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求长生》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忘川河畔求长生》作者:小言小姐 文案: “前世我是昏庸帝王,耽于玩乐,不理朝政;而他是十殿阎王,生杀予夺,睥睨众生。 “他纵火长生殿,我殒命火场。 “我死后拒喝孟婆汤,坐在忘川河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他。 “两千年了,今天他会来接我吗?” ————————————————— 清冷温柔阎王攻 X 古灵精怪帝王受 龙别忆,性别男,年龄二十,性格好长得俊,和许多小说主角一样,喜闻乐见的失忆了。他某天醒来就身处江南水乡昀城,对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全无印象。 好在他是个有理想的青年,他的梦想是尝遍《佳肴志》里记载的美食,却由于经济拮据只能起早贪黑的打工攒钱,擅长驱鬼辟邪、做糕点、说书,还兼写恶俗的爱情话本。 直到有一天,一位贵客在酒楼里听了他说书,似乎对他颇感兴趣,对他说:“跟我走,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顺带一提,这位贵客生的俊美无俦,还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叫惊蛰。 —————————————— HE,1v1,甜虐,饲养员大美人和吃货小美人的爱情故事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龙别忆,惊蛰 ┃ 配角:陈允翀,紫金,蒋子文,水影,丘耘 ┃ 其它: 第1章 赏钱 昀城是江南的一座弹丸小城,风调雨顺、连年丰收,人们安居乐业、民风淳朴。 这座水道纵横的小城两千年前是帝王之都,却免不了“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宿命,散尽了雍容贵气,造就了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昀城人民。他们各个手艺不凡,个别的还身怀绝技,深谙“艺多不压身”、“艺高人胆大”的道理,身兼数职,堪称劳模。 例如在全昀城最土奢的陈宅的偏院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正在煞有介事的驱邪避凶。他身手敏捷、上下翻飞,时而一个漂亮的空翻,时而几个后滚翻,看的围观群众目不暇接,啧啧赞叹。几个回合毕了,他双手天女散花一般撒出两大把盐巴,把原本一尘不染的屋子里弄的一片狼藉,算是大功告成。 “谢谢,谢谢大师……”陈员外热泪盈眶,两只小眼睛散发着希望的光辉,忙不迭地塞了一个银元宝到龙别忆手里,后者半推半就的收进了袖子里。 “偶家的儿子哦,被邪祟附体,怎样子都不肯去私塾……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刻儿还绝食了,希望这次大师做法能破除妖邪。”陈员外操着浓浓的昀城口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龙别忆只好挤出一个感同身受的丧脸。 待陈员外哭完,龙别忆开口道:“老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亲自去拜访少爷,确保邪魔退散,以绝后患。” 陈员外听罢,哭得更大声了:“大师真是良心商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很哦……”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您记得给个好评。”龙别忆讪讪地退进了陈家少爷的卧房。 陈少爷的卧房宽敞舒适,厚厚的帷幔却遮天蔽日,价值不菲的花梨木床上突兀的鼓着一个大棉被包。 “少爷?”龙别忆试探的问了句。 “滚!”棉被包里飞出一只鞋,砸向龙别忆。 龙别忆眼疾手快地接在手里,掂量一下,笑道:“张家绸缎庄的新款蚕丝鞋,采用西域冰蚕丝制成,冬暖夏凉,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您有心相赠,在下推拒不得,就此谢过了啊。”说着就要抬脚往外走。 “站住!”棉被包里露了个小脑袋,“……把鞋还我,那是我娘给我买的!” 总算把小少爷激出来,龙别忆立刻顺杆爬,笑嘻嘻地坐在了床沿,一把抱住正准备躲回被子里的小脑袋,亲昵道:“小少爷,别走啊,咱们都是性情中人,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去私塾呗。” 听到“私塾”两字,男孩的脸涨得通红,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居然一瞬间泫然欲泣。 龙别忆心里有数,松开了男孩,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他声音轻柔,语气循循善诱。男孩顿住了,半晌才抬起小脸,泪盈盈的双眼盯着龙别忆:“你怎么知道?” 龙别忆一扬嘴角:“因为我也遇到过呀。” 这纯属睁眼说瞎话,龙别忆今年二十岁,却对前二十年完全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龙别忆问:“你为何宁愿寻死也不愿意和他们正面交锋呢?” 男孩吸鼻子,倔强道:“我又不怕死,死了入轮回,转世又是一条好汉。” “死生的确轻如鹅毛,无可畏惧。但你爹娘对你宠爱有加,希望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龙别忆拽出少年脖子上挂着的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长命锁,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得报仇雪恨啊!”说着把一个小盒子塞进男孩手里,道,“这里面是三魂虫,谁欺负你,你就把虫扔他脸上,保证咬的他魂不守舍。先生要是罚你,你就咬定他们口说无凭。知道了吗?” 男孩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谢谢……大师。” 龙别忆道:“少爷可折煞我了。在下龙别忆,昀城樱下小白龙是也。” 男孩被这唬人的名头弄的云里雾里,一脸疑惑道:“哦……我叫陈允翀。” 龙别忆应道:“陈少爷,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我看你骨骼惊奇,力能扛鼎,倒也是个练武的可塑之才。” 陈允翀瞧了瞧自己的手掌:“练武……” 龙别忆笑笑:“对,你十指纤长灵巧,不妨试着修习剑术。”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翩然转身,夕阳的余晖洒在柔美的侧脸,眼下一颗棕色泪痣依稀可见。他道:“陈少爷,后会有期。”双目炯炯有神,比星辰还耀眼几分,竟叫陈允翀一时间移不开眼。 ----- 这驱邪的活计可遇不可求,只能当个兼职。龙别忆是出了名的“艺多不压身”,也晓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上午给甜点铺子打下手,下午去给陈员外驱邪,晚上又摇身一变了成了“久闻酒楼”的说书先生,化名“樱下小白龙”。 他解释说,这樱花,一年一季,一季一旬,妍丽无两;而这白龙,则取了自己的姓氏,高调奢华,更增添了些许神秘色彩。 这名字品味如何此处暂且不表,但龙别忆的众多副业中,他本人最喜欢的就是说书先生。无他,万众瞩目的样子叫他自豪的很,有种君临天下之感。 这日龙别忆终于讲到了《清冷仙君俏寡妇》的最后一话。此乃他亲自撰写的故事,呕心沥血、倾注灵魂,前夜修稿的时候主角间凄美的爱情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 果不其然,台下的观众们都哽咽不止,唏嘘不已。姑娘们梨花带雨,男子们掩面而泣,就连全昀城最铁石心肠的当铺卢掌柜都眼含泪花。 “仙君从背后轻轻扶住小纯的腰,墨色长发在罡风中飞舞。小纯张开双臂,无拘无束地喊道‘仙君,我在飞!’于是,这故事就走到了结局。仙君和小纯不畏世俗眼光,坚定相爱,终于得以长厢厮守。”龙别忆情感充沛的给他的三个月连续故事结了尾。 台下此起彼伏的传来“呜呜呜我要嫁给仙君”、“我也想要甜甜的爱情”之类的少女怀春之语。酒楼的小二忙不迭地拿着银碟到酒桌间收钱,成贯成贯的铜钱很快在碟中堆成了山。 龙别忆笑盈盈的作揖,出戏之后,心里便暗暗盘算这些钱够他吃几顿《佳肴志》里的饕餮大餐。说来不怕笑话,龙别忆毕生追求就是把前朝才女邱恨水的名著《佳肴志》里的记载的江南美食、巴蜀风味、两广珍馐尝遍。民以食为天,那该是多大的幸事。 忽然间满座哗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门口坐着的一位客人。那人端坐如钟,举止得体,左手挽住右袖,右手优雅的在银碟中摆入了一枚金元宝。 一枚货真价实的金元宝,一枚让简陋的酒楼蓬荜生辉的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龙别忆目瞪口呆。 那位贵客目光低垂,并不张扬。上半部分的头发低低的挽了个发髻,剩余头发披散着,墨色倾洒在腰间。发间插了根细长的红玉髓簪子,宝石成色极好,颜色深邃,衬的人发墨肤白,宛若仙人。 脸也生的极其精致,无可挑剔。面部线条硬朗大气、棱角分明;鼻梁高挺,鼻头小巧而圆润;上唇唇峰鲜明,下唇饱满且弧度优雅,泛着水红;最夺目的是那双大而美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中波光流转,眉目间顾盼生姿。虽形貌昳丽,眉眼却毫无攻击性,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此人外形高贵冷艳,若是着华服锦衣,定有天潢贵胄之姿;偏生他一身素白,不佩饰品,毫无点缀,唯独发间一根红簪,干净的不似凡人,没有一丝烟火气。 酒楼的小二盯着这美人看呆了,后者冷冰冰的用指尖敲了敲银碟里的金元宝,朝着台上的龙别忆抬了抬下巴。小二回过神,连忙点头哈腰,连连道了好几声“谢谢贵客。” 龙别忆自然是瞠目结舌。前几日有位极其仰慕他的小姐,当了自己的嫁妆,给他打赏了半枚银元宝,被家人拖回家骂的狗血淋头,龙别忆也只好把赏金奉回去。这是最极端的例子。 普遍来说,昀城人不兴奢靡之风,平日里赏些铜钱已是大恩大德,怎会有人一出手就是抵得上平常人家四五年开销的金元宝。 而金元宝随着小二的步伐离他越来越近,耀眼的金光让他飘飘欲仙:他龙别忆要就此告别卑微的务工生活,踏上寻遍天下美食之旅了吗? 他向门口看去,那位客人也恰好抬头打量他。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龙别忆突然无来由的感觉心脏攥紧,浑身血液乱冲,仿佛要灵魂出窍。 他脑中混沌,如遭受了暴风骤雨。他定了定神,亦步亦趋地下了台,那位贵客却闪身出门,不见踪影。龙别忆出门追了几步,却无功而返。他把金元宝攥在手心,回忆着那男子的脸,内心澎湃,久久不得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初开新坑,感谢阅读! 周二快乐! 第2章 惊蛰 天色已晚,龙别忆收工回家,独自走在漆黑的小巷里,嘴里轻轻哼着歌。他步履轻盈,长发在腰间扫来扫去,头上的金色发带随之晃动,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忽然,只听落叶梭梭,风声猎猎,龙别忆躲闪不及,竟是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那是把货真价实的大砍刀,在森白的月光下寒光毕现。龙别忆额上猛地沁出冷汗,心里默念“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钱都掏出来。” 龙别忆强压心虚,梗着脖子道:“在下只有两贯铜钱,您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说着伸手进袖子里,装模作样地摸索一阵,突然趁其不备抓出一把盐巴撒向那人眼睛。 劫匪被盐粒迷了眼,握刀的手松了劲儿。龙别忆拔腿就跑,但那人追得很快,转眼间就把龙别忆逼到了墙角。 “老子今天杀了你!”那蒙面劫匪恼羞成怒的晃了晃手里的大砍刀,月光下的刀刃闪如夺命鬼魅。 龙别忆皱皱眉,委屈道:“大爷,在下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从不惜命。生死由天,轮回转世,乃人伦法则,但在下也认为在这世间须得无牵无挂。在下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尝完《佳肴志》里的名店美食,若是这事了了,在下便是真真对这人世没有留恋了,届时您可随意取我性命,绝无戏言。” 那劫匪越听越迷惑,独自站在那里思索了一阵子,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老子现在得放你走不成?” 龙别忆:“是的,您若是初来乍到,我还能给您推荐昀城里的良心客栈和口碑饭馆,不吃回扣的那种。” 劫匪懒得听他胡说八道,直接上手在他胸口摸索起来,三两下就摸出了那枚他捂在心口的金元宝。 “有这等宝贝,”劫匪嗤笑道,“你不早拿出来买命,还在这儿跟我胡言乱……” 他话音未落,就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 龙别忆惊讶的捂住嘴,见一只穿着白色布鞋的脚重重的踏在劫匪背上。随后那人俯身拿起那枚金元宝,用指尖敲了敲,指了指龙别忆,道:“他主此物。” 声音清冷,如冰山明珠,沁人心脾。 劫匪像是受了重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发出恐惧的闷哼。 龙别忆定睛一看,发觉这见义勇为的竟就是方才那位打赏金元宝的贵客,气质不凡,从容不迫,如神兵天降。他镇定地走到龙别忆面前,抬手替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襟,然后把金元宝放回他手里。 朦胧月色下,龙别忆的双眼闪闪发亮,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双瞳剪水、情绪涌动。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龙别忆鼓起勇气道。 男子沉默不语,在昏暗的月光下亦看不清表情。 “在下龙别忆。阁下?”龙别忆又问。 “惊蛰。” 这名字好听的紧,龙别忆抱拳道:“龙别忆在此谢过惊蛰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唤我惊蛰便是,”男子瞧着龙别忆弯弯的笑眼,面色如常,“刚才你所言可当真?” 龙别忆眨了眨眼,疑惑不解。 惊蛰:“你说你毕生心愿乃尝遍《佳肴志》中的美食,此话当真?” 龙别忆点点头:“千真万确。”目光诚恳。 此言不虚。龙别忆丧失记忆,无亲无故,无家可归,漂泊无定,且心思通透,对于佛家的“苦今生,修来生”不敢苟同。他认为今朝有酒今朝醉,潇潇洒洒过此生,才是人生死轮回之奥义。 惊蛰并未搭腔,这叫龙别忆暗暗有些心慌,害怕对方鄙视自己不求上进、耽于享乐。当今佛教盛行,难避人生八苦,自己向死而生、不计未来的理念似乎于情于理都显得离经叛道。龙别忆性子潇洒,这次却格外在意起这位惊蛰公子的看法,心中忐忑不安。 没想到,惊蛰思索片刻,竟然说:“我欲帮你实现愿望,带你去尝遍《佳肴志》之珍馐,你可否赏光?” ---- 龙别忆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天下苍生。 否则这辈子怎么会遇上一个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举手投足皆令人赏心悦目。偏生这人还格外青睐他,给他羡煞旁人的高额赏金,救他性命,还要为他实现愿望。 一时间福至心灵,龙别忆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三寸有余的惊蛰,问:“请问你是……觉着我说书有趣吗?” 惊蛰挑了挑眉,答道:“倒也可以这么说。你放心,我绝非恶人,是真心邀你。” 龙别忆点点头:“我知道,你救了我的命,还对我这么好,怎么会是恶人呢。而且啊,俗话说‘相由心生’,你生的清俊柔和,一看就是面善之人。你眼光好,我这人有趣的很,伶牙俐齿,手脚麻利,一路上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惊蛰微微颔首:“你告之我住址,我明日去迎你。” 龙别忆喜滋滋地告诉了他地址,欲离去,被惊蛰轻轻拉住了袖子。 “稍等,路上太黑。”惊蛰说着,手心朝上动了动手指,竟然召来了一小簇亮闪闪的萤火虫,三五成群的环着他纤长的手指飞舞。他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一方手绢抖开,把萤火虫笼在里面,然后灵巧的在底端打了个结,竟是做了个闪着点点光芒的小灯球。 龙别忆此时已经看呆了,任由惊蛰把灯球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手里。 “拿着这个,路上小心,明日见。”惊蛰轻声叮嘱,转身出了小巷,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首日二更,感谢阅读! 第3章 启程 陈允翀是昀城首富陈员外的宝贝儿子。前些日子因为在私塾被年纪大的孩子霸凌而厌学情绪强烈,后来在“昀城樱下小白龙”龙大师的指点下咸鱼翻身,反败为胜,制霸私塾。 此外他还受龙大师启发,挖掘了自己对于剑术的兴趣。可谓是志得意满,前途光明。 陈少爷虽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刺儿头,但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主儿。于是这一日他捧着一个木盒到龙别忆的住处拜谢他,心里盘算着怎样跟对方多搭上几句话,走到小院儿门口便看到龙别忆在收拾行李。 “你要上哪儿去?”陈允翀惊讶道。 龙别忆抬了抬头,开心的笑道:“我要游历四方去了!” 陈允翀:“你要走?” 龙别忆:“嗯,陈小少爷咱们有缘再见!” 说着他把收拾好的几个大木箱子叠在了一起,开始把地上的一堆书拾掇进最后一个箱子里。 陈允翀心头失落,却看阳光下那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喜悦的光芒。他一头长发被太阳染的金灿灿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眸子越发闪烁迷人。他脸庞生的小巧,双瞳剪水,唇红齿白,埋在书堆里时的样子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气小少爷,纯净的如水晶一般。 陈允翀轻轻叹了口气,知道留不住人,便走上前把手里的木盒塞给龙别忆。 龙别忆停下手,客客气气的接过木盒,问:“小少爷给我的礼物?” 陈允翀面上害臊,傲气的别过了脸,道:“爱要不要。” 龙别忆打开木盒,只见里面躺着一双鞋,张家绸缎庄的冰蚕丝珍品,绝对错不了。这贡品级别的货物,至少值十五两银子。 陈允翀见龙别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越发觉得又尴尬又害臊,“哼”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 惊蛰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差点被一个小少年撞到。他处变不惊的闪身避让,并未注意那少年的样貌。 他走进龙别忆的小院时,龙别忆刚把鞋放进最后一个木箱里。惊蛰走上前,替他合上了木箱。 龙别忆见了惊蛰,看了看自己的行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闪烁其词道:“惊蛰,我……我写了好些话本,挺宝贝的,就都收拾起来了……不带走也没关系,我找棵树埋起来。” 惊蛰一贯不卑不亢,毫无愠色。他面色如初道:“无妨,都带着。”然后挥挥手,几个年轻仆人便把四个大箱子麻利的搬到了马车上。 “那……我们走吧。”龙别忆强压兴奋,故作镇定,但微微上翘的尾音和溢满幸福的双眼还是出卖了他。 惊蛰颔首,他今日仍然一身白衣,素净质朴,除了发间那枚红玉髓簪子以外不加修饰,整个人风度翩翩、优雅高贵、出尘脱俗。 而龙别忆穿一身浅蓝,显得少年气十足,活泼灵动。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龙别忆又眼前一亮,这马车车厢明亮宽敞,镶金嵌银,坐垫似是织锦,只消一眼便知道造价不菲。 此时正值早春,车厢里烧着暖炉,怕是主人畏寒怕冷。 马车启程,龙别忆兴奋的想手舞足蹈,却暗暗下决心要端得矜持。 他偷偷瞥了惊蛰一眼,对方也正淡淡地瞧着他。龙别忆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惊蛰,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呀?” 惊蛰:“因为要满足你的心愿。” 龙别忆在脑中把这话过了几遍,笑道:“惊蛰你是不是礼佛呀,这是在行善积德呢。” 惊蛰嘴角微微上扬,道:“是啊,在法业寺求了签,方丈指你来助我积功德。” 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龙别忆喜滋滋的想,但也不好一副爱贪小便宜的样子。他对惊蛰本身也好奇的很,便问:“惊蛰,你是哪里人呀?” 惊蛰:“不问来路。” 龙别忆:“那你是做什么的呀?” 惊蛰:“来人间了结心事。” 龙别忆见他回答超凡脱俗,不似凡人,暗自腹诽他故弄玄虚,而后追问道:“你那日为何给我金元宝呀?是不是喜欢我讲的故事?” 惊蛰脑海中浮现了仙君和寡妇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纠葛,一阵恶寒。虽然无奈,但他还是义正言辞道:“因为金子衬你。” “是嘛?”龙别忆眨眨眼,打量了惊蛰片刻,眼神真挚,“我觉得红色衬你。” “小薛,我觉得红色衬你。” “小薛,这块红玉髓我一眼就看中了,再没有比它更适合你的宝石了。” “小薛,红玉髓象征着长生。我盼与君长生,与君厮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小薛……” “小薛……” 开闸洪水般涌来的回忆铺天盖地的埋没了惊蛰的意识,让他不由得分心失神。龙别忆觉出了蹊跷,轻轻扯了扯他袖子,温温柔柔的唤道:“惊蛰,惊蛰。” 惊蛰勉勉强强定了神,告诫自己往事不可追,此人如今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该贪恋前尘旧梦。他道:“失礼,方才有些走神了。” 龙别忆笑起来嘴角弯弯的,好看的晃眼:“要不我来给你说说我写的话本吧。” 惊蛰:“好。” 龙别忆:“我说书啊,不爱讲别人的本子,就喜欢自己写。但我字丑,错别字也多,所以没有影印本。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就当报答你带我出游请我吃饭了。” 他絮叨个没完:“你付我一个金元宝,这赏钱够我给你讲一百个时辰!你看看你是爱听宫廷侯爵还是江湖恩怨,天作之合还是虐恋情深?” 惊蛰失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温柔缱绻:“都行,都爱听。” 龙别忆来了兴致,两眼放光,口若悬河。 他从青天白日讲到明月高悬,入夜后依依不舍的和惊蛰道晚安,然后回到自己的客栈房间思索怎样才能把故事讲得更动听。虽然和惊蛰相识不久,但龙别忆觉得两人之间默契的彷佛曾经长长久久的相伴左右。 大概这就是一见如故吧,龙别忆心想。 第二天晨起,他便又开始絮絮叨叨。 惊蛰不烦也不恼,托着脸全神贯注地听着,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还时不时点头示意,或轻声发问。 五日后,他们到达了第一站杭城,龙别忆也终于讲完了《霸道魔君爱上我》的故事。 龙别忆充满期待的问惊蛰的听后感,惊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魔君胸怀大志。”惊蛰如是评价。 “这是爱情故事哎。”龙别忆道。 “魔君对爱情,颇有见地。”惊蛰如是补充。 作者有话要说:  首日三更,感谢阅读! 第4章 杭城 《佳肴志》中记载:“杭城地处江南,丘陵起伏,临江傍山,人杰地灵。其美食佳肴,数不胜数。楼中楼乃当地珍馐美馔之集大成者,其东坡肉、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堪称极品,龙井茶、荷花酥之流也颇具特色。”龙别忆自得其乐地背诵着。 刚下马车,便看到楼中楼饭馆的门口排着长队,已经延伸到了路的尽头。 龙别忆皱了皱脸,这怕是要排到三更半夜。 惊蛰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无事,我自有安排。”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浅蓝长衣的男子挥着扇子疾步走来,热情地朝他们摆了摆手。他走到惊蛰面前,调笑了一句“美人儿”便要拥抱他,被惊蛰冷不防闪身躲开。 见惊蛰神色冷峻,那男子笑着挠了挠头,道:“这不是好久没见,想你了嘛……” 这男子约莫而立之年,头戴冠帽,手执绸扇,穿着考究,人也生的玉树临风,一副意气风发之态。 反观惊蛰,看长相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装扮朴素,面容清冷,骨子里散发着矜傲之气。 ……龙别忆脑补了一出纨绔登徒子调戏高岭之花的大戏,随后赶紧晃了晃头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并责怪自己心术不正。 “这位是小龙儿吧,”那纨绔登徒子陡然靠近龙别忆,似是想摸摸他脸,又被惊蛰一个眼刀吓了回去,嬉笑着说:“我叫水影,是美人儿的老朋友。你若是好吃,今日便带你进楼中楼见识见识。” 龙别忆讪讪道谢,然后一行三人穿过人群进了店铺,径直到了二楼的雅间。 水影出手阔绰,光是小菜冷盘就上了二十余道,他晃晃扇子,悠悠道:“小龙儿莫急,硬菜等会儿才上来,咱们先聊聊天。” 龙别忆被突然点名,忙不迭地点头,把嘴里的肴肉匆匆咽了下去,差点呛到。 惊蛰瞪了水影一眼,给龙别忆斟了杯茶。 水影看着两人的举动,笑的一脸慈祥,问:“小龙儿,你是昀城人?” 龙别忆:“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半个月前我醒来时人躺在昀城的一座桥上,除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龄以外,一概记不清了。” 水影:“知道年龄就知道生辰八字,为何不报官呢?” 龙别忆:“我只记得二十这个数字,算不出生辰八字的。不过我也不放弃,我去了官府,他们说没人家来报丢了人。我寻思我就是孤苦伶仃的命,但过了几天,我走在路上突然有位大婶拉着我,说她一家人要远游,叫我帮她看着院子。我这就有住处了。那屋里还有可多书籍了,我不爱看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就爱看些歪门邪道的杂书,自己便开始写话本。门口有个装神弄鬼的大爷,我跟他学了三天就出师了,他还给我介绍工作呢。我还在巷口的甜品铺子打工,每天都能把卖剩的甜品带回家,可好吃了,尤其是红豆馅儿的那些,早知道带给二位尝尝了。” 水影:“那你为何相信这美人?你不怕他欺你骗你,要陷你于不利?” 龙别忆:“说来惭愧,我之前看了点面相学的书,惊蛰的面相纯良无害,不是坏人……而且我和他有种一见如故之感,他屡次助我帮我,上次还救了我的命,他求佛缘,施我恩惠,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佛家说渡人渡己,惊蛰乐善好施,高雅温和,自然不会骗我。” 