也不过年仅十八岁。”宋元帝感叹道。 叶行之微微愣神,随即又回过神来。他一时摸不清皇帝的用意,只道,“微臣自不敢和父亲相比。” “前儿母后跟朕说起,自你袭位后,在朝中也没有个一官半职的。” 叶行之垂下头,没有暴露过多的表情,“劳烦太后挂念。我只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罢了。自然是担不得重任。” “所谓是虎父无犬子,行之何必自谦。” 更重要的是,太后她老人家不同意自己唯一的侄子长期在家吃喝玩乐。让元帝必须给叶行之安排一个职位。但是直接赐他官位,那些朝中的老古板难免又要跳脚。 皇帝便想出了一个办法,放叶行之出去历练几个月。回都城只好有个由头,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恰好皇帝手上,就有一件事,适合他去办。 叶行之不搭话。这是个陷阱。 元帝就开门见山,“今年风调雨顺,各地税收可观。” 圣意难测,叶行之心道,这翻墙贼究竟想干嘛。 “唯有蜀州,”皇帝放下茶杯,“缩水五成。” “户部那些个老泥鳅,只会跟朕打官腔,这事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们,”他又说道,“朕已经执政八年了。” 这句话暗含深意,叶行之依旧不接话。 元帝笑了笑,“瞧你现在这闷葫芦样子,还是小时候哭兮兮喊我太子哥哥的样子比较顺眼。行之啊,你现在倒是顾虑许多。” 叶行之心道,能不顾虑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总是不能过了线的。再说了,我要是接你话头,不知又有什么麻烦事。 元帝出生之时,生母便难产死了。先帝念幼子可怜,便让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叶行之和叶善之的姑母叶氏,照顾小太子。 叶家兄妹幼年时双亲都去世了,叶氏便两个孩子接到了宫中照看。直到叶行之十四岁后,才搬回了侯府。 而元帝,将从小便喜欢了叶善之。叶善之傻,不知道。叶行之可是知道的。 元帝贵为天子,经常拿叶行之做挡箭牌,就是为了见一见叶善之。后来叶行之熟知他的套路后,直接谎称自己不在家,拒不开门。谁知这一国之君也是够不要脸的,直接就翻墙就入了侯府。 呸,翻墙贼。 叶行之只说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行之啊,蜀州税收一事,朕思前想后,只有你去最为合适。”蜀地偏远,事情无论办好办坏,最后都会变成好事一件。 叶行之起身,抱拳,刚要答话。 元帝挥挥手,看出了他想推脱,“不必推辞,”并堵住了叶行之接下来的话,“一来,你在朝中没有官职,行事更为方便。二来,朕与母后商议,待你顺利完成此事,也有个名头安排个官职给你。” 这些话有理有据,听起来没办法拒绝。 但是谁稀罕啊? 这些在叶行之眼里,都是些老戏码,“谢姑母和皇上抬爱,臣愚钝,恐不能担此重任。” 此前提及此事,大多是到此为止了。不过这次却不同,元帝接着说道。 “行之啊,你有没有才能朕还不清楚么?这两年来,朕一心想着让你担个官职,你总有各种理由推了。以前那些确实是由头,但是这次,”元帝一顿,“只有你最合适。” 我走了你翻墙更方便是么?叶行之都气笑了。 元帝直接忽略他的脸色。 “蜀州偏远,又有抚远大将军李沐遥镇守,从县官到知府唯李将军马首是瞻,可比地方王,”元帝看向窗外,“李沐遥此人做事最为滴水不漏,自我登基以来,蜀州税收稳定,今年却少五成,这其中必有蹊跷。” 李沐遥其人叶行之有所耳闻,少年从军,为人果敢,后为叶寻的副将。在叶寻战死后,由先帝临时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坐镇蜀州,一直至今。 看来元帝有意拿李沐遥下刀。不过叶行之并不想做那把刀。他还是不说话。 “此事我本想让钱轶言去的,碍于他刚入翰林,资历尚浅,难免被人诟病。” 状元郎刚进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蜀州税收虽不算大事,但他确实是不合适。朝中之前传言皇上想栽培林尚书的探花儿子,看来真的就只是传言。 “蜀州,是舅舅最后呆过的地方。行之,你愿意去看看么?”元帝轻飘飘的声音将叶行之的思绪拉回来,“再者,只需你去探探虚实,杀一杀那李沐遥的威风,权当游山玩水。朕再给你拨一队御林军,确保万无一失。” 叶行之见他搬出了叶寻,先父魂归蜀州,为人子,确实应该去看看。他笑道,“不是说要打探虚实,弄这么大的阵仗岂不是打草惊蛇。” “你的安全第一。若你出什么事,朕不知如何面对母后和阿善。” “好,我就去蜀州走一趟。不过,御林军就不必了,我带些护卫就行了。” 就这样,叶行之来了蜀州。 既然是皇帝交代的,他自会极力完成。那调查税收之事,不过是个由头,皇上想要的是,整个蜀州的军事部署。 李大将军,树大招风。 第14章 别扭 知府衙门里。 这大堂内,坐在公案前的却不是知府大人,而是叶行之。 钱亦心站在叶行之身后,看着他拿起茶杯,只是闻了闻就放下了。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衣,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不似寻常女儿家的装扮,却意外地适合她。甲子还给了她一把剑,说是护卫就要有护卫的样子,她只好别在腰间。平民出身的钱亦心,不太理解叶行之对吃穿用度的要求。这小侯爷派头也忒大。 今儿天刚亮,小侯爷就到了他这知府衙门,逛了一圈就坐在这大堂里了。这祖宗一言不发的,不知所谓何事,搞得杨易文心里越来越紧张。 知府杨易文就那么战战兢兢地杵在那,也不敢主动问话。他只有看着师爷,没想到平时鬼主意最多的师爷,今日像只被割了喉的公鸡。公案前的位置,杨易文不能更熟悉,他只道叶行之能看清他所有的小动作。他小心翼翼抬头,叶行之还在看茶杯。他赶紧低头,生怕叶行之看穿他的小动作,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本侯爷遇刺一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杨大人是打算不闻不问了么,”叶行之也不看杨易文,一双眼就看着茶杯。 杨易文完全没想到叶行之来此是为了这事。刺杀的事,他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是谁,他生怕叶行之怪罪,之前一直过的是提心吊胆。本以为好吃好喝伺候着,在都城里花名在外的叶行之,肯定会忘了此事。昨夜他还暗自庆幸,没想到今天这祖宗就找上门来。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开口,“下官无能,请侯爷恕罪!” 叶行之看着他,倒是笑出了声,“杨大人,你可知道我此来蜀州是为的何事?” “下官愚钝,还请侯爷示意。” 小侯爷站起身来,走到杨易文身边,“为的是蜀州税收一事。” 知府杨易文明显抖了抖。 “可是啊,”叶行之叹了一口气,“我的皇帝表哥,看错我了,我哪是什么做官的材料?但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吧,岂不是让都城的人白看了笑话。” 杨易文再不济,也知道小侯爷话中有话,“不知下官有什么能帮到侯爷的?” “杨大人啊,”叶行之一笑,将杨易文扶了起来。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赞赏,“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只要你把这税收的漏缺圆了回去,好让我回去交差啊。” 谁知道杨易文又跪了下去,“侯爷明鉴呐,蜀州税收少了,实在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啊!” 叶行之一听这话,刚才的风度全部不见了。他指着杨易文,将一个纨绔子弟应有的无赖气质演绎得恰到好处,脸上还挂着痞痞的笑,“我管你那么多!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给你一个月的期限,这事儿要是没个说法,那就是你贪污了!” 说罢,他冲着钱亦心招手。 钱亦心不明所以,走了过去。谁知道叶行之一把搂过她的肩,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知府衙门。 两人上了马车。 车厢中,一阵尴尬的气氛。 钱亦心脸有些发烫,刚才叶行之的举动,着实太过于亲密。他是想塑造出一个浪荡公子的形象,这点她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有些怪自己,男女授受不亲,怎地自己就顺从地配合他了呢? 好歹也应该挣扎一番。至少,可以扎他两针吧! 女儿家心思,叶行之怎么会懂。只觉得她今儿的神情,不太自然。 他问道,“怎么了?” “你来蜀州是为了税收之事?”钱亦心也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成功地将话题转移了,“又怎么将这事告诉给杨易文知道?” “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的好,”叶行之接着说,“变被动为主动。” “税收应是布政使袁子野在管吧,”钱亦心说道,“何不从他入手?” 叶行之朝着钱亦心的脑门一弹。她吃痛,捂着额头,语调拔高了不少,“你干嘛!” 小侯爷挪了挪位置,坐在了钱亦心的旁边。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出了声,“怎地变笨了?要是布政司这么容易进,我早就收拾收拾回都城了。” “告诉杨易文的目的,不过是要他传个话而已。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们有动作,一定会露出破绽。” 钱亦心不应他。 叶行之想拨开她的手,她不依。他无奈地说,“让我瞧瞧。” 钱亦心敌不过他,只好放手。眼睛却盯着他,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小侯爷,果真是个浪荡子。若是按着她的一贯作风,非得整一整他不可。可是又一想,叶行之带着她出出进进,确实也帮了她不少。若是整了他,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只得作罢。 此等逢场作戏之事,她实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由着他去。 额头只是有点红,没什么事。叶行之便笑她,“自己还是大夫,还怕痛?” 这人是不是傻子? 叶行之见她不搭话,只好坐了回去。 这位钱姑娘,他是越看越喜欢。 甲子赶着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东的一处宅子——莫名居。 钱亦心径直下车,进了别院。叶行之看着她走远了,本想叫住她,但又想马上又会再见面,也就随她去了。 莫名居是叶行之安排的,他住主宅,将钱亦心一行人安排在了别院。 她刚进大门,尚武就迎了出来,“大小姐,怎么样?” 尚武向来不会看脸色。顶着一张好看的皮相,旁人总以为他是个聪慧的人。事实上,不提也罢,白瞎了那张脸了。 钱亦心不想搭理他。走到凉亭,坐了到了唐嘉玉的对面。 尚武还想说些什么,只好跟在她后头。 唐嘉玉倒了一杯茶,送到钱亦心面前。 钱亦心一闻,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样的好茶,哪里得的?” “侯爷给的啊,”唐嘉玉说道,又将一碟糕点往前挪了挪,“这是今早叶小姐送来的,可好吃了呢。” 最近唐嘉玉倒是老实了很多。她和李通之前擅自离开客栈,就碰上了那群杀手。唐嘉玉还没恢复内力,又带着李通这个拖油瓶,幸亏甲子及时带人去救,不然这两个草包早就归了西。 从那以后,她二人倒是对钱亦心言听计从。 或许,叶行之才是她言听计从的对象。 钱亦心拿起一块绿豆糕,一口吃下去,甜甜糯糯的。 尚武道,“大小姐,您跟着小侯爷去了知府,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 钱亦心这才拿正眼看他,“什么都没有。”还白白让人占了便宜去,她心里这个憋闷啊。 “大小姐,此话怎讲?”尚武又问道。 长叹一口气,钱亦心说道,“叶行之是为着税收去的,这趟基本没收获。” 她站起来,望着这一池红鱼,自由自在的,真好。而他们此刻,却深陷囫囵,死疙瘩无解,“凡事要靠自己,不要指望他人。” “钱姑娘就如此不信任我?”是叶行之的声音。 叶行之坐在钱亦心对面,他不请自来,茶水已经添了三次,茶汤颜色越来越浅。但他始终没有开口的迹象。 他不说话,钱亦心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连续吃了三块绿豆糕,胃里有些胀气。她拍了拍肚皮,思忖着一会儿给自己开一副健胃消食的方子,让尚武拿去熬了。 想到尚武,她回头一看,尚武还有甲子,早就溜远了。唐嘉玉和李通也识相地走开了。 钱亦心瞄了一眼叶行之,他正以一副及其雅致的姿态,在品那杯淡得像白开水的茶。 小侯爷将装腔作势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钱亦心终于开口,“不知侯爷前来所谓何事。” 叶行之应声抬头,“怎么无事就不能来看钱姑娘么?” 第15章 无妨 钱亦心道,“整个别院都是侯爷的,只要侯爷愿意,去哪儿别人都管不着。” “看来钱姑娘是不太欢迎我了。” 叶行之明显感觉到,钱亦心有些不高兴,但是却又不知她为何不高兴。他想了良久,今天之前两人的关系都算不错,既不疏远,也不亲密。刚刚好的距离。虽然他对现状不满意,但也没想过要破坏了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关系。 那只能是今日的事?在知府衙门时,钱亦心的神情便不太自然,在马车上还有些生气。钱亦心为什么会生气,当然是因为自己。叶行之不明白了,她怎么会生气。他倒是挺高兴。与她的关系稍微近了一些。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今日他的举动有些越界了。叶行之说道,“是我鲁莽了,还请钱姑娘原谅。” 钱亦心看着叶行之,半晌才说道,“倒也无妨。”对着这张脸,怎么也置气不了。若是换了旁人,她定会送他三针。 叶行之闻言,便也宽心了,“我来,是有事的。这几日,我手下的暗探,有所发现。” 钱亦心说,“关于赵康平?” 小侯爷抿嘴笑道,“钱姑娘不愧是钱姑娘,真是玲珑心思。” 有个俊美的男子,成天在你的周围打转,话也捡些你爱听说。关键是你们认识并不久。那这个男子,万万是信不得。 钱亦心暗想,叶行之在夸赞我之前,必是夸赞了成百的都城娇小姐了。如此,便也不在意他的话了。 她说道,“可有什么发现?” 叶行之站起身,拿了一块绿豆糕。又将它细细掰碎。 凉亭下是个鱼塘,养了些许荷花和锦鲤。如今并不是荷花开的时节,高高的荷叶下,锦鲤戏水,倒别有一番意趣。叶行之一把将碎绿豆糕撒入鱼塘,霎时间,锦鲤便一拥而上。 他道,“探子从云来客栈后,就开始盯着赵康平。不过这赵捕头啊,警觉性很高,行事小心得紧,愣是没被探子抓住一点把柄。” 钱亦心仔细听着。 “怪就怪在,这赵康平去了一趟百花楼后,出来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再不似之前那般谨慎。想必是接上头了。” 钱亦心说道,“幕后人出现了。” “可惜啊,”叶行之长叹一口气,“赵康平进了百花楼,便拐进了一间暗室。探子们还在想如何探消息,他便出来了。” 那赵康平从暗室里出来后,依然在百花楼住了一宿。当时,这些是不好对钱亦心讲的。 “钱姑娘,十五年前的旧事,究竟是什么。” 钱亦心不语。 叶行之又问,“还是信不过我?”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 这样回答似乎太敷衍。 钱亦心又道,“十五年前,我和钱轶言的爹死了。唐麟退隐江湖,在川县当起了小捕快。温释不知所踪,估计也不在人世了。三大派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我那半吊子师父,只跟我说,一切皆是因为温释给我爹下了一封战书。而他为什么这么做,就不得而知。而今,当事人都死了个干净。前因后果早已无从知晓。” 叶行之道,“不知前路是吉是凶,才是最可怕的。” 他看着钱亦心,异常真挚,“钱姑娘不怕?” 钱亦心笑了。跟叶行之相反的是,她很少笑,大多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 “嗯?” “我也想说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钱亦心眼底还有笑意,“不过,我终究还是怕死。” 叶行之一听,也笑了。 ***** 百花楼。 蜀州府里,最大的青楼。不仅姑娘漂亮,还可以根据客人的需求,提供不同的房间。 赵康平直直地走了进去。 他被人跟踪了。 不过也管不了那许多。追杀唐嘉玉的杀手,一个也没能回来。他只有前来复命。 老鸨一见是赵康平,立即迎了上来。“赵捕头,怎地这么久不来光顾妈妈的生意。” 老鸨长得并不像老鸨。看容貌不过三十出头,身形高瘦,一走一摆皆是风情。那些个恩客平日里也爱跟她说笑。 “哎,不是我不想,”赵康平叹气,“谁让老子倒霉呢。受了伤一个多月了才好全。这不伤刚好,我就来了么。” 老鸨一听,连忙说,“真是菩萨保佑我们赵捕头。咱们醉红啊,今天可没安排客人。这样我让她马上准备准备,今夜好好伺候赵大爷。” 说完,两人便笑开了。老鸨笑得,像个十足的老鸨。 “妈妈,我那屋子现在有人么?” 老鸨马上否认,“赵捕头的屋子,怎么会有人。” 赵康平一听,径直上了楼。 他走到二楼最偏僻、最隐秘的一间房门前。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扇门。 赵康平四下看看,推门进屋。 房里,有人。 他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少主人责罚。” 少主人背对着赵康平,说道,“在蜀州府有小侯爷插手,你们下不了手也是正常。” 赵康平刚要长舒一口气,只听“啪嚓”一声,一个茶杯摔在他的腿边。 “在川县,十二个杀手,居然杀不了一个小丫头。” “属下该死!” “罢了,反正现下,人就在蜀州府,我不信,叶行之能护她一辈子。”少主人说道,“唐麟这个怂包,居然敢夜闯画骨门,十五年前让他躲过一劫,现在却自己跑来送死,我若是不成全他,岂不是辜负他一番心意。” 赵康平连忙附和,“是是是。” 少主人道,“起来吧。” 赵康平站了起来,其实他与少主人一般高。但在少主人身边,往往觉得很压抑,压得他透不过气。 “暂且不理唐家,凭一个蠢货丫头,还闹不出什么事。钱家呢?” 赵康平眼神躲避,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说道,“钱轶言入了翰林,我们远在蜀州。想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少主人冷哼一声,“他还有个妹妹。” “是……”赵康平道,“可是……十五年前,他的妹妹便没了音讯,大概是死了吧?” “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找出来,”少主人恶毒地说道,“就算她死了,我也要她不得安宁!” 第16章 招式 钱亦心得了空,正坐在凉亭里,研究一张方子。是她开给叶善之的药方。一个多月过去,叶善之的余毒也全清干净了。 既然解了毒,那又研究了干嘛。钱亦心嫌一个多月时间太长,正在想法子,看看又没有可能缩短治疗时间。 她想得入神。 连尚武走过来都没有发现。“大小姐?” 她头都未抬,“嗯?” 尚武说道,“叶小姐来了。” “让她来这。” “不用了,我都进来了,”叶善之说完,便咯咯咯地笑了。她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一个是甲子,另一个是乙丑。 钱亦心一见她,心情没来由大好。“尚武,拿些点心来。” 尚武正要去。 叶善之就喊住了他,“不用啦!” 她从甲子手上接过几包东西,又对钱亦心说道,“师姐你看,都是我刚买的,咱们一起吃。” “尚武,那去泡两杯茶。” 这时,唐嘉玉走了过来,她对着叶善之行了礼。然后说道,“尚武哥,我去吧。” 眼看唐嘉玉走远后,叶善之问道,“师姐,她脑袋撞门上了?” 钱亦心憋住笑,只说道,“人在屋檐下嘛。毕竟我等四人,住的都是侯爷的别院。有侯爷在,自然要客气些。” “啧,小人。”叶善之又说,“怎地师姐就能给我哥哥脸色看?他倒好,每次只欺负我。” “我倒是听侯爷说,你与旁人,倒没什么话讲。可是我看呀,你的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 叶善之说道,“那些人怎么配与我说话。” 钱亦心挑眉,这话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一点以为叶善之贵为侯府小姐,清高又狂妄。 只听她又说,“我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在叶善之的世界里,只有武功才能论成败。只有武功与她比肩的人,还能让她高看一眼。 “那你和你哥哥,谁更厉害一些?” 叶善之想了想,“我从未与哥哥比试过。” 同时她又把这个问题抛给钱亦心。 钱亦心说道,“我与钱轶言十几年未见。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跟他比一比谁的内力更强。不知道状元郎为了考取功名,有没有勤加练武。” 叶善之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往往有些微小的情绪,只有心思单纯的人才能察觉。纯粹,才能看得更清楚。 “师姐的哥哥,一定盼着跟师姐重逢的一天。” 钱亦心不想再提这些事,就说道,“上回钱轶言给我寄了罗刹剑的剑谱,师妹可要瞧瞧?” 这时,唐嘉玉正好过来给她二人上茶。上了茶后,她便坐了下来。 钱亦心眼皮一跳,正想打发了她去。 就听唐嘉玉说道,“钱姑娘,罗刹剑可是钱家的家传绝学,怎么好轻易送了别人?” 钱亦心还未说话。 叶善之便说道,“钱家的剑谱,跟唐姑娘有何关系呢?”那个“唐”字的音,发得特别重。 有些人,永远不懂得分寸。显然,唐嘉玉就是这种人。更绝了是,她不但不懂分寸,还想毁了别人与她的分寸。不拿自己当外人。 钱亦心说道,“我的师妹,怎么算是别人。” 唐嘉玉便不说话了。 钱亦心又说,“唐姑娘,有些话说之前还是先过下脑子。” 唐嘉玉一脸不平,想发作但是又拿她们没办法。只得走了。 “师姐啊,我听皇帝表哥说,钱大人一表人才,放榜第二天,就有人去他的府邸说媒。他究竟触了什么大霉头,才会有这么个未婚妻。”叶善之一脸可惜。 尚武深表同意,“属下也替大人不值!” 钱亦心道,“都是他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 她随即又想起剑谱的事,命尚武拿了过来。 可叶善之却不接了,“师姐,唐嘉玉虽然讨厌,但她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 “既然这本剑谱现在在我手上,那就听我的,拿去吧。” 尚武也说道,“叶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老爷在世的时候。广收门徒,光是记录在册的弟子就有几千人。练的都是这本剑谱,所以招式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罗刹剑是一门很公平的武功。即使资质愚钝,只要勤加苦练,二三十年后,武功也能达到一流水平。 但同时它也是一门很不公平的武功。资质不好,便终身只能在一流水平。钱家几千门徒,提起罗刹剑,也只有钱飞羽一人。 剑谱只是作为一个媒介。要想达到上层,其中奥秘只能自己参透。 叶善之有些犹豫,“那师姐你不练么?” 钱亦心则说,“我现在练招式也来不及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者,习武是要从孩童开始的。