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配的求生法则》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炮灰女配的求生法则(穿书) 作者:晋咸 文案: 宋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本某点家古风权谋小说里,成了作天作地最后成功把自己蹦哒死的女N配! 悲愤过后,宋归抹了把脸后握紧小拳拳,将目光转向了男主:不怕,咱还有退路,稳住不方! 皇后生辰宴上各方势力粉墨登场。 黎漠端着茶杯坐在角落里云淡风轻地看戏。 他万万没想到,裴家那位作天作地的千金大小姐突然当众向他表白! 宋归:臣女心悦端王殿下。 黎漠:??? 坐着喝茶都躺枪的黎漠无奈表示:别cue我,没结果。 后来,宫里选秀女,皇后需亲临训话。 宋归身着朱砂凤纹帝后服,扫了一眼众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秀女们,淡定道:“本宫和圣上野战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所以,想勾引圣上的都把心收了昂。” 黎漠:……我们没野战。 宋归:咱们爬过蜀山,差不多就等于野战。 黎漠:废除后宫不好么?为何不同意? 宋归:咱两风风雨雨走过来,不在她们面前秀一把,都对不起你那么爱我。 黎漠:…… 愿为你披荆斩棘,展露锋芒,护你衣尘不染,鬓角无霜。 打不死的小强鬼机灵怕死黑莲花女主×闲云野鹤冷若冰霜沉默寡言隐藏大boss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归,黎漠 ┃ 配角:接档文《一觉醒来始皇帝他穿越了》 ┃ 其它: 第1章 落水 宋归是被冻醒的。 “这空调制冷效果也太好了吧,大夏天的我竟然被冷醒,说出去怕是没人信。”宋归迷迷糊糊在心底吐槽着,她抬了抬胳膊,伸手想要将被子拽过来盖在身上,一股带着泥腥味的冰冷凉水灌进她的口鼻中,宋归呛得连连咳嗽,慌忙睁开眼,发现周遭全是水。 潭水冰冷刺骨,宋归觉得仿佛有无数冰锥刺进了她的骨肉里,冷痛感席卷全身,她愣了两三秒后,扑腾着喊:“妈!你怎么能这样!昨晚上我不过就是和你顶了两句嘴嘛!你至于真把我扔河里吗?!娘啊,我下辈子不投胎做你女儿了!” 跟着侍女沉碧匆匆赶到潭边的黎漠挑了挑眉,他长身玉立在岸边,神色清浅地瞥了一眼潭中跟小马达似可劲扑棱的宋归。 衣服浸了水,似寒铁一般贴在她身上,宋归折腾了一两下后便浑身乏力,头开始发晕,意识也渐渐模糊,就在她要昏过去的时候,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揽进了怀里。 两人很快上岸,黎漠动了动胳膊,搂在宋归腰上的力道小了些,似乎想将她放下来。 由于在潭水中呆的时间有些久,这会碰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宋归说什么也不想撒手了,整个人跟个牛皮糖一样粘在黎漠身上。 一缕淡淡的木兰香在宋归鼻息间氤氲开来,清雅邈远,她吸了吸鼻子。 俄而,一个焦急的女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依依!我的依依怎样了?!” 接着一连串由远及近的训斥声飘进了宋归耳朵。 “潭边青苔太滑?这就是你们没侍候好小姐的理由?!” “小姐想去潭边折梅花?怎地如今折个梅花都要小姐亲自动手了?府上每月发给你们每人五两银子,一切杂活累活也不要你们做,就是想让你们好好伺候小姐,结果你们把人伺候到水里去了?!” “奴婢该死?如今说这些话有甚用?!依依若是有甚三长两短,可仔细了你们的皮!明日便将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人撵出府去!” 宋归听罢愣了愣。 折梅失足落水,训斥侍女,这故事情节有点熟悉啊...... 等脚步声走得近些,听那声音呵斥道:“还不快些将软舆抬过来,杵在那儿干甚?等着端王殿下亲自抱小姐回屋么?!” 一条毯子裹了上来,宋归被人轻轻放置在软舆上,她有些吃力地掀起眼皮,入目是一段绣着繁复华纹的锦缎衣裳。 只听那穿锦绣衣裳的女人柔声道:“依依莫怕,娘在呢,我们这就回屋,娘已经派人去请医师了。” 软舆颠了一下,众小厮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抬着往前走。 宋归浑身乏力,脑袋还是有些迷糊,有点冷,她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瞄了一眼四周,便又将眼眸合上,由着软舆抬着她往屋子里走。 她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一个苍老低沉的男声:“小女裴依依今日幸得端王殿下相救,殿下大恩,老臣感激不尽。” 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起来罢,举手之劳,丞相不必行此大礼。” 宋归愣了愣,她思考了十几秒之后,头皮却忽然炸开了。 失足落水,端王殿下,裴依依,这不是她昨晚刚看完的某点家小说里的情节和人物吗? 书的名字叫《故宫》,是部整本书都透着反套路、神脑洞的古风宫廷言情小说。 这本书前半部分主要讲述皇后陈婉十五岁进宫,从天真善良的陈才人一步一步坐上皇后之位后垂帘听政,呼风唤雨的生活,挺正常的大女主文。 但是后半部分,原作者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笔锋一转,皇后陈婉萌生了要称帝的想法,开始铲除黎姓王族,短短五年,她杀了太子、英王、相王三位皇子,朝中不少忠于黎氏皇族的肱骨大臣也惨遭满灭门。 书中裴依依的父亲裴行俨是当朝丞相,哥哥裴颐是镇守边疆的定远大将军,裴家三代都是黎氏皇族忠实的守护人,在皇后陈婉垂帘听政的时候,裴行俨就多次劝谏皇帝废后,后来陈婉的势力越来越大,她坐稳了“无冕之王”的位子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裴家。 意识到自己穿越进了这本书中,而且穿成了裴依依之后,宋归自闭了。 别人穿越,再惨也不过是个炮灰女配,中间命运再怎么坎坷,最后都是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圆满结局,可是她穿越的这个原主很让人无奈。 裴依依诞生在皇后刚刚垂帘听政的时候,裴行俨老来得女,对裴依依这个长得娇俏可人的小女儿是宠爱倍加,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的妻子卓氏更是对小女儿百般怜爱,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兄长们也是将她捧在手心护着。 说得好听点,在众人无条件的宠爱下,裴依依长成了一个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清纯大小姐,说得不好听点,在众人的娇惯纵容下,裴依依长成了一个空有漂亮皮囊、胸大无脑又骄纵蛮横的废柴小姐。 书里裴依依十六岁生辰那天失足落水,被英王黎猃救起,从此这个姑娘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二皇子黎猃,然后在裴行俨面前各种撒娇使性子说要嫁给二皇子。 当时皇后已经盯着裴家很久了,经裴依依这么一闹,皇后便以“丞相和皇子勾结篡位”的莫须有罪名,将裴家解决了。 想至此,宋归一脸辛酸地叹了口气。 在宋归愣神期间,软舆磕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她裹着毯子被人抱回床上。 医师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替宋归把了脉,开了几方治疗伤寒的药后离去。 屋内人影绰绰,众人各怀心思,前来探望这位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宋归面前来了次“古代宅斗”的现场直播。 宋归被吵得心烦,于是皱着眉,轻轻呻/吟了几声,裴夫人见状,当下喝令众人都退下,莫要惊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宋归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她一巴掌盖在脑门上,叹了口气,暗自腹诽道:“裴依依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那个死得最惨,对皇后威胁最大的二皇子黎猃......哎,等等!” 宋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她缓缓眨了眨眼眸:“刚才我听见裴行俨道谢的是四皇子黎漠?!” 她翻身从床上下来,光脚踩在地上,来回踱步:“也就是说,救我的是那个唯一幸存下来,最后当了皇帝的端王黎漠?难道书中的剧情有变?不对不对,刚才我神志不太清,会不会听错了?如果是四皇子,如果是他的话......” 侍女沉碧听见屋里的动静后,抬手敲了敲门道:“小姐,小姐您醒了么?需要奴婢进来伺候么?” 宋归定了定神,她给自己倒了杯温茶水,清清嗓子道:“进来罢,我有话要问你。” 沉碧答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宋归坐在床边抬眸瞧她,张口问:“适才从潭中救出本小姐的是何人?” “回小姐,是端王殿下。”沉碧低头回答道。 宋归的心“咯噔”一下,她不动声色问:“真的?你没看错?” 沉碧道:“千真万确,当时您失足滑落潭里,奴婢吓坏了,赶忙跑回去找老爷,在沁苑碰到正在赏梅的端王殿下,殿下赶到弄月潭时,小姐您还在水里扑棱着说胡话呢。” 宋归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穿越已成事实,既来之则安之,照刚才的种种情形来看,她穿越来的时间刚好就是原主十六岁生辰宴,那么离裴家被灭门只剩下不到两年时间。 死亡临近,宋归已经没有心情去享受被人捧在手心宠着、荣华富贵享着的快感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偷偷逃走? 不行。裴依依太扎眼了,丞相府全府上下的心尖宝,要是突然失踪,那估计得闹得满城皆知。 隐晦地提醒裴行俨向皇帝辞官? 不行。裴家三代忠良,裴行俨一身浩然正气,他绝对会为了守护大梁江山而从容赴死的,而且皇后已经下定决心要裴家灭门,就算裴家渐渐退出朝廷不再干涉政/事,依照皇后那种“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狠毒性格,她也不会放过裴家。 宋归烦躁地“啧”了一声,她不想死。 沉碧见宋归一脸烦躁,还以为自家小姐是在为怎么答谢端王救命之恩而纠结,当下小心翼翼道:“小姐不必为这事烦恼,端王殿下也说了,救小姐乃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的。” “端王?”宋归倏地睁开眼眸,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 小说里的端王黎漠是个冷若冰霜、沉默寡言的人,他一直冷眼旁观着陈婉在后宫的游刃有余和呼风唤雨。 在朝中权臣对皇后口诛笔伐时,他没有像他的三位哥哥一样加入声讨大军的行列,但也没有站在维护皇后那一边;在皇后开始大肆铲除异己时,他没有加入诛王党,也没有站出来和皇后抗衡,只是秘密保了不少忠臣之后。 朝中不论哪一边都摸不透这个整日如闲云野鹤般冷淡、对权力漠不关心的四皇子,皇后也摸不透他,所以迟迟不肯动手解决他,结果死在了他的剑下。 现在看来,原作者在《故宫》这本书中设下那么大的一盘棋,黎漠才是那个“天选之子”的局外人,换句话说,他才是终极大boss啊。 如果……如果能抱紧这位爷的大腿,那保命绝对不在话下了! 宋归想至此,心情大好,连带着眼眸都亮晶晶的,她抓着沉碧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去唤我爹娘来,我要跟他们说,端王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裴依依决定以身相许!本小姐要嫁给端王殿下!” “小、小姐,您……您在说什么?”沉碧愣了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归,小心问道。 沉碧震惊的表情让宋归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没道理啊?原主本就是个说话不过大脑的主,她现在不过是将“嫁给英王”改了一个字而已,怎么这个侍女反应这么让人不理解呢? 宋归沉默了一会,学着原主蛮横骄纵的模样道:“怎地?端王殿下救了我,本小姐知恩图报,决定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妥?” 沉碧吓得一个激灵,她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小、小姐莫不是忘了?半月前,在皇上的寿辰宴上,皇上刚为小姐和英王殿下赐婚。” 恍若一道晴天霹雳炸得宋归眼前白一阵青一阵,她极缓地眨了眨眼,一脸懵。 这、这闹哪出呢?原书里没有这个情节吧。 回过神,宋归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她有些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和二皇子英王扯上关系只有死路一条,老天爷特么是下了决心要她死么?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宋归脱力地仰躺在床上,张着双臂,整个人成了一个“大”字,她偏头盯着窗外柳梢头的一勾上弦月出神。 如今她宋归和裴家是休戚相关,裴家若是没了,她离死也就不远了。 宋归拧着眉翻了个身,扯过锦绣被子蒙住头,长叹口气。 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婚给退了才行啊…… 第2章 生辰宴 更漏声声滴答在人心上,宋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烦躁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抓了抓头发,偏头瞅着半边隐没在云里的月牙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火。 草泥马,为什么老娘的穿书路就这么辛酸?!指婚指你妈逼! “梆——梆梆——”更夫尽职尽责地守夜,三更了,宋归光脚下床,桌上放着的一杯茶早就凉了,她端起来仰头将凉茶尽数灌了下去。 俄而,屋外隐隐传来更夫和院里守夜小厮的说话声—— “嗳,今儿晚膳时,听老爷太太说皇后娘娘的生辰快要到了,看来这汴梁城的百姓又得褪层皮喽……” “可不是!上一年寿辰,那位大罗神仙主非要收集一百单八颗夜明珠镶在椒芳殿柱子上,还点名儿说城东那片地要收回来给她盖庭园,嗳,你说说,穷苦人家都是靠地养活的,这朝廷收了地,苛捐杂税却是不减一分一毫,这分明就是不要人活了么?!幸亏端王殿下将城东的人安置了,不然这汴梁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嘞!” “唉……就是不知今年的寿辰皇后娘娘又要怎么折腾,这几年为给娘娘办寿辰可花了不少银子啊。” 宋归听罢,心底一惊,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是了,适才被皇帝指婚这事闹得心神不宁,哪还有功夫想起来两个月后就是皇后的四十生辰。 一朵烟花在宋归心底炸开来,她乐得直想放声高歌。 正愁没法子解除婚约呢,两个月后的皇后生辰来的真他娘是时候! 宋归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后重新躺回床上,想到希望正摇着小手在前面等着她,宋归顿时觉着今晚的月色都美了不少,她舒了眉头沉沉睡去。 翌日宋归用过早膳,到裴夫人房里陪着她娘拉了一会家常后便回到自己屋里。 “沉碧。”宋归在太师椅上坐下来,伸手拿了块芙蓉糕送进嘴里。 “哎,”屋外头正在浆洗衣裳的沉碧答应了一声,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儿,走进屋子,问道:“小姐有何事吩咐?” “去将城里的画师、木匠都请到府上来。”宋归伸着葱白的手指捻了颗紫葡萄,抬眸朝沉碧眨了眨眼眸道。 “诺。”沉碧作了个万福,退出屋子。 沉碧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忙走过曲折复廊,府上日子清闲,自家小姐又是个耐不住清净的性子,时不时便会折腾几下子,跟了小姐五年之久,沉碧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向管家禀明之后,她便带着几个小厮出了丞相府。 不过一晌午的功夫,等宋归歪在竹榻上睡醒来,沉碧已经静候在一旁不知站了多久了。 “小姐,奴婢找遍了整个汴梁城,寻得五位画师,三位木匠,陈管家将人安置在西厢园了。”沉碧作了个万福小声说道。 宋归睡在一株桃树下,这会桃花瓣落了她满身,她坐起身,将身上的毯子抖落开,一边摘落在发上的桃花一边笑道:“沉碧能干的紧,改日我去跟娘说说,每月再给你加一两银子。” “都是小姐教导的好。”沉碧低头行礼道。 宋归抬眸看了沉碧一眼,原主整日作天作地,丫鬟们就只有沉碧一个人是真心待原主好,裴家满门抄斩时,裴家上下的侍从杂役走的走、逃的逃,到最后只剩下沉碧这一个丫头忠心耿耿地陪着,宋归叹了口气,果然人心不可量啊。 “走罢,随我去西厢园。”宋归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眸,偏头说道。 裴府近日异常安静,众小厮们干完活了聚在一起扯闲话时总会说上一句:“近日小姐没再可劲折腾寻乐子,府上清净了不少呢。” “嗳,我听蘅园的巧儿说,小姐请了几位画师、木匠,整日里呆在书房里,似乎在学作画呢。” “不对不对,我前日还瞧见小姐在马厩里使唤人锯木头嘞。” “嗳嗳,说到锯木头,我昨儿个还瞧见小姐拿着一个木箱子子,不知道捣鼓什么呢。” 宋归从西厢园出来,踩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悠闲踱步,从听月潭中引出来的一弯清溪潺潺绕过竹林,日光下彻,溪中金鱼约莫百许头,有几条将头探出水面,吹着浮在水上的柳花玩。 沉碧从拱桥上匆匆跑下来,她朝宋归招了招手唤道:“小姐,老爷太太那边传饭呢,说今儿让小姐去太太屋里吃。” 宋归直起身子,将手里的柳枝随手扔进溪水中,惹起层层涟漪,她拍了拍手道:“嗯,知道了,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裴夫人将裴行俨身上的官服褪下来搭在白鹤琉璃屏上,二人一面说话一面来到桌前坐下来,丫鬟们将菜布好后都退了下去,立在一旁的丫鬟端着盆清水走上来,忽见林瑞家的掀了帘子朝屋里喊道:“老爷、太太,小姐过来了。” 裴夫人听罢展了笑颜,她将擦手的丝帕放在盆子边上,笑道:“快些让依依进来。” 宋归由沉碧扶着进了屋子,裴夫人见女儿生的如此水灵,一双柳叶眉弯弯得如月牙一般,眸子生的几亮如三月的西湖般潋滟,朱唇轻启,吹面桃花,心中甚是欢喜,裴行俨也温和了神色,捋着胡子微微笑着。 “爹,娘。”宋归朝二人行了一礼,乖巧说道。 “上娘这儿来坐。”裴夫人拉着宋归的手,将她搂进怀里笑道。 裴行俨笑了笑,他咳嗽了一声,神色严肃起来,他沉声道:“今日唤你来,我和你娘有件要事叮嘱你。” “谨遵爹娘教诲。”宋归坐直身子,微微垂下头,轻声道。 裴行俨点了点头,神色严肃道:“明日是皇后四十生辰,今日早朝圣上在承德殿下旨,在永安宫为皇后祝寿,依照往年惯例我们这些朝廷官员是要携家眷入宫参加生辰宴的,今年不比往年,圣上龙体欠安,我等应多为圣上分忧,明日生辰宴上依依要乖巧听话,莫要再像去年那样胡闹,惹得圣上皇后不快了。” “依依记着了。”宋归答应着。 去年生辰宴,原主嫉妒御史中丞刘云的闺女刘瑜才貌双全,便将人姑娘亲手为皇后绣的百鸟朝凤屏风给剪了,结果事情暴露,弄得裴行俨在朝中半年脸上都无光。 真他娘是个傻逼啊,胸大无脑这句话用来形容原主真的再好不过了。 宋归没忍住笑出了声,裴行俨脸色一沉,宋归赶忙低头扒了口饭,不过说起御史中丞家的那位闺女,宋归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刘瑜才华出众,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皇帝给她和黎漠赐婚。 由于前期黎漠一直装弱,心高气傲的她瞧不起自己的未婚夫,嫁给黎漠后更是明里暗里对他冷嘲热讽。 更有甚者,身为端王妃,她当着黎漠的面和西南漳州节度使赵昶之子赵衡眉来眼去。 后来黎漠登基,刘瑜跪在黎漠面前痛哭流涕,请求黎漠原谅。 一个人连自己的人格都不要,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不遵守,又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原谅她? 宋归觉着黎漠最后只是休了她的举动真的太善良了。 宋归叹了口气,她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心不在焉。 “裴依依!”裴行俨厉声唤道。 “哎,爹!”宋归吓了一跳,她猛地抬头答应了一声,对上裴行俨有些愠怒的眼眸。 裴夫人见裴行俨凶自己的宝贝女儿,当下不乐意了,她皱了皱眉道:“有话好好跟孩子说,这么冲干甚?!” 裴行俨对裴夫人是没一点脾气,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你娘将家里那对玉如意封了给皇后做寿礼,你可仔细拿好,莫要摔碎了。” “爹爹请放心,去年生辰宴惹得皇后娘娘不快,孩儿心底也很是歉疚,今年孩儿为皇后娘娘精心备了一份贺礼,定会让皇后娘娘舒心,爹爹莫要担心孩儿。”宋归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她尽量表现出改过自新的样子。 裴行俨一脸不相信地看了宋归一眼,裴夫人听见宝贝女儿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将宋归搂进怀里便是一顿夸,宋归被裴夫人搓圆揉扁地好一顿心疼,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主那个作天作地的性子果然都是被她妈惯出来的。 皇后的四十岁生辰宴办的极尽奢华,月上柳梢,华灯初上时,朝廷众官员携家眷陆续驾车来至皇宫,宋归本本分分地跟在裴夫人身后,一言不发地走过永巷。 宫人擎着宫灯领着她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宋归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眼前是座一眼看不着东西边际的宏伟殿阁,前后三进,中间又牵连着无数楼阁轩廊,三殿阔九间,前殿、中殿、后殿之间连着天桥,两旁是两座卷檐翼亭。 入目尽是一片辉煌灯火,就连东西牵连的复道、亭台都透露着灿烂的明光,笼纱灯、明火仗、以及高高低低的玻璃宵擎,将宫殿照得如同白昼,宫人们步履匆忙,提着琉璃灯在复廊上来回奔走,仿佛流动的星火一般。 嗳,不知道红楼里元妃省亲的排场有没有这个震撼......果然老祖先就是很懂得将美发挥到极致啊。 宋归举目四望,由衷赞叹,谁会想到皇族如此富丽堂皇的背后是尔虞我诈和骨肉相残。 “参见端王殿下。”一个轻柔的女声飘进宋归的耳朵,这声音柔中带娇,激得宋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忙循声望去。 灿烂灯火下,一位身着杏白色簪花裙的女子盈盈拜倒,一对似蹙非蹙的远山眉,一双盈盈如二月湖的含情目,堪堪一握的纤细腰肢,浑然天成的行动举止,宋归看得一愣,这他娘才叫大家闺秀啊,她一女的都快被这姑娘给俘获了。 然而那位端王殿下就像是八百度近视,目光在女子身上顿了顿便云淡风轻地移开了,黎漠略一颔首,算作回礼。 宋归差点没咬到舌头,她转头仔细打量着这位隐藏的大boss,不得不说,黎漠是真的长得帅,身着玄端鹰翼袍,发束白玉冠,剑眉星目,萧潇如风下松。 兴许是察觉到了宋归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黎漠微微皱眉朝宋归这边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宋归没想到黎漠会看向她,登时吓了一跳,宋归下意识抬手朝黎漠左右晃了晃,干笑着打招呼:“嗨。” 黎漠愣了愣,他没看明白宋归的意思。 刘瑜见黎漠一直看着宋归,当下温软一笑,提裙上前,朝裴夫人和宋归又是盈盈一拜道:“刘瑜见过裴夫人、裴姐姐。” 裴夫人笑着扶起刘瑜,亲热地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转头对刘夫人道:“平日里我和依依也不怎么出门,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你们几面,瑜儿真是越发可人喽。” 宋归站在一旁假笑,陪着这几位一品夫人们打太极,直到笑得她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裴夫人这才带着她往大殿走去。 殿内更是灯火辉煌,众人互相打完招呼后落座,宋归跟着裴夫人坐在左下首中间的木案前,裴夫人侧头低声问宋归道:“昨儿你说你为皇后娘娘备了一份大礼,可都叫人送过来了?” “都送过来了,沉碧带着,这会我让她在外头候着呢,娘你放心罢。”宋归拍了拍裴夫人的手,低声道。 坐在她们身旁的刘夫人笑着问道:“不知今年裴夫人为皇后娘娘准备了什么寿礼呢?” “依依若是有瑜儿半分乖巧聪慧便好了,昨儿个我们还在为这事愁着呢。”裴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宋归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位老狐狸互掐,她将手放在腿上,菩萨入定一样眼观鼻口观心,任大殿如何喧闹,身旁如何暗流涌动,她只是端坐着,学着黎漠云淡风轻,一脸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宋归突然发现黎漠常用的这招真的特管用,尤其是在她不想搭理周围这帮老狐狸的时候。 忽听得宫人一声长长的喧呼:“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喧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跪下来,佩玉珠环的叮当声自屏风后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宋归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过后,听得三阶白玉阶上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诸位请起——” 众人高声谢过后纷纷落座,宋归抬眸,偷偷瞧了一眼皇后。 美。 那种很惊艳的、很惊心动魄的美。 这是宋归看见原书中叱咤风云的皇后陈婉时的第一反应。 第3章 赐婚 宴会很无趣,用宋归的话来说就是“花着老百姓的钱吃吃喝喝,打打太极,再跳跳舞”,中途宋归有好几次都想掀桌子走人,硬是咬牙忍住了。 刘家夫人似乎因为去年的事和她们裴家杠上了,说话夹枪带棒地嘲讽宋归,裴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阴阳怪气地回敬,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将氛围搞得甚是乌烟瘴气。 宋归垂着眼皮,沉重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杯凉茶下肚,宋归觉着心底的烦躁感减了不少,她扫了一眼大殿,真可谓是众生百态,千人千面。 整个大殿的氛围十分淫靡,就连她的未婚夫二皇子黎猃也是喝的酩酊大醉,手指轻叩木案不知在哼唱着什么曲子,宋归啧啧感叹了一会,目光落在了黎漠身上。 在乌烟瘴气的宴会场上,黎漠面色沉静地端坐着,有大臣端着酒杯向他敬酒时,黎漠便端起面前的酒杯,淡淡一笑,十分干练地一口干算作回敬,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只端着茶杯喝茶,偶尔吃一两口菜,一脸云淡风轻,简直是透明到不能再透明了,让人想注意到都难。 宋归叹了口气,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会伪装这一点宋归看着都累。 酒酣,终于到了向皇后献礼的时辰,宋归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宴席上的家眷渐次起身,将预备下的寿礼一一呈给皇后,整个大殿不时响起宫人长长的喧呼声—— “英王殿下赠红珊瑚一对。” “十四皇子赠玉璎珞一双。” “......” 听着这些寿礼的内容,宋归在心底连连感叹:这特么都是钱啊! 宋归正走神间,忽听宫人朗声道:“御史中丞刘云之女刘瑜赠冰蚕玉骨牡丹团扇一柄。” 众人哗然,宋归循声望去,只见那柄团扇的扇柄是用上好的卞玉制成,在灯火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团扇上绣着团簇的牡丹花,雍容华贵,绣线是冰蚕丝,折光效果好,人握在手中,轻轻扇动,一时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那扇上的牡丹便如真的一样,手摇团扇间,恍若有花瓣飘落。 皇后陈婉满意地连连点头叫好,不断地下诏赏赐刘瑜,光宋归喝完一杯茶的功夫,皇后已经赏给刘瑜五百匹布帛,三百两黄金,白璧百双了。 刘夫人欢喜得很,拉着刘瑜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转过头朝宋归和裴夫人可劲嘚瑟,宋归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大殿中央走去。 众人看着宋归两手空空走出来,一阵唏嘘声不约而同地响起:“裴家千金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空手戏弄皇后,看来是活腻了。” “听说裴家小姐去年便闹得大家很不愉快……”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后陈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裴夫人一惊,她没想到宋归会空手上去,顿时急的一身冷汗,她想上前将女儿拉下来,怎奈上头坐着圣上皇后,她不敢冒犯,只能满心焦急地看着宋归。 宋归面色波澜不惊,她在大殿中央朝皇帝和皇后行了跪拜礼后,站起身道:“皇后娘娘,臣女要送给娘娘的这份礼物有些特殊,唯有在黑夜中方可看清一二,故臣女请求皇后娘娘下令将殿内的蜡烛尽数灭去。”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有不解,有嘲讽,更多的是看戏。 “哦?”陈婉挑眉,她眯了眯凤眸,逼视着宋归,俄而,陈婉摆摆手笑道:“灭烛,本宫倒要瞧瞧裴丞相的千金要送本宫一份什么大礼。” 宋归微微笑了笑,陈婉话音落下,殿内的蜡烛渐次被宫人熄灭,原本灯火辉煌的大殿逐渐陷入黑暗中,待最后一盏宫灯灭掉,黑暗中,众人面面相觑,宋归拍了拍手。 不知是谁惊异地朗声喧呼:“快瞧殿门前!”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看向殿门口,暗夜中之间一点火光飘浮在半空中,旋即那火光逐渐变大,原本只是一个圆点的火光有了形状,仿佛是一阵大风刮过,天地间旋转升腾,在逐渐扩大的火光中,一只凤凰逐渐成型,火凤在天地间盘旋,展翼引颈,仿佛下一秒凤凰便会飞入苍穹。 文武百官从未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凤凰,纷纷伸手想要触摸,正看得入神,忽见火光一变,凤凰展翅掠过半空,霎时间霞光四照,旋转升腾见一只金龙奔腾着,仿佛拔地而起,与空中的火凤相互交缠,龙凤的背后是一副瑰丽的山水画,灼灼然,磅礴大气,火凤久久盘旋,正在众人看得震惊时,宋归拍了拍手,火光一灭,那火凤和金龙便不知了去向。 陈婉最先回过神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快!快给本宫掌灯!本宫要将那凤凰留下!” 殿内的宫灯渐次亮起,众人如梦方醒,大汗淋漓地跌坐在地上,不住惊叹。 宋归站在大殿中央,她的身后站着四个人,两个人手中举着一块一丈宽,两丈长的纱帛,两个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箱子,宋归跪下行礼道:“臣女裴依依适才赠给皇后娘娘的大礼,名为栖凰,祝圣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祝我大梁江山千秋永存!” “好!”皇帝一拍龙椅站起来,他挥了挥衣袖笑道:“赏裴依依黄金一千两!” 陈婉也被宋归的“栖凰”惊艳到了,她朗笑着站起身扶住皇帝点头道:“今日裴依依送的寿礼是本宫这些年来收到最好的贺礼!既然圣上赏赐裴依依一千两黄金,本宫便赏赐你一千匹布帛,白璧五百双!” 众人脸色变了变,宋归听罢,跪在地上,朝皇后和皇帝叩拜道:“臣女裴依依斗胆,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圣上答应。” 皇帝挥了挥衣袖朗声道:“说!朕什么都答应!” 众人都敛声屏气,听着宋归想要提什么要求。 宋归又向皇帝和皇后叩拜了一回,这才缓缓直起身道:“臣女不愿要圣上和皇后娘娘赏赐的黄金布帛,臣女只愿圣上能收回将臣女许婚给英王殿下的诏命。”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内的众人纷纷哗然,黎漠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微微皱眉看向宋归。 皇帝面色沉下来,他之所以将裴依依许婚给英王,目的就是想让裴家辅佐英王除掉皇后一党,然而此时裴依依却要求他收回诏命,适才他又放言说什么都答应,君王一诺重如泰山,说出去的话岂能朝令夕改? 一时间大殿内无人说话,静得出奇,最后还是皇后陈婉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寂静,她眯了眯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归问:“依依可是有心上人了?” 宋归对上皇后的眼眸,不得不说,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的话,那么这会陈婉的眼神绝的称得上是X光线了,宋归感觉陈婉恨不得看到自己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宋归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对上陈婉的眼眸,她故作娇羞,拿眼眸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一旁垂眼喝茶的黎漠小声道:“臣女心悦端王殿下。” 黎漠拿茶的手抖了一下,微烫的茶漾出来了一点,泼在他的手背上,火辣的烫感传来,他闭眼深呼吸了一下,便很快睁开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黎漠身上,陈婉朗笑一声唤道:“漠儿,你意下如何?” 黎漠将茶杯缓缓放下,抬眸,起身,拱手朝皇后行礼,不紧不慢道:“能得裴丞相千金青睐实乃孩儿三生之幸,孩儿喜不自胜。” 宋归眼尾抽了抽,放屁,真他娘会装,都这会儿了还能一脸波澜不惊,老娘水土不服就服你! 皇后陈婉眉开眼笑,她扫了裴依依一眼。 原本皇帝赐婚给裴依依和英王,她就很不乐意,皇帝那点心思她还是瞧得出来的,近些日子本就琢磨着怎么将这二人的婚约毁了,结果现在等不到她出手,裴依依本人便不乐意要悔婚,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于那个冷漠寡言的端王,对她来说没甚威胁,当下不妨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给裴依依和端王赐婚,这样一来裴依依感激她,将来要不要帮着皇帝反她便得仔细考虑考虑了。 想至此,陈婉勾唇笑了笑道:“既如此,本宫便和圣上做回月老,为你二人许婚,如何呀?” 宋归扫了黎漠一眼,只见他一脸云淡风轻,表情连变都没变,拱手行礼道:“孩儿谢过母后与父皇成全。” 宋归见状,跪下来叩拜道:“臣女裴依依谢过圣上、皇后娘娘成全。” 皇帝见局势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免礼罢。” 陈婉见缝插针道:“我瞧着七月初七便是个好时辰,不如漠儿和依依的大喜日子便定在七月初七罢。” “如此甚好。”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众臣都还是一脸懵,朝廷之势风云变幻,眨眼间裴家便倒向了端王一边,而端王又让人琢磨不透,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早就没了心情喝酒寻欢,好在皇后陈婉坐了一会后说乏了,这宴席也就散了,众人纷纷拾掇衣裳,由侍从搀扶着离开。 裴行俨沉着脸,宋归依旧跟在裴夫人身后,裴夫人这次却不像平时那样搂着她。 宋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抬头看向东边微明的天空,总算是退掉了与英王的婚约,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抱紧端王的大腿,让这位爷接纳自己,先不说心甘情愿,只要这位爷能不抗拒地将她娶回家,裴家和她宋归的命也就算暂时保住了。 正盯着东方的启明星出神间,宋归一回头,对上了黎漠的眼眸。 那双眼眸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心底犯怵。 宋归缩了缩脖子,忽又想到自己这样太窝囊,于是便直起腰,瞪了回去:“你瞅瞅瞅啥!” 黎漠移开目光,与她擦肩而过,一言不发地离开,宋归盯着他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看来,要拿下这位爷,还是很困难啊。 第4章 送手帕 马车辚辚驶过青石街衢,又拐了好几个弯,听得车夫长长一声呦呵,马儿长嘶一声,“哒哒”两下马蹄停在相国府门前。 沉碧扶着宋归下了马车,宋归凑近沉碧压低声音问:“我让你准备的物什,你可都带在身上了?” 沉碧点了点头,她从袖内拿出一把银质小剪刀悄悄递给了宋归,宋归飞快地扫了一眼那把剪刀,迅速接过藏进了自己的衣袖内。 裴行俨的马车在后头,这会他也下了马车,瞧见宋归立在府门前和丫鬟神神秘秘的说话,当下沉着脸上前看了宋归一眼道:“随我过来。” 宋归朝着裴行俨甜甜一笑,由沉碧扶着乖巧地跟在裴行俨身后,几人走过三进垂花拱门,又穿过曲折复廊,最后来到裴行俨的书房内。 裴行俨神色严肃地坐在紫檀猞木椅上,挥了挥手屏退婢女侍从,宋归垂手站立在书房中央,裴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宋归一眼,终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裴行俨身旁。 “朝廷上的一些事情为父本不想与你多说的。”裴行俨拈了拈胡子,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先帝病笃,榻前召见托孤之臣,为父那时还小,跟着你的祖父恭恭敬敬地在龙榻前跪住,只听得先帝说圣上年幼,好好看顾着些,便有宦官拉着圣上的手交到你祖父和为父手中,这担子一朝扛上,再没有一时一刻能松懈,然时至今日圣上龙体欠安,朝中奸人当道,二皇子黎猃为保我大梁江山千秋太平,多次与我商议除奸佞还太平一事,我裴家身负重任岂能放黎梁江山社稷于不顾?” “圣上为你和英王殿下赐婚,多半是想让我两家联合,而你却因为儿女情爱之事让圣上退婚,虽说江山社稷与女子无关,但是……但是……唉!”裴行俨说到后头,身体微微颤抖,眼眸中噙满了泪水,他指着裴依依,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宋归听罢抬眸,她平静地看着裴行俨说道:“如今朝廷之中身居要职的半数以上都是皇后陈婉的人,陈保胜、陈三思兄弟身居大司马、大将军一职,掌握大梁朝四分之一的兵权,果真孩儿嫁给英王殿下,爹爹有没有想过我们和皇后陈婉势均力敌抗衡的胜算为几何?” 裴行俨脸色变了变,他瞪着宋归,嘴唇哆嗦了一下。 “爹爹对黎梁王族的忠心孩儿明白,可是爹爹,这种忠心有时候需要智慧,太过招摇的锋芒不会成为我们的保护壳,一不小心便会招至杀身之祸。”宋归淡淡地看了裴行俨一眼,低下头道:“孩儿不想管这江山姓什么,孩儿只想安安心心地活下去,这些英王殿下给不了孩儿,自从那日被端王殿下从潭中救起时,孩儿便认定此生非端王殿下一人不嫁了。” “你!”裴行俨一拍椅子站起来,他拿手指指着宋归道:“端王冷漠无常,喜怒不定,爹爹怎能将你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若是你嫁过去受欺负怎办?若是端王整日冷落你怎办?” “爹爹从小便教导孩儿知恩图报,如今端王殿下于孩儿有救命之恩,孩儿无以回报,若是爹爹不同意这门婚事,那孩儿便做尼姑去!” 宋归说罢从袖内拿出那把银色剪刀,回手拆散了头发就要剪。 裴夫人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她忙扑上前抱住宋归哭道:“我的儿啊,你怎么尽干这傻事?你不想嫁英王,咱就不嫁,何苦做尼姑糟践自己呢,儿啊,娘的心肝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成了。” 裴行俨也是吓得一身冷汗,惊吓过后又气得浑身发抖,他连连跺脚训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看你娘将你惯得太无法无天了!” 裴夫人哭道:“老爷,你便答应了罢,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我儿健健康康、幸幸福福地长大,我这辈子也便安生过活了!依依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上何处再给我寻这么一个水灵可人的女儿去?” 宋归跟着附和,哭得梨花带雨:“孩儿本就不喜欢英王殿下,总之孩儿此生非端王殿下不嫁!” 裴行俨气的连连跺脚,他板着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宋归抱着裴夫人哭得楚楚可怜,裴行俨被这娘们两气的浑身发抖,又舍不得打,只能甩了袖子:“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说罢夺门而出。 宋归见裴行俨出了屋子,当下止住了哭声,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期期艾艾地抱着裴夫人,瘪了瘪嘴道:“娘,你可要为孩儿做主呀。” 裴夫人搂着宋归一口一个“心肝”地叫着,她道:“你放心,有娘在,娘绝不将你嫁给英王,你先回去,等你爹气消了,娘再劝劝你爹爹。” 宋归千恩万谢,眼角带泪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自己房内,宋归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连灌下两碗温茶,她呼出口气,缓缓整理着弄散的头发,她右侧的一缕头发刚才在争执中被剪刀撩了一撮下来,宋归心疼地直叹息。 沉碧立在一旁,瞧见宋归带泪的美眸小心翼翼问:“小姐,可是老爷责罚小姐了?” “嗳,无妨无妨。”宋归摆摆手,她沉默了一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着朝沉碧说道:“你去找人帮我拔几根鸡毛下来,要鸡尾巴上的。” 沉碧愣了愣,她看向宋归,一脸疑惑。 宋归狡黠地眨了眨眼,挥挥衣袖道:“去吧,本小姐自有用它的地方。” 沉碧只能压下心中的万分惊异,作了个万福后退出屋子。 宋归哼着小曲儿走到书案旁,从一堆书里翻出来几张帛纸,盯着那空白帛纸看了一两秒后,她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起身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沉碧捏着五根鸡尾巴毛回到屋子,宋归正蹲在地上翻找着一个木箱子。 箱子里的衣物被她随手扔在床上,堆得满床都是,起初沉碧还以为是屋子进了贼,直到她看到宋归团了一堆白丝手帕在手里,直起身子抬脚跨出了衣物堆,沉碧这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沉进肚子里去。 “小、小姐......您要的鸡尾巴毛,奴婢给您带回来了。”沉碧小心翼翼上前,将那五根油绿的鸡尾巴毛递给了宋归。 “很好很好,真是多谢你了。”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点了点头,走至书案旁坐下。 沉碧立在一旁,悄声不语,她看见宋归将手中攥着的那团手帕一方一方展开来,接着拿出剪刀将那五根鸡毛的根部都修剪了一番,之后,宋归抬眸看向她道:“沉碧,来帮我研磨。” “诺。”沉碧应了一声,快步走至她跟前立住,手法熟练地替宋归研好了磨。 沉碧瞧见宋归握着一根鸡毛,蘸了点墨汁,那墨汁便不知受了什么吸引力,眨眼间将中空的鸡毛管子填满了。 宋归满意地点了点头,握着那根鸡毛笔,思索了一会后便拿过一方手帕,仔细在上面写着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归从书案上直起身子,她将羽毛笔搁在一旁,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手帕的两角,提起来吹了吹气,待帕上的墨痕干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叠好。 宋归抬眸,朝站在一旁的沉碧招了招手,沉碧答应了一声俯身凑上前,宋归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沉碧听罢神色一惊,转头看向宋归,见她面色严肃,当下沉碧只能压着满心的疑惑,战战兢兢地接过帕子,揣在心口处退出屋子。 端王府。 黎漠坐在窗前执卷细读,窗外绿竹森森,此时金乌西落,落日熔金,一缕夕阳透过轩窗照射进来,映在他凌厉的眉眼间。 云毓站在他身旁,为他斟满了一杯绿茶,清雅绵长的茶香很快便在屋子里漫延开来,云毓顿了顿低声道:“裴家一向和二皇子走的近,裴家千金更是连王爷没什么交集,然今日却在生辰宴上语出惊人,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黎漠轻轻皱眉,今日裴家千金当满朝文武的面悔婚,他那时想过好几种结果,怎料那位千金大小姐“四两拨千斤”一般,轻轻松松一句“心悦端王殿下”便将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扯了进去,首当其冲永远不会是好事情,这么毫无防备地被裴家千金推上风口浪尖,黎漠的第一反应是杀了裴依依,将自己从这事中摘出来。 云毓低声说道:“属下左右思量,保险起见,杀了裴依依是最稳妥的法子,这姑娘今日能冷不防将我们扯进来,以后便会有更麻烦的,这种事情只能越陷越深,到时候我们的计划能不能实行就是一个问题了,搞不好,皇后还会盯上咱们。” 黎漠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书,修长的手指在木案上轻轻敲击着,夕阳落在他眉眼间,那双眸子恍若沉着整片星辰,让人察觉不出喜怒哀乐。 倏尔,窗外竹林摇曳,几片绿叶悠然飘落,一个黑衣侍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跪在屋里,黎漠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黑衣侍卫问:“人都处理掉了?” “嗯。”黑衣侍卫点了点头,他从袖中拿出一枚铜管,双手捧着道:“属下在潼关等了两日,果然看到刘墉乔装成了一名商人,带了两三名侍卫准备北过长城,属下在他的身上搜到了皇后陈婉写给匈奴王的密信。属下为了确认,擅自看了刘墉身上的密信,还望王爷恕罪。” 云毓上前,从黑衣侍卫手中拿过铜管,递给黎漠。 黎漠放下书卷,伸手接过,他拔开铜盖,从中抽出一张帛纸,快速扫了一眼后,随手丢进了搁在一旁的火盆里,他起身拨拉着烛花低声道:“刘墉失踪,皇后定要追查,这些日子你不要出现在皇城了,西南漳州节度使正缺一个贴身侍卫,你便跟着他罢。” “诺。”黑衣侍卫点了点头,他抱拳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黎漠立在窗前,瞧着窗外的修竹,抬起右手扬了扬,云毓恭恭敬敬地朝黎漠行了一礼,一阵微风拂过,烛火摇曳了一下,等再看时,云毓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衣侍卫前脚刚走出一道垂花拱门,一个冰凉的匕首便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的脖子上,侍卫还没来得及看清袭击他的人是谁,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咽喉便已经被人割裂开来。 云毓处理掉侍卫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走出竹林,踩着细碎的石子路朝东园走去。 “云侍卫!云侍卫留步——”端王府的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朝云毓招了招手。 云毓止步,面色温和下来,他快步上前问道:“管家有何事要吩咐?” “嗳,裴丞相家的千金小姐派了贴身丫鬟过来,说要见咱们王爷,有要紧的东西要交给王爷,可是老奴不知王爷现在何处,亏得在这碰着云侍卫,云侍卫是王爷的贴身侍卫,老奴估摸着云侍卫定是知道王爷行踪的,故而前来问问。”管家喘了几口气道。 云毓皱了皱眉,他略一沉默,抬眸道:“麻烦管家了,我这便去知会王爷一声。” “嗳,有劳云侍卫了。”管家笑逐颜开,当下作了一揖,两人寒暄了几句后离开。 沉碧在前厅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这才见到四皇子黎漠,她匆忙上前,作了个万福,从怀中拿出那丝帕道:“端王殿下,这是我家小姐再三叮嘱奴婢,要奴婢亲手送到殿下手中的东西,请殿下务必收下,奴婢好回去复命。” 黎漠垂眸扫了一眼手帕,微微皱了皱眉,他淡淡道:“你回去罢,这手帕本王不收。” “求殿下收下这方手帕!”沉碧见黎漠不收,当下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扔固执地捧着手帕。 云毓的面色有些阴沉,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沉碧,他现在很想一刀解决了丞相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 沉碧续道:“殿下,小姐说手帕上的内容对王爷很重要,王爷定要收下手帕拆开看帕上的内容。” 此话一出,云毓的表情又变了变,他抬眸看向黎漠。 黎漠挑了挑眉,“啧”了一声,垂眸盯着沉碧,眸子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如此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黎漠伸手接过沉碧递过来的手帕,沉碧千恩万谢着离开。 黎漠攥着那方手帕,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嘤嘤嘤~人家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你,你竟然要杀我,呜呜呜...... 黎漠:手帕上的内容,你是认真的吗? 宋归:我当然是认真的!我追人都是很认真的好不?!你竟然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黎漠:云毓,不如你找个刺客把她杀了吧,本王看着心烦。 云毓:好的,王爷。 宋归:...... 第5章 情敌 云毓进来的时候,黎漠正坐在书案旁喝茶,眉眼间似乎压着隐隐的怒气,那方手帕展开着铺在书案上。 “殿下,裴依依到底想要干什么?”云毓压低声音问。 黎漠低头抿了口茶,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书案,他示意云毓拿起手帕去看。 云毓点点头,抓起手帕。只见那帕上写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云毓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盯着手帕上的那首情诗看了半天。半晌,他抬头看向黎漠,他现在算是明白刚进来时黎漠的表情了。云毓咬了咬牙,努力将表情放正常:“裴家大小姐差丫鬟过来,就是为了给您送一首情诗?” 黎漠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踱步至窗边。 窗边的挂着一鸟笼,笼里是只百灵鸟,鸟儿在笼中啁啾,它的两只小爪子抓着木棍,歪头瞧着黎漠,银铃般欢快的鸟语充斥在书房的每个角落。 黎漠瞧着笼里的百灵鸟,眯了眯眼眸,他缓缓合上手中的折扇,用扇头轻轻点着手心,云毓看着黎漠,握着帕子的手收紧了。 他跟在黎漠身边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从十七年前徐德妃被先帝一杯毒酒赐死之后,云毓就再也没有见到黎漠表现出如此得犹豫和不确定。黎漠一直都是冷漠残酷的,他将一切不确定的因素都排除在外,所有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人都被黎漠不着痕迹地除掉,黎漠从不会给自己留后患。 可是现在,他的殿下从生辰宴上回来后就一直在犹豫。 半晌,黎漠转过身淡淡地瞥了一眼云毓手中的帕子,启唇,平静说道:“将那帕子撕了罢。” 云毓眼眸闪了闪,殿下说得是“将帕子撕了”而不是“将送帕子的女人处理掉”。 “殿下,黎梁皇族的皇子们手足情深,您和众皇子更是休戚与共,裴依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要嫁给您,这分明就是在挑拨您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云毓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黎漠摇了摇头道:“小时候二哥经常跟我说父王为他取名单字‘猃’,是想让他驰骋边疆,护我大梁山河永昼,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驻守漠北,教胡马不敢南下。与裴家小姐的亲事他本就很不乐意,二哥不会因为这事便与我生嫌隙。” “裴家是块烫手的山芋,我们若是陷进去,只会惹祸上身,殿下,请下令让云毓除掉裴依依。”云毓抱拳对黎漠行大礼道。 黎漠垂眸,与云毓对视,良久,他轻轻皱眉,“啧”了一声,弯腰扶起云毓道:“此事得从长计议,裴依依是裴家上下的掌上明珠,若是无缘无故暴毙,会有更麻烦的事情掺上我们,先观望一阵子罢。” 云毓点了点头,他双掌运力,只听得一声裂帛,那方手帕便被内力撕碎,他将帕子碎片随手扔进火盆里,火光微妙地跳动了两下,转瞬间帕子便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裴府。 宋归正坐在桌前啃鸡爪,她在看到沉碧回来时,擦了擦手道:“嗳,没想到黎漠行事这么谨慎,一个帕子送了这么长时间。” 沉碧有些担忧地看着宋归,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端王殿下似乎对皇后娘娘为你们赐婚的事十分不满意,奴婢去送帕子的时候,殿下的脸色很不好。”沉碧说着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宋归听罢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觉着我好看么?” 沉碧愣了愣。要说样貌,她可以拍着胸脯说她家小姐绝对是倾国倾城,在整个汴梁城她家小姐排第二,便没人可排第一。 “小姐自然长得闭月羞花,无人可及。”沉碧认真回答。 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道:“那不就得了。天底下的男子对美色都是没有抗拒力的,不是还有句俗话么?女追男隔层纱,只要本小姐愿意,保准让四皇子心甘情愿地将我娶回府。” 沉碧:“......” 宋归拍了拍沉碧的肩膀,安慰她道:“嗳,莫要为我担心,本小姐有分寸,笑一个好么?来吃鸡爪。” 夜色渐沉,一轮圆月遥遥擎在苍穹中,银色光辉洒落人间,不知这便汴梁城中几家欢喜几家愁。 宋归很早便爬上床睡下了,这两个月一直忙着给皇后做生辰礼,她硬是给那些木匠、画师打杂干了两个月。终于,在她不遗余力的努力下,悬在她头顶的拿把刀暂时不会落下来了,宋归今晚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御史中丞家便没有这么安宁了,自皇后生辰宴上回来后,刘瑜便将自己锁在屋里,房内不时传来瓷器玉石摔碎的声音。丫鬟们低头跪在屋外的台阶上,刘夫人站在屋檐下沉着脸训斥侍女。刘府上下鸡飞狗跳了近半日。 刘夫人指着丫鬟们说道:“小姐一日不开门,你们便在这里跪一日!”说完这话,她在生辰宴上受的憋屈也泄愤地差不多了,这才跺了跺脚冷哼一声离开。 刘瑜面色阴沉地坐在木椅上,那双盈盈如秋水般的美眸此时闪烁着狠毒的仇意。 上一世的她以为黎漠是个孬种,所以她对皇帝的赐婚很不满意,在嫁给黎漠后也是百般给他难堪,谁料最后登上王位的并不是和她私通的赵衡,而是从没碰过她的夫君黎漠。 当休书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刘瑜追悔莫及。幸好老天爷肯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重生到和黎漠订婚之前的时候。 她本就计划好这一世定要好好巴结黎漠,谁曾想半路杀出裴依依那个废柴小姐,还轻而易举地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端王妃之位。 刘瑜现在恨不得将裴依依扒皮抽筋了。她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手,冷笑道:“好哇,裴依依,你们裴家也就只剩下两年的时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瑟到什么时候!大梁朝的新皇后只能是我!” 咬牙切齿琢磨了一会后,刘瑜冷着脸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丫鬟们跪了一下午,这会屋里摔东西的声响终于停了,她们不敢起来,只能低声哀求刘瑜将门打开。 门“哗啦”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刘瑜沉着脸走出来,丫鬟们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终于不用罚跪了。 刘瑜扫了众丫鬟一眼,,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右侧的丫鬟身上,刘瑜抬手指了指她道:“你,随我进来。” 那丫鬟不敢怠慢,慌忙站起身跟着刘瑜进屋,刘瑜在椅子上坐下来,抬眸打量着她。 这丫鬟生的有几分姿色,细细看来,但见她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便是千娇百媚,腰肢更是盈盈不堪一握。 刘瑜记得上一世在她嫁给黎漠后,所有陪嫁的丫鬟中,就只有这一个最后被黎漠纳了妾。 能爬上皇子的床的,肯定是有一定手段的,刘瑜现在下决心和裴依依作对,身边没个背黑锅的肯定不行。 既然这丫鬟这么想飞上枝头当凤凰,那就成全她。 想至此,刘瑜的唇边带了淡淡的讥讽的笑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佩鸣。” “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丫鬟罢。”刘瑜笑着点点头。 佩鸣听罢,感激涕零地跪下来不住地给刘瑜磕头:“奴婢佩鸣多谢小姐栽培,日后定事事为小姐着想,好好服侍小姐,以报小姐的栽培提拔之恩。” 刘瑜扶她起来,亲热地握着佩鸣的手认真说道:“日后我们便是交心的好姐妹,私底下你也不用喊我小姐,我比你还小两岁呢。你若不嫌弃,便喊我一声瑜妹妹,我喊你一声姐姐。我也老大不小了,爹爹迟早要将我嫁给端王殿下,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嫁去端王府,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佩鸣一听这话,眸子瞬间亮了,当下她紧紧握着刘瑜的手说道:“瑜妹妹若不嫌弃,嫁去端王府后,姐姐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刘瑜眼眸闪过一丝讥诮,还真是想当凤凰想疯了,她不过是口头允诺了一句话,这丫鬟便得意忘形地以为自己能做端王妃了。 刘瑜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她有些为难道:“可是今日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圣上亲自为裴丞相家的小姐和端王殿下赐了婚,你我嫁进端王府也只能做妾处处受人欺侮了。” 佩鸣脸色沉了下来,眼眸里已经带了杀意,她压低声音道:“瑜妹妹莫担心,裴家千金愚蠢做作,只要你我二人连心,定能拔掉这个眼中钉。” 刘瑜皱眉摇头道:“可是裴丞相很宝贝他这个女儿,裴将军也是将妹妹护为掌中宝,你我二人何来机会?也只有等到裴依依出府……嗳,这法子不行,裴依依不知被下了什么迷魂药,她如今铁了心要嫁给黎漠哥哥,今日还听说她为这事和裴丞相大闹了一场呢。” 佩鸣沉默了一会道:“那我们便在端王身上下功夫,她若是铁了心要嫁给端王殿下,依她那白痴愚蠢的性子,定会不时出府去纠缠端王殿下的,只要我们派人关注端王的一举一动,总能找着机会除掉裴依依。” 刘瑜眼眸闪了闪,一抹笑意映在了眼底,她点了点头,看来拉拢佩鸣真的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夜色清凉如水,宋归睡得正香,她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梦见自己正拿着一大肘子啃得津津有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咸鱼作者的碎碎念:嗳,宋归啊,你的情敌有重生加持啊,你要加油努力哟! 宋归:您是不是和我有仇?为什么我的穿书路这么曲折? 第6章 为你写诗 宋归是被被沉碧叫醒的,她顶着一头乱发,迷瞪着眼眸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这才哈欠连天地坐在梳妆台前。 沉碧拿了篦梳一下一下轻揉地梳着宋归的秀发,宋归在铜镜中哀怨地瞅着沉碧,沉碧被她吃人的眼神吓得一愣,她问道:“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么?” “你赔我的酱肘子。”宋归瞅了沉碧一眼,吸了吸鼻子。 “什、什么?”沉碧听得一愣。 宋归瞪了沉碧一眼,瘪了瘪嘴说道:“我正梦见在啃酱肘子呢,肉是那么嫩,酱汁是那么香……啧……怎么越说越饿呢。” 沉碧手抖了一下,她抬眸看了宋归一眼,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用过早膳,向裴夫人请了安,宋归便回到房中,拿着帕子开始写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沉碧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等宋归认认真真将帕子折好递给她,沉碧才回过神,她咬了咬嘴唇劝道:“小姐……一封书信便足够了,我想殿下他已经明白小姐对他的心意了,送多了不太好……” 宋归摇了摇头说:“嗳,一封信怎么能表达我对端王殿下呼之欲出的心意呢?不好不好,要多送几封的,要每天都送才显得我诚心诚意。” 沉碧:“......” 黎漠上过早朝,照常来给皇后请安。 陈婉穿了件赤朱牡丹戏蝶琵琶裙,头戴金脚红凤簪,这会她正歪在榻上喝芙蓉露,见黎漠前来请安,放下小碗,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孩儿给母后请安。”黎漠拱手行礼道。 陈婉重新端起小碗:“免礼罢,适才太子过来在我这坐了一会,我还念叨着你怎地没和他一起来呢。” 黎漠在皇后右手边坐下来:“孩儿和二哥说了一会话,怕母后等得着急,便让平哥先过来了。” 陈婉点了点头,她看向黎漠问:“昨儿个我和你父皇仓促为你赐婚,你可是在怨本宫?” “孩儿从未由此想法,母后能将裴家千金许婚给孩儿,孩儿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怨恨母后。”黎漠笑了笑回答。 陈婉放心地笑了笑,她将小碗搁在铜盘里,挥了挥手示意侍女端下去,续道:“我听说裴家小姐昨儿个为了你们的婚事和她爹大闹了一场,此女举止乖戾,日后嫁入你府上,你万不可娇惯着她,不然可要蹬鼻子上脸了。” “母后说的是。”黎漠低头垂眸答应着。 陈婉没再说话,抬眸细细地盯着黎漠,她入宫也有三十几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是现在一个黎漠却让她看不透——寡言少语,对权力很淡漠,朝廷上的破事从来不参和,按理说这样的人最透明,最纯粹,最没有威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婉每次看到黎漠,心底总会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害怕。 “圣上的这些皇儿中,本宫还是最喜欢你,漠儿可要一直陪在母后身边呢。”陈婉笑着说道,她从心底害怕黎漠,所以她想要拉拢黎漠,想要用权力关系来诱惑他,“刘御史家的女儿才貌双全,音容样貌都是很出挑的,漠儿若是愿意,本宫便再做回月老,将刘瑜也收在你房里罢。” 黎漠抬眸,表情淡淡的,他拱手行礼道:“多谢母后关心,孩儿只想与裴姑娘举案齐眉平淡过一生,未曾有纳妾之意。” 陈婉听罢朗笑几声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常事,没想到我的漠儿对裴家小姐竟是如此痴心,只肯娶她一人呢。” 黎漠笑了笑没答话,又坐了一会,陪着皇后说了会话后,他便告辞离开了。 宫外的永巷上,云毓立在马车旁静候,云毓扶着黎漠上了马车后,自己也坐了进去,他放下帘子,车夫一扬马鞭一声长长地喧呼,马车便辚辚向端王府驶去。 待出了皇城,黎漠靠在马车车厢壁上,舒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 坐在一旁的云毓看了黎漠一眼问道:“可是皇后又逼着殿下表忠心了?” 黎漠略一点头,声音懒懒的:“说要将御史中丞的女儿许婚给我,一个裴丞相便够我受,若是我再答应下来,这样一来朝廷两位元老重臣都聚拢在我麾下,估计她收拾我也毫不手软了。她这试探人忠心的法子还真是屡试不爽,当年便是这样逼着父皇赐死我娘,如今又用这招试探我。”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低声道:“待到兵起时,属下定亲手割了陈婉狗贼的头颅献给殿下!” 黎漠没答话,闭眸休憩,马车辚辚驶到端王府门前,黎漠弯腰下了马车,管家迎上来道:“王爷可算回来了,裴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怎地又来了?”云毓皱了皱眉问。 管家叹了口气说:“说是来给王爷送手帕。” 云毓咬了咬牙,面色阴沉的很:“昨儿个不是送过了么?” 两次被宋归派来送书信,沉碧不敢看黎漠的表情,她低着头将手帕放在桌上,也不抬头看黎漠,只简短作了个万福,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黎漠拿起桌上的丝帕,展开来,目光缓缓扫过宋归写的每一个字,虽说这位大小姐做事比较奔放,但是不得不说,手帕上的字写的很漂亮,簪花小楷,笔锋秀婉中带着凌厉,倒是挺符合她这个性子的。 云毓有些震惊地看着黎漠,不知裴依依给自家王爷写了什么内容,王爷竟然笑了,那种发自心底的笑。 黎漠看完诗,抬眸,看见云毓正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微微皱了皱眉问:“何故如此惊异?帕上的内容你要看么?” “不、不看,殿下。”云毓摇了摇头。 黎漠双掌合力,眨眼间手帕便被内力摧成齑粉,如沙般从黎漠指缝间纷纷滑落。 人都说事不过三,当云毓第三次见到沉碧将一叠的方正的手帕放在桌上时,他当时真的很像冲到丞相府将那位“不知廉耻”的千金大小姐给活剐了。 第三次送来的手帕,黎漠看完后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将手帕毁了,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方写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手帕随手放进了一个木匣子里。 “不知廉耻”的大小姐第四日又派沉碧送来了手帕,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 送到后面,沉碧都已经麻木了,她一脸波澜不惊地将手帕放下,说声“殿下万福”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云毓也已经麻木了,他看着自家王爷将手帕拆开,读完诗文,折好后放进木匣子里。刚开始云毓还想着等裴家小姐不送了,他就帮着王爷将手帕烧掉,到后来他都懒得去管那快放满的木匣子了。 “裴家千金小姐每日差遣贴身丫鬟前往端王府送书信”的事情已经闹满城皆知了,裴行俨最近上朝时都能感受到朝臣戏谑的目光,他只能拉着老脸、硬着头皮受着,裴依依他已经管不下了,稍微说两句重话,自家闺女和妻子便哭得梨花带雨,裴行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隐约听到皇帝在唤他。 “裴爱卿——” 裴行俨一个激灵,“臣在!” 皇帝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城中今日传言令千金每日为漠儿写诗以表心意,朕明白令千金是想要报答漠儿的救命之恩,只是世间情分千种,朕觉着平平淡淡一些会更好,我想漠儿和朕的想法是一致的。” 裴行俨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举着笏板出列朝班,拱手行礼道:“老臣回去便将圣上的意思传达给小女,依依顽劣,圣上费心关怀,老臣感激不尽。” 宋归歪在榻上吃杏子,沉碧一脸欲言又止地站在她身旁。宋归偏头瞧了沉碧一眼问:“何故如此表情?有话便说,在本小姐面前不必如此拘泥。” “小、小姐今日不为端王殿下写诗了?”沉碧试探性地问,替宋归送信送了近一个多月,沉碧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端王府,这会宋归突然不送了,她倒有些不习惯。 “不送了,自今日起本小姐决定不再送他手帕了。”宋归摇了摇头,勾唇一笑,气定神闲道。 “小姐要换个法子?”跟在宋归身边这么久,沉碧不相信她这爱折腾的性子能闲下来,不搞点幺蛾子出来,都不是她认识的裴家大小姐。 “哎呀~不要将我说的如此主动好么?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小姐,怎能日日纠缠我未来的夫君呢。”宋归有些扭捏地睨了沉碧一眼,嗔怪道。 沉碧:“......” 宋归被沉碧十分怀疑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她叹了口气耸耸肩说道:“好罢,本小姐决定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 沉碧:“......” 宋归站起身,拍了拍沉碧的肩膀,朝她眨眨眼道:“走罢,今日天气好晴朗,陪本小姐出城踏青去!” 半个时辰后,沉碧坐在酒馆二楼的桌子旁,瞧着东面的街衢上自远处走来的黎漠一行人,扯了扯嘴角转头对宋归道:“小姐,您恐怕不是来踏青的,你是来和端王殿下偶遇的吧。” 宋归展眉一笑,葱白的手指点了点沉碧的鼻尖夸道:“阿碧真真是冰雪聪明,不愧是本小姐的贴身丫鬟。”说罢她煞有介事地趴在沉碧耳边说道:“我跟你说,这家酒楼是端王殿下经常来的地方,我都打听好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我如果爱你,绝不做那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云毓:殿下,请允许属下杀了裴姑娘罢 沉碧:小姐矜持啊!小姐! 宋归:你是我的四月天~春风十里不如你~ 黎漠:...... 第7章 刺客 沉碧嘴角抽了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真的好巧,能在这里遇到裴姐姐。”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 宋归和沉碧双双回头,只见刘瑜身着穿花蛱蝶粉袄裙,由婢女扶着笑吟吟地走过来。 宋归站起身朝刘瑜和和气气地笑了笑。 虽然刘瑜的人品很一言难尽,但是人家作死也没作到宋归头上,所以宋归犯不着像原主一样智障,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怼。 “是啊,好巧,瑜妹妹也来出城踏青么?快坐下说话。”宋归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不料刘瑜身边的婢女一脸鄙夷地拂开宋归的手,睨了她和沉碧一眼说:“我家小姐面皮薄,不会随便在酒楼这种腌臜的地方停留,不像某些大小姐,成天价腆着脸给人家写诗,面皮都不知有多厚了。” 宋归挑了挑眉,她抬眸看向刘瑜身边的丫鬟,水蛇腰,吊梢眉,哦哟,长得还真像反派心机女呢。 沉碧被这话气的不浅,她跺了跺脚指着佩鸣愤愤道:“你!” “我什么我?主子是什么样,这丫鬟也是什么样啊。”佩鸣瞪了沉碧一眼,说话阴阳怪气的。 宋归勾了勾唇角,缓步走至佩鸣面前,然后缓缓地抬起右手,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声音响亮清脆,佩鸣的半边脸不一会便肿了起来,她捂着脸瞪着宋归。 刘瑜被宋归的狠辣利落震惊到了,她愣在原地,怔愣地看着宋归。 “看我干甚?疯狗乱咬人还不让人教训教训了?”宋归淡淡地瞥了佩鸣和刘瑜一眼。 果然对这种人就不该给好脸色,好心得到回应,反而惹得一身骚。 真是得不偿失。 宋归一边甩着右手一边说道:“哦哟,什么丫鬟跟什么主子是吧,本小姐今日倒要瞧瞧你这只疯狗的面皮有多薄。” 宋归说罢,慢条斯理地从头上拔下簪子,上前一步朝着佩鸣的面部比划着,佩鸣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地往后退,宋归见状皱了皱眉不悦道:“啧……莫要乱动,不然本小姐便划不准了。” 站在一旁的刘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上前拦住宋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裴姐姐何必跟下人一般见识呢,佩鸣不懂事唐突了裴姐姐,我回去定好好管教管教她,算了罢裴姐姐,莫要为这一件小事动怒。” 宋归一脸严肃道:“嗳,这怎能算了呢,奴才不好好伺候主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要打,瑜妹妹还是太心软了,由着这一群疯狗蹬鼻子上脸。今儿个有姐姐在,姐姐定帮妹妹好好地管教一下她,教她怎、么、做、人。”说罢她伸手拉住佩鸣的胳膊,右手的簪子作势就要朝佩鸣脸上招呼。 佩鸣吓得尖叫了一声,沉碧上前拉住宋归,宋归挑了挑眉偏头看向沉碧:“何事?” 沉碧眼神闪烁,不住地朝宋归身后瞟,她压低声音道:“咳……端王殿下……端王殿下在看着您呢……” 宋归瞬间收回右手,一个扬手便将簪子插回发中,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抬头。 黎漠发束白玉冠,身着金纹猞麟玄墨袍,腰间坠着块比目双鱼白玉佩,此时站在酒楼二楼拐角处,面色平静地看着宋归。 宋归提起裙摆快步走至黎漠面前,抬头朝他甜甜一笑道:“端王殿下,您也是来踏青游玩的么?好巧啊,我也是。” 黎漠垂眸沉默地看着宋归,从抬手干净利落扇耳光到丝毫不不留情面地咄咄逼人,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女子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黎漠突然觉着宋归很像一种动物——狸猫,但凡旁人侵犯了她一点,她定会张牙舞爪地讨回去。 他完全无法预料眼前这所谓的未婚妻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古灵精怪的姑娘总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和不可思议,这让黎漠对宋归隐隐产生了一种好奇。 宋归被黎漠盯得发怵,她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好罢,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见见殿下,我做了玫瑰糕给殿下。” “殿下——”佩鸣捂着半张脸,哭的梨花带雨地扑到黎漠脚边,她抬头楚楚可怜地看着黎漠道:“殿下,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宋归翻了个白眼退到一边,这女的真特么比原主还智障,她哭哭啼啼让黎漠给她做哪门子的主,就算做主也是求刘瑜啊,怕不是想攀高枝想疯了。 