惊蛰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 水影看着惊蛰举着茶杯遮住唇角的笑意,道:“这孩子话一直这么多?” 又道:“他这可不像是了结了尘世心愿,无牵无挂的样子啊。” 龙别忆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惊蛰道:“我自有数,总能劝服。” 这时酒楼小二送来了热菜,三人便动筷吃了起来。 美滋滋的尝完东坡肉、龙井虾仁、牛肉羹、荷叶牛肋骨等珍馐美馔,龙别忆只觉得味蕾得到极大满足,自己几乎要羽化而登仙,尤其是那龙井虾仁弹嫩鲜香的口感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眯着眼睛细细品味完,便盯着那条西湖醋鱼。 蹊跷的很,他不会吃鱼。 这时惊蛰夹了鱼眼睛旁最嫩的一块肉放在自己碟子里,用筷子三两下刮掉了鱼皮,剔掉了鱼刺,夹进了龙别忆碗里,轻声道:“这鱼是酸口的,你少尝点便是。” 龙别忆的确不爱吃酸,也不知惊蛰从何知晓。他受宠若惊的看了惊蛰一眼,埋头吃了起来。 水影“噗嗤”一笑:“你还真会照顾人。” 惊蛰不卑不亢:“习惯使然。” 吃完后,水影先行离开。惊蛰带着龙别忆去西湖边散步。龙别忆吃的心满意足,摸着肚子,满脸都是喜气。 西湖水映着摇曳的灯影,婉约柔美,光影斑驳,暗香浮动,恍若仙境一般。堤坝上绿柳成荫,在尚料峭的春风中翩翩舞动。花香围绕,头顶月光,脚踏灯影,游人便也成了这美不胜收的风景画中一隅。 龙别忆痴痴的赏着这美景,而惊蛰淡淡的看着他。龙别忆精致的侧脸被月光晕染的柔美动人,双眸比湖水还幽深,各藏着一轮弯月,恬静如斯。 “冷吗?”惊蛰问。 龙别忆摇摇头。 “想坐船吗?” 龙别忆诚实地点点头。 惊蛰笑了,他带着龙别忆租了一艘小船,上船之前却突然转头离开,片刻后又拿着一根冰糖水果串回来,递给龙别忆。 龙别忆拿着冰糖水果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蜜的冰糖和多汁的柑橘相得益彰,仿佛要甜酥了他的心。 两人在船上相对而坐。龙别忆口中甜蜜,边吃边小心观察惊蛰的面部神态。惊蛰正侧头向外观景,他眼尾勾的很长,夜色中别有韵味。 龙别忆若是咂摸不出蹊跷来就怪了,他试探着问:“惊蛰,你实话实说,我过去这二十年,是不是认得你?” 惊蛰闻言扭头看他,面色平静,真挚道:“不认得。” 龙别忆:“哦……” “一见如故罢了。”龙别忆听见他说。 惊蛰又笑了,龙别忆第一次见他笑的这样开朗。眉眼弯弯,明眸皓齿,如百花齐放,明艳动人。 龙别忆听见自己耳膜发出“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心跳的速度快的像是要爆炸了,只能赶紧低下头避开惊蛰的目光。 从初次见面就觉得惊蛰不同寻常的理由,他好像不懂,却又好像都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三快乐! 第5章 赤忱 第二日水影又殷勤地带着两人在杭城中访了些名店,一天五顿撑得龙别忆路都走不动了,才好不容易按照《佳肴志》记载探店完毕。 第三日一早,惊蛰就带着龙别忆匆匆启程北上金陵城。龙别忆倒是有心在杭城游览几日,但也不便开口。不过与惊蛰同行,无论身在何处都有安定之感。 在客栈门口,水影拎了一个食盒递给龙别忆,瞥了瞥惊蛰,笑道:“可惜这边这位披麻戴孝的美人儿赶时间,否则我肯定带着小龙儿在杭城多逛两日。” 龙别忆接过食盒,连忙道谢。 水影挤了挤眼睛:“不是我买的,是美人儿天都没亮就差我去买。我睡得正酣呢,马车夫就咚咚敲我门,可把我恼死了。” 龙别忆看了看惊蛰。惊蛰默认,伸手替他拢了拢昨日新买的织锦披风,道:“上车再吃吧。” 水影看着二人又笑的一脸慈祥。 马车上,龙别忆打开食盒,一股甜味扑面而来,琳琅满目的糕点惹得他垂涎欲滴。他乖巧懂事的把食盒推到惊蛰面前,惊蛰用手指轻轻推了回去。龙别忆也不再客气,用帕子拈了块荷花酥便往嘴里送。 惊蛰给他倒了杯茶,道:“我们此次北上金陵,然后西行去巴蜀,最后南下去两广。中元节之前方能尝遍《佳肴志》记载的美食。” 龙别忆抓住了重点:“中元节?你中元节有何要事吗?” 惊蛰低下头直视他的双眸,认真道:“我有需要你帮我完成的事。” 龙别忆心中微动,竟是有种隐约的期待:“你只管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配上严肃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 惊蛰又笑了,笑的极其温和。龙别忆与他咫尺之间,能清晰的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和通透的眸子。他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龙别忆的嘴角,周身都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龙别忆耳尖通红,终于清晰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灼热的内心。 ----- 龙别忆天生带着一股高雅的甜香,双眼如星河灿烂,左眼眼下一颗棕色泪痣娇俏迷人,鼻梁的弧度精巧柔和,此时此刻一张小嘴天竺鼠一般忙不迭地进食,嘴角都沾上了糕屑。 惊蛰回想起了今日早些时候和水影的对话: 水影:“我记得你以前喜穿红衣,怎么这些年都一身缟素?” 惊蛰:“我两千年前丧了夫。” 水影一噎:“你为何不直接收了他的魂魄?” 惊蛰:“他若是心愿未了,转世易带怨气。我不愿他委屈。” 水影:“你到底还是太宠他了。不过说来,你也害怕他转世以后开启新生,从此与你死生不相见吧。” 惊蛰:“他因我受尽磨难,这是我须还之债。” 水影:“近日穷奇卷土重来,中元节之前,务必收了他的魂魄,让他入轮回,否则要遭万鬼吞噬,这些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惊蛰:“我知。” 水影:“我听闻你为了改他命格,强行动了生死簿,被东岳大帝罚跪了七天七夜。有恙否?” 惊蛰:“无事,只是耽搁了来人间找他的时辰,叫他平白受了几天苦。” 水影:“我瞧你现在给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跟个仆人似的,他哪里苦了?” 惊蛰:“……他上辈子,太苦了。我心疼。” 水影:“哎,这小子其实也丝毫没变,表面上热络的很,实际上内心深处只肯接纳你一个人,对我就顾虑良多。” 惊蛰:“帝王之术罢了。” 水影:“那骨子里的唯我独尊倒是还那么惹人嫌,说话犀利粗鲁,欠考虑。” 惊蛰:“天潢贵胄而已。” 水影:“不过他对你真是满心满眼的信任和依赖,虽说失忆了,但心倒是忠贞不渝。” 惊蛰似是笑了:“他将那段记忆抛却终究也是因为我。他毫无芥蒂与我同游,实属意料之外。恐怕是托前缘的福。” 水影:“哎……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倒也不是虚言。可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惊蛰:“掉书袋。” 水影:“美人儿!你待我真是刻薄的很!我在杭城这文人墨客青睐之地当了千百年的水神,自然是满腹经纶、七步成诗。这文学素养啊,就像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嘛哈哈哈……” 惊蛰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水影赔着笑脸:“你若是到了蜀地,可千千万万要在丘耘面前美言我几句啊。” 惊蛰:“自然。不过有个条件。” 水影:“请讲,我为了美人儿上刀山下油锅!” 惊蛰一本正经:“那倒不必,他不爱吃油炸的。你去最有名的糕点铺子给他挑些点心,辰时三刻送到客栈来。” 水影努力挤出一个坚强不屈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四快乐! 第6章 触碰 马车里静的出奇,龙别忆乖巧且迅速的吃完了所有糕点,便饶有兴致的盯着惊蛰看,仿佛怎么都欣赏不厌。 “怎么了?”惊蛰问。 龙别忆敏锐地问:“你有心事?” “没有,”惊蛰道,“有些无聊了,不如听你讲讲话本。” 这话哄的龙别忆欣喜不已,兴致勃勃地讲起了《牛魔王大战鲁智深》。昀城樱下小白龙一开口便是野马脱缰,难以自持,根本无法预料故事何时结束。但惊蛰很会捧场,每当龙别忆讲到口干舌燥之时惊蛰总会给他递杯茶,然后赞许的笑笑。 故事告一段落,龙别忆跟着惊蛰在路边的酒楼用餐。惊蛰仍然是细致入微的照顾他,甚至净了手替他剥虾,让他好生过意不去。 他如今确认了自己对于惊蛰的心意,突然想起水影一口一个“美人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禁开口道:“惊蛰,水影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惊蛰道:“熟人罢了。” 龙别忆心中舒坦了些,追问道:“那我和你……算熟人吗?” 惊蛰道:“一见如故,自然是最熟的。” 这个答案听的龙别忆既熨贴又别扭,只好讪讪地低头吃饭。 惊蛰瞧了瞧龙别忆深埋着的头,酸涩的笑了。他想起水影说:“你对外人冷眼相待、惜字如金,唯独对他体贴入微、视若珍宝。你久居地府冷若冰霜,他困于王城心如磐石,你和他,他和你,此生只肯为对方敞开心扉。” 思及此,惊蛰眼底浮上一层惆怅。我对他不够好,丝毫不够,他心想。 他想起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身影,在凄风苦雨中脱下外袍给他遮风挡雨,被豆大的雨点淋的睁不开眼还要费力对他笑;在数九寒冬的寝殿里摆满冰块因他畏热,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双唇发紫;在他病中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亲力亲为的照顾他,甚至割血入药…… 心又是一阵剧烈抽痛,在遇见龙别忆的茫茫数千年间,惊蛰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七情六欲。 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见碟里没有盐水虾了,匆匆擦干手指,又开始给龙别忆布菜,仿佛只有无休无止的忙碌才能填补他心中那个被千年蹉跎岁月剜出的大洞。 ----- 龙别忆觉得惊蛰有些反常,他总觉得惊蛰对待他好似在对待某位故人。他察觉得到惊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体会得到他的克制疏离、内心煎熬。 他又成功地给自己添了堵,于是把碗里的虾夹了一只给惊蛰,试探的问:“惊蛰,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惊蛰闻言一顿,诚恳颔首。 龙别忆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青菜,苦闷的问:“那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客气啊,我觉得疏远的很。” 惊蛰僵硬地答:“克己复礼。” 龙别忆:“那是儒家思想,你不是礼佛吗?” 惊蛰:“儒释道三家皆略知一二。” 龙别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道:“你别对我这么客气好吗?我会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原本就是我欠你太多,根本还不清。你把我当下人使唤也可以。” 惊蛰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到龙别忆碗里,轻声诱哄道:“不是约定好了吗,中元节之前我有大事求于你。” 龙别忆心中缠缠绵绵的情愫终于破土而出,得见天日。惊蛰需要他,这一认知让他的心溢满期待,他道:“我一定对你有求必应,我保证。” 惊蛰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龙别忆的发顶,低声应道:“嗯。” 龙别忆心跳加速,他情难自制,令人始料未及的一把握住了惊蛰抚在他头顶的手。 他深情脉脉的摩挲着惊蛰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那只手细瘦修长,却仿佛全无温度,冰的吓人。那冰冷似乎直直的蔓延到了龙别忆心底,让他急切的想知道那些被冻结的回忆。这是一种直觉。 “惊蛰,”他缓缓开口,双眼直直的望入对方眼底,“你手好冰。” 惊蛰难得一见的惊慌失措起来,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 建康历前两千年,澍翎国境。 先王驾鹤西去,新王风光登基,本是新旧交替、时代更迭的重要时刻,国民却无一不惴惴不安。 新王龙别忆乃名正言顺的先王嫡长子,年仅十六,风华正茂,却是个胸无大志、耽于享乐、天真烂漫的纨绔。 人人皆这样说。 龙别忆那日祭天大典结束,浑身上下都累的要散架,懒懒地靠在马车里,漫不经心的朝外张望。 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宫人们自是缓步慎行。突然马车一停,龙别忆身形一晃,睡意全消,皱眉道:“怎么停了?” 内侍玉满来报:“陛下,前面躺了个人,不知殒命否,您看是叫人拖走还是请太医瞧瞧?” 玉满心思细腻,晓得今日祭天,凡事都是天意,不敢擅作主张,有意暗示主上行善积德。 龙别忆便起了身,道:“你带我去瞧瞧。” 说着也不等宫人撑伞,大大咧咧的顶着大雨跑到了马车前。 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倒在雨中,生死未卜。瓢泼大雨中看不分明细节,只能隐约看出是个纤细少年或少女的样子,墨色长发遮住脸部,苍白的手腕无力的搭在地上。 龙别忆不知为何动了强烈的恻隐之心,正要上前,被玉满慌忙拦住,叮嘱要顾及自身安危。御前带刀侍卫长走上前去,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又扶着那人的肩膀将人抱起。 众人这才见到一张精致绝伦的少年面孔。 那少年长眉横飞入鬓,凤眼紧闭,睫毛重重的压在下眼睑,仿佛被打湿的鸦翅。他脸色惨白,双唇却红的惊人,与身上的红衣几乎同色,显得凄美异常又触目惊心。 少年的容颜映入眼帘的一刹那,龙别忆觉得周围的所有噪音都被彻底遮蔽,眼中再没有闲杂人等,这方天地里仿佛只有他和少年二人存在,一同听着落在耳廓的嘀嗒雨声。 眼前的这个美若谪仙的少年人真切的拨动了他的心弦,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心脏紧缩、气血上涌的感受,更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他鬼使神差的脱下金色外袍,裹住了这陌生少年,又抬袖帮他擦净脸上的雨水。 少年的睫毛微动,竟是悠悠转醒。 他迷茫的看了龙别忆一眼,手居然被紧紧握住,他想挣脱却失了力气。 龙别忆的那双手火烈炽热,像地狱的熊熊烈火,又似耀眼滚烫的星河。 他听见龙别忆说:“你手好冰,我替你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TGIF! 第7章 冷雨 龙别忆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两人都有些讪讪。惊蛰忙不迭地收回手,然后欲盖弥彰的给龙别忆夹了一颗狮子头。 龙别忆的手悬在半空,甚至羞于回想自己冲动之下的所作所为。但惊蛰那冰凉的手部触感难以忘怀,惹得他面上发热,道:“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声音颤抖,隐隐带了些委屈的哭腔。 惊蛰轻声叹气,耐心注视着他慌乱的双眼,用沉稳的口吻道:“以后切忌行差踏错。” 惊蛰显得不以为意,但龙别忆就是心中郁结,自己见不得人的那点心事几乎被直直捅上了台面。一路上龙别忆都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一言不发,垂头丧气。惊蛰知他尴尬,便也不语。两人就这样缄默不语的到达了金陵城,气氛别提有多别扭。 别扭归别扭,马车舒适,龙别忆还是晃晃悠悠地睡着了,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他以为惊蛰终究厌烦了他,弃他而去,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下车察看,只见惊蛰立于马车边,正与一个妙龄女子交谈。 那女子一袭青花锦衣,长裙及地,蛾儿雪柳,环佩锵锵。长身玉立,唇红齿白,周身暗香浮动,气韵高远。 龙别忆心中擂鼓,却不敢上前。此前那吃味儿劲又上来了。 那女子余光瞥见了龙别忆,微微施了个礼。 惊蛰回头道:“醒了?” 龙别忆点点头。 女子先发话了:“奴家名为紫金,龙公子赏光到访金陵,有失远迎。” 见这姑娘气质高雅却谦和有礼,龙别忆哪能端着,连忙作揖道:“在下龙别忆,多有叨扰,请多包涵。” 紫金粲然一笑,仙气十足,把周边过路人都迷的神魂颠倒。她道:“石城酒家闻名遐迩,奴家已为二位打点妥当,二位在客栈稍事休息便可随我一同前往。” 金陵叉烤鸭、老鸭汤、蟹粉狮子头、盐水鸭、鸡汁干丝。餐桌上珍馐美馔,琳琅满目,惊蛰和紫金都寡言少语,只不停的给龙别忆布菜。龙别忆却莫名的有些食不知味,一来是因为和惊蛰此前不得体的肢体接触,二来是……紫金的身份让他在意。 有一说一,惊蛰对龙别忆来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真名不知,年龄不详,籍贯不明,也从来不提及自己家事。但龙别忆就偏偏觉得,自己对于惊蛰来说与众不同。 水影也就罢了,惊蛰对他的嫌弃溢于言表。但惊蛰和这位国色天香的紫金姑娘,怎么看都是佳偶天成。 龙别忆在心中暗自给人家拉郎配,越想越委屈,越觉得自己真是多余的很,活该惊蛰和紫金相谈甚欢,却对自己凡事都守口如瓶,防意如城,连真名都不愿告知。 惊蛰对小少年了如指掌,看出他有心事,知道是他又没了安全感,打算回了客栈叫小二买点点心,把人给哄哄好。 ----- 饭后三人于山间散步。暮色苍茫,山间晦暗,龙别忆缀在后面,委屈的看着前方不远处两人的背影。 这两人似乎在谈什么要紧之事,且天机不可泄露,紫金总凑在惊蛰耳边低语,而惊蛰也不住颔首,表情严肃认真。 惊蛰对自己有这么认真过吗?他总是一副看小孩子的眼神。龙别忆忿忿地想着,用力的伸长脖子试图偷听,不料一个不注意,失了平衡,竟脚下踩空摔了出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不受控制的向山径外滑去。身子猛地摔在地上,疼得他叫出了声,然后又顺着陡坡滚了下去,情状危急。 惊蛰闻声回头,惶恐之下临危不乱,飞身跃起扑了出去,勉强赶得上把龙别忆藏进怀里。 两人重重的撞在了一棵树上。惊蛰抬头,发现已经滚至山脚下,周围树木高大参天、遮天蔽日,而怀里紧紧抱着的人额上鲜血淋漓,双眼紧闭。 惊蛰心被狠狠揪起,皱着眉捧起龙别忆的脸,轻声唤道:“醒醒,听话,快醒醒。” 闪电劈空,雷声滚滚,霎时间大雨倾盆,龙别忆被巨大的噪声吵醒。他浑身都痛,周身发冷,眼中含泪,瑟瑟发抖,像只担惊受怕的幼兽。 惊蛰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用宽阔的肩膀为他遮风挡雨。但雨势太大,龙别忆还是浑身湿透,打着寒颤,在他怀里喑哑地呢喃道:“我好疼。” 寒风刺骨,冷雨如刀,“我好疼”这三个字更是把惊蛰的心扎的千疮百孔。他感同身受,被龙别忆的痛逼红了眼眶,随后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眶落下,哽咽道:“不疼了……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他总是让龙别忆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六快乐~ 第8章 风动 一个时辰后,龙别忆躺在床上沉沉睡着,额头上的伤口得了妥善处理,也换上了干净衣服。 惊蛰送走了大夫,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等着龙别忆醒来。 紫金差客栈的小二支了个小炉子在房里温粥,随后去把药煎了来,放在食盒里保暖。 “十殿,要备些梅子蜜饯吗?”紫金问。她知道惊蛰极宠龙别忆,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惊蛰摇头,轻轻摩挲龙别忆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说:“他不爱吃酸,备饴糖。” 紫金吩咐了店家去跑腿,然后端庄的立在惊蛰身边,等龙别忆苏醒。 “奴家已有两千年未见龙公子了。”紫金发话。 惊蛰:“当年之事你倒也不必自责,都是我的过错。” 紫金:“奴家身为帝王守护神,没能尽职尽责,护龙公子周全,难辞其咎,对他不起,对您不起。” 惊蛰:“生死由命,朝代更迭,你也无能为力。说来千错万错皆归咎于我,我早已知晓澍翎国国祚,却袖手旁观,害他落得如此不堪。退一万步说,他本是长命百岁之命格,是我扰他人生,根源在于他本不该遇见我。” 紫金:“当年穷奇的封印破解后,您本可以扬长而去,但您相伴龙公子身侧,也是个长厢厮守的深情佳话。” 惊蛰轻声叹气,道:“今日兄长托信称,穷奇在地府兴风作浪,几乎难以抵御。山海关四周鬼气森森,快要压制不住。这半月我入夜便前去镇压,但收获甚微。我怕这样下去,拖不到中元节便会横生变故,没法了了他的心愿。” 他一只纤细玉手温温柔柔的抚上龙别忆的面颊,轻如羽毛,心中越发自责,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惊蛰竭力调整心态,对紫金道:“你回去吧,我明早就带他西行。” 紫金:“奴家告退。” 惊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龙别忆,眼底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穿着金色华服的身影。 ----- 陛下祭天捡回来一个美少年。宫人们如是说。 只是这少年久病缠身,当时浑身冰冷刺骨,入了王城以后便高热不退,汗流浃背,春寒料峭之时还呢喃着“热”,这怪病让整个太医院都一筹莫展。 龙别忆却偏偏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情有独钟,毫无芥蒂的给他端茶送药,鞍前马后,没日没夜守在他床前,仿佛与这少年百处不厌。 这日少年神志清明了些,汗水涔涔,身体不适,却不再昏昏沉沉。 龙别忆端了药碗坐在他榻前,要喂他吃药,对方却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龙别忆碰了壁,心里难过。但见他脸颊绯红如霞,喘息不止,便坚持把药端在他面前。 那少年不耐的一挥手,药碗应声在地上炸成碎片。他说:“热。滚。” 屋内宫人大惊失色,跪成一片,恐龙颜震怒。没想到龙别忆只是笑了笑,吩咐道:“端两盆冰块来。” 龙别忆自初见那日就魔怔了一般对这少年百依百顺。冰块搬上来了,几个宫女挥扇让冷气弥漫,那少年的双颊逐渐消了闷红,变得白皙起来;也不再汗流浃背,明显是舒坦了许多。 而这边,从小体弱畏寒的龙别忆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缩手缩脚。 “放我走。”少年说。 龙别忆笑眯眯地说:“你要先把病养好。” 他抬手去摸少年的脸颊,被少年嫌恶的躲开,只好讪讪道:“你倒是惧热,不像我,畏寒得很。”话音刚落便咳了起来。 那少年眼中似有几分情绪,但稍纵即逝,只是躺下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理会龙别忆。 之后的每日,屋内都会有充足的冰块,龙别忆也雷打不动的前来探望少年,无一日缺席,只是每次畏寒的小君王都咳得厉害,叫人心惊。 一个月下来,那少年总算是恢复了健康,只是他性子内敛孤僻,从不多言。 这一日,龙别忆亲自端来新鲜的绿豆糕给他品尝,然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堆奇闻逸事,少年还是如往常一般置若罔闻。 龙别忆叹气,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说:“我叫薛十。” ----- 这一句“我叫薛十”仿佛成了开启某扇大门的钥匙。龙别忆从此像丢了魂似的每日都往薛十的房里跑,一见到人就笑成一朵花,甜甜的叫:“小薛,小薛。”蜜糖似的粘的人无计可施。 薛十似乎明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不再对龙别忆拒之千里,久而久之竟然也会与他一问一答。 龙别忆:“小薛,昨日我去宫外游玩,不是,微服私访,买了好些宝贝呢,都拿来送你。” 薛十:“玩物丧志。” 龙别忆一脸委屈,抽掉了薛十手中的书,道:“大臣们让我批阅奏折,可我不愿。” 薛十冷着脸把书拿回来。 龙别忆盘腿坐在薛十身旁的椅子上,伸长了脖子,把脸贴近对方,道:“你帮帮我呗。” 薛十微微偏头,瞧了瞧龙别忆那水汪汪的像只小犬一般恳切的目光,心中微动,终究是有些不忍,道:“拿来给我。” 天色渐晚,日落西山。偏殿里,两个少年人正并肩伏案苦写。个子高的那个笔下行云流水,个子矮的那个总是冥思苦想,然后蹭到同伴身边求他帮忙。 薛十平日总是冷淡且不耐,今天却是知道龙别忆难以应付政事,因而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熬到深夜,薛十也有些倦了。他偏头看见暖黄的灯光打在龙别忆的脸上,给这俊俏小少年的脸上镀了层浅金,显得温馨又可爱。 这幅景象过于静好,薛十竟恍如隔世,心下一软,抬手拿过了龙别忆手中的毛笔,道:“你去歇着吧,我来收尾。” 龙别忆迷迷糊糊的看了薛十一眼,义正辞严道:“不,我和你,两个人,共进退,不分离。” 薛十唇角被惹出一抹笑,坚持要拿过龙别忆手中的毛笔,两人一使劲,竟然在龙别忆的鼻子上染了一块大墨点。 薛十松开毛笔,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龙别忆先是为薛十绮丽的笑颜所震惊,随后便手忙脚乱的摸到一面铜镜,定神看了看自己,扁了扁嘴委屈道:“好丑。” 薛十难得心情大好,接话道:“似只奶猫。” 龙别忆嗔怪道:“都是你的错!你逃不掉!”说着拿起毛笔就要往薛十的脸上画,薛十自然是不让。两人推来搡去,龙别忆掉下椅子竟把薛十紧紧地压在了地上。 薛十也是一惊,只见龙别忆的脸突然放大,双唇近在咫尺,眸中星光点点,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加速跳动。 龙别忆笑盈盈的盯着愕然的薛十,提起毛笔在他两颊上各描了三根胡子,然后用额头蹭了蹭他下巴,柔软的发丝如流水一般。年轻的君王开朗地笑了,清脆的像鸟鸣。他说:“这下你是也奶猫了,小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日快乐~ 第9章 生辰 两人胡天胡地的一通折腾后,龙别忆困的眼皮打架,话都说不分明。 薛十灭了灯,要叫宫人来送龙别忆回长生殿,龙别忆却模模糊糊的呢喃道:“我不要走,我就要睡在这里。” 薛十轻叹一声,从柜子里拿出深冬的棉被,把龙别忆紧紧裹在里面。 “做什么吧我裹成花卷?”龙别忆问。 “我只和花卷睡一起,梦里闻着香。”薛十答。 龙别忆笑的两眼弯弯:“那我就要做花卷。” 初夏时节,屋里摆着五大盆冰块,常人进来不免要打个哆嗦。薛十和衣而睡,未盖被褥,龙别忆则被裹的严严实实,自然也暖和的很。两人侧身而眠,脸朝着脸,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又暖又甜。 龙别忆一夜无梦,薛十也破天荒的抛却了重重心事,得以安眠。 -- 第二日一早,二人被破门而入的巨响惊醒。睁眼一看,竟是龙别忆的庶弟,容王龙别惩。 十五岁的少年见二人共眠一榻,似是见了世间少有的伤风败俗之事。