单单就剑法来说,初学招式之时,提剑拔剑收剑,都需要几个春夏,才有所成。 毕竟,叶善之这种天才,太少了。 “莫再推辞了,这本剑谱到了别人手中,也发挥不出罗刹剑的威力。” 叶善之便接下了。 说道招式…… “遭了!我将正事给忘了。”叶善之一拍脑门,“乙丑,将那人抬上来。” “师姐,你可认识他?” 钱亦心凑上去一看,嚯,这不是一剑师伯的徒弟么。她的师弟郑真真。 “喂,郑真真,”她一脚踹了上去,“醒醒。” “师姐,别叫了,我一掌将他劈昏了。”叶善之说道,“所以他还真是我的师弟啊。” “怎么回事?”郑真真怎么会在蜀州府?莫非一剑师伯回来了? 叶善之马上说道,“不管我的事!他先动的手。” 蜀州府集市,又许多叶善之没见过的玩意儿。她今儿领着甲子、乙丑买了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郑真真不知从哪里窜的出来,跟个弱智一样就往马蹄子下冲。 幸亏叶善之眼疾手快,飞快地推开了他。 本以为松了口气,孰料郑真真指着她鼻子大骂,“我死我的,关你屁事!” 这句话惹得叶善之也动了气,想着教训他一下也好。 两人便动起手来了。 结果眼前这个少年,使的居然是鬼叔子门下的武功。她料想,这便是她那个未曾见过的师弟了。怎么这个师弟,跟条疯狗一样?放他在外面乱咬人也不好,于是叶善之便将他带了回来。 第17章 师弟 郑真真醒了。他一看眼前的人是钱亦心,便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声泪俱下地说道,“师姐啊,我好难受!你给我一颗一吃就死的□□吧!” 这一举动,吓得叶善之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可不是,有这么个师弟,能不吓人么。 恰好这一幕,被刚进别院的小侯爷看到了。叶行之心道,这疯子是谁,他的两只手真是碍眼。话到嘴边却说,“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叶善之指着郑真真,“哥哥,他是我师弟郑真真。” 钱亦心此刻有些狼狈,这郑真真抱住了腿就不撒手。对上叶行之的目光,她有些难为情。她干脆抽了一只银针,往郑真真身上一打。小师弟吃痛,便放了手。这还没完,钱亦心又往他心口踹了一脚,“这么大的人了,发什么疯。” 叶行之见状,眼睛舒服了很多。 郑真真在地上打滚,“我想死!死怎么这么难!师姐,我求求你了,放一把毒把我毒死吧。” “呵,”钱亦心说道,“你现在跟疯狗一样,我还怕浪费我的药。” 她又对尚武说,“带小疯狗去换身干净衣裳,脏死了。”说完,还嫌弃低拍拍裤腿。 三人回到凉亭坐着。 钱亦心开始剥瓜子,她觉得郑真真会带来一出好戏。 叶善之有点呆,“师姐,我师父怎么会收他做大弟子?” “其实按着入门时间,他应该是你师兄。”钱亦心说道,“他是师伯云游时捡的。我记得上次见他,他还是个正常人……”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叶善之的武痴魂又冒出了头,“师姐你说,我与师兄的武功孰高?” 钱亦心说道,“这还不简单,等他过来了,你跟他比一比不就知道。” 叶行之则说,“不行。” 叶善之大骂他不是个好哥哥。 他接着说,“阿善,旁人也就算了。可这郑真真与你师出同门,武功绝不在你之下。”刀剑无眼,真伤着了怎么办。 正说着,郑真真就走了过来。他换了衣服,又重新束了头发。看起来正常多了。 “真真,”钱亦心对着他招手,“过来坐。” 郑真真一脸不情愿地坐下来了。 叶行之瞪他,给脸还不要了是吧。 谁知郑真真根本没看到。他直接趴在石桌上,又哭上了,“师姐,我好难过。” 钱亦心,“你能停止下你的难过么。” 郑真真,“不能。” 钱亦心,“是又想挨针?” 郑真真,“好的,停止了。” 钱亦心说道,“问你几个问题。” 郑真真,“我可以选择不回答么?” 钱亦心,“不可以。” 郑真真噌地站起来,“钱亦心,你可别欺人太甚。” 钱亦心云淡风轻地说,“郑真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对不起师姐,”郑真真诚恳地说道,“我错了,别用针扎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腿上全是针眼子。” 叶善之心道,武功再高,也不能奈何师姐分毫。师姐才是真正站在第一位的人呢。 与人相处,积日累久,难免会两看生厌。叶行之觉得,这条规律对于钱亦心并不合适。多看她一眼,他便能多一分喜欢。叶行之这才暗叫不好,他这是彻底中了钱亦心的道了。 只听钱亦心问道,“一剑师伯现在何处?” 郑真真回道,“我不知道,他只让我在蜀州等他。” 钱亦心,“为何寻死?” 郑真真又陷入了痛苦之中,“我心爱之人就要嫁给了别人,我也不想活了。”他一把抓住钱亦心的手,差点给她下跪,“师姐,我求求你了,赐我一个死吧。” 钱亦心飞快抽出手,揪住他的脸说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爱不爱的。” 郑真真道,“我马上就要十六了!我就是喜欢她,想娶了她。既然她要嫁给别人,那我就去死好了。” “要死你也给我死得堂堂正正。”钱亦心将他的头转向旁边,“这是你师妹。她很乐意与你比试比试。” 郑真真却说,“我不!” “为什么呀!”说话的是叶善之。 郑真真说,“要是我输了,多丢人呀!” 众人心想,你还怕丢人呢。 叶行之,“你既然有死的勇气,那么不如将她抢过来呢。” 郑真真懊恼地说道,“那个人高高在上,我定是抢不过的。” 钱亦心说,“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律音坊的秦姑娘。” 律音坊是蜀州府中有名的玩乐场所,供达官贵人听曲儿看歌舞的。相较于一般青楼,律音坊清白许多。 钱亦心又问道,“那秦姑娘要嫁的是谁?” “李沐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哪个李沐遥?” “这蜀州府还有几个李沐遥,”说话的是叶行之。 “师弟,你好可怜。”钱如是说道,“你没戏了。” 她这一番话,郑真真听到都快哭了,说话都带着哭腔,“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叶行之说道,“喜欢不过是一个人的事。你喜欢她,她不一定要喜欢你。两个人若是互相喜欢,自然是缱绻难分。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尊重她的。她不喜欢,就不好勉强。” 钱亦心想,小侯爷不愧是风月场所的常客,讲起情场酸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可这话对苦恋中的人,有奇效。郑真真摸一把眼泪,“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我自然是喜欢她的,自然也要尊重她,相信以我的诚心,一定可以打动她。” 钱亦心想,或许是她自己错了。郑真真从出生,就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这二百五又说道,“公子真是我的指路星,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叶行之。” “叶兄,若是以后我再遇到这种难题,可否请你帮我?”郑真真说道。 兄你个头啊!钱亦心给了郑真真一掌,又重新介绍了叶行之,“这位是忠烈侯府的侯爷叶行之。” “噢!”郑真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师妹的哥哥!” 叶行之倒是不在意,“一个称呼罢了,还是随意些好。” 小侯爷心想,只要你不缠着钱亦心,写一百句酸话给你又如何。 第18章 将军 律音坊。它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它有戏台、有教习,律音坊的姑娘们也要定期考核。它的前院是姑娘们练基本功的地方,平日里的演出也在这进行,后院则是姑娘们歇息的地方。 要不说郑真真这个人厚脸皮呢,前两天刚被那秦姑娘拒绝。不过两天,便又开始想念起来。钱亦心觉得,她这个师弟真的是贱骨头。但是他一个人,她又担心这小疯子出事,只得说自己也要一起来。结果郑真真还不乐意,但钱亦心有银针在手,那哪管他同意不同意。 郑真真只好领着钱亦心,钱亦心又带着小膏药叶善之,叶行之不放心两个姑娘进这种声色场所,也跟着来了。既然侯爷都来了,那他那些个叫甲子乙丑丁卯的护卫,也都跟着来了。 因着白天,律音坊还没营业。姑娘们要么在练声乐舞蹈,要么就在呼呼大觉,完全没有夜晚的热闹。当然,律音坊的老板也没想到,今日白天也能这么热闹,而他身为老板却不在。 郑真真对律音坊可谓是轻车熟路,一路上还有不少相熟的姑娘和杂役跟他打招呼。他问了问秦姑娘在哪,一位舞姬告诉他,秦姑娘现在在屋里呢。 叶行之忍不住拿他打趣儿,“小师弟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啊。” “对啊,”郑真真一口应下来,“好几次有人闹事,都是我帮她们把那些人赶走的。” 叶行之一笑,“小师弟真是侠义之士。” 郑真真心思也不在这儿,胡乱应了。 钱亦心摇头,这二百五。 叶善之不懂。 几人来到内院,还有几个练家子守在门外。律音坊这种声色场所,来的都是显贵,带几个会武功的,也是正常的。只不过这大白天的,怎地也有人守着? 郑真真哪管这么多,直直地往里冲。不料却被人拦了下来。只见郑真真劈头盖脸就是几掌,将几个练家子打得满地找牙。 众人紧随郑真真,只见他进了大门,直直就要上楼。几人也不好再跟,而是在堂内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这内院的大堂,空无一人。且这里还有一处台子,想必这是有钱有权者专供了。 郑真真则是上楼了,他左拐右拐地走到一间房门前,房门开了。众人刚想收回视线,只见他“轰”地一声就被打下来了。 钱亦心心道,这律音坊里的姑娘还有这身手? 眼见郑真真就要摔在地上,就在快触地的那一瞬,他突然翻身,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房门口出现了一个男子,看年龄约莫四十左右。他气宇轩昂,眉眼很深,皮肤也黑,瞧着倒是一身正气。只听他说,“小子,功夫不错。” 这时又走出来一位姑娘,男子搂过她,又说道,“只不过,秦思情现在是我的女人,你胆敢再说那些出格的话,下次就不止一掌了。” 他的女人?钱亦心和叶行之对视,只一眼便了然,这男子就是李沐遥了。怪不得这青天白日的,律音坊内院里只有李沐遥和秦思情了。 叶善之“咯咯咯”地笑了,“我看你能当她的爹。” 李沐遥听罢也没说话,像是不愿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郑真真声音哽咽,“壮壮,你难道真的要嫁给他么?” 秦思情原名秦壮壮,她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也很讨厌郑真真对她死缠烂打。她气急,“来人,将这些人都给我撵出去。” 要是李沐遥不在,秦思情是决计不敢这样的。可是他在,在这蜀州府,一切都是李沐遥说了算,她自然要利用这些特权了。 郑真真一脸受伤,“壮壮,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秦思情更气了,“你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这么土的名字,还是在将军面前说,秦思情很难为情。 李沐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在意。” 秦思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小脸通红,害羞地往李沐遥的怀里躲。 郑真真更悲伤了。 门外那几个站岗的,原来是将军府的。最近秦思情很是受李沐遥的喜欢,她的吩咐都是要听的。 将军府的人刚才才挨了打,还没缓过劲儿来。可他们哪管身上的疼痛,快速地将钱亦心等人围住。这意思就是,赶紧滚吧。 而叶行之自是岿然不动,依旧坐着饮茶。他不动,叶善之当然也不动。他们都不动,钱亦心也不好动。 甲子身为侯府的侍卫,除了在皇宫,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刚要发作,叶行之就制止了他。 小侯爷说道,“把你的令牌给他看看。” 甲子只能照做。 岂料将军卫没有后腿半分,根本不识货。 叶行之忍受住了甲子的蠢,他耐着性子说道,“给李沐遥看。” 叶善之一把夺过令牌,“哪用这么麻烦。”她内劲一发,令牌直直地冲秦思情飞去。 须臾之间,李沐遥一伸手,便接住了令牌。他一看,令牌上四个大字“忠烈侯府”。他一惊,不敢怠慢了,吩咐秦思情回屋。又让将军卫喝退了闲杂人等。他则是快速走到楼下,对叶行之行礼,“侯爷来蜀州,末将本该早些拜访。本是让杨易文安排给侯爷的接风宴,不成想今日先与侯爷相遇了。” 末将是李沐遥对着叶寻的自称。 叶行之虚扶一把,只道,“大将军对我自称末将,实在不妥。” 李沐遥则说,“末将这条命,都是将军救下的。忠烈侯府与我,恩同再造。” 叶行之淡淡道,“随你。” 李沐遥连忙再请众人坐下,“刚才不知这位小兄弟是侯爷的人,冒犯之处,还请侯爷海涵。” “倒也无妨。” 李沐遥又道,“这两位姑娘是?” 叶行之一笑,这个笑容钱亦心很熟悉。他逗弄人时,就是这种笑,似笑非笑。 他道,“这是舍妹。” 叶行之停顿,“至于这位么,是舍妹的师姐。川县捕快唐麟之女唐嘉玉。” 郑真真,“她明明是……哎哟!” 他被人踩了一脚,踩他的人正是“唐嘉玉”。钱亦心虽然不知叶行之是何目的,但也不好让二百五师弟打乱了。 郑真真嘴巴一撇,只能闭嘴了。 叶行之又说,“至于刚才冒犯将军的人嘛,则是她们二人的师弟。” 李沐遥又是寒暄一番,他说,“侯爷身边真人能人辈出,高手如云。” 叶行之叹一口气,“什么能人啊,一个受情伤,一个中了毒,一个刚丧父。哎……” 李沐遥眉头一皱,“侯爷说丧父的,可是这位唐姑娘?” 小侯爷道,“正是。” 李沐遥眉头更紧了,“川县这两个月并没有上报有捕快死了。” 他对钱亦心道,“不知唐捕快的尸首现在何处?” 叶行之道,“并无尸首。” 第19章 小痣 叶行之让甲子将这个案情复述一遍。 李沐遥听后啧啧称奇,“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药。” 叶行之脸上阴晴莫名、情绪难测,他道,“将军若是仔细回想,说不定早就已经见识过这药的威力。” 李沐遥不解,只说,“侯爷何出此言。” “先帝在位时,蜀州边境有南蛮来犯。我阿爹守了蜀州三年,兵力渐损,阿爹只好向先帝求了一道募兵令,就在蜀州此地寻找能人异士。”叶行之说道,“依唐姑娘所说,画骨门门主温释,当年用的化骨丹。温释化骨丹的粉末撒在暗器之上,为他的武功增加了些神秘色彩罢了。将军即为阿爹的副将,又怎么会没见过呢?” 叶善之第一次听哥哥说起阿爹的往事,不知觉已红了眼眶。全都城的人都道叶行之是个浪荡子,只有她才知道,哥哥是最有情谊之人。 钱亦心大惊,不成想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李沐遥皱眉,“既然温释已死,这化骨丹又是从何而来?而这和唐捕快又有何关系?” 叶行之轻声叹息,“谁知道呢。” 大将军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琢磨琢磨,便也懂了。 蜀州内发生的事,只要李沐遥想的话,他都有权利过问。况且,小侯爷怎么会对平常女子上心?早就听说小侯爷花名在外,只怕是他与这唐姑娘早就厮混到一处了。既然是叶行之开口,也不容李沐遥拒绝。 他道,“末将绝不允许在蜀州发生如此命案,请侯爷与唐姑娘放心,我定将凶手捉拿归案!” 叶行之颔首。 钱亦心对李沐遥行礼,说道,“民女在此先谢过李将军了。” 李沐遥忽地想起一事,“侯爷此刻前来蜀州,是为了拜祭将军?” “拜祭阿爹,这是其一,”叶行之叹了一口气,“还有便是我那皇帝表哥交代给我的事。” 既然是皇上交代的事,李沐遥也不好多问。 只听叶行之又说,“皇上啊,让我查一查蜀州的税收怎地少了一半。”轻易就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他脸色为难,“我哪是那块材料。” 李沐遥一拍桌子,桌子就垮了,茶碗、碟子摔个稀碎。他面露尴尬,随即又义正言辞地说道,“那些个蛀虫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吃回扣!被我查出来是谁的话,我要他好看。” 叶行之抿嘴一笑,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道,“那行之在此,先谢过将军了。” 又寒暄了几句,叶行之等人便要起身告辞了。 李沐遥往二楼瞟了一眼,今日不是个怀抱佳人的好时机。于是他便带着将军卫先走了。 叶行之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必要久留。 待将要出大堂时,钱亦心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她立马掉头往回走。先头有秦思情在,大堂内都充斥着她的胭脂水粉的味道。现下脂粉味儿散了,化骨丹的味道就显出来了。 叶行之见状,便拉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钱亦心只说,“我闻到了。”她抬眼一看,就在二楼的某个房间之中。 现在,整个内院只余秦思情一人。此时不找,更待何时。 叶行之了然,“我跟你一起去。”拉这胳膊的手还未放开。 又命令众人去外面等着。 郑真真受了重情伤,此刻他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二百五,让他干嘛就干嘛。而叶善之向来是听话的。 甲子和乙丑还想留下来,叶行之将他们喝退。 此时大堂中只有叶钱二人。 钱亦心往前走,“侯爷实在是不必如此。” 叶行之跟上,“不知道钱姑娘是否听过一句话?” “嗯?” 他突然将钱亦心往身前一拉,换成了搂的姿势。他低头,就看见钱亦心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叶行之对着那颗小痣说道,“老子乐意。” 钱亦心顿觉耳边一热,像一小撮火苗烧到了耳边,下一刻就要烧到她的面颊了。她将叶行之一推。 叶行之哪能让她如意,右手扣住她的左肩,让她动弹不得。钱亦心不服,右手挥起一个手刀就要向他劈来。 他手长,左手一夹,就将钱亦心制服了。 钱亦心还想动脚。 叶行之则说,“别闹了,再闹就天黑了。” 他松开了钱亦心,右手本来是扣住她的左肩。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一直往下,手掌一翻,改为握住她的左手。 叶行之内心窃喜,面上还是装作不露声色,“走吧。” 钱亦心敌不过,只得作罢。 两人纵身一跃上了二楼。 叶行之道,“不知是在那间房。” 钱亦心还有闷气,“反正不是秦思情那间。” 她继续往前走,味道很近了。 叶行之干咳一声,“那……”那怎么找?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钱亦心说,“就是这了。” 叶行之环视周遭,还不待他确定周围是否无人时。就听到“咿呀”,门已经被钱亦心推开了。 不想她竟然如此大胆。他道,“你就不怕有人?” 钱亦心迈进房门,“不是还有你呢嘛。” 叶行之跟着她进屋,连忙将房门关上。 化骨丹对于常人来说,是无味的。对于吴二弦师徒来说,是平旦时露水沾染叶子的味道。 叶子,辛、鲜、青,混了平旦的露水,又添了一分淳。 而那化骨丹,就摆在梳妆台的首饰盒中。 钱九九快速将这些药丸装进布袋中,又找了颜色相似的药丸代替。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临走前,她又觉着不妥。她问叶行之,“你会掌法么?” 叶行之答,“会。” “好。”钱亦心说道,“那你向着空气打出一掌。” 她这么一说,叶行之就知道她想干嘛了。强光之下,尘埃无所遁形。心思缜密之人,便可透过这些尘埃,判断出是否有人闯入过。 他一掌打出,尘埃重新排列组合,任谁也看不出有闯入者的痕迹了。 随后,二人便出了房间。 不料,还未下楼,就遇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不过三十出头,风情万种。她见叶行之气度不凡、衣饰不菲,便说道,“咱们律音坊还没到开张时间呢,不知您二位是?” 钱叶两人对视,这女人大概就是律音坊的老板了。 叶行之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很面熟,但要说她是谁,还是记不清了。 这时候,秦思情出来了。她走进老板面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老板听后喜笑颜开,“打扰二位的雅兴。欢迎您二位有空常来哟。” 听完这句话,叶行之终于想起,这个女人是百花楼的老鸨。看来这个老鸨,和赵康平与画骨门都脱不了干系。 钱亦心听罢,直冲冲地走了。 叶行之则是眉开眼笑,只跟老板说,下次一定光顾。说完便去追钱亦心了。 这两人内功极好,当然听力也极好。 秦思情说的是,“这位公子是大将军的贵客,这位姑娘是这位公子的相好。刚才两人……”后面的话她不说,这老板也猜得出了。 钱亦心出了律音坊,马车就在路边。她上了马车,叶行之也跟着上来了。车内坐着叶善之和郑真真。钱亦心挨着叶善之坐了下来,叶行之只好坐到郑真真旁边。 叶善之立马凑上前,问道,“师姐可有什么发现?” 钱亦心呼吸有一些急促,“这便是化骨丹。” 她内劲一催,化骨丹便都成了粉末。她撩开车帘,将这些粉末撒了出去。 她转过身,目光刚好和叶行之对上。钱亦心飞快地低下头,“我将化骨丹换成了蚀骨散。只要有人用了化骨丹,双手必定可见森森白骨。” 叶善之,“师姐真聪明。” 她又对叶行之,“哥哥,你怎么将来蜀州的目的也告诉了李沐遥?” 叶行之先前将税收之事告诉了杨易文,今天又告诉了李将军。可今儿看李沐遥,他是完全不知道这事。杨易文这个草包,弯弯绕绕的事也不少啊。 “你懂什么。这叫敌不动我不动;我一动,敌就要跟着我动。”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叶行之手上。 叶行之继续说道,“唐麟和税收的事,就让李沐遥去忙活吧。”这些够李沐遥忙的了。 钱亦心则说道,“多谢侯爷。”还是低着头。 叶行之,“都是自己人。”看着她的眼光别有深意。 他的笑太过于绚烂,让钱亦心有一种冲动。 想用针扎他。 不过碍于叶行之的侯爷身份,她到底是不敢。 这条回去的路,有些漫长。 第20章 信你 马车停在了主宅外。主宅和别院不过几百步,不过今日,钱亦心却没有急着回别院。下了马车后,她停在原地。 见她有些反常,叶善之问道,“师姐?” 钱亦心则说道,“小疯子你先回去。” 又对叶行之道,“侯爷可有空?” 叶行之一挑眉,这是? 只听她说,“有事想请教侯爷。” 郑真真到底是个缺心眼,“师姐你和侯爷有什么悄悄话要背着我和师妹说?你该不会是……”见垂涎侯爷美色吧? 钱亦心横了郑真真一眼,后者乖乖闭了嘴。他今天受的委屈已经太多,心痛太沉重,他就要承受不来。只好先走一步。 “慢着,”钱亦心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你还不老实的话,你知道什么后果吧。” 郑真真脚步一顿。他当然知道,但是他很不想知道。还是先溜了。 叶行之将钱亦心请进了主宅。他没有在大堂内接待钱亦心,而是选了书房。叶善之觉着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不太放心,也来了书房。 钱亦心看着书房陈设,有些吃惊。侯府果然是侯府,侯爷果然是侯爷。只不过在蜀州呆上一段时日,这些布置和用度也是气派十足。别说主宅了,就连别院,也跟着鸡犬升天。 始终是差距。 她心下过了几个心思,想起了最重要的那个。钱亦心尝试开口,“我……” “钱姑娘是想问募兵令。”肯定句。 叶行之其实有那么一丝丝期待,期待她问自己律音坊两人独处……小侯爷第一次亲近一个姑娘,偏偏姑娘毫不在意似的。