黎漠扫了一眼佩鸣,轻轻皱了皱眉,刘瑜赶忙上来将佩鸣扶起来,一双含情目盈盈地看向黎漠,声音已然带了丝丝委屈,只听刘瑜说道:“裴姐姐也是在帮我管教奴婢,让殿下见笑了。” 宋归被这话呛到了,她仰天翻了个大白眼咳嗽了几声,听听这委屈的声音,她怎么干脆不直接说“裴姐姐欺负我的婢女,我不敢还手”呢?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刘瑜这种装可怜人品又垃圾到爆的傻逼绿茶婊真是极品。 实在不想吃这个瓜,宋归正欲转身走人,忽听得一阵桌椅凳子损坏的喀拉声响起,几个黑影从眼前闪过,等稳住心神时,只见十几个黑衣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刺客手中都拿着大刀,寒光刺得人眼睛疼。 刘瑜吓得尖叫一声抓住了黎漠的胳膊,酒楼中的客人纷纷逃散,眨眼间的功夫,原本人声鼎沸的酒楼便只剩下她们几个和刺客对峙。 黎漠身边的随从很快便将黎漠护在中心,刺客们逡巡着不敢上前,黎漠站在原地淡淡地扫了一眼众刺客,一言不发,双方谁都没有轻举妄动,一时间氛围紧张到了极点。 宋归一小步一小步朝窗边挪,她抹了抹额头吓出来的冷汗,眨巴眨巴眼眸心道: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今儿刚出来死缠黎漠就碰到刺客,嗳,保命要紧,姑奶奶还是走为上策。 忽然脚下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宋归僵在原地,缓缓将脚从已经碎裂的碟子上挪开,刺客听到动静举剑快准狠地朝宋归刺去,宋归骂了一声,抓起地上的椅子腿就朝那刺客扔了过期,然后抬腿就跑,原本僵持的双方瞬间混战在了一起。 酒楼空间太小,宋归根本跑不及,不一会便被三四个刺客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举剑朝她胸口刺去。 黎漠眼神一凛,脸色变了变,推开挂在他身上的刘瑜,随手抓起放在桌上的茶碗,暗自运力,一扬手,茶杯便夹携着一股凌厉劲风朝那刺客砸将过去。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那刺客惨叫一声,举起的剑脱离了手。宋归踉跄着后退几步,刺客很快又围了上来。 黎漠左掌用力,拍在身旁的木桌上,听得“喀拉”一声,那木椅被内力震得七零八落,黎漠挥袖,七零八落的木椅零件便朝着围着宋归的那几名刺客飞去。 刺客闷声倒地。 宋归惊魂未定,瞪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刺客,她喘了几口气,后背的衣衫全被冷汗浸湿,额头上也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她重重地闭了闭眼,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发现黎漠站在她身边。 黎漠面如寒霜,眉间带了淡淡的戾气,宋归心跳慢了半拍,她眨巴眨巴眼眸,突然觉着眼前人超帅。 “可有伤着?”黎漠垂眸看向宋归低声问。 “没、没。”宋归微微红了脸,她连连摇头道。 一名刺客悄无声息地绕到黎漠身后,手起剑落,寒光一闪。 宋归忽觉左肩处一股大力袭来,身子踉跄着朝剑口倾去,耳边传来沉碧的尖叫声。 那名刺客的刀直直刺进了宋归右肩,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宋归一脸懵地看着右肩不断涌出的血,缓缓地眨了眨眼眸,她身子不稳地摇晃了一下。黎漠伸手将她揽在怀中,眸子里带着怒意和压抑不住的杀意,抬手一掌拍断了那刺客手中的剑,长臂一伸,掐住那刺客的脖颈,五指一握,听得“咔”地一声闷响,那刺客的脖子便给黎漠掐断了。 右肩的伤口这会才传来痛感,宋归疼的眼前一阵晕眩,她紧紧揪着黎漠的衣襟,瘪了瘪嘴喊疼,哼唧了一会之后,宋归只觉浑身乏力,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刘瑜一脸狠戾地看着自己。 宋归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她右边半个身子跟废了一样,稍微一动就疼的厉害,她呲牙咧嘴地偏头,只见裴夫人正坐在床边抹眼泪,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宋归只觉心头一热,张口轻轻唤了一声:“娘,依依没事。” 裴夫人擦掉眼泪,红肿着双眼轻轻握住宋归的手,还没张口说话眼圈就又红了,宋归连忙扯了个笑容安慰道:“娘,你莫担心,依依没事,依依不疼。” 裴夫人叹了口气,将宋归耳畔的秀发捋到耳后轻声道:“唉,傻孩子,人说伤在儿身疼在娘心,你整整昏了一天一夜,你说娘怎么能不担心?你心悦端王殿下,娘心里明白,可是也不能不要命啊,下回可莫要为殿下挡剑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和你爹怎么办?” 宋归听罢愣了愣,她缓缓眨了眨眼,一脸懵:哈?什么?我为黎漠挡剑? 裴夫人见宋归呆愣愣的,以为她还没缓过劲,当下捏了捏宋归的手轻声道:“你好好休息,娘先走了,就不打搅你了。” 等裴夫人离开,宋归一偏头看到沉碧双眸含泪,一脸敬佩地看着宋归,这表情看得宋归大脑一片空白,她试探性地问:“你……为何用这表情瞧着我” 沉碧吸了吸鼻子,扑在床边,“哇”地一声哭了,只听沉碧抽抽搭搭道:“小、小姐,沉碧再也不笑话您对殿下的心意了,您不顾一切为端王殿下挡剑,沉碧看着心疼,沉碧以后都陪着小姐一起追求殿下,小姐对殿下一往情深,沉碧太感动了。” 宋归总算听明白了,那天她被刘瑜伸手推到剑口,阴差阳错地造成了她舍身为黎漠挡剑的假象,宋归嘴角抽了抽,长叹一声—— 嗳,老娘那是被人逼着“英雄救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夫君好......好帅! 黎漠:裴姑娘巧舌如簧,本王不知这句话可是你的真心话? 宋归:(三指起誓)绝对是真话,你杀刺客的样子真的好帅啊,你武功好高啊~ 第8章 洛南琼花赋 汴梁城中,一阵清脆激烈的马蹄声如急雨而来,惹得路上行人连连闪避,云毓甩了两下马鞭,马儿堪堪两个转弯,云毓一拉缰绳,骏马一声长嘶,停在了端王府门前。 云毓翻身下马,一扬手将缰绳丢给侍卫,大踏步向府里走去,他来至书房前,抬手敲了敲门后便推了门走进去。 黎漠正在作画,他缓缓将绢纸铺开,紫毫执手,抬腕落笔,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连亘绵延的山脉。 云毓从袖中拿出一支手指粗细的铜管,上前一步递给黎漠,他低声道:“淮东的郴洲节度使差人送来密信。” 黎漠将笔放下接过铜管,挑开泥封,从铜管中抽出帛纸,缓缓展开,扫了一眼后,挑了挑眉,将帛纸递给云毓。 云毓接过飞速看完嗤笑道:“陈婉打算在郴州颐崇秘密练兵?还派自己的亲弟弟陈三思前去拉拢郴州节度使?她不知道郴州节度使孙思荀和殿下您是生死之交么?” 黎漠端起书案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抬眸看着云毓道:“你秘密去往孙思荀府上一趟,传本王口令,接受陈三思的示好拉拢,将陈婉秘密练兵的情况带给本王,委屈孙大人做一阵子奸细,待到下次见面,本王和孙大人合力来场瓮中捉鳖的大戏。” “诺。”云毓抱拳行了一礼道。 黎漠挥了挥手,示意云毓退下,他重新将画笔拿起,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放在手边的木匣子上,黎漠顿了顿唤道:“云毓回来。” 云毓刚走了几步,听到这话便折身返回问:“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黎漠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垂眸盯着那木匣子看了一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你先去一趟裴丞相府,将西南漳州赵昶送来的芙蓉乌参膏给裴姑娘送过去。” 云毓脸色变了变,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芙蓉乌参膏十年才能调制一两,神药得来不易,赵大人将此药差人送来是给殿下救急的,裴姑娘的伤并不严重,殿下何必如此上心浪费灵药?” 黎漠挑眉,他抬眸淡淡地看着云毓,云毓低下头,咬了咬牙抱拳行礼道:“属下这便去。” 裴府。 “我不想喝参汤,太难喝了......”宋归皱着整张小脸,幽怨地瞅着沉碧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参汤。 “小姐还是喝了罢,小姐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又为端王殿下挡了一剑,这人参可是太太亲自去药房挑选的呢。”沉碧在床边坐下来哄着。 宋归瘪了瘪嘴,翻了个身背对着沉碧,她用被子将自己蒙住闷声道:“太难喝了,又苦又涩。” “小姐,喝了参汤你的身子就能好快些,这样老爷太太便不会整日担心小姐了,这样奴婢看着也开心。”沉碧轻轻拉了拉绣被柔声道。 两人正为喝参汤的事争执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丫鬟小红的声音:“沉碧姐姐,端王府的人给小姐送药膏来了,林大妈让我给小姐带过来。” 沉碧听罢将白瓷碗轻轻搁在桌上,起身朝外头走,“哎,来了。” 宋归将头伸出被子,眨巴眨巴眼睛琢磨:“黎漠送我药膏?当时刘瑜推我的时候他肯定看见了,现在送我药膏,是想装不知道还是想给刘家大小姐台阶下?” 沉碧和小红说了会话,送走小红后转身跨进屋子,将房门合上,手中握着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盒子。她笑着说道:“端王殿下看起来冷漠无情,其实心底还是很疼小姐的。” 宋归转过身,目光落在沉碧手中的白玉盒子上,心底“咯噔”了一下,她有些惊讶问:“这药膏......叫什么名字?” “云侍卫和老爷在前堂说话的时候,林大妈听了一耳朵,这药膏好像叫芙蓉什么膏来着。”沉碧将手心大的盖子揭开,一缕幽香扑鼻而来,沉碧吸了吸鼻子,将盒子递到宋归面前道:“真好闻。” 冷香扑鼻,宋归垂眸看了一眼药膏,皱了皱眉。 这药膏的名字叫芙蓉乌参膏,原书快结局的时候,黎漠率军漠北出战被毒箭刺伤,命悬一线,救命的正是这小小的药膏。当时剧情正发展到最紧张刺激的部分,宋归看的异常揪心,所以对这个药膏的印象很深。 如此珍贵稀缺的灵药,黎漠怎么就送给她了呢?她不过就是受了个剑伤而已,用这药简直是“暴殄天物”。 难道......难道黎漠喜欢上她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宋归摇头pass掉了。 笑话,她可是看完了整本书的人,书中黎漠喜欢的类型是温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她这种大大咧咧、脸皮还挺厚的逗比,黎漠怎么可能会动心? 想来想去,宋归只能把黎漠送她药膏的举动视为这人应该一时脑抽了,自行脑补想通后,宋归舒了眉眼,她瞥了那白玉盒子一眼道:“沉碧,将这药给我收到箱子里罢。” 沉碧不理解:“小姐这是何意?端王殿下关心小姐,差人送来治伤的药膏,小姐怎么不用呢?” 宋归故作深情道:“端王殿下赠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用呢,我当然要将它好好收起来,这可是殿下赠我的第一个东西呢。” 沉碧被宋归的深情感动的眼泪汪汪,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将那盒子放在了箱子底部。做完这些事后,沉碧一脸感动地看着宋归说:“小姐对端王殿下的情意真真是矢志不渝,殿下也会被小姐感动的,小姐嫁给殿下定会过得很快乐很幸福!” 沉碧这一番话说得宋归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 祖宗,您可别被我感动,等七月初七咱两顺顺当当成婚,你就是往府上纳七八/九十个水一般温柔女子,老娘统统不管。 沉碧自然听不到宋归的内心独白,她在床边坐下来,一脸陶醉地续道:“到时候等琼花开了,殿下便带着小姐一起去洛南城看琼花,端王妃和端王举案齐眉,鸾凤和鸣......佳人如花,殿下又是一表人才,郎才女貌,到时不知要羡煞多少看花人呢!” 宋归在听到“琼花”一词后,呼吸一滞,她眨了眨眼眸问:“沉碧,今儿个是什么时辰了?” “四月二十。”沉碧算了算日子答道。 “嗳,当真是时光若白驹过隙,不觉间琼花已翩然将至了。”宋归难得长叹一声,她将绣被往上拽了拽偏头问:“今年圣上和皇后娘娘移驾洛南城,朝廷命官及家眷随行时,你随着我娘去罢,我不想去。” 沉碧不解:“为何?小姐不是每年都陪着老爷太太去么?而且今年的琼花开得异常繁盛,洛南琼花诗会听说也要大办,皇后娘娘与一众皇子都要参加呢。” 宋归扯了扯嘴角,就是因为今年的琼花诗会黎漠他们要参加,她才不想去。 原书中黎漠对刘瑜那个渣女最开始单方面的那么一丢丢好感,就是在这次移驾洛南城的行程中产生。 在去洛南城的路上,因为刘瑜和二皇子黎猃说了几句话,原主个智障便将刘瑜推进了驿站旁的一条小溪里。 刘瑜的呼救声被黎漠听见,黎漠赶到将她从水中救起,这是两人第一次接触。 那时圣上未曾给他两赐婚,刘瑜对黎漠还不是特别排斥。二人同行的时侯,也会时不时吟诗作赋,赏花玩月。 后来,在皇后亲自主持的洛南琼花诗会上,刘瑜一篇《玉琼赋》压倒一干诗人才子。黎漠对刘瑜的欣赏简直像坐火箭一般“蹭蹭蹭”往上涨。 对于黎漠那点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好感,宋归只能送他一句“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渣女”,文艺一点的表达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宋归不想去,一来是因为她一“大字不识”的现代人,对吟诗弄月这种风雅的活动实在没什么兴趣,二来她实在没眼看黎漠单方面欣赏一个渣女。 “我身上带着剑伤不易出远路,还是呆在汴梁养伤为好,你想去的话我跟娘说一声,你跟着娘便是。”宋归摇了摇头道。 沉碧听罢瘪了瘪嘴:“小姐不去我也不去,沉碧这辈子就只跟着小姐一人。” 宋归心头一热,鼻子一酸,顿时眼眶便有些微红,她叹了口气:“嗳,你这傻丫头。” 自从宋归受了剑伤,裴家上下对她的娇宠更甚了,裴夫人又往她屋里派了两个贴身丫鬟,四个粗使丫鬟,每日的燕窝粥、人参汤、银耳羹,各种珍贵补品就没断过,府上各姨太太、庶出小姐轮流来看望她,蘅园天天人来人往,宋归都担心院子那碎石子小路能给这些给磨平了。 宋归歪在榻上,伸手捻了颗紫莹莹的葡萄,剥了皮送进口里,悠闲地瞧着池里的金鱼叹道:“唉,这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大丫鬟小丫鬟首席丫头粗使丫头,这待遇真得和贾宝玉有一拼了。” 四月份杨柳青青,双燕斜飞,池中鱼见人影便游过来,一簇乱红,恍若飘落在池中的花瓣。 “小姐,小姐。老爷那边传话来了,叫小姐去书房呢。”沉碧远远跑过来高声说道。 宋归坐直了身子,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往下拉了拉:“跑慢些,别着急,你慢慢说,怎么了?” 沉碧喘了几口气道:“老爷这会刚下朝回来,也没细说,只吩咐林瑞家的来传小姐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话一: 宋归:喂,大boss,你送我芙蓉乌参膏有何意图? 黎漠:你受伤了。 宋归:你没看出来那天我是被人推了一下吗? 黎漠:看出来了,你一脸懵的表情我也看见了。 宋归:...... 对话二: 沉碧:小姐~你陪我去洛南赏琼花嘛~ 宋归:某人眼瞎看上了一个渣女,老娘不想去看某人失恋的全过程。 黎漠: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在此次洛南一行中喜欢上刘瑜? 宋归:书上说的,别问,再问跟你急。 黎漠:...... 第9章 遇蛇 宋归听得一愣,她缓缓眨了眨眼眸,寻思着最近她在家挺安分的,既没有出去撩黎漠,也没有在府上搞什么狂欢派对,裴行俨突然传她过去是要干甚? “啧……我这右眼皮跳的厉害,这回过去准没好事。”宋归皱着眉,由沉碧扶着不情不愿地朝书房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宋归顿了顿,她转过身低声问:“你刚刚瞧着爹爹的脸色怎样?是高兴愉悦的?还是怒气冲冲的?” 沉碧犹豫了,“这……奴婢也看不出老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归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算了,爹爹平时就那一种表情,问你也是白问。豁出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宋归视死如归地敲了敲门后推门进去。 裴行俨正在和裴夫人说话,听见宋归敲门,二人纷纷看向门口,结果被宋归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弄得一愣。 宋归拖着身子,有气无力地给两人行了一礼,“孩儿给爹爹、娘亲请安。” “依依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裴夫人起身拉着宋归的手担忧问道。 “娘,我没事。”宋归扯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转头看向裴行俨问:“爹爹传孩儿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裴行俨捋了捋胡子说道:“今日早朝时,圣上与朝臣商议移驾洛南别宫一事,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此次去洛南可能要停留三到四个月,圣上和皇后特地叮嘱我要将你一同带去洛南。” 宋归:“……” 果然没好事。 宋归很想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连一天安生的日子都不让想她过,她前脚刚说不去洛南,后脚就被强制押往洛南。 唉,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呀。 *** 五月中旬,圣上行幸洛南。皇帝行在,即是朝廷。时常受皇族行幸的洛南久而久之便成了第二个国都汴梁,时人称“东京洛南”。 这日傍晚时分,龙辇行至大匡山,沿途没有驿站可整顿休憩,因随行队伍中女眷较多,只得停下来整顿休息。 圣上下了令,将一干事物卸下车,寻得一处临溪的旷野安营设帐。 别驾以下的官员都纷纷忙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总算在平坦空旷处设起一座又一座营帐。 天渐渐暗了下来,篝火渐次点亮,在湿冷的夜色中“噼啪”作响。 宋归一脸尴尬地坐在一旁,盯着沉碧的背影发呆。 沉碧正在给宋归铺床,一转头就发现自家小姐跟丢了魂似的端坐着,她伸出手在宋归面前晃了晃,“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唉,我都不敢出帐篷了。”宋归捂脸长叹一声,“为什么我们的营帐和二皇子黎猃挨着?左边是英王,右边是刘瑜,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沉碧笑了笑,她拍拍宋归的肩膀,用尽可能委婉的话安慰她道:“您不用担心二皇子会记恨您当众退婚的事,当时圣上为您和英王殿下赐婚时,殿下他便不太乐意……你退婚对殿下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 宋归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呵呵,那我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喽?” 沉碧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帮宋归整理床铺。自从圣上点名道姓要宋归随驾,自家小姐异常火大,众人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总之那脾气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一点就着。 两人正沉默着,营帐被裴夫人的贴身丫鬟玉瑛掀开了,“小姐,太太传你过去吃饭呢。” 宋归答应了一个声,点了点头站起身,“这就来。” 沉碧将绣被抖落开来,回头对宋归说道:“帐里要收拾的地方还多着呢,沉碧便不陪着小姐过去了。” “知道了。”宋归点了点头,一脸沉郁得叹了口气,转身慢吞吞走出帐篷。 裴夫人的营帐在东面,也就隔了两三个营帐,沉碧吼一嗓子,宋归在这边就能听得到。 这会小厮们已经将羊肉煮在锅里了,浓郁的香气随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汤水飘了出来,勾得宋归口水直流。 瓜果醪膳,浆果点心自然是少不了,裴夫人和裴行俨朝东坐着。 宋归掀开帘子,裴夫人笑着唤她过去坐,宋归乖巧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在裴夫人身边坐下。 裴行俨此次随驾只带了宋归和裴夫人,耳边没了那些小妾们争风吃醋的聒噪,一家三口安安心心地吃着饭,宋归烦躁的心情顿时减下去不少。 正吃的高兴,忽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尖叫,宋归愣了愣,听这声音似乎是沉碧。她放下碗筷,说了声“我去瞧瞧”便掀开帘子朝自己营帐跑去。 “沉碧!怎么回事?何事――”宋归掀开帘子,劈头盖脸一阵问,在看到营帐内的情形时,后面的话被她堵在了嗓子眼里。 一条棕色黑斑点的蛇正吐着猩红的信子围着沉碧,三角形的蛇头扬起,似乎在试探。沉碧吓得嘴唇发青,她跌倒在床铺上,整个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沉碧揪着绣被,贝齿咬着嘴唇,泪珠儿不住地往下掉,她颤声说道:“小、小姐……蛇、有蛇……” 宋归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了闭眼眸,咬咬牙低声道:“你别怕,先坐着别动,我去找防身的兵器。” 说完她缓慢往后退,刚转身出了营帐,便一头撞在了正在巡营的黎漠身上。 黎漠奉命视察各营帐,听到尖叫便快步赶了过来。 宋归被撞的后退几步,来不及看清撞上的人是谁,宋归眼眸一垂,目光落在黎漠挂在腰间的剑上。 她道声“借用”,伸手利索将剑抽出,提着剑转身回了营帐。 黎漠被宋归风驰电掣般一系列的举动搞得一愣,他回过神后赶忙追进营帐。 宋归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一双剪水秋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担心,她穿着一袭红裙,双手提着剑,放轻步子朝盘蜷在营帐中央的蛇走去。 黎漠瞳孔皱缩,心跳猛地加快。 她要干什么?疯了吗?! 只见宋归双手将剑举起,寒光一闪,淡淡的血腥味漫延开来,听得“哐啷”一声,那柄剑掉落,宋归的身子晃了晃,跌坐在了地上,身旁是那条被砍了脑袋的蛇身。 黎漠松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地上不住喘气的宋归,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宋归压住心头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喘了几口气,站起身走至床边,垂眸看向沉碧,“没事了,别怕。那毒蛇已经被我砍了。” 沉碧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她呆愣愣地看着宋归。 手起剑落,蛇头落地,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太快,以至于沉碧现在还是被蛇吓懵的状态。 外头人声嘈杂,裴夫人拨拉来人群挤进来,在看到那条蜷在血泊中的蛇身时吓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刘瑜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她被佩鸣搀扶着走进营帐,眼神里隐隐带着的期待和幸灾乐祸。 她拨拉开人群走到最前头,想要确认宋归有没有被咬。 沾着血的蛇头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吓得刘瑜低低地尖叫一声,她掐着手心才没当场失口说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落,刘瑜脸色苍白,眼神闪躲。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归,低下头着小声问佩鸣道:“怎……怎么没被咬……” “我也不知道,没想到裴家小姐这么勇猛……”佩鸣也被吓得够呛,她低声回答道。 宋归抬眸看向众人。 众人形色各异,有被蛇吓到失神的,有震惊宋归勇猛的,有在一旁看戏的。 宋归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到了刘瑜和佩鸣身上,登时知道这蛇是从哪里来的了。 适才还压着的怒火登时烧将起来,宋归重重地闭了闭眼眸,深呼吸了一下后面无表情地走到蛇身旁边立定。 她蹲下身将冰凉粘腻的蛇身提起来,又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柄剑,转身朝刘瑜和佩鸣那边走去。 刘瑜吓得不住后退,宋归走了几步立住,她抬眸看着刘瑜笑道:“今儿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营帐里竟然钻了条蛇。我之前在书里瞧见过这种花斑蛇,书上说这种蛇大补元气,且能补脾益肺。瑜妹妹身子虚弱,裴姐姐今日便将这条蛇扒了皮,剁了给妹妹煲汤喝罢。这蛇心蛇胆都是极好的药材呢。就是瑜妹妹吃蛇心的时候啊,一定要瞧仔细了,看这条蛇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呢。” 刘瑜被宋归含沙射影的警告和讽刺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攥紧了拳头,沉默着不发一言。 宋归显然已经知道了这条蛇是谁放的,她这会要是和宋归翻脸,宋归肯定要将这事抖出来,到时候她小心经营的形象也就没了。 刘瑜勉强扯了一丝笑容,她颤抖着朝宋归行了一礼,“那就……多谢裴姐姐了……” 宋归莞尔一笑,她将蛇身挑在剑上,往前一推,那串无头蛇便在刘瑜面前晃悠,刘瑜被这冷不丁的一下吓得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宋归惊讶道:“瑜妹妹这是怎么了?裴姐姐不过是要把蛇递给你,你怎地吓成这样?难道是做了亏心事不成?” “没、没有。裴姐姐真是说笑……妹妹怕、怕蛇……”刘瑜扶着佩鸣站起来,她强颜欢笑道。 “哦,这样呀,那不如交给瑜妹妹的贴身丫鬟吧。”宋归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转身将剑尖推向了佩鸣。 佩鸣吓得不住后退,刘瑜脸上毫无血色,她颤声道:“裴姐姐……好姐姐,你……你快把蛇拿走吧……” “妹妹别怕,这蛇都死了呢,你看它的头都被我砍了呢。”宋归又将剑尖转向刘瑜,她上前一步认真说道。 粘腻冰凉的蛇身碰到刘瑜的面颊,刘瑜惊恐地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宋归冷哼一声,她看向佩鸣,正欲说话,忽然手臂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紧了她的胳膊。 宋归抬眸,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黎漠的眸子,宋归愣了愣,她在那双眸子里似乎看到了淡淡的心疼。 黎漠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手腕处被他抓着的地方传来阵阵暖意,宋归心头一热,鼻子一酸,紧绷的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她松开拿剑的手,古剑应声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黎漠:裴姑娘好勇猛。 宋归:(翻了个白眼)我那是被刘瑜气的了好不?再说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要是出去大喊大叫搬救兵,惊吓了蛇把沉碧咬了怎么办? 黎漠:嗯,我知道。 宋归:我怎么从这句话中咂摸出了一丢丢心疼的味道? 第10章 上药 忽而营帐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静寂的营帐中显得格外刺耳―― “瑜儿!怎么回事?!谁又在欺负我家瑜儿?!” 宋归皱着眉偏了偏头。 人群很快便往两旁散开来,刘夫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气汹汹地走进来,她看也不看倒在一旁的刘瑜,径直朝宋归走来。 “我家瑜儿好心来看你,你却拿着蛇吓她!我说裴大千金小姐,我们家瑜儿到底怎样招惹您了,我给您赔个不是行吗?您能不能不要再给瑜儿使绊子了?”刘夫人声泪俱下、唾沫横飞,指头都快怼到宋归鼻尖了。 宋归往后退了一步,那涕泗横流的表情恶心到了她,“刘夫人,这您就说的不对了,我念着瑜妹妹身子虚,想用蛇给她煲汤喝,这怎么能叫欺负她呢?” 刘夫人气得直吸气,她咬了咬牙道:“谁家姑娘像你这样?!还念着我女儿身子虚,我看你是想害死她!” 宋归叹了口气,她无奈道:“刘夫人,我的好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您说我欺负瑜妹妹,证据呢?大家都在这看着呢,您可不能血口喷人。” “你!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刘夫人被宋归怼得无话说,她扬起手,作势就要扇宋归耳光。 宋归偏了偏头,咬牙闭眼。 听得“啪”得一声,宋归愣了愣,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这巴掌怎么只有声,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啊。 她睁开眼,只见一青铜剑柄打在刘夫人的手臂上,将她的手从自己面前挡开来。 刘夫人被那一下子打的整个儿手臂都麻了,她退后两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黎漠。 黎漠收回剑淡淡地看着她,“刘夫人,大匡山夜里寒凉,刘姑娘身子虚弱,这么睡在地上会感染风寒,还请刘夫人先将刘小姐带回营帐里去罢,其他事情我们稍侯再说。”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客气平缓,但是刘夫人还是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战,她慌忙点头,连声答应带着刘瑜离开。 黎漠抬眸缓缓扫过众人,“裴姑娘受了惊吓要歇息着了,诸位便回去罢,莫要站着看热闹。若是惊动了圣上和皇后娘娘,今晚在场的人都得重罚。” 众人脸色变了变,四皇子黎漠一向宽宏淡雅,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毫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众人顿觉如芒刺在背,和黎漠套了几句近乎后便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原本嘈杂的营帐顿时只剩下黎漠、宋归和沉碧三人。 “谢谢。”宋归松了口气说道。 她低着头,觉着鼻子有点酸,眼眶有点热,她“啧”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鼻子。 怎么这么矫情呢,人家出手替她解围,她就感动得想哭了。 正想胡思乱想间,裴行俨掀开帘子走进来了。 “爹。”宋归开口唤了他一声,声音带着些许委屈。 适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虽然裴行俨不是她亲爹,但是宋归还是想向裴行俨撒个娇,让他哄哄自己。 黎漠见状,很适时地闪身走人。宋归在心底默默地给这位高情商高智商的大boss点了个赞。 “嗯。”裴行俨铁青的脸色因为宋归糯糯的一声呼唤软了下来。 他在檀梨飞鹤椅上坐下来,叹了口气说道:“依依,你能跟为父说说为何要用蛇刁难刘家千金吗?” 宋归瘪了瘪嘴:“是她先要放蛇咬我的。” “什么?!”裴行俨被宋归说的这句话被吓到了,“她和你并无深仇大恨,你没有证据,怎么能确定那条蛇是她放的?” 宋归叹了口气。 裴行俨真的太耿直了,这世上的所有的陷害并不一定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有些人就是看不惯你,想给你使绊子,你根本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人家。 比如原主那傻逼看谁不顺眼就整谁,比如皇后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裴家灭门。 裴行俨问道:“更何况我们在水边扎营,草丛里虫蛇本就很多,你怎么就确定是刘姑娘想要害你呢?” 宋归回答道:“因为那条蛇是花斑响尾蛇的远亲,只能生活在沙漠呀爹爹。大匡山气候湿润,这种蛇根本生存不了。” “还有,您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淡的雄黄酒的气味?下午扎营时刘瑜的丫鬟说她家小姐身子虚容易招惹虫蛇,所以备了不少雄黄酒,我的营帐和二皇子、刘瑜在一片,如果是山里的虫蛇,那点雄黄酒的气味足够把它们驱散了,蛇就不可能会爬到我帐里。” 裴行俨沉默着思索了一会,他站起身拍了拍宋归的肩膀,“刘御史乃不可多得的文人,为父不想因为这事伤了同殿为臣的情谊,依依,能答应爹爹,此事……就此作罢么?” 宋归点了点头,她爹这么善良,阎王爷能多给积点功德吗? 她抬眸看着裴行俨笑道:“看在爹爹的份上,此事依依便给刘瑜压下来了。不过依依还是想跟爹爹说一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可以不存害人之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爹爹在朝中做事这么多年,朝中局势如何,爹爹多少还是谨言慎行一些。有时候韬光养晦、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为官之道。” 裴行俨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这么明事理,心中甚是欢喜,“嗯。依依说的话爹爹都记着呢。我的依依长大了啊。” 宋归笑了笑,张开手手瘪瘪嘴道:“爹爹刚刚凶我了,依依要抱。” 裴行俨笑了笑,将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宋归的背。 宋归闷闷道:“今晚若不是我娘唤我去用晚膳,说不定我就被那条蛇咬了呢。” “嗳,爹爹你都不知道,我跑进来的时候,看见那毒蛇就吐着信子盯着沉碧,沉碧蜷在床角,我那时不确定沉碧有没有被咬伤,我其实很怕的,我拿着剑再次跑进营帐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发抖呢!” 裴行俨拍了拍宋归的后背道:“爹爹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了。” 父女两说了会话,裴行俨惦记着裴夫人便起身要回去,宋归将裴行俨送了出来。 看着裴行俨离开后,宋归舒了口气,她这会不太想回营帐,于是便一个人缓步在河边走着。 明月皎皎,银辉洒在河面上,恍若漫天的星星被洒在了河里一样,粼粼潺潺。 宋归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望着河面发呆。 她到底怎么惹着刘瑜了?刘瑜要一次又一次地置她于死地? 宋归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反省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刘大渣女。 她郁闷地抓了一把小石子扔进河里。 一池圆月被打散,柔柔地漾着微光,远处的山脉黑黝黝地立着,有风拂过树林,树叶“沙沙”地响。 “你手上的伤确定不要处理一下?”一个声音从宋归身后传来。 宋归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土挥到那人脸上,她转过身,黎漠站在她身后,银色月光似雪般落满他双肩,眸子倒映着月光,亮亮的,恍若沉着整片星辰。 “啊……没事,就……小伤。”被黎漠这么一提醒,宋归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有道伤口,这会还在向外缓缓渗着血珠。 黎漠抬眸看着她淡淡道:“那条蛇有剧毒,你的手指不小心被剑刃划到处理一下比较稳妥。” “哦,好。”宋归点点头,乖巧地跟在黎漠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黎漠的营帐,宋归刚掀开帘子,一缕淡淡的木香便缭绕在了鼻息间,宋归吸了吸鼻子,五脏六腑都被这淡淡的香味安抚到了,她感到了今晚所没有的安稳踏实感。 黎漠的营帐陈设很简约,床榻前摆着一张黑玉书案,书案上摞着一沓书卷,右手边的帐上挂着一柄剑,是宋归砍蛇的那柄。 宋归将帐内陈设细细瞧了一遍,她突然明白陈婉几次派奸细潜入端王府寻找黎漠造反的证据,但是每次都是失败而归的原因了——黎漠的起居室干净简约得一无所有,小偷都不屑来,更何况是奸细? 无招胜有招,大boss智商果然高。 黎漠将药箱提出来,一转身看见宋归还在原地愣着,他瞥了宋归一眼淡淡道:“坐罢。” “哎,好。”宋归答应了一声,顺势在书案边跪坐下来。 “手给我。”黎漠抬眼看了宋归一眼。 “啊?”宋归的心“咯噔”了一声,她的脸有些红了,犹犹豫豫地伸出手道:“这……不太好吧,还是我自己来。” 黎漠听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将药箱推至宋归面前点了点头道:“嗯,你自己来罢。” 宋归愣住了,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瞅了黎漠一眼,扭扭捏捏说道:“我……我不就是意思意思嘛……你至于真让我自己来?” 黎漠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弯了弯眉眼,唇角微扬,伸手拿过药箱,拉过宋归受伤的右手,低头认真地给她抹上了药膏,然后一圈一圈缠着纱布。 宋归被他搞了个大红脸,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她抬眸看着黎漠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她受了惊吓,还是因为烛光很柔和,宋归觉着这会的黎漠异常温柔,温柔到她想窝在他怀里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大boss,你关心我? 