先是被这屋子里的低温冻得打了个喷嚏,随后羞臊的指着龙别忆的鼻子怒骂道:“你这狗皇帝,不见你上朝听政,居然修龙阳之好,整日和男宠在这儿……被翻红浪!父王把王位传给你,不是叫你这般糟蹋的!” 龙别忆懵然,头发凌乱的从被窝里坐起来。倒是薛十飞身下榻,严严实实的挡在龙别忆身前,道:“容王慎言。” 龙别惩气的浑身发抖,一把推开薛十,瞪着龙别忆道:“这君王你若不想当就给我让出来,少在那里尸位素餐!” 薛十提高了音量:“容王,此乃大不敬之言,罪同谋逆,请谨言慎行!”他身量颀长,目光如炬,平添一种压迫感。 龙别惩到底是少年心性,气不过便摔门而出,留下一群宫人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龙别忆揉揉眼睛,软软糯糯道:“都起来,给本王上早餐,就摆在这里。” 屏退众人后,龙别忆察言观色了一番,小心翼翼开口道:“小薛,对不起,那是我弟弟,妃子生的,骄纵跋扈的很。虽说他口无遮拦,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替他告罪,你可别放在心上。” 薛十看了他一眼,微挑唇角,但还是故作严肃道:“他人之过为何要你来告罪?” 龙别忆:“他那样说你,我怕你心里有气。你好不容易肯好好理我了,我怕他一席话又让我功亏一篑了。” 两人皆心知肚明是“男宠”一说。 薛十问:“那我于你是何种关系?” 龙别忆眼珠转了转,似是在冥思苦想,虽然眼睛一亮,粲然笑道:“你是我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薛十难忍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喝了口冷茶,然后顺手给龙别忆斟了杯普洱。 -- 经容王那惊世骇俗的一顿骂,龙别忆似乎勤勉了些,但他毕竟玩心重,心思也单纯,少不了薛十的帮忙,之后干脆就夜夜宿在偏殿。 朝中渐渐有了风言风语,说王在宫闱里金屋藏娇,养了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因而夜夜笙歌,不理朝政。 龙别忆心思不敏感,薛十却心知肚明,但也不甚在意。自己贵为地府十殿转轮王,如今已是六月,到中元节他便可解除厄咒,重获自由,不再受困于王城。 六月十八是龙别忆十七岁生辰,按理说是举国欢庆之盛典,因此这几日龙别忆忙的脚不沾地,也来的少了些。 烈日当空,酷暑难耐,薛十闭门不出,静心读书,并不去凑热闹。戌时,偏殿的门被敲响了,龙别忆悄悄探进个小脑袋,朝他甜甜一笑,然后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得意洋洋的大厅中央转了一圈。 今天的龙别忆一身金色,华冠丽服,锦衣玉带,显得雍容华美,贵气天成,衬的颜如玉,发如墨,眉如剑,眼如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温润如玉,气质如兰。 他展示完华服,眼巴巴看着薛十,期待他的赞扬。 薛十放下手中的书,道:“生辰快乐。” 能得到薛十的祝福也是意外之喜了,龙别忆开心的坐到薛十的身边,神神秘秘的凑在他耳边,说:“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他喝了酒,呼吸中有淡淡的酒香,脸颊粉粉的,像颗水蜜桃。他从袖子里摸了一个细细的木盒,塞进薛十的手里。 “打开看看。”他笑着说,难掩兴奋。 薛十修长手指灵巧的打开木盒,入眼的是一根红玉髓发簪,色泽深红,通透无暇,簪尾精雕细琢一枚长命锁,匠心独运。 薛十取出发簪,端详一番,道:“为何你的生辰要赠我礼物?” 龙别忆眨了眨眼,有些迟钝,答非所问道:“那日西域进贡了一颗红玉髓原石,千年一遇的极品宝贝。我当时就想着,红色多好看啊,给你打个簪子戴着,不让你再用素色发带了。” 薛十:“难怪你总送红衣给我。” 龙别忆不好意思的笑笑:“小薛,我觉得红色衬你。” 说着他拿过薛十手中的簪子,取了薛十的几束头发绕成小髻,然后灵巧的一簪,红黑相衬,相得益彰,当真让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龙别忆满足道:“小薛,这块红玉髓我一眼就看中了,再没有比它更适合你的宝石了。” “四月十七。”薛十说。 龙别忆:“什么?” 薛十:“我的生辰是四月十七。” 龙别忆见对方敞开心扉,笑意更浓:“这下我就知道了。我俩相遇于二月,果真是错过了你生辰。不过以前啊你总不肯理我,我无从给你庆生,以后我保证岁岁年年与你相伴,给你风风光光的办生辰。” 薛十:“为何?” 没有回答。龙别忆的眸子里映着薛十的脸,他吞了吞口水,酒壮人胆,竟然猛地撞了上去,用力的吻上了薛十的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一快乐~ 第10章 微澜 龙别忆吻的毫无章法,尽是些在话本里学的理论知识,实践经验全无。当他笨拙的企图撬开对方唇齿的时候,被果断地推开了。 “你做甚?”薛十眼神狠戾。 龙别忆有些受伤,见对方面色不愉,自知理亏,嗫嚅道:“我想亲你。” 薛十两耳通红,却刻意冷冷道:“花言巧语,投怀送抱,你真把我当成了深宫禁脔?” 龙别忆呆呆的立在一边,闻言双眼涌上泪来,水汪汪的,无辜的很。 “没有。”他说。 薛十没有开口。长久的缄默后,龙别忆泪眼婆娑拍了拍衣袍,欲转身离去。 薛十问:“你把我当成何人?” 走到门边的时候,龙别忆开口,语气冷硬:“本王悔了,本王不该来。”话毕便离去了。 屋内的金光也随之散去。 -- 龙别忆悠悠转醒,只见惊蛰靠在床柱上静静的睡着。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发觉自己浑身都疼的厉害,尤其是额头刺痛难当,右脚踝也隐隐作痛。 惊蛰敏锐的睁开眼,眼眶有些湿润。他摸了摸龙别忆的手,问:“感觉如何?” 龙别忆虽然头脑混沌,但心下意识的软了几分,咳嗽了两声,道:“我没事,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见惊蛰面有愧色,龙别忆顽皮的捏了捏他的冰凉的掌心,问:“你有没有受伤啊?” 惊蛰摇摇头,松开手,把药碗从食盒里拿出来,端到床边,搂着龙别忆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龙别忆正要接过药碗,惊蛰就拿调羹舀了一勺药,递到了龙别忆嘴边。 “你伤了手。”惊蛰解释道。 龙别忆难掩欣喜,乖巧的一口一口喝完了药,然后眨了眨眼睛,软声说:“惊蛰,我苦。” 惊蛰拈了颗饴糖塞进他嘴里,微微笑道:“是药苦,还是你苦?” 龙别忆嘴里含着糖,别提有多甜了,但还是故作委屈,说:“我苦,我最苦,这世上再没有比我苦的人了。惊蛰,你和紫金姑娘谈笑风生,我觉得自己好多余,干脆打道回昀城算了。” 惊蛰心里门儿清,哄道:“是我错了,我向你告罪。我们二人有约在先,勿弃我,勿相忘。”完后又加了句,“不许回昀城。” 那晚惊蛰又哄着龙别忆喝了一碗粥,两人此前的尴尬状态被彻底打破。龙别忆很快入睡,惊蛰便趴在一边的桌子上休息,替他守夜。 第二天清晨,惊蛰便外出处理山海关鬼魅骚动之事。归来时已是晌午,龙别忆却仍然沉沉睡着。 惊蛰察觉到不对,上前查看,见龙别忆满脸通红,喘气困难。一摸额头,热得烫手,竟是高烧。 不仅身体抱恙,龙别忆也有了魂魄游走的征兆,惊蛰在他掌心画了个咒印,便匆匆出门寻找大夫。 一番诊察后,大夫叹气道:“睡中盗汗,午后发热……若三日内不退热,便是有患痨瘵之可能。” 大夫见惊蛰脸色青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兀自留了个补养的方子,道:“三日内能退烧便是寻常风寒,公子也不必忧伤过度。”便悄然离去了。 惊蛰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边,眼底血红。他伸手去摸龙别忆的脸,却觉得这张滚烫的脸越发的没有生机。 悄悄地,他探身贴近了龙别忆的脸,然后在他唇上印下了缱绻缠绵的吻。这吻湿润而动情,吻的龙别忆轻轻喘息,吻的惊蛰眼含水光。 “快醒来,”惊蛰深深地看着龙别忆的脸,“我要你平安无事。” 痨瘵一词如同经年顽疾缠在惊蛰的心上,搅得他夜不能寐。 -- 龙别忆生辰后有大半月都未踏足偏殿。薛十表面上不以为意,但脑中有如沸水在烧,搅得他头昏脑胀、不得安宁。尤其是不由自主地舔嘴唇这一行为,好像在回味那日的吻似的,简直叫他措手不及,但同时心里又满满涨涨的,说不清道不明是个什么滋味。 他想到了紫金。紫金三百年前是南洋一小国的公主,因为功德深厚飞升成仙。虽然位列仙班,却对自己的兄长、一殿秦广王念念不忘,甚至为此谪居人间,做了帝王守护神,尽是些受苦受累的活计。 他动动手指,紫金便恰逢其时的出现了,曲膝行了个礼,道:“十殿有何吩咐?” 紫金地位不低,却始终如一的谦和礼让,对心上人的兄弟也是恭敬顺从,有求必应。 薛十定了定神,把龙别忆那日深情款款的泪眼从脑中强行挥开,开口道:“紫金,多有冒犯,但我想知晓你与我兄长之事?” 紫金垂下眼睛,似是在沉思,最终开口道:“十殿,一切皆是奴家一厢情愿。” 薛十:“不瞒你说,我不通风花雪月之事,因此是想向你请教一二。你且徐徐讲述,我洗耳恭听。” 紫金便没了避讳,道:“奴家三百年前是容丽国的公主,因父亲滥杀无辜、嗜血成性,狠心将父王刺死。弑父弑君,本应该入阿鼻地狱,但秦广王惜我孤勇,于心不忍。恰逢那时饕餮祸乱天下,他带我前去对阵,我才戴罪立功,位列仙班。” 薛十:“即是如此,他为何对你熟视无睹?” 薛十话语直白,叫紫金心里一痛,但还是故作轻松道:“奴家不依不饶,怕是惹得烦了。一殿生性放荡不羁,自然是不愿被奴家这样的人缠着。” 那几百年间的事情,薛十一无所知。那时他领天庭之命意图除掉穷奇,殚精竭虑,最后在澍翎国被穷奇暗算下了封印,阴气消散,浑身灼热,难回地府。 薛十道:“你心悦我兄长吗?” 紫金一愣,道:“那是自然。” 薛十:“心悦一人是何种感觉?” 紫金闭上眼,似是沉浸于回忆之中,半晌,她睁开双眼,道:“原本八风不动,见他却心如乱麻;原本袖手天下,见他却贪恋红尘;自以为心如磐石,却在他一颦一笑间土崩瓦解。”她顿了顿,“听到这些,您心中想着谁呢?” 薛十试图放空自己,但却难以自持的想起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一笑倾城的樱桃唇,淙淙泉水般清澈的嗓音,以及那声音呼唤“小薛”时的温柔。 数千年的光阴,薛十在清冷孤寂的地府中,独断生杀,掌管轮回,见来来往往的魂魄过忘川河,饮孟婆汤,从此无论如何情深的伉俪都一拍两散、劳燕分飞。有痴情之人在三生石前磕头下跪,求与爱人缘定三生,但来生仍是落了个擦肩而过。 薛十也见过,一个书生,跳下忘川河,化为千年孤魂,在浑浊的忘川河里遭残魂吞噬,只为了千年后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与爱人再续前缘。于是他望着心爱的小姐,在一段段新的人生中嫁作人妇、儿女双全,一次次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一次次走过奈何桥、却从未向河中张望一次,瞧他一眼,最后书生哀莫大于心死。 因此薛十冷眼旁观着人世之薄情,不动心、不信爱,数千年来心如死水。 如今这死水起了微澜。 良久的沉默后,薛十开口道:“我对他有意,却怕他无情。” 紫金有些云里雾里,但突然顿悟了似的,急急开口道:“奴家斗胆问十殿,您说的人可是陛下?”又补充道,“日月可鉴,陛下对您用情极深。” 薛十一下子站起身,瞪大眼睛:“当真?” 紫金无奈道:“十殿,以小见大,陛下是个说一不二的骄纵性子,却对您百依百顺,体贴入微,您居然体察不到他的心情吗?” 薛十脑中闪过龙别忆的每一次顺从和妥协,每一次讨好和哄劝,心竟然软的像团棉花,又甜的如糖似蜜。 他故作镇静道:“可他大半个月不来寻我,怕是已经对我始乱终弃了。” “始乱终弃“一词听起来好似深宫怨妇一般,紫金不敢嗤笑,严肃道:“十殿,爱是相互的,您若是拂了陛下面子,他心里有怨怼也属人之常情。” 紫金近日在天界奔忙,不甚了解龙别忆的现状,薛十立刻的向宫人问起了龙别忆的状况。 宫人犹犹豫豫道:“回贵人,陛下患了痨瘵之症。” 薛十周身一震,于凡人而言,痨瘵约等同于不治之症,若是染上了便命不久矣,只能拿虎狼之药先吊着命,痊愈无望。 他飞快起身披上衣服,叫宫人速速引路。 服侍的几人皆惊了。偏殿中这贵人的地位极高,但从不曾问起过陛下,更没有踏出过偏殿一步。如今这副焦急模样见所未见。 薛十一边快步走向长生殿,一边心中回忆生死簿的命格。龙别忆不该命绝于此,究竟是何事出了差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二快乐~ 第11章 靡靡 刚迈进寝殿门,一阵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走进了还能嗅到丝丝血腥味。 龙床被太医们团团围住,众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往往的宫女端着装着清水的木盆走进来,又端着染着血红的木盆走出去,个个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薛十试探的朝前走去,周围的人都自觉的分散到了两边。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玉满知道此人是龙别忆的心头肉,客气的将装着药碗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道:“贵人,陛下这些日子龙体欠安,高烧不退,咳嗽不止,这两日还吐了血。贵人心思良善,请务必劝陛下服药,玉满先告退了。”说着便领着众人出去。 屏退左右后,长生殿一下变得空荡凄清,毫无人气。薛十坐在床边,看着枕上昏睡的龙别忆,心中自责万分。 他又唤紫金出来。紫金见到龙别忆气若游丝的样子,也大吃一惊。 薛十问:“如何是好?” 紫金心中忐忑,红着脸凑近薛十的耳朵,耳语几句,然后告罪退下。 薛十的耳朵霎时间变得又红又烫。 他伸出手轻轻搂着龙别忆的肩膀让他坐起身,然后凑近了在他耳边唤道:“醒醒。” 龙别忆混沌的睁开眼,神智不清。 薛十擦了擦他鬓角的汗,这个姿势与拥抱无异,龙别忆软软的靠在薛十的怀里,毫无防备。 薛十:“认得我吗?” 龙别忆眯了眯眼睛,脑中混乱不堪,终于沙哑的开口道:“滚。” 薛十:“…………” 薛十难得好脾气的微微一笑,端起药碗,凑到龙别忆嘴边,道:“服药。” 龙别忆被药的苦味熏的皱眉,娇气的往薛十的怀里钻。“滚!”他用力说。 薛十急龙别忆的病,悻悻地捏住龙别忆的下颚,利落的把药灌了进去。 龙别忆苦的满眼是泪,薛十连忙从银碟里拿了颗话梅塞进他嘴里,龙别忆的眼泪直接飙出眼眶。 “酸……”他话没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开始呛血。 薛十惊慌的拿起一旁的木盆,龙别忆一边呛血一边呕血。方才喝进去的是漆黑的药汁,如今呕出来的是深红色的液体,盆底覆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龙别忆满脸是泪,双眼通红,似是痛极,埋怨的望着薛十。 这诛心的一幕薛十千百年都没能忘记。 薛十止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他安抚的来回摩挲龙别忆的背,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龙别忆呼吸平静下来,嘴周围都溅上了鲜血,显得皮肤惨白的透明,瓷器一般脆弱易碎。 薛十穿着黑色中衣,披着件龙别忆替他挑选的大红色外袍,他用袖口细细擦净了龙别忆的脸,心中忐忑不安,开口道:“你瞧,我今日着了你赠予我的衣衫。” 龙别忆把脸别过去,抵制他的触碰。 “你对我糟透了。”龙别忆小声嘟囔。 薛十:“对不起。”又难得坦诚道,“那日也是,对不起,我慌了。” 龙别忆:“反正我就要死了,随便你对我如何吧,到时候我也没法扣着你,你要走要留,要拿多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宝马香车,都随你去。美女也可以要,你当心肾亏,不过我看你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还不如挑几本古籍带走。” 薛十失笑:“将死之人,倒还是牙尖嘴利。” 龙别忆:“你快走吧,让我睡会儿。本王要是驾崩了,玉满会去通知你的。”说着就要往下倒。 薛十一把搂住他,严肃道:“生死有命,你寿数未尽,莫要胡说。” 龙别忆小小一个蜷缩在薛十的怀里,道:“我也想求长生,且毕生梦想是死后能入英豪陵,但我昏庸无能,不是个好君王。” 薛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挺过此劫。不求长生,只修来世,下辈子你一定事事顺遂。” 龙别忆:“这辈子我是在劫难逃了啊。下辈子你都把我忘了,不活也罢。我跟你说,我祖父就入了英豪陵,可风光了,世人都记得他,称赞他,说他是千古明君英主。我也想,我也想啊……”病中心思细腻、情绪失控,他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嘘,”薛十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愿望会受神明保佑的。” 龙别忆眼睛红彤彤的,心里郁结,身体难受,心里脆弱的很。 薛十只感觉胸膛里酸酸的,便遵从本心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哄道:“天官赐福。” 龙别忆闷闷道:“地官赦罪。” 薛十:“妄言,你定长命百岁。你且歇歇,稍后我喂你喝药。” 龙别忆:“我不喝,你走吧。”他抬起脸,见咫尺之间的薛十已经热的汗流浃背,满脸通红。 龙别忆湿漉漉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无辜的看着他道:“你畏热,这里没摆冰块,你快回去吧。”声音温柔又细腻。 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薛十的耳畔和颈窝,有些痒意,而他此时耳朵也红透了,如桃花般绚烂。 薛十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双眼发红,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一滴汗顺着薛十脸颊的轮廓流下,龙别忆凑过去,伸出舌头,轻轻舔掉了那滴汗。 龙别忆娇声道:“你可不能再用力推开我了啊。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再推我一下我就要上西天了。你就当临终关怀,让我占个便宜吧。” 薛十周身僵硬,见龙别忆蔫蔫的向他坏笑着,脑中天人交战、心跳响如擂鼓,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低下头,凑近龙别忆的耳朵,用气声说:“惹是生非。” 低沉醇厚的声线叫龙别忆瘫软了身子。龙别忆睁大无辜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薛十,平日里兔子一般温顺可爱的小陛下,突然脱胎换骨似的,侧过脸,靠近薛十,小猫似的轻轻的咬了薛十的耳朵一下。“就是要惹你。”他说着,信手抽掉了薛十的红玉髓簪子。 满室靡靡之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三快乐~ 第12章 结发 第二日一早,只听“啪”的一声粗暴巨响,长生殿的门被破开。 澍翎国第一嘴炮容王殿下迎着初升的朝阳,骂骂咧咧的闯进来,被满室春色惹得皱了皱鼻子,指着床上的两人破口大骂道:“狗男男!不知羞耻!龙别忆你这昏君,病好了就赶紧起来!卧床半个多月吓唬谁呢!成天要死要活的还以为你真的要撒手人寰了!你给我好好活着,我可不想接你的烂摊子!” 宽阔的龙床上,衣衫不整的薛十搂着不着寸缕的龙别忆安详的睡着。薛十闻声迅速坐起身,牢牢捂住了龙别忆的耳朵。 “无事无事,你安心休息。”薛十轻轻晃晃他,哄道。 龙别惩见龙别忆一脸疲倦,不情不愿的压低了声音:“他好点了?” 薛十:“昨夜退烧了,但一直没醒。” 昨日两人从晌午颠鸾倒凤到黄昏,龙别忆经不起折腾昏迷过去。玉满在门口听着动静,恰逢其时的端进热水让二人洗澡。 薛十亲力亲为给失去意识的龙别忆清洗干净,裹好被子抱上床去,自己就着同一桶水泡了个冷水澡,然后爬到床上抱着龙别忆和他同榻而眠。两人紧紧相拥,长发交缠。 龙别惩叹了口气,愤愤道:“你这红颜祸水,这昏君就是因为你病的,病的都快死了你才来看他,你当真该死!” 薛十一怔,道:“愿闻其详。” 龙别惩臭着脸说:“他生辰那日,群臣还没敬完酒呢,他就一个人跑出去了,傻子似的说自己难得穿得漂亮,要给你看看。然后就不知所踪了!那晚那个雷电交加大雨瓢泼啊,我们子时找到他的时候他醉的不省人事,浑身湿透的蜷在御花园的假山边淋雨,早就昏过去了!这蠢材,身体孱弱还整日寻死觅活的!你干脆让他死吧!你一剑刺死他最好!” “要刺也是刺死你!”龙别忆似是不堪其扰,闭着眼恶狠狠道。 薛十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脸,道:“手足情深,慎重考虑。” 龙别忆虚弱的笑了,缓缓睁开湿漉漉的双眼,他眼中的光彩回来了,但还是浑身使不上劲。 “小薛,我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呀?”龙别忆的声音比昨日更哑,但是语气娇憨极了。 薛十理了理两人缠结在一起的头发,低头看他,问:“你说呢?” 龙别忆脸刷的红了,歪过头害羞地把脸埋进薛十的宽阔的手心里,睫毛不安分的扑闪扑闪刮着薛十的皮肤,像雏鸟的翅膀。 他暖暖的呼气在薛十的掌心,弄的人又湿又痒,然后细着嗓子小声说“结发夫妻”,说完自己抑制不住的嘻嘻傻笑。 他抬起眼,指了指薛十的发簪,说:“小薛,红玉髓象征着长生。我盼与君共长生,与君常相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龙别惩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呸呸呸”了三声,然后捂着耳朵跑了。 玉满随后进来,端着一碗小米粥。 薛十根本忍不住笑意,半哄半骗的喂龙别忆喝下了半碗小米粥。 看着龙别忆仓鼠一般鼓起的脸颊,薛十眼底有喜爱也有愧疚,他说:“那日是我错了,毁你生辰。” 龙别忆眼睛亮晶晶的,问:“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以后岁岁年年我陪你过生辰,”薛十说,又补充,“你想亲也予取予求。” 龙别忆烧还未退,脸颊红扑扑的,软声道:“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薛十用帕子擦了擦龙别忆嘴角,温柔笑道:“都是结发夫妻了,何须再言。” -- 薛十实在是热的难受,龙别忆午睡后便独自回到偏殿,屏退众人,在空中动了动手指。 一道青光闪过,只见袅袅婷婷一女子从门口走来,行了一礼,道:“见过十殿。” “紫金,”薛十颔首,“我唤的难道不是兄长?” 紫金:“回十殿,秦广王在西方驯服梼杌,命奴家前来为十殿排忧解难。” 薛十:“你身为帝王保护神,不该与地府走得太近。也罢,他是怎么回事?” 紫金心知肚明,答:“陛下命中无此灾疫,但十殿下的出现等同于逆天改命,此后他的人生轨迹完全无法预知。” 薛十:“可是澍翎国四年后要灭国。” 紫金:“是。此大事件不容更改。” 薛十:“我知。昨日我死马当活马医,并未深究,究竟为何他病情得以好转?” 紫金略微红了脸,踌躇道:“十殿为极阴之体,困在王城中就是因为此处阳气过盛。而陛下体内高热,二位燕好后,您的阴气被引入陛下体内……” “好了好了,点到为止。”薛十雪白的脖颈泛上一层薄红。 紫金颔首,又道:“十殿,您暂且有段时间无法归还地府了。” 薛十:“为何?穷奇的厄咒到了中元节便破除了,这王城也无法困我。” 紫金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陛下是极阳之体……那个……您阴气消耗阳气涌入,因此封印难破。” 薛十尴尬的喝了口金银花凉茶。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还是要治的。于是那一旬,薛十便日日宿于长生殿,夜月花朝。 众人从善如流的改口“贵人”为“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周四快乐~ 第13章 不渝 惊蛰身在嘉峪关与穷奇恶斗,思绪却飘忽不定,沉沉的坠入过往回忆难以抽身。分神间,猛地被穷奇咬伤了左手臂,拉下一条血瀑,触目惊心。 惊蛰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复神智,手中玉笏倏地化成弓箭,转身拉弓射向远处一团阴黑鬼气。 既已决心斩断前尘往事,便不再沉溺其中。 更何况,往事不可追。 穷奇望着他负伤的狼狈之态,狰狞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举世无双的转轮王啊,我听闻丘耘大神给那千年孤魂做了具躯体,如今人模狗样儿的在人间游荡呢。你说我要是找到他,把他掏心挖肺,掠了他的三魂七魄,是不是能本领大增呀?” 惊蛰神情不变,但眼中杀气难挡,仿佛厉鬼猛兽。手中弓箭化作一把匕首,凝聚了毕身法力直直向穷奇刺去,在黑夜里炸出一团火焰! 嘉峪关一役持续了三个时辰,无论是天庭地府或是鬼魅魍魉皆死伤惨重,横尸荒原。穷奇负伤逃遁,惊蛰遭到重创,险些失了一条手臂。他痛得站都站不稳,但穷奇的话使他胆战心惊。他草草包扎了伤口便回了金陵的客栈。 开门时,紫金仍兢兢业业的守候在床边,把手覆在龙别忆额头上试探温度。 惊蛰吊着手臂,此前虽匆匆换了身衣服,但雪白的领口还是沾染了些许血迹,步履沉重,呼吸急促,看起来憔悴不堪。 紫金担忧道:“十殿,您负伤了?” 惊蛰挥手示意无事,走到床边,看了看沉沉昏睡的龙别忆,拧了拧眉,问:“还在烧着?” 紫金点点头,道:“陛下如今并非□□凡胎,乃是丘耘大神捏造出的草木之体,若是热度难退,伤害极大,恐怕也有损于魂魄。” 听到“有损魂魄”,惊蛰右手指甲狠狠陷进自己的手心,但面色如常:“若无他法,只能这般。” “殿下……”紫金刚要阻止,惊蛰便拔下簪子,反手在伤臂上又划下一个口子。鲜血汨汨涌出,把整条手臂都染成猩红。 惊蛰仿佛无知无觉,径直坐到龙别忆身边,把手臂凑近他的嘴唇,捏住他的下巴,把血喂了进去。 紫金瞠目结舌:“殿下,您……” 惊蛰:“要引极阴之气入他体内,这样便好。” “可是……”紫金微微红了脸,“明明有……” 惊蛰面色不改,淡漠道:“一生只结缘一次,断了就是断了。”又想起自己先前偷吻他,心虚的微微红了耳尖,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我今后不会对他做出格之事。我会安分守己,收他魂魄,引他轮回,守他生生世世。” 惊蛰失血过多,苍白的脸色越发惨淡。紫金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叫他服了灵丹妙药。他安静的坐在一边缓缓调息,眼光却牢牢锁定着龙别忆。 床上的人脸色不再潮红,呼吸也逐渐平缓,似乎这次是有惊无险了。 他静了静心,轻轻走到龙别忆身边,看到龙别忆的病容心疼不已,轻声问:“就这么不愿意回来吗?” 似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龙别忆睫毛颤了颤,竟然悠悠睁开了眼。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神色缓和的惊蛰,定了定神,又注意到他手臂的伤,想张口说话却声音嘶哑,慌忙用气声问:“惊蛰,你怎么受伤了?伤的重吗?疼不疼?” 惊蛰害怕他累了嗓子,连忙回答:“无碍。你觉得如何?有无不适?” 龙别忆身上忽冷忽热,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陷火海,脑子也很不清醒,答非所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呀?我们到蜀地了吗?” 惊蛰:“你身体抱恙,在金陵城休息了三日。” 龙别忆:“我躺了三天啊,真是耽搁了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别再浪费你精力了,中元节那日无论如何都会助你的。” 