御鬼门下,可有一个正常人?都是些烧都嫌弃费力的愚木头。 钱亦心点头。 “想想我阿爹也死了十五年了,”叶行之说道。 十九年前。忠烈侯叶寻,临危受命,平定南蛮。本以为不过区区蛮族,几个月就能镇压住。没想到这一守,就是三年。就连叶行之和叶善之,也是在蜀州出生的。后来战事越发紧张,叶夫人王氏怕自己留在蜀州,对叶寻来说只会有害无益,便带了一队亲卫兵回了都城。接下来的日子,她日盼夜盼,只望丈夫平安归来。等来的却只是一个死讯。 而那道募兵令呢,是十六年前,叶寻亲自回了都城,向先皇请来的。 蜀州,自古以来就不缺高手。光以罗刹剑来说,门徒就几近五千人,连同双刀唐麟,幽灵手温释,外加一些大大小小的门派,若是能将这些武林人士动员起来,必有彻底战胜蛮族的机会。 叶行之说道,“阿爹得了募兵令,连日赶回蜀州。最先就去见了钱飞羽。钱姑娘的爹,大仁大义,称得上一个‘侠’字。钱大侠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答应了帮我爹说服了温释和唐麟。” 钱亦心那时还小,不知道这些事。吴二弦说,爹是个坏心眼的人,会用火烧他的脚底板。叶行之说,他堪称一代大侠。这些,都是她这个女儿不知道的。 叶行之接着说道,“若是没有那件事,这蜀州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的爹,不会死。蜀州,也不会是个李沐遥那种好色之徒掌权。 那件事?钱亦心只一瞬,便联想到了爹和温释决斗。 她低着头,“侯爷可知,我爹和温释为何……” 钱亦心没有说完,但叶行之也了然。他抱歉地说道,“我也不知道。阿爹的奏章,只写了这件事的结果。” 钱飞羽和温释,两败俱亡,门徒四散。钱飞羽一死,募兵令也成了一块废铁。没有他,谁也不能将蜀州的习武之人聚集起来。 而叶寻,也惨败于关口,战死。 叶行之在这十八年来,经常在想,若是没有钱飞羽和温释决斗,那么叶寻,很有可能还活着。 他说道,“那件事的当事人,现在一个也没有活着。” 叶行之又道,“我隐隐觉得,决斗之事不简单。” “哥哥你为什么这样说?”叶善之问道。 其实不止叶行之,钱亦心也觉得决斗太过蹊跷。在募兵快要募集完毕之后,这事就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的计划。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说道,“想必侯爷不知道,我爹和温释尚有一些往事。” 叶行之示意她继续说。而叶善之用手托住下巴,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温释和我阿爹,从小关系就要好。决斗的缘由,实在想不通。” 叶善之问道,“这就说完了?” 钱亦心,“嗯。” “师姐你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可我确实是说了的。” “那也太简洁了。” “长话短说。” 叶善之接不下去了。钱亦心彻底把话堵死了。 一阵沉默。三人都没有动的迹象。 “侯爷,”钱亦心率先打破沉默,“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唐麟的案子,还有税收…… “边走边瞧。” 不靠谱,这些公子哥果然不靠谱。钱亦心心底已有了计较。 正在这时,甲子求见,说是有一封从都城来的加急信件。 叶行之道,“拿过来吧。” 甲子支支吾吾,“是给小姐的。” 叶善之一听,语气中带着欢喜,“一定是元哥哥给我的。”说完,便拿了信跑了。 书房内只余钱亦心和叶行之。 钱亦心,“这些日子多谢侯爷收留。”是时候离开了。 叶行之,“你要走?” 留下来,只有安全这一个好处。不留,能兼得好几个好处。列如,引蛇出洞,不再囿于方寸之地,她行动起来也方面很多。小侯爷叶行之太过招摇,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求个平安还行,留在别院查案子,不是上上策。 还有,她受够了叶行之时有时无的暧昧。呸,浪荡子。 她仰起头,对上叶行之的目光,肯定道,“是。” “为何?”似乎有些不悦。 “留在别院,案情只会毫无进展。” 叶行之,“钱姑娘出了别院,依旧会毫无进展。还平添了许多危险。” 一旦她离开了叶行之的保护圈,那些杀手铁定不会放过她。他不放心,且铁定不会让她走。 小侯爷的眼神太过直白,钱亦心感觉夜晚都有了白昼般的晃。她坚持道,“不以身试险,怎会有收获。” “我若是非要钱姑娘留下呢?” 钱亦心,“侯爷这府中高手众多,真打起来,我与师弟肯定是敌不过的。只是,为什么?” 钱亦心很少问人为什么。因为这世上绝大多数事,稍微一想,由因及果、由果至因,便能想通其中缘由。可她觉着,叶行之不再这绝大多数之内。 他就是像个天下掉的银子。不捡吧,对不起自个儿;捡了吧,就良心难安。 叶行之毫无保留地帮她,她只能胆战心惊地受着,生怕哪一天这些东西就没了。就像父母、哥哥、大娘。 眼前的姑娘很倔,若是今天不说清楚,她就是翻墙也要走的。叶行之起身,走到她身边,俯视她道,“是我不够明显,还是你太过木讷?难道你就一点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哈?钱亦心万万没想到是这个。随即她又想,他惯是混于风月场所的,这种场面话想必也没有少说。估计就是想搪塞她,是信不得的。 叶行之瞧着她的脸,先是吃惊,又是了然。他站不住了,这摆明就是不相信他。 他自嘲道,“我真是白白担了花名。”由心而生的难过,是伪装不出来的。 “其实……也不是……”至少相识几个月,小侯爷并不像传说中那样。 叶行之一听,这是还有回旋余地?他道,“钱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摇头。 叶行之眼底泛有笑意,“钱姑娘觉得我如何?”只要你愿意,我立马修书一封呈交给皇上,定下这门亲事。 钱亦心想了想,“侯爷有勇有谋,且雅致清逸,自然是很好。若是……” “若是?” “若是正经一些,会更好。” 叶行之喜欢她,没有弯弯绕绕,直来直往。他走近一些,“若是我说,此生只对你一个人不正经呢?” 嗯? 只听他又道,“早知会遇到你,我便不会那些个逢场作戏。阿爹死后,我娘没到一年也跟着去了。蜀州阿爹付出生命才守了三年,而那李沐遥呢?沉迷女色,吞掉税收,搞得蜀州乌烟瘴气,后来居上竟然成了地方王!我阿爹的命就换来这些?为这些人的安逸卖命,这样的武将不当也罢!不装作浪荡子模样,我怕是也早早从了军、送了命!” 叶行之眼里有水汽,“怕死也好,懦弱也好。我只知道,人死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道世间没有感同身受,一个人怎么会明白另一个人的感受呢?可现下,钱亦心觉得,她和叶行之的感受,是有部分重叠的。 她轻轻地说道,“侯爷,我信。” 信你的真心,信你的顾虑和脆弱。 ***** 莫名居的主宅里,住着一个人。不对,是两个人。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半大少年。老头瘸腿,少年面黑。这两人正是叶行之入蜀时遇到的劫匪。 老头名叫邱河,他其实不老,他的实际年龄不过四十出头。这天夜里,他来到了叶行之书房的门口。 今天值夜的是甲子。甲子向来讨厌邱河,也不知道侯爷问什么要收留这两人。眼看邱河要敲门,甲子怒道,“没规矩的东西,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邱河不理甲子,“侯爷!邱河有事求见!” 甲子生怕他惊扰了侯爷,赶紧捂住他的嘴,他低声骂道,“你快给我滚!”说完便拉起邱河就走。 邱河已经被拽下了七个台阶,只听书房内的叶行之说道,“甲子,让他进来吧。”甲子只好放手。 邱河一进书房,没有礼数,直截了当地问,“你真的是叶将军的儿子?” 叶行之对此并不在意,他道,“千真万确。” 这一刻邱河已经等了太久,他噗通跪了下来,“侯爷!” 忠烈军是叶寻的兵,所以这些天叶行之对邱河都是礼遇有加的。他扶起邱河,“这是?” “有些事,我必须对侯爷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修到这个,预计明天或者后天能修完吧!如果有bug要留言告诉我哦,么么哒~~~ 第21章 报仇 李通死了。 他和唐嘉玉失踪的一天后,他的尸体在城郊的山坡下被叶行之的护卫发现。而唐嘉玉则独立回了别院。 钱亦心无暇顾及唐嘉玉,带着尚武,和叶行之、甲子、乙丑,一道去了知府衙门。 显然杨易文没想到,死了个糟老头子,小侯爷还要亲自来跑一趟。他连忙行礼,“侯爷怎地亲自来了?” 叶行之轻挑眉毛,反问道,“我还不能来了?” 钱亦心站在他身后。见他这副十足浪荡子的样子,有一阵恍惚,竟不知那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要不是这些日子的相处,那些话她断是不信的。 “不敢不敢,下官哪里是这是意思,”杨易文紧张道,“只是这些小事怎么值得侯爷亲自来?” “小事?”叶行之坐在了公案后,他道,“杨大人是觉着,唐姑娘的舅舅死了,这是件小事?” 唐姑娘?唐姑娘的舅舅? 杨易文瞧了瞧站在叶行之身后的钱亦心。这些天,小侯爷总带着这位姑娘进进出出。想必这就是唐姑娘。要是这死的是她的舅舅,那这件命案就不是普通的案子。 杨易文心里愁啊,快要愁白了头。这前头小侯爷被刺杀的案子还没有破,后头就来这么个棘手的。而这纨绔子弟叶行之,还将蜀州税收的事儿甩给了自己。 这蜀州知府,真真是太难当了。不过呢,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杨易文道,“属下定当全力追查!” “哼,”叶行之轻哼一声,显然不信。 他起身,自然地拉起钱亦心的手,“走吧,去看看你舅舅。” 钱亦心也非常自然地甩开他的手。 一丝尴尬在叶行之的脸上转瞬即逝。他语气温柔,安慰“唐姑娘”,说道,“别难过了,本侯一定将害你舅舅的人绳之以法。” 我难过个、球,钱亦心心道。 她心里这样骂,但在杨易文面前,还是要装装样子。牵着叶行之的袖子,钱亦心哽咽,“多谢侯爷。” 殓房。 杨易文站在门槛后面,不敢离尸体太近。他远远地一指,“侯爷,那就是李通的。” 李通的尸体盖着白布,与其他死者摆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如案板上的肉。他与钱亦心毫无瓜葛,才不过认识一个多月,再加上她平日里向来是厌恶他和唐嘉玉的,倒谈不上什么难过。 可原本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悄声无息地死了。她的心中甚是悲凉。 叶行之道,“仵作何在?” 一名中年男子缓缓上前,对叶行之和杨易文行礼。他虽才中年,头发却已花白。 叶行之又问,“怎么死的。” 仵作到,“被人活活打死的。” 钱亦心摇头,这届仵作都不行啊。 她走进尸体,掀开白布,开始细细检查。 杨易文吓得往后退,没注意脚下的门槛,被绊倒了,一屁股墩儿摔在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这位姑娘胆子也忒大了吧! 仵作见状,识相地退下了。 半刻钟后,钱亦心又盖上白布。 尚武见她不说话,于是问道,“大小姐,可有什么发现?” “五脏俱碎,”钱亦心道,“死于幽灵手下。身上还有蚀骨散的粉末。” 正在这时,唐嘉玉冲进殓房。杨易文好不容易站稳了,她一来,又将倒霉的知府挂倒了。 三个月时间还未到,但鉴于上次唐嘉玉又被追杀,钱亦心还是让她恢复了内力。 钱亦心和叶行之,自觉地给她让出个位置。 随后,郑真真也跟来了,他对钱亦心说道,“对不起啊师姐,我没看住她。” 钱亦心摆手,“无碍。” 唐嘉玉扑到李通的尸体上,哭道,“舅舅,是我对不起你。” 饶是有些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未免动容。钱亦心只顾着唐嘉玉的安危,一时竟忘了李通。她终究是有歉疚。钱亦心拍拍唐嘉玉的后背,说道,“节哀顺变。” 岂料唐嘉玉蹭地站起来,瞪着钱亦心。她眼睛里有无端的恶意,“钱亦心,都是你钱家害得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了!” 杨易文觉得奇怪,这姑娘不是姓唐?怎么又叫钱亦心了? 钱亦心也觉得奇怪,李通的死关我什么事? 她正想发问。 岂料唐嘉玉立马出刀,飞快地向钱亦心劈去。 殓房中还在喘气的,皆是一慌。尚武和郑真真反应快,剑已出鞘。 钱亦心一躲,避过了这一刀。 唐嘉玉还不死心,左手反握左刀,改变刀势,从侧面攻击。这一招,尚武和郑真真有些失措。太快、太急,眼看就要划破钱亦心的脖颈。 千钧万发之际,叶行之势如闪电,他将钱亦心拉开,一掌向唐嘉玉。掌风霸道,居然生生将唐嘉玉的双刀震断。 他揽过钱亦心,语气中有隐隐的担心,“没事吧?” 钱亦心摊开手掌,手心里有三根针。 “你说呢,”她气呼呼地说,“少动手动脚!” 叶行之悻悻地放了手。 唐嘉玉还不死心,拿着断刀又向钱亦心袭来。 管这姑娘姓钱还是姓唐,反正都是侯爷的女人,轮到他表现的时候了。杨易文哪能让唐嘉玉如意,“来人呐!将她拿下!” 一群捕快突突突冲了进来,把唐嘉玉制伏住了。 钱亦心拉拉叶行之的袖子,语气放软了,“侯爷……” 叶行之心里一荡,钱亦心竟然也会撒娇。他对杨易文道,“把她放开。” 杨易文有些为难,“放了她的话,她不又得……” “杨易文,”叶行之说道,“你留在这有用么?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杨易文可不敢得罪这位祖宗,只好快速地撤了。 殓房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叶行之带着众人回了莫名居,又来到位于主宅里的地下室。 钱亦心不知道,原来主宅内,还有一处地下室。地下室分为几间,每间都是独立的。这铜墙铁壁的,只要被关了进去,想逃就困难了。 甲子和尚武押着唐嘉玉,怎料她还不老实,非要跟钱亦心拼个你死我活。只好将她关了。 唐嘉玉恨恨地说,“钱亦心,你别仗着搭上了侯爷,就能无所欲为!你害死了我全家,等我出去了你要你偿命!” 钱亦心一脸莫名。 尚武气血上涌,“你警告你,别乱说!” 唐嘉玉盯着尚武,“呸,狗奴才!” “你……”尚武简直想将她宰了! 钱亦心倒是不气,只问道,“你说说,我怎么害的你全家。” 叶行之看向她,她神色淡淡,并没有因为唐嘉玉的话失了仪态。他本想着叫唐嘉玉吃些苦头,但是她本人尚且不在意,又哪轮得到他来多管闲事。如果钱亦心只会依附别人,叶行之决计不会多看她一眼。她独立又聪慧,这是最吸引他的。 唐嘉玉眼里全是恨意,“你爹钱飞羽和温释决斗,双双毙命。这关我爹什么事?凭什么他要被杀!” 钱亦心不语。 郑真真说道,“人又不是我师姐杀的!” “此事不是因为她的爹,我爹怎么会死?现在连我舅舅都被杀了!钱亦心,你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就罢了!可是我爹还救过你的命,可是你们钱家,居然害死了他!要不是叶行之在这,我一定会将你还有你哥碎尸万段!” 甲子护主,喝道,“侯爷的名讳也是你这个贱民能叫的!”说完,便要作势掌嘴。 叶行之让甲子住手。 “咦?”郑真真问道,“唐麟什么时候救过我师姐?” 在他的记忆里,钱亦心一直就住在大阿山上。 “呵,”唐嘉玉满脸鄙夷,指着钱亦心道,“要不是我爹救她,她家就死于温家的幽灵手之下了!” 十五年前,钱飞羽死后,罗刹门门生四散。钱轶言的娘——吴氏,带着两个孩子,准备投奔都城的娘家。不成想,还没出蜀州,就被人追杀。吴氏是都城小姐,只有些三脚猫功夫,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就是那时,三岁的钱亦心受了重伤,经脉皆损。 “咦,”郑真真疑惑道,“我师父说是他救的师姐,再托付唐麟将年幼的师姐送到大阿山的。” 钱亦心皱眉,到底是谁救的,能不能给个准话。 尚武支支吾吾地说,“确实是郑一剑前辈救的。只不过吴二弦前辈说,要是让大小姐知道是郑前辈救的她,她是一定不愿意下山的。” 钱亦心真的服了糟老头子了,这种损招儿他居然都想得出。 叶行之觉得幸运,万分感激与他素未蒙面的吴二弦了。若非如此,他也遇不上钱亦心了。 刚才还在叫嚣的唐嘉玉,气焰弱了些。 “唐嘉玉,你我两不相欠了。”钱亦心说道。 “两不相欠?”唐嘉玉一定要将黑锅扣在钱亦心身上了,“钱亦心,我家两条人命,你说两不相欠就不欠了!” 叶行之皱眉,这声音实在太刺耳。 钱亦心是看出来了,唐嘉玉现在算是彻底发了疯。她道,“要诊脉么?” 众人本来都有怒气,为她抱不平。此话一出,都笑开了。 小侯爷摇了摇头,满面笑意,“你啊。” 唐嘉玉被困,不能杀了钱亦心,怨气横生。她咬牙切齿,“杀我舅舅的人,找的人是你!我舅舅无辜被牵连,不怪你怪谁!” “那群杀手还说,十五年前,钱飞羽和温释一战,钱温两家落败,根本不管我唐家的事。我爹躲了十五年,钱轶言还要逼着他调查决斗的事!我家完全是被牵连的!” 她眼里的狠不见了,一眨眼,眼泪便涌了出来,“我唐家做错什么!竟要受到这种灾祸。” 尚武被这疯女人气得话都说不出。郑真真立即护短,“我师姐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污蔑?” “呸,”唐嘉玉吐了口唾沫,“钱亦心不知道用了什么下流手段,才让你们都向着她!” 叶行之问钱亦心,“你说怎么处置?” 钱亦心想对她说点什么,想想也就罢了。有些话是好话,但是不管说不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对叶行之道,“侯爷,放了她吧。” 叶行之虽然不想,但还是同意了。 “钱亦心,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杀了你。” “呵,”钱亦心笑道,“你能耐我何。” 唐嘉玉头也不回,出了主宅。 第22章 听戏 将军府。 李沐遥在府里偏院搭了处戏园子,又在蜀州本地找了最好的角儿。这戏台子开戏第一场,就请了叶行之兄妹。 叶行之和李沐遥占了两个上座儿,最佳观看位置。李沐遥搂着秦思情,幸好郑真真不在,不然肯定得冲上去掰开如胶似漆的两人。 小侯爷旁边倒不是侯府小姐,而是钱亦心。 宋元帝前几日来信,听说叶善之中毒后,下了圣旨要她回都城。叶善之千百个不愿意,说早就好了,不碍事。但是这皇帝就是不同意。叶善之气得上蹿下跳,又耽搁了几天,就是不想先回去。后来,叶行之和钱亦心再三保证,办完事就离开蜀州。这才让叶善之放了心,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钱亦心一起回都城。 得了师姐的保证,叶善之才安心启程。叶行之不放心,拨了一队护卫给她。 唐嘉玉走了,郑真真也不用继续守着她。钱亦心怕这二百五又撒疯,便让他也跑一趟都城。一路上他与师妹,也好有个照应。 尚武和甲子在后面,窃窃私语。 忠烈侯府铁胆护卫,万事面前一马当先。甲子不辜负这名号,率先开口,“我看着钱姑娘吧,要说漂亮也比不上都城的小姐们,怎么我们侯爷就上了心了。” 尚武上下瞄了他一眼,很不满意。但是状元府的男人绝不认输,“确实侯爷配不上我们家大小姐。” “嘿!”这话甲子就不爱听了,“我们家侯爷,多少都城娇小姐把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都见不着。” 尚武毫不在意,“咱们家小姐,不稀罕!理过他没有?一天到晚往我们家小姐跟前凑,呸!” 本来两人声音小,离戏台子又远,饶是叶行之和钱亦心,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 “杂皮!你有种再说一遍!”甲子很生气,剑就快出鞘。 尚武也不甘示弱,“怎么着?纨绔子弟还不让人说了?” 他握着剑,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势,“老子也不怕你!” 这下倒好,音量一高。想不让两位主子注意也不行了。 “尚武。”钱亦心道。 “甲子。”叶行之同时道。 两个护卫只得闭嘴。任再有不满,也不敢胡乱造次了。 钱亦心挨着叶行之,她一侧头,就能看到叶行之的侧脸。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受刚才那番话的影响。 “侯爷,是我管教无法。” 台上唱的是出牡丹亭,少女怀春。叶行之听得是津津有味,他倒是想,要是钱亦心能像这杜丽娘,他则不枉此生。 他没有看钱亦心,只道,“尚武于我,不过外人。他怎么想,我怎么在意。” 那就好。钱亦心也放心了。 忽然靠近她,叶行之凑在她耳边,“我只在意你的看法。” 叶行之的气息就在她耳边,热气钻进耳朵眼儿,有些痒。她下意识一挠,结果并没有止痒,而是径直到了心底。 钱亦心觉着,不太妙。 “嗯?”叶行之见她不搭话,又问道,“怎么不说话。” 再这样下去还得了?钱亦心只好转移话题,“我将唐嘉玉的事,写信告诉了钱轶言。他像是并不在意。” “他为何要在意?” 钱亦心想了想,“毕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钱大人为什么会认领这个未婚妻,你不知道?”叶行之说道。 钱亦心是知道的。 一旁的李沐遥见两人交头接耳,说道,“侯爷跟钱姑娘的感情真好。” 李沐遥称呼她为钱姑娘,上次冒充唐嘉玉的事,被他知道了。她难得撒谎,面上一红,躲避李沐遥投来的探究目光。 叶行之则是很大方,他爽朗一笑,“李将军跟秦姑娘也不差啊。” 秦思情一听,就往李沐遥怀里躲。引得李沐遥心猿意马,他道,“思情不必害羞。” 叶行之觉着此举甚是碍眼,只说道,“倒是不知将军请本侯来,是为了何事?” 放开了怀里的美娇娘,李沐遥让秦思情先回房间等他。等她走远后,他才道,“钱姑娘?” 钱亦心自然是懂李沐遥的意思,起身准备走了。谁料叶行之又将她拉了回来。 只听他道,“无妨。” 李沐遥知道这钱姑娘是状元爷钱轶言的亲妹妹,想必两家已有婚约。 “为了税收一事”,他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这是少了的亏空。” 钱亦心粗略一看,这数目贼多。 叶行之一愣,随即一笑,犹如四月初樱盛开。他接过银票,揣在怀里。说道,“还是将军办事牢靠,这短短几日,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他面有为难之色,“只不过……要是皇上过问起来,我总是要交个人上去的。” 李沐遥叹气,他是保不住手下的人了。只能说道,“这次税收,是杨易文连同了袁子野,共同吃下这一半税收。” “哦?”叶行之挑眉。 “说起来,”李沐遥继续说,“蜀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脱不了干系。” “杨易文向来会溜须拍马,得了空就往各个官员的府邸送东西。官场同僚,就统统睁只眼闭只眼了。这要是说起来,我李沐遥首先就难辞其咎!” 李沐遥的口气软了下来,“只是侯爷啊,要是皆连根拔起,这蜀州,可就真乱了套了!” 乱了套?蜀州早就乱了套。 见小侯爷不说话,李沐遥又说道,“末将在此恳请侯爷了!” 叶行之脸色未明。意气难平,蜀州是叶寻和忠烈军,连同千千万万的将士用命换来的。不过十五年,蜀州竟然被这群酒囊饭袋搞得如此乌烟瘴气。他,偏偏就要蜀州乱了套。 “将军哪里话,”叶行之笑道,“这银票我就收下了。至于杨易文和袁子野……” 李沐遥马上回答道,“任凭侯爷处置!” “这戏也唱得差不多了,”叶行之揽过钱亦心,“我们走吧。” 第23章 画骨 税收亏空补上来后,小侯爷准备回都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蜀州。这个蜀州官场都想放鞭炮,送走这尊瘟神。 叶行之则是给蜀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送了请帖,说是本月十五,小侯爷大摆宴席,宴请各位大人。 主宅里为了宴席忙碌,跟别院倒是形成了对比。自从叶善之回都城后,别院是彻底冷清了。 这几天,也没见着叶行之。 一天两天,钱亦心倒是有些想念。她看着一池红鱼,有些愣神。 唐麟的案子也非全无进展。李通死后,没几天就传出消息,赵康平去徽州捉贼,被贼人砍去了右手。 叶行之派了几个护卫,一路跟着赵康平回蜀州。可惜,怎么都没找到那只被斩断的手。那只右手,必定是斩断之前便是森森白骨。只要找到它,便可顺利捉拿赵康平。 还有他背后的人。 尚武这时送来一封信,“大小姐,信是门缝里发现的。