黎漠:嗯。 宋归:那你赶紧娶我回家吧。 黎漠:你不喜欢我,我为何要娶你? 宋归:先婚后爱行不行。 黎漠:不行。 第11章 研墨 宋归偏头瞧着黎漠。 她突然觉着黎漠虽然看起来挺高冷,但是其实只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被这样的一个人喜欢上的姑娘肯定很幸福。 倾尽一生温柔,护佳人喜乐平安。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狗,十分缺爱的宋归十分矫情吸了吸鼻子,“嗳,那个,今晚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帮我解围。” 黎漠将药箱合上,抬眸淡淡地瞥了宋归一眼说道:“不必言谢,我只相信我的判断,并非相信你。” “哈?”宋归想蹭蹭黎漠的温柔的念头刚冒上来,就被他的一句话给打回娘胎了。 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问:“你的判断?” 黎漠起身将药箱放在柜子里,抬手从帐上抽出剑,用帕子仔细擦拭着,“我奉圣上之命巡营,无意间听到了刘姑娘和丫鬟的对话,赶过去的时候和你撞了个满怀,剩下的事情你知道,便不用我细说了。” “哦,这样啊。”宋归塌着肩有些沮丧地低垂着头,“果然小说中女主被陷害,男主无条件相信女主的桥段都是骗人的,哪个男主会那么白痴地不分青红皂白只相信女主一个人。” 黎漠没听懂宋归有些哀怨的碎碎念,他擦拭完剑刃,将剑重新送回剑鞘后便在书案旁坐下来。 黎漠抬眸看向宋归,放在书案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 宋归被他看的一脸莫名其妙,她瞪着眼回视。 少顷,黎漠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他一面将宣纸展开一面说道:“裴姑娘若是没什么事便请回罢,我要看书了。” 宋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哦,原来人家是想让她有眼色地拍屁股走人。 但是宋归这会特别不想回去,一回去就想到那条毒蛇,一想到毒蛇宋归心底就一阵恶寒。 于是她扯了个笑容,看着黎漠殷切道:“殿下帮我包扎了伤口,依依帮殿下研墨聊表谢意罢。” 黎漠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道:“嗯,砚台在你右手侧。” 宋归舒了口气,黎漠总算没再赶她走,她伸手去拿砚台,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宋归细细打量着那砚台说道:“这……这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凉?!好冷啊。” 黎漠将宣纸压好,伸手抽出一卷书翻开后抬眸扫了一眼道:“漠北燕山上生的寒玉。” 宋归给他竖了个拇指,挽起袖子低头准备研磨。 半盏茶后,黎漠从书上抬眸,目光落在宋归身上。 只见她左手抓着墨碇,右手扶着砚台,指按推有力,轻重有节,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她垂着眼睫,朱唇轻抿,烛光映在脸庞,美人恍若灯下海棠,娇艳灵动。 “你会研磨?”黎漠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出声问。 宋归抬头朝他轻快地眨了一下眼眸,得意道:“没想到吧,我不仅会写诗还会研磨呢,这叫深藏不露!” 黎漠眉眼微微弯了一下,低头继续看书,宋归伸手在书案上敲了敲,凑上前小声说道:“嗳,你以后多笑一笑呗,你不笑的时候太冷漠了,就像天上的星星没有温度,好看但是可望而不可及,你瞧,你笑一笑,就有人情味了。” 黎漠翻书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看向宋归,宋归冲他咧嘴一笑。 太子黎平掀开帘子正巧看到这一幕,他立在营帐门口愣了半天。 黎漠听到动静,迅速转头,见是黎平,面色缓了缓,起身拱手行礼唤道:“平哥。” 宋归也起身朝黎平作了个万福。 “嗳,不必多礼。”太子回过神,目光落在宋归身上,他走过来笑着说道:“是依依呀,怎地和孤变得这么生疏了?孤和你兄长可是挚交,每次去丞相府你都缠着孤,要孤带你出府玩呢。” 宋归听这话,心“咯噔”了一下。 太子和原主他哥是挚交?!卧槽,为什么原书中没有提过?难道是她看书不仔细把这个细节给漏了?这下麻烦大了,其他人和原主不熟她还能混过去,这特么半路杀出个太子,她猝不及防啊。 “怎么会呢!依依最喜欢太子哥哥了!”宋归慌忙换了表情,仰头朝黎平甜甜一笑,她快步走至黎平身边,伸手拉着黎平的胳膊说道:“太子哥哥带我去漠北找哥哥好不好,依依想哥哥了。” 黎漠淡淡地看了宋归一眼,在书案前坐下来。 黎平垂眸看着宋归,抬手在宋归头顶轻轻拍了拍,笑得温暖,“又胡闹了,漠北天寒地冻,你过去若是受了风寒,孤怎么和你兄长交代?” 宋归缩了缩脖子,嘻嘻一笑,“太子哥哥和殿下聊罢,依依便不打扰啦。”宋归说完低下头迅速走出营帐,出去后她暗暗舒了口气,幸好,幸好没穿帮。 等宋归走出营帐,黎漠从袖中摸出一枚小拇指长的白玉瓶,他起身走至黎平身边,神色有些复杂。 黎漠握紧白玉瓶低声说道:“平哥决定好了么?我在皇后身边安插了奸细,平哥若是不想,家宴上的那壶鸩酒便不会送到平哥手中。” “给我罢。整日生活在被人监视的东宫中,我已经撑不下去了。”黎平轻轻摇了摇头,眼眸里带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和死寂,“这件事不要告诉二弟。依他的性子,知道后定要闹得满城皆知。对不住,将你们推到风口浪尖。剩下的路会很难走,你们多保重,我也会竭尽我所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黎漠摇了摇头,凌厉的眉眼间带着阴郁和悲哀,他低声说道“莫要说对不住,你为我们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事情平哥便放心交给臣弟罢。” 黎平微微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苍白无力,他从黎漠手中拿过药瓶,伸手紧紧地抱了抱黎漠,叹道:“路漫漫吾弟多保重,黎梁王族的河山决不能落入外姓族人的手中。”他说完,便松开黎漠转身走出营帐。 东面启明星熹微,黎漠静静地立在营帐中央,浅薄的晨光映在他的脸庞,带着寒意。 宋归回到自己的营帐,沉碧不在帐中,地上的血和蛇已经被清理掉了,桌上放着熏香,整个帐中漫着幽香。宋归舒了口气,和衣躺在床上,伸手拽过被子裹在身上,盯着头顶的一缕微光发呆。 原书中的太子黎平是个温和宽厚的人,他对臣子对皇子都很温柔。若是他继位,将来定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帝王。只可惜黎平在被封为太子后,皇后陈婉便派人将东宫秘密监视了起来。 五月中旬,圣上在洛南城的玉琼阁举办家宴,陈婉派人将黎平喝的酒换成了毒酒,黎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毒而死。 宋归翻了个身,她将绣被抱在怀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人活着要这么累呢? 折腾了一个晚上,宋归惆怅了一会,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了,待她睡醒的时候,裴夫人和裴行俨正坐在床边。 “爹爹、娘亲?”宋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裴夫人握着宋归的手柔声说道:“你爹爹将昨晚上的事情跟娘简单说了说。娘和你爹爹商量了一下,觉着给你配一个贴身丫鬟还是太少了,玉瑛跟了娘近十年,是个心细的丫头,从今以后便让她跟着你罢。” 她说着,转头朝玉瑛招了招手,玉瑛点了点头,上前来给宋归跪下唤道:“小姐。” 宋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沉碧一人服侍我便够了,无瑛姐姐还是留在娘身边罢。” 沉碧什么性子她了解,玉瑛宋归是一点都不了解,裴夫人塞给她一个玉瑛,她就得时时刻刻注意着行为举止,不然要是她看出来自己冒牌货,那就不好了。 裴夫人叹了口气,张了张口正想再劝劝宋归,宋归连忙抱着裴夫人的胳膊撒娇道:“娘~玉瑛姐姐跟了你那么多年,这会突然换了人,你也使唤不惯。娘为了依依委屈自己,依依可不答应,依依会很心疼娘亲的。” 裴夫人被宋归哄的展眉直笑,她捏了捏宋归的面颊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哄人高兴了。” 宋归狡黠地眨眨眼:“依依一直都会哄娘开心。” *** 在大匡山休憩整顿两日后,龙辇继续向东行进。 黎漠这几日似乎心情不好,宋归很又眼力价地没去缠着人家。 她现在每日都挺悠闲。观山玩水、赏月看花,再有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汤供着,烤的焦黄焦黄的叫花鸡吃着,那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这一日龙辇行至南山驿站,接待的使臣早早便收拾好了房子候着。沉碧在忙着布置屋子,宋归闲得无聊便出驿站溜达,无意间一瞥,见道旁有一挑招,黄竹一丈,蓝布把尺,上面绣着五个大字“神品玉浮梁”。宋归心下好奇,抬腿朝那挑招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咸鱼作者的碎碎念:嗳,黎漠和黎平这弟兄俩今天的对话有点中二啊。 黎漠:人设崩了我无所谓,但是你就有所谓了 咸鱼:信不信我下章就让宋归逃走,再给她安排个男二虐你!!! 黎漠:…… 第12章 赵衡 宋归沿着小路缓步走着,迎路没有门墙,倒是栽了许多应时的花木,走了不到丈许远,一座青红相映的园圃撞入眼帘,院内花草繁茂分披,缓缓走着便能忘却身后的尘嚣。 宋归轻轻闭了闭眼眸,展眉浅笑。 这几日奔波着实劳累,在加上她在考虑怎么对付刘大渣女,身心俱疲。这会遇着这么好的景色,宋归觉着就像忽然卸下了重担浑身都轻松。 待走进屋子,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恍得宋归一时失神,她吸了吸鼻子。 原来,这园圃是一座酒家,那“神品玉浮梁”说得其实是酒的名字。 “姑娘要买酒么?”一个胡人装扮的女人笑着迎过来问。 宋归咂摸咂摸嘴,又吸了吸鼻子试探性地说道:“那……那便来一点罢。” 那胡女“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是第一次喝酒吧,我们店里的酒可不卖一点。” 宋归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会喝酒。但是贵店酿的酒太香了,不由得人想尝尝看。” “明白了,姑娘里头坐,我这就上壶酒来。”胡女点了点头。 胡女做了个“请”的动作,带宋归穿过两道垂花拱门,来至一间茅屋里。 屋里人声嘈杂,推杯换盏间不知多少壶玉浮梁下了肚,宋归找了处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胳膊撑着下巴转头看着窗外。 忽听得众酒客纷纷叫好,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宋归循声望去,只见众酒客不知何时都围到了北面的墙边,伸长了脖子向墙面张望着,有几个在外围的酒客看不清,正使劲点着脚朝里看。 宋归站起身,众酒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众酒客兴致勃勃的神情惹得她心痒痒,她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高处可供她围观,宋归只得将两个凳子合在一块,自己再抬脚踩了上去。 人群中心一白衣公子手持折扇正笑吟吟地抱拳朝众酒客行礼,他向四周拱手作揖了一圈后直起身子,“刷”地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摇着。 “谪仙公子再给我们变个戏法罢。”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众酒客跟着纷纷应和。 那白衣公子挑了挑眉,眼眸快速扫过人群,唇边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他合上折扇,用扇子骨敲了敲掌心朗声道:“小爷我今儿高兴,便再为诸位献上一幅鹤鸣云山图罢。” 说罢他扬手用折扇“啪”地一敲桌子,桌上的一小壶酒便被内力震得飞至半空中,白衣公子一扬衣袖,听得一声脆响,那酒壶便被拍碎在白衣公子身后的那面墙上,醇厚的酒香顿时漫延开来。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酒水顺着墙壁蜿蜒滑下,酒水所到之处的墙壁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灰绿色,青鹤的身影也逐渐浮现,先是引颈,再是展翅。这样渐变的过程让青鹤活了过来,众人在恍惚中看见了墙上那只青鹤引颈飞向云霄的过程,青山蔼蔼,云雾缭绕,待最后一滴酒低落在地上,一幅鹤鸣云山图赫然映在了白墙上。 众酒客看呆了,酒屋里鸦雀无声,只有更漏声不时传来。宋归愣了两三秒之后反应过来,她有些玩味地看了那白衣公子一眼,眯了眯眼眸,心底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雕虫小技而已,无甚稀奇。”宋归站在凳子上负手而立朗声道。 众酒客闻声纷纷回头,只见一身着鹅黄色琵琶裙的绝色女子站在凳子上,神色倨傲地看着他们,那白衣公子挑了挑眉,他打开折扇缓慢地摇了几下后合上,打量了宋归一会后,他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道:“姑娘说在下此法乃雕虫小技,不知姑娘今日要怎样让我们大开眼界呢?” 宋归从凳子上一跃而下,她对上白衣公子的眼眸,笑得自信倨傲,她缓步走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她走至白衣公子面前立定,“公子凭借一壶酒画出一幅鹤鸣云山图,本小姐可以用一盆水,让白墙上的这幅画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衣公子听罢脸色微变,他抬眸再次看了宋归一眼,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忽听得人群中一人喊道:“小姑娘口气倒是不小哇,咱们倒要瞧瞧你用一盆水怎么让画消失!” “对!瞧一瞧!”众酒客纷纷附和。 宋归得意一笑,大手一挥道:“拿水来,本姑娘今儿就让你们开开眼!” 一盆水很快便递到宋归面前,宋归端起来后退几步,两手将铜盆扬起,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像微雨一般漫天漾了下来,众人抱着头朝后退,白衣公子也打开折扇后退了几步。 众人立住后纷纷抬头去看白墙,只见那白墙上的鹤鸣云山图就想被施了法术一般,一点一点消失,眨眼间便褪得干干净净,白墙上仅留下一滩水渍。 “妙啊!” 两三秒的静寂之后,排山倒海的掌声和喝彩声便响了起来,宋归站在人群中央,朝白衣公子仰起下巴,轻蔑一笑道:“怎么样?服不服?” 阳光从窗棂外照射进来,少女微扬脸庞、神色倨傲,那双眼眸亮亮的,恍若三月湖倒映着日光,她负手立在人群中。 白衣公子瞧得一愣,只一瞬他便回过神,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服,输的心服口服。在下赵衡,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宋归。唐宋元明清的宋,陌上花开缓缓归的归。”宋归这会心情很好,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衡展眉一笑,“刷”地打开折扇道:“我的赵姓是燕赵韩魏秦的赵,姑娘是唐宋元明清的宋,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呀。” 宋归也笑了,“那你的衡字作何解释?” “这个嘛……”赵衡略一皱眉,合上折扇垂眸思索了一会道:“衡阳归燕几封书的衡。” 宋归听罢,面颊腾地红了,她瞪了赵衡一眼。 艹!老娘活了这么久,从来都只有调戏别人的份,这是头一次被人调戏,还特么调戏得很文艺! 赵衡笑得闲适,“不知我这个回答宋姑娘可满意?我们的名字似乎注定了我们要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呀。衡阳归燕几封书,陌上花开缓缓归。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宋归缩了缩肩膀,她觉着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促狭和揶揄,她很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袖,如芒刺在背,简直是坐立不安,“不好不好,都是甚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衡上前一步,折扇一下一下在他掌心点着,他慢条斯理道:“嗳,姑娘口、是、心、非。” 宋归顶着个大红脸一把推开赵衡,夺门而去。她快步走过垂花拱门,忽听得身后一声“姑娘留步”,宋归抬眸,眼前一花,定睛细看时,赵衡摇着折扇挡住了她出去的路。 “干甚?”宋归不自在地后退几步,恼羞成怒。 有完没完啊兄弟,调戏良家妇女很好玩?! 宋归愤愤地瞪了赵衡一眼。 赵衡将折扇缓缓合上,他上前一步,眯了眯眼眸笑道:“九州驿站千百数,你我偏偏能在此处相遇,这难道不是天降姻缘?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姑娘就不想留个信物给彼此做个念想?” 宋归被逼的后退好几步,白色是一种很轻佻的颜色,穿在这人身上,再配上眼尾上挑的凤眸和挺拔的眉骨,当真风流。 “走开走开,谁要和你留念想。”宋归推开赵衡转身就走。 赵衡追上来,跟她并肩走着,他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问她:“姑娘是哪里人?表字是哪两个字?” 宋归被赵衡烦到无语,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赵衡叹了口气问:“你见过孔雀开屏吗?” “什么?”赵衡愣了愣。 “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少年,您可长点情商吧。”宋归拍了拍赵衡的肩膀,她摇了摇头上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抬手指着还立在原地的赵衡警告:“别再缠着我,不然姑奶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宋归再次回到驿站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熔金,西边一池云霞绚烂缤纷,荡漾着溢满整片苍穹。 她在驿站门前站定,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有些僵硬的面颊。 老祖宗那句“做人要本分”果然精妙,她宋归就不该瞎晃悠,就算她瞎晃悠也不该在识破赵衡的小把戏之后,手欠地想出风头。惹得一身骚,真是得不偿失。 宋归叹了口气缓步走进驿站。 穿过一道垂花拱门,一座假山迎面而来,宋归沿着细碎的石子路绕到假山后,院内垂柳青青,湖面如镜,湖面上团簇着几张芙蓉碧叶,池中鱼被喂惯了,这会见着人影便纷纷拥了过来,一池乱红。 湖上浮着一曲折浮廊,朱红的栏杆,碧青的叩脊瓦,湖心有个小亭,亭子内有两个人背对着宋归站着。 宋归眯了眯眼眸朝那边眺望。 邈远湖面的小亭中站着的是刘瑜和黎漠,他们可能是在赏荷或者喂鱼,总之看起来很像约会那么一回事。 哦呦,湖光柳色,夕阳燕归,佳人如画,黎漠还挺幸福。 宋归扯了根柳条拿在手中晃悠着,她转身拐上另外一条小路。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将前面的bug修改完了,更新更新! 一个黑眼圈的咸鱼碎碎念 第13章 表字 刘瑜抬手将耳畔的一缕秀发捋到脑后,不动声色地往黎漠身上靠了靠。 她记得上一世黎漠对自己产生好感就是在此次洛南东游之中,这几天刘瑜一直在找机会接近黎漠,今天下午她出来游园的时候,正好看见黎漠一个人在湖心亭作画。 刘瑜大喜,她赶忙回去换上了湖蓝色笼纱月纹对襟裙,袖中笼了点西域进贡的熏香,手持罗扇,装作扑蝶无意闯入湖心亭,于是顺理成章地跟黎漠独处了一个下午。 “落日端枕沉湖镜,归燕斜飞入柳烟。”刘瑜柔声叹道:“此间景色当真是南山一绝呀。” 黎漠点了点头,神色淡淡的,眼瞳里映着夕阳,说不出的冷漠和疏离。 一阵微风拂过,刘瑜缩了缩肩膀又往黎漠身上靠了靠,她半撒娇道:“这湖边的微风有些沁凉刺骨呢。” 黎漠垂眸淡淡地扫了一眼刘瑜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时候不早了,湖边风大,刘姑娘请回罢,本王还有事要做。” 刘瑜瘪了瘪嘴,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殿下不陪瑜儿一起回去么?” 宋归甩着手中的柳条,一步三晃荡地走着,忽听身后传来赵衡的一声呼唤:“宋姑娘!” 宋归被这声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她稳住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只见赵衡提着一壶酒笑吟吟地朝她走来。 “你到底要干甚?”宋归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柳条扔到一边,叉腰问。 “我来给宋姑娘送酒啊,姑娘适才走的急,向店家买的一壶玉浮梁都忘了拿。”赵衡一伸手,将酒壶递到宋归面前。 宋归扯了一个笑容,伸手接过酒壶,抱拳行礼道了声“多谢”便转身离开。 赵衡追上来和她并肩而行,“宋姑娘也住南山驿站?好巧好巧,在下也在南山驿站暂住。” 宋归简单地“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她现在被赵衡五次三番缠得没了脾气,宋归抬眸望了望天,估计黎漠整天被她缠的也没脾气了吧。 “嗳,宋姑娘的表字是哪两个字?”赵衡问。 宋归挑了挑眉,哦呦,这台词怎么和红楼里宝黛初见时,贾宝玉的台词一模一样?当下她转过头,朝赵衡轻快地眨了下眼道:“颦颦。” 少女微扬唇角,落日熔金中朝他狡黠一笑,于是在微风中,赵衡的心不由得为之一荡。 “颦颦?这二字不是很适合姑娘啊……”赵衡琢磨着轻轻皱眉道:“姑娘灵动明艳,颦颦二字太沉静了些……不如改为……” “婉窈。”一个低沉清冽的声音打断了赵衡的话。 宋归愣了愣,心下觉着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待回头一看,只见黎漠和刘瑜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婉窈,婉窈……”赵衡晃着折扇道:“舒窈纠兮,清扬婉兮。这表字起的好!”说罢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漠一眼。 黎漠回视,表情淡漠。站在黎漠身旁的刘瑜眼神闪躲了一下,在赵衡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心虚地将脸扭向一边。 宋归朝黎漠作了个万福后便垂手一脸尴尬地立着,黎漠突然出现还给她起了个表字,这气氛怎么有点暧昧呢。 黎漠的目光在宋归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略一颔首,抬腿继续朝前走。刘瑜快速跟上,走过宋归身边的时候,脚步明显加快。 宋归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咋回事?刘大渣女今天怎么不抓紧时机怼自己了?刚刚路过的时候还加快了脚步,难不成她前阵子拿死蛇把渣女吓得有心理阴影了? “宋姑娘和走过去的那两位认识?”赵衡偏头看着她问。 宋归回过神,她白了赵衡一眼,倒豆子似地说道:“你管得着吗?本姑娘跟你又不认识,你这又是打听我表字,又是打听我是否和那两个人认识,你是户部侍郎专门查户籍的吗?” 赵衡被宋归的伶牙俐齿给怼得无话可说,他摇头失笑,抬手习惯性地去捏宋归的下巴,被宋归一巴掌拍开,宋归后退一步,眼神中带着警惕,“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本姑娘要回去了,你别再跟着我了,被我爹爹瞧见你定要吃苦头。” “姑娘担心在下?”赵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哎赵公子,您这样曲解旁人话中的意思难道没被人揍吗?”宋归被气笑了,她将手中的酒壶扔给赵衡,朝他摆摆手道:“人海茫茫得遇赵公子也算是一种幸事。人生无常,能否再遇全在天意。此玉浮梁宋归今日便赠与赵公子,聊慰你我相识一场。咱们就此告辞罢,莫要再缠着我了。” 赵衡扬手接住,他垂眸瞧了酒壶一眼,抬头看着宋归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道:“裴小姐,你怎知我们不会再相遇?” *** 南山驿站距离洛南城不过百余里,龙辇在驿站休憩了一宿,翌日辰时出发,不出半日便来至洛南城外的桃花亭。 洛南太守率洛南城一干官员垂手立在城门外两侧静候,御林军侍卫长快马上前报 信,只听内官一声长长的喧乎—— “圣上、皇后娘娘移驾东京洛南,太守出城恭迎——” 话音刚落便有庄严恢弘的乐声响起,洛南太守身着绯色杂花锦鸡官袍快步走来,他在龙辇前头跪住了磕头道:“洛南太守恭迎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归在后头马车里听着这浩大的动静,心底直痒痒,她这辈子还没亲眼见过皇帝出行,百官恭迎的盛大场面呢。她眼观鼻口关心就坐了不到一分钟,宋归就再也忍不住了,她偷偷掀开帘子的衣角,伸长了脖子朝前头看着。 只听内官朗声道:“圣上、皇后娘娘先行进入景云宫,御林军扈从。三省六部九司员吏等停留整顿,皇后娘娘亲点端王殿下留守,以行监司整顿之事——” 那头话刚说完,忽听一声骏马长嘶,宋归循声望去,只见黎漠身着玄黑鹰翼袍,发束白玉冠,腰间挂着那柄长剑快马驰过。 黎漠在最前头勒了马头,干净利落下马,拱手朝龙辇行礼。 “当真萧疏轩举,丰神俊朗!”宋归从沉碧手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杏子,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 按照规定,皇帝和皇后由御林军扈从首先进城,随行官员以及一众家眷要在城外整顿留宿一个晚上,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队伍中混有刺客,避免对皇帝皇后造成不必要的迫害。 是夜月明星稀,宋归在裴夫人帐中用过晚膳,一路沿着阡陌溜达消食。 圆月如镜般遥遥擎在苍穹之中,不远处的桃林黑黝黝地晕染了一层浅薄的影子在地上,不时传来几缕鸟鸣,一条小河穿桃林而过,圆月映在水中,粼粼泛着银光。 宋归瞧着时辰不早了,正欲转身回营,忽听桃林里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她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宋归舔了舔嘴唇,轻手轻脚地朝桃林走去。 “小姐,虽然上次放毒蛇咬她没成功,但是小姐请放心,这一次奴婢保准裴依依活不过明日。” 宋归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躲在一灌木丛中,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朝外看,月光下彻的桃林里,刘瑜和她的丫鬟佩鸣正坐在一株树下,两人头挨着头,正低声说这话。 刘瑜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我改变主意了。这阵子当务之急是让黎漠对我产生好感,只要他中意于我,我再求着爹爹准许我嫁到端王府,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候整裴依依一个不受宠的正妃。” “可是裴依依如今深的皇后娘娘喜爱啊,我们嫁过去也只能被压着。”佩鸣不解问。 刘瑜冷笑一声,她胸有成竹道:“哼。裴依依也就再蹦跶一年半载,皇后怎么可能让一直忠心于黎梁王族的裴家活在她眼皮子底下?咱们瞧着看罢,再过一年,御林军就会在裴家搜出谋反的证据,裴家只有被灭门的结局。” 宋归听罢大惊,她快速地眨了眨眼。 刘瑜怎么会知道原书裴家的结局?! 宋归咬了咬嘴唇,拧眉思忖。她将刘瑜从一开始的行为到现在都细细想了一遍。 在去参加皇后的生辰宴上,刘瑜主动向黎漠请安,后来洛南东游一行中,刘瑜有意无意地接近黎漠。 再回头想想刘瑜从生辰宴后对自己的一系列敌意,宋归倒吸了一口气—— 刘瑜重生了?! 宋归回想起来,在东游时,她有几次无意间看到刘瑜对黎漠表露出近乎谄媚的笑容,当时她没怎么在意,这会想起来这些细节都在赤/裸裸地暗示她有问题啊! 只听佩鸣续道:“依照小姐的意思,我们暂时不管裴依依了?” 刘瑜点了点头:“嗯。毒蛇一事裴依依早就有所察觉,裴行俨太耿直,没见到确凿证据他定然对此事持怀疑态度,我们这阵子先按兵不动,等他们放松警惕了再下手。” 宋归听得心头一阵恶寒。 反派重生,这还要不要人活了?老天爷怎么不搞个灭霸,直接打个响指毁灭地球呢? 宋归无比心酸地叹了口气,她蹲着身子,低着头一点一点往外挪。成功挪出桃林后宋归长舒了口气,她刚一转身便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第14章 撒谎 宋归揉着被撞酸的鼻子后退几步,站定后抬眸去看。 月明如镜,黎漠披了斗篷立着,如霜的月光落了满肩。 宋归吓得浑身一抖,瞪圆了眼睛愣愣地瞧着黎漠。 适才刘瑜和佩鸣的谈话被黎漠听见了? 黎漠看向宋归,皱了皱眉。他巡察路过桃林,隔着一步远便瞧见宋归蹲着身子一点一点挪出来,心下疑惑便前来瞧瞧,结果这姑娘见着自己,就像见着鬼似的,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让黎漠心底的疑惑更甚了。 “你……”黎漠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宋归便手忙脚乱地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宋归往后瞧了一眼,慌忙将黎漠往后推,黎漠被宋归猝不及防的这一下子弄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嘘——别说话别说话,我们先离开。”宋归紧张地看着黎漠摇头轻声道。 黎漠稳住身子,抬眸看向宋归。 宋归瞪了他一眼:“你现在能不能别这么瞧着我?咱们先离开行不?!” 黎漠没答话,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宋归捂着他嘴的右手上。 宋归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在察觉自己现在整个身子跟八爪鱼一般贴在黎漠身上后,宋归手一抖快速松开黎漠,她往后退了几步立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黎漠轻轻皱眉,他淡淡地扫了宋归一眼转身朝营帐走。 宋归小跑几步跟上。 一路上她不时瞄一眼黎漠,别的她不想管,她现在只想知道黎漠有没有听到刘瑜的那些话。待走至桃花亭旁时,宋归终于忍不住了,她停下脚步问:“那个……殿下您适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就……就在那片桃林里。” 黎漠挑了挑眉,这是打算编造鬼怪传说来给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找借口?他转过身看向宋归,只见她眸子亮亮的,表情认真中夹杂着隐隐的期待,黎漠愣了愣,这是何种表情? 宋归见黎漠迟迟不回答,便伸手拽住黎漠衣袖撒娇:“殿下您就告诉依依嘛。” 黎漠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真的看不懂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想什么,“这么晚了,你去桃林干甚?” 宋归正抓着黎漠的袖子摇啊摇,听到这话后愣了愣,她抬眸看向黎漠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没听见那两人的对话? 一时间宋归竟然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她表情复杂地看了黎漠一眼解释道:“就……晚膳时吃的有些撑了,走一走消消食。” 黎漠皱眉,适才宋归的一系列举动看着根本不像是散步,倒像是偷窥未遂被自己逮了个正着。 宋归瞄了黎漠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冲自己适才那一惊一乍的程度黎漠能相信她的解释才怪。但是黎漠并没有听到刘瑜和佩鸣的对话,她现在和黎漠说实话也没什么含金量,说不准人黎漠还觉着是自己诬陷刘瑜。 思来想去,宋归被逼的没法,她只能心一横,抬眸看向黎漠道:“看来这件事瞒不过端王殿下了。依依便实话跟殿下说了吧,依依散步消食是真,不过去桃林是因为……” 宋归说到这时停顿了一下,她眼神闪烁,表情扭捏。 黎漠挑眉,看向宋归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宋归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偷听后,宋归踮脚凑到黎漠耳畔,朱唇轻轻阖动了几下。 黎漠脸色一变,他后退一步和宋归拉开一段距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宋归瘪嘴,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委屈道:“是殿下非要让依依说实话的。” 黎漠脸上浮起一丝不自在的神色,他没再看宋归,只说了句“回去罢”便转身离开,他的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宋归被黎漠的表情逗得直笑,她冲黎漠的背影喊了一声:“殿下可要为依依保密呀!” 月光中,宋归看到黎漠的脚步明显趔趄了一下。 *** 翌日卯正二刻,守城侍卫开了城门,候在外头的三省六部九司监察完毕后浩浩荡荡地进城。 洛南城气候温和,城外又有洛河环绕流经,城中四季如春。相较国都汴梁城的肃穆繁华,洛南城更婉约温和一些。琼花乃洛南城的名花,外八朵,内一丛,呈九合之状,在四五月的晚春时节,众花都零落成泥,此花则大放异彩。通体外观,繁缛华贵,花型又大如盘,洁白似玉。洛南城的百姓又将此花称为“八仙闹”。 三省六部九司的车马在洛南城的街衢辚辚驶过,宋归掀开帘子朝外看。 街上行人挺多,车马行的也慢,两旁店铺林立,小二站在门口热情招呼着。 宋归吸了吸鼻子,看着右手边前方卖包子的店家,笑呵呵地将一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端到 一个桌子前。宋归咽了咽口水,两眼巴巴地瞧着那笼包子,脑补那包子是大肉馅的,还是蟹黄馅的。 不知那位吃包子的仁兄是不是察觉到了宋归饥渴的眼神,他放下筷子转过身朝宋归这里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宋归掀着帘子的手僵了僵。 那发束紫金冠、身着白衣、笑的风流的翩翩贵公子,正是前些日子她在南山驿站遇到的赵衡。 赵衡挑了挑眉,他将桌上放着的酒壶提起来朝宋归亮了亮,唇边带着笑,仿佛在说:“你瞧,我们又遇见了。” 宋归勾了勾嘴唇,给了赵衡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容,然后缓缓放下了帘子。她靠在车厢壁上缓缓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小说,两个主人公之间就是迷之缘分,走到哪都能碰到。她现在都开始怀疑赵衡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安了雷达,在通讯设备如此不发达的古代,他们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这概率着实有点大。 兴许是前方的路顺畅了,车夫一扬马鞭长长地哟呵一声,马车颠簸了一下辚辚向前驶去。马车行过繁华喧闹的集市,拐过两三个弯后,进入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道。嘈杂的人声顿时被远远搁在巷头,宋归掀开帘子,路旁是由天青石砌成的高墙,高墙上层层叠叠盖着青色的扣脊瓦,马车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稳稳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朱红色厚重的大门上镶着金色乳钉,上挂一鎏金匾额写着“裴府”,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已有管家收拾好了屋子带着众仆人在丹墀垂手立着。见着马车行来,管家转身朝众仆挥了挥手,原本规规矩矩立着的众人便有条不紊地朝马车走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将一个脚凳搁在马车旁,沉碧起身先下了马车,再有两个丫鬟替宋归拉了车帘,沉碧伸手唤道:“小姐,到府上了。” 宋归一面“啧啧”感叹,一面弯腰下了马车。 这场面架势当真和林黛玉进贾府有一拼了,只可惜这府上没有她的“宝哥哥”,啊呸,她现在是端王殿下的未婚妻,她应该在思想和身体上都对黎漠“忠贞”。 宋归自己乐了一会后,由沉碧扶着进了裴府。 在洛南的日子和汴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裴行俨依旧每日卯时去上朝,裴夫人依旧会隔一段时间传她过去用膳。初来洛南城那几天,宋归还扯着沉碧天天出去浪,那些青楼酒馆、集市饭馆,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玩的都玩了,能吃的也都吃的差不多了。 纸醉金迷了七日,在府上天昏地暗地睡了三日,旬日之后,宋归成功做到了在闺中枯坐一整日不出门的诺言。 “沉碧——”宋归一脸了无生趣地瞅着池塘里的鱼儿吐泡泡,启唇唤道。 “哎,”沉碧正在浆洗衣服,听到宋归在唤她,沉碧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儿走过来问:“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我记得城东有座药草山咱们是不是没有去过?”宋归抬眸看着沉碧,眼神亮亮地,她十分期待地问道。 “小姐,这句话您三日前就问过奴婢了。”沉碧叹了口气说。 宋归不死心:“那城北那家点心铺呢?” 沉碧回答:“咱们初到洛南的时候,您便去那家买了芙蓉饼,小姐还说好吃来着。” “那......” “小姐,”沉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洛南城都被您转了个遍,连巷口买烧饼的刘大娘都认识您了呢。” 宋归听罢泄了气,她瘪了瘪嘴重新歪在榻上,沉默了一会后,宋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冲沉碧狡黠一笑道:“有半月未曾去找端王殿下了罢,不如今日我们去找殿下?” 沉碧:“......” 宋归实在是无聊的紧,说行动就行动,二话不说拽着沉碧就要出府。 她那夜在桃林对黎漠扯谎说,自己鬼鬼祟祟进桃林是为了看美男子文华阁大学士沈明沐浴,自那之后黎漠便有意无意地避着她,偶尔两人目光相遇,黎漠都会快速移开,波澜不惊的眼眸中带了丝丝缕缕的尴尬,整个人也拘束了不少。 身为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好青年,宋归对迫不得己出卖自己人格这事其实是毫不在意的,只不过她没想到黎漠一个隐藏大boss对这种社会主义大和谐的事情接受能力竟然是如此的低。 对此,宋归长叹一声—— 嗳,哥们,您这样的男主很适合现在的晋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殿下,依依偷偷摸摸进桃林是想看文华阁大学士沈明沈公子沐浴。 黎漠:不知羞。 宋归:嘤嘤嘤~殿下凶我! 黎漠:你...... 宋归:我怎样? 黎漠:以后只能看本王一人沐浴。 第15章 摘枇杷 端王府位于洛南城东南隅的十六王宅处,和裴府隔了一个东市。好在洛南城的街衢是十字形相互衔接,可容两马并行的街衢笔直地将各个住户区划分成规整的方形或者长方形。 马车辚辚,不疾不徐地驶过三条东西向的街衢后,拐上了一条幽静宽敞的巷子。两位身着玄铁铠甲的侍卫将马车拦了下来,宋归掀开帘子问道:“王伯,发生什么事了?” “十六王宅禁止外来车马驶入,小姐若要拜访皇子,请下马步行。”一名侍卫走上前,抱拳行礼道。 “这样啊,”宋归听罢,探出头往周遭瞧了瞧,估摸着黎漠的宅子应该不会太远,当下点点头,弯腰下了马车。 日头渐渐上移,晚春初夏时分的日光不是很毒,宋归和沉碧一面好奇地四下瞧着一面寻找黎漠的端王府所在的地方。 两人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上拐来拐去,不一会便觉有些口渴疲乏,正打算坐下来找处阴凉地歇息歇息,宋归一抬眸,便瞧见一枇杷树的枝叶探出青瓦白墙来。 那枇杷树的树枝上团簇繁茂地结着枇杷,橘黄色一串一串地拥挤在幽绿的叶子下,教人垂涎欲滴。 宋归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那枇杷枝的眼神都直了,她拉了拉沉碧轻声道:“嗳,沉碧,你说咱们摘几个果子不会被人抓吧。” 沉碧顺着宋归的目光望去,眼眸也亮了亮,她犹豫了一下道:“小姐,咱们不会翻墙呀……” 宋归轻轻皱了皱眉,她四下走动,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终于在一个墙角搬来两只竹篓。她将两只竹篓叠起来,拍了拍手招呼沉碧过来,“嗳沉碧,你在下边帮我将这竹篓扶着,我爬上去试试。” 沉碧看着那两个叠在一起摇摇欲坠的竹篓犹豫:“小姐……要不咱们绕到前门去问问人家罢,这样一来危险,二来被人家发现也不好看。” “我快要渴死了,早就没力气再绕那么一大圈了。来来来,莫担心,你在下边帮我扶着,若是有人来,我在上边给你打手势,你赶紧跑。” 宋归摆摆手,她将袖子挽起来,又将裙摆撩到一边,摩拳擦掌地来到竹篓旁。 沉碧无法,只得一边叮嘱宋归小心点,一边替她扶着竹篓。 宋归踩上第一层竹篓,墨玉般的长发垂落在两肩,宋归摇摇晃晃在第一层竹篓上站定,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然后将碍事的长发甩到了脑后,她垂眸看向沉碧,“你帮我扶住了,我要开始爬第二个竹篓了。” 沉碧担惊受怕地答应着,宋归给自己鼓了鼓劲,左手撑在第二个竹篓上边,右脚往上踩去,等右脚踩稳后,宋归试着直起来一点身子,扬手去扒青瓦,废了好大功夫扒着墙顶之后,宋归双臂使劲,将整个身子提到了第二层的竹篓上。 “呼——”宋归站在第二层的竹篓上双腿累的直打颤,她长舒了口气。 发髻在她扒墙的时候不小心给弄散了,这会瀑布般的黑发垂落在她双肩,宋归嫌头发碍事,索性将长发挽在了脑后。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一鼓作气抬腿跨上了墙头,等到她整个人跟骑马一样骑坐在墙头后,宋归朝沉碧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成功了。 “小姐小心呐。”沉碧在下头喊了一嗓子。 宋归身子前倾,伸出手去抓那枇杷树枝,拽过来后,宋归一手便薅下来三四个,她作了个往下扔的动作喊道:“沉碧,接着!” 将手中的枇杷都扔下去之后,宋归又转身去摘。 宋归正摘得不亦乐乎,她不经意间垂眸往树下一看,黎漠手中拿着一卷书坐在树下的石桌前,此时正抬头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宋归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枇杷没拿稳“骨碌碌”滚了下去,她自己也一个没坐稳,从墙上摔下来,一头扎进了院中。 宋归被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她懵了好一会才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掌心蹭破了皮,此时正火辣辣地疼,宋归瘪了瘪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抬眸哀怨地瞅了黎漠一眼,理直气壮道:“你瞅啥!没见过人从墙上摔下来么!” 黎漠:“……” 宋归这会手疼的浑身直打颤,黎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放下书,站起身,走至宋归身边,垂眸看了一眼宋归的手掌,淡淡道:“随我来,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走不了,脚崴了,浑身都疼。”宋归甩了甩手掌,龇牙咧嘴直喊疼。 黎漠顿了顿,他抬眸看了看宋归,沉默了两三秒之后上前将宋归打横抱起,步子稳固地朝书房走。 宋归正慌神间,只觉身子腾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了黎漠的脖颈,整个身子窝在他怀里。 黎漠被宋归弄得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他垂眸扫了宋归一眼。 发髻全散了,墨玉般的黑发落了满肩,汗湿的额头印着两三道泥痕,想来是她用手抹汗时留下的,眉头轻蹙,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面颊上酡了层浅浅的桃红,银白的贝齿轻咬朱唇,委屈得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儿。 黎漠顿了顿,他将目光从宋归身上移开,低声道:“枇杷在东市有卖的,你又何苦爬墙来这里摘?” “我是来找你的,十六王宅不让马车进来,我只能徒步走进来一个小巷一个小巷地找你的端王府,寻了半天也没找见,又累又困的就想着摘几个枇杷解解渴。”宋归抬眸看了黎漠一眼,颇为委屈地埋怨道:“你说说你们这些皇亲国戚,一个个都把宅子修的这么大,从前头走到后头就得花半日的功夫,工作效率能提高才怪!” 黎漠听得一愣,他低声问:“你来寻我作甚?” “闲得无聊。”宋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当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黎漠一下,“啊,不是,是殿下这几日都避着依依,依依想殿下想的心疼。” 黎漠叹了口气,他垂眸看向宋归,良久轻声道:“你何时才能跟本王说一句真心话?” 宋归愣了愣。 黎漠说话的时候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隔着衣料,他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打在宋归心上,她顿时有些恍神了,似乎在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黎漠也是这么抱着自己的。 “我……其实吧……我说的话也挺真心实意的。”宋归心虚地抗议了一声。 黎漠没再理她,穿过复廊,走过两道月洞门,又过了一道垂花拱门,这才来至书房廊上。云毓正在书房廊上喂鸟,在看到自家王爷抱着一个女子走过来后,他惊吓地手一抖,鸟食洒落了一地。 这怎么回事?自家王爷走的时候还一个人,怎地回来就成两个人了? “王、王爷。”云毓拱手行礼,他刚从郴州回来,不知道这阵子王爷都经历了些什么。 “嗯。”黎漠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腿跨进书房,留下云毓在外头好一阵纠结。 黎漠将宋归放在榻上坐下,然后起身去拿药箱,清洗伤口的时候宋归疼的一哆嗦,黎漠抬眸扫了她一眼:“知道疼下次便莫要骑墙偷果子了。” “还不是因为看到你吓了我一跳。”宋归死要面子,“你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瞧着我,冷不防瞧见你谁都会被吓一跳。” “倘若你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又怎会被我吓到?”黎漠反问。 宋归被这句话给噎住了,她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漠淡淡地看了她一会,低下去继续给她包扎伤口。 两人都没再说话,宋归低着头呆呆盯着手上的纱布出神,忽又听黎漠道:“以后……莫要再偷看别人沐浴了,要寻我便走正门。” “嗯?我什么时候偷看别人沐浴了?”宋归回过神,她瞪着黎漠理直气壮问道。 黎漠抬眸,对上宋归的眼眸,过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移开,他将药箱合上后起身,背对着宋归低声道:“你是本王的未婚妻,不许偷看其他男子沐浴。” 宋归缓缓地眨了眨眼眸,想起来在桃林的那晚上她撒的谎,咋回事,这都过去多久了,这人怎么还记着。 “好好好,是是是,夫君说的都对,依依以后不再偷看了。”宋归一叠声地给黎漠允诺。 云毓站在外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一脸复杂地垂手僵立着。 忽听得管家的声音传来,云毓抬头,只见管家小跑着过来问:“王爷在么?外头有个丫鬟非要说她家小姐掉在咱们府里了,这会赖在门口不走,管我们要人呢。丫鬟说她是裴丞相家千金的贴身丫鬟,名唤沉碧。” 云毓朝里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领她进来罢,让她将她家小姐带走。” 沉碧一脸焦急地匆忙跑过来,前脚刚踏进园子便出声唤:“小姐,沉碧来找您了,您没受伤罢。” 宋归正歪在榻上玩着一个玉如意,听见沉碧的声音后做起身朝外头喊道:“哎,沉碧,我在这。” 沉碧循声向书房走去,一抬腿便跨进了书房。然后她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到了—— 只见自家小姐浅笑着歪在竹榻上,黎漠静坐在书案边垂眸细读一卷古书,书案上摆着一只三足猞猁铜纹香炉,三四缕青烟袅袅消散在午后微燥的空气中。 紫烟沉沉烬,黄鹂声声啼。 嫣然巧笑语,良辰美景天。 沉碧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着黎漠和宋归。 这样的两个人太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了。 “沉碧?沉碧?”宋归伸出手晃了晃,出声唤道:“怎么了?沉碧?” “啊,”沉碧一个激灵回过神,她朝黎漠行了个万福后走至宋归身边,“小姐可吓坏奴婢了。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夫人非扒了沉碧的皮不可。” “嗳,没事,一点小伤。”宋归安抚性地拍了拍沉碧的肩膀。 第16章 洛南诗会 六月初六,天官赐福。圣上于西陵七重塔上举行洛南琼花诗会。满座朱紫执狼毫,或是吟哦,或是冥想,都想在此盛大的诗会上博得圣上嘉奖。 宋归是被裴行俨派人绑来的,她满面愁容地跌坐在马车里,不住叹气。 身为信息时代社会主义三好青年,她一不会写诗二不会品诗,肚子里也就藏了高中必背的那三四百首诗词歌赋,所以宋归在诗会前两日便给裴行俨暗示,自己身体抱恙不想去参加诗会。 然而,自上次皇后生辰宴后,皇帝似乎记住了她,这次又在朝堂上点名道姓要她来参加诗会。 于是,裴行俨本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耿直,在诗会当日绑着自家女儿去参会。 “小姐莫怕,到时候圣上若是要小姐作诗,沉碧悄悄向端王殿下求助。”沉碧捏了捏宋归的手,语气异常肯定。 “哎,可别。”宋归捂脸,“学渣要渣得有骨气,咱不会作诗就不会,作弊可不好。” 沉碧一脸敬佩地看向宋归,轻启朱唇正要夸赞她,宋归摆摆手打断,“嗳,夸我的话可别再说了,我想静一会。” 沉碧很乖巧地点了点头,闭口不语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听得外头车夫唤道:“小姐,到了。” 宋归答应了一声,弯腰由沉碧扶着下了马车。她在马车旁站定,抬头看向西陵七重塔。 塔高九丈,团团八亭,金顶尖耸入云,每个亭子作五瓣花状,四角飞檐如翼,下边各坠着一风铃,长长的红绦子随风翩飞,雕梁画栋,其间复道相通,形制神似琼花花瓣。 宋归无比惆怅地盯着宝塔发呆,忽听身后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 “哟,这不是裴家小姐么?” 宋归回头,只见刘夫人领着刘瑜正缓步朝自己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讥诮和等着看宋归出丑的幸灾乐祸。 “不知裴小姐为了准备这次诗会读了多少诗书呀?”刘夫人笑问。 “你管得着嘛你,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圣上点名道姓是要我来,又不是要你来。”宋归白了她一眼。这种场合发挥原主看谁不瞬间就怼的性格让宋归暗爽,反正原主本就说话口无遮拦,没多少千金小姐的样子。 刘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眸子里的怒火渐起。 宋归不想和她们纠缠,将落在右肩的头发甩到脑后,转身离开。 刘瑜咬着牙安抚性地拍了拍刘夫人的肩膀,她低声道:“娘亲没必要为这事动怒,今日诗会状元定是女儿,到时候有她裴依依丢人的地方。” 宋归吭哧吭哧地爬楼,等到她爬上七层的琼花阁,累的只剩下大喘气。宋归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吸气,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沉碧一脸担忧地扶着宋归,轻拍她的背。 “怎么了?”一个低沉清冽的声音传来。 沉碧循声望去,黎漠拾阶而上,踏上最后一阶后朝她们这边走来。 宋归喘得话都说不清楚,跟哮喘病发作了一样,她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朝黎漠摆了摆,沙哑着嗓子说道:“没事。” 黎漠皱了皱眉。 沉碧解释道:“殿下,小姐身子虚弱,爬七层台阶有些累着了,缓一会便好。” 宋归连连点头,反手给沉碧竖起了大拇指。 黎漠垂眸扫了宋归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对沉碧说了句“小心伺候着”便抬腿琼花阁。 宋归缓了一会,觉着好多了,便直起身子,长舒了口气,“哎,岁月不饶人呐,我这才爬了七层就已经开始大喘气了。” 沉碧:“......” *** 相较之宴会,诗会便清雅许多,三省六部九司的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笑,一群碧衫侍女将笔墨纸砚摆好在桌上后便陆续退了下去,听得两声清脆的铃铛响,屏风后袅袅婷婷转来另外一群侍女,她们手中端着点心依次摆在了桌上。 皇帝和皇后还没过来,宋归图清闲,便寻了个靠窗的位子立着看风景。 西陵七层塔外有一条小溪,不过丈许宽窄,此时是正值初夏,溪水丰润,日头照在水里,闹得粼粼波光,就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在水里。溪上架了一座小石桥,桥上人来人往,瞧着倒是有盛世繁华那么一回事。 忽然一匹白马扬蹄上了石桥,马上是一白衣少年,他一勒缰绳,白马前蹄扬了扬,堪堪止住了脚步。 宋归挑了挑眉,哦呦,原来是赵衡。 一红衣女子从桥头跑来,隔着两三步与赵衡对望,赵衡从怀中摸出一枚荷包,抬手一扬,那荷包在空中堪堪划了道曲线,红衣女子后退一步,那荷包便掉落在了地上。 由于隔得太远,宋归没有听见赵衡对女子说了什么,不过看那女子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十有八九也不是什么好话。 宋归皱了皱眉,赵衡不再看红衣女子,转身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轻快离去。 红衣女子双手捂着面颊,八成是哭了。 宋归“啧”了一声,在心底默默地骂了声“渣男”。 忽听得内官长长一声喧乎:“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宋归慌忙转身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皇帝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他朗笑着让众人平身,宋归跟着官员们一起道了谢,便走回自己位子上端坐着了。 “朕与众爱卿今日在这西陵七层塔中举行洛南琼花诗会,那么依照往常,诗文围绕琼花展开,一炷香时间为限制。”皇帝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垂眼扫了一下众人朗声道。 话音刚落,内官便端了香炉从屏风后转出来,他将香炉摆在琼花阁中央的黑玉案上,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 众人坐直身子拱手朝皇帝行了一礼后,纷纷伏案写作。 宋归右手撑着下巴,咬着毛笔杆发呆,左手搁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沉碧立在一旁看得心急。 刘瑜很快便停了笔,她吹了吹帛纸上未干的墨痕,抬眸扫了宋归一眼,眼底带着嗤笑。 香炉中青烟盘桓着袅袅消散在空气中,炉中香只剩下一个指关节那么长。众位臣子大多已作好诗篇纷纷呈了上去。 刘瑜故意压到香灭的时候才交,她跪谢完退回座位的时候特地瞄了一眼宋归,看见她面前的帛纸仍旧是一片空白后,得意地笑了笑。 皇帝一页一页地查看,待翻阅完众臣的诗篇后,他淡淡地笑着道:“此次诗会刘家千金的《玉琼赋》最妙,是朕的几位皇儿所不及的。刘瑜年纪轻轻便可作出如此诗篇,当真是才貌双全,朕希望众女眷多向刘瑜学习。” 刘瑜跪着朝皇帝磕了头,“臣女刘瑜多谢圣上夸奖。” 皇帝点了点头,他低下头又翻了一遍诗文,皱眉看向宋归:“裴依依。” 宋归这会开小差开得不亦乐乎,冷不丁被皇帝点名,吓得她将口中叼着的毛笔掉在了桌面上,墨汁洒出来染了帛纸。 “臣女在!”宋归慌忙站起身,走到阶前跪着。 “朕在这些诗文中没有寻到你的,你没交么?”皇帝问。 宋归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圣上,臣女还未想好怎么写。” 皇帝皱了皱眉:“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够你用么?那朕再给你一个时辰。” 宋归伏低了身子,没有回答。 坐在皇帝身边的陈婉开口了:“时间放得越长文思会越阻塞,陛下要适当地给一些压迫才行。不如这样,本宫命你在七步之内作出一首诗,若做不出便是冲撞圣上之罪,裴家众人跟着裴依依一起受罚。” 宋归听得一阵哆嗦。 艹!她又不是曹植,七步之内作诗,这特么确定不是明晃晃地给她找茬? 刘瑜心中狂喜,她正想着没法子除掉裴依依,皇后果然是皇后,出手总是出人意料,这下裴依依只有死路一条了。 “依依觉着如何?”陈婉浅笑着看向宋归。 琼花阁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噤若寒蝉,看向宋归的眼神中带着同情。 黎漠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抬眸看向宋归,眼瞳里情绪翻涌。裴夫人吓得面色惨白,裴行俨也面色铁青,沉碧急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宋归朝陈婉磕头道:“皇后娘娘英明,依依这便照做。”说罢,她缓缓起身,闭了眼抬脚跨步。 黎漠面色变了变,他盯着宋归脚下,那步子仿佛踏在他的心上,每一步都如擂鼓般砸在他心头。黎漠攥紧了茶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瞳里阴沉沉地浸着寒意。 一、二、三、四、五、六、七! 宋归走完七步后立定,她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朝皇后拱手一礼,莞尔一笑朗声道:“淮南小山白毫子,乃在淮南小山里。夜卧松下云,朝餐石中髓。小山连绵向江开,碧峰巉岩渌水回。余配白毫子,独酌流霞杯。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南窗萧飒松声起,凭崖一听清心耳。可得见,未得亲。八公携手五云去,空余桂树愁杀人。” 待最后一个“人”字落音,阁内一片寂静,倏尔,不知是谁起了头,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顿时淹没了琼花阁,掌声一浪高似一浪,众臣看向宋归,面上带着敬佩的神色。 黎漠松了口气,他将手中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陈婉眯了眯眼眸,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归一眼,待掌声消散了下去,陈婉笑道:“依依果然聪慧过人,这首七步诗作的极好,远在刘家千金之上。那么今日的状元便是裴依依了,众位爱卿还有甚想说的?” 众臣纷纷点头,异口同声道:“裴姑娘当得此名,臣等并无异议。” 刘瑜跌坐在地上,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归,心底嫉妒得发疯。她膝行至阶前,向皇后磕头道:“臣女刘瑜不服,请皇后娘娘再出题目,刘瑜和裴依依再比试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双手托腮,偏头看着黎漠)你……紧张了,在担心我对不对。 黎漠:(缓缓放下茶杯)没有。 宋归:切――口是心非,承认担心我又不会少你块肉。 黎漠:(盯) 第17章 剽窃 “真是胡闹。”陈婉皱了皱眉,她扫了一眼有些歇斯底里的刘瑜不悦道:“你的《玉琼赋》中可圈可点之处颇多,文辞亦是扬葩振藻、璧坐玑驰。裴依依这篇《七步诗》豪迈奔放、清新飘逸、意境奇妙。初听如雷贯耳醍醐灌顶,再闻酣畅淋漓如大梦一场。在时间上,你用一炷香作出,裴依依限制在七步之内作出。如此胜负已定,你又作何不服?” 陈婉当着众臣的面披头盖脸地将她数落了一通,丝毫不给刘瑜留脸面。刘瑜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伏低身子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众人的神色。 “刘瑜的诗文也是一等一得好。裴依依和刘瑜二人一个豪迈、一个婉约,二人各有千秋罢了。”皇帝朗声道,相较之皇后的犀利,他给了刘瑜不少台阶下,“刘瑜提出和裴依依较量,也是文人之间的一种小游戏罢了。我朝女子能有如此才华造诣,朕着实欣慰。” “承蒙圣上和皇后娘娘垂怜。”宋归跪下来给皇后和皇帝磕头道谢。 “朕乏了,众爱卿自便罢。”皇帝站起身挥了挥衣袖,陈婉扶着他的手臂离开。 宋归抬手揉了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三省六部九司的大小官员都来给宋归送上祝贺语,他们将宋归和裴行俨、裴夫人围在中间不断地敬酒。 “令千金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裴丞相有福气,生得一个才华如此了得女儿,恭喜恭喜。” 宋归不会喝酒,几杯酒下肚后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稳了稳心神,不动声色地笑着接下户部侍郎敬来的一杯酒。 酒入喉咙,火辣辣地疼,逼着自己喝完一杯酒之后,她已是面色苍白,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看着面前层层的酒盏,宋归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正焦急着不知该怎么办,忽觉手腕一热,身子踉跄了一下,抬眸定睛细看时,黎漠已站在了她身边。手腕被黎漠轻轻握着,黎漠笑着替宋归挡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宋归长舒了一口气,她微微侧过身子靠在黎漠身上,鼻息间是清雅邈远的木香。宋归缓缓地闭上了眼眸,意识仿佛被抽出了身体,她想起了刚穿越过来的情景。 那时她也很困,浑身使不上劲,软软地靠在黎漠怀里。黎漠怀里很温暖,抱着她的双臂沉稳有力,很踏实,踏实得让她不愿意醒来。 “黎漠……”宋归启唇在梦中轻唤,她下意识伸手,指尖捉住的衣角微凉,宋归心下一惊,便悠悠醒转过来。 微风撩起马车帘子的一角,橘黄色的夕阳撒了进来,宋归抬手去挡,不料却扯了一片衣袖过来。她愣了愣,缓缓地眨了眨眼眸,小心翼翼地将盖在脸上的衣袖往下拉了拉,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黎漠腿上,手中抓着他的衣袖。 “醒了?”黎漠刚才一直看着窗外,听见动静便转头垂眸看向宋归。 不知是不是他喝了酒的缘故,宋归觉着黎漠这会的嗓音特别低沉,勾得人脸红心跳。 “嗯嗯。”宋归慌忙坐起身,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呼了口气。沉默了两三秒之后,宋归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转过身瞪着黎漠问:“我我我我怎么会在你车上?还睡在你腿上?” 坐在一旁的沉碧笑道:“小姐,是你喝醉了死拽着殿下不让殿下走的。殿下没法,只得将你抱上马车。” “啊?!”宋归哀嚎一声,她手忙脚乱地朝黎漠解释:“那啥、嗯、我、我只是……哎呀我就是做了个梦,梦见咱两第一次见面你将我从水里救起来。我没耍赖皮死拽着你不放啊!” 沉碧捂着嘴偷笑,明明已经喜欢上了殿下,却迟钝地反应不过来,一个劲地跟人家解释,当真可爱。 “嗯。”黎漠垂眸看了宋归一会,略一颔首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宋归被黎漠“嗯”得顿时没话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凑到沉碧耳边尽量压低声音问:“咳咳,那啥。我……喝醉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什么?”宋归声音太小,沉碧没听清楚,她反问了一句。 宋归拿眼尾瞄了一眼黎漠,凑到沉碧身边重复道:“就适才我……有没有对殿下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沉碧“噗嗤”一声笑了,她抬手捏了捏宋归泛红的面颊笑道:“小姐就只是死死拽着殿下的衣角,没做甚出格的事情。” 宋归放下心,她坐回黎漠身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用胳膊肘推了推黎漠道:“那个……谢谢你。” 黎漠看着窗外,过了一会他低声道:“南窗萧飒松声起,凭崖一听清心耳。你……你不喜欢宫廷侯爵的繁华么?” 宋归一愣,反应过来黎漠刚刚念的那一句诗是自己在诗会上作了那首《七步诗》。她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首诗不是她写的。当时情况紧急,她被逼的肾上腺素飙升,在最后一刻想起来唐代大诗人诗仙李白曾经写过一首关于琼花的事,调子是凉州词的调,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听这首诗歌。 “其实……那首诗不是我自己写的。”宋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漠挑了挑眉,他转过头看着宋归,眼底带着询问。 宋归道:“那首诗是一位很著名的大诗人的作品,我算是剽窃了人家的创作。” “大诗人?”黎漠眼眸暗了暗,他问:“你很敬仰他?” 宋归点了点头,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眸道:“算是吧。酒入豪肠,三分啸成了剑气,七分酿成了月光,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那位诗人真的很了不起。” 黎漠点了点头,他又转身看向窗外沉默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哒哒”的马蹄声响过夕阳斜照的小巷,扬起一连串的浮动的日光。 很快,以宋归在诗会上的表现为话题核心传遍了整个洛南城—— 六月初六诗会,裴相国之女裴依依七步成诗,一鸣惊人。众臣纷纷祝贺敬酒,裴依依不胜杯杓。端王为其挡酒,并抱其上马车归家。 又听说这两人早就有了婚约,还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亲自赐婚。这一消息惹得洛南城的百姓闹腾了三日,茶坊酒肆间到处都能听见议论这对“天赐姻缘”未婚夫妻之间的对话。众人都翘首期盼着这对才子佳人的王族婚礼。 裴府。 宋归怀里抱着一罐鱼食,坐在池边发呆。池中红鱼纷纷扰扰地拥在宋归脚边,惹得一簇乱红。 “小姐,”沉碧提着油酥饼回来,远远瞧见宋归后便出声唤她,“小姐,洛南城的百姓们都很期待您和殿下的婚礼呢。” 宋归叹了口气,她将鱼食搁在一旁,伸手接过沉碧递来的油酥饼,咬了一口叹道:“我这右眼皮最近一直跳,心慌的很。” 沉碧拍了拍宋归的肩膀,她在宋归身边坐下来,笑道:“小姐这是紧张。女子出阁前都会很紧张的,奴婢之前还听说过有的女子紧张得连绣花针都拿不起呢。” 宋归将油酥饼掰了一半递给沉碧,她摇摇头看着池面没答话。 她和黎漠的婚期是七月初七,太子被皇后毒害是在六月二十三。到时候陈婉肯定会在太子薨殁的事情上下功夫。 宋归之前没意识到皇后说的这个婚期有什么不对劲,现在看来,陈婉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真正嫁到端王府。 那时她只觉着让黎漠在心里头接受自己,这婚便能成。一路也算顺利地走到现在,宋归悲哀地发现裴家的生死还是牢牢握在陈婉手里。 而现在牵扯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她若走错一步,搞不好很有可能会给黎漠带来灭顶之灾。 陈婉下了好大一盘棋,不仅牢牢掌握着裴家,又不动声色地将本会置身事外的黎漠也牵制住了。 宋归愣愣地盯着池中的游鱼。 人非鱼,安知鱼之乐;鱼非人,不知人之身不由己。 宋归用吃完手中半块油酥饼的时间,思考完了人生,计划好了下一步该怎么走。 既然皇后陈婉要让她和黎漠都不好过,那她就和黎漠联手让陈婉的日子也别想过的舒坦。 至少她知道整本书的剧情走向,黎漠暗中掌握着西南、东南一带的兵权。 黎漠不像裴行俨,给裴行俨暗示剧情走向,裴行俨会觉着她失心疯了,但是若是恰当地给黎漠暗示,他肯定会明白,也会不动声色地做出回应。 想通后,宋归莫名觉着心底轻松了不少。至少从今以后,她不再一个人负重前行,会有一个人,虽然冷漠寡言,但是却能跟她一起并肩前行。 “小姐,”沉碧拉着宋归的手安慰她说道:“不要紧张,有沉碧陪着,小姐若是无聊,沉碧便陪着小姐一起做嫁衣。” 宋归回过神,她握紧沉碧的手,浅浅一笑道:“沉碧有没有想过……以后嫁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平淡过一生呢?” 沉碧愣了愣,她六岁时被亲生父母卖进裴家作丫鬟,裴行俨夫妇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沉碧很感念。她这一辈子,只想陪在小姐身边,能吃饱穿暖,不被人毒打,安安稳稳过一生便好。 “没……没想过。”沉碧摇了摇头。 宋归捏了捏沉碧的手,朝沉碧淡淡一笑。 若是裴家依旧难逃被灭门的噩运,只要不连累黎漠,她死就死了,但是沉碧不能跟着她白白送死,她得为沉碧早做打算;若是裴家躲过此劫,沉碧跟着她嫁到端王府,做个小妾或是另择良婿,她宋归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存稿用完了,今天一天满课没来得及更新,明天断更。 一只跪在地上的咸鱼说。 第18章 毒酒 六月二十三,皇后于城南的芙蓉园举办家宴。 琼花花期将尽,盛夏眼瞧着便要来了。芙蓉园内琼花挣着这短暂的时辰,争先恐后地怒放,一池碧水边琼花如盘,花瓣如着蜡般,光彩照人,清香四溢,落落大方。初开时呈绿白色,待全开时,花瓣为雪白色,晶莹剔透,恍若一轮明月坠地,竟比那出水芙蓉更有一番别致风味。 宋归站在池边,定定地望着池中的红鱼。今日本是王族们的家宴,陈婉却打着“皇子臣子同为一家”的幌子,派内官给满朝的文武大臣都送去了帖子,于是,宋归站在着池边看鱼赏花了。 不管皇后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宋归在心底其实是很想来参加这次王族内部的家宴的。因为只有混进家宴,她才可能有机会叮嘱太子黎平不要喝身边的侍卫倒得酒,或者运气好一点,她还能见机搅黄了陈婉毒杀太子的计划。 所以此次芙蓉园家宴,宋归还是很情愿来参加的。裴行俨第一次不用绑着自家女儿来赴宴,他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嘴边都带着笑。 宋归靠在池边的一棵柳树上,那种得知一个人即将要在自己面前暴毙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仿佛自己便是审判者一般,宋归压抑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扯了一枝柳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晃着,目光在闹哄哄的园子里四处游移,在看到黎漠后,宋归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黎漠身边是刘瑜。她今日身着一袭鹅黄色对襟簪花裙,墨黑的秀发梳了十字髻,异常地端庄典雅,若是体态再丰腴些,便能称得上雍容华贵了。 他们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反正在宋归看来就是很亲密,她睨了黎漠一眼嘟囔道:“刘瑜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会写诗会女工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背九九乘法表呢我!” “依依在嘟囔什么呢?”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宋归回头,正对上太子黎平带笑的眸子,她短暂地愣了愣后小跑至他面前,拉着黎平的衣袖撒娇道:“依依在找太子哥哥呢!” 黎平目光越过宋归,朝黎漠那边望了望,瞬间便明白了,他抬手勾了勾宋归的鼻子道:“就会恭维孤,依依跟孤说实话,是不是在看四弟?” 宋归瘪了瘪嘴,冷哼一声道:“谁在看他?我才不在乎他和谁赏花吟诗呢。” 黎平失笑,他伸手捏了捏宋归的面颊,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四弟是个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依依莫要淘气,好好待四弟。” 宋归点点头,她抬眸看向黎平,眼眸闪了闪,启唇,还没吐出一个字又阖上了。宋归咬了咬朱唇,她怎么才能将皇后要在家宴上害他的事情隐晦地告诉黎平呢? 黎平挑了挑眉,他看向宋归,目光中带着询问:“怎么了?依依想要和孤说些什么?” 宋归低下头,拽着黎平衣袖的手紧了紧,再三考虑后,宋归抬眸一脸纯真地朝黎平眨眨眼眸:“太子哥哥和依依做个游戏好不好?” “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想着玩。”黎平失笑。 “不嘛不嘛,太子哥哥快答应!”宋归拉着黎平衣袖撒娇。 黎平无奈,“好好好,孤答应你。” 宋归朝黎平狡黠一笑,凑近他耳畔道:“太子哥哥和依依打赌,如果太子哥哥在宴会上不喝一口酒,依依便乖乖嫁给端王殿下,以后也不惹爹爹哥哥生气!” 黎平眼眸暗了暗,只一瞬他便换上了笑容,黎平点了点头道:“好,孤答应依依。” 宋归伸出小拇指,“来,拉钩。不许食言。” *** 宴会进行的很顺利,陈婉今日穿着朱色鎏金凤纹袍,头上戴着凤颈碧玉簪,浅笑嫣然,和众臣子神态自若地谈笑。 宋归将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开,她端起茶杯,装作喝茶时偷偷瞄了一眼黎平,在确定他没有碰桌上的酒杯后,宋归略微放宽了心。 酒酣,众臣都有些醉了,陈婉下令梨园十八舞女为众人起舞助兴。一阵靡靡乐音响起,十八舞女裹着一股香风袅袅婷婷地进了宴会场。 宋归夹了块花生豆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着舞女,眼角余光仍紧紧盯着黎平那边。 突然,坐在黎平身边的二皇子黎猃举起宽肚窄口的酒坛,“哗啦啦”往自己酒爵里头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将酒爵举起来,笑着要想黎平敬酒。 宋归吓得手一哆嗦,“啪嗒”一声,筷子便掉在了地上,她瞳孔骤缩,呼吸一窒,差点没掀桌子站起来,宋归攥紧了放在桌上的手,指关节泛着苍白。 黎平朝自己桌上伸出了手,宋归觉着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的目光跟着黎平的手移动,看着他绕过酒爵,端起茶杯,略带歉意地朝黎猃扬了扬茶杯,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宋归长舒了一口气,她跌坐在座位上,后背全都是吓出来的冷汗。 黎平抬眼朝宋归那边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察觉不到的阴郁,他将茶杯放下,拿着筷子夹了块狮子头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一曲舞毕,十八舞女朝皇后和皇帝行了一礼后纷纷退了下去。