惊蛰:“我说到做到。你再歇歇,我们明日启程。” 第二日龙别忆勉勉强强退了烧,但惊蛰怕舟车劳顿伤了他身子,处处都谨慎的很。他不顾伤臂抱着龙别忆出了客栈,在马车上叫龙别忆枕着他的腿入眠。 蜀地遥远,路途艰险,而龙别忆醒时少睡时多,像是一下子大伤了元气。 惊蛰心中清楚,这次大病到底伤他魂魄,且近日鬼气肆虐、四处侵蚀游魂,龙别忆恐怕熬不到中元节。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同龙别忆商量,早日引他下地府入轮回。 虽然可以强行出手,但是惊蛰到底……舍不得勉强他。 龙别忆贵为王者,生要生的坦坦荡荡,死也要死的从从容容。 -- 龙别忆治国无方,大将风范倒是丝毫不缺。他虽身子弱但勤习剑术,对祖父传下来的宝剑“西北”爱不释手,时常和侍卫们切磋一二。 那时的薛十与他色授魂与,便乐意离开偏殿,整日和他待在一起。 一日龙别忆在院子里练剑,薛十坐在一旁边看他舞剑边静静品茶。 龙别忆今日似乎很是心不在焉,招式散漫,漏洞百出,最后竟然扔了剑,撅着嘴可怜兮兮地走过来,坐在薛十的腿上,哼哼唧唧道:“小薛,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薛十点点头。 龙别忆犹豫片刻,道:“今日……那些大臣们劝我扩充后宫,开枝散叶。” 薛十的手顿住了。 “那你怎么想?”他冷冷地问。 龙别忆:“我说我心有所属,此生再不娶妻。他们……他们就说你祸国殃民,红颜祸水……” 薛十轻轻一笑,有意哄龙别忆开心:“我应是翩翩公子,无双佳人啊。” 龙别忆:“如果我不同意他们就要骂你,骂的可难听了……他们骂你就是在剜我的心!我暂时妥协下来,明日要与罗将军的女儿相见。” 薛十的脸色顿时冷了:“然后呢?如果见了面,情投意合,你就要与她结百年之好?” 他性子端庄沉稳,又见惯人间百态、悲欢离合,本应该宠辱不惊,但不知为何就是心慌意乱,口不择言。 龙别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摇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我是小薛的人。” 他揉了揉眼睛:“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小薛,你不要质疑我的真心。” 薛十:“你死了以后怎么会是我的鬼,你入了轮回,便要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龙别忆:“不会的。我诚心祈求上苍,赐你我长生,与你牵绊到永久。就算终有竟时,等我百年之后,下了黄泉,我绝不饮孟婆汤,就坐在忘川河畔等你。不论多久我都等,只等着你来接我。如果你不来,我就去做孤魂野鬼,每天伴着你游荡。就算你把我忘了,我也忠贞不渝,生生世世不再多看旁人一眼。好不好?”他越说越悲伤,恳切之情溢于言表。 薛十终究是不忍,伸出手给他拭泪,道:“是我错了,是我偏激,你别哭。我知你能自己把握分寸。” 说着抓起龙别忆的手吻了吻,道:“我亦忠贞不渝。” 第二日龙别忆和将军千金不欢而散,叫罗将军面子挂不住。那原本忠心耿耿的罗将军便越发不齿君王这金屋藏娇、宠信奸妃的行为,尤其当他听闻这祸国殃民的美人是男子时,更是气的面色铁青,对这断袖分桃之事万分唾弃。 -- 薛十觉得,自己与龙别忆互通心意后,变得越发幼稚了。 总的来说,就是变得喜形于色,患得患失,大惊小怪。 他贵为地府十殿殿主,掌管生杀大权,沉淀千年,看透世间沧桑,更是洞察人间百态,一颗心早已化为了铁石坚冰,难以动摇,无法融化,因而总是冷漠无情。但每每见到龙别忆,他都能感觉自己的那颗心活了过来,被七情六欲所支配,似乎是龙别忆的那双眼,照亮了地府的黑暗,温暖了地府的湿冷,直直要来攫取他的一颗丹心。 这种变化让他胸中燃烧,也让他隐隐担忧。他不在乎朝中大臣如何对他出言不逊,他担心自己丧失本心,眷恋红尘。他唯一的愿望便是陪着龙别忆走完一生,葬他于英豪陵,然后领他投胎转身,看他来生娶妻生子、幸福美满,之后便全身而退。 事与愿违,他却早已深陷其中。 当断则断,但事已至此,每一分每一秒情愫和思念都野草般疯狂蔓延。这种情绪他斩不断,也停不住,没有一点舍弃的可能性。是他十殿转轮王,放不开龙别忆的手。 龙别忆面见罗将军千金后的几日,薛十的饭菜开始被投毒,也会遭人暗算。他唤来紫金,得到的答案是朝中几位大臣的名字。薛十不以为意,他乃阎王,超然物外、无生无死之存在,无人能伤他性命,不必惊动龙别忆。另一方面,世代忠良的罗将军似乎与朝中几个奸佞小人越走越近,让掌控全局的薛十也有些隐忧。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薛十的直觉。而这种直觉,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应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注意保暖~ 第14章 齐眉 那年的中元节,薛十没有回地府。 深夜,偌大的长生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光在风中诡异的摇曳,殿内被冰块淹的冰冷刺骨,和着殿外的阵阵风声,总让人有种脊背发凉之感。 龙别忆盘腿坐在地上,让蜡烛正对着他的脸,惨淡的火光照的他面上光影斑驳。他腿上摊着一册话本,正神神叨叨的给薛十讲着鬼故事。 龙别忆压低了声音:“张三不信鬼不信神,便把那人的尸体藏在床下。待第二日他醒来,却发现自己跪在十殿转轮王面前。那阎王生的青面獠牙,凶猛可怖,周身散发着黑黑的贵气,说话声音刺耳的如同锉刀。十殿阎王问:‘你这厮也胆敢来我地府造次?’说着露出野兽般的尖牙,青色的头发尽数变成毒舌,咝咝吐着信子,‘你快去阿鼻地狱遭生剐之型,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龙别忆说完一段,用力的喘了口气。他喝了口茶,看着对面人火光里晦暗不清的脸,调皮的问:“小薛,怎么样?你害怕吗?害怕就躲到为夫身边来。” 薛十低声道:“你身后是何物?” “啊——”龙别忆尖叫一声,打翻了蜡烛,直直扑到薛十的怀里,抖抖索索地说:“什什什么东西啊小薛?” 薛十扶起蜡烛,放在自己脸前,神情肃穆,声音飘忽不定:“你仔细看看,我还是不是你的小薛?” 龙别忆“啊——”的尖叫一声退后好几米远,背靠着寝殿的柱子,脸埋在膝盖上发着抖。 薛十扑哧一笑,膝行几步,把龙别忆紧紧抱在怀里,手一挥点亮了寝殿里所有灯。一时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薛十捧起龙别忆的脸,问:“你瞧,我就是你的小薛。” 龙别忆“哼”了一声,把脸别开。过了一会儿,又后怕似的把脸紧紧埋在薛十的怀里,闷声道:“大坏蛋。” “胆小鬼。”薛十说。 “我才不是胆小鬼,”龙别忆嘟囔道,“我死了以后也要下地府的。到时候十殿阎王再怎么吓唬我,我也不怕,我要投胎继续做人,接着纠缠你。” 薛十摸摸他的头:“如果十殿下一定要你入畜生道呢?” 龙别忆嘻嘻笑道:“那我就做只奶猫,整天在你家门口喵喵叫。你看着冷淡,高不可攀的很,但其实特别容易心软。我就赖着你,让你把我捡去,你若是成亲我就闹脾气,把你家搞的天翻地覆。” 薛十脑中有了画面,轻声笑道:“那真是只暴躁的猫,不能留,除之而后快。” 龙别忆一把推开他:“你怎么说话呢?本王可是天潢贵胄,就算变成猫也是头上有‘王’字的大老虎,凶猛无比,你惹我了我就咬死你,同我殉情。” 薛十点了点他眉心:“好啊,你我二人便一同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龙别忆撅撅嘴,但想着能和薛十一起受苦受难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微微笑了。他环顾四周,冷不防地问:“这灯怎么都亮了?” 薛十顿了顿,心虚道:“刚才玉满点上的。” 龙别忆皱眉:“这小子动作够快啊,我都没反应过来。” 薛十捏捏他的脸,转移话题:“中秋可要出宫?” 龙别忆两眼发光,满含期待的问:“你可以出宫吗?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薛十:“无妨。” 宫城内阳气过重,出宫反倒舒坦,还能哄这小孩子开心。 龙别忆点点头:“那我应付完大臣,就和你一起出宫去。” 他吻了吻薛十的脖子,软声道:“中秋,除夕,上元,生辰……以后岁岁年年,你都要陪我共度佳节。”他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没有安全感,直觉认为薛十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初突然出现,日后也会忽而消失。 薛十“嗯”了一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 中秋佳节,明月如霜,王城内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薛十穿一身大红色绸衣,龙别忆穿一身浅金色长袍,两人碰着肩膀,并肩而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不时偷偷的十指相扣。 逛完夜市,龙别忆被月饼、丸子、糖糕填饱了肚子,拉着薛十要去看天灯。薛十温柔牵过他的手,带着他远离人群,摸黑爬到了一座小山丘上。 “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挤在下面呢!”龙别忆急急开口。 薛十用手中不知哪里来的纸扇敲了敲龙别忆的头,道:“稍安勿躁。” 龙别忆刚要开口,薛十就指了指远处的天空,道:“喏。” 只见漆黑的夜幕下,数以千计的天灯缓缓升起,形态各异,但都无一例外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如热烈的火焰一般将无尽的黑夜照的通明,亮如白昼。 龙别忆不住赞叹,眼底印着璀璨的灯光,双眸比以往还要炯炯有神。 最初一批天灯升到高处,便渺小成了繁星,点缀着遥远的银河;而新的一批天灯又连绵不绝的升起,延续着带给人希望的明亮火光。 龙别忆触景生情,肩上却突然一沉。薛十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轻轻搁在他肩窝里,道:“愿我心爱之人生生世世平安喜乐。” 盛世美景尽收眼底,爱人温柔耳边呢喃,龙别忆眼眶发酸,情不自禁泫然泪下。 “愿这天下河清海晏,愿我心爱之人长生不老、百岁无忧,愿我不负岁月、死后安葬英豪陵。” 龙别忆声音颤抖的念着,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薛十侧过头,吻了吻龙别忆的脸,龙别忆也偏过脸来与他相吻。泪水打湿了二人的面颊,也浇灌了少年人心间最诚挚的向往与爱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看天灯情节灵感来源于今年元宵在台湾观赏的平溪天灯节,当真是夜间绝景。 第15章 情深 那晚二人都无比情动。回到长生殿,龙别忆道:“你在这里等等,我稍后就来。” 他从里间出来时,竟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羞涩道:“这是我母后的嫁衣,我借来将就一下。”然后探出手去碰了碰薛十的手指,小声说,“小薛,我们拜堂成亲吧。” 龙别忆心中忐忑,双眼湿漉漉的注视着薛十。薛十心头软成一滩水,拉过龙别忆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道:“好。” 薛十本就着一身大红,龙别忆换上了喜服,两人半夜三更手忙脚乱的点了几根蜡烛,草草布置了个礼堂。 龙别忆俏皮的给薛十披了个红盖头,薛十顺着他的意。两人紧握着手,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的在天之灵,夫妻对拜,然后龙别忆一下掀开薛十的盖头,道:“送入洞房!” 他眼中有泪光闪闪,喜极而泣道:“小薛,我终于娶你过门了。” 薛十自是触动不已,一颗心被燃得滚烫,笑着说:“嗯,从此与子成说,死生契阔。” 龙别忆激动地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但两人终究是喜结连理,系上了这原本不可能的红线。 -- 龙别忆睁开眼看到马车顶,觉得脖子酸痛,便左右活动了几下。直到对上惊蛰的一双凤眼,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枕在惊蛰腿上! 龙别忆一个激灵坐起来,“砰”的一声撞到了惊蛰的额头,后者不解的捂着额头看着他,眼神竟有些委屈。 “对对对对对不起,”龙别忆揉着自己的额头,结了痂的旧伤隐隐作痛,“我一不小心睡在了你膝盖上。” 惊蛰这才懂了龙别忆的惊慌,听他声音中气十足,探手去摸了摸他额头,果然是退热了。 “总算是安然无恙了,”惊蛰道,“距你上次醒来已过了三日。” 龙别忆瞠目结舌,惊蛰已经给他递来一杯茶,他喝了茶,惊蛰又递来一盒汤包。 龙别忆确确实实是又饿又渴,病中无食欲,如今康复了自然要大快朵颐一番。 惊蛰撑着头看他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十二只汤包,又递上一杯茶,道:“我们往蜀地去,再三日就能到达锦官。” 龙别忆点点头,叹道:“这么快。” 实际上过去三日马车一刻未停的向目的地疾驰。地府的人马不需休息,惊蛰即使负伤也强打精神,总算是补上了龙别忆在金陵养病的时间。 “你此次病情来势汹汹,需多加提防,”惊蛰说,“以后你要听话,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龙别忆仔细回想起那日事故的经过,有些脸热,道:“我还没向紫金姑娘好好道别呢,真是给你俩添麻烦了。” 惊蛰:“无妨,她是我旧友,不必拘礼。” 一句“旧友”解开了龙别忆的心结,他眼睛亮晶晶的,没一会儿就继续天南海北的神侃了。 -- 三日后,锦官。 龙别忆思忖,这惊蛰瞧着清冷孤高,不近女色,超然物外,实则艳福不浅,桃花旺盛。这金陵城的故人是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锦官城的故人是位雍容华贵的成熟女子,一个赛一个的国色天香。 这位女子年逾而立,举手投足间流露优雅高贵,穿金戴银却不显俗气,绫罗绸缎却不显张扬。她在客栈前遇了惊蛰,开口却热络的很:“好久不见,你这孩子又长高了些。” 惊蛰难得露出对长辈的谦恭神情,道:“丘耘前辈最近可安好?” 名为丘耘的女子道:“好着呢,劳烦你这大忙人惦记了!”说着转头看了看龙别忆,熟稔亲切道:“你这小崽儿我也总有耳闻,听说你爱吃,我们锦官城的菜味道巴适哦。” 龙别忆听得云里雾里,便赔了个笑。 丘耘带着二人进了家装修高端大气的客栈,小二见了丘耘便点头哈腰带着三人上了楼。小二推开门,狗腿的对惊蛰和龙别忆说:“二位客官,这是全锦官最豪华的套房,绝对配得上二位的身份!” 龙别忆:“可是为什么只有一间?” 小二疑惑了,惊蛰也疑惑了,三人齐刷刷看向丘耘。 丘耘皱眉道:“你俩还分什么你我呢?我订都订了?少废话,快进去!” 说着把两人推进了屋内。 这屋子金碧辉煌,简直像座宫殿,龙别忆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发现了一个惊天真相:只有一张床。 丘耘注意到他的瞠目结舌,泼辣的给他当头一爆栗:“你啷个事这么多?” 龙别忆抱歉的笑笑,点头哈腰,捂着头溜到了一边。 不一会儿,床的位置传来另一记爆栗的声音,同时惊蛰用清冷的嗓音低低的“啊”了一声,所幸立刻收住,装作若无其事地快步逃遁了。 -- 半个时辰后三人已经坐进了人声鼎沸的“蓉记”火锅店,桌面中间的大锅咕噜咕噜煮着飘满鲜红色辣椒的火锅汤,涮菜在两边堆成了山。 丘耘道:“你们两个崽儿能吃辣吗?” 龙别忆视线锁定火锅,没有灵魂的点点头:“能的能的!” 惊蛰微微颔首:“他无辣不欢。” 丘耘兴奋的一拍桌子,道:“哟,知音难寻,我来跟你好好聊聊!” 于是场面演变成了惊蛰默默涮菜夹进龙别忆盘子里,而龙别忆和丘耘热火朝天的讨论美食。 龙别忆边吃边聊,浑然不觉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吃完了堆积如山的菜品,只觉得爽快又满足。 惊蛰把最后一片牛肉涮好,蘸上香油,裹上花生碎放进龙别忆碗里,末了搁下筷子,对丘耘说:“丘耘前辈,水影向您问好。” 原本一脸喜色的丘耘猛地变了脸,啐道:“少在我面前提那老流氓!” 惊蛰不言,丘耘平静下来,接着说:“我和他真真切切是结束了。我也不怕别人笑话,三千年前我是他师父,却被他花言巧语所骗,和他成了亲。可他三天两头的在外边拈花惹草,我哪里能忍的了?婵娟十岁的时候我就同他说的明明白白,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一刀两断,两不相欠!” 惊蛰沉默片刻,似在思索,半晌开口道:“伉俪情深真的能够说断则断吗?” 丘耘叹了口气,道:“婵娟如今成了月老的徒儿,位列仙班,我和他分居锦官和杭城,自然也井水不犯河水。他有心招蜂引蝶,我便放他自由,这有何难。” 惊蛰劝道:“水影生性轻佻,但千年来全心全意牵挂着您,请您三思。” 丘耘喝了口茶,又叹气:“再说吧,别提那厮煞风景了。小龙儿,不够吃就加菜,别跟我客气。” 龙别忆从他们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个大概,原来水影和丘耘是两口子,只不过……破镜当真能重圆吗?他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6章 前尘 饭后,惊蛰和龙别忆两人走到客房门口,这才想起今日最为尴尬之事。龙别忆试探的把手放在门上,又讪讪地收回来,朝着惊蛰无奈的笑了笑。 楼下店小二说客栈里无其余空房,龙别忆去别的客栈休息自己也势必放不下心,思来想去,惊蛰主动推开了房门。 他把刚才在楼下买的两碗冰粉放在桌上,对龙别忆说:“我再去楼下替你买些吃食,你可先行沐浴。” 龙别忆点头如捣蒜,惊蛰便放心的出了门。 “啊……”龙别忆猛的扑到床上,把被褥搅得一团乱,心绪不宁。惊蛰为什么这么好呢?俊美无俦,风度端庄,温柔体贴,心甘情愿的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想起了与惊蛰初见的场景。那日的惊蛰穿着素净质朴,只在发间簪一支红玉髓,纤长的手指将一枚金元宝摆在碟中。之后龙别忆遇险,惊蛰又有如神兵天降般的现身相救。再接着便是旅途中一点一滴的善待,让龙别忆有了被珍视的感觉。 又是什么时候对惊蛰心动的呢?是那晚泛舟西湖时递上的冰糖水果串的甜蜜?是用餐时细心剔刺剥壳的温柔?还是那天初见他眉眼时的心动?……抑或是更早?上辈子便结了缘? 龙别忆感觉全身血液都沸腾在脸上,大脑不听使唤,唯有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他一遍遍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向惊蛰表明心意。 --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地府十殿转轮王正和一殿秦广王蒋子文对峙着。惊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的瞪着兄长,而兄长骄矜的睥睨着他,气氛降到冰点。 “薛十,你稍微懂点事,让我省省心吧。”蒋子文率先开口。他捏了捏眉心,坦白道:“穷奇正往这里赶来,一炷香的时间必定能到。他已知晓龙别忆的身份,今日是非要吸他元气,叫他魂飞魄散不可,你别再磨磨蹭蹭,赶紧收了他这缕游魂,引渡忘川河后他便安然无恙了。” 惊蛰脸上血色尽失,努力稳住声线:“此话当真?我知分寸,稍后就引他下去,今夜务必剿灭穷奇。” 蒋子文似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在走廊尽头,他回过头严肃道:“别让紫金掺合进来。” 惊蛰在门口吹了片刻风,让自己保持清醒。就算龙别忆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会彻底忘记自己,也好过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何况引他入轮回本就是自己的初衷,他来世的命格已定,以后能远远看着他无忧无虑,何乐而不为。 他绝望,叹息,清丽的面容终究是透出了一种沉沉的死气。 推开门,龙别忆正乖巧的坐在床边,俏皮的晃着腿。他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像颗水蜜桃。 惊蛰心如刀绞,但还是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与龙别忆平视,温声说:“我原打算中元节拜托你的事情,可能要提前到今天了。” 龙别忆有些紧张,忙不迭地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惊蛰伸出手去,温柔的把龙别忆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道:“其实你,是一缕游魂。我今日必须带你回去。你勿怕,我会看着你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然后下辈子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心想事成。” “你在说什么?”龙别忆的表情凝固了。 惊蛰表情不似玩笑,龙别忆激动道:“你别骗我!” “冷静。”惊蛰说着动了动手指,龙别忆的双手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龙别忆大惊失色,试图交错双手,但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你别吓我,”龙别忆哭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惊蛰捧着他的脸,细细擦净他的泪滴,道:“简而言之,我收你魂魄,送你入轮回。可以做到吗?” 龙别忆的手恢复了原状,他覆住惊蛰的手,泫然道:“可是我想和你说……”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 “……我喜欢你。” 四个字如惊雷一般炸在惊蛰耳畔,他双眼通红,还未来得及反应,龙别忆就直直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哽咽道:“我绝对绝对,不要忘记你,能不能让我作为游魂,伴你左右,绝不给你添麻烦,至死不渝。” 惊蛰的大脑在一瞬间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他推开龙别忆,眼神如寒冰般冷峻,捏住他的手腕,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该喜欢我。” 惊蛰冰冷的手指抵住龙别忆的脉搏,零星的记忆碎片随之涌入他的脑海,他瞳孔放大,跌入了回忆的深渊。 他看见眼前群臣,义愤填膺的喊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杀之后快!” 他看见惊蛰冷漠的打翻他手中的药碗,无情的将他推开。 他听见惊蛰说:“滚。” “这就是我的回应。”惊蛰冷冷道。 龙别忆的心跌入了万丈深渊。他不肯相信,泪流满面的哭诉:“那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惊蛰下意识探手去替他抹去眼泪,被龙别忆一巴掌挥开。惊蛰心疼,本不想如此刺激龙别忆,只是时间不等人,惊蛰不能让龙别忆对人间有任何妄想,须立刻收魂于地府。 “好……我明白了……”龙别忆安静片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喜欢你,就是该对你予取予求。”说完,他缓缓探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在惊蛰的唇角落下一个吻,睫毛上的泪珠抖落在惊蛰脸颊上。 惊蛰心中大恸,但强迫自己凝神静气,掌中玉笏化为一盏锁魂灯,正要画符收魂,突然屋外狂风大作,随后屋子的门“砰”的一声被炸成了碎片!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啧啧啧,这三界第一忠贞不渝的伉俪还真是感人至深呐。”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一个怪异的影子立在门口。 惊蛰飞速转身,把龙别忆挡在身后。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那影子走进房间,也随即被屋内灯光照亮,只见他身形如虎,背有双翅,俨然是个穷凶极恶的怪物。 惊蛰把身后的龙别忆护的更死,像是被挑衅的猛兽,恶狠狠道:“穷奇,你这畜生来这里做甚?” 穷奇喉咙里发出诡异的笑声,道:“我的目的十殿心知肚明,躲在你身后的这个两千年游魂,我今天非化为己用不可。若是吸食了这等极品魂魄,我便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岂不美哉?” 话音刚落,蒋子文和丘耘便双双现身。丘耘手执藤鞭,以闪电之势抽向穷奇,却被穷奇的利爪牢牢握住。 穷奇笑了,露出森森獠牙:“丘耘大神,稍安勿躁,我今日要叫你夫妇俩合于一坟。” 此时门口又出现两道影子,竟是水影和紫金。紫金一身劲装,双手执匕首,声音凛冽:“奴家缉拿凶兽来迟,请恕罪。” 蒋子文浑身一震,倒是丘耘先开了口:“你们江南的来这里添什么乱?” 水影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媳妇儿,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就拉着紫金姑娘和我一起来支援你了。你莫怕,躲在为夫身后,为夫保护你。” “胡闹!”丘耘气的不看他,狠狠抽回了手中的藤鞭。 “地母、水神、秦广王、转轮王,还有骁勇善战的帝王守护神,亲自出马缉拿我区区一只小老虎,倒真是给我面子。不过啊,我今日毫不恋战,只想要那边那位澍翎国亡国之君血债血偿,”穷奇说着,一步步走向屋子尽头的惊蛰和龙别忆,“龙公子,有些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穷奇展开双翅,宽阔的翅膀上瞬间映出了画面。龙别忆大惊失色,头痛欲裂,却无法把眼睛移开。 他看见惊蛰一挥手便在长生殿燃起熊熊烈火,把金银财宝全部毁于一旦。 他看见自己倒在血泊中,浑身痛得生不如死,而惊蛰一步步朝他走来,那双漂亮的手伸向他纤细的脖颈,然后轻巧的用力。 便结束了龙别忆脆弱易碎的生命。 “你说喜欢他,他却杀了你。”穷奇讪笑道。 龙别忆大脑一片空白,周身抖如筛糠,这部分记忆在他脑中攻城略地,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是,那双手在脖子上的触感,他还记得。他记得自己浑身是血,满脸是泪,陷身火海,最后被心爱之人亲手了断。 龙别忆极速的喘气,胸中闷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惊蛰浑身冷汗,恐惧和愧疚叫嚣着要他痛死。他试图抓住龙别忆的手,但对方的身上已经开始冒出滚滚黑烟,诡异而又滚烫。 “他要入魔!”蒋子文大吼一声,“薛十,让开!” 龙别忆周边滚烫的空气灼伤了惊蛰的极阴之体,但他内心更加焦灼,只向龙别忆伸出右手去。 龙别忆双目变成猩红色,浑身抽搐不止,面色发青,完全是失控之态。 蒋子文朝他跑来,急道:“你这般下去手要废了!” 惊蛰却不管不顾,任凭魔气缠上手臂,手指被灼出燎泡,还是坚定的将手指搭在了龙别忆脉搏上,将他记忆的封印缓缓打开,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静下来。” “滴答”,“滴答”,惊蛰的右手被伤的鲜血淋漓,大颗血滴砸在地上的声音衬的周围一片死寂。 “滴答”,“滴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血蛊 “滴答”,“滴答”,江南连绵的雨水落在檐下。 “我嘱咐了你带伞,你却不听话,快些换上干净衣服。”薛十皱着眉头把浑身湿透龙别忆拉进房里,忙不迭用棉巾给他擦干头发。 龙别忆身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板上,却不以为意,开心的笑成一朵花:“小薛,我给你寻到了最好的生辰礼。” 薛十叹气:“你爱惜自己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生辰礼。” 龙别忆也不争辩,暗自窃喜。他费尽周折,四处打探,终于寻得了一位方士,闻名遐迩,妙手回春。那位方士声称,自己能治薛十的畏热之症。 几日后,龙别忆悄悄把他请来了宫中。那方士生的一表人才,说话也不疾不徐,颇具威信。他说:“陛下,根据您的描述,在下的确有个方子治好贵人的病。” 龙别忆双眼发亮,道:“先生请赐教!” 方士一脸犹豫:“只不过……这方子需要一味药引子。” 龙别忆:“但说无妨,本王什么珍奇药材都能寻来。” 方士欲言又止,半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跪倒在地,道:“需要陛下的鲜血做药引!” 龙别忆心下警惕,皱起眉头:“本王告诉你,你话中若有半点虚假,可就是株连九族之罪。” 玉满在旁边安抚道:“陛下,您大可放心,这位先生的的确确是妙手回春之神医,奴才动用了几十年的人脉才请来的,绝无虚假。” 方士接话道:“在下不才,但是敢用性命向您承诺药到病除,甚至……”他压低声音,“还有长生之功效。” 龙别忆讪笑:“古往今来无数人求长生未果,本王何德何能,几滴血能让人得道升天?” 方士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道:“陛下,贵人的病不能再拖!虽然现在看着是好转了,但三年之内病情必定急转直下!您可要从长计议啊!” 玉满见风使舵道:“你这庸医!陛下贵为真龙天子,身娇肉贵,怎能取血?何况陛下也未必会宠信薛十主子三年之久……” “混账!”龙别忆狠狠把水杯摔碎在地,“本王要同他白头偕老!” 玉满顺势跪下,垂下头响亮地抽了自己两耳光:“陛下三思啊……” 龙别忆平静心绪,道:“就这么办吧,拿刀和碗,本王立刻取血。” “滴答”,“滴答”…… 手起刀落,手腕处断断续续的涌出鲜血,滴在银碗中。待血盈满小小的银碗,龙别忆已经疼的冷汗涔涔,面色苍白。 玉满接过碗,方士殷勤的捏住龙别忆的手腕道,抚摸了几下伤口后,给他包扎。 那晚龙别忆端着一碗药给薛十,说是补药。薛十想歪,耳朵通红,一饮而尽。但龙别忆脸色实在太差,沾上枕头就沉沉入睡了。薛十帮他拢好被子,也未多想。 --- 那一晚起,龙别忆便噩梦连连,时而梦到母亲病重,时而梦到父亲葬礼,竟然还梦到了群臣激愤的骂他昏君,叛军围城逼宫将他斩首示众,甚至薛十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 他开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极速消瘦下来。薛十心急如焚,对他百般安抚,但无论如何哄着他都没有胃口吃饭,在薛十的怀抱里才勉强能合眼。 薛十召来太医,但太医们均束手无策,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叫龙别忆好生将养着。 从龙别忆出现幻觉开始,一切都急转直下。那日龙别忆二十岁生辰,他突然拔出“西北”刺向龙别惩,嘴里恶狠狠地喊着“你这叛贼,居然给本王下毒!” 众人赶忙拉住龙别忆,龙别惩脸色苍白的说:“我只是想给你敬杯酒,送份生辰礼。” 龙别忆充耳不闻,恨的双目通红。薛十闻言赶来把他抱了回去,龙别忆却狂躁不安,在薛十拥抱他时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薛十吃痛,但还是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龙别忆却一下子哭了:“你不要我了……” 薛十:“怎么会呢?” 龙别忆泪眼婆娑的看着惊蛰:“不知道是我梦的还是真的……你就是不要我了……” “是梦,是梦……”薛十吻他唇角,“对不起,是我没抱紧你,让你做噩梦了。” -- 宫内传言,陛下疯了。他们常常听见长生殿内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朝堂之上,龙别忆魂不守舍,且极其暴躁易怒,动辄就要人性命,让群臣不敢多言。 十月的一日,龙别惩在早朝上汇报军情,龙别忆竟突然冷冷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打算什么时候造反逼宫?” 龙别惩气急,反唇相讥道:“陛下这疯疯癫癫的样子要做给谁看?东北的军饷到位了吗?西南的海事关注了吗?这就畏难了吗?” 龙别忆眼底血红,竟走下王座,拔出剑来直直向龙别惩劈去!而龙别惩竟然屹立如松,毫不闪躲,肩膀硬生生的受了这一剑! 鲜血汨汨,龙别忆被这触目惊心的红刺激的清醒了些,丢下宝剑,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退……退朝。”随后不等宫人护送便匆匆跑出殿外。 薛十找来紫金商谈,紫金趁龙别忆入睡之时摸了他的脉搏,摇了摇头:“十殿恕罪,奴家虽被谬赞为南洋神医,却诊断不出陛下的病情。” 薛十神色凝重:“他为何会平白无故变成这样?” 紫金思量片刻,道:“奴家有个猜测,但不敢确定。陛下可能是,中了血蛊。” 薛十:“血蛊?” 紫金:“血蛊是西域的一类邪魔之蛊,极其狠毒。植于人的血脉之中,靠鲜血滋养,吞噬经络,扰人神智。” 薛十:“可有治疗方法?” 紫金沉重的摇头:“无,中了血蛊三百天内必死无疑,且死状极其惨烈,七窍流血,内脏腐烂,让人痛不欲生……”她说不下去了,用力咬咬牙,“十殿也不必挂心,血蛊须从动脉植入,十分困难,因而中蛊概率极小。” 薛十面如死水,一双眼暗淡无光:“如何确认中了血蛊?” 紫金:“死前一个月,会大量吐血,性情狂躁。” 一语成谶。 建康历前一千九百九十六年除夕,往常热闹非凡的宫中宴会厅一片冷寂,群臣心不在焉的寒暄、用餐,本应在主座宴请群臣的年轻的君王不知所踪。容王殿下赔着笑脸举杯祝酒,但众人依旧垂首不语。罗将军缺席,兵部几位命官缺席。众人心照不宣,这段只经历了三代君王的澍翎国,恐怕要变天。 长生殿中,薛十好不容易哄骗着龙别忆喝下了一碗清心凝神的药,抱着他在怀里入睡。 龙别忆一向昏昏沉沉,却突然抬起脸看着薛十,双眸黑曜石一般深邃,问:“小薛,我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薛十强忍心痛,平静道:“妄言,你会平安无事的。” 龙别忆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我不怕死,但我求你长生,百岁无忧。我要是死了,你带着所有珍宝远走高飞,容王奈何不了你。” 薛十:“胡说,你不会死。” 龙别忆埋在薛十的胸口,意识渐渐涣散:“你怎么知道……” 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薛十才缓缓张口:“你本是长命百岁之命格。可你遇见了我……如今我也不知道了……”说着用力抱紧龙别忆,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心上人。 -- 那年上元节,薛十上街去买了好些花灯回来,让龙别忆难得眼前一亮。 薛十把花灯都摆在地上,点上蜡烛,长生殿被照的亮堂起来。 龙别忆捧起一盏祥龙灯,道:“这是我,我是龙。” 薛十拿起一只兔子灯,道:“这才是你。” 龙别忆笑着接过那只粉色的兔子灯,爱不释手,道:“大骗子,你明明说过我是奶猫。不过兔子也好,粉粉的,软软的,还讨人喜欢。” 暖黄色的烛光中,龙别忆的面庞柔和俊秀,神色恬静温柔,如诗如画,透着浓浓的温情。薛十定定的看着,看的眼底发酸。 突然烛光被浇灭,龙别忆竟是蓦地吐出一大口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天翻地覆。龙别忆看见薛十大惊失色的脸,模糊的呼喊,便坠入了漆黑的深渊。 再醒已经是半个月后,龙别忆躺在床上,听着容王汇报叛军围城,兵临城下的存亡绝续之境况。他双目无神,只愣愣的想着一个念头:我是亡国之君,我入不了英豪陵了。 龙别惩一身戎装,单膝跪地,道:“臣定剿灭反贼,誓死保卫澍翎,护陛下周全!” 龙别忆并未答话,但看着龙别惩远去的背影,依稀看到了当年一个总是追逐在自己身后的小小的身影。 自己真的承担起了作为兄长的责任,好好看顾他吗?这么多年来,自己有对他嘘寒问暖过哪怕一次吗? 龙别忆总觉得自己的弟弟嫉恨自己、鄙视自己,可最后用坚实的肩膀撑起国家,用疲累的身躯守护自己的,究竟还是他。 想起此前还恶语伤人、刀剑相向,龙别忆的眼角滑过一行清泪。 龙别忆握住立在一旁的薛十的手,虔诚道:“求容王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8章 别惩 龙别惩是国君侧妃的儿子。澍翎国国君和王后伉俪情深,侧妃只是附庸小国送来联姻的工具。 龙别惩和他母亲一样,是个多余且卑微的存在。他的亲生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在一座偌大又空旷的宫殿里,呆呆地看着他的父王、母后和王兄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好羡慕呀。 于是他跟在了王兄的后面。 王兄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像个女孩子。” 龙别忆委屈的说:“我不是女孩子。” 王兄正要说话,就听见王后在远处亲昵的叫“忆儿”,于是欢快地跑开了,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龙别惩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龙别惩四岁的时候,生母的祖国覆灭,他地位一落千丈的同时得知,他之所以叫“别惩”,是父王希望上天不要因为自己的降临而降灾于澍翎国。 自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存在的本身就是个错误。宫人对他说,他就是孑然一身的命,最好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不见天日。 龙别惩难过的坐在院子门口,哭的稀里哗啦。 龙别忆恰好经过。他身穿一身体面的蚕丝新衣,身后跟着的侍卫和宫人都一副众星捧月的样子。他停下脚步,看了看脏兮兮的龙别惩,道:“你做什么呢?” 龙别惩抽抽嗒嗒地说:“没……没有人喜欢我。” 龙别忆拍了他一把,笑的眉眼弯弯:“胡说,我就很喜欢你。我以后就叫你橙橙啦。来,玉满,拿个橙子来。” 龙别惩的手心被塞了一颗饱满圆润的大橙子,呆愣愣的看着龙别忆。 龙别忆三两下擦干他的泪水,道:“我母后叫我,我先走啦!” 他从台阶上站起来,活泼的拍拍衣袍,明亮的像一束阳光。 --- 龙别惩想保护自己,于是他生出了一副保护壳,像刺猬一样藏起了自己柔软的内在。他唯独想和兄长亲近,但兄长总是忙忙碌碌的,也不与他搭话。 那我也不理兄长了,他别扭的想。 于是龙别惩变得越来越别扭,也不愿意和兄长好好说话了。他发现,话说的越难听,兄长理他的几率就越大,并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沾沾自喜。 但他发觉兄长越来越疏远他了,好像把他当成个烫手山芋一样。 后来母后病逝了,父王驾崩了,十六岁的兄长扛起了整个国家。 兄长根本不是当君王的料子,龙别惩很想帮帮他,但却发现兄长的身边很快多出了一个男子。 还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一开始对兄长横眉冷对,龙别惩想替兄长教训教训这个高傲的家伙。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两情相悦了。 兄长是个小美人,况且他灿烂的像光。 在黑暗中待久了,谁能抵挡住光呢。 龙别惩越发感到孤独寂寞,但是他想最大限度的帮兄长治理好国家。他披挂上阵,在东北边陲打了两年仗,又去西南山区剿了两年匪,九死一生。 带着赫赫战功和一身伤病,龙别惩美滋滋的想,兄长总算得夸奖自己了,私下还要他踮起脚摸摸自己的头。然后班师回朝后没几天,兄长就在朝堂之上公开说他有谋逆之心,还用祖父传下来的“西北”宝剑砍了他一剑。 太疼了,比这么些年受过的伤都要疼,像是直直捅进了心脏。可龙别惩硬着头皮没有动弹。 他回到府上,一个人把脸埋在枕头里哭了整整一宿。 如今的龙别惩听着瑟瑟寒风,无畏无惧的守在长生殿外,面对着乌泱泱的叛军,毫无退意。 他扬起唇角,桀骜一笑:“罗将军,别来无恙啊。你本事不见长,倒是会惑乱朝纲、起兵谋反了,当真是为老不尊。”他啐了一口,宝剑出鞘,凶狠道,“下地狱去吧!” 龙别惩以一敌百,杀红了眼,周身带着令人恐惧的煞气。叛军源源不断如洪水向他围来。他身上的伤口越增越多,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手上力道不减,劲头十足。 他腰间被捅了一剑,用护腕挡住了当胸袭来的一剑,顺势后退几步。 他脸上溅满了血迹,伸出舌头舔去嘴角的血滴,仿佛地狱来的鬼魅,随即狷急的挽了个剑花,又杀入了人群之中。 -- 阴云笼罩,横尸遍野,龙别惩直直的立在尸堆当中,抬起眼来冷冷的扫过周围的叛军。他浑身是血,伤口密布,视线也不分明,但眼中的骄矜不减,恍若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民族败类!胆小鼠辈!缩头乌龟!”他讥笑道,“还挺押韵……”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袭来,直直没入了他的胸口。 他呛出一口血,然后转身望向背后的长生殿,眼中终于有了一滴泪光。 “哥哥……”他轻轻念着,朝着长生殿的方向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竟然是第一次叫哥哥,他自嘲的心想,可惜那人不会回应的。 手中的剑松了劲,滚到了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9章 永诀 薛十的红衣在猎猎寒风中飘扬,身为阎王的压迫力却丝毫不减。他漠然地看着宫殿台阶下的叛军,扬起手来猛地一挥,竟是在长生殿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火! 叛军被大火逼得不敢上前,四下散去找水灭火。薛十眸子里映着闪动的火光,宛如他初见龙别忆时,那人闪亮的眼睛、灼热的手心。他不言不语,转身进入了殿内。 殿内的龙别忆楚楚可怜的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口鼻源源不断的涌出。他浑身发抖,见到薛十仿佛见到了今生唯一的救命稻草,嘤嘤悲泣道:“小薛,我好疼……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薛十背光站着,看不分明表情,这让龙别忆心中焦灼,不安情绪疯狂滋长。他突然站起身,随后又跌了回去,一副困兽犹斗之态。 “救救我,帮帮我……小薛,娘子,心肝,求你了,把他们击退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个好君王的……”龙别忆哽咽。 薛十闭上双眼,轻声道:“我亦无力回天,”他声音嘶哑,“算了吧,算了吧,这辈子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说好的生生世世,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龙别忆心神俱震,猛地呛出一口血。 “杀了所有人!所有人都给本王陪葬!给我放火!烧了这整个璇安城!我要每一条命都下地狱做恶鬼怨灵!”龙别忆病态的通红着双眼,歇斯底里的嘶吼道。 薛十眼见着龙别忆那双闪烁的桃花眼蓄满了泪水,然后不受控制的淌下双颊。 龙别忆说:“我疼。” 他说:“小薛,我好疼。” 然后他软了身子,直直的倒下去。 薛十跪在地上,把龙别忆紧紧抱在怀里,用尽气力,直到浑身发抖,青筋暴起,仿佛要把这具纤细的身体揉入骨血。 门外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弥漫进殿内,熏的薛十双眼灼痛。但他仍然努力瞪大了眼睛,用痛极了的目光注视着怀里的人。他手抚上龙别忆的脸颊,拇指用力的擦去泪痕,仿佛能抹平这少年十多年来身不由已的哀伤。他把龙别忆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颤抖的双唇绝望的触碰他冰冷的额头。 “不痛了,不痛了……”薛十喃喃低语,温柔缱绻,如伉俪间安抚的细语。 三百天,从龙别忆噩梦的那天起,恰好是三百天。“七窍流血……内脏腐烂……痛不欲生……”紫金的那一席话如同丧钟一般敲击着薛十的耳膜。 薛十的双手战栗着探向龙别忆的脖颈。 空气离开肺部,龙别忆的睫毛轻轻颤动,大颗大颗的泪水洇透了薛十的红色绸衣。 薛十心如刀绞,疼得仿佛要呕出心头血。他双手不受控制,但还是极尽温柔之所能的轻声劝慰道:“很快我就引你下去,提着你最爱的兔子灯。孟婆汤一点也不苦,你乖乖喝完,我奖你饴糖。进了冥府,你休要怕,我已打点好了一切,你下一世,此后的生生世世,都平安喜乐、事事顺遂、无忧无虑,享人间绝好的命格。从此我不让你哭,不让你疼,守护你到永远。” 龙别忆的身子在怀里渐渐冷了。薛十发出了泣血的嘶吼,火光震颤,惊天动地,肝肠寸断。他紧紧抱着死去的心上人,痛的心脏仿佛被活生生的剖去了,泪水决堤。他哑着嗓子念道:“来世不落帝王家。” 那一日春雷始鸣,恰是惊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寻回 卢松,史称东元王,于建康历前一千九百九十六年惊蛰时节领兵破澍翎国王城。 澍翎国走过了短短九十九个春秋,终究淹没在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那日卢松立于长生殿前,见一位惊为天人的红衣男子从殿内徐徐走来,不惧火焰,径直穿过熊熊烈火而毫发无伤。 那男子并未多言,直接祭出了十殿阎王法相,一时间狂风大作、暗无天日。阎王法相穷凶极恶,威慑众生,睥睨天下,天地间都充斥着转轮王暴怒之下指点江山、生杀予夺之狂态。士兵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卢松也因这强大的压迫感心神俱震。 十殿阎王缓缓开口,语调平缓却如冰锥一样深钻人心。他称龙别忆改邪归正后除尽奸臣、自焚谢罪,要求叛军厚葬龙别忆于英豪陵。 “国曰澍翎,东海之滨,风调雨顺,国民安逸。覆于建康历前一千九百九十六年。末代君王,功过相抵,毁誉参半,一生颠沛,死无全尸。东元王怜其玉石俱焚之勇,厚葬于英豪陵。” 薛十眼看着叛军一点一点集齐龙别忆的骨灰,放入檀香木盒中,又将龙别惩的遗体入棺,双双安葬于英豪陵,立碑纪念。 他红着眼,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气力,虚弱的回过头,却怎么也找不到龙别忆的亡魂。 他五内俱焚,嗓子哑的像被砂纸打磨过,发不出声,只能无济于事的在长生殿内外来回徘徊,一遍遍在断垣残壁中被迫回忆起亲手了断爱人的场景,直至疲惫不堪。 “薛十,可以了吧,该闹够了吧。”一殿秦广王蒋子文落在他身前。 薛十哑声问:“他在哪里?” 蒋子文道:“你在极阳之地燃起地狱业火,透支太多,十年之内回不去了。” 薛十颔首:“你替我引他入轮回,好言好语的劝,别惹哭了他。” 蒋子文叹气:“你可知地府阎王不能干预人凡人生死,更不能动手杀人。你过去千年克己自律,这次却是真真犯了大忌,活罪难逃。” 薛十虚脱的应道:“我知,你快去,他怕黑。” 此后十年,薛十形影相吊,独守人间。回到地府后,竟得知龙别忆拒喝孟婆汤,倔强的在忘川河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薛十的到来。他怕黑,畏冷又孤独,只能一直哭,没日没夜的哭。薛十被东岳大帝责罚,用铁链锁在忘川河的另一侧,看着彼岸,龙别忆抱着膝盖,哭的撕心裂肺。薛十望穿秋水却无法触摸到他,心痛之甚胜过天人永隔。 龙别忆哭了两千年,哭的两只明亮的桃花眼彻底失去了光泽,也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彻底忘记了前尘往事。他记不起为何身在此处,也不知道为何悲从中来,只感到心脏空空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迫切需要他自己找回来。 于是他当着薛十的面,纵身跃入了忘川。 那日穷奇祸乱地府,魂灵暴起,龙别忆也因此回到了人间。薛十的惩罚解除后,匆匆请求丘耘为龙别忆用草木制造一具身躯,做灵魂的载体。 之后他强改生死簿上龙别忆命格,保他轮回后每一世都幸福无忧,又领了东岳大帝责罚后,方到人间寻得了自己丢失了两千年的心上人。 (上卷寻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1章 秋水 水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是威震四海的水神,也不是流连花丛的浪子,他是三千多年前峨眉仙家最天赋异禀的孩子。俗话说“三岁看老”,幼年的他就天资聪颖,却秉性顽劣,堪称鬼见愁。 这样一个活宝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峨眉仙家再也兜不住他,把烫手山芋似的水影送去了丘耘大神手下。 丘耘当时已有千岁之龄。作为地母,她雷厉风行,仙术高超,却也性子直爽泼辣,说一不二。 她广结善缘,门下收了许多徒弟。 却没有哪一个像水影一样,在月色下用力握住她的肩,说:“师尊,我爱你。” 水影第一次见丘耘时,伊人正端坐在案前,与峨眉家主谈话。 走到门口时,水影依稀听到“绝顶聪明”“举世无双”等评价,嗤之以鼻的想道“这老头又在招摇撞骗想摆脱我了”。 然后他放荡不羁的迈进屋子,一抬首就对上了丘耘的目光。 双瞳剪水,一眼万年。水影没好好读过书,也深知“一见钟情”的含义。他强压悸动的心,嬉皮笑脸道:“师尊,我叫水影。” 丘耘点点头,爽朗地一笑:“幸会。” 行了拜师礼,水影便隔三差五的在丘耘面前晃悠。丘耘性子直率,心思单纯,除了传道授业,并不搭理他。水影不屈不挠地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美人性子倒挺倔。 美人生辰那天,他翻墙去集市上买了只小奶犬。丘耘嗜酒,生辰宴后喝的醉醺醺的,被水影半路截住了。 水影话不多说,直接把怀里那只小奶犬塞进丘耘怀里,然后趁她不备,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 丘耘瞪大了眼睛,风花雪月之事对她而言如铁树开花,随即下意识地一巴掌呼了过去。 ……把水影的胳膊生生打断了。 胳膊断了就断了吧,水影看着美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苦中作乐的想,至少礼物收下了。 那小狗实在是可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无辜的很,任谁都无法拒绝。 ———————————— 丘耘的门生们都发现,院子里多了只叫“阿影”的小狗。这小狗讨嫌的很,总爱围着别人转,甩都甩不掉,但同时又有点儿可爱,特别粘人,让人不忍心伤害。 卿本佳人,打我好疼,水影写了副帖子挂在厢房门口,第二日就不知被谁撕了。待到水影好不容易养好了胳膊,却发现丘耘开始对他视而不见了。少年人心里堵得慌,他宁愿丘耘打他骂他,也不要丘耘对他熟视无睹。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丘耘喝高了,水影义无反顾的把她拉到小竹林里,握着她肩膀,认真地说:“师尊,我爱你。” 丘耘一下子就吓清醒了,刚要抬手打他,阿影就从远处欢快的奔过来。水影一把抱起小狗崽,委屈道:“别在孩子面前打我,我当爹的尊严都丢光了!” 与天地同寿山水共生的丘耘大神,居然第一次羞红了脸。她愤愤地推开水影,大步回房间去了。 他二十岁生辰那天,峨眉仙家把他接回去开宴,丘耘也受邀参加。那天水影喝了个微醺,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过去拉住了丘耘的手腕,说:“师尊,我想好了,以后咱们生的孩子就叫望穿。” 丘耘一时没反应过来:“忘川?” 水影:“望穿秋水的望穿,望、穿、丘、水。”他笑得一脸自信满满。 后来两人的孩子自然也没有叫望穿,因是在中秋节降生的,便唤做了“婵娟”,是个可爱的丫头。 水影简直成了傻子,每天只知道抱着小小的闺女傻笑,跟她脸贴脸、鼻子对鼻子,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得了个千金小姐。 那些日子真好,好到水影后来每每想起便要鼻酸流泪。 婵娟五岁的时候,水影正式获封水神,领命去解决长江水患,和那妩媚动人的狐妖眉来眼去了一阵。与此同时,他十四五岁时惹上的姑娘又找上丘耘的门,要水影负责任、给说法,让丘耘一时间成了天界的笑柄。 丘耘忍气吞声,但水影年少气盛、不知收敛,最终气走了自己视若珍宝的结发妻。 那时婵娟十五岁,是个半大姑娘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水影看着丘耘牵着婵娟离他远去,闺女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娘亲却毅然决然,毫不留恋。 水影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肠子悔青了”,何止肠子悔青,那一刻他痛不欲生,心脏都碎成了渣。 这一分就是三千年,婵娟也长成了大姑娘,成了月老的门徒。期间他百般讨好丘耘,动辄就亲自去锦官城,吃了几百回闭门羹。丘耘不见他,他就写信,一旬一封,嘘寒问暖。他年轻时从没想过好好念书,但为了给丘耘写漂亮的家信,他逼着自己头悬梁、锥刺股,背下了好些名言警句。 他背到“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时候心想,丘耘真是好马,简直是汗血宝马。 好在婵娟和他血脉相连,逢年过节也会去找爹爹撒个娇。但婵娟长得太像丘耘了,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看的水影越发心潮澎湃。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要捂着自己心口,强迫自己别活在过往的记忆中。曾经沧海难为水,追妻长路靠积累。 但前些日子他还是得知,丘耘闲暇时写了一本《佳肴志》,而笔名就叫邱恨水。 丘、恨、水。 ———————————— 水影睁开眼时,眼角湿漉漉的,一道未干的泪痕描入发鬓。 他神志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感觉脖子痒痒的。低头一看,竟然是只小狗。 “阿影……”水影有气无力地唤道。 小狗兴奋地吠了两声。 阿影是长不大的品种,被丘耘灌入灵力后成了只长生不老的仙犬,跟着婵娟四处奔走。 若是阿影在这里,那婵娟也势必在了。水影心里熨贴许多。 果然犬吠声召来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丘耘和婵娟母女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后者欣喜的扑到病榻前,黄鹂一般婉转的嗓音念道:“爹爹你终于醒啦!我好担心你呀!娘也好担心你呀……” “娟儿。”丘耘在身后严肃发话。 婵娟不服气的撅撅嘴,倔强倨傲时的神态和母亲一模一样。 水影想抬手摸摸丫头的脸,但猛地想起失了左臂,只好尴尬笑道:“真的吗,娘也担心我吗?” 丘耘没好气的开口:“你的手臂我重新给你做了一条,别碰火,磨合几天就能行。” 婵娟瞪大了眼睛看着丘耘,道:“娘,你干撒子嘛!爹救你了撒!” 丘耘给了婵娟一记爆栗:“我啷个晓得他为撒子救我?你爹倒是下了个好崽崽!” 水影看着母女俩毫无芥蒂嚣闹的样子,失笑:“娘子,孩子大了,你别总打她。” 婵娟附和:“就是就是!” 