并未看到寄信人。” 信封没有署名,连收信人都未写。钱亦心拆来信封,上面写着,“要想找赵康平的断手,酉时到城外五里亭相见。” 落款:唐嘉玉。 尚武道,“大小姐,这一定是个陷阱。” “我知道,”钱亦心说道,“只不过这一趟我还是要去的。” “大小姐,不如您听大人的话吧,回都城……” 她摆摆手,示意尚武别说了。她道,“我爹的死,太过蹊跷。以前不知道也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是一定要调查清楚的。” 钱亦心,“走吧,跟侯爷说一声。”现在两人,是被栓在一起了。 她与尚武到了主宅,甲子却说叶行之不在府中。 明日就是宴席了,他必定有要事要忙。钱亦心将信交给甲子,便带着尚武出了城。 酉时,唐嘉玉准时出现。失踪了十几日,气色较之于之前倒是好了许多。 唐嘉玉依旧是一身红衣,却跟之前有了很大的差别。红还是红,不再是麻布红,而是丝绸红。短短十几日而已,连穿着都变了。唐嘉玉背后,必是有人啊,还是个财力不俗之人。 钱亦心直奔主题,“赵康平的手呢?” 唐嘉玉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来了,就应该知道,不会那么容易的。” 话音刚落,一群黑衣人从唐嘉玉身后一拥而上。刀光剑影,直指钱亦心和尚武。 尚武反应极快,立即将钱亦心护在身后。罗刹剑剑气如虹,一剑挥去,剑气扫到之处,皆无生还之人。 可这群黑衣人,跟蚁穴的蚂蚁似的,源源不断地涌出,怎么杀都杀不完。尚武的剑势越来越弱…… 钱亦心暗道不好,中计了。那群黑衣人,根本不会武功。这是要活活把他累死。 “往高处走!” 五里亭叫是叫五里亭,不过是一处石亭,另外有几张石凳而已。周围一马平川,没有高处。 为今之计,只有上树了。两人纵身一跃,靠着轻功,站到树冠顶端。 唐嘉玉笑了,像是在看被斗败的鸡,“钱亦心,你以为只有这群武痴么?” 她接着说,“画骨门的人,早就在等你们。” 钱亦心道,“你大概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瓶粉末,顺着风向往下洒。只要吸入药粉,两天都不能动弹。 唐嘉玉大喊,“快捂住口鼻!” 晚了,这世上最快又无声的是什么,是风。顺着风,黑衣人皆瘫软在地。 钱亦心火速给了尚武一颗药,“吃下去。” 尚武道,“那您呢……” “别废话,快吃!” 尚武只得照做。 钱亦心说,“一会儿要是拼不过,你千万记得护住心脏。”只要心脏完好,再重的伤势,吴二弦都能医治。 “还有,别为了救我拼命。” 尚武大惊,“大小姐,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救您!” 这蠢货! 钱亦心来不及多解释,只说,“我暂时安全。若是你死了,谁去通知侯爷来救我。” 尚武还想说什么,被她一眼瞪了回去,也不敢再说了。 钱亦心大声道,“唐嘉玉,你居然为杀父仇人卖命。” “害我全家的人,是你们!”唐嘉玉咬牙切齿,“若是没有你们,我一家人又怎么会死于非命!要不是你师父,我爹怎么连个全尸都没有!” “杀你爹的人,是画骨门。”钱亦心说道。 唐嘉玉满脸凄惨,连声音都变得凌冽,“是你哥!一切都是钱轶言害的!他骗我爹,说是协助他找出十五年前的真凶,他就娶我!结果,我爹死了,钱轶言居然说,若是我不听你的话,婚约作废!” 她的面目变得凶狠起来,“这一切,都是你们害的!我爹白死了!钱亦心,我要你陪葬!” 钱亦心不由地在心里数落起来,钱轶言啊钱轶言,你居然也有翻船的时候。她略微思忖,还是说道,“杀你爹的是画骨门。” “我爹是你们钱家兄妹害死的!”唐嘉玉大声道,“画骨门门徒何在?今日我就要为我爹报仇!” 多说无益。唐嘉玉将仇恨都推到钱亦心身上,不是为了给唐麟报仇,而是借着为唐麟报仇的由头,找更大的好处罢了。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杀谁的利益更大。毫无疑问,她已经彻底投入画骨门了,连李通的仇都不报了。 钱亦心暗道,人心啊。 然而钱亦心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感叹。唐嘉玉话音一落,隐匿在暗处的黑影,统统现身。 钱亦心低头粗略一数,至少有几十个人。凭气息判断,倒不是什么高手,不过中上水平。不过现下,尚武体力被耗去了大半。她自己又是空有内力,使不出招式…… 她对尚武,“记住刚才我对你说的。” “可是大小姐……” 钱亦心出奇地平静,“他们是要活的。”不然刚才不会故意拖尚武的体力了,直接杀了他们就可以。 “不过你就说不一定了。”她眼中有担忧,满是认真,“今日我们是逃不掉了。尚武,不要想着救我,保命要紧。” 尚武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唐嘉玉是真心厌恶钱亦心,“看着你们都要死的份上,让你再多说几句。” 钱亦心后悔了。早知道唐嘉玉这个蠢货居然会投靠画骨门,怎么也不会让她走出主宅的门。她从袖口抽出一根银针,直指唐嘉玉。她的内力深厚,绝不在叶善之和郑真真之下。这一下,凭着唐嘉玉的功力,根本挡不下来。 可这一针,并未打到唐嘉玉的身上。而是被人生生接住了。接针的人钱亦心见过,在曾经的知府大人,杨易文的府上。 温如炎。 他皮肤极白,甚至有些病态。今日,他穿了身白衣,面上罩了层紫色的纱。身材高瘦,薄唇凤眼,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手中握着银针,看着钱亦心。他的声音像泡在寒潭中的利器,又冷又低沉,“不愧是罗刹剑之女,小小银针,在姑娘手中,竟然也能发挥出如此威力。” 唐嘉玉与刚才判若两人,“多谢门主相救!”语毕便要贴上去。 谁料温如炎一把推开她。他轻轻一跃,便站了树冠之上,与钱亦心不过三步的距离。 他道,“上次还不曾和钱姑娘好好说话。” 尚武警觉地将钱亦心护在身后。 钱亦心说,“告诉侯爷,是那个‘温家’。” “钱姑娘在我面前提叶行之,真是刺耳呢。”温如炎又道,“你身边的男人,实在太多了。” 他虚晃一掌向尚武,尚武一躲,温如炎又是一掌。掌力十成十,尚武不敌,从树冠上直直落下。 温如炎命令道,“把他解决了。” 尚武还未站稳,就被门徒们围住。 温如炎又说,“钱姑娘,我们走吧。” “门主!”唐嘉玉双刀出鞘,“我现在就杀了她,为我爹父亲报仇!” 唐嘉玉话音刚落,一根银针便穿透了右肩胛骨。银针,是刚才钱亦心刺唐嘉玉那根。而发针的人,是温如炎。 唐嘉玉捂住右肩,半跪在地上。这伤势,她的右手,永远无法提刀了。她撕喊,“为什么!” 要抓的是钱亦心,而她毫发无伤。而自己,武功被废个大半!她之所以厌恶钱亦心,不过也是这个原因。她与钱亦心皆是死了爹又没了娘,钱亦心却能靠着男人四处吃得开。 而自己呢,除了李通舅舅,连尚武都给过她脸色看。本来想着,有钱轶言在,那么她是可以忍的。可偏偏就连他,都向着钱亦心。李通死的前几天,钱轶言来信,尚武避开了钱亦心,将信给了唐嘉玉。信中只有一句话,“若是再胡言乱语,婚事作废”。 唐嘉玉早就知道,唐麟和钱亦言之间的约定。甚至在唐麟犹豫时,是她说服唐麟同意的,为的就是状元夫人的位置。结果,却是这样……于是她投靠了赵康平,即使他杀了李通。 所有的人都向着钱亦心,所有的人都来羞辱她。而所有人里面,钱亦心是羞辱她最深的那个。而现在,连温如炎居然也因为她,废了自己的右手。 唐嘉玉眼里极恨,钱亦心,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温如炎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唐嘉玉,像是看一只不足为道的蝼蚁,他反问道,“我还需要向你解释?” 唐嘉玉连连摇头,温如炎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即使有不满,也敢怒不敢言。 树冠之下,尚武一人渐渐不敌画骨门众人。钱亦心担忧,借着高处,掏出银针,全力一击,例无虚发,门徒便倒了小半。 衣袖里还有些针,钱亦心连忙拿出,却被温如炎止住了。 “他今天是必须死的。”他道,“至于你嘛……” 钱亦心道,“我跟你走。” “哦?”温如炎反问她,“钱姑娘如此自信?”自信他不会杀她。 “前尘往事,总是要弄明白的。那个时候再死不迟。” 温如炎听罢笑了,他长相凌冽,这个笑怎么看都是假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他继续说,“还有一个原因。” 钱亦心摇头,“我这个妹妹应该是引不出钱轶言的。” 温如炎笑道,“钱姑娘啊,若没有上一辈的事,我真想娶了你。”他搂住钱亦心,动作温柔,像是对情人。 可钱亦心知道,他的手,正扣在自己的命门上。她挣脱不开,只说道,“无论有没有上一辈的事,我都不会嫁给你。” 温如炎对门徒说,语气发狠,“把他杀了。” “走吧,钱姑娘。” 他搂着钱亦心,路过唐嘉玉身边,“记住,闭嘴。” 第24章 如炎 钱亦心醒来时,已过四更天。她头昏脑胀,是被下了迷药了。环顾周遭,房内布置和被褥细软,竟然还不错。这个温如炎…… 若是他真的要用自己来威胁钱轶言,不知道她在那个哥哥心中,有多少份量。钱轶言,一别十五载,你可有半点心念蜀州? “钱姑娘,可醒了?”温如炎掐着时间,也该醒了。 钱亦心这才发现,原来房门并没有锁。她对温如炎说道,“何事?” 温如炎一宿没睡,就是为了等她醒过来。有些事,也该让钱家后人知道知道了。 他轻轻一笑,“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十五年前?” 温如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那时钱轶言都还未出生…… 温如炎音色清冷,在薄露凌晨,有些刺骨。他道,“我爹温释,和你爹钱飞羽,私交本是最好。若是你爹不娶亲,说不定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继续说,“我爹从小被欺负,包括我祖父也不偏袒他。他呀,自小便是个懦弱的。可偏偏……你爹……” 温如炎指着钱亦心,声音不稳,“你爹偏偏要对他好!” 钱亦心觉着,温如炎和唐嘉玉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见惯了这些人,不悲不喜。 钱飞羽年少时没少为温释打架,还助温释得了温家掌门之位,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友人如斯,还有何求? 温如炎突然问道,“你知道这世上最饿和最冷是何时么?” 钱亦心道,“无食无衣之时。” “不然,”温如炎说道,“是穿遍绫罗尝遍珍馐,再回到无食无衣之时。” “对于我爹来说,钱飞羽就是绫罗绸缎和珍馐美味。钱飞羽陪他渡过最惨的童年,却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温如炎说话模棱两可,丝毫不着重点。 钱亦心道,“那这和我爹娶妻有什么关系?” 温释是武痴中的武痴,根骨凑合却沉迷练武。他一心想成为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他的仰望就是钱飞羽。日夜寒暑,他练武从不曾间断。因为他知道,钱飞羽是武林奇才,而自己,除了亲爹临死前传授的功力之外,一无所有。只有奋起直追,才能与钱飞羽比肩。对于温释来说,武功是他的一切,而钱飞羽则是把这一切给予他的人。 可钱飞羽呢,娶妻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沉迷于闺房之乐,练武又十分懈怠。 温释屡次劝导,都被钱飞羽以“武学不是一切”为由推了回来。他气极,又不想失去生平第一挚友。两人之间,越来越远。 隔阂,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钱飞羽不是罗刹剑,那他还是不是钱飞羽? 钱飞羽当然还是那个钱飞羽,却已经不是温释心里的钱飞羽。 温如炎说道,“我恨你和钱轶言,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过了这么多年。而我,这十几年来,不断被这些东西折磨。” 他指着了指自己,“这些年来,我心里,只有无端的仇恨和杀戮。” 钱亦心不说话。 他又说,“不如钱姑娘来猜一猜,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钱亦心想了想,“将死不死。” “对。”温如炎拍掌,“钱姑娘就是钱姑娘啊。身为鬼手圣医的徒弟,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不能活也不能死,你说,你是个什么感受。” 钱亦心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她道,“没什么感受。” 她看着温如炎,笃定道,“你不会这么做。” 温如炎笑了,“是暂时不会这么做。” 和别人讨论自己的生死,而这人还是仇人,那是没什么意思的。钱亦心换了个问题,“十五年前那场决战,是因为募兵令。” 温如炎暗忖,钱亦心知道的还不少。想不到叶行之那个草包,对她还有几分真心。他说道,“忠烈候找到钱飞羽,钱飞羽花了三个月说服蜀州各派。最后,钱飞羽找到了我爹。” 钱亦心疑惑道,“是温伯父提出决斗的?” “呵,温伯父?” 钱亦心神色自若,“温伯父毕竟是长辈。” 温如炎挑眉,他皮肤白眉毛细,竟有些勾人意味。他道,“决斗确实是爹提出来的。他气不过,几年来两人关系紧张,钱飞羽却从不主动。而出了事才想起他,募兵令,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于是,他就提出了比武,谁赢了听谁的。” “我爹从小被人欺负惯了,钱飞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应该死了也没想到,钱飞羽竟然会如此对他!” 钱亦心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好似这一切与她无关。 温如炎见她如此平淡,心里的无名火烧了起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将她撕个稀碎,“我爹本念着点到为止。岂料你爹耍诈,使出了十成剑气的罗刹剑。我爹一时措手不及……生生挨了一剑!” 钱亦心内力深厚,憋气也比一般人憋得长久。等温如炎放了手,她便弯腰咳嗽。他手劲大,约莫半刻钟,她才缓了些。 温如炎背过身子,“我爹被罗刹剑剑气所伤,五脏六腑皆碎,不过七天,就撒手人寰。这一切都是钱飞羽的错。” 钱亦心听了这番话,脑中只有两个字:扯淡。 温如炎说得声情并茂,好像他本人当时就在现场。这种话,钱亦心想来是不信的。不过,温如炎的话,也并非没有一点作用。至少,她知道了,温如炎背后还有人。而这个人,必定是十五年前的见证者或者参与者。 “温伯父决战之后,活了七天,而我爹,只活了三天。”钱亦心语气中带有苍凉,“死在了幽灵手之下。” 她看着温如炎,问道,“谁又便宜了谁?” “在那之后,我娘死了。罗刹门几千门生散尽,大娘带着钱轶言远走都城。而我呢,”绕是钱亦心,说道这里眼里也有水汽了,“三岁就中了幽灵手。幸而被大师伯所救,又靠着我师傅续命。活是活了下来,经脉全断,即使内力再高强,也修炼不了招式。” 她语气不善,“画骨门人不简单,连幼儿都不放过。” 温如炎立即想到一人。那人学的也是温家功夫,绝不比温释逊色。 人呢,只愿意看喜欢看的,听喜欢听的,相信愿意相信的。所以,他只能认定是钱亦心说谎。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钱亦心笑道,“我也是。”她又说道,“想不到温家掌门画骨门主,温如炎温大人,竟然有如此好的记性,连陈年旧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就像是自己经历了一般。” 温如炎不悦,皱起了眉毛,“看来钱姑娘是住得太舒服了。” “来人,把她关进水牢里。” ***** 叶行之一宿没睡。自从收到钱亦心留下的字条,他就带着所有的护卫去了五里亭。 结果只看到尚武。从他口中得知,是温家所为。那个温家,只能是温如炎了。在杨易文的府中,他们的话,叶行之是记得清清楚楚。 叶行之将尚武送到了大阿山,找吴二弦救治。 而他则,一边排查钱亦心的下落,一边留意温如炎的动向。 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将军府。 蜀州的天,开始变了。 第25章 深海 林山海是李沐遥的副将,他的府邸敞亮大气,安静肃穆。没有花花草草园林意趣,省去了桃红柳绿莺莺燕燕,与将军府的缱绻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蜀州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官,只要说起林副将,都觉得他铁面无私不近人情。若是有什么纰漏,决计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然而温如炎知道,林山海不近人情是真,但只是铁面,并没有无私一说。此刻的温如炎,正跪在林山海的书房前。他已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绕是习武之人,也有些支撑不住。 他想起身,但是不敢。因为他知道,若是不顺林山海的意,接下来会有更严厉的处罚。温如炎太了解这个义父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炎。”林山海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出来,“进来吧。” 猛地起身,温如炎有些不稳。他赶紧立正身子,不敢怠慢,行礼道,“义父。” 他是林山海名义上收养的义子。温如炎亲生父母死的早,从他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他隐约记得四岁之前,他都是吃剩饭剩菜为生。蜀州战乱时,他连一口泔水都吃不上,运气好还能吃些野菜,不好的话只能吃观音土了。 不过他还是幸运的,因为他在五岁的时候就遇到了林山海。那时蜀州战事刚平,处处生悲凉。而温如炎,早就惨惯了,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了。林山海能给他一口吃食,温如炎便感恩戴德了。只是没料到,身份竟然如此尊贵,还将他视作己出。 只是这些好处,是有代价的。 温如炎原来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被收养后,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姓温。 他继承了画骨门,成为了新一代门主。他也必须要符合这个身份,为温释报仇。温如炎说不上对温释是什么感情,他从未见过他,只在林山海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他。有时恍惚,温如炎总觉得温释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只是知道,他是依附着林山海的,林山海让他做什么,他就只能听命。而为温释报仇雪恨,他本来就是愿意的。 林山海道,“跪下。”语气寻常,就像是在说“吃饭”。 温如炎不敢不从,“噗通”就跪下了。他跪得利落,骨头撞在地上,发出脆脆的声音。 “如炎啊,”林山海说道,“为什么不杀了钱亦心?” 温如炎早在门外想好了说辞,“她的爹害得我的爹那么惨。我虽然不是阿爹亲生,但是我决计不会放过她!再者,钱轶言远在都城,若是不用她当诱饵,钱轶言又怎么会上钩?” 林山海挑眉,“你在教我做事?” 温如炎赶紧低头,“如炎不敢!” “呵,”林山海冷冷道,“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没人知道。” 他毫不留情地点破,“你喜欢上她了。” 温如炎矢口否认,“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林山海继续说道,“钱轶言的调令已经出了,暂时出任蜀州知府。何须钱亦心?” 温如炎无话。 事实上温如炎是没有喜欢上钱亦心。他无她不过统共不过见了两面,说喜欢实在是太过了。 他只是,有些羡慕她了。每当画骨门派去监视的探子汇报她的情况时,他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叶行之身份尊贵,也对她另眼相看。旁人在意的玩意儿,不管是身份还是财富,于钱亦心而言,统统不值一提。 叶行之对她如何,连李沐遥都看在眼里,虽说钱轶言是新科状元,钱亦心的身份不算低,可叶行之毕竟是侯爷。谁人不知,当今最受宠的,就是叶家兄妹。而钱亦心呢,不止有叶行之的喜欢,还是叶善之的师姐。此等待遇,是旁人拜神八辈子都求不来的。 而温如炎呢,是一个万字利当先的人。人和人之间,是很微妙的。同类相斥,却很容易异类相吸。他被钱亦心吸引了。也仅仅是吸引了,再多不出什么了。温如炎也不敢再多出什么了。 林山海显然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了,他道,“我让唐嘉玉去了水牢,她应该能处理好。” “十五年前,小丫头受我一掌,居然还没死。今日姓钱的又落在我的手上,”怎么可能让她在活着回去。 原来,当初断钱亦心心脉的人,就是林山海。 温如炎知道,唐嘉玉会让钱亦心生不如死。她将仇恨都放到了钱亦心身上。 唐嘉玉是十足的疯子。事实上是他派人杀了唐麟和李通,可她偏偏记恨了钱亦心。 林山海的命令,绕是觉得可惜,温如炎也不敢违背。他只道,“全听义父的。” 林山海点点头,这时才拿正眼看他,“今晚叶行之宴请李沐遥,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温如炎隐隐有些担忧,“义父是想……” “杀了他。” “可……”温如炎道,“可将……李沐遥并没有做什么无恶不作之事……” 林山海大声呵道,“身为蜀州镇守大将军,整日沉迷声色,不误正事!连杨易文和袁子野私吞税收,也是叶行之逼着他做的。这样的人,怎么配当蜀州将军!” “可是……有将军卫在,根本近不了李沐遥的身……” “如炎,大丈夫焉能如此婆妈。” “是……” 林山海又道,“化骨丹被钱亦心掉了包,赵康平也没用了,他不用回蜀州了。化骨丹没了,料定那小丫头也不会做的。派人去将她身上的丹药都取来,总会有用得着的。” 他的声音透着狠戾,“今夜,李沐遥必须死。若是可以,连小侯爷也一块除掉。” 赵康平活不了了,李沐遥必须死,连带叶行之也要倒霉了。 温如炎问道,“不知义父有何打算?” “你先将小丫头的药袋子拿来。”林山海仿佛胜券在握,“今晚就知道了。” ***** 钱亦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水牢了。她腰间少了些重量,药袋子被人拿走了。 水牢取的是井水,又阴又冷。就算她有内力傍身,也抵不过四天。 钱亦心有些后悔,有些事还未做成,就要丢了小命。她想起叶行之,早知如此,有些话就应该对他说清楚。 时不待我,有些事就该当机立断。 这时,有人走进水牢,打断了钱亦心的胡思乱想。她抬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是唐嘉玉。她依旧穿了一身红衣,只是没有佩刀。五里亭之后,她再也使不出唐家双刀。 她笑了,小人得志的嘴脸显露无疑,“钱亦心,被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钱亦心面无表情,“还好。” “你真恶心,”唐嘉玉指着她鼻子骂。 钱亦心不说话。 唐嘉玉继续骂,“我最恶心你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是这副表情,欺骗了太多人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钱亦心只觉得她可怜,“害你的人是温如炎和他背后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背后有人!”唐嘉玉吼道,她不相信钱亦心脑子那么好用。 