陈婉举着酒爵站起来,她振袖将酒爵推了出去,朝众人行了一礼朗声道:“今日本该是我王族家宴,本宫今日请众爱卿前来,是想让众爱卿明白,大梁的江山不仅仅是我黎姓王族的,没有众位爱卿鞠躬尽瘁辅佐我黎姓王族,大梁的江山怎能山河永昼,世世代代?所以本宫今日在这里敬众位爱卿一杯,皇儿们还需众爱卿多多扶持提携才是。” 众臣子被皇后这番抬高身价的马屁拍的通体舒畅,纷纷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请圣上、皇后娘娘放心,臣等为大梁江山社稷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归举着酒爵,眼神却瞄着黎平,见黎平没端酒爵,这才放下心来垂眸喝了一口凉茶,压了压适才被黎平和黎猃吓得飙升的肾上腺素。 “小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垂手站在一旁的沉碧俯身问道。 宋归摆了摆手,她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吐槽,“没事。我……我就是有点肾虚。” 沉碧没听懂,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眸。 宋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照这么提心吊胆下去,她不是得抑郁症就是得心脏病,最不济也会得个神经衰弱症。 正恍神间,一声尖叫吓得宋归一个激灵。 她循声望去,只见黎平右手死死揪着胸口,口中吐出鲜血来,他面部扭曲抽搐,十分痛苦地攥紧了拳头,身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立在他身旁的侍女吓得大叫,众臣面如菜色,喝下去的那点酒水被这猝不及防的场面吓得早就没了影。 宋归只觉晴天霹雳,耳边“嗡”地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眼神没有聚焦,虚浮在半空中,眼前人影绰绰,尖叫声脚步声不绝入耳。 陈婉的哭声飘进耳朵里,宋归听她声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呼唤太子黎平的表字,声声泣血,教人听着不觉落泪。 宋归就那么僵坐着,她不知自己为何落泪,反正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眼角滑落,打湿了一片衣领。她看见陈婉将浑身是血的黎平紧紧抱在怀里,厉声呵斥着众人不许靠近,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黎平的面颊,像一位失去挚爱、失魂落魄的母亲。 宋归忽觉一阵气血翻涌,喉头腥甜涌上来,她一偏头,咳出一口血来。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黎漠不顾一切地朝自己这边跑来。 呵......一向云淡风轻的大boss也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啊。能瞧见这么一回,也算是她三生之幸。 宋归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闺房。屋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郎中拈了拈花白的胡须低声对裴夫人道:“夫人莫慌,小姐这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极大刺激,情绪波动太大造成的,老臣为小姐包了几方药,调养几日便可好转。” “谢谢,谢谢。”裴夫人抹了抹眼泪,拉着郎中的手千恩万谢地将人送至门口,这才转身走进屋子。 “娘。”宋归张口唤她,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根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裴夫人慌忙握住宋归的手,泪光闪闪,“别说话,好孩子,你别说话。娘听着心疼。” 宋归咧嘴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让裴夫人放宽心。 裴夫人坐在床边独自抹了一会眼泪,叹了口气,替宋归掖好被子,站起身说道:“娘去厨房给你做点粥,你好生歇着。” 宋归点了点头,目送着裴夫人离开。 沉碧垂手站在一旁抹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得,宋归叹了口气,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朝沉碧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姐。”沉碧慌忙走上前,在床边跪下了,抬眸问她:“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宋归将沉碧的手拿过来,伸出食指在她掌心慢慢写道:“太子……太子殿下他怎么样了?” 沉碧眼眸暗了暗,她低下头道:“殿下薨殁,皇后娘娘悲痛欲绝,下令举国上下为太子服丧一年,期间之期未满,不得娶妻纳妾、乔迁新居。朝廷上下着素服于慈恩寺为太子守灵七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在满课的情况下更完了一章,我厉害不?! 一个赶完新章节的咸鱼叉腰得瑟地说。 第19章 劫持 慈恩寺修在洛南城北面陵山山腰,一条阡陌从葱茏树木间开出,银线一般,转眼间又没入苍翠蓊郁之中。 宋归走在为太子服丧祈福的队伍中间,她一直低着头,眼神没有聚焦,毫无着力点地浮在脚面上。 一股阴郁的死寂在众人之间漫延开来。 太子无故暴毙,明眼人一看便知到底是谁做了手脚,陈婉的称帝心昭然若揭,第一个是太子,那么第二个被她拿来开刀的会是谁? 宋归抬头,望着暗淡的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堪堪走过一条“之”字形小路,慈恩寺的塔楼和寺门便毫不费力地撞入眼帘。八十一层白玉阶直修到寺门口,红漆髹染的寺门上镶着八十一颗铜乳钉,门上挂一匾额,写着“大慈恩寺”四字,黑底金字,磅礴大气。 慈恩寺住持了尘率众弟子已立在寺门旁多时,他双掌合十,依次行过礼后,便领着众人朝正殿走去。 正殿栋宇嵯峨,榱题壮丽,正座上有佛像五尊,东西各十四立像,象征十四无畏。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生获无畏功德。 宋归在蒲团上跪下来,耳边充盈着低低的诵经声,她抬眸,目光在殿内佛像上缓缓移动。菩萨低眉慈目,金刚横眉立目,都在教众生同一悲仰,可是坐在这大殿上的众人有几个同一悲仰?不过是各自为了各自谋生存找活路罢了。 慈恩寺很清静,宋归这几日在寺里诵经祈福,每日粗茶淡饭,青灯伴古佛,心底的浮躁消减下去了一大半,嗓子渐渐能发出完整的音来。 寺里的日子就如同涓涓细流,安静却也过得飞快。为太子服丧第六日,宋归为太子诵经完后回至客房,沉碧端了湃在井底的葡萄过来,她吃了几颗葡萄消暑解乏后,便和衣睡下了。 半夜蚊虫嗡鸣,屋里又热又闷,宋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了外衫,拿着团罗扇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至院中乘凉。 月明星稀,院中月色澄净,阶下如积水空明,宋归靠着廊柱坐下,抬眸望着遥遥擎在夜空的圆月发呆。 一阵微风拂过,惹得竹林沙沙作响,映在白墙上的残影摇曳,宋归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衫,忽然眼前一暗,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呼救,口鼻便被人捂住了。 ”怎么是你?!”宋归惊恐地瞪大了眼眸,她张口狠狠地咬了一下那人的手,那人痛哼了一声,并没有松手。宋归竭力挣扎,外衫和罗扇都掉在了一边。 撕扯间,忽听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扬手拍向宋归后颈,宋归只觉后颈钝痛,撕扯着那人的手便软了下去,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 宋归在一阵马车的颠簸中醒转,脑袋依旧昏沉,阳光从不时被风掀起的帘子外照射进来,恍若冲破浓云的天光。她眯了眯眼眸,想要抬手遮住眼眸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人点了穴道,浑身上下现在只有脑袋能动。 马车急速拐了个弯,比之前更颠簸了,宋归只觉胃里一阵翻涌,身子朝右边倾去,撞上了一个人的身体。 宋归身子一僵,缓缓地眨了眨眼眸,吞咽了一下后,将脑袋慢吞吞地转了过去。 借着透进来的一点浅薄的光,宋归在看清躺在身边的人的面容后,脸色吓得煞白,她闭着眼眸尖叫了一声,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宋归拼命地摇着头,想要挪动身子离那人远一点。 车帘被掀开,赵衡闪身进来,他神色紧张地抓住宋归的肩膀安抚道:“怎么了?莫怕莫怕,我在呢。” 宋归止了尖叫,胸口剧烈起伏,她眼神没有聚焦,就那么怔怔地盯着赵衡,牙齿打着颤,冷汗不断。 “怎么了?何故惊吓至此?”赵衡抬手轻轻拭去宋归额头的汗,他被宋归的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一叠声关切地问道。 宋归瞪着眼睛,她瞧了赵衡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赵衡将她扶着靠在自己怀里坐着,过了好一阵子,宋归清了清嗓子,舒了口气开口,“第一,请赵公子解开我的穴道,放开我;第二,赵公子若是方便,请告诉我为何要在慈恩寺将我劫持;第三,太......太子殿下的遗体为何会在这马车上?” 赵衡愣了愣,他认识的宋归是古灵精怪、不按常理出牌的,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冷漠和疏离让赵衡有些诧异。 “在下不是坏人,宋姑娘不要对我这么有敌意嘛。”赵衡回过神,笑着说道:“这第一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 宋归扭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流氓!渣男!” 赵衡很受用地接下来宋归的这句话,他捏了捏宋归的面颊道:“这才是你平日的样子嘛。至于第二个问题......宋姑娘亲我一口,本公子便告诉姑娘。” “呸!田伯光都没你这么色,你是一百二十年没睡过女人吗?你不举吗?非要女人亲你一口你才能大展雄风?”宋归柳眉一竖,瞪着赵衡,倒豆子似地骂道。 “嗳,宋姑娘真是牙尖嘴利,赵衡认输认输。”赵衡举手投降,“姑娘问的这两个问题说来话长,此次行程还远,容我给姑娘娓娓道来。” “快说,磨蹭什么呢。”宋归催促道。 “我姓赵名衡,乃西南漳州节度使赵昶之子。”赵衡靠在马车车厢壁上,摇头晃脑说道。 宋归听罢,心底一惊。 艹!这世界也太小了吧。天底下那么多叫赵衡的人,怎么她遇到的就偏偏是西南节度使的儿子?!原书中就是这个赵衡和黎漠的妻子刘瑜公然眉目传情的啊! 赵衡察觉不到宋归表情的变化,他续道:“两年前,我娘病急,爹爹四处求医未果,幸得端王出手相助,我娘才得以痊愈。我们赵家向来不愿意欠人情,所以爹爹提出为端王办一件事情以报此情。” 宋归缓缓地眨了眨眼,原书中的赵家便是如此,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从不欠人情;我行我素,从不依附任何势力,是原书中除了黎漠和皇后两相势力以外的第三方。 赵衡拾起宋归落在肩头的一缕秀发把玩,他慢条斯理道:“约莫两个月之前,黎漠差人送秘信给我爹爹,向我爹爹讨要沉血丹。” 宋归皱了皱眉,“这和太子有何联系?” 赵衡踢了踢躺在一旁的黎平的身体续道:“端王在皇后陈婉身边安插了密探,密探将皇后的整个计划详细周密地告知了黎漠,所以早在两个月前他便开始行动了。家宴那日的那瓶鸩酒被他换下去了,太子并没有中毒,他只是服下了沉血丹,给众人造成了毒发身亡的假象而已。后来陈婉担心夜长梦多,匆忙将太子入殓盖棺,黎漠安排我们赵家和他的人里外接应,将太子悄无声息地换了出去,现在那棺材里头躺着的只不过是一只僵死了的狸猫。” 宋归缓缓地眨了眨眼眸,她消化完赵衡的这段话后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黎漠和你们联手演了场‘狸猫换太子’的戏?” “不错。”赵衡笑着点点头。 宋归咧了咧嘴,心底一直郁积的那股闷气瞬间消散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垂眸看着黎平。 适才猝不及防地看到黎平惨白的脸,吓得她魂都没了,再加上这几日对裴家的担忧、对黎平暴毙的难以接受、以及对皇后陈婉的害怕和痛恨,种种情绪压得她几近崩溃。 原来黎漠这么厉害啊。 宋归唇角微扬,大boss果然不是吹的,太子逃过一劫,那以后......哎,等等! 宋归想着想着就咂摸出不对劲了,她快速地眨了两下,她扭头问:“黎漠只让你救出太子,那你抓我干甚?” 赵衡笑得眉眼弯弯,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宋归的鼻尖道:“因为本公子要带你回去成亲啊。” “哈?”宋归差点被口水噎到,她挑了挑眉,“你跟我开哪门子的玩笑呢。” “宋姑娘,啊不对,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裴小姐,当朝丞相裴行俨之女裴依依,对么?”赵衡垂眸,对上宋归的眼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宋归点点头,回答的很干脆,“嗯,对。” 赵衡愣了愣,他没想到在被他拆穿身份后宋归还能这么面不改色,赵衡失笑道:“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么?” “有,当然有。”宋归清了清嗓子,“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裴依依,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和黎漠早就有了婚约,所以你抓我回去跟你成亲,这样妥当吗?” 赵衡挑了挑眉,他挑起宋归的下巴,一双桃花眼里尽是风流,他笑道:“有甚么不妥?你们不是还没拜堂成亲么?而且就算你们成了亲,我赵衡看上了你,也会不择一切手段得到的。我赵衡想要的东西,天皇老子也拦不住我,一个端王又能将我怎样?” 宋归被这句极其放肆的话给噎到了,她抿了抿朱唇。 确实,原书中赵衡一直都是个风流成性、亦正亦邪的人。他做事很随性,用现在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看对眼了就处,处不来就分。他不怕麻烦,也不怕树敌,只要有人要害他或者对付他,赵衡会不择手段回击,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他敢当着黎漠的面和刘瑜调情,也能在玩够了刘瑜之后将她一脚踹掉。 赵衡见宋归没给他回应,抬手捏了宋归的下巴笑道:“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也很喜欢你的率性,所以就顺手抓了你回西南给我作压寨夫人喽。” 宋归“呵呵”一笑,偏头挣扎开道:“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名分?不是不是还要庆幸,自己和你的其他相好不一样,既没被你一脚踹了,被睡之后竟然上位成了正室?” 赵衡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他正色道:“裴姑娘请放心,你是我赵衡第一个心动的女子,我会一生一世、认认真真地待你好,绝无二心。” 宋归看了他一会,朝他灿烂一笑,“多谢赵公子垂青。一生一世还很长,依依能恳求公子先放我回去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赵衡: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 黎漠:找死? 宋归:(拽了拽黎漠衣袖,泪眼汪汪)夫君~快接我回家! 第20章 谋反 赵衡垂眸看着她。 宋归硬着头皮和他对视,她现在没工夫和赵衡打太极,也没工夫顺着他的毛摸。 赵衡忽地一笑,眉梢眼角堆尽风流,他耸肩轻松说道:“好。”说罢,他伸手解了宋归的穴道,然后靠在车厢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宋归大喜,她活动了一下僵直身子,向赵衡道了声“多谢”,便弯腰去掀车帘,“车夫,麻烦停一下马……靠!” 马车行驶在一条很窄的栈道上,他们的左侧是耸立的峭壁,右侧是深沟。宋归瞪着眼睛看着峭壁林立的山峰,迎面而来的山风刮得她一阵晕眩。 “赵衡你他妈混蛋!”宋归气急,她坐回马车里瞪着赵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做事能不能不这么随心所欲?朝廷现在暗流涌动,皇后拿太子开刀,下令推迟我和黎漠的婚期,明摆着就是准备收拾裴家。我爹爹他太耿直,只会和皇后硬杠。我娘善良看不清朝廷的暗流涌动,我哥哥还在漠北,裴家就只剩下我撑着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把我掳走是嫌我裴家事还不够多吗?” 赵衡愣了愣,他没想到这瞧着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发起飙来,也是蛮吓人的。当下做出退步,忙拍着宋归的肩膀安抚道:“别气别气,我就是想带你回去见一见我爹爹。等咱两拜了堂成了亲,我便亲自将你送回去。一来一回不过旬日之余。你回去乖乖跟我成亲,成了我赵家的妻子,我爹爹定会倾西南之兵力护你裴家周全。” *** 日头升到正午,凤鸾宫一片静寂。陈婉侧卧在榻上闭眸休憩,榻旁立着两位小丫鬟,丫鬟拿着团扇轻轻摇着,为陈婉驱除蚊虫。 陈三思快步走进殿来,在榻前跪下了磕头唤道:“娘娘。” 陈婉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后又闭上,她皱眉不悦道:“本宫不是告诫过你,不要频繁往宫里头跑么?” 陈三思抬眸朝左右扫了一眼,站起身走至陈婉身旁,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陈婉倏地睁开眼眸,脸上的闲适慵懒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坐起身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后启唇问:“裴依依失踪了?什么时候?” 陈三思点了点头低声道:“很有可能是昨晚上。派去慈恩寺监视她们的影卫传来消息说,今日一大清早,裴依依贴身丫鬟沉碧神色慌张地去了西厢房裴行俨处,之后又多次瞧见沉碧在寺里小声打听询问着什么。影卫拦住问她,沉碧只说自家小姐丢了个荷包自己出来寻。” 陈婉眯了眯眼眸,冷笑一声道:“裴行俨早上派人去圣上处说的是裴依依身体不适,今日不能去大殿为太子诵经祈福。本宫正纳闷,这六日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身体不适了呢。原来是无故失踪了啊。” 陈三思道:“洛南诗会上娘娘以裴家受罚为条件试探她,裴依依立刻在七步之内作出了那么好的诗文,可见此人绝非京城传言的那样无用。现今裴依依无故失踪,其意图目的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保险起见我们应当先发制人,尽早拔掉裴家这个眼中钉,裴依依不简单,再往后拖,恐怕夜长梦多。” 陈婉往后仰靠在靠垫上,右手摩挲着一枚墨玉,她缓缓地呼出口气,似乎正在思索。 陈三思垂眸往她手上看去,待看清她手中把玩的墨玉时,神色变了变。那是调动八千御林军的墨玉虎符! “三思过来,”良久,陈婉出声唤道,“本宫有话要吩咐。” 陈三思答应了一声,凑上前,垂首低眉。 陈婉朱唇在他耳边轻轻启阖,陈三思一边听一边点头答应着。 “去吧。”陈婉说完后重新在榻上躺下,她闭眸挥了挥手道:“本宫乏了,没什么要事便不要来凤鸾宫了。” “诺。”陈三思朝陈婉行了一礼后转身退了出去。 陈婉歪在榻上眯了一会后,坐起身,出声唤了丫鬟进来,“芙影,为本宫更衣,随本宫去一趟太极殿,将今日做好的玫瑰露给圣上送过去。” 慈恩寺。 “老爷,奴婢四下都寻过了,没见着小姐。”沉碧跪在地上,哽咽道。 裴夫人急的在一旁抹眼泪,裴行俨面色铁青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依依这几日有没有跟你念叨着要出城玩?或者昨晚上你有没有发觉依依有甚不对劲的地方?”裴行俨停下脚步问。 沉碧摇了摇头,“没有。自太子殿下薨殁,小姐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这几日看着都没甚精神。昨晚上从大殿回来已是子时一刻,奴婢端了葡萄过去、伺候小姐洗漱后便退下了。” 裴行俨听罢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在木椅上坐下来,抬手扶额,闭眸思索。 裴夫人拽着裴行俨的袖子哭道:“依依平日里虽淘气,可也总有个度啊,怎么不明不白的,人就不见了呢。” 裴行俨拉过裴夫人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低声安慰:“夫人莫急,那丫头整日捣鼓一些怪玩意,说不定又跑到山上逛去了。咱们再派人去山中寻一寻,总能把这臭丫头给我揪出来。” 沉碧跪在地上抹眼泪。 裴行俨垂眸看了沉碧一眼道:“你先退下罢。” 沉碧朝二人磕了头,用衣角擦掉面颊上的泪珠儿,退出屋子。她刚拐到西厢房后头,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刀戟碰撞的“乒乓”声。 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喊道—— “裴依依与奸人勾结意图谋反,东窗事发后畏罪潜逃!圣上有旨,现将裴行俨夫妇关押大理寺审问!” 沉碧只觉晴天霹雳,震得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自家小姐勾结奸人,密谋反叛?这怎么可能。 她愣愣地站在屋后的竹林里,看着一队御林军冲进屋子里,很快便推搡着将裴行俨和裴夫人押了出来。 适才说话的是皇后陈婉的弟弟陈三思,他双手捧着圣旨,他睨了裴行俨一眼道:“裴丞相,请随微臣走一趟吧。” 裴行俨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声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并不相信自己女儿会谋反,他平静道:“臣不相信小女依依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恕臣不能从命。” 陈三思冷笑一声,他对身旁的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将一方手帕拿到裴行俨面前,裴行俨垂眸,只见那手帕上放着御林军的虎符,帕上寥寥数语,写着密谋的时间和谋反的大致过程。 “这是诬陷!”裴行俨气得浑身发抖。 陈三思挑了挑眉,他睨了裴行俨一眼,朗声道:“带走!” 话音落下,两名侍卫押着裴行俨就要走,裴行俨挣扎着道:“我裴家光明磊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遭奸人陷害!让我去见圣上!我要见圣上!圣上明察!圣上明察啊!” 陈三思沉下脸来,他厉声命令道:“给本官将他的口堵住!磨蹭什么!还不快将人带走!” 这变故来的实在太快,沉碧吓得跌坐在地上,她用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个声响。直到慈恩寺里再也听不到裴行俨的申诉声,沉碧才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来。她抹着眼泪,从慈恩寺的后山门偷偷跑了出去。 日头渐渐西落,暮霭沉沉。沉碧踉踉跄跄地沿着山间小路往山下跑,中途因为一脚没踩稳,直接摔在地上滚出去了好远。 山间阡陌幽深寂静,耳边只有草虫的鸣叫声,沉碧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她一边小声抽泣着一边继续往山下跑。 云毓在端王府中堂见到十分狼狈的沉碧时愣了大半天,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上前问道:“你……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狼狈?” “让我去见端王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家……救救裴家……”沉碧跪在地上,她拽着云毓的衣袖哭道。 云毓被她的举动下了一跳,慌忙扶起她起来,“莫慌,我这便带你去见王爷。” 黎漠正在书房整理宋归之前差沉碧送过来的那些书信,一阵敲门声响起,云毓的声音传来,“王爷,属下有要事相告。” “进来。”黎漠目光落在手帕上清晰隽永的簪花小字上,淡淡道。 云毓应了一声,带着沉碧推门进来。 他将帕子重新放回匣子,不紧不慢地将匣子锁上搁在一旁,这才抬眸看向云毓。在看到沉碧后,黎漠一愣,他微微皱眉问:“为何如此狼狈模样?” 沉碧快步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不断地给黎漠磕头哭道:“求殿下救救裴家……” 黎漠脸色变了变,他站起身快步走至沉碧身边,单手扶起她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沉碧哽咽道:“适才陈三思陈大人带着御林军去了寺里,说是奉圣上之命捉拿叛贼。他说小姐与奸人暗中勾结谋反,还从小姐屋里搜到了证据。老爷和夫人已经被押去了大理寺。殿下!小姐绝对不会勾结奸人,密谋反叛的!殿下!现在只有你能救裴家了,求求你救救我们罢。” 黎漠眼神一凛,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婉窈......裴姑娘人现在何处?” 沉碧哭道:“小姐失踪了。今早上奴婢去小姐房里的时候,发现房门大开着,小姐人不见了踪影。我和老爷夫人寻了一天,老爷让我先回去歇息,我刚走出西厢房,陈大人便带着御林军来抓老爷夫人了。” “什么?失踪?”黎漠心头一跳,他皱眉问:“怎么回事?你莫急,将此事详细与本王讲清楚。” 沉碧含泪哽咽道:“奴婢今早去小姐房里唤小姐起床,走到廊上时,发现小姐房里屋门大开,廊上掉落着一把团扇,一件小姐常穿的外衫和一个扇玉坠子。我当时以为是进了贼,跑进屋里一瞧,物什都摆得好好的,可是小姐不见了。奴婢以为小姐早起出去了,便在屋里等着,可是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瞧着就要去大殿诵经,小姐仍没见踪影。奴婢有些慌,便去老爷夫人处询问,这才意识到小姐不见了。” 黎漠眉头紧锁,他“啧”了一声,沉默着思索一会问道:“那团扇和坠子也是裴姑娘的?” “团扇是小姐的,坠子不是。”沉碧一面思索一面摇头,忽然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抬眸对黎漠道:“那坠子我拾起来顺手带在身上了,殿下你瞧。”沉碧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拿出那枚扇玉坠子。 黎漠伸手接过,垂眸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又将那坠子细细瞧了一边,神色变得有些沉郁,眸子也带了寒意。 沉碧缩了缩脖子,她被黎漠的表情吓得哆嗦了一下,“殿、殿下,可是这坠子有问题?” 黎漠合上掌心,那枚冰凉的坠子膈得手心生疼,他淡淡道:“无妨。这几日你便待在府上罢,莫要担心,有本王在,裴家不会有事。”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沉碧跪下来不住地给黎漠磕头。 黎漠皱眉思索了一会,抬眸看向云毓沉声道:“去备马,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云毓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眼沉碧神色复杂道:“王爷,谋逆之罪很严重,圣上亲自下旨要陈三思查办此事,王爷还是不要......” “云毓。”黎漠出声打断,他抬眸看向云毓,神色淡淡的,却带着不怒自威的胁迫力,“本王的话,你没听明白么?” 云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咬了咬牙,抱拳行了一礼后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和夫君分开的第一天,想他~ 明天要出去实习,断更一天。如果能赶的回来,就更新。 一条咸鱼跪在地上说。 第21章 救人 黎漠从书房出来时,云毓已备好了马车,他立在丹墀上朝黎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唤了声“王爷”。 “嗯。”黎漠点点头,踩着脚凳弯腰坐进了马车。 云毓将脚凳收起来,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扬鞭长长一声呦呵,马车便辚辚朝城西驶去。 堪堪拐了两个弯后,马车驶入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幽静小巷,云毓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朝里头说道:“王爷,裴小姐房中搜出的所谓勾结奸人意欲谋反证据,十有八九是皇后伪造的。王爷前去蹚这趟浑水,只会惹一身麻烦。” “裴依依是本王的妻子。”辚辚的马车声中传来黎漠冷淡的声音,“本王都不能护她周全,如何护黎梁江山周全?”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一扬马鞭,加快了马车行程速度,“陈婉做事向来狠辣,不给对方留后路。洛南诗会上她设了个套,裴小姐作不出诗会连累裴家,作出了,陈婉会看出裴依依对裴家盛衰的态度,也还是连累裴家。王爷,陈婉盯上裴家了,第一个是太子,第二个便是裴家,裴家大势已去。端王府没必要去蹚这趟混水。” “有端王府在,裴家如何便能大势已去?”黎漠的声音传来,“抛开本王和裴姑娘的私事。裴家三代忠良,裴行俨亦是先帝的托孤之臣。如此国之中流砥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奸人所杀,那黎梁王朝还有何希望可言?朝廷老臣心灰意冷,奸臣嚣张跋扈,忠臣敢怒不敢言,若真到了那时,本王独善其身又有何用?” 云毓一愣,他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眼眸闪了闪,欲言又止,就那么沉默了一会后他缓缓问道:“王爷相信重生么?就是在你走完一生后仍带着莫大的遗憾,你发了疯似地想要回去弥补,祈求上苍再给你一次机会。” 马车辚辚驶过小巷,车内的黎漠没答话。 云毓自嘲地笑了笑道:“王爷不说话便是不信了。可是云毓瞒不下去了,我......我不想看到王爷再伤心。上辈子王爷一片真心错付了人,刘瑜好高骛远,当众与赵衡调情折辱王爷,这是云毓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这辈子云毓说什么也不能再让王爷的真心付诸流水,裴家注定了要灭门,云毓不想看到王爷为裴家做这么多无用功。” 车厢内一片沉寂,云毓转头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黎漠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眸,想来是累极睡着了。 在急雨般的马蹄声中,云毓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将帘子放下来,扭头看向前方。 大理寺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在暮色中威严地立着,云毓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扬了扬前蹄,“哒哒”两下后立住。 云毓翻身下马,他将脚凳放下来,拱手行礼道:“王爷,到了。” 黎漠掀开车帘,淡淡地扫了云毓一眼,下了马车后,他走至云毓身旁,薄唇启阖,低声对云毓说了一句话。 云毓脸色瞬变,他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黎漠。 黎漠没再看他,抬腿朝大理寺走去。 昏暗潮湿的牢狱中,陈三思正在逼迫裴行俨承认裴依依反叛一事。 裴行俨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他被绑在牢中的一个铁柱子上,甚好的墙壁上挂着各种骇人的刑/具。裴行俨往陈三思脸上啐了一口,骂道:“汝有何能?当年先帝托孤之时,尔等为虎作伥的竖子还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惶惶终日,如今得了些权利便在老夫面前吠吠如狂犬!当真可笑!” 陈三思抬手擦掉脸上的唾沫,他恶狠狠地看着裴行俨,咬牙切齿道:“裴相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行俨仰天长叹:“停云蔼蔼,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路成江!圣上!如今朝廷奸人当道,您坐在那九龙宝座上可曾看到!” 陈三思厉声呵斥道:“还不快给本官将他的嘴堵上!” 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侍卫慌忙上前,捂住裴行俨的嘴。裴行俨气急,身上的铁链因为剧烈挣扎而“哗哗”作响。 陈三思一拍桌子喝到:“如此不识好歹,给本官打!” 浸在盐水里的鞭子被抽了出来,高高扬起—— “慢着!” 一清冽沉郁的声音传来,持鞭的侍卫愣了愣,众人都循声回头,只见黎漠身着玄色镶边宝蓝缎面圆领袍走进来,他在牢狱门前立定,目光往狱中冷冷扫过,持鞭侍卫吓得一哆嗦,慌忙将手中的鞭子扔到了身后。 陈三思在见到黎漠后,愣了半晌,陈婉让他干净利落地除掉裴行俨和裴夫人,他根本就没想到在这期间会有人敢来阻拦。 “端、端王殿下?”陈三思回过神,讪笑着上前行礼道。 黎漠垂眸扫了他一眼,启唇道:“本王从未听说大理寺一开始审讯犯人就要用刑,难不成这是大人新定下的规矩?” 陈三思拱手笑道:“殿下说笑,卑职只是想吓唬吓唬裴丞相,并无对相国用刑的意思。” 黎漠冷笑一声,他的目光落在裴行俨的手脚镣铐上问道:“陈大人便是这样审讯相国的?我朝律法,刑不上大夫,陈大人莫非忘了不成?” 陈三思眼皮跳了跳,看来这事黎漠今日是管定了。他拱了拱手道:“卑职也是奉圣上之命捉拿叛贼余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反叛之罪。” “反叛?”黎漠挑了挑眉,他垂眸看向陈三思笑道:“裴依依还未找到,你们便这么快给裴相国治罪了?这要是传出去,百姓该如何看待我朝律法执行官?执法不严还是昏聩无能?” 陈三思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咬了咬牙道:“端王殿下公然说皇后娘娘昏聩无能,此言不甚妥当吧。”黎漠将他逼的无法,陈三思只能搬出后台压他。 黎漠道:“后宫不得干政,什么时候朝廷上的事情要皇后娘娘操持了?你这样说是将圣上放在何处?”黎漠扫了陈三思一眼,一字一句道:“反叛一事事关国运安康,若是连当事人都未曾找到便草草处理,教我大梁刑法律例如何服众?本王今日前来,是要带走裴相国夫妇二人,待找到裴依依,大人在审讯也不迟。” 他话音刚落,只听的“叮当”一声,裴行俨手上沉重的手镣便被云毓赤受掰断,再是一声脆响,裴行俨脚上的镣铐也断了。 陈三思强压着怒气,他赔笑道:“那是那是,殿下说的极是。卑职这便请相国暂时回府等候大理寺随时传唤。” 他满脸赔笑地将黎漠等人送至大理寺门口,目送着黎漠的马车拐进另外一条巷子后,脸色瞬间沉郁了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笑的有些僵的脸颊,呼出口气咬牙切齿道:“去凤鸾宫见皇后娘娘!” 云毓一挥马鞭,加快了马车的行进速度。马蹄如急雨般扣在青石板上,黎漠坐在车内朝裴氏夫妇行了一礼道:“相国受惊了。此事事发突然,黎漠若有做的不当的地方,还请相国谅解。” “承蒙殿下出手相救,何来不当之处?”裴行俨慌忙欠身还礼。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黎漠一眼,欲言又止。 黎漠笑了笑道:“相国有话不妨直说。” “老臣......曾在朝堂之上冲撞殿下,也曾上书谏言谈及殿下冷漠无常,对国事漠不关心。此乃老臣错怪殿下。今日殿下所言,字字珠玑。老臣惭愧。”裴行俨恭恭敬敬地对黎漠行了一礼。 这些话着实是裴行俨的肺腑之言。身为先帝托孤之臣,裴行俨为国鞠躬尽瘁,他一直不喜欢黎漠对国事闲云野鹤般的冷淡态度,直到裴家遭奸人陷害,锒铛入狱,第一时间赶来的却是那个冷漠无常的四皇子。 裴行俨此时的内心是十分复杂的。他想起了裴依依曾对他说得一句话—— “有时候韬光养晦、以退为进不失为一种为官之道。” 裴行俨叹了口气,也许自己这些年来的嫉恶如仇与刚正不阿是真的做错了。 黎漠摇了摇头,他掀开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回身对裴行俨道:“裴府暂时还是不要回了,相国若是不嫌弃,便暂住端王府罢。” “多谢殿下相救。”裴行俨老泪纵横,他拱手再次对黎漠郑重行礼。 黎漠淡淡道:“相国不必言谢,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依依。” 马车在端王府前的丹墀上停下来,黎漠弯腰下了马车,管家早就立在门前等候多时,见着裴氏夫妇下来,管家向黎漠行了一礼后将裴氏夫妇请进府上。 黎漠进了书房,端起搁在书案上的一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他将茶杯放回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凌厉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他启唇道:“换朝服,进宫去见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和夫君分离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第22章 十日期限 晨光熹微,启明星遥遥挂在深色苍穹里,闪着微光。农家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寂静,马车辚辚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不知惊醒了多少还在酣睡的梦中人。 