丘耘哼笑:“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倒是你爹的小狗腿子,两人行事如出一辙。”话虽这么说,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水影,“这药丸你吃了,止痛的。” 水影朝婵娟挤了挤眼睛:“你娘还是关心我。你爹还是你爹。” 婵娟忙不迭的点头,父女俩笑成一团。 丘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置气归置气,分开便分开,但当时水影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她再也不愿回想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2章 裂谷 惊蛰夹了一片水煮鱼,放在自己盘子里挑去鱼刺,刮掉鱼皮,然后放进了龙别忆碟子里。 他看了看龙别忆,欲言又止。 龙别忆小口小口吃掉鱼片,喝了口茶,开口道:“我心智不全,记忆缺损。方才得了一部分记忆,不能以偏概全。我要好好问你,你可要真心实意、毫无隐瞒的回答我。首先,你是十殿阎王,前世为何瞒着我?” 惊蛰:“我被穷奇所伤,落入王城,正适生死存亡关头,警惕性极高,因此隐姓埋名。后来应兄长要求,藏匿身份,只与你如寻常人般交心。” 龙别忆点点头:“你早就知道澍翎国国祚?” 惊蛰颔首。 龙别忆:“也知道我的命运?” 惊蛰猛地抬眼:“不知!你寿数逾古稀,只因我突然介入而英年早逝……我……后来我查明真相,知你割血入药,却为时已晚。” 龙别忆心知肚明,惊蛰是闷声不响的性子,心思缜密,这两千年来恐怕都在为此而自责,不禁心里五味杂陈,问:“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 惊蛰欲言又止,思索后道:“我本意是让你无怨无悔入轮回。” 龙别忆:“你就心甘情愿叫我这样忘记你?还是说你早已心有所属?” 惊蛰苦笑:“妄言,我心属你一人。”他伸出手去想替龙别忆整理衣领,本是一个极其温柔缱绻的动作,龙别忆却是下意识的猛地向后一缩。 两个人都愣住了。 惊蛰的心如针扎般刺痛,龙别忆也惊呆了,喃喃道:“对不起,我是下意识……” “是啊,”惊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喉结上下滑动,“毕竟是我亲手杀了你。” 龙别忆第一次见到惊蛰这样怅然的表情,惊道:“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惊蛰的手紧紧握成拳,面容上一贯的冷清自持被击的支离破碎。 “因为你疼。”他说,眉头紧皱。 “因为我疼,”龙别忆说,“所以你掐死了我。因为你觉得我忘记你入轮回会过得更好,所以你要把我推开。因为你觉得你给我安排了一条康庄大道,我就失去了和你并肩而行的资格……你凭什么?” 惊蛰身形一滞,眼底发红,难以置信的抬眼望着龙别忆,半晌才开口道:“我是转轮王,我司死生之路,通晓古今之事。我知道何为理智。你渴求与我一晌贪欢,可曾考虑过身后之事?你又凭什么僭越阎王职权,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龙别忆眼神中的柔软被矜傲取而代之:“凭我是个人。我是个人,惊蛰,所以我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我有资格决定自己要苟且偷生还是要粉身碎骨。” “你才活了几年,你有什么心思?若是你真的有能力做出决定,也不会被奸人所害。你不懂,你一无所知,”惊蛰的眸子沉的可怕,“鼠目寸光。” 龙别忆鼻子一酸,眼中泪水盈盈,咬牙切齿道:“我何德何能得十殿阎王大人青眼,既然如此你便不必管我,我自有计较。我们就此别过吧。” 惊蛰被龙别忆的泪眼刺痛了心,这对话的发展如脱缰野马,连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他明明是想要狠狠把他抱进怀里,藏进心里,融入骨血的,为什么却说出了这种话?! 龙别忆起身拎起柜子上的包袱就要离开,还没走到门边,惊蛰便快步追到了他身旁。 他偏过头去,惊蛰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先把水煮鱼吃完吧。” 惊蛰这般服软,龙别忆心里也酸酸涩涩的。他恨不得扑进惊蛰怀里,用力亲他,咬他耳朵,和他调笑,但是两千年的光阴,前世的记忆,生死的抉择,都像横亘在两人间的裂谷,难以捉摸深浅和宽窄,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主动迈出那一步。 见龙别忆不动,惊蛰悄悄拿过他手中的包袱,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抱歉,是我失言。殿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我早已不是陛下了,小薛,我亡了国,丢了家,我是个千古罪人,理应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却在你的粉饰太平下偷梁换柱成了英豪,我无颜见苍生。” 言语间又勾起了龙别忆的伤心事,惊蛰自我反省,决心闭口不言。龙别忆回到了餐桌边,动了筷子,面上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也肯主动交谈了: “小薛,我弟弟这一世叫陈允翀,住在昀城,先前我去他家做法,总觉得和他一见如故,便结识了他。穷奇必定是听到了风声,现在要抓陈允翀来要挟于我。” 惊蛰语气沉重:“那你就甘愿一命换一命?” 龙别忆猛地看向他:“小薛,如果我被人绑走用来胁迫你,你会不会去出手相救?” 惊蛰知他动了气,欲抬手摸摸他头发,又克制住,道:“自然会。” 龙别忆撇了撇嘴:“那不就是了。不过说来,容王这大富大贵的命格都是你安排的吧?” 惊蛰:“倒也不完全如此。” 龙别忆:“什么意思?” 惊蛰:“他骁勇善战,英勇无畏,有位列仙班之资格……” 龙别忆手中的水杯砸在了地上。 “……他却坚持要留守人间,轮回转世,寻他哥哥。” 惊蛰侧脸望去,龙别忆已经双眼通红,豆大的泪珠滴答滴答掉下脸颊。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相遇,就像一张网一般把小少年紧紧圈住,让他难受的喘不过气。 惊蛰想抱紧龙别忆,让他把头埋在自己肩上,痛痛快快哭一场。但他早已失了立场,只能坐在一边注视着心上人,痛他所痛。 “想救便救吧,”惊蛰道,“我努力护着你。” 龙别忆泪水涟涟:“你早该告诉我一切的,那样我就不会傻乎乎的,自称什么‘昀城樱下小白龙‘,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我会好好保护容王,不让他被怪物掳走;也不会……重蹈覆辙,对你一见倾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惊蛰面色一沉:“你是悔了与我结缘?” 龙别忆抹了把眼泪,撇过头去:“反正你也想让我忘记你,反正你觉得我下辈子和别人在一起也无所谓,反正你觉得我们俩上辈子就不该遇见。哼,你怪我把你捡走,我还怪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必经之路,用那张狐媚惑主的脸把我迷的神魂颠倒呢。” 惊蛰面色阴沉,拳头攥紧,道:“那我也不必瞻前顾后,直接收了你的魂魄便好……” “你锅哈儿!”门突然被踹开,一个挽着双发髻,身穿粉色罗绮的少女破门而入,大大咧咧的坐到桌边,指着惊蛰道,“听不下去了!你个榆木脑袋!我们月老门徒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大傻冒才每天忙的不可开交!他刚才字字句句都在向你剖白心意,说对你一见倾心,对你神魂颠倒,你倒好,连人话都听不懂,是不是只能听懂鬼话啊!” 惊蛰呆了半晌,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婵娟,难以置信的扭头望向满脸通红的龙别忆。 “……原来如此。”惊蛰颔首。 婵娟翻了个白眼,把两人的手强行扣在一起,然后揪着惊蛰的领子让他站起来:“行了,别跟媳妇闹别扭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没事找事瞎矫情。赶紧去我爹那屋里,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第23章 开导 龙别忆出了房间便重重的甩开了惊蛰的手。惊蛰心里有气,觉得龙别忆性子不复温软,总爱无理取闹,便也一言不发。 进了屋,水影披着外衣靠坐在床上,婵娟坐在床沿晃腿,丘耘和蒋子文坐在桌边,紫金端庄优雅的立在一旁。 见到二人,紫金行礼:“十殿,龙公子。” 惊蛰颔首。龙别忆关切地问:“紫金姑娘伤的重吗?好些了吗?” 紫金微笑的十分得体,答:“劳烦龙公子挂心了,皮肉之伤,不足挂齿。” 龙别忆如今知道了紫金身份,心中把她视作恩人,自然百般照顾,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来,道:“这是止疼的,你备着吧。” 紫金谢过,收下药瓶,笑道:“奴家身为医者,倒承蒙龙公子厚爱。” 蒋子文在一旁咳了一声,开口道:“来了就坐下,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龙别忆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大哥”一点好印象也无,觉得他完全就在扮演恶婆婆的角色,遂把脸往旁边一别,轻哼了一声坐在了一边。 惊蛰把龙别忆的想法简单阐述了一番,引得丘耘皱起眉头,起身拉过龙别忆的手,问:“小龙儿,你要去找穷奇,可你也知道穷奇是恨你入骨,要你魂飞魄散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水影插话,被丘耘瞪了一眼。 龙别忆:“丘耘前辈,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第一,刚才十殿也说了,我弟弟被穷奇抓走了,危在旦夕。” 丘耘:“你信不过我吗?我去帮你救人呀。” 龙别忆害羞的笑了:“我一直待他不好,想当面跟他道个歉。第二,穷奇提到我的祖父,澍翎国野史的确记载我祖父和穷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凭直觉,我心里隐隐觉得这是消灭它的关键所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我的责任。” 丘耘叹了口气:“那一切尘埃落定以后,你去转世好不好?” 蒋子文冷哼一声:“他觊觎薛已久,到时候势必也会死皮赖脸、纠缠不清。” “不会,”龙别忆发话,声音如冰冻三尺,“我绝不纠结,来生再无瓜葛。” 惊蛰面上平静,但早已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手心。 “好,一言为定,”他说,仍是冷静自持,“等解救陈允翀之日,我就履行职责,引你上路。” 龙别忆双眼通红:“我不要你引,我宁愿当个孤魂野鬼,落个魂飞魄散!” 眼见着两人又剑拔弩张,紫金连忙给惊蛰端茶。丘耘给婵娟使了个颜色,小姑娘便挽着龙别忆的胳膊,笑盈盈地说:“小龙儿,咱们去逛逛夜市吧,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呢!” 龙别忆闷闷的“嗯”了一声。 婵娟笑眯眯地凑到惊蛰脸前面:“这位相公要出游,娘子支点银子吧。” 惊蛰表情阴沉,但还是从腰间抽出一个荷包,道:“少买凉的。” ———————————— 婵娟端了两碗猪脚米线上桌。 龙别忆搓了搓手,两眼放光,道:“谢谢!” 婵娟撑着头看他,“噗嗤”一笑:“我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龙别忆顿住了,透亮的眸子注视着婵娟。 婵娟重重的摸了把他的头,道:“你想和十殿闹翻,让他对你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这样你就好正大光明的做个小鬼,永生永世在他身边飘荡。哈,你真是会想。” 龙别忆咽下一口米线,嘟囔道:“你倒是评评理呀,他就这样把我忘了合适吗?负心汉!” 婵娟:“首先啊,你要知道,你是没法永远做个孤魂野鬼的。外界鬼气肆虐,随随便便谁就能要了你的命,你活不过一个月。你现在这具身子,也是我娘逆天而行给你造的定魂之体,半年之内也要报废。你在脑子里上演生生世世你在暗他在明的悲情大戏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不是傻子,人家转轮王难道还能不知道一只小鬼的行踪?” 龙别忆扁了扁嘴:“可是他要我忘记他。” 婵娟:“你先前分明同意转世的,怎么又后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时他答应我,下辈子也会和我相遇,”龙别忆道,“可是穷奇逃遁以后,我发现他脖子红了,他在说谎。” ……这该死的知根知底的老夫老妻,婵娟腹诽。 婵娟道:“你的确很爱他,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你的执念太深,或许轮回转世以后你会与别人坠入爱河。” 龙别忆喝了口米线汤,叹气:“两千年前我对他一见倾心,两千年后我又对他无法自拔。而且你瞧瞧,他哪里像是离了我能活的样子?” 本想开导这人,却被猝不及防的秀了一脸,婵娟心情复杂。她自觉的去买了份红油抄手,端到龙别忆面前,准备开始第二轮的思想工作。 龙别忆没客气,舀起一勺抄手,吹了吹就往嘴里送,被烫到了就边吸气边开口说话:“你知不知道,他上辈子把我杀了?” 婵娟瞪大了眼睛:“什么?” 龙别忆勉强咽下那口抄手,道:“上辈子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当时病的挺严重的,而且是脑子里的病,颠三倒四的。但我能确定的是,他把我掐死了。他跟我说是他觉得我病得很疼。你说这是什么逻辑,他觉得我疼就要把我杀了?” 婵娟震惊:“那你如今还肯与他相好?” 龙别忆叹了口气:“我就是下贱,我就是喜欢他。他和我想法一直有天壤之别,他是阎王,总觉得这辈子没活好就死了重来,反正可以无限次的转世投胎。但我觉得,好不容易活一辈子,能活下去我就恨不得长生不老。况且死了以后一了百了,什么都忘了,还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构筑的未来就全部毁于一旦了。他硬要让我人生重启,再来一次,但下辈子的我还是龙别忆吗?像我弟弟,姓名身世全都变了,唯独留了那张脸和那个倔强的臭脾气,再也不记得我了,再也不会惹我生气了。等我转世投胎了,我也会忘却前世想要珍藏在心融入骨血的人,就算我用刀刻在胸口,烙在心上,一碗孟婆汤下去也全都忘了。” 婵娟摸摸他的手:“你说的对。我常常觉得我爹娘二人应该转世投胎、重来一次,但又觉得正是这些纷纷扰扰的纠葛形成了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但若是两人这样僵持下去,我娘又总是会想起我爹之前的过错,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龙别忆:“而且他再也不会找我了,他会彻底从我的来生来世消失,因为他只做他认为对我来说正确的事,也不会在乎我怎么想。其实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他不要我。” 婵娟点点头:“他杀你一事如此过分,天打五雷轰,罪无可恕,你为何不和他一刀两断,然后另觅良人呢?” “我爱他,”龙别忆说着,晶莹的泪水落在碗里,“我和他结发为夫妻,生死永不离。他杀我我可以接受,但我现在连和他心平气和的聊一聊都做不到了……” 第24章 深山 第二日,水影伤还没养好就被丘耘从被窝里拽起来,要顺路送他回金陵养伤。 水影揉揉胳膊,赔笑道:“媳妇儿,我这回金陵嘛,不就顺路陪你一起去昀城吗?反正顺路都是顺路。” 蒋子文嗤笑:“你这身子恐怕只会碍事,到时候又叫丘耘大神烦神。丘耘大神,别带他了。” 水影指着蒋子文吹胡子瞪眼:“你你你,那话叫什么来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偏要跟着了!哎哟!”他扯到伤处,俊脸一白。 丘耘下意识搂住他肩膀不让他乱动,道:“行了,就你瞎闹腾。” 水影睁大眼睛无辜的望着丘耘:“师尊……”倒真有几分神似他的狗儿子阿影。 说曹操曹操到,阿影欢快的吠着冲进屋子,婵娟和紫金紧随其后。蒋子文和紫金无意中视线相撞,双双移开了目光。 紫金开口道:“一殿,事不宜迟,还请您行阎罗之便,开黄赤之门。” 蒋子文颔首:“我正有此意。” 丘耘:“那俩崽儿呢?” 婵娟正要转身去寻,龙别忆和惊蛰就一前一后的进了屋,相隔好几尺远。惊蛰脸色阴沉,龙别忆则面色憔悴,看的婵娟心里默念,真是一对庸人自扰的小夫妻呀。 蒋子文取血画符,召唤出黄赤之门,众人依次走过那条幽深的通道,竟然瞬间就到达了昀城。 龙别忆站在昀城的街上,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实和梦幻,只觉得踏实感从四周铺天盖地的涌来。他环顾四周,久闻酒楼、打工的甜品铺子都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突然希望离开昀城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梦,若是重新睁开眼睛,是不是一切都会归于宁静。 “昀城樱下小白龙!” 龙别忆定神,面前一个大婶正惊喜的望着他,似乎是他的崇拜者之一。 “你出去好久都没回来了,偶好想你啊……”大婶正要握着龙别忆的手抒情,被龙别忆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龙别忆尴尬的笑笑,大婶便也正了色:“小白龙啊,偶跟你讲,陈员外家的儿子不见咯!” 龙别忆心凉了半截,双手用力握了下大婶的肩膀,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向陈员外家奔去。 —————————— “哎哟大师哟,我说大师哟,你怎么才来啊,偶这几天找你找的好苦啊……”陈员外哭的一把鼻涕一包眼泪,整个府邸乱成了一锅粥,仿佛遭遇了灭顶之灾。 “老爷,您冷静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龙别忆捧起陈员外泪水滂沱的大饼脸,正色道。 “呜哇哇哇,我老来得子,内人就给生了这一个宝贝儿子,还给弄丢了……我怎么活啊……”陈员外哭着就要把鼻涕擦在龙别忆袖子上。 龙别忆袖子一翻躲了过去,轻轻拍拍陈员外的脸,冷静的说:“老爷,您要镇定下来,事无巨细的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我发誓一定把少爷找回来,好吗?” 一旁的陈夫人给一行人端上茶水后,哭哭啼啼地挽着龙别忆的袖子,说:“呜呜呜呜……大师,我来说吧。” 于是陈夫人声泪俱下的讲述了一个时辰,总结起来就是,两天前的早上,陈允翀突然消失不见,床上有一张字条,写着“龙别忆赴英豪陵领人。” 屏退了陈家人后,丘耘摇醒了已经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水影,没好气地问:“英豪陵在哪里?” 水影茫然的眨了眨眼,紫金微微白了脸色,接话道:“英豪陵是古时候埋葬先烈的陵墓,一千年前被弃之不用,就大体方位而言,就在昀城附近。” 龙别忆垂着头,千年前的记忆又纷纷扰扰涌上心头。那日他病重,惊蛰抚摸他的手似乎还在身体上留有余温。他看向惊蛰,惊蛰一脸波澜不惊,似乎不为所动。 龙别忆稳定心神,问:“紫金姑娘,如何才能知道英豪陵准确的方位呢?” 紫金思忖片刻,道:“奴家依稀记得英豪陵位于深山之中,不妨召唤山妖来一问究竟。” “好。”丘耘闭目催动召唤术。 数道白光乍现,一个纤细的女子应召而来、跪伏在地。她抬起脸的同时,水影爆发出一声惊呼。 —————————— 山妖生的千娇百媚,仪态万方,一身红衣热烈如火,此时跪在地上,一脸戚戚然道:“丘耘大神,我若知道是你叫我来的,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出现的,你就原谅我吧。” 婵娟忙不迭给娘亲扇扇子降火,水影站得远远的,偷偷看着丘耘的脸色。 其他人察言观色一番也心如明镜。这山妖名为千舞,乃是狐妖,后来修炼成了九尾妖狐,立了功,便晋升成了山妖,镇守江南一带。而这千舞好不巧正是水影曾经犯错的对象,和丘耘可谓是冤家路窄。 龙别忆亮晶晶的眼睛在丘耘和千舞之间游来游去,脑中构思出了一个《妩媚狐妖河东狮》的言情话本。但他的另一个念头是,千舞这身红衣穿得不如惊蛰好看。 千舞可怜兮兮地在地上跪了半天,紫金终于出来打圆场:“丘耘大神,奴家斗胆进言,陈家少爷杳无音讯已两日,应解了燃眉之急,请您大人有大量,将此事推后再叙。” 婵娟:“是呀是呀,娘,你看小龙儿可怜巴巴的,多想见他弟弟啊。” 龙别忆配合的一撇嘴角,哭丧着脸,桃花眼,眼下痣,谁见谁怜。 惊蛰嘴角上扬,稍纵即逝。 丘耘怒不可遏,余下的男人们又不乐意掺合,紫金便出来主持大局:“千舞小姐,如今人命关天,请您务必告知英豪陵如今的所在之处。” 千舞眼波销魂,嗔道:“人家又没说没同意带你们去,你们跟我来就是了,”又对着在场男性说了句,“人家和水神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哦,只是大人领着我去了趟百花宴,被其他神仙看见了而已。”气的丘耘藤鞭出袖,恨不得要抽她。 千舞伸手挡住脸,委屈道:“荒山野岭偏僻的很,要是打死我了,你们也都别想找到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蒋子文终于站出来,听了千舞的指示开了黄赤门。黄赤门通向了深山老林,千年古树参天,不见天日。 龙别忆怕黑,微微佝偻着腰,手一下子被紧紧的握住了。他抬头,惊蛰面无表情的牵着他,目光聚焦前方,没有分给他一点。 哼,还是清冷孤傲的要死,龙别忆腹诽,但没有甩开他的手。 千舞四处游荡了片刻,回到原地,指着密林深处,道:“这个方向,各位跟我来吧。路况恶劣,地势险要,要当心哦。” 婵娟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迅速跟上了。紫金和蒋子文二话不说紧随其后。水影偷瞄丘耘,想去牵她的手,又被丘耘的怒气吓住了,只好讪讪的独自前行。 “你们俩赶紧跟上,别在这儿瓜兮兮的。注意安全,我殿后。”丘耘说。 惊蛰改牵为搂,把龙别忆的力气全部卸到自己身上,在陡坡上疾走如飞。龙别忆靠在惊蛰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全世界只有这一方净土能佑他平安,给他依靠。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连惊蛰都微微喘息,众人才停在了一个山洞前。那山洞漆黑一团,仿佛只是注视就会被那团未知的黑暗所吞噬。 龙别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惊蛰松开他,正色道:“你会心悸不安,不要进入,整日逞强,徒增累赘。” 龙别忆神经紧张,随口说:“我要是给你添麻烦了,你掐死我不就行了。” 话一出口龙别忆就后悔了,一句“对不起”正要接上,惊蛰就淡漠的转头走了,丢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对不起。”龙别忆轻声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眼中蓄满了泪水。 第25章 癫狂 山洞里遇到了一处分岔路口,婵娟挽着龙别忆的胳膊,道:“我带小龙儿走左边,你们其余人走右边,有事儿我们会叫你们的。”说着把龙别忆往左边拖。 惊蛰快步跟上:“我一道去。” 婵娟没看他,对龙别忆耳语道:“你对他恶语相向,想让他恨你,你好继续做个孤魂野鬼缠着他;他对你冷漠无情,想让你恨他,好乖乖去投胎让他护着你。你们一个两个真是本事大得很,但最后不还是得服从本心,互相吸引。哎,你们这种小夫妻我见多了。” 龙别忆没应声,卯足劲儿往前走,但心下早已软成一片。每次天黑了,龙别忆不敢走,惊蛰都会背着他。他伏在惊蛰背上,一会儿在他脖子里吹气,一会儿咬他耳朵,不停的搞破坏,两人言笑晏晏。可自己就快要消失了,无论轮回与否,都将被迫挥别往日记忆。 突然袖子被拉住了,龙别忆回头,惊蛰把一个小小的萤火虫灯轻轻放在他掌心,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最前面。 走着走着隐约能看到一丝微光,惊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就停在此处,不要往前。” “怎么了?”婵娟问。 惊蛰加快脚步,婵娟和龙别忆疾行追了上去,绕过一块巨石,俨然是一片巨大的墓地。洞穴内光线昏暗,灰茫茫的,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座饱经风霜的墓碑,简约朴实,依稀可见千年前之神圣肃穆。 “英豪陵。”龙别忆喃喃道。 刺鼻的气味无孔不入,大约是常年不见阳光所致。灰尘浮在空气中,更给停滞的空间增加了一份死气。龙别忆呛咳了几声,立刻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救命啊!!!” 容王!龙别忆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声音的方向跑去,被惊蛰一把捞了回来。 惊蛰表情严肃,右手掌心燃起一团火向地上掷去,瞬间整个石室火光熊熊,业火小心翼翼地游走于墓碑之间,毫不逾矩。 龙别忆抬起头,一寻远的地方盘踞着穷奇壮硕可怖的身体,一边陈允翀双手双脚被缚,躺倒在那里。 “龙大师……”他可怜巴巴的唤道。 “放了他!”龙别忆雪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穷奇瞎了左眼,失了左前爪,满身疮痍,更显得穷凶极恶。它喉咙里溢出一串沙哑的笑声,开口道:“知道这是哪里吗,龙别忆?” “英豪陵。”龙别忆的话语掷地有声。 “你觉得你有资格跻身此处吗?”穷奇波澜不惊的问,突然尾巴一甩猛的击碎了一块墓碑! 惊蛰目眦尽裂,怒火攻心,浑身战栗不止。 “是你的墓。”他哑着嗓子道。 龙别忆大脑一片空白,便见着穷奇用尾巴卷起棺材,然后右前爪狠狠把棺材击成了碎片。 挫骨扬灰。龙别忆面色煞白。 惊蛰快步上前伸手去接,但细灰瞬间烟消云散,徒劳无功。他双目通红,袖中玉笏滑出化成了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穷奇! 穷奇躲闪不及,匕首扎进了它的胸膛,它却面色如常,好似这命中要害的一击也不痛不痒。 “我是把你挫骨扬灰了,龙别忆,一同你弟弟的骨灰。但你还在那里活的好好的,阎王爷一开心就能让你投胎转世,从此生生世世大富大贵。可是你配吗?你把先祖用鲜血汗水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你罪该万死,活该五马分尸。”穷奇边笑边说,语气癫狂。 “尔等畜生休得妄言!”惊蛰收回匕首,化成弓箭,蓄势待发。 穷奇轻笑:“转轮王,你应当最是心痛了。当年你纵火长生殿,灵力透支,滞留人间十年,天天坐在龙别忆的墓碑前喝的酩酊大醉,然后痛哭失声。我还听说,地府阎王不得插手人间死生,你杀了龙别忆,遭了有史以来最重的罚。为了这样的孬种,何必呢?” “再多胡言一句,叫你死无全尸。”惊蛰的语气溢满忿恨,双目浸满血色。 “当年那血蛊还是我交给那方士的,你却赶在毒发之前先杀了这小子,害得我没见到他七窍流血的惨状。”穷奇道。 龙别忆心中大恸,几乎无法站稳,用力的抱住了惊蛰的腰,眼泪不受控制的跌出眼眶。 “乖,”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惊蛰的温柔和耐心显得格格不入,“后退,我来。” “你为何对我恨之入骨?”龙别忆问穷奇。 穷奇啐道:“你知道你祖父是何等英雄豪杰吗?我本是食蛊之兽,却被讹传凶残,人人喊打。当所有人都惧怕我唾弃我之时,他驯服我、对我委以重任,还将旷世神剑命名为‘西北’,只因我主宰西北。