钱亦心很平静,“本来只是推测,现在你帮我证实了。” 唐嘉玉,“你们钱家,害得我唐家落得如此下场!今天,新仇旧怨我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钱轶言解除了婚约,这是他的私事,钱亦心不好多评价。她也不会觉得唐嘉玉可怜,能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咎由自取。 不过,她目前的处境,比起唐嘉玉来说更不如…… 钱亦心道,“少说废话吧。”她知道,唐嘉玉今天是要泄愤的。 落在唐嘉玉手中,要死也不会那么容易。 唐嘉玉哈哈大笑,得意又恶毒,“你既然那么聪明,不如就来猜一猜,我接下来会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唐嘉玉想在她脸上找出一丝惧意,但是怎么也找不着。 钱亦心道,“既然你已经被废了右手,肯定不会让我好手好脚。” “我呀,第一次觉得,你的未卜先知并不讨厌。”唐嘉玉说道,“今日我就要割断你的手筋脚筋!” 第26章 宴席 宴席当天,叶行之依旧一身白衣,风姿卓越,以主人的身份接待宾客。 李沐遥岂敢怠慢,携了秦思情,早早落了坐。 蜀州官场一向以李沐遥马首是瞻,他都早到了,其他人自然是紧随其后。 今日侯爷请客,蜀州要员都在这了,连带些捕快杂役也领了赏钱去吃酒。只是没人注意的是,离蜀州城门十里外,乌泱乌泱一大片,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就连候府主宅外,也布满了各路高手,剑拔弩张、风雨欲来。 宴席的座位安排,和之前在杨易文府中相似。叶行之还是在主人位,只是少了袁子野和杨易文,又多了李沐遥。 既然众人都到齐了,主人也该有主人的样子。叶行之起身,“这些日子,多谢各位相助,这杯酒理应敬大家。”说完,便喝了一杯。 叶行之面容自若,谁也看不出来,他整宿未眠。钱亦心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他派暗探寻便蜀州府,也找不到她的下落。而绑架她的人,此时就席间。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甚为恼火。一切都开始明朗,细枝末节又模糊不清,叶行之有些着急了。恼火之余,更多的是担心钱亦心,不知道她现下如何,可有遭罪? 是非成败,今晚自有分晓。 众人起身。李沐遥率先举杯,“侯爷言重了,这是属下的失职。劳驾侯爷大老远来一趟,我先自罚三杯!” 一杯下肚后,秦思情帮李沐遥斟酒,反复两次后,这三杯酒总算是喝完了。 叶行之招呼了众人坐下。 李沐遥觉着奇怪,“今日怎么不见钱姑娘?” “唉。”叶行之佯装痛心,“这女人啊,我是真不了解她。你说这好端端的,就闹脾气走了。这状元府的小姐,就是难伺候。之前把我身边的女人都轰跑了。” 他喝一口闷酒,“这不,现在连个倒酒的,都只有瘸腿老头喽!”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给叶行之倒酒的人。是一个瘸腿的老头。 李沐遥则不太同意,“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而这红颜知己,就更是难求了。想我活了半辈子,才有了思情常伴左右。而钱姑娘呢,更不是庸脂俗粉可比的。” 他笑得浪荡,“咱们侯爷,是真真对钱姑娘上了心。” 叶行之狡辩,“不过一个女人。” 李沐遥在男女之事上,是废话不断的,“就是这么个女人,让我们侯爷魂牵梦绕。” 叶行之烦躁地摆摆手,“不说她了。” 他转了话题,“今日在座各位,除了温大人,都是曾经跟着我爹出生入死的。行之在此,再敬各位一杯。” 叶行之朝着李沐遥举杯,而后又是林山海,最后则是邱河。 李沐遥有些诧异,问道,“他……也是将军的手下?” 林山海道,“这位是?” 叶行之一笑,“邱河不过是忠烈军里的小兵罢了。” 李沐遥附和道,“将军手下,都是骁勇善战的。” 叶行之问道,“林副将觉得呢?” 林山海整夜都在想一件事,有些心不在焉,只说,“忠烈侯手下,都是好兵。” “噢?”叶行之反问道,“林副将当真这么想?” “当真。” 叶行之问邱河,“你觉得呢?” 邱河十几年来,都活得太苦,今日,正是释放怨气的大好时机。 他道,“侯爷,我不这样认为。忠烈侯手下,也有小人。” 李沐遥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跟叶行之打过几次交道,也知道他只是表面纨绔子弟,内里的花招多的很。现在,就是一个套。 昨日半夜,叶行之去了将军府,一句话不说,坐了一个时辰就走了。不知道小侯爷在玩什么名堂。 李沐遥敬重叶寻,自然也敬重叶行之。可他也绝不容许别人说一句有关叶寻的坏话。 他说道,“当年镇守蜀州的将士,保家卫国、英勇无畏,在大将军的领导下,绝不可能会有小人!” 叶行之只是笑笑。 邱河说道,“李将军,当年您和林副将都是忠烈侯的左右手。即使是这样,也总有眼力不及之处。” 说也奇怪,邱河还是个瘸腿老头时,说话和气度远不如现在。可当他摇身一变,找回惜日的身份,腿还是那只瘸腿,却站得很稳。 邱河继续说道,“要说的话,我也没想到,蜀州军最后会毁在自己人手上。” 他看着林山海,“你说呢,林副将?” 林山海不回答。若是叶行之不插手,林山海或许会放他一马。可今日,是决计不会放过他了。在场的所有人,今日必须死。 温如炎倒是坐不住了,“区区小兵也敢如此狂妄。” 李沐遥皱眉,警示道,“温如炎。” 温如炎只能闭嘴。 叶行之对邱河道,“接着说。” 邱河道,“十五年前,关口,大将军带着五百忠烈军对抗外族。直到他死的那刻,也没等到增援。” 忠烈军是叶寻一手培养起来的精兵,独立于蜀州军而存在。忠烈军,只认兵符不认人。不管是谁持有兵符,都能调遣忠烈军。这样,在对战时,就有了很大的灵活性。叶寻凭着灵活调遣忠烈军,打了不少胜仗。 可偏偏,被人钻了空子。 往事涌上心头,邱河恨不得亲手了断了林山海。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算清澈的眼里有水光,“后来我死里逃生,才知道不仅募兵令主钱飞羽死了,蜀州各派人心散了,再不肯支持募兵!大将军的心血毁于一旦……” 邱河声音颤抖,继续说道,“直到大将军战死,忠烈军内部开始了肃剿。许多老兵被秘密处死……我就是其中之一……” 李沐遥对此一无所知,正想找林山海对峙,却又想自己身为抚远大将军,不能听信片面之词。 邱河道,“可能我命不该绝,不仅没死,更让我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叶行之看着林山海,后者表情极为平静,似乎邱河口中的林山海,并不是他本人。 小侯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噢?还有秘密?” “是,侯爷。”邱河接着说。 十五年前,邱河被丢在万人坑里,被许多尸体压着,血腥气和死亡缠在他身上,逃也逃不走,死也暂时死不掉。没想到了第二天夜里,那些上面的尸体,竟然逐渐开始融化了,最后竟然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没有了。关口万人坑的尸体,在一夜之间,全部瓦解。他从坑里爬出来,活了一命。不禁活了,还听到了一个秘密。 “小侯爷告诉我,能让上万尸体彻底溶解的,只有化骨丹。” 第27章 真相 邱河回忆起了什么,他的脸有些扭曲,像是想起了惧怕的事。比刚才陈述在死人堆里挣扎,更痛苦。他屏住呼吸,说道,“我这条贱命居然没死。林副将错杀不成,反而我在死人堆里一天一夜,见到了一个人。” 叶行之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邱河的话有过波澜。 而李沐遥却坐不住了,推开黏在他身上的秦思情,站了起来。情绪起伏不定,“你看到了谁!” 邱河又说,“准确地说不是看到,是听到。我听到了林副将的声音。” 李沐遥连忙问,“他说什么了?” “他对一个人说,守关口的兵,一个也不能留。那人问林副将为什么,”邱河说道这个便哈哈大笑,随后又说,“叶将军信任林山海,不止将募兵重任交给他,还把兵符给了他。可林山海杀了钱飞羽,手持兵符却对大将军见死不救!他为的,就是为了这蜀州能变成他的。” 邱河指着林山海,“谁能想到,十五年前,在军中深得叶将军器重的林山海,居然害死了叶将军!” 李沐遥难以置信!他问道,“林副将,当真如此?” 林山海立刻跪了下来,表示忠心,“我林山海,绝无半点对不起叶将军!若真有此事,我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侯爷和将军,切莫听信这小贼的挑唆。光凭着这一张嘴,是口说无凭!” 李沐遥犹豫了。 叶行之说道,“李将军,确实光凭一人之口,是无法证明的。” “侯爷明鉴!”温如炎道,“我义父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温如炎心道,义父想杀你们的心真的是天地可鉴。而这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林山海有什么部署。他知道的是,今晚有阎王催命。 李沐遥心道,小侯爷还挺稳重,这人明明是他带来的,话头也是他引导的。可偏偏这下,倒是推得干净。 叶行之又接着道,“不知将军是否还记得,数月之前川县捕快唐麟的案件?” “回侯爷,记得。”李沐遥还记得钱姑娘还扮过唐麟之女。 林山海还在跪着,叶行之下了台阶,走到他身边,俯视着这个表面上卑躬屈膝的人。 他说道,“唐麟的案子中,也出现了化骨丹。新科状元钱轶言手下的尚武亲眼所见,已经死了的唐麟,被化得尸骨无存。” “化骨丹出自鬼手圣医吴二弦之手,当年圣医只做了一回化骨丹,据说,小点粉末,都能化掉一个成年男人的尸体。那批化骨丹,全部都在温释的手中,画骨门那些看似离奇诡异的功夫,就是借助了化骨丹的威力。只要将粉末撒在暗器上,等人死后,尸体将不复存在。” 叶行之往前走了几步,今日是十五,一轮明月当空,院内也恍如白昼。 他望着月亮,声音有些缥缈,“状元郎的妹妹钱亦心,追查唐麟的案子,她循着化骨丹的气味,查到了蜀州总捕头赵康平身上。” 他回头问李沐遥,“将军可记得咱们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李沐遥想了想,“律音坊。” “这律音坊的老板,和百花楼的老鸨,是一个人。赵康平是百花楼的熟客,而钱姑娘又在律音坊中搜到了化骨丹,她将化骨丹换成了蚀骨散。要不说巧呢,几天后赵康平的右手就被砍了去。巧合多了,那就不是巧合了。那老鸨和赵康平也是一伙的。画骨门中,还有人在,也是出乎意料。 ” 小侯爷盯着下跪的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不灭的恨意。他道,“十五年前关口万人坑,十五年后唐家命案,皆是因为化骨丹而起。” 林山海知道,小侯爷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可他已经没兴趣陪小孩子过家家了,距离亥时已经不远了…… 卑躬屈膝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叶行之盯着林山海的脸上,瞬息万变。他知道,一个想夺权的人,当万事俱备时,绝对不可能有耐心听这些的。 这时的林山海,只会想着怎么杀光在场所有的人。对于过往的罪行,便不会隐瞒。 叶行之已经部署好了一切,请君入瓮。 他对李沐遥,“将军刚才可听清楚了邱河的所说?” “明明白白。” “将军可有想法?” 李沐遥思索片刻,“若是真如邱河所说,那么……林山海就是画骨门主,不仅十五年前设计害死了叶将军,还杀了罗刹剑钱飞羽……” 李大将军这才意识到,不管林山海是不是凶手,只要有嫌疑,就应该把他抓起来。他连忙说道,“来人啊!把林山海和温如炎给我拿下!” 而大堂外,并无一个人回答。连平时伺候在叶行之左右的护卫们,也不见了踪影。 林山海站了起来,站得笔直。他笑了,眉目之间难以掩饰的得意,“想不到钱亦心这个丫头做出来的药,还真的不错。” 温如炎则道,“恭喜义父。” 小猫一般的秦思情再也窝不住了,“你对将军卫做了什么!”事关李沐遥的安危,她可以从温顺猫变成野兽。 林山海看都不看她,对叶行之等人说道,“钱亦心的迷药,能让将军卫和侯爷的护卫,睡上个一天一夜。最妙的是,这种迷药,无色无味,随风而去,避无可避。” 他向前几步,与李沐遥面对面,吓得秦思情连连后退。他道,“李大将军,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我辛苦布局,蜀州兵权居然便宜了你。” 林山海咬牙切齿,“今天我就要将属于我的,全部拿回来。” 话音刚落,林山海剑已出鞘,指着李沐遥,火速出击。 李沐遥武功不在林山海之下。剑就放在身侧,他迅速举起剑,挡下攻势。 剑锋一偏,指向了秦思情。 李沐遥趁着机会,用了全力一刺。剑身已经划破了林山海的外衣,差一点点,就能刺中他的心脏,将他杀死。 林山海没动,李沐遥的剑也没刺中。 李沐遥定定地站着。他不相信,尽然使不出一丝内力了。 林山海大笑,“下药怎么会只下一种。” 今日,林山海来赴宴,还带了一坛酒,说是八十年的女儿红。钱亦心的锁功丹,被他兑在酒里,并且看着他们喝了下去。 林山海的剑架在秦思情的脖子上,“将军,我让秦姑娘先走一步,这样,黄泉路上,将军也好有人作陪。” 剑身一推,剑锋便划破了秦思情的脖子。 第28章 温泽 林山海的一剑,在秦思情的脖子至锁骨处,留下了深深的剑痕。她穿得艳丽,血红色更是将她称得分外绝美。 好在她没有死,叶行之出手,用一颗花生将林山海的剑锋打偏了些许。生死,只在毫厘之间。 秦思情眼中噙着泪,可谁都没有在意。连平时对她无微不至的李沐遥,也置若罔闻。她看的清楚,方才林山海一剑向她刺来,李沐遥没有为她挡下,而是抓住了机会,对林山海发起了攻势。 若不是小侯爷出手,她恐怕就没命了。秦思情很绝望,她视李沐遥为平生第一重要的人,可她却不是他的第一要紧。感情不对等,是很痛苦的事。 大庭内此时剑拔弩张,谁也没空也没心思关注一个美貌姑娘的情思愁绪。 所以的谜团都拨开云雾,只有林山海的身份让叶行之疑惑。 他对林山海道,“你是温释?” 林山海哈哈大笑,“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我确实跟温家有些渊源。不过,我不是温释。” 按理说,中了锁功丹是不可能打偏剑锋的。 “你居然没中锁功丹?”林山海有些不相信,“那么林某就来讨教讨教!” 林山海连走带跨,瞬间移到了叶行之身边。他举起剑,剑锋向叶行之挥去。 叶行之闪身一避,躲开了这一招。 叶行之是中了锁功丹的,只不过他武力高强,暂时压制住了药性。刚才他学着钱轶言往常惯用的招,拿花生当暗器,只有内功深厚的人,才能百发百中。可他仅存的内劲儿,已经用尽了。接下来,林山海再次发难,他是肯定躲不了了。 林山海第一剑只是试探虚实,第二剑将会用十成功力。 此时大庭内,只有六人。李沐遥和叶行之没了内功,秦思情是不会武功的女子,邱河不会武功。温如炎和林山海是一条心的。 叶行之那几个甲乙丙丁的护卫,今日竟然一个都不在。 胜负强弱,一目了然。 可命运向来是眷顾主角的。主角为什么是主角?因为关键时候,总会有人来救。 叶行之也不例外,当林山海的剑锋即将划破他的喉咙时,剑也偏了。 而这次林山海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剑连同整个右臂,都被斩下。血溅到灰面地上,跟一滴油一滴油似的,并无区别。 几人同时向后看去,只见郑真真带着风尘,从都城赶了过来。他斩下林山海的一只手后,立马发现了角落的秦思情,他二话不说,立马去查看她的伤势。她满脸泪痕,看得郑真真心里一揪,他道,“壮壮,你没事吧?” 秦思情还是很讨厌这个土名字,不过能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她看看李沐遥,又看看郑真真,原来,在危机关头,才能看出来一个男人是不是喜欢自己。即使是喜欢自己,那么,有没有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呢? 秦思情终于明白了,在李沐遥心里,她只是快乐时的消遣。只有眼前的少年,才是真正将她放在心里的。可惜,为时已晚…… 而另一边。 温如炎最先反应过来,立马去查看林山海的伤势,“义父,您怎么样?” 林山海并不领情,“滚开!”然后他撕下一截衣裳,胡乱将创口包上。 温如炎自找没趣,只好退到一边。 这时叶行之才说道,“真真,多谢。” 郑真真还未说话,他身后的人就率先开了口,“你怎么不谢我!”说话的人是吴二弦,他搀着身负重伤的尚武,满脸不高兴。 叶行之则道,“多谢圣医。” 吴二弦对此很受用。他甩开尚武,摸了摸并没有胡须的下巴,“怎么不见我那个小魔头徒弟?” 叶行之自责道,“晚辈失职,亦心被抓走了。” 经过刚才,失去武功的李沐遥惊魂未定,听到了小侯爷的话,更是惊讶。他道,“哪个不识好歹的敢在我的地盘掳走钱姑娘!” 叶行之有些佩服李沐遥,被多少美人和美食美酒侵蚀,才能蠢成这副模样。但是他的面部表情还算是控制得当的,他指了指林山海,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吴二弦看着林山海,“温泽,没想到真的是你。十五年前,温释死后,我思来想去,最有可能打伤小徒弟的人,只有你了。” 叶行之心下一跳,原来钱亦心幼时,竟然也是被林山海所伤!他想起她受损的经脉,拥有深厚的内力却终身无法练武。这一切,都是林山海干的!他对林山海的恨,又多了!今日,他就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林山海千算万算,没算到吴二弦也会来。他捂着不断出血的右臂,说道,“没错,就是我干的。十五年前要不是郑一剑这个程咬金,钱亦心和钱轶言,怎么会活到现在。”他当时蒙着面,郑一剑武功深不可测,要是继续交手,肯定会败露身份,他只好作罢。 “今日,在场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林山海,不,或许应该叫他温泽。温泽先前一直用剑,他的剑法耍得平平,算不算什么决定高手。然而他真正的武器,却不是剑。 温泽用的,是温家暗器,幽灵小刀。幽灵小刀,刀出无痕,必有血光。它跟幽灵一般,无影无踪、悄声无息,等看到刀时,人已经死了。 温家小刀,耍得最好的就是温释的父亲,温天;其次,就是温释了。当年温释继承了温家掌门之位,得到了温天毕生功力。可在温释手下的幽灵小刀,威力远远不如温天。 谁也没有看到温泽出手,甚至他的手指都没有动。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郑真真已经中刀了。要不是刀柄上带着血,谁都不会相信是断了右臂的温泽伤了郑真真。 郑真真心思在秦思情身上,一时大意被暗算了。在场的人中,他的武功最好,只要解决了他,剩下的人,都不足为道。 吴二弦即时给郑真真疗伤,郑真真内功深厚,这一刀是害不了他的命的,可也让他短时间之内出不了手。 吴二弦对温泽道,“你暂时不能再动用内力。”刚才温泽用尽全力出刀,已经很勉强了。短时间要是再调动内力,必定会加重右臂的伤势,血流不止而亡。 温泽则不以为意,他冷笑道,“暂时?这段时间我可以可以做很多事的。再说,杀几个废物,还用不着动内力。” 仿佛在印证他说的话,“如炎,去杀了李沐遥和叶行之。” 温如炎现在要杀死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现在大厅内,伤的伤,躺的躺。真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第29章 身世 温如炎慢慢靠进叶行之,一步一步,他逐渐有了嗜血的快感。叶行之生而高贵,若是亲手把这样的人毁灭,那必将是极致的快感。对叶行之和钱轶言,他是发了狂的嫉妒。 他虽然佩剑,可却不用剑。温如炎从袖中拿出幽灵小刀。双面刃,挨皮肤就能见血。温如炎脸上挂着笑,“小侯爷,还是请您先走一步。” 语毕,便将刀刃贴着叶行之的脖子。轻轻用力,血珠便滚了出来。叶行之生得白净,又穿白衣。血色与白色相依,尤为显眼。 温如炎的笑意更深了。他本不喜欢操纵别人的生死,但是对于显贵,当然是另当别论。他道,“叶行之,纵然你出身再高,今日,也将死在我的手上。” 脖子上的伤并未让叶行之注意,他这才将目光移到温如炎身上,开始打量他。他不喜欢温如炎,太过于邪性。片刻后,他才说,“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小侯爷真是嘴硬!”温如炎将小刀反手握住,只一下就能刺穿叶行之的心脏。 叶行之神色定定,若是山雨欲来,他也是这副神态,静谧安定,连发丝尖儿也维持着风度。他是侯爷,是权贵,是平静海水的潮汐。他本该如此,睥睨一切。 温如炎的刀是伤不了他分毫的。 大堂中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邱河。就在他滔滔不绝之际,温如炎和温泽也并未把他放在眼里。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在幽灵小刀即将刺破叶行之的外衫之际,抓住了温如炎的刀刃。刀尖刺破了邱河的手掌,他的血滴在了叶行之的白衣上。 叶行之立即出掌,一掌打中温如炎的胸膛。 温如炎被打出几尺远,撞到了桌椅。桌椅受到了波及,被叶行之的掌力轰个稀碎。而温如炎直接被打得吐血。 叶行之扶起邱河,说道,“你这又是何必?”他的内力,早就恢复了。 “属下怎么能让侯爷冒险……” 叶行之眼眶一热,忠烈军个个忠肝义胆,英勇护主。他请吴二弦为邱河医治。 温如炎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温泽忽然想到,“吴二弦,是你!” 吴二弦正在为邱河把脉,骄傲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小徒弟的药,只有我能解。” 李沐遥摊在食案后面,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从郑真真和吴二弦进门开始,就没和他跟叶行之接触过,怎么会解毒了呢? 他道,“请问圣医,是如何解的?” 吴二弦啧啧一声,“温泽能把迷药撒在空气中,那么我也能如法炮制。” 他又道,“顺带一提,外面的侍卫中的迷药,我也解了。” 被画骨门制服的将军卫和候府侍卫,发起了反击。画骨门徒是江湖门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人数众多的将军卫和侍卫,不过一柱香时间,便被收拾个干净了。 吴二弦不会武功,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温泽看在眼里。温泽确定,他没有下手的机会。吴二弦蹦到他面前,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你的右臂白断了。” 原来如此! 锁功丹的解药,被郑真真捏碎了,撒在剑锋一上。等剑出鞘,解药便充斥在空气里。自然而然,就解了。 “温泽,”叶行之说道,“你已经是强弩之末。” 温泽笑了,笑容中别有深意,“侯爷怕是忘了,钱亦心还在我手上。”而且还不止这样,眼瞧着快到亥时,墙外驻守的忠烈军,是时候进城了。 一提到钱亦心,叶行之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抓起地上的温如炎,暴躁地对温泽说道,“她在什么地方,不说我就杀了他!” 温泽无所谓,“请便。” 叶行之一向是运筹帷幄,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也有无能无力的一天。他万分恼火,掐着温如炎的脖子,就要使劲…… “侯爷且慢!”吴二弦阻止了叶行之,又问温泽,“这孩子,是当年温释与梦姬的孩子?” 梦姬就是满花楼那位,他求而不得的姑娘。后来她被温释收做小妾,生了一个男孩便撒手人寰。 温泽怎么可能说实情,“不是。” 吴二弦不信,“是不是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吴二弦便推开叶行之,又扒开温如炎的上衣。温如炎被叶行之打得动弹不得,只能任人脱衣。他的胸口上,果然有暗粉色的月牙形疤痕。这是当年吴二弦亲手刺的,不可能不认得。 他道,“果然是梦姬和温释的孩子。” 