黎漠靠在车厢壁上抬手扶额轻揉眉心,借此驱散倦意。云毓坐在外头,微凉的晨风拂过脸庞,他犹豫了一会,扭头清了清嗓子对黎漠低声道:“王爷,此次裴姑娘的无端失踪,会不会是陈婉干的?” “我还不能确定。”黎漠淡漠的声音消散在晨风中,带着丝丝倦意,“沉碧在地上捡到的那枚扇玉坠子是赵衡落下的,裴依依很可有能是被赵衡劫走的。至于赵衡有没有背着我勾结皇后,现在我还不好判断。” 云毓眼眸暗了暗,他咬牙低声道:“此人做事随性乱来,与西南赵家共谋大事,简直是如履薄冰。如此不好掌控的势力,倒不如不声不响地除掉。王爷给属下两个月,属下定能提着赵氏一族的人头回来交差。” 马车内黎漠叹了口气,“重活了一世你为何仍是如此莽撞?我们掌控不了赵家,皇后那边照样对赵家亦是一筹莫展,为何不借刀杀人?” 云毓听罢点了点头,抬眸专心致志看着前边的路,马车颠簸了一下,拐上了永宁街衢。 更夫打梆的声音传来,四更天了。守卫城门的侍卫打着哈欠将城门缓缓推开,听得远处传来辚辚的马车声,侍卫愣了愣,他望向黎漠马车驶来的方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端王殿下。”云毓拉了缰绳将马车停下来,从腰间拽下一块令牌,亮了亮道。 侍卫回过神,他笑着点了点头,退到一旁让马车进去,嘟囔道:“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呢,怎地殿下今日来这么早便要进宫?” 云毓一扬马鞭,马儿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朝宫门永巷驶去。 *** 皇帝黎浚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太子暴毙,他更是咳得睡不着觉。太极宫整夜整夜都回荡着皇帝的咳嗽声,听得四喜公公揪心不已。 “圣上再歇息一会罢,离上早朝还早着呢。圣上再躺会,奴才看着时辰着呢。”四喜将温热的茶水搁在皇帝手边,轻声劝道。 皇帝咳嗽了一阵子,直起身子翻过一本折子,摆摆手道:“朕睡不下,看会奏折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四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拿过一件明黄色外衫给皇帝披在身上,小声叮嘱道:“国事虽重,圣上也要保重龙体。” 皇帝没答话,他拿起搁在笔山上的朱砂笔,仔细地在奏折旁作着批语。暖黄色的烛光映在皇帝斑白的鬓发间,银亮的白丝显得异常刺眼,他眼底青黑了一圈,眼尾也爬满了密密的皱纹,那双执笔的手也枯瘦干黄。 四喜转身抹了抹眼泪。 皇帝真的老了。 忽然外头值夜的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在殿里跪下伏低了身子道:“圣上,端王殿下求见。” 皇帝将手上的奏折放下,咳嗽了两声后,抬眸淡淡道:“让他进来,你们都退下吧。” “诺。”四喜恭恭敬敬地朝皇帝行了一礼,跟着小太监退下了。 黎漠走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咳得厉害,他伏在书案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父皇,”黎漠上前扶住皇帝,眼底带着担忧,他轻轻拍着皇帝的后背唤道:“父皇近日为何咳得如此厉害?太医有来看过么?” 皇帝缓了一会,接过黎漠递过来的温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摆摆手喘了口气道:“无妨。太医来瞧过,说是受了风寒,无甚大碍。” 黎漠点点头,将皇帝掉落在地上的外衫重新给他披上,叹了口气道:“父皇又一夜未阖眼么?” 皇帝安抚性地拍了拍黎漠的手背道:“父皇老了,哪里还像你们年轻人一样有那么多瞌睡。你这么早过来,是为裴家的事情罢。” 黎漠愣了愣,他低下头低声答了声“是”。 皇帝粗重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缓缓搭在国玺上,指尖轻轻抚摸着国玺雕刻的图纹,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悲凉,“裴氏一族势力太大。你娶了裴依依,日后行动上难免不会受到裴家的牵制。朕不想让你步我的后尘。”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攥紧了拳头,低声道:“裴依依和陈婉不一样。” “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很难保证日后与你出生入死的人不会背叛你。”皇帝抬眸看向黎漠,面色平静道:“太子暴毙之事,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私下做的事不再过问。黎平他性子他温和,镇不住底下蠢蠢欲动的野心。黎猃嫉恶如仇,藏不住心事,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父皇你……”黎漠听罢脸色变了变,他身形震了震,有些难以置信道:“您想让我做太子?” “若是你今晨不来太极宫,朕应该还在你和黎猃之间摇摆不定。”皇帝笑了笑,“裴依依与奸人暗中勾结,东窗事发后畏罪潜逃。光这一条,朕不用寻什么理由便可直接抄了裴家。朕之所以放手同意让皇后插手此事,一来是想给裴家一些警示,二来是想看看你对裴家的态度。” 黎漠垂眸,“儿臣只是觉着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治了裴家的罪,会让朝中的忠良之臣心寒。” 皇帝摩挲着国玺,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帝王是规则的制定者而非遵守者,忠良奸佞的标准也由帝王说了算。帝王是孤独的,身边谁也不可全权相信,与你相伴一生的,只能是那万里河山。” 黎漠抬眸反问:“那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纵容陈婉?她逼死了我娘亲。父皇,她逼死我娘亲啊。” 皇帝垂下眼睫,眼瞳里映着昏黄灯光,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欢心的事,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娇娇啊……挺好的一个姑娘,乖巧可人得紧,朕以前最疼她。朕记得她特怕冷,寒天腊月的,将自己整个儿都围在白狐裘衣里,脸蛋儿红红得,柔声唤朕‘表哥’。” 黎漠咬了咬牙,他低声打断道:“我不想听这些,你对不起我娘。等你死了,在下头给她赔罪罢。我今晨过来,只想告知您一声,裴家我保定了,皇后我杀定了。”说罢,他转身离开,落下一阵凉风,拂在皇帝面颊上,有些刺骨地寒。 *** 卯正二刻,圣上早朝。文武百官都垂首伏跪在殿内两侧,静候皇帝和皇后登殿朝会。文官之首的位子空着。 众人各怀心思,昨夜御林军突入慈恩寺带走裴行俨夫妇二人的事情,早就在百官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今日的早朝众臣来得都很早,三三两两围在一处云淡风轻地谈笑,不动声色地相互试探。 陈三思微微抬头,他往黎漠那边瞄了一眼,恨恨地咬了咬牙。黎漠将裴氏夫妇带走之后,陈三思便驱车进宫,马车还没行至神武门便被皇帝的侍卫拦了下来,以至于他没来得及将这消息及时传给皇后。 忽听内官长长一声喧乎:“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臣纷纷俯首朗声高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在九龙宝座上坐下,抬了抬手让众臣平身。 陈三思持笏板出列,拱手行礼道:“启奏圣上,圣上昨日下令命臣捉拿叛贼裴氏,臣奉旨将裴氏押往大理寺。怎料端王殿下突然前来,带走裴氏夫妇二人。微臣恐冲撞了殿下,没有阻拦。微臣自觉失职,故今日于殿上向圣上辞官谢罪。” 陈婉听罢,脸色瞬变,她倏地抬眸看向黎漠,凤眸里带着不可思议。昨晚上央求皇帝下旨抓人时,她想到了裴行俨抗旨,想到了众臣上奏求情,唯独没想到黎漠会如此雷厉风行地将人从大理寺带走。 皇帝皱了皱眉,他看向黎漠问:“哦?竟有此事?黎漠,你说说为何要去大理寺阻拦陈尚书执法?” 黎漠出列朝班,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道:“儿臣以为此事的当事人裴依依还未找到,不应该草率关押裴相国。相国乃国之重臣,若如此下狱,我大梁朝的刑法律令还有何威信可言?”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当今晨在太极宫的对话不存在,皇帝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询问,黎漠一副尽职尽责的表情解释。 皇帝捋了捋胡子,点头道:“黎漠所言极是。此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失踪的裴依依,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纷纷附和道:“臣以为端王殿下所言极是。” 陈三思抬眸瞄了一眼陈婉,陈婉没发话,他不敢擅自反驳众臣的呼声。 陈婉气得浑身发抖,一是因为此事本就是她故意诬陷,黎漠站出来和她正面对抗,她底气不足,只能忍着;二是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这紧要关头,黎漠会反咬她一口,而且这一招快准狠,她根本不敢还力。 黎漠垂手静立着,他看向陈婉,神色淡淡的。 陈婉咬了咬牙,宁神冷笑道:“漠儿处理事情果然考虑周全,此事是本宫和圣上太急躁了些。可是本宫更想听听,诸位准备如何去找畏罪潜逃的裴依依?反叛谋逆是砍头的大罪,本宫和圣上可以一天两天不追究裴相国的责任,可是若是裴依依一年未找到呢?十年未找到呢?” 陈三思连忙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裴依依畏罪潜逃,本就很难抓到。若朝廷还纵容裴依依的余党,这便是误国啊。” 适才还慷慨激昂说裴相国不该获罪的众人听了这话,瞬间不说话了。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忧虑地摇了摇头。 陈婉眯着眼眸,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的众人。 “十日。”黎漠淡淡道,他抬眸对上皇后的目光,“以十日为期限,儿臣定将裴依依送至圣上面前。” 陈三思冷笑,众臣哗然。 裴依依无故失踪,连个影儿都没有,从何处找?去哪里找?这些都还没有任何头绪,黎漠当着众人的面立下十日的军令状,这不是正中皇后的下怀么? 黎漠重复道:“请给儿臣十日时间,儿臣亲自带回裴依依。” “好!”陈婉拊掌朗声道:“十日便十日!本宫和圣上十日后与众臣在金銮殿等候殿下的捷讯。”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与夫君分离的第三天,想他想他发疯似地想他~ 第23章 赵府 黎漠从金銮殿出来的时候,云毓正垂手立在三十六阶白玉阶下的车马广场。初生的朝阳将金色的光暖暖地散落在恢弘宫闱的每一处角落,黎漠抬眸看向湛蓝的苍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殿下。”云毓将脚凳抽出来放在地上,拱手朝黎漠行了一礼。 “嗯。”黎漠点点头,踏上脚凳弯腰坐进了马车,他疲惫地靠在车厢壁上,抬手掐了掐眉心,阖上眼眸养神。 云毓见黎漠神色倦怠,当下顿时料到适才在朝堂上,王爷定是为了保裴家不遗余力地与皇后斡旋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尽量稳当和缓地驾着马车,让自家王爷好好歇息。 马车行过东市拐进十六王宅的小巷上时,黎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回去将我那匹玄骢牵出来罢。” 云毓心头一跳,他脸色变了变问:“王爷要出远门?” 玄骢脚力日行千里,乃上等的千里宝马。一般没甚加急紧要的事情,玄骢便由看马侍卫细心养在马厩里。 “我要去一趟西南漳州。”黎漠淡淡道:“旬日便回。我不在端王府的这几日,有几件要紧的事需你去做。” “好。”云毓点点头,他拉了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端王府门前。 黎漠弯腰下车,侯在门口的小厮上前从云毓手中接下马缰绳,将马车从西侧门牵了进去。 云毓跟在黎漠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跨进府门,走过曲折复廊,又穿过一道垂花拱门,沿着细碎的石子路来至书房。 “研磨。”黎漠一撩衣袍在书案前坐下,从右手边抽出一张帛纸吩咐道。 “诺。”云毓应声上前,在书案一旁跪坐下来。 黎漠拿起搁在笔山上的一支狼毫,在帛纸上飞速写下几行字后晾在一边,待纸上墨痕干涸,他一边将帛纸卷起一边吩咐道:“唤云烨快马加鞭秘密去一趟郴州,将此信亲自交至郴州节度使孙思荀手中。” “是。”云毓接过黎漠递来的一支铜管,小心收在袖中。 黎漠续道:“第二件事,迅速召回留在汴梁的八十四云骑。分做两支人马,一支随本王去西南,一支留在王府。本王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不论是谁来府上找麻烦,格杀勿论。” 云毓眼眸暗了暗,八十四云骑是黎漠精心训练培养的一支劲军。军中八十四人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人可抵过千人。八十四云骑又称“睚眦”,平时乔装散落在汴京城各处,和普通百姓无甚区别,一旦黎漠传唤,八十四人迅速集合,为黎漠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黎漠敲了敲书案,抬眸看向云毓沉声道:“第三件事,将汴梁城北太白山顶的军营解散了,军中一万将士秘密分散至其余军营。” “明白。”云毓点了点头,他攥紧了拳头,关节泛白,云毓抬眸看向黎漠,眼底隐隐带着一丝大战将临的兴奋,他清了清嗓子道:“属下定不负殿下重托。此次西南一行路途险峻,王爷多保重。” *** 宋归靠在马车厢壁上,右手撑着下巴,偏头望着帘外不断飞驰而过的群山峭壁。 西南一带的山都是绝壁陡峭,高二三百丈,高不可攀,形状幽险古怪。许多不知名的野草椴树杂生于岩罅之中,郁郁葱葱倒也葳蕤繁郁。 马车颠簸了一下,拐了个弯,向东南一折,速度更快了些。下山的路好走了很多,眼前的树木也多了起来,不时有溪水冒出头来,潺潺湲湲,叮咚作响。 宋归叹了口气。 赵衡不会放她走,她自个也逃不出去。细细算来,原书中裴家惨遭灭门的日子已经临近,在这节骨眼上她却被赵衡掳走,果然是祸不单行。 宋归捏着衣角发呆。 说来也奇怪,她当时被赵衡捂住口鼻时,满脑子想的都是黎漠。扯下扇玉坠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坚信黎漠会来救她。 希望沉碧他们能发现那枚小小的扇玉坠子,希望黎漠能看得懂自己留下的线索,希望裴家不要出事。 宋归有些疲倦地靠在车厢壁上,盯着窗外的青山出神。 眼下除了等,她什么也做不了。 “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到漳州城了,你笑一笑嘛,裴家不会有事,莫要担心了。”赵衡柔声哄着。 “嗳,您消停一会吧,我正烦着呢。”宋归给他扯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说要扭头又看向窗外。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赵衡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赵衡风流倜傥,不论何时都是姑娘倒贴上来,苦苦哀求他莫要丢弃自己,他何时这样好言软语地哄过人? “你再如此这般唉声叹气,我便……”赵衡咬了咬牙,眸子里沉着怒意,语调顿时冷了下来。 “你便怎样?杀了我?还是强上了我?”宋归瘪瘪嘴,“你将我一个有未婚夫的女子强掳走逼着我成亲,我要是还满心欢喜地讨你欢心,我是不是也忒贱了?” “你!”赵衡被气笑了,他和宋归僵持了一会后,长叹一声道:“我赵衡这辈子算是栽在你的手上了。好好好,你想怎样便怎样,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恼,可是你别和自己过不去嘛。你这么不吃不喝地枯坐着,对身子不好。” 宋归活动了一下身子,眼眸亮了亮,面色有些缓和。 赵衡说得有道理,若果真黎漠看懂了自己留得线索来救自己了,她却把身子搞垮了,这样反倒给黎漠添了麻烦。她得打起精神来,说不定黎漠已经来救自己的路上了。 想明白之后,宋归长舒一口气,将手伸到赵衡面前,“干粮给我,我吃。” 日暮时分马车辚辚驶入漳州城。漳州地处群山环抱的盆地,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漳州的百姓骨子里带着股野性,他们不怕吃苦,也会享受。街衢四通八达,巷子胡同中叫卖声此起彼伏,繁华程度不亚于国都汴梁。 马车在漳州节度使府门前停了下来,赵衡弯腰下了马车后,为宋归掀开帘子唤道:“到了,快些下车罢。” 宋归瘪瘪嘴,她绕开赵衡的手,自己跳下马车低头站在一边。 赵衡讪讪地收回手。 侯在中门的丫鬟们娇笑着迎出来,拉着赵衡的衣袖讨要礼物。 赵衡瞄了宋归一眼,拂开丫鬟们的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安静!安静!本公子有话要说。” 丫鬟们言笑晏晏,依旧和赵衡调笑玩乐。只一会时间,赵衡身上的荷包玉佩便被丫鬟们搜罗尽了,就连他手中的那把折扇也被丫鬟强了去,拿在手中把玩。 赵衡看向宋归,无奈地笑了笑道:“都怪我平日里太惯着她们了,你莫生气,我保证咱两成亲之后,我便不再拈花惹草。” “关我屁事。”宋归没看赵衡,她低头盯着鞋面,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赵衡有些委屈,他伸手拉了拉宋归的衣袖,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是节度使的儿子,面子金贵着呢,你好歹也给我点面子呗。” 说罢,他搂了宋归在怀,抬手向下压了压,对闹哄哄的丫鬟们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自今日起,这位便是本公子的妻子、你们的赵夫人了!你们都给本公子好生伺候着!要是夫人有一点不开心,本公子便将你们统统撵出府去!” 丫鬟们愣了愣,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们纷纷看向宋归。 宋归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头两个大。 她上辈子绝对跟赵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这辈子遇着他准没好事。 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去了趟京城,回来便改邪归正发誓不拈花惹草,还带回来一个妻子,他这一番话不就是给她宋归拉仇恨了么。 只听赵衡续道:“碧云,阿紫,平儿,莺莺,你们四个快带着夫人下去梳妆,待会我要带她去见爹娘。可小心伺候好了。” “公子……” 莺莺瘪瘪嘴,正欲上前挽住赵衡的胳膊撒娇,不料被赵衡一把推开,一脸严肃地训斥了半天。 宋归拽了拽赵衡的衣角,低声道:“太子还在车上,不要在这里杵着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跟着她们去梳洗便是,你快将太子安顿好罢。” 赵衡见宋归终于肯对自己和缓了脸色,当下大喜过望,他连忙点头答应着,手忙脚乱地唤小厮过来抬人。 “夫人,随奴婢们来吧。”碧云上前挽住宋归的胳膊,阴阳怪气说道。 宋归挑了挑眉,哦呦,这赵府的丫鬟脾气还不小。她抽出胳膊,淡淡道:“走吧。” 赵家的宅子修的异常华丽宏伟,府邸三出三进,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廊上挂着琉璃灯盏,朱漆髹漆,颇有雕梁绣拱之妙。待走过中门,西南角是一浓密的葡萄架,架上紫玉般的葡萄垂着,绿叶上还挂着雨珠儿,在溶金般的夕阳中熠熠生辉。 赵衡给宋归安排的一间坐西朝东的厢房,绿纱窗外是一片竹林,微风拂过,竹叶飒飒作响。屋里装点得还算素净,没弄得花里胡哨像是青楼花魁的闺房。 宋归在东轩窗的梳妆镜前坐下来,转头看着屋子里的丫鬟,启唇淡淡道:“三件事。第一、我不为难你们,希望你们也莫要给我找事情,和睦相处大家都好;第二、若有人觉着自己受委屈了,出门左拐去向赵衡哭诉,莫要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看着心里膈应;第三、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你们和赵衡有多亲密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过问。什么先来后到的屁话通通都给我收了,谁敢给我脸色看,我便让谁不好过。” 此话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屋子瞬间寂静下来,众丫鬟愣愣地看着宋归,脸上的嘲讽和不屑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谁还有意见?”宋归扣了扣桌面,抬眸扫过众人,启唇问道。 “没、没有。”丫鬟们回过神,纷纷摇头,神色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宋归满意地挑了挑眉,她点点头道:“适才赵衡说的那四位,碧云、莺莺、平儿、阿紫留下,其余人便退下罢。” 第24章 虞美人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赵府华灯初上。赵衡换了件宝蓝色销金云纹团花纻丝直裰,发束白玉冠,眉间带着一股风流,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神采奕奕。 他大踏步来至宋归房门外,摇着折扇踱步,想进去又怕惹恼了宋归,纠结了一会后,长身玉立在外头朗声问:“裴姑娘,可梳妆完了?” 话音落下不一会,房门便从里头被人打开了。赵衡循声望去,眼眸一亮,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 只见宋归环髻堆云,凤钗横玉,她身上穿了件绛红撒花交领琵琶裙,牙簪瑶佩,一副朱姿冰莹的模样。 “果真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赵衡由衷赞叹,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归笑道:“裴姑娘穿嫁衣会更好看。” “你参观模特呢你?走不走?”宋归睨了他一眼说道,她有些不自在地撩了撩垂在耳鬓的步摇。 “走!去见我爹娘。”赵衡一叠声答应,笑的眉眼弯弯,他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宋归,伸手拽了拽宋归的衣袖道:“嗳,我......我没跟我爹娘说你是裴相国的女儿,只说了你姓宋。” 宋归瞪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也知道夺他人之妻会遭天谴啊,不如你现在送我回去,这样你的良心不会受煎熬,我也会很感谢你。” 赵衡摇开折扇,笑的惬意,他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我不。” 宋归:“......”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流光溢彩的曲折复廊,穿过一月洞门,踩着青石板小路拐进了一暗香扑鼻的园子。站在廊上的丫鬟见两人过来,忙起身帮两人掀开了帘子,软声细语朝里头传了声“公子和姑娘来了”。 宋归敛眉垂首缓步走进屋子,屋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丫鬟们将菜肴布好后,渐次退了下去。 屋内南向坐着一腰圆背厚、直鼻方腮、须发有些花白的男子,他身旁坐着一位端庄典雅的中年女子,想来是赵衡的爹娘了。 宋归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唤道:“给老爷,太太请安。” 赵昶端起桌上的温茶,用杯盖掀了掀茶沫子,看都不看宋归一眼,只“嗯”了一声便拿起筷子吃饭了。 宋归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垂手站在一旁。 赵衡皱眉,他拉住宋归的手,一脸郑重地在桌边坐下,对赵氏夫妇说道:“爹、娘,宋姑娘是孩儿在进京路上遇见的,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孩儿决定以后只娶宋姑娘一人,也决定不去青楼酒馆了。我没往家里头带过人,这次将宋姑娘带回来,一是向宋姑娘表忠心,二是孩儿准备后天就和宋姑娘成亲。” 赵昶冷笑一声,他抬眸看了宋归一眼道:“后天成亲?哪家的姑娘这么不知闺房礼数,帖子还没换,聘礼还没下就着急忙慌地成亲?” 赵夫人咳嗽了一声,她看向宋归,脸上带着淡淡的歉意,她轻声道:“我家衡儿率性随意、不知礼数,还望宋姑娘体谅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难处。人常说,婚嫁讲求一个门当户对,衡儿将来是要接任他爹爹的官职的,要娶妻也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宋姑娘......” 宋归挑了挑眉,哦呦,原来这赵衡的爹娘是把自己当成青楼中魅惑赵衡的风尘女子了。 赵夫人见宋归不答话,忙拉着她的手续道:“宋姑娘请放心,明儿我们便派人去将姑娘赎出来,给姑娘找一个好人家,姑娘......” “赵夫人,”宋归抬眸看向赵夫人,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摇了摇笑道:“第一,我不是勾栏之人,我姓裴,名依依,乃当朝相国裴行俨的女儿。” 赵氏夫妇听得一愣,两人都会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归。 宋归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和颜悦色续道:“第二,我与端王殿下早就有了婚约,是您的儿子强行将我掳走的。” 赵夫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赵昶脸色铁青地看向自己儿子。 宋归伸出第三根手指头,晃了晃道:“第三,门当户对这句话,赵夫人还是留着给您儿子说罢。”宋归说完后,便一脸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赵昶“啪”地一下将筷子摔在桌上,他站起身看了赵衡一眼,沉声道:“你随我来!” 赵衡忙站起身跟着赵昶往外走,走至门口他转过身看向宋归道:“反正我赵衡娶定你了,你是谁我都娶你。” 宋归抬眸看向赵夫人,无奈地耸耸肩叹了口气。 赵夫人一脸惭愧地站起身,她叹了口气道:“犬子胡来,给裴姑娘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望裴姑娘海涵。” 宋归忙站起身,摇了摇头笑道:“太太言重了。赵公子随性率直,难得难得。” 赵夫人苦笑,她拉着宋归的手道:“委屈裴姑娘在寒舍暂住,明日老爷便遣人送裴姑娘回洛南,我们也将亲自登门给姑娘配不是。” “夫人客气了。”宋归客客气气地笑着说道。 两人你一句“犬子胡闹,姑娘莫怪”我一句“无妨无妨”,打太极打了近两个时辰。宋归从赵夫人处回到厢房已是子时,她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伸手拍了拍快要笑僵的脸颊,长舒了口气。 宋归和衣躺在床上,拽过被子蒙过头顶,心底掩饰不住地窃喜。 明日便可回去了!要是下午她不梳妆直接去见赵衡父母,说不准这会都坐在回洛南的马车上了呢。 宋归翻了个身,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翌日清晨。宋归是在一片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在床上缓了一会,便掀开被子坐起来,干净利落地穿戴好后,推开门准备去找赵夫人,结果和赵衡撞了个满怀。 “姑娘昨夜睡得可好?”赵衡笑着问。 宋归揉着被撞酸的鼻子,后退几步立定,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赵衡,试探性地问:“你爹......没责罚你?” 赵衡笑得眉眼弯弯,“我爹爹疼我还来不及为何要责罚我?” “那就好,本姑娘不用愧疚了。”宋归点了点头,她绕开赵衡,转身便要去找赵夫人。 赵衡跟上来问。“姑娘去哪?” 宋归脚步不停,“回洛南啊。” “我们还没拜堂成亲呢。”赵衡合上折扇点了点宋归的肩膀,笑道。 宋归顿觉肩膀上一阵酥麻,整个身子便动不了了,整个人保持着一个迈步的动作,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气急败坏喊道:“赵衡你个混蛋!你放开我!” 赵衡慢条斯理地在她周围踱步,他笑道:“我说了要娶你便一定要娶你。” 宋归气的想哭,她咬咬牙道:“你就不怕你爹娘知道了么?” 赵衡拿折扇一下一下点着掌心笑着说:“我爹娘?他们南下巡察了,你要找他们,恐怕得一月之后。” “你这人怎么这样!”宋归皱眉,泪珠顺着面颊滑下,她瞪着赵衡道:“我不喜欢你,你为何老是强迫我!” 赵衡见宋归真哭了,顿时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解开宋归的穴道,从怀里掏出帕子帮她擦眼泪哄道:“你莫哭,看着我心疼。” 宋归偏头不理,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 赵衡焦急地来回踱步,游戏花丛中的他一向自诩是“绛花洞主”,尘世中的各色女子,只要他赵衡出手定能俘获女子芳心。可是在宋归这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赵衡有些烦躁地抓了抓鬓发。 “是了!”赵衡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展了眉眼,上前一把拉住宋归道:“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你......”宋归被他拽的踉跄,她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被迫小跑着跟上,她崩溃地吼了一嗓子:“我他妈真服了你了!咱两上辈子肯定是仇家!” 赵衡将她带到马厩。他牵出了一匹枣红马,一个纵身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来到宋归面前,他弯下腰,就那么一抄手,揽着宋归的腰,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至马背上,搂紧了笑道:“我希望咱两上辈子是一对恩爱夫妻。” 宋归第一次坐马,吓得她紧紧闭着眼睛,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赵衡笑着握住她的手,双腿一夹马肚,枣红马便“哒哒”着马蹄朝府门外奔去。 “你他妈要带我去哪!”耳边风声呼啸,宋归死死闭着眼眸怒骂道:“占我便宜很好玩吗!” 赵衡哈哈大笑,他一扬马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唤道:“赤练,上官道!” 枣红马仿佛能听得懂他的命令,长嘶一声后,风驰电掣般向北疾驰。 宋归死死抓着缰绳,在风中凌乱。她“呸呸呸”吐掉一嘴的头发,甩头将散了的头发拍在赵衡脸上骂道:“我诅咒你下辈子投胎做王八!” “那你下辈子就是王八夫人!”赵衡笑道。 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赵衡一拉缰绳放慢了速度,宋归适才被风吹得几乎不能呼吸,这会得空慌忙吸了几下空气,长舒了一口气。 “莫怕,赤练很温顺。”赵衡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传来,“睁开眼罢,我要带你看的东西就要到了。” 耳畔赵衡温热的呼吸让宋归很不适应,她偏头躲了躲,听得一阵哗哗如雷鸣般的流水声,她心下好奇,慌忙睁开眼来。 只见不远处千丈岩上,流瀑如锦缎般倾泻而下,若一条白练,喷薄如急雪飞下,怒石横激如虹,飞喷迢遥,看得人触目惊心。 赵衡纵马来至瀑布边,努努嘴道:“怎么样?好看么?” “嗯。好看。”宋归点点头。 离瀑布近了,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清爽无比。 赵衡勾唇一笑,他伸手捏了捏宋归的面颊,笑道:“你可瞧好了。” 宋归拍开赵衡的手皱眉问:“什么?” 赵衡朗笑一声,他纵身一跃,翻身下马,左脚点地,一个鹞子翻身落上潭边的一块巨大岩石,磅礴的瀑布便在他身后,他身上的袍子被风吹得四下翻滚,而赵衡却似千斤重般稳稳当当地立着。 宋归看着他那样站着怪吓人的,忙攥紧了缰绳吼道:“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快回来,被水拍进潭里会没命的!” 赵衡展眉一笑,他摇了摇头,转身,一个纵身便跃进了瀑布之中。 宋归瞳孔骤缩,大脑有那么一瞬是空白的,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眸,我靠?这他妈是美猴王变的? 正恍神间,只见赵衡手中护着一个东西从瀑布中飞身出来,他浑身都被瀑布打湿了,衣袍粘在身上,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就是一落汤鸡。 赵衡快步走至宋归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笑问:“喏,给你。” 宋归垂眸,他手里拿着一朵淡蓝色的小花,那花瓣状似鸢尾,层层叠叠,繁缛华丽。宋归眨了眨眼眸,她伸手接过问道:“这......是什么花?” “虞美人。”赵衡笑道。 “虞美人。”宋归垂下眼睫,日光映在她眸子中,闪烁着微光,她轻声道:“虞美人。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那时的赵衡没有想到,这一首《虞美人》,竟然是自己一生的写照。 作者有话要说:  赵衡: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 宋归:不喜欢 赵衡:……能不拒绝得这么干脆么? 宋归:不明确拒绝不来电的人,不是渣就是对对方有好感。我对你没好感,我也不渣,我对黎漠一心一意。 赵衡:…… 第25章 大婚 赵衡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水,他抬眸看着宋归,唇边带着笑,那神情,恍若把余生的风流温柔都堆在了眉梢眼角一般,“嗳,我是真心的罢,这虞美人我只为你一人摘过。” 宋归叹了口气,她将花拿在手中,抬眸看向赵衡,一字一句道:“赵衡,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凌驾在胜负之上的、征服的感觉。因为我在南山酒馆当着众酒客的面,拆穿了你变戏法的小伎俩,你不愿正视自己的失败,所以你想要征服我。你觉着只要我成了你的附属品,你便还是那个风流逍遥、所向披靡的白衣少年郎。” 赵衡愣了愣。日光倾泻而下,有些刺眼。他恍恍惚惚,忽然看不清宋归的模样了。 宋归垂眸,温软地笑了笑道:“感情挺自私的。我不喜欢你,所以无论你做多少事情,我也没办法喜欢你。而黎漠,他……他就是站着什么也不做,我也会为他脸红心跳。我来到这里是个意外,遇见你们也是个意外,我没想到我会那么喜欢黎漠,虽然从一开始我接近他的理由很不单纯。” 有风吹过山谷,撩起宋归前额散落的发丝。就在他们所处山谷的另一端,黎漠正策马急驰着。 宋归最后还是被赵衡逼迫着成亲。 那是宋归被掳走的第五个清晨。漳州城的百姓听说赵节度使的独子要成亲,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挂起了红绦子,很给赵昶面子。 宋归端坐在铜镜前,三千青丝用纁缨玉笄束成流云髻,眉似远山,目如点漆,顾盼神飞间,三分妩媚,七分端庄。 “姑娘,该换喜服了。”莺莺上前朝宋归行了一礼道。 宋归正拿着朱砂细笔在眉间点梅妆,听到这话后,淡淡地瞥了一眼莺莺手中的大红喜袍道:“嗯。这就来。” 繁缛华丽的纁色喜服一层一层地压在她身上,宋归垂眸面无表情地盯着脚面,任凭丫鬟们将腰封束好。 “还没穿戴好么?我能进去瞧瞧么?”门外传来赵衡的声音,宋归光听这声就知道外头那人有多兴奋。 那日她掏心掏肺给赵衡说了那么多,赵衡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话:“你没有真心嫁,可我有真心娶,这就足够矣。” 碧云怀里抱着凤冠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宋归回过神,她叹了口气,微微低头,让碧云将凤冠给自己戴上。 纁色盖头缓缓盖了下来,宋归将手递给莺莺,缓步走出屋子。 喜娘推了赵衡一下,嗔笑道:“衡二爷也太着急了,新娘子在这呢,跑不了。良辰吉时不按规矩来,这可不好。” 赵衡的目光一直粘在宋归身上,那红盖头底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赵衡光是想着便心头一荡。他再三隐忍,终于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黎漠快马加鞭疾驰了两日两夜,终于在第三日赶到了漳州城。 玄骢喷着粗气,饶是上好的千里马,也吃不消两日两夜翻山越岭的奔驰。黎漠垂眸扫了一眼玄骢,一拉缰绳,玄骢扬了扬前蹄,“哒哒”两下立住了。 黎漠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脸,从包袱中翻出一干饼递到玄骢嘴边,玄骢亲昵地蹭了蹭黎漠的面颊,一面嚼干饼一面摇马尾。 黎漠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掐了掐眉心。他亦是两日兼程,眉间带倦,鬓边蒙尘,不比玄骢好到哪去。 一人一马在漳州城的街衢上缓行,黎漠仰头喝了几口酒,躲开路旁朝他扔手帕的姑娘。 “公子是从何处而来?”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上前问道。 黎漠没答话,只淡淡地看着前方,玄骢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踢踏着马蹄。 那女子跟着黎漠走了一会,看见他走的方向是赵府,忙笑道:“原来公子是去赵府呀。今日我们漳州节度使的独子成亲,公子是要去讨口喜酒喝么?” 黎漠听到这话后脚步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女子,启唇,声音有些沙哑,“成亲?” 