他用我练蛊毒,带我上战场,敬我爱我,将我作为寻常友人。最后他是死在我怀里的,他的遗愿便是上天庇佑澍翎国千秋万代。可没想到偌大的国度,竟葬送在了你的手里。你死后还进了英豪陵?你凭什么?你愧对你祖父,你活该遭千刀万剐!” “丑八怪你放屁!”一言不发的陈允翀猛地坐起,朝穷奇骂道,“龙大师性子良善、乐善好施,你这种穷凶极恶的怪物才应该被剥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龙别忆心里一惊,穷奇果然怒不可遏,腾起身子向陈允翀扑去。惊蛰拉弓射箭,射穿了穷奇的右爪,分散了它注意。千钧一发之际,龙别忆飞身跃起,果敢的抱住陈允翀滚到一边,然后拽起陈允翀就向后疾退,直到离开穷奇的攻击范围。 婵娟用匕首割断了捆着陈允翀的绳子,把他拉到身后,道:“小子,你待在这里别添乱。” 陈允翀惊魂未定,连忙点点头。龙别忆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却终于忍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情绪,回身紧紧抱住了他。 “橙橙……”龙别忆哽咽道。 陈允翀一脸茫然,思忖片刻后,试探性的开口道:“龙龙……?” ——————————— 另一边,千舞早已不见踪影,蒋子文、紫金与丘耘、水影分开行走。 洞穴深处越发黑暗,蒋子文在前面大步流星,紫金诚惶诚恐地紧跟着,生怕一殿有个什么闪失。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前方碎石掉落,紫金下意识冲上前把蒋子文护在身后。蒋子文僵住了。 片刻后震动停止了,紫金叹了口气道:“有惊无险……”突然肩膀被蒋子文从后面紧紧地扣住,压进了怀里。 紫金心中擂鼓,不敢回头看他,试探道:“一殿……?” 蒋子文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像是下定了决心,又抬起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躲着你、避着你、不见你吗?” 紫金心中的伤疤被血淋淋的揭开,苦涩道:“因为一殿对奴家不胜其烦,唯恐避之不及。” 蒋子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对不起,”他继续道,“你还记得你戴罪立功位列仙班的机遇吗?那次遇险,你挡在我前面紧紧护着我,险些魂飞魄散。虽然把你的魂魄保住了,但我每每午夜梦回都被那一幕惊醒。到处都是血,你也没了。我在地府注视了你那么多年,看着你背负沉重的压力,弑父救国,你却被我害死了。我再也不能承受相同的痛苦了,但我知道你为了报答我的恩情会一直挺身而出,我只能躲着你。” 他轻轻吻了吻紫金的发丝:“可是为什么躲了你几千年,你早该把我忘掉了,却还是要在危急关头拦在我前面呢?你不怕吗?” 紫金的矜持土崩瓦解,她晶莹的泪水落在蒋子文的手臂上,声音颤抖:“奴家只怕一殿受伤,就如同一殿怕奴家遭遇不测。” 话已说开,情到深处,蒋子文用力扳过紫金的肩膀,让她深深注视着自己,然后低下头狠狠的吻了上去。 紫金情动,平日的端庄优雅被抛在一边,双臂紧紧抱住蒋子文的脊背,用尽毕生的力气吻着他,像是要补足数千年的亏空。 第26章 决战 穷奇暴起打碎了数座墓碑,一时间地动山摇,火光四射。 “这凶兽四处破坏惊扰了英灵,石室本就结构脆弱,再耽搁下去恐怕大家都有危险。”婵娟说。 “速战速决。”惊蛰道,手中的箭离弦而去,再度射中穷奇的左后爪。 穷奇哀嚎一声,随即向惊蛰俯冲而来。惊蛰飞身跳上石堆,武器化为长剑,直取穷奇咽喉!穷奇的脖子被利刃破开一道口子,它呕出血沫,冷笑道:“这些破玩意儿伤不了我。”随后甩出尾巴“啪”的一声将惊蛰击落石堆。 “孽畜!”丘耘快速进入,藤鞭毫不留情直甩向穷奇,在穷奇心口钻了个洞,拉出一朵血花。 水影紧随其后,但伤重在身帮不上忙,只能推推婵娟:“去帮你娘!” 婵娟应声,两把秀气的弯月刀在手,轻快一跳便逼近了穷奇狠狠劈下,被穷奇闪身躲开。惊蛰在下方放出一箭射中穷奇胸口,丘耘顺势用鞭子缠住了穷奇的脖子,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不断收紧。 “没用的,这些东西伤不了我。”穷奇讪笑,一个施力挣脱了束缚,与众人保持距离。它伤痕累累,浑身鲜血淋漓,一副苟延残喘之态。 “困兽之斗。”惊蛰冷冷道,拉满弓弦要送它最后一程。 “稍等片刻,”蒋子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它的魂被锁在某件魂器里,要用那件魂器才能取它性命。” 穷奇试图颔首,但颈骨明显已经断裂,只能古怪的偏了偏头:“还是一殿见多识广,既然这些兵器都没法真正杀死我,还请各位见好就收吧。” “哦?”石室的角落传来一个声音。 所有人都像声音的方向看去,穷奇更是一刹那就猩红了双目。只见龙别忆盘腿坐在一块墓碑上,双手血肉模糊,已经把一座坟墓挖的底朝天。而他的膝盖上,静静躺着一把尘封多年的剑,沾满泥土也挡不住摄人心魄的威严。 西北。 龙别忆笑了,剑的反光映亮了他一双含情眼,此刻桀骜不驯又志得意满:“你这畜生的心思果然单纯,比我家娘子好猜多了。就算我治国无方,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肯定是整个家族第一个有胆子挖祖坟的。” “你敢动你祖父的坟……”穷奇的嗓音嘶哑如砂纸,又因失血过多显得无力而苍白。 惊蛰呼吸急促,下颌线紧绷,不露痕迹的向龙别忆的方向移动,手中弓箭紧紧握住。丘耘的藤鞭牢牢缠在手中,婵娟弯月刀蓄势待发;紫金执匕首,被手持大刀的蒋子文护在身后。 千钧一发。 穷奇粗喘几声,突然爆发出一阵野兽的怒吼,浑身青筋暴起肌肉暴涨,支起翅膀向龙别忆疾冲而去! “跑!”惊蛰嘶吼,修长的脖子血管暴凸,目眦尽裂,伏身向龙别忆冲去。 龙别忆单手撑地,轻盈跃起,竟不退反进。穷奇一刹那便逼到了面前,时间却仿佛凝固了一般,龙别忆脑中飞速闪过两千年前的种种画面,想到惊蛰和陈允翀此刻就在身边,霎时力量百倍。 西北出鞘,寒光四射,君威震天!他单手执剑,在穷奇的血盆大口袭来的一瞬,灵活的闪身躲避,然后右手剑猛的刺向了穷奇的右眼! 穷奇嘶吼一声,眼球爆裂,却迅速回身,残废的右前爪费力的拍向龙别忆。龙别忆躬身躲闪的片刻,穷奇躯干便中了两箭。 “过来!把西北给我!”惊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但此刻龙别忆双耳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机械的动作着。穷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龙别忆,龙别忆虽躲闪开去,但背上还是伤可见骨,血流如注。 他苍白的面庞溅了血迹,显得过分旖丽,如红釉瓷器,美丽无双却脆弱易碎。他似乎听到很多人在叫他的名字,但热血上头,耳朵轰鸣,这些声音便如水中传音,显得好不真切。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只知道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不能牵扯别人,也由不得别人越俎代庖。 眼见穷奇的脖子被藤鞭缠绕拽向另一边,龙别忆咬紧牙关,双手握剑,大喝一声,飞身跃起,狠狠地将西北钉进了穷奇的心脏! 时间仿佛突然被无限拉长,所有动作都变得离奇的缓慢。穷奇庞大的身躯剧烈的颤动,惊蛰咬紧牙关用力向自己伸出手臂,丘耘婵娟紫金蒋子文手握武器瞠目结舌,水影和陈允翀大声呼喊。 “扑通”、“扑通”是穷奇渐渐孱弱的心跳声。 “滴答”、“滴答”是不知谁的鲜血滴落的声音。 西北的锐利剑光被厚厚的皮毛所埋没,剑柄中了邪一般疯狂震动,刺的龙别忆抓不住,拼尽全力也握不牢。 瞬息万变之间,时间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流速,而龙别忆也清晰的听见穷奇濒死的话语:“你也来一起陪葬吧。” 随后穷奇锋利的长牙从龙别忆的胸口穿出,激起刺眼的猩红血雾! 惊呼声此起彼伏,龙别忆胸口剧痛难忍,费力地扭头看向了惊蛰。惊蛰的眼底通红,叫龙别忆心疼不已。龙别忆朝着惊蛰做了个口型。 “我不疼,”惊蛰读出了他的唇语,“我没事的,小薛。” 随后龙别忆从半空直直的坠向地面,如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没了生气。 惊蛰接住他时,仿佛噩梦重回般,见着怀里的人满脸血污、气若游丝,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紧紧闭合,再也闪不出一丝光芒。 惊蛰颓然跪坐在地,泪水不受控制的落在龙别忆的脸颊。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就想睡着了一般。惊蛰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曾经看着龙别忆在御花园里的樱花树下午睡,树影婆娑,微风吹拂,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在他脸上,锦上添花,衬得粉雕玉琢的美少年宛若谪仙。 惊蛰胸中撕扯般剧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他用袖子掩了,纤细的手指抚上龙别忆的脸,徒劳无功的擦净他脸上的血和泪,仿佛如此龙别忆就会醒来,嗔怪他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可是龙别忆的身子渐渐凉了,惊蛰抬头也看不见他的魂魄。 魂飞魄散。 龙别忆没有了。 他爱的人再也没有了。 惊蛰痛哭失声,泪如泉涌,椎心泣血。 蒋子文从身后一把将他拽起,双手握住他肩膀,铿锵道:“他还有一缕魂未散!快封进锁魂灯!” 惊蛰失魂落魄的点头,玉笏化为锁魂灯,无助的递给蒋子文。蒋子文叹气,迅速接过锁魂灯,画了个符咒,将一缕淡蓝色的魂猛地吸了进去。 他把锁魂灯稳稳放进惊蛰的手里,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一定要拿好了,这是他在这世上残存的最后的东西。” 惊蛰用力点点头,把锁魂灯藏进衣襟里,双臂牢牢护住。他泪眼朦胧,无助的像个小孩子,这是个他成年后便再没出现过的毫不设防的表情。 蒋子文心酸,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终究把冷酷无情的冰暖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第27章 哀毁 陈允翀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远处众人围着浑身是血的龙别忆,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吞噬。他心跳加速,大口喘气,机械的向龙别忆跑去,被婵娟一把拉回来,道:“快走!这里要塌了!别看了!小龙儿走了!” 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陈允翀却无法理解。他不明白活蹦乱跳的龙大师怎么就倒在了那里,不明白这些陌生人都在哭些什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自己就还躺在家里的大床上。他有那么多难以明白的事情,但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想,龙别忆穿了他送的鞋。 他攒了三年的压岁钱,都花在这双金贵的冰蚕丝鞋上了。他还担心龙别忆嫌弃,不肯穿。龙别忆走的那天,陈允翀难过了好些日子,害怕龙别忆再也不回来了。 如今龙别忆回来了,就又离开他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的就对龙别忆生出亲近之感,可能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又似手足情深,难以抗拒。 但此时那人软软地陷进另一个男人怀里,死生罔知。 “龙……”他挣脱开婵娟的手就要向龙别忆奔去,被婵娟一个手刀劈在了后颈。婵娟利落的把他扛在肩上,朝众人大喊道:“快走!快走!” 此时地动山摇,碎石不断从山顶落下,山体剧烈抖动,根本无法站稳。 惊蛰抱起龙别忆的躯体要一起离开,被丘耘制止:“这躯体只是草木所铸,如今魂魄离体便毫无作用。你快放下他,带着锁魂灯走!” 惊蛰深呼吸,轻轻把龙别忆的身子放在地上,最后附身吻了他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跑去。 就在众人即将到达石室的出口时,那块巨石突然移位,将洞口死死堵住!而身后山崩地裂,石块坠落,让众人迅速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水影凝神聚力,竟引来了山洞里的水源,凝聚成了一道水形屏障,形成穹顶将众人死死护住。他灵力衰微,已是死撑,汗流浃背,嘴唇苍白。 蒋子文立刻召唤黄赤之门。惊蛰率先抱着锁魂灯进入,随后婵娟和紫金架着陈允翀离开。蒋子文咬牙道:“丘耘前辈,快走!” 丘耘攥紧拳头,深深看着二人:“你们两人只有一个能出去。” 蒋子文吼道:“水影先走!我不要紧!” 丘耘斥道:“这山洞不同寻常,你再逞强也得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媳妇,没事,一殿逃遁的时候正好收了黄赤门。我不要紧的。”水影的声音颤抖着,略显疲惫。 丘耘狠狠地盯着水影,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又转向蒋子文:“一殿,你先走,黄赤门的法术续给我,我来撑着。” 蒋子文未动,丘耘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向蒋子文的手臂:“走!”然后强行把法术续了过来,连推带扛的把蒋子文送进了黄赤门。 外面的世界土崩瓦解,但两人的空间十分安静。丘耘红着眼眶看向水影,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温声道:“听话,快走吧。” “你快走,别闹了。”水影气若游丝,被法力的强大消耗速度抽干了力气。 “你听我的,你进去的那一刹那我就收了法术和你一起进去。”丘耘说。 “你骗人,”水影的声音镇定又清晰,“师尊,我爱你,我要你好好的。” 丘耘的泪水簌簌落下:“我可是地母,与日月同辉,我怎么会有事呢。你乖一点,别惹事了,快点走好吗?” 水影:“你原谅我了吗?” 丘耘点点头:“原谅了。” 水影:“那就好。” 黄赤门里传来婵娟急切的呼唤:“爹!娘!你们怎么了?!” 丘耘笑笑:“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没搞明白法术是怎么运作的,尽给人家当媒人了。” 水影被丘耘的笑晃了眼,只觉得这泪中带笑倾国倾城,让他分了神,差点卸了力。 “好,我走。”水影说。 丘耘欣慰的松了口气,侧身让水影过来。 水影温柔的扣住了她的手腕,却猛地将她推入了黄赤门:“婵娟好好照顾你娘!” 丘耘跌进黄赤门,法术中断,唯一通向外界的入口被死死封住,也锁住了水影生的道路。 他泪水滂沱,独自迎接这天崩地裂。 也算是至死不渝了吧,他心酸的想。 临死前都有走马灯,他冷眼旁观着,发现蹉跎一生,最想念的还是第一次吻丘耘时,美人在月下清明的眼睛和羞红的脸。 —————————— 龙别忆离开昀城的住所许久,但房屋院落依旧一尘不染。惊蛰雇了小厮定期打扫,就连绿植和花卉都被打理的茂盛茁壮、井井有条。 惊蛰跪坐在龙别忆卧室的地面上,已经对着那盏锁魂灯不眠不休了三天。他双眼浮肿泛红,眼下青黑,双唇苍白,面色无华,一身白衣更显苍凉,仿佛灵魂已被生生的撕扯成了两半,身体的一部分离开了自己,躲进了这盏小小的灯中。 紫金送来的一日三餐,惊蛰都丝毫未动,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比身体羸弱还要致命的是精神的萎靡,惊蛰魂不守舍,神智恍惚,几乎把自己隔绝于世。 晚餐时间,蒋子文和紫金一同进来。紫金将饭菜放在餐桌上,蹲下身尝试和惊蛰交谈,可惊蛰视而不见。 蒋子文叹气,开口道:“他魂魄已散,无法转世投胎,留这一缕残魂做个念想,也算是永远与你相伴了。” 惊蛰伸出枯瘦的手捧起锁魂灯,在脸颊上爱怜的蹭了蹭,沙哑道:“聚齐他的三魂七魄已无他法了吗?” 蒋子文道:“无论是凡人肉身还是草木之身都无法承载残魂,更不能聚敛魂魄。你节哀顺变。” 惊蛰无力的点点头,将锁魂灯轻轻的放回地上,继续端正的跪坐,虔诚的守卫它。 紫金起身欲走,猛的瞥见惊蛰的发间生出几缕银白,惊道:“十殿,您……您生了白发。” 惊蛰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无妨。”声音轻飘飘的散在空中。 紫金心中生出一种惶恐,似乎再放任下去,惊蛰就会如诀别这世间,把自己藏匿于一个隔绝之境,永恒的痛下去。 她心中猛地有了抉择,虽然可能大错特错,甚至会酿成大祸,但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苦命鸳鸯从此再无重逢之日。 她握了握拳头,眼中多了一份坚定和执着。 “十殿,有一法可以带龙公子回来……” 她话音未落,蒋子文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眦尽裂,似乎是难以置信她的所作所为。 但惊蛰早已敏锐的捕捉到了信息。他飞速站起,紧盯紫金的眼睛,道:“请赐教。” 蒋子文怒道:“你这是在害他!你这是把他往绝路上推!” 紫金心痛,但一不做二不休,坚持道:“心脏下方有一根极短的肋骨是仙骨,剔仙骨,做魂器,招魂引魄,方能起死回生。” 她咬着牙说完这段话,随后绝望的看向了蒋子文。蒋子文顾不得她,一把从身后抱住抄灯欲走的惊蛰,吼道:“你知道剔了仙骨意味着什么吗?千年修为毁于一旦,贬谪成为□□凡胎!” 惊蛰挣开他,目光冷峻,满脸写着不容置喙。 蒋子文几乎是苦苦哀求:“你是转轮王,掌管生杀大权,修为深不可测。你怎甘心沦落成凡人?” 惊蛰一双凤眼没了光采,却多了狠戾:“兄长,我若堕了转轮王之位后继有人;但我若不去寻他,他就要在虚无中游荡一辈子。我心意已决。” 他看了看紫金,道:“多谢。”又看向蒋子文,“兄长,是和我兵戎相见还是助我一臂之力,决定在你。” 惊蛰的眼神决绝的令人心悸。蒋子文用力闭了闭眼,睁眼时已经召出了黄赤门。惊蛰向兄长微微颔首,然后捧着锁魂灯毅然决然的走进门内,直上天庭。 第28章 回生 千舞这几日真是多灾多难,先是被那凶神恶煞的母夜叉丘耘召唤,险些被当场抽成狐狸丝儿;接着又是在山洞里被当盾牌走在前面找古坟;最可怕的是,那山洞还差点塌了把人给活埋在里面,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代价是丢了根尾巴。 千舞抚摸着自己仅剩的五根尾巴,顾影自怜起来。想当年在西子湖畔,小狐狸相中了那水神,对他那可是投怀送抱,施展了毕生所学的媚术,总算骗的水影大人与她眉来眼去了一阵,还带她去了天庭的百花宴。花是没看着,这脸皮倒是被捉奸见双的丘耘抽了一鞭子。千舞委屈巴巴地想着,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怎么想都没有当时那张皮满意。 后来好不容易修炼成了九尾狐,当了个有点儿权力的小山妖,这丘耘的女儿婵娟又从中作梗,死活不肯给千舞安排姻缘,叫她孤家寡人了好几千年。千舞看着铜镜里妩媚动人的花容,给自己细细描了花钿,上了唇彩,打扮的花枝招展,决心今日在百花宴上艳压群芳,俘获男心。 她地位低微,进了南天门,便立在凌霄宝殿一旁等待天帝出来主持宴会。 众神仙和大妖们正相谈甚欢,忽然听见人群一阵骚动。千舞往外一瞧,几位天兵竟是在门口极力阻拦一人进入。 “黄赤门!地府的黄赤门!”人群中有人说。 那被阻拦之人破釜沉舟似的猛地推开天兵,直直冲进凌霄宝殿。 千舞定睛一看,这来人竟是几日不见的地府十殿阎王转轮王薛。他仍旧一身缟素,长发一半用红簪绾起一半披散在肩,神色凝重,形容憔悴。 他无惧众人目光,毅然决然地立在殿上,冷峻的嗓音掷地有声:“十殿阎王求见天帝!” 殿内的话事人左右为难,上前劝阻道:“十殿,今儿是百花宴,您要不先行落座,等宴会结束后再和天帝商谈?” 十殿阎王生的绝美,雕塑一般的无瑕容颜紧绷着,目不斜视,没有一丝迟疑。 “求见天帝!”他重复。 “好了好了,有何事要提?”天帝缓缓踱步而出,走到了他的面前。 十殿阎王作揖:“参见天帝。在下得知一术,可化仙骨为魂器,招魂引魄,起死回生。求天帝救内子龙别忆。” 天帝心下了然,捻了捻美髯,叹道:“此为诛仙贬谪,你功德无量,不应被剥夺仙骨。” 十殿阎王的眸子里迅速染上了一层哀恸。他下颌骨微动,随后竟然重重的跪了下去。 人群鸦雀无声。一向清冷孤傲的转轮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罪下跪,姿态极低。 十殿阎王的眼眶泛红,深深地望进天帝眼里,语气中染上了哀求:“在下恳请天帝施术!” 天帝侧过脸去不看他,道:“东岳大帝这是管不住你了?” 十殿阎王猛地伏身磕了一个响头,再抬头时雪白的额头上已血肉模糊。他眼神绝望如濒死困兽,但仍然努力保持镇定:“恳请天帝施术!” 天帝瞧着他额头的鲜血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在苍白的唇上,给完美的容颜染上一丝妖异之红;喉结上下滑动,似乎强忍着不哽咽出声。 天帝叹气:“可朕怎能取你仙骨呢?” 说时迟那时快,十殿阎王竟然猛地从发间抽出那根红玉髓簪子,狠狠向心口捅去。鲜血溅起,他双手执簪,无情地搅动着,口中不断喘息。 终于,他把染血的簪子重新插进发髻,然后左手从血肉模糊的左胸口挖出了一根肋骨。肋骨带血连筋,叫人目不忍视。 千舞吓得脸色苍白,众人亦是瞠目结舌,眼见着十殿阎王左手捧着仙骨,断断续续淌着鲜血;右手从怀里拿出一盏锁魂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那盏锁魂灯也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但灯内闪烁着的微光,似乎是支持十殿阎王继续呼吸下去的唯一力量。 十殿阎王双手微颤,细瘦的手腕完完全全失了血色,但还是毫不动摇地注视着天帝,腰板挺直,从容不迫。 天帝终究是于心不忍,双手虚拢在肋骨和锁魂灯之上,口中念念有词。那仙骨缓缓落在地上,竟是渐渐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浑身□□,是个纤细少年,双目紧闭,面容安详。紧接着锁魂灯碎裂,一缕淡蓝色的残魂轻飘飘的绕着那少年的躯体转了三圈,然后附了上去,不见踪影。 十殿阎王睁大了眼睛,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喜色。他又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天帝恩重如山,在下无以为报。” 天帝从旁人那边接过帕子,伸手擦了擦十殿阎王脸上的鲜血,道:“你如今是庶人了,赶紧离开吧!坏了朕的雅兴!” 十殿阎王脱下外袍裹住少年,将他打横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款走出了南天门。虽重伤在身,但步履从容。身后落了一串血迹,妍丽无二。 第29章 相悦 龙别忆微微睁开眼,被光线刺的有些胀痛,便又闭上,再缓缓睁开。 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轻飘飘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费力地举起手,发现双手居然都在;尝试的动动脚,竟然还落得个四肢健全。 龙别忆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打量着房间四周。 这房间,居然还是自己在昀城的卧房。 龙别忆更疑惑了,自己明明就被穷奇咬死了,难道是紫金姑娘妙手回春,把自己救回来了?那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这时,门被推开了。逆着阳光,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款款入内。他五官俊美无俦,身形修长挺拔,美的龙别忆移不开眼睛。 惊蛰见龙别忆醒了,连忙走上前坐在床边,温声问道:“醒了?感觉如何?” 龙别忆眨了眨眼,无辜道:“公子,你是谁呀?” 惊蛰脸色一沉,问:“你不记得我了?” 龙别忆撇撇嘴:“虽然不知道公子是何人,但是小鸭子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作娘亲。以此类推,我第一眼见到的人,就会被我当成娘子。” 惊蛰失笑,心知着了这小家伙的道。他伸手轻轻捏了捏龙别忆的鼻子,龙别忆调皮的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掌心,惊蛰便俯下身子吻龙别忆的眼睛、泪痣、脸颊,最后吻上了嘴唇。 还没尝出味呢,就响起一阵敲门声。惊蛰匆匆坐正,揩了下湿润的嘴唇,清了清嗓子道:“请进。” 紫金端着案进来,见到龙别忆,喜道:“参见龙公子。龙公子睡了七七四十九日,可把我们急坏了。” “七七四十九日?”龙别忆瞪大了眼。 “说来话长,龙公子先服药吧。”紫金道。 惊蛰端起药碗,龙别忆小脸一皱,钻进被子里,闷闷地说:“为什么要喝药啊?” 紫金笑道:“龙公子,这药有滋补养生之功效。您刚换了具身子,还不甚强健,需要滋补。” “换了具身子?什么意思?我投胎转世了?”龙别忆疑惑的小脸又钻了出来。 惊蛰扬唇浅笑,哄道:“你听话把药喝了,我就如实相告。” 龙别忆挣扎着做起身子,看了眼药碗里黑漆漆的汤汁,撅起嘴:“那我要你喂我喝。” 惊蛰颔首:“好,喂。” 龙别忆忍不住坏笑:“要‘那样’喂。” 紫金咳嗽一声退了出去,非礼勿视。 惊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微微红了耳朵,低声道:“过去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喂的,你还不腻烦?” 龙别忆一听,脑补了一下那副场景,羞的满脸通红,偏偏嘴上功夫厉害的很:“那是你趁机调戏我、占我便宜,我总得把这便宜占回来吧!” 惊蛰笑着喝了口药汁,贴上龙别忆的嘴唇,想要把药汁渡过去,龙别忆却偏偏牙关紧闭,不让药汁过来。惊蛰好不容易用舌头撬开他的唇齿,龙别忆又用舌头把药汁往回推。这一来二去,药碗见底的时候,喝进去的药基本都凉了大半。 惊蛰又好气又好笑,给他喂了颗饴糖,用帕子擦擦龙别忆的唇角,佯怒道:“药要趁热喝,这药都凉了,功效自然大打折扣。明日起可不能这般胡闹。” “知道啦,”龙别忆凑过去用脸蛋蹭蹭他的胳膊,“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可好奇死啦!” 惊蛰捏了捏龙别忆的脸蛋,思忖良久,谨慎开口道:“如今你我都是凡人,我不再影响你命数,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了。” 龙别忆警觉的抬起头:“什么叫你也是凡人?” 蒋子文“嘭”的一声推开了门:“意思就是他不做阎王,和你一样成为凡人了,从此也会生老病死、轮回转世——只为了和你长厢厮守。” 惊蛰沉声道:“兄长慎言。” 蒋子文大马金刀地坐着,扬眉问:“有什么问题吗?他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请事无巨细告知于我。”龙别忆探出身子,惊蛰怕他摔下床,连忙搂进了怀里。 蒋子文把那日在英豪陵的情况长话短说了,说到“你确实是魂飞魄散了,只留下一缕残魂被捉进了锁魂灯里”时,龙别忆急急地打断:“那为什么我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蒋子文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惊蛰一眼,说:“你问问我这个好弟弟干了什么好事,冲上天庭,跪在凌霄宝殿上,用簪子剜出仙骨做魂器,逼天帝施术救你。