听了半天,李沐遥是一头雾水,“林山海和温泽是什么关系?温释和温泽又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很乱,都没有人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连秦思情都对他有些冷淡。 叶行之道,“温家一代之中,只出一个继承人。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温泽是温释的亲兄弟,不过温泽是被温天舍弃的那个,以至于整个温家,连他的名字都从未出现过。我爹当年,求贤若渴,看中了化名林山海的温泽,将他提为副将。” 他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你与温如炎是亲叔侄,又何必让他叫你义父?” 温泽笑道,“亲叔侄?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温如炎难以置信,“义父!” 温泽笑道,“当年吴二弦被梦姬迷得鬼迷心窍,知道她生了温释的孩子,恨不得连梦姬一起杀了。你胸口上的月牙疤,就是那个庸医刺的。而温释对于你和梦姬,更是不闻不问,他的心里只有钱飞羽,只想着怎么战胜钱飞羽。于是便把你交给了我,呵!” “我比吴二弦更恨你罢了。是你爹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照顾你?” 温泽盯着温如炎,“谁知道后来居然又碰上了你!” 温如炎脸色惨白,他宁愿从来不知道这一切。他从记事以来,温泽便让他为温家做事,却不告诉他,原来他才是真正的温家人! 他指着温泽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温释就是我的亲爹!” 温泽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哈哈大笑,“为一个陌生人,报一些莫须有的仇。现在得知陌生人是你亲爹,你感觉如何?” 温泽的笑声晃荡在整个大厅,听得众人毛骨茸然。此人心机如此重,竟然可以将温如炎的身世隐瞒十几年之久。 “义父,我从未对不起你,你竟然如此待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温如炎十几年一直觉得,他是为温家而活,是温家的一条忠犬。他厌恶温家,却没想到,他是货真价实的温家人。 温泽不以为意,这十几年相处,他心里没有滋生出一丝一毫情感。他道,“要怪就怪温天,这一切都是你该受的。” 叶行之道,“莫须有的仇……是你挑唆温释和钱飞羽决斗的?” 现在离亥时还有一刻钟。这些人要死,那么就让他们死个明白。 一切和众人的猜测都差不多。温泽是温天的小妾生的,他比温释小了将近十岁。为了避免他以后威胁到温释的地位,早早地便把他赶出了温家。这种只留一个继承人的做法,是各大家族默许的。 纵使当年钱飞羽不帮温释,温释也能继承掌门之位,得到温天的毕生功力。再者,钱飞羽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行事远没有那么缜密,温天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没有温天睁只眼闭只眼,以温释的资质,也是不能当上掌门人的。 而温天对温释那么严苛,是对于掌门人的要求。强者,必须是孤独的。即使他的能力达不到强者,他的心境也应该是强者。有了这样的心境,再加上温天毕生功力,那掌门之位对于温释来说,就是囊中之物。所以,在他幼年的时光里,温天绝不允许有一丝温情。 温释拥有的一切,让温泽嫉妒得发狂。温天对温泽,是扼杀式的。温泽和母亲,一直生活在温家的安全范围外,连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而且,温天并没有给他习武的机会,怕的就是他会威胁到温释。他和母亲,只能靠着简单的农作,过着清贫的日子。 外族来犯,首先遭殃的,就是蜀南边境,也就是温泽两母子住的地方。温泽的母亲,被暴徒侵|犯,含恨自杀,落得个被抛尸荒野的下场。 温泽躲过一劫,因为他遇到了忠烈侯叶寻,并将他收入自己麾下。进入军营后,温泽改名林山海,开始练习剑法。可比起其他习武之人来说,十岁才开始练武,有些晚了。所以,他的剑,始终不成气候。 他心中又恨,怎么会沉寂下来?等了五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天子募兵令。 温泽虽然不在温家,却对温家和蜀州武林的事了如指掌。温天死后,温释远不如温天强势,温泽找到温释,将当年被温天赶出府的事一说,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温家。 他当然也知道,钱飞羽和温释之间出现了裂缝。便主动向叶寻请缨,协助钱飞羽召集蜀州各路高手,深得钱飞羽信任。 李沐遥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用计杀死了钱飞羽和温释? 叶行之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一切。他道,“想必是钱飞羽和温释,之前早已有了缝隙。这时候,若是有人充当中间人,扮成和事佬,缓和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温泽笑道,“小侯爷果真聪慧。” 确实是这样。温泽钻了空子,给钱飞羽和温释互相传递了错误信息,直接引发了两人的决斗。 温释的原意是,请钱飞羽去温家做客,两人好从长计议。 而温泽对钱飞羽说,“大哥说,要他参加募兵可以,必须要打赢他才行。” 钱飞羽是犹豫的。温释的原话也不是这样。 温泽继续添了一把火,“大哥说,钱大哥要是连他都不过,便不了担任募兵大任。那么,蜀州武林,便不能由钱大哥一人话事。” 钱飞羽不甘叶寻的苦心毁于一旦,也不忍蜀州百姓受苦。便同意了比武。 决斗当天,温释没想到,他好心情钱飞羽喝酒,钱飞羽却煞气汹汹提剑而来。 温泽对温释道,“钱大哥说喝酒就不必了,江湖儿女,还是以武功论高下,谁赢了听谁的。他还说……” 温释气急,“他还说什么!” 温泽唯唯诺诺,“钱大哥还说,他绝对不会手软。” 接下来的事,跟温如炎告诉钱亦心的也差不多。 钱飞羽在决战的三天后,死在了幽灵手下。除了死去的温天,会幽灵手和幽灵小刀的人,就只有温释了。所以,这笔血债算到温释头上。 可钱家的门徒还没来得及给钱飞羽报仇,温释也死了,一时之间两家门徒四散。 募兵令终究还是完成…… 叶行之对吴二弦,“圣医前辈,不知这温家武功是怎么传功的?” “心甘情愿即可。” 叶行之道,“温释一生只得钱飞羽一个知己,他将钱飞羽打成重伤,必是自责的。” 温泽笑道,“如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得到温释的一身武功?” 温泽得到了唐家武功,也得到了画骨门。他第一个杀的人,就是钱飞羽。第二个就是温释。 外人都道,是温释杀了钱飞羽再自杀。哪知其中的内情。 募兵不成功,叶寻在关口深陷外族包围。整整三天三夜,也没有等来援兵。正如邱河所说,是温泽做的。 十五年前,温泽还只有十六岁。他和李沐遥是叶寻的左膀右臂。关口之战,叶寻和李沐遥深入敌军,奋勇杀敌。叶寻将兵符交给温泽,他与李沐遥引出敌军后,温泽便可号令忠烈军,将敌军一举拿下。可温泽却没有这么做,导致蜀州兵败,叶寻战死! 温泽那时也不过一个半大少年,居然有如此城府……不仅破坏了募兵计划,竟然还害死了叶寻…… 叶行之思及此,再也无法维持风度。他挥剑向温泽,招招凌冽,剑势逼人。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爹!” 他可是救你的人啊! 温泽见招拆招,轻松应对叶行之。他冷冷道,“我想要权,只有叶将军死了,我才能掌握蜀州兵权!” “谁知道居然便宜了李沐遥这个傻子!” 温泽的算盘却落了空,叶寻死后,是李沐遥被提为蜀州大将军。他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 温泽忽地后退三步,叶行之的剑势扑了空。 叶行之快速收剑,却没有温泽的掌风快。一掌,便打中了叶行之的心口。 小侯爷中了一掌,捂着心口道,“那唐家呢?” 按理说唐家与温泽无冤无仇,火怎么会烧到唐家? 温泽冷哼一声,“唐麟那个废物,十五年前不管此事我也就放了他一马。岂料钱轶言考上了状元,这老匹夫明里暗里给钱轶言透露当年的事不简单。我怎能坐以待毙?” 所有的事,都已真相大白。 第30章 亦心 温泽一人,搞得钱、温、唐三家,还有忠烈候府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十五年前,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叶行之举办宴席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而此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叶行之的剑出鞘,今日,他就要为几家长辈报仇!他的武功并不比叶善之差。剑势一出,狂风凛冽,直杀温泽面门。 温泽得到了温家几代的功力,除了暂时不能用幽灵小刀,其他武功是能用的。不过他右臂断了,失血过多,远不如之前灵活。 叶行之招招致命,温泽渐渐不敌……眼看就要落入下风…… 温泽挡住叶行之的剑招,笑道,“我死了也罢,可这蜀州……” 见他话里有话,叶行之收住了剑势。 温泽继续道,“李大将军不理军务许久,不知将军还记得不记得能调动忠烈军的兵符在哪?”话毕,他再也忍不住,笑得胜券在握。 “此时亥时,如果我亥时三刻还未出城,那么,忠烈军将踏平蜀州府。” 李沐遥不敢相信,“你以为你走得掉么!” 温泽不忙道,“忠烈候府小侯爷前来蜀州调查税收一事,大将军李沐遥贪污税银,东窗事发后,率领忠烈军踏平候府,杀了小侯爷和钱姑娘。属下虽全力营救,但终究还是没能将他们救出来。” 有些人的阴险之处就在于,坏事做尽,却永远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显然温泽就是这种人,“若是我这么说,皇帝是信还是不信呢?” “风过无痕,人为留迹。”叶行之道,“只要做过的事,终究会暴露的,一如十五年前。” “你还是要死,而且你必须死!” 温泽没想到,叶行之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更加卖力了。 他有些心慌,这跟他计划好的可不一样。城外有一万忠烈军,只要等他们入城,那么蜀州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大厅内所有人都将成为他的阶下囚。可温泽没想到的事,叶行之如此不按套路。他狗急跳墙,连忙喊道,“你别忘了钱亦心还在我的手上!” 叶行之听到钱亦心的名字,略微迟疑。不过很快,他又发起了进攻。 剑气如虹,划破了温泽的衣裳。仿佛下一瞬,就是他的喉咙。眼看剑刃将要穿透温泽的心脏,千钧一发之际,叶行之却收了手。 在场的人皆是不解。 李沐遥道,“侯爷!快些杀了他!” 邱河,“请侯爷为叶将军报仇!” 郑真真和吴二弦默不作声。秦思情还沉浸在自己的小悲伤中。 温如炎则巴不得叶行之和温泽弄个你死我活。 叶行之道,“乙丑何在?” 候府侍卫们中的迷药早就解了,他们解决掉了温泽的人,就在大厅外侯着。 “把他压下去。”国有国法,温泽所做之事,自有圣上裁度。 “慢着,”吴二弦抓出一大把药,强迫温泽吞了下去。他拍着温泽的脸,撒气道,“这样,也就不怕他再耍花招!” 解决了温泽后,李沐遥有些担心,“城外的兵马……” 叶寻死后,皇上念在忠烈侯与忠烈军忠义英勇,特意重铸了兵符,由李沐遥保管。忠烈军只认兵符不认人,听温泽所言,兵符现在在他的手上。李沐遥许久不理军务,连兵符也忘了丢在哪里了……莫不是真在温泽的手里? 李沐遥很愁,快愁断了头。 叶行之回到座位上,一如宴席开始之前。抓住了温泽,他并没有松口气,他的心里始终牵挂着钱亦心。他暼了眼温如炎,估摸着怎么才能让这人开口。 温如炎被叶行之伤得不轻,他道,“侯爷盯着我看,可是想知道钱姑娘的下落?” “是。”叶行之回答干净利落,毫不掩饰。 温如炎咳嗽几声,说话都有些勉强,“那侯爷觉着,我是会说还是不会说?” “你不会。” 温如炎边咳边笑,“我当然不会。我现在一无所有,就连义父都是假的。而你们,却什么都有!” 他戾声道,“你和钱轶言总要失去些什么,才会显得我的人生不那么难过。若是钱亦心死了,那便是最好的!” 叶行之不想理这疯子,叫人将他拖下去。 候府侍卫已经打探出了钱亦心的下落。甲子带人一直跟着唐嘉玉。叶行之担心,若是强行抓了唐嘉玉,对钱亦心只会有害无益。 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吴二弦是坐不住的,他是急得抓耳挠腮。一方面钱亦心还没回来;另一方面,是因为温如炎…… 他是愧对温如炎的。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将他扯进来。当年他差点杀死温如炎…… 吴二弦良心难安,他对叶行之道,“还请小侯爷留他一命。” 温如炎虽说只是温泽的棋子,可也杀人无数。叶行之不好拂了前辈的脸,只能草草答应。 叶行之等不到亥时三刻了。时间多一点,钱亦心便多一分危险。他让李沐遥坐镇,其余人,都去了温泽的府邸。温泽的手下,已经被叶行之的侍卫解决了。现在的温府,就是空门。 叶行之率领众人闯入的时候,正好逮到准备逃跑的唐嘉玉。 吴二弦立马问道,“唐嘉玉,我的小徒弟在哪!不说我就毒死你!” 唐嘉玉见叶行之等人闯了进来,就知道大势已去。她一向信奉的便是适者生存,她心下一想,已经编出了五种瞎话,“她……她被关在水牢……我……我带你们去……” 林府水牢。 叶行之一天一夜没见到钱亦心,不成想她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钱亦心身穿黑衣,双手被玄铁链条锁着,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更让他鼻酸的是,水牢中的水,染了红色…… 叶行之顾不得身份,立即下水,这水寒得刺骨……她一向怕冷,怎么扛得住…… 他将她拥近怀里,连忙去摸她的鼻息,似有似无…… 吴二弦泣不成声,“小徒弟……” 郑真真和护卫们也不禁心酸,骄傲如钱亦心,何时有过这样的狼狈? 唐嘉玉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有些得意,暗想道:你们放在心尖上的人,已经废了,钱亦心,能够看到你这副模样,我这辈子也值了。 叶行之悲愤欲绝,他气自己。明明说过要护她周全,却没有做到! 他深提内劲,击向玄铁锁链!铁链应声而断。他扶起钱亦心,才发觉不对劲,她的脚和手…… 满池血红,叶行之明白了一切。他立即说道,“吴圣医,她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 要不是唐嘉玉察觉府内不对劲,怎么会轻易放过钱亦心?挑断手筋脚筋,还算是便宜了她! 众人的心都悬在钱亦心身上。 吴二弦立即查看钱亦心的伤势,手筋脚筋俱断!他当初就不应该让她下山,不然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叶行之眼角有些湿润,他哽咽道,“有办法恢复么?”他知道钱亦心的,她对待一切事物都看得平淡,这些坎坷和波折她肯定也能渡过。 可,叶行之偏不要她面对不顺。他希望,她今后的日子,都是顺境。 吴二弦不确定能不能治。 若是连鬼手圣医都犹豫了,那钱亦心恐怕是治不好了…… 众人不再耽搁,动身回候府。叶行之觉着钱亦心弄成这样,肯定和唐嘉玉脱不开干系。他命人卸了唐嘉玉的武器,将她押回候府。 马车上,叶行之搂着浑身冰冷的钱亦心。这是第一次,他与她如此亲近。她闭紧双眼,似有万分痛苦。 叶行之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她治好! 话说另一头,亥时三刻已过。 李沐遥本就悬着的心提得更高。叶行之将镇守候府的重任交给了他,他思来想去,就更担心出现变故。 候府有客到。没能等到乌泱泱的忠烈军,却等来了状元郎。这场蜀州遇事,是由他而起。他就是钱轶言,钱亦心的哥哥。 李沐遥连忙将他请了进去。 钱轶言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尚武。尚武昏迷了一天一夜,伤势很重。 他啧啧一声,“真没用。”随后又叫人把尚武送进了里屋。 秦思情见状,更难过了。李沐遥从她受伤到现在,别说嘘寒问暖了,就连正眼都没瞧过她。 两个时辰之前,还是郎情妾意……郑真真也不在,她的心里是真的空落落了。 李沐遥也没注意到秦思情的不对劲,他与钱轶言相对无言,有些许尴尬。 李沐遥招来候府的使唤丫头给钱轶言倒茶,又问道,“怎地是钱大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钱轶言生得跟钱亦心一个模样,自是潇洒倜傥。比起钱亦心来说,他更爱笑,一笑月牙眼弯弯,不似钱亦心的冷淡,恍如凉风拂面、惬意舒适。 他道,“侯爷早在暗中摸清楚了林山海的动向,料定他定是有二心。所以昨天夜里,侯爷去将军府,将军卫的守卫松懈,温泽自然有机会偷兵符。侯爷就是料准了他会从兵符下手,早就将兵符调包了。侯爷拿着真的兵符,让忠烈军假意听从林山海。又将兵符给了我,把忠烈军调了回去。” 蜀州军镇守蜀州四方,都听命于李沐遥,这些兵是温泽调不动的。他要想取李沐遥而代之,只有从忠烈军下手。 温泽的伎俩,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叶寻吃过亏,叶行之怎么也不会再栽跟头。 钱轶言将兵符递给李沐遥,“现在是物归原主。” 接下兵符,李沐遥心里是五味杂陈。他对叶行之是佩服不已,布下鸿门宴,让温泽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又断了温泽的后路,真是心思缜密无人能及半分。 而对应的,是酒囊饭袋的自己。他这个蜀州大将军当得,终究是对不起叶大将军的。 钱轶言又道,“皇上让我暂时接任蜀州知府一职,也好多帮衬侯爷。可见皇上是多虑了,一切尽在侯爷的预料之中。” “钱大人何时到蜀州的?”李沐遥惊了,他的地盘上发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真真是失职。 钱轶言神秘一笑,“刚到,不过为时不晚。” 作为钱家长子,钱轶言虽在公职,却也时刻关注着蜀州。尤其是他的妹妹,钱亦心。 钱亦心与叶行之在蜀州初遇时,小侯爷说因着钱轶言的关系才助她的。钱亦心不信,可事实确实如此。钱轶言对妹妹本就有愧,怎会放心她一人查案?他初到都城时,就与叶行之结识了。两人又同为皇上心腹,关系也日益熟络。有叶行之在,钱轶言才放心将钱亦心留在蜀州。 而钱轶言通过尚武和叶行之,对蜀州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他快马赶了五天五夜,昨夜刚到的蜀州。 叶行之不放心将兵符交给任何人,得知钱轶言要来,便设计了请君入瓮这场戏。 想起了自家妹妹,钱轶言有些焦虑。他与妹妹十几年未见,不知她能不能接受自己这个哥哥? 钱轶言这才想到,他从进屋到现在都没见到钱亦心,半个时辰过去了,连叶行之也没见着。 他对李沐遥道,“不知侯爷去何处?” “去救钱姑娘了。” 钱轶言心下一跳,还来不及细细问,就看到叶行之抱着一人,后面还跟着一群人,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等他走进一看,叶行之怀里抱着的,就是钱亦心! 第31章 后续 温泽被捕后,直接押送到了都城。三个月后,正值金秋,都城午门菜市场,处以斩刑。 历时十五年有余,蜀州终于回归宁静。 李沐遥养尊处优十几载,终究是于心有愧。他辞去了官,回归到了市井,每日听曲儿斗鸡,倒是更适合他的。 蜀州一半官员大换血,但凡与温泽、袁子野、杨易文有勾结之人,轻者被罢了官,重者被治了罪。蜀州官场,由钱轶言带头,来了个彻底的整治。 蜀州,终于有了该有的平静。 知府衙门内,钱亦心坐在后院,一动不动。尚武陪着她,他的伤全好了,杵在边上一声不吭。 钱轶言处理好了公事,就瞧见自家妹妹在发呆。他走了过去,“可还有不适?” 那天过后,吴二弦费尽心思,用了两个月查遍御鬼门的书籍,终于找到一种续筋之法,钱亦心算是得救了。 不过吴二弦并没有将她带回大阿山,而是将她留在了蜀州养伤。钱亦心不想和钱轶言朝夕共处,极力反对。不过由于她站都站不起来,反对无效。她没法儿,只好先留在蜀州,等伤痊愈了再走。 看到来人是钱轶言,钱亦心不说话。 钱轶言又道,“亦心,是谁干的?”他问的是谁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明知故问。 温泽和温如炎将她关入水牢,还没来得及动大刑,就去赴宴了。当时除了守卫,只有唐嘉玉一人。唐嘉玉恨不得将钱亦心挫骨扬灰,钱轶言当然知道,只有她,也只能是她做的了。 只要妹妹开口,钱轶言必定让唐嘉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钱亦心,就是不说。 钱轶言很无奈。叶行之把唐嘉玉扣了,又转交给他。他从尚武口中得知唐嘉玉的所作所为后,想过上百种方法折磨她。 这个问题钱轶言重复问了很多次,钱亦心都未开口。她倒不是心软想放过唐嘉玉,就是别扭。 从钱亦心三岁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钱轶言,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了。他们是血缘至亲,却如此生分。至于原因嘛,二人都心知肚明。 钱飞羽尸骨未寒,罗刹门徒流落四方。钱亦心的娘,徐氏,受不住打击,也随钱飞羽去了。钱家一门,只留一个妇人,两个稚儿。 妇人是钱轶言的娘,钱亦心的大娘,吴氏。钱飞羽死了不过几个月,她就带着钱飞羽去了都城,投奔娘家。又过了几个月,吴氏便改嫁了。 钱亦心对钱轶言心存芥蒂,并不是因为他们当初抛下了重伤的自己,而是吴氏去都城不到半年就改嫁了。 连三年都等不到?钱亦心心寒。 钱轶言也知道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他也知道钱亦心的性子,若是他不开口,估计她一辈子都能这么犟着。等她伤一好,他的下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妹妹了。 他略微思忖,道,“唐嘉玉一直住在偏房,也不是办法。” 钱亦心抬起头来,她不是看,而是盯着钱轶言。 他又说,“我与她早已有了婚约,成婚是早晚的事。” 钱亦心面无表情,没有因为钱轶言的话起一丝波澜。 尚武是忍不住了,“唐嘉玉怎么配得上大人?况且她那么对大小姐!”他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 “你可有亲眼看见唐嘉玉伤害亦心?”钱轶言反问道。 尚武理亏,顿时泄气了,“没有。” “即是没有,亦心也从未说过害她的是唐嘉玉,那么,我娶了唐嘉玉又如何?”钱轶言故意顿了顿,他看着钱亦心,又道,“是吧,亦心?” 居心过于明显,钱亦心收回目光,转向一旁并不看他。她道,“与我无关。”冷淡至极。 钱轶言笑道,“既然亦心没有意见,那不如早日把喜事办了吧。这个月十七就是个好日子,我去写信告诉娘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尚武,叫丫鬟扶我进去。”于钱亦心而言,她要整死唐嘉玉有一百种方法,不急于一时。况且,唐嘉玉落在钱轶言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实在不必为这件事上心。 不等丫鬟们有动作,钱轶言又道,“亦心,皇上让我接任蜀州知府,眼看半年一期只剩一半,再有三个月,我就要回都城。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钱亦心刚要开口,钱轶言却不给她机会,他接着说道,“为了你的亲事。” 钱亦心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什么亲事?”