如今三界之内无人不知,那冷漠无情的十殿阎王为了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磕头磕的血肉模糊,还用簪子把自己捅了个半死,抱着你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南天门。□□凡胎经不住重伤失血,回到人间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昏迷了半个月才醒!仙骨没了,还怎么做阎王呢?只能如你所愿陪你生生世世做凡人!” “兄长!”惊蛰微怒,“他元气大伤,受不得刺激。” “你把他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些事儿他就应该知道!”蒋子文越发激动,对龙别忆说,“你前世中了血蛊,无药可救,他心里怪了紫金好多年。你濒死前他怕你受苦帮你了断,因涉足凡人死生领了重罚。他在长生殿的废墟里用双手扒出每一件你的遗物安葬,在英豪陵你的墓碑前喝的不省人事,你在忘川边哭了两千年,他就在对岸看了你两千年——见者落泪,闻者心碎,我这个当兄长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惊蛰怀里湿湿热热的,是龙别忆在小声哭泣。惊蛰摸摸他的头,说:“我没事。” 龙别忆抬起头,挣开他的怀抱,用力捶了他一下,又舍不得,给他揉了揉胸口。接着又一把抽掉当年送给他的红玉髓发簪,忿忿地说:“我送这红玉髓簪子是佑你长生,谁料到它反而害你短命,我要扔掉它。”说着就要砸掉簪子。 惊蛰连忙捉住他的手,安抚道:“这可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信物,两千年的老古董,是无价之宝,切莫冲动。” 龙别忆眼眶里不断的砸下泪水,水汪汪红彤彤的眸子看的人又怜又爱。惊蛰把簪子插回发间,手指轻柔地抹去龙别忆的泪水,笑道:“这泪水连绵不断,抹之不尽,擦之不竭。以后哪里旱灾,就让你去哭,好不好?” “切。”龙别忆小声哼哼,但心情已经好了大半。他哪会生气,说到底还是心疼惊蛰,心疼他不爱惜自己,伤心伤身,该有多疼啊。 “小薛,”龙别忆嘟囔道,“你以后就别穿白色了,披麻戴孝的,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了呢。穿点儿颜色鲜艳的好不好?” 惊蛰颔首,满眼宠溺:“好,哪怕你叫我每日穿喜服,我都从命。” “说得好!这就叫夫唱妇随!我娘子真是温婉居家、贤惠可爱。”龙别忆被哄好了,又开始伶俐起来。 他无论怎样胡言乱语,惊蛰都只是宠溺的微笑,还时不时附和几句,一点威严和肃穆都没有。 蒋子文无力的扶额,然后忙不迭的离去了。 第30章 团圆 龙别忆醒来时已是下午,喝了药,吃了些点心便又精神不济,沉沉睡去了。惊蛰要守着他,入夜后仍然是靠坐在床边,勉强合眼。 半夜,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惊蛰睡的浅,立刻睁开眼。 浅浅的灯光下,龙别忆无辜的眨眨眼睛:“吵醒你了?” 惊蛰:“无妨。要起夜?” 龙别忆摇头,拽拽他袖子:“你也上来一起睡嘛,你这样多累啊。” 惊蛰:“没事,我守着你。” 龙别忆:“你这样怎么能睡好啊,你现在是人,你不知道人有多脆弱,要是睡不好的话会迅速变老变丑,还会生病。你要是变老变丑或者久病缠身,我肯定要始乱终弃的,那你怎么办呀?你这性格,不声不响又不卑不亢,肯定就一个人孤独终老了。到时在凄风苦雨中,独自躺在破败的茅草屋里,看着龙别忆那负心汉和别人眉来眼去,心里该有多后悔当初放弃身份成了□□凡胎……” “好了,”惊蛰捏住他的嘴,直把两片唇捏的像鸭子,无奈道,“我陪你睡,你少胡言。” 龙别忆想往里挪动,但浑身使不上劲,惊蛰便俯下身把他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在床榻内侧,然后自己除了外衣,躺在了床的外侧。 “你往里面睡一点嘛,我都抱不到你了。”龙别忆嘟囔。 “会压到你,别闹。”惊蛰给龙别忆拢了拢被子。 龙别忆坏笑:“你以前不是经常压我嘛。” 惊蛰:“…………” 他翻了个身,背对龙别忆,耳朵通红。 “睡了。”他说,声音有一丝僵硬。 ——————————— 日上三竿,龙别忆还在酣睡。惊蛰醒后便拿了本书靠在床头静静 突然,门被从外面“嘭”的推开。惊蛰一惊,立刻坐正身体。 只见陈允翀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哐”的一下把手里提的一大堆东西重重放在桌上,没心没肺地喊道:“龙大师!我来看你啦!” 随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床上的两个人上,大惊失色道:“你你你为什么和龙大师睡一张床?!” 这样大动干戈,连冬眠的动物都能被吵醒了。龙别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满的嘟囔道:“谁啊?” 陈允翀快步走到床边,无视惊蛰,探身去看蜷成一团的龙别忆,说:“龙大师,今天一早紫金姑娘说你醒了,我赶紧来看看。我这次带了好些名贵中药材,都是补身子的,千金难求……那个,都是家里用不上的!你拿来炖汤喝吧!” 然后又瞪着惊蛰道:“你挤着龙大师了,还不快起来!” 龙别忆吃力地撑着床板坐起身,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道:“以后叫我哥哥,这是你嫂子。” 陈允翀目瞪口呆,表情活像一只貔貅。他指了指龙别忆,又指了指惊蛰,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俩……是断……断袖?!” 惊蛰颔首,眼中带着笑意。 陈允翀站起身,长剑出鞘,剑指惊蛰,怒道:“你这狐狸精!” 惊蛰无奈道:“陈少爷,为何如临大敌?” 龙别忆清了清嗓子,终究是摆出了一副兄长的威严,道:“我和他两情相悦,色授魂与,说白了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砍便先砍我吧!” 陈允翀委屈的把剑收进剑鞘,说:“我没这个意思。” 惊蛰下了床,叫小厮上了些早点。虾饺、烧卖、小笼包、发糕,尽是龙别忆爱吃的。 惊蛰给龙别忆披上外衣,整理衣领的时候龙别忆乖巧的望着他,没有躲避。 惊蛰浅浅一笑,把龙别忆抱到了椅子上,又请陈允翀坐下用餐。龙别忆吃的津津有味,惊蛰一边给他布菜一边给他斟茶,甚是熟练。 陈允翀嗤笑道:“哥哥,这嫂子倒是贤惠的很。” 他一声“哥哥”叫的顺口,龙别忆满意的咂咂嘴:“可不吗?温婉居家,貌美如花,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惊蛰又笑,笑的柔情似水。 陈允翀发觉这名叫惊蛰的男子平日里不苟言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原来笑点都长在龙别忆身上啊。 “别愣着啊,吃啊,”龙别忆给陈允翀夹了一只虾饺,“跟哥哥客气什么呢。” 陈允翀见三笼虾饺都空了,连忙夹回去,说:“你吃吧,我不爱吃,我家厨娘做的比这好吃多了。” 明明都咽口水了,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还真是如出一辙。龙别忆和惊蛰相视一笑,惊蛰敲敲桌子,又传来一桌子早点。 龙别忆有些得意的看着陈允翀,扬扬下巴:“吃啊。” 陈允翀勉为其难的夹了一个虾饺,咬了一口,为难了看了眼惊蛰,欲说还休,终于开口道:“嫂子,哥哥这么能吃,又没个正经工作,当真不会把家里吃穷吗?” 龙别忆:“…………” 第31章 探病 这几日陆陆续续的不少人来看望了龙别忆。 首先是陈员外夫妇,握着龙别忆的手好一阵感激涕零,就差一个冲动把儿子许配给他了。山珍海味更是不要钱的往龙别忆家的厨房里堆,害得管事儿的小厮焦头烂额。惊蛰当机立断又雇了位管家、两位厨娘,总算是把这堆食材打理的井井有条。 龙别忆:“这么多东西,要吃到猴年马月啊……” 惊蛰看了看清单,执毛笔一阵圈圈画画,严肃道:“照你的食量,五日。” 气的龙别忆想打人又舍不得想砸东西又心疼钱想发火又不会发想离家出走又认不得路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午饭吃了一整只金陵名店“绿柳屋”的烤鸭。 紫金和蒋子文就连探病自然是出双入对。紫金性子温软,少不了对龙别忆的身体状况一阵嘘寒问暖。 她笑道:“当年血蛊一事,十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是埋怨奴家的。奴家追悔莫及,却无计可施。如今十殿和龙公子终于得以长厢厮守,奴家的夙愿也终于了了。在此祝愿二位地久天长,永结同心。” 蒋子文不屑道:“什么地久天长,我弟弟只有几十年好活了!” 惊蛰平静道:“转世投胎后,我定与他再续前缘,岂不美哉?” 蒋子文:“那我可要把你们俩的命格改一改,改成个亲兄弟什么的,做个棒打鸳鸯的大恶人。” 龙别忆一贯口无遮拦:“亲兄弟怎么了,亲兄弟的禁断之恋更带劲!那断袖要从娃娃抓起,我从小开始勾引小薛……” 惊蛰一把捂住他的嘴,皱眉道:“妄言。” 龙别忆拿开他的手,凑过去嬉笑道:“昨晚咱俩不还演兄弟来着嘛……” 惊蛰脖子浮上一层薄红,清了清嗓子:“床第之事,不堪入耳,怎能拿上台面。” 蒋子文悔不当初,为何自己要嘴贱提起这个话题? 紫金见证了这对情人的悲欢离合,心中感慨万千。她会心一笑:“龙公子,您别在意,一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私下早已给二位安排好了命格,绝舍不得让二位今后吃一点苦头的。” 龙别忆诡计得逞的望向蒋子文:“哦……原来大哥是这样的大好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花中君子,在下佩服佩服。” 蒋子文无可奈何的摆摆手,把脸转到了一边,对龙别忆认了输。 惊蛰:“紫金,你和兄长打算何时完婚?” 提到这个,紫金情绪有些低落,强撑着笑容,回道:“感情一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奴家自然是没有二位的福分,能寻到忠贞不渝的爱情。因此,奴家的打算是及时行乐,若是一殿厌倦了,便随时随地叫奴家离开,奴家定不会纠缠不清。” 蒋子文睁大了眼:“你是这样想的?” 紫金:“奴家失言了?” 蒋子文:“什么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什么叫我会厌倦了你?你搞清楚,现在是我对你纠缠不清,我偏要和你成婚不可。你若移情别恋,那另当别论,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这几千年都对你情有独钟,我只喜欢冯秋凉。” 听蒋子文唤自己的本命,紫金先是一怔,随后红了脸颊,娇羞的颔首道:“好。” 龙别忆笑得一脸灿烂,忙不迭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呗!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八月十五就不错,花好月圆。” 蒋子文一脸傲慢:“我才看不起凡人的婚俗。” 龙别忆“切”了一声:“这就是你不懂了,凡人的婚俗多热闹啊,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而且紫金姑娘曾经是凡人,心里指不定多渴望戴凤冠披盖头了。尤其是新郎挑起喜帕的那一刹那,那种心跳加速、满脸通红的体验,每个新娘都必须拥有!大哥,你这人啊,狂气得很,特别霸道,有时候啊也要多听听爱人的意见,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好了,就你懂,”惊蛰揉了把他的头,“等你康复了兄嫂的婚礼交由你来操办,行了吧?” 龙别忆眯着眼笑笑,送走了二人。 ——————————— 水影一家三口来的晚,原因是水神大人行动不便。那日在英豪陵,他英雄救美、无私奉献的精神涌上心头,一把将丘耘推进了黄赤门;而丘耘的反应力实在惊人,当机立断用鞭子捆住了水影的腰一同拉了过来。只是乱石拍下,砸伤了水影的腰和腿,这半年怕是只能坐轮椅了。 但水影乐得逍遥,每日老婆孩子热炕头,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好不惬意。尤其是丘耘,感动的一塌糊涂,不仅冰释前嫌,还每天柔情似水,甜的水影乐不可支。 这头惊蛰帮丘耘一起把水影搬进了屋子,那头桌上就摆了饕餮盛宴。 龙别忆和丘耘都是美食达人,两人忙不迭的涮起了火锅,分好了叫花鸡。 水影看着媳妇给自己夹菜,笑得合不拢嘴,道:“这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果然不假。” 丘耘白他一眼:“别贫了,你带给俩崽儿的礼物呢?” 水影一拍手:“是,是,我真是贵人多忘事。闺女,把爹题的字拿来。” 龙别忆:“……贵人多忘事?” 婵娟蹦蹦跳跳的拿来一副高端大气的卷轴,惹得惊蛰和龙别忆面面相觑。 “什么好宝贝呀?”龙别忆问。 水影清了清嗓子,豪迈的展开卷轴,沉声道:“这是我给二位题的贺词。” 龙别忆定睛一看,立刻满脸狐疑。他看向惊蛰,惊蛰也疑惑不解。 只见那卷轴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八个大字“惊别惊别,永不分别。” “我就说没人能懂吧,你这半吊子,装什么大文豪呢。”丘耘嗔怪道。 “这叫什么来着……曲高和寡!”水影朝惊蛰和龙别忆勾了勾手,“取十殿化名里的‘惊’字,和小龙儿名字里的‘别’字,组成‘惊别’一词,共同代表你们二人。而永不分别的‘别’与‘惊别’的‘别’简直不要太押韵。” 龙别忆:“……本来就是同一个字啊。” 惊蛰和煦一笑,接过卷轴,道:“有心了。”说着顺手把字挂在了墙上。 水影啧啧赞叹道:“这幅字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龙别忆悄悄对丘耘耳语道:“前辈,有空让他多读点书吧。咱们自家人门一关也不当回事,这要搁在外面要贻笑大方的。” 丘耘叹气:“我知道。对了小龙儿,跟你说件事,《佳肴志》啊,是我写的。” 龙别忆嘴里的东坡肉掉在了桌上:“你你你你写的?” 丘耘笑着点头。 龙别忆:“前朝才女邱恨水?” 水影皱眉道:“现在该叫邱爱水了。” 龙别忆头脑灵活,一点就通。偏偏水影还要多此一举给他解释一遍,结果还表述不清,闹的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第32章 中秋 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张灯结彩,祥和安宁。蒋子文和紫金在金陵拜堂成亲,总算是了了龙别忆一桩大事。 这些天他忙的脚不沾地,热情高涨的给二人策划婚礼,连合卺酒的酒器都精挑细选,婚宴每道菜食材的选购都亲力亲为。 新郎新娘拜了堂,蒋子文喜气洋洋的给诸位大罗神仙敬酒。龙别忆便拉了惊蛰出去,说要瞧瞧金陵城的中秋活动。 金陵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人民丰衣足食,极有闲情逸致。秋夕微寒,四处灯火通明,把黑夜点缀的亮如白昼。 龙别忆今日着了件鹅黄色的衣裳,明媚如阳光,衬的整个人粉雕玉琢、冰肌玉骨。 惊蛰则一身天青,显得得体大方、庄重典雅。两人并肩携手,俨然一对璧人。 踱步至秦淮河畔,四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少男少女们争先恐后的放河灯,许下虔诚的心愿。 惊蛰和龙别忆大大方方的十指相扣,一边悠然漫步,一边看着一对对羞怯的有情人们试探着去牵对方的手,顿觉可爱又怀念。 龙别忆用力扣了扣惊蛰的手指,戏精上身,道:“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一上来就牵我的手啊?” 惊蛰忍笑,淡定道:“小少爷如此花容月貌,柳下惠见了也变登徒子。” “哟,你现在能得很嘛,”龙别忆挑挑眉,然后一把挣开惊蛰的手,“你放开我,我是有未婚夫的,你莫调戏良家男子!” 说完龙别忆就兴致勃勃地跑开了,惊蛰只好配合的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把龙别忆抱起,道:“不管你属意谁,今日都得被我抢去做压寨夫人。” 龙别忆假意挣扎了几下,然后扭过头来亲了一下惊蛰的脸颊,说:“你这可是巧取豪夺,我也只是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哦。” 说着从惊蛰怀里跳下来,走到河边,道:“我要放个河灯。” 惊蛰看着纤瘦的小少年买了一盏河灯,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接着把河灯放进了水里,推向了远方。 惊蛰正要问龙别忆为何没有写下愿望,就见龙别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祈祷道:“上天啊,我刚才说的都是谎话,我是真的真的太喜欢他了,所以请让我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吧。” 他许完愿,睁着水亮有神的大眼睛瞧着惊蛰,眸子中灯光摇曳,姿色倾城。 惊蛰俯下身子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打趣道:“不是说不喜欢我的吗?” 龙别忆撇撇嘴:“你个山大王,一看就不是好人。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你的报应就是我。祸害遗千年,我看咱俩臭味相投,能长长久久好几辈子。” 惊蛰失笑:“又胡说。”然后抬起袖子擦擦龙别忆额角的汗,“让你乱跑,当心受寒。” 龙别忆抿嘴一笑,拉着惊蛰走到了朱雀桥边。惊蛰正想发问,就见一束绚丽的烟火点燃了漆黑的夜空。随后接连不断的烟花升空、绽放,美不胜收,火树银花给人间染上了星河的姿色。 龙别忆仰头看着烟火,目不暇接;而惊蛰专心致志的注视着龙别忆,满眼柔情。五光十色的焰火把龙别忆精致的脸庞点缀的旖丽如画,叫惊蛰根本压不下心中的悸动。 在最后一朵烟花升空的一瞬间,惊蛰主动凑了上去,牢牢地吻上了龙别忆的嘴唇。 龙别忆情动,双手抱住惊蛰的脖子,温柔的舔舐他的唇齿。 一吻过后,两人都满面潮红,微微喘息。 龙别忆道:“薛郎,你好像从来都不曾好好唤过我。” 惊蛰咬了下龙别忆的鼻尖,问:“要我唤你什么?” 龙别忆眨眨眼:“你别作弊,这可是要你自己想的。你想好了再说。” 惊蛰吻了吻龙别忆的泪痣:“良人?”一路吻到耳垂,“官人?”又向下舔过下巴,“抑或是,卿卿?” 龙别忆被他低沉的嗓音刺激的浑身一抖,然后软软的靠在了他的怀里,难为情的把脸埋进了他肩头。 “嗯,卿卿,”惊蛰笃定道,“我爱你,卿卿。” “你说什么?”龙别忆眼眶通红,猛地抬头,“再说一遍。” 惊蛰促狭的一笑:“我说今夜月色真美。” 龙别忆撇撇嘴:“哼,中秋自然是月圆之时咯。你好敷衍。”又问,“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哪里学的?好不正经。” 惊蛰唇角含笑:“昀城樱下小白龙先生的话本。” 龙别忆大惊:“你看了我写的话本?” 惊蛰点点头:“全都看了。” 龙别忆羞红了脸,轻哼了一声:“那你有没有看到《昏君的美人阎王》那一本?” 惊蛰:“看了,”随后又伸手揪他耳朵,“描写倒是香艳露骨的很。” 龙别忆说:“那就是我俩的爱情纪实文学,以后一代一代传下去,让我们的儿孙都饱饱眼福。” 惊蛰:“儿孙?” 龙别忆讨好的笑笑:“我给你生,我给你生,生个儿女双全,生个儿孙满堂,生个四世同堂。” 惊蛰无奈的笑出声来,搂了一把龙别忆的腰示意他快点走。 两人紧握双手,有说有笑,挺拔的背影迎着璀璨的星光,坚定不移地走向了幸福的彼岸。 第33章 终章 时隔大半年,昀城最负盛名的说书先生“樱下小白龙”终于又走上了讲坛,再次把上至八十岁老太太下至三岁女娃娃都迷的神魂颠倒。 而不少力能扛鼎的真汉子,嘴上说着“不去不去我才不听那些矫情拖沓磨磨叽叽的东西”,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跟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姐姐妹妹们一同奔向久闻酒楼,兜里揣好了干净的手绢。 离开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但久闻酒楼早已被挤的密不透风,早些听到风声的富家小姐更是加钱包了前排的座位。 酉时一到,万众瞩目的说书先生便款款走上台,引起了一阵少女娇媚的尖叫。隔壁王屠户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也不由自主跟着叫了两嗓子,最后掐了把自己的腿才强装镇定回到一副冰冰冷冷谁也不爱的表情。 今日的龙别忆一身深蓝色罗绮,头发用金色发带高高束起,意气风发,引人注目。 他清了清嗓子,随后用脆生生的声线说:“各位别来无恙。” 见台下观众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崇拜的看着他,他有些害羞,笑道:“走之前没发现自己这么受欢迎,这好久不见,才发现自己倒是抢手的很。” 底下一个姑娘插话道:“你那日收了一枚金元宝就不告而别了!我还以为你被那金主买走了呢!” 众人一阵哄笑。 龙别忆心说,我和那金主眉来眼去的时候你们的太爷爷都没出生呢。他道:“话不多说了,咱跳过定场诗,今日来给大家讲讲《昏君的美人阎王》,这故事的两位主角都是男子,因而这话本讲的是短袖分桃。若有对此介怀的,倒是可以先行离去了。” 众人哗然,但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先生快讲吧!我是从家里翻墙出来的呢!”一个小男孩喊道。 龙别忆微微一笑,随性的抬手把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然后便滔滔不绝起来。 众人自然是听的如痴如醉,连顽固不化的刘知县都抹着眼泪道:“太感人了!我该同意儿子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的!” “欲知后事,明日再叙。”龙别忆一敲惊堂木,台下掌声雷动。他挥了挥手,竟是没拿赏钱就离开了。 一阵秋雨一阵凉。酒楼外头,惊蛰披着件水红色的披风,撑着把油纸伞,正静静等候。见了龙别忆,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恬静的笑容,让龙别忆躲进伞里,给他系上一件崭新的绀青色斗篷,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豆沙包的纸袋递给他。 龙别忆微微缩着脖子往伞中间靠,双手抱着包子吃的欢,边走边嚼,活像只小老鼠。包子的热气把周围空气蒸的白茫茫一片,龙别忆的眼睛透过雾气注视着惊蛰的侧脸。 “何事?”惊蛰问。 “没有,就是看你太好看了,想多看两眼,”龙别忆眯眼微笑,“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好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好你只对我笑。”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家,小厮来报:“陈少爷已经到了。” 龙别忆两眼放光,不等惊蛰收伞就冲进正厅,道:“弟弟来啦!” 陈允翀在餐桌边一激动便站起身来,但为了保持高冷的形象强行坐了下去,生硬道:“嗯,我也不想来,就是爹娘非让我应邀。”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龙别忆笑嘻嘻的坐了下来,“翠花,去把我房里的那个包裹拿来。” 惊蛰落座,丫鬟也拿来了一个细长的黄色包裹。龙别忆在手中掂了掂,依依不舍的抱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把包裹塞进了陈允翀手里:“这是你的了。” 陈允翀有些疑惑,接过包裹,急急拆开,居然是一把剑。他看着眼熟,小心翼翼地拔剑出鞘,剑光凛冽,剑气纵横,竟是那日在山洞里目睹的绝世宝剑。 “这……”陈允翀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把剑叫西北,是两千多年前澍翎国的传家宝。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前世今生,但它本就应该属于你,蹉跎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龙别忆道。 剑身上突然落了两滴泪水。 陈允翀惊诧的抬手抹了把脸,发觉自己正泪如雨下,不由自主,情难自禁。 “我怎么了?”他说着,泪水越发滂沱。 惊蛰接过剑入鞘,龙别忆说着“没事的”,倾身过去把陈允翀紧紧的抱在怀里。 感受到龙别忆体温的一瞬间,陈允翀那些迷糊不清的情绪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止住了眼泪,紧紧的抱着龙别忆,心里空落落的地方终于涌入了一丝让他安心的暖流,好似千百年来的夙愿终于得以了却。 ——————————— 世说昀城虽然是个弹丸小城,但人才辈出。 例如这当朝的武状元,“天下第一剑”陈宗师,就是土生土长的昀城人。 他手执宝剑“西北”,一招“飞花满天”,端的是典雅高贵的气质,招式之繁复,令人眼花缭乱,至今无人能及。 后来他出任护国大将军,南征北战,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功名显赫,却毅然卸甲归田,衣锦还乡,做了个闲散商人。 又例如这“江南四大才子”就有昀城人一份。昀城闻名遐迩的说书先生“樱下小白龙”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文采斐然,不仅口才出众、能言善辩,还写了许多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话本读物,甚至深得王公贵族们的青睐。 昀城还有一家据说胜过御膳房的顶级酒楼,大名“长相思”,绰号“可遇不可求”。 这酒楼里的厨子都是从天南海北高薪聘请来的绝世高手,是老板雇来给老板娘做菜的。据说这老板娘口味挑剔,极爱美食,因此其夫也是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若是准备的菜多了,便开门迎客;若是老板娘吃的多些,没有富余的食材,那些为了美食不远万里的食客们可能就要失望而归了。 少有人有幸目睹这老板娘的花容月貌,只知道这位老板生的玉树临风、俊美无双,头上常年别着一支红簪子,内行人一看便知是无价之宝。 店里有时候会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玩闹,老板便会向客人解释道:“这是我哥嫂家的孩子。”然后给孩子们一包糖,轻声对他们说:“去找你们龙小叔叔玩,这糖你们三个分着吃。”场面温馨和谐,让待嫁的姑娘们相见恨晚,没能嫁了这温柔体贴的美人公子。 有一回,平安郡主、“五千年一遇美人”容语怜途经昀城,对惊蛰一见钟情,一心求嫁,声泪俱下,甘为侧室。 惊蛰不疾不徐地小侄女喂了饭,然后正色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容语怜真挚道:“容颜易老,爱情易逝,官人不要太过天真。奴家是真心心悦官人的。” 这等热切的告白也激不起惊蛰心中一点波澜,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内子惧黑,我须外出接他回来。姑娘请回,切莫引起内子误会。内子若吃味,我何以自处?来人,送客。” 说完,他看了看时辰,有些急切的皱起眉头,大步流星地走进门外的鹅毛大雪里,步履不停、背影坚定,似乎千军万马也留不住,悬崖峭壁也拦不下,纵然是国破家亡、灭顶之灾也不值一提,王侯将相、普罗众生、天地鬼神、万物之灵都比不上他心中那一人。 “我再也无法燃起火焰为你指路,再也无法聚齐萤火为你明灯,再也无法用法术为你遮风挡雨,但是至少我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