而她眼前霎时浮现出一张脸,是那个轻佻的浪荡子。 终于可以和自家妹妹说上话了,钱轶言语气都带着雀跃,“你和侯爷的亲事。” 钱亦心受伤后的第十天,叶行之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回都城。从她被抓开始,到他离开之时,他们都未曾见过。 小侯爷这种行径,免不了钱亦心要多想。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浪荡子真真是薄情。早前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待她清醒后,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后来她才听说,叶行之耽搁太久了,押着温泽和温如炎,必须尽快回都城。 吴二弦告诉她,从水牢就她出来的是叶行之;整整几夜不睡觉在榻前照顾她的也是叶行之;甚至他还求皇上赐药,此间种种,她不是不动容的。 只是这婚事是怎么回事?钱亦心看着钱轶言,她在等一个答案。 钱轶言有些沮丧。他居然要用这种手段,才能把亲妹妹留住说几句话。才泛起的雀跃又掉到谷底,他的声音也低了不少,“是侯爷提的。” “五个月前,侯爷就写信向我提了此事,我没拒绝,也没答应。” 钱亦心挑眉,意思是怎么现在又答应了。 毕竟是兄妹,钱轶言明了。他道,“因为我觉得,妹妹对侯爷,也是有意的。” 被说中了心事,钱亦心却还是嘴硬,“何以见得?” “因为嘛,你在昏迷之时,只喊了侯爷的名字,”钱轶言道,“当时我和侯爷都在场。” 这种事缺乏人证物证,天知道钱轶言是不是在拿她开涮。钱亦心转念一想,万一是真的?那不是白白被这两人笑了去?她忆起叶行之月牙弯弯的笑脸,真想立马揍他,真想立马见到他…… 钱轶言又接着说道,“侯爷前几天来信了,他说已经向皇上请了旨,皇上同意赐婚。等咱们回京城,就成亲。” 他又问道,“亦心,回家吧,娘也很想你。” 尚武附和,“对对对,老夫人时常挂念着大小姐呢!” 再不好推脱了,钱亦心道,“好。” ***** 钱亦心回房后,钱轶言则去了东厢房,唐嘉玉住的地方。他打发了看门的护卫,直接推门进房。这样做,放在一般的情况下来讲,是一件很失礼的事。可对唐嘉玉,钱轶言不需要礼数。 唐嘉玉被关了三个月。她本来以为叶行之是不会放过她的,结果小侯爷却将她转交给了钱轶言。之前的事,对于钱轶言来说,他只是个旁听者,并不是见证者。况且这兄妹二人,感情并不是很好,即使有尚武佐证,是她引钱亦心出城的,但最后,也是她帮叶行之找到的钱亦心。既然叶行之都没将她与温家的人一并处置,那么她将还有一线生机。 而这线生机,还是取决于钱轶言。她只要讨好钱轶言,即可。 唐嘉玉低眉顺眼,一副丧父小女儿姿态,还带着颤音,“钱大人……” 她口中的钱大人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团手绢,里面包着一颗黑色的药丸。他取了个茶杯,将药丸放进杯子里,又倒了水。黑色药丸瞬间化开,水依然是透明色,看起来并没有添加什么东西。 钱轶言道,“唐姑娘,过来,将这杯水喝了。”语气是不容拒绝。 唐嘉玉不傻,钱亦心是什么人?那是御鬼门下鬼医一脉的唯一传人,黑色药丸太邪性,她好不容易熬过了,怎么会再拿命来开玩笑。 她摆手加摇头,一副打死也不会喝的样子。 钱轶言似乎是早有预料,他面上带着笑,说的是残忍的话,“喝或者马上死。” 再也装不下去了,唐嘉玉恨恨地说,“堂堂知府大人,居然会干这种草菅人命的事!要是传了出去,钱大人就不怕丢了官?” 钱轶言不理,而是反问道,“唐姑娘就不怕丢了命?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不如喝了这杯水,咱们也好成亲。” “成亲?”唐嘉玉暗喜,原来她还是能和钱轶言成亲的。她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这个女人是又毒又蠢。钱轶言道,“唐姑娘就不问问,这杯水里,放的是什么?” “放的什么?”得知能成亲,唐嘉玉是欢喜的,话音带着喜色。 钱轶言看着空空如也的被子,说道,“是我求二弦师父制的。” 他将视线一转,坦然地看着唐嘉玉,“专门为你做的药,连名字都没想好。不过药效我可以告诉你,药效有一年,分四个症状。起先,你会内力全失,接着那些失去的内力又会回到体内,可是却不能攻击别人,形同虚设。到了第三阶段,内力能够调动,不过嘛,攻击的却是你自己。即使你不用内力,只要还在呼吸,内力就会不断内噬,直到你没有一丝内力为止。” 钱轶言笑道,“这第四症状嘛,当然就是死咯。自己被自己打死,五脏俱毁,经脉全损。至于四肢全不全,就看你对自己好不好了。” 唐嘉玉听完,顾不得女孩子形象了,也顾不得骂街了。她伸手去扣嗓子眼,只想把刚才吞下去的药扣出来…… “没用的,入口的一瞬间,毒素就遍及周身。” 唐嘉玉跌坐在地上,她什么也没扣出来,喉咙的异物感让她猛烈咳嗽。半刻钟后,她才开口道,“钱轶言,你好毒的心肠。”以成亲为由,骗她喝下□□。她换来了什么?她还是要死。 “你对亦心做的,我杀你百次也不够。”钱轶言道,“可是我怎么能轻易让你死?我会娶你,这一年里,日日陪在你身边,看着你的痛苦,可好?” 唐嘉玉没想到,自己的小伎俩谁都没骗过。她声嘶力竭,“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比起中毒而亡,死是一种温柔了。 “你别想着死,一年之内,我也不会让你死。”钱轶言始终挂着笑,像一个温柔的恋人,“我会好好陪着你的。” 唐嘉玉面如死灰,抬手运功就想自行了断。 钱轶言眼疾手快,阻止了她,又喊来护卫,将她捆了,防止她再次自尽。 谁让你伤了我妹妹呢。 第32章 都城 又过了三个月。 钱轶言的任期到了,钱亦心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为了照顾妹妹的伤势,钱轶言拖家带口,缓缓踏上了回都城的路。 马车摇摇晃晃,钱亦心看着钱轶言,足足有一刻钟。 钱轶言一开始还能维持镇定,时间一久,还是绷不住了。他道,“妹妹有事?” “没有,”钱亦心矢口否认。 “那可是我的脸脏了?” 钱亦心道,“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不和唐嘉玉同坐一辆马车。”唐嘉玉跟在队伍最后,独坐一辆马车,就不怕她跑了? 兄妹之间,有些事自是心照不宣。即使钱轶言不说,亦心也知道,他留唐嘉玉在身边,绝不是拿她当妻子的,不弄死她已经是仁慈的。 钱轶言毫不担心,“跑不了的。” 听罢,钱亦心便不再多话了。 若是平常,快马加鞭,去都城只需七天,而这次却用了十七天。十七天后,钱家兄妹一行人终于到了都城。 都城,天子脚下,条条大路,楼宇高楼,好不气派。 钱亦心想,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叶行之和叶善之身上的贵气与大度,都来源于此。马车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钱府。钱亦心,望着匾额上钱字,恍如隔世。 钱亦心没想到的是,吴氏能亲自相迎。即使她心中万般埋怨,吴氏也是长辈,理应她去给吴氏请安。 她对着吴氏行礼,“大娘。” 吴氏将她扶起,钱亦心与她对视,才看到吴氏眼睛有泪水。 吴氏道,“心心快起来,你……受苦了……”语毕,又捏着帕子哭了起来。 在钱亦心模糊的记忆里,吴氏是很漂亮的,明艳动人。蜀州十里八乡,提起钱飞羽的两位妻子,用的皆是“佳人”之类的好词,且大赞钱飞羽有福气。 可美人,也有老的一天。这是规律,不可抗力。 吴氏居然也会长白头发和皱纹。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带着儿子,想必改嫁了也是万分艰辛的。 人终归是要成长的。钱亦心以前想当然怨钱轶言母子,但有些事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怨气也没有那么重了。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父亲这么快就被遗忘。 吴氏拉着钱亦心的手,忽略了儿子,径直入了府。 状元府比起杨易文的府邸还要大上许多,亭台水榭雅致美观。而吴氏,早就将原来钱轶言的屋子腾出来,说是冬暖夏凉、明亮宽敞,便给了钱亦心住。 而吴氏对唐嘉玉这个儿媳妇,则是截然两个态度。她以“少夫人病弱,需要静养”为由,打发唐嘉玉去了下人住的偏院。整个钱府,都对这个少夫人绝口不提。 在钱府住了半个月,钱亦心在尚武和仆人们有意无意的透露中得知,十五年前吴氏刚回都城,受尽了娘家人的白眼和侮辱。吴氏是官家小姐,当初嫁给钱飞羽,娘家人本就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是名不正言不顺。 钱飞羽死后,吴氏没法,只能带着孩子投奔娘家。原本她是打算带着钱亦心一起回都城的,可温泽将亦心打成重伤,经脉尽断,若不是郑一剑赶到,钱亦心早就夭折了。只有御鬼门的医术能医治,吴氏只能把钱亦心托付给郑一剑,郑一剑有要事在身,又请唐麟把三岁的钱亦心送至大阿山,这才保住了命。 而吴氏的日子,也并没有钱亦心想的过得那么好。娘家人无依靠,她带着钱轶言只能住进偏院,靠着洗衣服维持生计。 对吴氏来说,这样的日子是牢笼,她不会、也不愿一辈子都这样生活。她盼着儿子能出人头地,盼着他能为父报仇。 然后她便遇上了一位故人,曾经与她有过婚约的人。那人是本朝五品官,他的结发妻子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他对吴氏一直念念不忘,便提出想娶了吴氏续弦。 吴氏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钱轶言去了最好的私塾,学了最高的武功。吴氏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三年前,五品官也死了,他的儿子将吴氏母子赶出了府。吴氏带着钱轶言,又过上了苦日子,好在钱轶言争气,没过几年就考上了状元。 钱亦心得知一切后,最后那丝怨气都没了。 这天,吴氏又拉着钱亦心说话,她想知道过去十五年里,钱亦心发生的一切。 钱亦心道,“我呆在川县时,每日治病、问诊,从来没下过大阿山。后来去了蜀州发生的事,大娘不是都知道了嘛。” 吴氏不高兴了,“我呀,只盼着现在能与你多说话,不然等你嫁进候府,说话的机会就更少了。” 钱亦心平日面冷,不过未出阁的姑娘,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八字没一撇的事……” 吴氏拉着她的手,喜不自胜,“这还八字没一撇呢?现在就只等皇上定下良辰吉日了。” 听吴氏这么一说,钱亦心的脸又红了几分。她与叶行之,已有半年多未见了。来都城这些天了,钱亦心心里盘算着也该见上一面了。 正在这时,管家来报,说忠烈候府的小姐前来拜访。 钱亦心一听,是小师妹来了。她道,“快快请她进来。” 管家在前面带路,叶善之带着几个丫鬟跟在后面。她嫌管家太慢,一直催他快些点,这要不是她不识路,凭借她的轻功,早就见到师姐了。 远远地瞧见了钱亦心的身影,叶善之也顾不了那许多,提气运功,嗖地窜到了钱亦心的面前,一个熊扑便挂到了她身上。叶善之只觉得眼睛有点涩,嘴里念念有词道,“师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哥哥说你养好了伤才会来,这都半年多了!” 瓷娃娃叶善之哇得哭出声,“早知道我就不走了!也不会让小人害了师姐!” 钱亦心抚着她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可抱着她的人呢,还是不撒手。钱亦心又道,“快来见过我娘。” 一听长辈在场,叶善之立刻老实了,抽抽噎噎地说,“夫人好。” 钱亦心说的是“娘”,而不是“大娘”,吴氏心里一阵感动。说明这孩子,放下了芥蒂,开始接受她了。 她拉着两个女儿家的手,“你们许久不见,相比有很多话要说,我让厨房准备些可口的糕点,你们好好聊聊。” 叶善之瞧着吴氏走远,收回视线,说道,“师姐,我看钱夫人挺好的呀。”她问的是,那你怎么不太喜欢她呢。 钱亦心解释道,“以前有些误会,现在解开了。” 叶善之忽地想起一件事,“师姐,我听说钱大人娶了唐嘉玉,是真的?” 钱亦心点头。 坐着的叶善之是坐不住了,“她那么害师姐,钱大人怎么能娶她呢!哥哥也是,早该把她跟温泽一起斩首示众!” 斩首不过刀起刀落,这是便宜了她的。钱亦心相信,钱轶言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她。至于为什么要娶她嘛,这就只有钱轶言知道了。 她拍了拍叶善之的手,“放心,唐嘉玉落在钱轶言手里,是不会好过的。” 丫鬟送来了糕点,刚做的胭脂糕,色泽鲜艳,香气扑鼻,再配上今年的新茶,馋得叶善之不得了。 钱亦心看着小师妹的吃糕点,即使馋得慌也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她犹豫再三,旁敲侧击地问道,“侯爷不在都城?” 叶善之吞下糕点,才道,“在的呀。” “那怎么?”那怎么不来看我? 叶善之道,“哥哥说,今日要去万花楼喝酒,所以才没来的。” 万花楼是什么地方,钱亦心不用想也知道的。这浪荡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第33章 花楼 叶善之说的喝酒,就是字面意思,叶行之去万花楼只是喝酒而已。可这话听在钱亦心耳朵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在“喝酒”二字中间再添一个“花”字。 一下午,钱亦心的脑子里只想着叶行之去喝花酒了。 叶善之在一旁从皇上聊到哥哥,从师父聊到师弟,又表达了对钱亦心这个即将过门的嫂子的喜爱。 全程钱亦心都心不在焉,她念着叶行之,对叶善之也有些敷衍。 时候不早了,叶善之也回去了。 晚饭后,钱亦心左思右想,就是不放心,她可不能还没成亲就白白戴了绿帽。 她等吴氏歇下,换了一身男装,脸上抹了些黑粉,翻上钱府的高墙。她往下一跳,没成想,尚武早在墙外等着她了。 尚武道,“属下为大小姐带路。” 不用想,这是钱轶言吩咐的。她道,“走吧。” 万花楼是都城最大的青楼,姑娘个赛个的漂亮,琴棋书画斧钺钩叉是样样精通,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学武的,都能找到心仪的姑娘。哪怕是菜市场卖猪肉的,姑娘都能从“猪肉怎么做好吃”到“好猪是如何饲养的”侃侃而谈。 钱亦心还没进万花楼的门,就被招枝花展的姑娘们强行拖了进去。还没站定,姑娘们就都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穿蓝衣的姑娘说,“小公子,第一次来吧?” 其余姑娘脸上挂着了然的笑,蓝衣姑娘又说,“您放心,一切都交给我们了!”手还不停地在钱亦心身上划拉。 钱亦心往后一缩,就怕被人发现她男扮女装。她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将脸、手、脖子抹黑了不说,还特意提高了衣领,不让别人看喉结。好在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似寻常女儿家秀气,不然伪装起来,还要费些心思。 尚武跟着钱轶言是见惯了风月场所的,他熟练地掏出银票,“楼上雅座,不要姑娘,上些酒菜。” 姑娘们一听,也就散开了。 钱亦心去了二楼,她这个位置极好,整个万花楼的情况一览无余。没坐下多久,酒菜也上了。 她问,“叶行之在哪?” 尚武回道,“侯爷一般都在雅间,不过再等一刻钟万花楼的徐倾姑娘就要出来弹琵笆了,所有雅间的客人都会出来的。” 那就好。 钱亦心想了想,若是叶行之真的与其他姑娘厮混,她该如何?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想好。 她与叶行之,已经有了婚约,还是皇上御赐。她不能也不敢做什么有害钱家的事。所以,叶行之无论做什么,她也没有能对付他的办法,最多揍他一顿。 钱亦心自嘲道,“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呢?” 一刻钟后,徐倾姑娘抱着琵琶出来了。她举止大方,容貌姣好,比起其他姑娘来说,并不太出众,到身上却毫无普通青楼女子的故作姿态。 即使是钱亦心这个外行,也觉得她的琵琶弹得是错落有致、铮铮有力。万花楼的姑娘,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钱亦心道,“若我是男子,也会成天往万花楼跑。”温柔乡啊温柔乡,她既不温柔,也不娇艳。 蜀州姑娘性情跟都城姑娘大不同,若是叶行之贪图新鲜,等他的新鲜劲儿过了,他的心里也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正在钱亦心胡思乱想之际,叶行之就从雅间里出来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有其他人,一看那派头,也是当官的。这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二楼到一楼,选了正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叶行之,坐得又是中间的中间,好不气派。 时隔半年零十五天,钱亦心终于又见到了叶行之。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她也看得出来,比起半年前,他是愈发放荡了。 跟姑娘勾肩搭背,还喂他喝酒,看得钱亦心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烧死叶行之。不知道半年内,他给自己戴了多少绿帽子! 钱亦心气不过,凭什么让这个浪荡子为所欲为?她今天定要整一整他。 “尚武,叫一壶酒。” 尚武照办,万花楼的伙计手脚麻利,很快酒便上来了。 钱亦心从药袋子里掏出颗药丸,喃喃自语道,“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药效怎么样。” 一时半会儿也不好配药,只能将就用了。钱亦心将药丸丢进酒壶了,捂着酒壶盖子来回摇。 今天,就是叶行之不/举之日。没错,这是一颗败兴的药,不会危及生命,只会让他不能人道。 钱亦心朝叶行之的方向看去,他刚才下楼时,目光都没有扫过她的方向。此时她在二楼,他在一楼,她盯着叶行之的后脑勺,发誓一定要给他些教训。 药是下好了,问题是怎么让他喝下去。 琵琶声停了,徐倾一曲弹完,台下一片叫好。她迟迟下台,又换了几个舞姬,莺莺燕燕,柔情继续。 所有的人,都未想到,徐倾又折回来了。她径直走到叶行之跟前,微微施礼,“侯爷。” 叶行之颔首,“徐姑娘。” 徐倾有些紧张,她爱慕叶行之,鼓足了勇气对他说道,“不知我能否为侯爷弹奏一曲?” “乐意至极。” 钱亦心视力极好,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她从肢体行为看来,他们两个这是对眼了。 “徐倾姑娘是万花楼里身价最高的,清白之身,平日里哪家的公子不是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没想到,徐姑娘居然也爱慕侯爷。”尚武感叹道,生的好看,就没有不可能。 这个“也”字很刺耳,钱亦心盯着叶行之,只要他敢越界,她就……具体要怎么样她还没想好,不过先把叶行之揍一顿总是对的! 叶行之偏偏跟钱亦心作对,跟着徐倾就上了二楼,进了雅间。 门一关上,谁知道这两人搞什么。钱亦心跟了上去,甲子却不知道啥时候冒了出来,还守在门口。 钱亦心赶紧跟了上去。尚武不敢怠慢,带着酒壶就跟了上去。 许久不见甲子,尚武刚想去套个近乎,不料甲子率先开口,先是对钱亦心抱拳,“钱小姐。” 钱亦心不信,居然被看出来了? 甲子又对尚武道,“替我守着。” 尚武下意识反驳,“凭什么?” 而甲子却不理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嘿!”尚武不服气了,“大小姐,你说甲鱼子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守着就守着。”钱亦心想到,“我的伪装失败了?” “其实……细细看的话,确实……” 这下明白了,钱亦心易容失败。算了,下药也要下的光明正大。 她道,“把酒壶给我。” 钱亦心接过酒壶,一把将雅间的门给推开了。她这一下子,来得突然。本来房里的两人一个弹琵琶,一个听琵琶,虽隔着些距离,可气氛正好。现在可好,被她一搞,缱绻蜜意统统不见了。 一见是她,叶行之刻意板着一张脸,“我不是说不许打扰么?出去。”他心中欢喜,想来钱亦心是挂念他的,不然也不会刻意乔装打扮跑到青楼来。 有时候,一旦看明白一些事后,便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叶行之见的倒不是青天,而是春天。 徐倾也说,“不懂规矩,还杵着干嘛!” 钱亦心还是不走,举着酒壶,渐渐贴近叶行之,凑近他说道,“不过请侯爷喝一杯酒。”又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忽地凑近,忽地疏远,远近之间,搞得叶行之心猿意马。还有那股淡淡草药香,真是久违了。 她的行为在徐倾眼里简直是得寸进尺。徐倾忍无可忍,“还不快滚出去!” 钱亦心与徐倾对视,笑道,“若是侯爷能将这杯酒喝了,我就出去。” 叶行之牵着她的手,向下一拉,钱亦心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整个人都扑在他的怀里。他道,“毒酒?” 钱亦心挣着起身,却被他扣着,只得作罢。她道,“是,那你喝还是不喝。” 徐倾坐不住了,“大胆奴才!竟然给侯爷喝毒酒,来人啊……” 她话未说完,那杯酒已经被叶行之喝了,徐倾不能相信,“侯爷……侯爷这是怎么了……” 叶行之有些不爽,徐倾太过聒噪,碍事。他道,“酒已经喝了,出去。” 徐倾不服,“侯爷怎么能放过她!” 看来是坏人好事了。她欲起身,叶行之还扣着她,这是何意? 叶行之看着徐倾,“我是让你出去。” 徐倾好不容易放下身段,请了侯爷听曲儿,被人搅了好事,愤恨难忍。可叶行之,都城之内,又有几人敢开罪他?只能退出去了。 腰上的手松了力道,钱亦心立即跳了起来。 叶行之看着她,有些好笑,五个月前,受伤了在梦中还喊他的名字。今日见了面,还搞得如此生分。 “你给我下的什么药?”边说话边往她身上凑。 钱亦心连续退几步,“不能人道的药。” 叶行之笑出了声,“你啊你啊!” 他凑近钱亦心,“何必害了自己呢。”两人马上就要成亲,这傻姑娘。 钱亦心给自己下药的原因,他想想也就知道了。叶善之今日去了钱府,他这个妹妹是说话不过脑子的,必是说了他在万花楼了。所以钱亦心,才气急败坏地赶来,给他下药。 她这么在意他,他是高兴的。他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逛青楼,难道是去吃饭?钱亦心从小就看着吴二弦喝花酒逛青楼长大的,里面的事儿她清楚着呢,蒙谁呢。 她不说话,叶行之只好继续说,“皇上今日赐婚了,定了下个月初七。我呀,是坐实了浪荡子的称呼了,那群狐朋狗友非得拉着我来,不好推脱。本来大舅子也是要来的,不过他说府中有事罢了。” “谁是你大舅子!”钱亦心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你过来。”叶行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了,干脆放弃。 钱亦心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走了过去。还未走近,就被叶行之搂住。耳边是他的声音,“反正你都下了药了,我想乱来也不行。” 叶行之以为她会不老实,结果她安分地让他抱着,他还有些不习惯。 只听她说,“侯爷见了太多美人,怎么会看上我?”若是因为脸蛋喜欢她,那他也会喜欢别人。 叶行之放来她,拉着她坐下,眼中是藏都藏不住的情意,“美人很多,钱亦心只有一个。” 有些事还是要解释清楚才行,他又说道“本来我是想将温泽等人押送回都城就去找你,不过啊,我被皇上报复了。” “报复?”钱亦心问道。 “去蜀州时,我故意将阿善带在身上,害得他饱受相思之苦。阿善回都城后,将蜀州发生的事,说给皇上听,他又怎么猜不出我喜欢你呢。” 叶行之长叹一口气,悔不当初,“我回到都城,他便提我进了内阁,一大堆公事,我实在是分身乏术,自然也不能去看你了。皇上是以牙还牙,我这是自作自受啊。” “所以,我并非是故意不去找你。” 他目光灼灼,钱亦心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低下了头。 难得见她这般小女儿娇羞,心下一动,吻了她的脸颊。其实他的目标是嘴唇,不过怕唐突了她。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你一进万花楼,护卫便告诉了我。”叶行之说道,“本来想早些出来见你,奈何被那群人缠上了,不借着那个弹琵琶的,我怎么能脱身呢。” 钱亦心脸上烧红了,听他一说,气早就烟消云散。 虽然想和她多呆一阵儿,可毕竟还未成亲,名不正言不顺。距离下个月初七,不过十天,叶行之这个耐心还是有的。 “这几日,还要忙着准备成亲的东西。你在钱府,等着我来迎亲。” 初七,侯爷娶亲轰动了整个都城。 有人鼓掌叫好,叶行之这个祸害终于成亲了,还娶的是状元郎的妹妹,据说医术和毒术都很厉害,够叶行之受的了。不过也有人心伤,都是拜倒在叶行之靴下的姑娘们,侯爷成亲了,她们都没有机会了,能不难过么。 叶行之一身红衣,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招摇过市。人逢喜事,春风得意,他接到了钱亦心后,恨不得立刻回府。随即又想到,侯爷里宾客满座,太后和皇上都在场,繁文缛节害死人。 直到轿子落地,进了候府,钱亦心才有真的是嫁给他了的感觉。她顶着盖头,只能看到别人的腿。叶善之扶着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因着太后和皇上在,拜堂时间就更久了。皇上发言后,太后又接着说,活生生又拖了半个多时辰。 等拜完堂,钱亦心顶着凤冠,脖子都快断了。一想到还要等到傍晚叶行之来掀盖头,她就感到绝望…… 拜完堂,皇上和太后就回宫了。叶行之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宾客,月亮都升起来了。 他惦念着钱亦心,深提一口气,竟然用了轻功,脚尖几点,便到了卧室门口。 门口除了两个丫鬟,还有他的妹妹,这让叶行之很无奈,“阿善,回自己房里。” “我不,师姐和哥哥的大喜日子,我是一定要守着的!”叶善之大声抗议。 叶行之只能威胁了,“再不走,明日就让皇上接你走!” 最近皇上哥哥很是奇怪,经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吓的叶善之都不敢去宫里了。 “我不去!我走就是了嘛!” 叶行之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回头又对丫鬟们说,“你们也下去吧。” 推开房门,叶行之走到里间。榻上坐的是他的妻子。 他有些迫不及待,一把掀开红盖头。平日里的钱亦心是不施粉黛的,今天着红衣化红妆,在蜀州看惯了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如此精致,还是第一次。 胸腔里,是猛烈跳动的心。他看得痴了,很久才说,“你真好看。” 叶行之以为她会适当地害羞一下,可钱亦心粗暴扯下凤冠,还扯掉了几根头发,“嘶!这玩意儿重死了!” 叶行之抚着她的头发,心疼道,“还是这么暴躁。” 他捡起她扯断的头发,又扯了几根自己的头发,将两人的头发分为两份,绑成两个结,装入两个香囊中。他自己拿了一个,另一个塞入钱亦心手中。 “初初见你之时,我便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将你娶回家。今日,我是痴想成真。” 他眉目有情,看得钱亦心心口发烫,“傻子。” “你不是叫我浪荡子么?” “傻子也不错。” 这是不计较那日青楼之事了。 按照惯例,心意想通的两人,是要做些事的。 叶行之靠近她,目标是她的唇。 “等等!”钱亦心单手抵着他的胸膛,掏出一枚药丸,“把这个吃了。” “解药?” “解药。” 叶行之笑道,“那为夫今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 浓情肆意,春风一度。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章,蜀州算是写完了。作为第一个不太成熟的脑洞,总字数才10w出头,前前后后却改了四次。第一次设定文里没有一个女反派,唐嘉玉原来的人设也是武力值高智商低的善良女配,后来觉得都是类似人设太干瘪了,才换了人设,又修改了大纲。不管反反复复多少次,这次是真的写完了(并没有,还有番外)!不过番外除了叶善之和元帝,其他的暂时没想好。 总之!感谢观看! 第34章 番外一 元帝最近过得很糟心。本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且后宫安宁,元帝身为一代圣明君主,实在不应该有什么烦心事。 可他还是很愁。 叶行之大婚过后,两年就抱上了儿子。他看着叶行之伉俪情深、一家和美,气就不打一出来。而他自己呢,早年还是太子时,有过几个侍寝丫头。等他做了皇帝,丫头们也安分,便都升了位份。可自从元帝登基以来,连妃子都没纳一个,更别说后位了。 大臣们要求立后的折子堆得有小山高,平日里的有事没事就推荐自己家闺女,闹得元帝是心烦意乱。 更惨的是,元帝多次暗示太后将自家侄女许配给自己,结果太后呢,愣是装疯卖傻。不管他怎么暗示,要不她老人家装没听见,要不就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干脆打断他。 元帝心里苦啊,没有太后的同意,他是娶不到叶善之的。 再加上叶善之年岁渐长,开春就满十八岁了。哪个十八岁的少女不怀春?若是她嫁给了别人,说不定他会杀了那个人。他站在太后门口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太后同意他和叶善之的婚事! 太后睡了午觉,刚刚起身,赵嬷嬷正为她梳头,就听小太监来报,说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皇帝为什么来,太后很清楚。她故意拖拉了一会儿,去正殿时,小太监悄悄地说,皇上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她慢悠悠开口,“皇上今日怎地有空来。” 元帝“咚”地跪在了地上,“孩儿有一事相求,还请母后成全!” 太后虚扶他一把,满面笑意,像一个慈母。她明知故问道,“皇上有何事?” 元帝是铁了心了,“请母后将阿善许配给儿子!” 太后挑眉,“阿善?是哪个宫里的丫头?” 这块老姜,呛得元帝是默默流泪。他一阵冒火,想起阿善,倒是不能发作了。他耐心说道,“是母后的亲侄女,忠烈侯府的大小姐,叶善之。” 话已经说开了,太后也不再遮掩。她道,“皇上,本宫是不会同意的。” 帝王心最是难懂,今日喜欢,保不齐明日就厌倦。太后入宫足足有二十五载,她太明白了,对于皇帝来说,求而不得才是最好的。叶善之武功高强,但是心思纯粹,她不忍心亲侄女过这样的生活。 元帝早就知道,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他道,“母后看着儿子长大,还不相信儿子?” 元帝、叶善之、叶行之,这三个孩子是太后亲自带大的,每一个是何秉性,她都十分清楚。元帝不是贪恋女色之人,这几年他对阿善如何,她也全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不能用阿善的一辈子去赌。 “我自然是相信皇上的,只是……”只是今后的事,谁能保证呢? 太后继续道,“这朝中许多大臣家的女子,都不错。皇上也到了立后的时候了,张丞相的大女儿,林尚书的小女儿,本宫瞧着都不错。” 为什么偏偏是阿善呢。 元帝语气决绝,“除了叶善之,谁也当不成皇后。” 太后挑眉,“你在威胁本宫?” “是,”元帝道,“以未来皇嗣为赌注,若是母后不同意,那朕也不要别人生的儿子!” 太后楞了半响,她料想不到,皇帝居然能为阿善做到如此地步。 她终于松了口,“只要阿善同意,本宫就不再反对。” 元帝喜上眉梢,单膝跪下,“多谢母后成全。” “不过……”太后话还没说完,“本宫要亲自听阿善说,喜欢皇上,愿意嫁给皇上。一个月为期,过了,这桩事,就作罢。今后皇上也不许再提。” 从太后寝宫出来,虽然得了太后的首肯,但是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因为他不知道,阿善是否喜欢自己,这才是最要命的。 第二天,下了早朝,唯独叶行之被留了下来。小侯爷喜得麟儿,和钱亦心正是如胶似漆之时,他巴不得快点回家,不由得心底有些抵触。 元帝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他单刀直入,“行之,我要娶阿善。” 叶行之心想,这翻墙贼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其实最近给叶善之说媒的人着实不少,都被他给推掉了。他道,“太后同意了?” 元帝将太后的原话一说,引得叶行之暗暗发笑。 “那皇上找我作甚?”直接告诉阿善不就行了。 元帝道,“阿善最近不听我的话了。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你能做到。” 这个就要追溯到两年前了,叶善之刚从蜀州回都城,元帝想她想得紧,就找了个由头让她住在宫里。几个月不见,相思之情一如潮水,淹得元帝是透不过气,也淹死了还没萌芽的爱情小树苗。 每每回想起此事,元帝就想扇自己耳光,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叶善之拿他当哥哥,可他却亲了叶善之,吓得她呀,连忙回侯府,这两年对他是能躲就躲。 叶行之极力憋住笑,“微臣自当是竭力全力。” 身为哥哥,叶行之是知道的,阿善对皇上不仅仅是自小长大的亲情。更何况,他兄妹与元帝,也不是亲的表兄弟妹,亲情之说,也有点勉强。再者,元帝对阿善情感,这些年来,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二人两情相悦,帮一帮又有何不可。 侯府。 钱亦心刚出了月子,抱着儿子叶子钰,坐在亭子里纳凉。叶子钰睡得正香,钱亦心放低声音道,“师妹,怎么了?” 叶善之坐在她对面,满面愁容,“嫂子,你说,最近皇帝哥哥怎么不让我进宫玩儿了?” 还不等钱亦心答话,叶善之又继续说道,“是不是我躲着他的缘故?” “大概是吧……”昨天,叶行之回到家就将皇上的话告诉钱亦心,并把这个难度很高的任务交给了她。钱亦心正发愁怎么跟叶善之说,结果傻师妹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猜也是,”叶善之蹙眉,“可是他那样对我,我怎么能不生气!话本子里都说,只有登徒子才会那样的!” “哪样?” “就是……就是……”叶善之语塞,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钱亦心对于感情之事,是个过来人。过来人有过来人的经验,即使叶善之不说,她也能猜到。她笑道,“就是肌肤之亲咯。” “嫂子!”叶善之羞得满脸通红。 “所以你是讨厌皇上咯?” 叶善之摇头,“我说不上来……” 叶子钰醒了,钱亦心拍拍他的背,小家伙没闹,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继续睡。钱亦心将视线转回到叶善之身上,说道,“师妹是如何看待皇上的?” 叶善之回答地相当爽快,“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是很喜欢他和哥哥的。” 钱亦心循循善诱,“叶行之是你的新哥哥,皇上与你非亲非故,这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为什么?”叶善之不解。 “我且问你,我与叶行之成亲,你觉得如何?” “我自然是欢喜的!” “那若是皇上要娶皇后呢?” “……我好像没有那么高兴。”叶善之觉得怪怪的,按理说她是应该高兴的,“我从没想过,皇帝哥哥会成亲。” 钱亦心总结,“所以他们于你而言,是不一样的。” 叶善之思考了许久,“我不想他娶别人。” “为什么?” “为什么?”叶善之皱眉,“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师妹啊,从小痴迷武学,对于男女之事,竟然是一点都不知道。钱亦心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让皇上不娶别人。” 叶善之一听,两眼放光,“什么办法?” “你不想别人嫁给皇上,那就自己嫁给皇上咯。” “师姐!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求太后!” 叶善之是一个实打实的行动派,立马提气运功,踩着琉璃瓦片,就往皇宫方向去了。她武功极高,轻功自然也不弱。不过一炷香,她便到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正在用晚膳,一见到叶善之来了,便笑着招呼她坐下,又吩咐布菜的宫女多加了一双筷子。她拉着叶善之的手说道,“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报。” “我绕过侍卫进来的。” 又擅闯皇宫了,太后也拿她没办法,她道,“这么急着来,可有什么事?” 叶善之是个直肠子,“太后,我想嫁给皇帝哥哥,你说可以么?” 太后知道皇上一定会有办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终究是舍不得的,试图挽留,“是不是皇帝让你这么说的?” 叶善之摇头,“不是的。是我一想到他会娶别人当皇后,我心里就难过。师姐说,要想他不娶别人,就要让他娶我。” 太后最后挣扎道,“那你可喜欢他?” “喜欢!” 好吧……太后只能同意了。 叶善之从太后寝宫出来,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去了养心殿。她知道皇上一定是在那的。她轻轻一跃,就飞上了屋顶。她掀开一块瓦片,透过缝隙,看到一个金光灿灿的头顶,是元帝在批奏折。 “阿善。” 不好,是被发现了。叶善之跳下屋顶,小太监还没来得及通报,她就径直走进了养心殿。她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元帝放下朱笔,面上绷着脸,心里乐开花,他道,“这么晚了,有事?” 叶善之不高兴了,没事就不能来了?她气鼓鼓地说,“当然是有事!” 元帝淡淡道,“何事?” “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叶善之想了想,成亲的事,皇上也应该要知道的。 元帝靠向椅背,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叶善之左顾右盼,确定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她又怕被门外的小太监听到,干脆挪到了元帝身边。她压低声音,“太后已经同意我嫁给你啦!所以你不要想着娶别人。” 元帝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知道,这世上就没有叶行之办不好的事。 “还有……” 叶善之想起两年前,还是在养心殿内,元帝搂住她的腰,亲了她。有样学样,她将元帝的肩膀按住,生怕他乱动。 盯着他的嘴唇,慢慢地靠近,轻轻地在他嘴巴上一扫。等元帝回过神来,叶善之已经结束了这个吻。 “现在你就是我的人了!”叶善之亲完就跑了。 心想事成的感觉,真好。 第35章 番外二 温泽被处死后,叶行之依照诺言,留了温如炎一命,只判了发配边疆。而押送他去边疆的人呢,就是郑真真。 本来这事跟郑真真没什么关系,可吴二弦始终对温如炎有愧,怕他受不了开荒的苦。郑真真耐不住师叔软磨硬泡,只好接下了这个任务,送温如炎安全到琼州,也好借着叶行之的名号,上下打点一下。 怎料温如炎此人,被废了武功,还是不老实,想着逃跑。更让郑真真生气的是,下了船,他居然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跑了。 琼州一个海岛,四面环海。郑真真守着渡口,他就不信,温如炎能游回去。 一守就是一年。 琼州酷暑,又正值夏季,郑真真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上个月师叔来信,说师姐已经有孕了,师父和师叔都去了都城。御鬼门人齐聚都城,他也好想回去…… 还有,李沐遥被撤了军职,不知道壮壮怎么样了。 在琼州的一年,每天都很枯燥,除了练武、找人,郑真真想得最多就是秦壮壮。 郑真真和秦壮壮,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他住村头,壮壮住村尾。十六年前,一把战火烧到了村子里。真真和壮壮是村里仅存的两人。两人失散,郑真真被郑一剑收为徒弟,秦壮壮进了律音坊。三年前,两人相认后,秦壮壮却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他缠着她,她是烦了又烦。 他现在大概理解了,为什么钱亦心会说他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了。稚儿才会,把乡思当做爱情。可就是稚儿,更能有一片真心。 郑真真这一年里,对她的思念只增不减。他想,若是再见到她……算了,她喜欢的是李沐遥,自己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今日端午,郑真真破例去了一家酒馆,点上一壶雄黄酒。 他倒了一杯酒,一杯下肚后,总觉得却了些什么。他叫来店小二,“再上几个小菜。” 店小二却说,“客官想点些什么?” 郑真真有些好笑,这个伙计真是不称职,下酒菜不就那么几个,一般店小二会全上,店家也好多挣钱。这个店小二,实在不称职。 他道,“就点别人常点的下酒菜。” 店小二瞄了一瞄墙上的菜单,故作镇定地说,“那就琼州炒饭,你看行么?” 下酒菜的搭配,一般是煮花生、茴香豆,还有卤牛肉。炒饭是闹哪样? 郑真真抬头看他,眼前的人身形修长,骨骼匀称,一看就是练家子。脖颈儿惨白,与手和脸的颜色太过明显,他想不注意都难。 这个伪装太劣质。 郑真真道,“温如炎。” 店小二哈哈一笑,“我还是低估你了。”他与郑真真在蜀州就打过几次照面,他一直以为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百五,没想到还是有脑子的。 郑真真无语,温如炎破绽百出,想不看出都难吧。他道,“走吧。”逃了一年,是时候送他去官府了。 温如炎知道,没废武功之前,他都不是郑真真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了。再说逃跑的日子,他身无分文,武功尽失,过得也不好。适才,对付一个女人,都花了好些功夫。 绝望不是绝望,是对生的失望。 温如炎自觉,这样无能又东躲西藏的日子,还不如去开荒。 正当郑真真领着温如炎跨出酒馆门口时,就只听“啪”的一声,是楼上有什么东西倒了。 郑真真狐疑道,“楼上有谁?” 楼上是个女人,是李沐遥的女人,郑真真对她也有意思。那日在蜀州莫名居,在场的唯一的女人。温如炎没想到,居然在琼州酷暑之地遇到了她,她还开了一间酒馆。 按理说,她应该在蜀州,而她在琼州的话,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郑真真。以温如炎的性格,自己不好过,当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他绑了秦思情,正想利用她来做点什么的时候,郑真真就到了。 一切都是命数。 温如炎回答道,“是你朝思暮想的女人,秦思情。”真话假说。 郑真真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不过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作为一个善良的人,这个时候,不管什么情况,都应该去看看。 他点住温如炎的穴道,三步作一步,飞快地跑上楼。 一推开门,只见一名女子窝在地上。她低着头,手和脚都被绑着,嘴里塞着手帕。 看来这是酒馆的老板娘了。 郑真真赶紧给她松绑。等女子抬起头来,两人皆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郑真真率先开口。 秦壮壮不远千里,从蜀州到都城,从都城又到琼州,只为了找郑真真。她来到琼州三个月,遍寻无果。只好开了家酒馆,等着他。 结果,郑真真没等来,却等来了温如炎。好死不死的,伙计也刚出去买东西,她就被温如炎绑了。 这下终于见面了,郑真真倒好,第一句不是“我好想你”之类的,却是“你怎么在这”。 秦壮壮气不打一出来,“你管我怎么在这!” 正常男人都会想到的事,偏偏郑真真就是想不到。他四处瞧瞧,又说,“李沐遥也在这?” 秦壮壮悔不当初,她小时候是被李沐遥救过一回的。所以对李沐遥有英雄崇拜。她和郑真真都试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有人如李沐遥,救她于水火,她自然是倾慕的。可莫名居之后,她才恍然大悟,郑真真这个傻子,又何止救她一两次。 原来,一直在她身边的是郑真真。所以那天之后,她便离开了李沐遥。一直想找郑真真,这一找,就是一年。好不容易找到他,却等来这么一句话。 终究还是晚了? 秦壮壮说,“在在在,在你个二百五!” “怎地还骂人?”郑真真很费解。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就算他早就不喜欢自己了,抑或是嫌弃自己了,秦壮壮也是要讲清楚的。 她眼睛有些湿意,“那天之后,我便离开了李沐遥。” 她离开了李沐遥,又出现在琼州,这难道是? 郑真真的心,剧烈跳动,连带呼吸也有些不稳。他道,“那怎么来琼州了?” 秦壮壮一记拳头打在郑真真身上,她拥有律音坊教授的扎实基本功,郑真真没注意,疼得他直抽抽。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眼看又要挨揍,郑真真赶紧又说,“壮壮,你的意思是……” 秦壮壮点点头。 郑真真听后一把搂住她,随后又觉得太失礼,他抿嘴一笑,将手背在身后。 秦壮壮娇嗔道,“二百五。” 郑真真忽地想起,温如炎还在楼下。他立即道,“我先将温如炎送到官府,你等等我。” 他飞快冲到下楼,回头看楼上,秦壮壮也正从楼上往下看他。他又说道,“等我啊!” 郑真真一路上催促温如炎,只怪这个累赘太慢了。好不容易将累赘送到了衙门,回酒馆时,他拼了毕生内力,争分夺秒。 可酒馆里,空无一人。 郑真真一时之间,心里已经转了七八个念头。是遇到什么歹人了?还是后悔了? 可依照秦壮壮的性子,要是后悔了肯定会知会他一声的。琼州此地治安不比都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皆有。壮壮一个弱女子,该不会真的遇到什么歹人了吧? 他心一乱,冲出了酒馆。正好撞到一个人,是个伙计模样的人。 郑真真立即问他,“可有见过酒馆的老板娘?” 伙计笑道,“老板娘把酒馆送给我,说是要离开琼州了。” 郑真真一听,赶紧去了渡口。当他赶到渡口时,秦壮壮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她一身素衣,脸上粉黛未施,只用木头簪子将头发挽起来。郑真真觉得,她是如此好看。 秦壮壮回头看他,有些埋怨,“怎么才来?等得我腿都酸了。” 郑真真走到她身边,“对不起。” 又说,“怎么刚才不说在这等我?” “因为我想快点回家。” 村头村尾,一对孤儿。晃晃悠悠十七年,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