黄衣女子笑着回答道:“约莫五日前罢,据说赵公子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这女子不知给赵公子施了甚法术,赵公子指天起誓说成亲之后再也不去勾栏横馆,还说要一辈子对那姑娘好……哎,公子,你要去哪?” 黎漠翻身上马,一扬马鞭,急雨般的马蹄声扣落了一地的浮尘,路上行人连连闪避。黎漠冷着脸,指关节因为紧攥的手而泛白,凌厉眉眼间沉着怒气。 马儿堪堪拐了两个弯,挂着大红绦子的赵府便映入眼帘,黎漠双腿一夹马肚,纵马直接闯进了赵府。 园中宾客如云,众人都三五成堆聚在一起说笑,忽见一匹黑马如闪电般飞驰而入,众人都吓愣在了原地。 澄澈的日光下,一玄衣男子单手攥着缰绳,傲然坐于马上,岩岩若孤松独立,巍峨若玉山将崩。 黎漠咬牙,压着怒气低吼了一声:“赵衡!” 宋归正被侍女搀扶着要和赵衡一拜高堂,听到黎漠熟悉的声音,她脚步一顿,身形一闪,一扬手,那纁色的盖头便被她掀到了一边,宋归推开众人,不管不顾地往外头跑。 宋归整个人都在发抖,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她紧紧抓着裙摆,眼中只剩下堂门园中的一方阳光下那骑在玄马上的男人。 我的意中人是我一人的盖世英雄,他风尘仆仆地来救我了。 一脚踏出堂屋,刺目的日光不遗余力地洒在她的身上。 宋归有些晕眩,她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缓了一会后,她抬袖擦了擦面颊的泪痕,抬眸,正对上黎漠的眼眸。 “黎漠!” 宋归启唇唤道,她往前走了几步,正欲飞奔至黎漠身边,手臂便被人拉住了,一回头,正对上赵衡似笑非笑的眼眸。 赵衡只看了宋归一眼,便转头看向黎漠,他拉着宋归的手臂,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园中立定后笑道:“殿下是来喝喜酒的么?” 黎漠目光落在赵衡抓着宋归手臂的那双手上,他看了两三秒后,抬眸扫了赵衡一眼道:“放开她。” “我要是不放呢?”赵衡笑了,转过身慢条斯理地帮宋归拨拉开额前的碎发。 黎漠眼眸一凛,凌厉的眉眼间寒意更甚,众宾客往后退了好几步,打了个哆嗦。 宋归叹了口气,她挣扎了一下,看向赵衡摇了摇头:“你打不过黎漠的。” “哦?是么?”赵衡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他松开宋归,“刷”地打开折扇,抬眸逼视着黎漠,慢条斯理道:“过两招?” 宋归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她从堂屋里端出一梨花木椅,搁在阶前檐下,顺手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两,努努嘴道:“你们比,我看个热闹。” 赵衡:“……” 黎漠:“……” 众宾客都敛神屏气,瞪圆了眼睛瞧着园中剑拔弩张的两人,一时间园中鸦雀无声,只有宋归一个人靠在木椅上云淡风轻地嗑瓜子。 赵衡眯了眯眼眸,薄唇玩味地勾起,倏而他眼眸一凛,右手拿扇的手腕上翻,那折扇便如同千斤重般朝黎漠胸口退去。 黎漠左手攥着缰绳,执剑的右手推出,轻轻挥开赵衡的折扇,动作轻松地似乎是挥开了一片羽毛。 “四两拨千斤!”众宾客中有人惊呼一声道。 赵衡眼眸暗了暗,他左脚点地一个纵身上前,合上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滴溜溜转了一圈,赵衡抓住后,抬腕朝黎漠右肩扎了下去。 黎漠松了缰绳,贴着马背飞身滑了出去,他拍了拍马背,玄骢知会,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朝赵衡踢去。 一连两招落败,赵衡面色渐渐阴郁起来,他收身立住,负手看着黎漠,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黎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眸看向宋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启唇唤道:“别玩了,随本王回去。” “哎,好。”宋归将手中的瓜子放在桌上,抖了抖衣裙上的瓜子皮,提着裙摆便向黎漠跑去。 宋归跑至黎漠面前,笑的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你会来。” 正说笑着,倏然一支箭镞破风朝宋归后心袭来,黎漠眼眸一沉,抬手将宋归护在怀里,挥袖打落那枚箭镞,抬眸看着赵衡冷冷道:“赵公子,适可而止。” 赵衡勾唇冷笑,他看着宋归和黎漠道:“好一对羡煞神仙的鸳鸯啊,可是本公子偏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棍。” 话音刚落,从赵府的四面八方涌出不少拿着箭的侍卫,他们将黎漠和宋归团团围在中间。 黎漠抱紧了宋归,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右手握着剑鞘的手缓缓攥紧了,他眯了眯眼眸,面沉如霜。 突然,埋头在他怀中的宋归将头探出来,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众侍卫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扭头看向黎漠。 黎漠眉头微跳,他垂眸看向宋归,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别淘气,很危险。” 宋归瞪了他一眼,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她踮脚凑到黎漠耳畔,朱唇启阖,叽里咕噜地说悄悄话,还不时拿眼眸往旁边瞄了瞄。 黎漠听得一愣一愣的,宋归说完,朝他一眨眼眸,偏头一笑,转身看向赵衡,“嗳,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也感谢你没强上了我,临走之前,我送你个大礼罢。” 宋归说完,从袖中拿出一个爆竹,飞速点燃后,奋力朝侍卫中间掷去。 噼啪声顿时响起,宋归又眼疾手快地丢了好几个,黎漠翻身上马,俯身朝宋归伸出手,“手给我。” 宋归将最后一根爆竹扔出去,抬手拉住黎漠的手,黎漠一个用力将宋归拉上马背,左手揽在她的腰间,双腿一夹马背,长长地吹了个口哨,“玄骢,我们走!” 玄骢长嘶一声,它扬起前蹄,踢倒追上来的两个侍卫,一个旋身,眨眼间便闪出了赵府。 赵衡咬了咬牙,他一挥衣袖朝正欲追出去的侍卫喊道:“回来!抄近路,将他们逼上蜀山。我就不信他们能活着翻过蜀山!” 作者有话要说:  剧场一: 宋归:(磕瓜子)我说的吧,你打不过我夫君。 黎漠:……别淘气。 赵衡:这女主怎么和言情小说的不一样???不是应该哭哭啼啼喊着“你们别打了”吗???! 剧场二: 宋归:(惆怅望天)嗳,我发现读者朋友们都很冷漠啊,都不喜欢留评夸我几句。 赵衡:嫁给我,我砸钱请水军夸你! 黎漠:…… 第26章 表白 漳州城的街区上,玄骢如一道黑色闪电飞速掠过,落日熔金,清脆激烈的马蹄声如急雨般激起一池浮动的光影,惹得路人连连闪避。 箭镞破风而来,黎漠眼神一凛,忙拉了拉缰绳,他抬眸四下一扫,只见东南西北四面已经被弓/弩手围住了。他眼眸暗了暗,揽在宋归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低声叮嘱道:“抓紧我,小心箭镞。” 宋归后背紧紧贴着黎漠的胸膛,低沉的声音从微微震动的胸腔漫延开来,宋归听得脸红心跳,她往后靠了靠,紧紧抓着缰绳,“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黎漠冷冷扫过四周,发觉北面的弓/弩手较少,当下双腿一夹马肚,低声呵斥一声道:“玄骢掉头,我们往北走!” 玄骢扬了扬马蹄,一跃冲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跃过弓/弩手后落地,“哒哒”两下马蹄便朝北面跑去。 赵衡立在酒楼,看着绝尘而去的二人,目光淡淡的。 一个弓/弩手飞速跑上来,抱拳行礼道:“公子,他们朝北面蜀山逃去了。” “嗯。”赵衡再次朝北看了一眼,转身下了酒楼。 宋归,你还会再回来找我的。 *** 出了漳州城,宋归扭头朝后头望了望,那些弓/弩手没追过来,宋归松了口气,“总算逃脱了。” “嗯。”黎漠拉了拉缰绳,玄骢慢了下来。 宋归垂眸,有些羞涩地咧嘴笑了笑,然后红着脸扭头,抬臂搂住黎漠的脖颈,她对上他的眼眸,“我……我问你一件事情,很严肃的事情。” 黎漠被宋归的举动弄得身子一僵,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眸,别过脸,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什么事?” 宋归瘪嘴,她伸手将黎漠的脸扳过来,一字一句问:“你喜欢我么?” 黎漠嘴唇动了动。 宋归搂着他脖颈一脸严肃抢先道:“我喜欢你,这次我是真心的。” 黎漠垂眸看着宋归,眼底闪烁着微光,良久,他移开目光点了点头,淡淡道:“嗯。本王知道。” “那你呢?”宋归问。 “喜欢。”黎漠的声音传来,散在微风中。 宋归咧嘴一笑,她捧着黎漠的脸凑上前,亲了他一口。黎漠身形一闪,差点没从马背上翻下去,耳尖已然泛红。宋归见状,“咯咯”直笑。 玄骢悠然地在官道上漫步,宋归靠在黎漠怀里轻轻哼着小曲儿,微风拂过,她衣袂翩飞,巧笑嫣然。 黎漠垂眸看着宋归,眼底漾着浅浅的温柔。 古道夕阳,红衣佳人,一生一世便唯她一人。 忽然玄骢不安地嘶鸣了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缱绻温情。黎漠回过神,抬眸,眼眸暗了暗。 “怎么了?”宋归从黎漠怀里坐直了身子朝前方望去。 夕阳已经落下,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官道到前头之后便断了,一座陡峭的山横亘在两人面前,淡淡的雾气浮上来,山中黑黝黝的,仅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从山脚下蜿蜒而下,想来是上山采药的百姓踩出来的。 宋归缓缓地眨了眨眼,她朝后看了一眼,这会城门早就关了,当时着急寻一条出路,她和黎漠都没注意向北方向是赵衡设下的一个陷阱。 “我们,”宋归顿了顿道:“我们是不是得绕到西北方的大匡山?” 黎漠沉默。 他立下军令状的时间期限是十日,现在已经过去四日。若是绕到西北的大匡山,十日之内他肯定回不到洛南。而陈婉最想看到的就是他逾期,到那时他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能不能护裴家周全了。 要想不逾期,他们只能强行翻越眼前的这座蜀山。其实从中原到漳州,最近的路就是翻越蜀山,但因北面的蜀山地势险恶,又多雾气沼泽,被当地人称作‘鬼山’,所以朝廷迟迟未在蜀山修栈道。 宋归没听到黎漠的回答,扭头看向黎漠,她盯着黎漠看了一会后,伸手拉过黎漠的手,一字一句道:“咱们翻山。”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搂紧了宋归,低声唤了她一声“婉窈”。 宋归叹了口气,她将手放在黎漠手上,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黎漠的掌心问:“是不是裴家出事了?我失踪这几日,朝廷都发生了些什么?” 黎漠没答话。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肚,玄骢便缓步朝山脚下走去。待走至山麓下,黎漠寻了处干净平坦的地方,翻身下马,将玄骢拴在树上,然后单手揽着宋归的腰将她抱下马来。 “今夜先在此处歇息罢,明日一早我们翻山。”黎漠往四下走了走,寻了一抱干枯树枝,他一面生火一面低声说道。 宋归垂手立在玄骢旁边,看着黎漠熟练地将篝火生起来,橘黄色的光打在他的脸庞,明灭不定。 “婉窈,过来。”黎漠在篝火旁坐下,朝宋归伸手唤道。 “你不说朝廷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过去!你自个一个人烤火去吧!”宋归跺了跺脚,赌气。 黎漠无奈地笑了笑,他拨拉了一下篝火说道:“你无故失踪,陈婉借机制造了假的谋反证据,扬言说你与奸人勾结谋反,东窗事发后畏罪潜逃。圣上派遣御林军将裴相国和裴夫人关押起来了。” “靠!我他妈!”宋归眼角抽了抽,顿时一股火气冒了上来,她泄愤地踹了几脚树干骂道:“陈婉我草你大爷!我他妈提心吊胆苦心经营了这么久,裴家还是没保住!我草你大爷!正派整天活的跟狗一样,反派躺着都能嬴!我草你大爷!” 黎漠:“......” 玄骢嘶鸣了一声,尾巴拍了拍宋归,宋归扭头吼道:“连一只马都欺负我!” 黎漠抬手掐了掐眉心,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起身走至宋归身边,拉着她的手腕在篝火旁坐下来,抬眸看向她面色平静地说道:“你不是裴依依。” 宋归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眸,打哈哈,“我当然是裴依依啊,我不是裴依依是谁?” 黎漠看着她,一双眼眸波澜不惊。 宋归和他对视了一会,塌下肩膀,叹口气道:“好吧。我不是裴依依。” 黎漠说道:“裴相国和裴夫人现在在端王府,有云毓在他们不会有事。我立下了军令状,十日之内带你回洛南城,如今已过了四日。” “哦。”宋归眼眸闪了闪,神色恹恹的。 原来他不是来救自己的,他是来抓自己回去认罪的。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黎漠肯定早就知道她不是裴依依,前一秒还喜欢自己呢,这一秒就要抓她回洛南复命。 黎漠看着宋归一脸灰头土脸的丧气样,猜到她又胡思乱想了。当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唤道:“婉窈,看我。” “干甚?”宋归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问。 “我喜欢你,是你,不是裴依依。”黎漠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要护的人也是你。” 宋归心头一暖,她眨眨眼,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就掉下来了。她抬手抹了抹眼泪,笑着扑到黎漠怀里,揪着黎漠的衣襟道:“你再说一遍。” 黎漠拍了拍宋归的后背,微凉的夜色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宋归听见他说:“本王会娶你做端王妃。” 宋归乐的在黎漠怀里一直蹭,她埋头在黎漠怀里一直咧着嘴傻笑,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黎漠的胸膛,戳一下说一句“我是端王妃”,一个人自嗨地不亦乐乎。 “吃点东西罢。”黎漠抓住宋归很不安分的手,将一块干饼塞到她手中淡淡道。 “太硬了,咬不动。”宋归捏了捏饼子,瘪瘪嘴。 黎漠从她手中拿过干饼,双掌运力,将一块干硬的面饼掰成松散的小块,拿起一块递到宋归唇边,低声道:“张嘴。” “呜哇~你好暖啊。”宋归感动地直掉眼泪,她张口咬下黎漠送到嘴边的饼块,一边嚼一边眼泪汪汪地瞅着黎漠。 “别贫嘴了,快些吃罢。”黎漠弯了一下眉眼,抬手将宋归耳畔的秀发捋到耳后,轻声说道。 宋归乖巧地吃完一块干饼,瞄了黎漠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唇边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黎漠正在仰头喝酒,忽听身旁的宋归喊了自己一声,还没来得及答应,眼前一暗,便被她压倒在地上,手中的酒壶滚到一边,酒水撒了出来,香气四溢。 “婉窈别闹。”黎漠抬手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宋归。 宋归死死搂着他,脑袋贴在黎漠胸膛上,蹭了蹭道:“我不!” 黎漠无奈,他抬手搂着宋归的腰道:“快些歇息罢,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宋归抬头俯视着黎漠,篝火的光映在她眸中,熠熠生辉。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呼吸间是淡淡的酒香,四周静悄悄的,微凉的夜色中不时传来篝火的“噼啪”声和山中的鸟鸣声。 两人心贴着心,屏住呼吸的话便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扑通。 宋归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攥着黎漠衣袖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她抿了抿朱唇,轻声道:“我们……要不要做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某咸鱼:宋归,这才刚表白,你能矜持点不? 宋归:矜持是什么东东?能吃吗? 某咸鱼:你这样在晋江是会被禁的 宋归:夫君~她凶人家~ 黎漠:婉窈别闹。我们......来日方长。 第27章 中毒 宋归说这话的时候,面若桃花,吹弹可破,朱唇轻启,露出银贝般的牙齿来,眉眼间朱砂花钿衬得她眼波流转。 黎漠呼吸一窒,虚搂在宋归腰间的手臂抖了一下。 不甚浓烈的酒香在二人呼吸间纠缠,两人都恍惚着有些醉了。 黎漠眼眸闪了闪,粗喘了口气,偏头躲开宋归炙热的目光,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清醒下来。他抿了抿薄唇,手腕稍微用力,将宋归拉起来,哑声道:“我们……我们还未成亲。” 宋归愣了半秒后,笑得差点换不上气。她拽着黎漠的衣袖,凑上前对上黎漠闪躲的眼神憋笑道:“殿下,真想不到您冷漠无情的皮囊之下有着一颗纯洁真挚的心啊。” 黎漠耳尖泛红,他轻咳了一声,将衣袖从宋归手里拉出来,淡淡道:“婉窈别闹了,咱们时间很紧迫。” “是是是。妾身都听夫君的便是。” 宋归将喜袍外衫褪下来,简单折了个枕头,顺势躺倒在篝火旁。 黎漠犹豫了一下,起身在宋归身旁坐下,他三两下褪了自己的袍子,轻轻盖在宋归身上,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快歇息罢,我守夜。” “夫君真好。”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将手放在黎漠手里,张口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黎漠左手紧紧握着宋归,单膝屈起坐在树下,他偏头盯着宋归瞧了一会后,抬头看向静谧的苍穹,长长地舒了口气。 缺月挂疏桐,一池繁星如梦,佳人安然入眠。 最圆满不过,最欢喜不过。(注) 翌日。 宋归是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醒来的,她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颈,缓缓睁开眼。黎漠背对着她坐在不远处,不知道在干什么。宋归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蹑手蹑脚地朝黎漠身边走,准备吓吓他。 “醒了?” 黎漠回过头,宋归张牙舞爪的肢体动作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黎漠的眼眸中,他挑了挑眉,眉眼弯了一下,“篝火旁还有一块干饼,你先垫垫,别过来。”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你背着我偷偷干嘛呢?我偏偏要过去。”宋归杏眸一瞪,“腾腾腾”地走到黎漠身边,垂眸一扫,一条手腕粗的花斑蛇映入眼帘,宋归愣了愣。 黎漠抬手扶额轻揉眉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蜀山蛇虫多,昨夜四更天的时候,这条蛇爬到了你身上,还好你睡得熟,有惊无险。有没有被吓着?我说了别过……” 宋归打断他的话,她蹲下身,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微光,“快快快,快将这条蛇的皮扒下来,要完整的。” 黎漠:“……” 宋归搓了搓手,倒豆子似地续道:“蛇肉烤熟了带走当干粮,咱们进山了很可能两三天都没食物,蛇肉高蛋白,吃了管饱。蛇皮扒下来扎个结,可以当灌水当水壶用。我昨晚上发现了一条山涧小溪,咱们待会便过去给蛇皮灌满水。” 黎漠讶异地看向宋归。 宋归见黎漠没理自己,抬眸正对上黎漠的眼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我没来到这里之前,是一位地质工作者,嗯……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那种人。我经常外出上山,越人迹罕至的地方我越是去,所以外出求生的能力挺强。你……会不会觉着我太不像一个姑娘了?” 黎漠听得不是太明白,但是宋归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是明白了。他摇了摇头,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刀,一边飞速地剥蛇皮一面低声道:“不会。你……你总是出乎意料地让我惊喜讶异。” 蜀山险峻,灌木丛生,越往山上走,路越难走。黎漠走在前边用剑清理盘虬错结的灌木丛开路,宋归牵着玄骢的缰绳跟在他身后。 “黎漠。”宋归捡了两根粗树枝,她将一根丢给黎漠,继续爬山,“用树枝拄着,别这么用蛮力往上爬,亏得你内功深厚,搁旁人,照你那样爬山,一个时辰身子就废了。” 黎漠抬手接过,点点头,弯了一下眉眼低声道:“多谢。” 宋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黎漠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眸,“怎么样?你的结发妻子是不是很厉害,关键时候从不拖你后腿,而且知性又美丽,大方又可爱。” 黎漠忍俊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黎漠话少,宋归便时不时调戏他寻乐子,两人便这么一路欢笑、马不停蹄地走了近三个时辰。 爬至半山腰时,树木更茂密了。盘虬的树冠层层叠叠地压着,仅有的那么一点阳光被树枝剪碎了洒落一地,有风拂过,满地的光点摇曳,别有一番景致。 宋归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她满足地叹道:“好久没有这么爬山了。”她兴致极好地哼着小曲,欣赏着四周的景色,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走在前边的黎漠身上。 突然,宋归不知看到了什么,她脸色变了变,慌忙上前几步拉着黎漠的右手急声问道:“你的右手怎么了?为何在发抖?” 黎漠紧锁眉头,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嘴角不知被他何时咬破了,这会往外头渗着血珠。宋归将手探至他额头,眼眸一凛,掌心全是黎漠的冷汗。 宋归咬了咬牙,她向四下看了一圈,寻了处干燥平坦的树荫,拉着黎漠靠着树坐下,扬手掀开黎漠右手衣袖。 黎漠右臂处有一细小的划伤,半寸长,这会早就结了痂。 宋归将他的手臂反反复复地查看,并没有发现其他异状,抬眸看黎漠,黎漠半阖着眼眸,鸦翅般的眼睫密密地压下来,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你怎么了?”宋归晃了晃黎漠,急声问道。 黎漠牙齿一错,不住地吸气,他哑着嗓子道:“骨头里……骨头里痒得很……想挠……” 宋归乱了心神,她现在不知道黎漠到底怎么了,只能一遍一遍地帮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忽然,黎漠抬眸,眼眸里布满了猩红血丝,他伸手钳住宋归的左手手腕,张口死死咬了下去。 “嘶——”宋归痛极,不住地吸气,生理眼泪瞬间便从眼角滑落,她拿左手去推黎漠的肩膀,骂道:“松口!黎漠你他妈给老娘松口!你是属狗的吗!” 血珠从宋归白皙的手腕渗出来,很快便汇成一小股顺着她的手臂淌落。黎漠力气极大,宋归根本挣扎不开,她只能一边推他一边喊:“松口!疼!黎漠你他妈松口!” 黎漠恍惚间听到宋归的声音,他仿佛被雷击了一般身形一闪,抬眸愣愣地盯着宋归。 宋归快速将手抽走,扯了衣裳将手臂缠了一圈,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宋归忍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眸凑上前,双手抓着黎漠的肩膀急声问:“怎样?好点没?” 黎漠的眼眸没聚焦,他愣愣地看着宋归,不发一言。 宋归又疼又担心,她摇着黎漠的肩膀骂道:“黎漠你咬了我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你他妈还在这给老子装痴呆!你说话啊,别给我装!” 骂到后头,宋归嗓子哑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黎漠这个样子让她很害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黎漠怎么了。 宋归抱住黎漠,额头抵在黎漠肩膀上,哽咽,“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咬我了,很疼的……你要跟我道歉,你要对我负责……黎漠!我害怕……” 少顷,一双手轻轻搭在宋归的后背,黎漠沙哑的声音传来:“婉窈,我没事了,婉窈莫怕。” 宋归倏地直起身,她看向黎漠。 黎漠前额的碎发被冷汗尽数打湿,眼睫也被汗水沾湿,那双眸子淡淡的,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他抬手擦拭掉唇边的血,轻轻抚摸了一下宋归沾满泪水的面颊,哑声道:“婉窈莫怕,我没事了。” 宋归缓缓地眨了眨眼眸,“你……适才你怎么了?” 黎漠的眼眸里沉着一丝阴郁。 他不是很想让宋归知道在赵府时赵衡突袭宋归的那一枚箭镞上有毒。那时他将宋归护在怀里,挥袖打掉那枚箭镞时不小心被箭镞划伤。他只当是小伤,并没有放在心上,未曾想赵衡在那箭镞上涂了阿芙蓉。 中了阿芙蓉的毒,起初毒性会频繁发作。毒发时,中毒人武功全失,会觉有万条虫子在啃噬筋骨,痛痒难当。慢慢地,毒发时间间隔会越来越长,但是发作起来会比起初痛苦千倍万倍。 赵衡算计好了那一箭镞他会替宋归挡下来,挖了个陷阱就等着他往进跳。 黎漠咬了咬牙,面沉如水。 宋归见他不答,顿时恼了,她将右手手臂缠着的衣裳碎步扯开,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臂,拿到黎漠面前道:“这是你刚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咬的!你那么痛苦,我在一旁却什么也做不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有多害怕吗?!你他妈现在还不想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你就不是个人!” 黎漠脸色大变,他抓住宋归的手臂,嘴唇有些哆嗦,半晌他抬眸看向宋归,“疼么?” 宋归踹了他一脚,“废话!我咬你一口你试试疼不疼!” 黎漠没说话,他将右手的衣袖挽上去,递到宋归面前,“咬罢。” 宋归:“……” “滚。”宋归被黎漠气笑了,她推开黎漠的手臂扭头赌气。 黎漠眼眸闪了闪,终是一言不发。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最圆满不过,最欢喜不过”――《又一春》by大风刮过。 宋归:夫君,疼~ 黎漠:(默默把人的手拿过来吹了吹)抱歉。 宋归: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 某咸鱼:咳咳!我还在这呢!注意点!影响不好! 宋归:夫君,咱们拉灯亲! 某咸鱼:…… 第28章 大雾 茂密的树叶将阳光剪落了一地,斑驳在长满青苔的地上。蜀山是极静的,不时传来柳莺娇滴滴的鸣叫声,也有虹雉扑棱着翅膀飞向苍穹。 宋归等了半天也没见黎漠来哄她,越想越气,正在心底暗骂他是大猪蹄子的时候,眼前一花,黎漠已经绕到她面前坐下来了。 “我离京的时候将芙蓉乌参膏顺手带着了,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黎漠拉过宋归的右手,用沾湿的手帕一点一点轻轻擦拭着手腕伤口边缘的血污。 宋归瘪着嘴看他,右手被黎漠握在手里,指尖不断传来的温热直透到心底,惹得宋归脸红心跳。她一咬牙,掐了掐左手掌心,把心一横,警告自己不能被这个大猪蹄子给轻易感动了,问题的核心还没解决,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是,当宋归看到平日里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黎漠,此时眼眸中却带着深深的歉疚和怜惜,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伤口时,宋归那一点倔强瞬间决堤。 她只觉心软成了一团,宋归缩了缩手腕,糯糯地喊了一声:“黎漠,疼。” 黎漠握着宋归的手一抖,抬眸看向宋归。他抿了抿薄唇,将宋归搂进怀里,偏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不住道歉。 宋归靠在黎漠怀里,咧着嘴偷笑,她从不知道黎漠原来可以这么暖。当下满意地蹭了蹭黎漠的脖颈,找了个舒服的地靠着,拉过黎漠的手十指相扣,唤道:“嗳,黎漠。” “嗯。”黎漠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为了保裴家,我承认,我玩弄你的感情我不是人,但是,但是现在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如果……如果你也很喜欢我的话,那么请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告诉我,别瞒着我。不是说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感情是两个人一起经营的,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我只求你不要将我拒绝在我力所能及去帮你的范围之外。” 黎漠听得心头一热,他握着宋归的手紧了紧,吻了吻宋归的额头轻声道:“好。” 于是,宋归靠在黎漠身上,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听完了黎漠突然发作的来龙去脉。 黎漠搂着宋归的胳膊收紧了一些,他问:“你和赵衡是怎么认识的?” 宋归无比心酸地叹了口气:“这事怪我。我们在南山客栈休息的时候,我出去散步,溜达到了一家胡人开的酒店,那时他正在给众酒客变戏法,被我窥破了其中的小技巧。之后他便一直缠着我了。” “小技巧?”黎漠沉默了一会问:“你在皇后生辰宴上的‘栖凰’也是用了小技巧?” “差不多。”宋归点点头,她从黎漠怀里直起身子,抬手捏捏黎漠的面颊,轻快地眨眨眼眸道:“我还有会很多好玩的小戏法,待咱们成亲了,我天天变给你瞧,就只给你一人瞧,好不好?”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重新将宋归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了抱她,良久低声道:“婉窈你……你真的要好好呆在我身边,我……我不能想象日后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宋归拍拍黎漠的后背,她感觉得到黎漠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一向云淡风轻的他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而且是她宋归引起的,宋归颇有成就感地咧嘴一笑。 两人腻歪了一会,继续爬山。 再往上,植被越来越稀少,裸露的白色岩石就那么支棱着,偶尔有几棵松柏孤零零地枯立着。 金乌西落,夕阳落在西面的山坡上,绚烂至极。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山上越来越冷,宋归拉了拉喜袍,打了个冷颤。忽然双肩一沉,垂眸看时,黎漠已将外袍褪下来盖在了自己身上,而他只穿了单薄的玄色深衣,山上的寒风将他的衣角撩起,宋归光看一眼就觉着冷。 “嗳,夫君,你再这样一声不吭实打实地对我好,我真的感动到现在就想拉着你圆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宋归将黎漠的外袍褪下来,抖了抖给他穿回身上,踮脚亲了他面颊一下道:“你中了毒,还是好好注意着点,你要是怕我冻着,那咱们就做点出汗的事,怎样?” 黎漠被宋归猝不及防的撩拨弄得红了脸,他不自然地偏头躲开宋归的目光,抿了抿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道:“找、找个避风的地歇息罢。” 宋归“噗嗤”一声笑了,她拉过黎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再赶会路,咱们争取翻到蜀山北面去。蜀山多雾,趁着这会没起雾,咱们多走一点是一点。” 黎漠点点头,没反对。两人一马就趁着暗淡的天色继续往上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登上了蜀山山顶。 宋归长舒了一口气,她在一块五丈高两丈宽的巨石背风处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她缓了一会后看向黎漠。 黎漠正在寻找枯枝败叶生火,山顶乱石堆砌,好在黎漠在赶路的时候顺手寻了一些,不一会便将篝火升了起来。他将蛇肉拿出来放在火上烤着,偏头朝宋归唤道:“婉窈来篝火旁暖暖身子。” “哎,来了。”宋归答应了一声,挪到黎漠身旁坐下,她拿了根木棍在手里戳着火堆,偏头盯着黎漠看了一会道:“你……毒性发作了可要提前跟我说,我这手腕要是再被你猝不及防咬上一口,那真得得废了……嗳,你别歉疚,我没怪你,别我一提这事你便歉疚到恨不得让我咬你一口。” 黎漠抿了抿薄唇,他轻咳一声,将烤好的蛇肉递给宋归,轻声道:“吃罢,别贫了。” 宋归就爱看黎漠不自在的拘束样,她一脸嘚瑟地咬了一口蛇肉,一边嚼一边偏头看着黎漠。 黎漠靠在石壁上仰头灌了一口酒,明灭的火光映在他凌厉的眉峰,眼底氤氲着浅浅的笑意。 弦月斜挂,一池繁星。 宋归安静地吃完蛇肉,抹了抹嘴,唇边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轻咳了一声,猛扑到黎漠身上,死死搂着他的肩膀。 一路上时不时被宋归“动手动脚”,黎漠这会已经很云淡风轻波澜不惊了。 他怕碰到宋归受伤的手腕,抬手扶着宋归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待她坐稳了,这才抬眸看着宋归启唇道:“你手腕有伤,可小心着莫碰着了。” 黎漠淡定了,宋归却不淡定了。她觉着后腰黎漠搁着手的地方一阵酥麻,就像火烧了似的,只烫的她想起身离开。 宋归脸红心跳,她咬了咬朱唇,垂眸看着黎漠,还强撑着撩拨,“你亲我一下,我便不疼了。” 黎漠凝视着她,眼眸黑沉沉得,恍若沉着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宋归被他的目光看得发怵,正想起身离开,被黎漠按住了动弹不得,微风中,只听黎漠微叹一声,沙哑着嗓子,“夫人如此盛情邀请,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 宋归呼吸一窒,心跳顿时慢了半拍,她瞪着黎漠,看着他缓缓凑了上来。 黎漠吻了她一会便放开了。宋归手软脚软地靠在黎漠怀里大口喘气,她缓了一会,揪着黎漠的衣衫哀怨地瞅着他道:“你你你你就仗着我喜欢你!不然就你这吻技,我才不满意!” “睡罢。”黎漠眉眼一弯,低头吻了吻宋归的额头,褪下外袍盖在两人身上轻声道:“山上冷,我抱着你睡。” 宋归心头一软,嘴硬的那些话顿时说不出来了,乖巧地窝在黎漠怀里,呼吸间是清雅邈远的木香,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宋归觉着无比踏实安心。 翌日两人吃了些干饼,便下蜀山北坡了。下山路不比上山路容易,若是不收着劲,一不小心便会一头栽下去,膝盖也会受到磨损,趁不住劲,光下一趟山,就能废掉一双腿。 黎漠将宋归抱至马背上,让她抓着缰绳,自己在前头牵着玄骢往下走。宋归本想和黎漠一道走得,怎奈黎漠态度强硬,她无法只得乖乖地坐在马背上。 走至半山腰时,起雾了。雾气来的很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漫延得看不见方向。玄骢不安地嘶鸣着,它立在原地,不住地用马蹄敲着地面。 黎漠皱眉,举目向四下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银线般的阡陌小路。 宋归飞速说道:“黎漠,抱我下来,我有法子。” 黎漠闻言将她抱下马背,宋归双脚落地,抓着黎漠的手道:“你牵着玄骢,这回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走。” “好。你要小心,有异状定要及时告诉我。”黎漠点点头,他握紧了宋归的手低声道。 宋归比了个手势,她不再走适才走的那条阡陌小道,转身迈步朝树林斜着走去。山间雾气浓郁,两人必须挨得很近才能看清彼此。 “放心,我很厉害的。”宋归转头看着黎漠,咧嘴一笑。 “我知道。”黎漠捏了捏宋归的手,唇角扬了扬。 宋归回过身,她将左手搭在身旁的树上,绕着树细细地摸了一圈,然后抬腿继续朝前走,走到另一株树旁停下,重复同样的动作。 就这样走走停停,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宋归停下来思索了一会抬头,指着左前方道:“走罢,那边是北,沿着这个方向咱们便可下山了。” 两人十指相扣,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走着。 走了一会后,黎漠突然出声问:“你……你的姓名……我还不知道。” 宋归一顿,她转头对上黎漠的眼眸笑道:“我姓宋,单名一个归字,你怎样唤我都好,我不挑。” “宋归。”黎漠低声道:“陌上花开缓缓归。” 宋归哂笑道:“怎地?待你日后做了大梁的皇帝,我做了皇后。若我回家省亲,你要这么催我回宫么?”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宋归张了张口,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眸,抬手抹了抹鼻子解释道:“咳……那什么,我若是跟你说……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信么?” 说完,宋归有些紧张地看着黎漠,她害怕黎漠以为自己一开始接近他,只是因为知道他以后会称帝,宋归害怕黎漠将她当作和刘瑜一样攀附权贵的虚荣女子。 黎漠没答话,他抬手将宋归耳旁的一缕碎发捋到她耳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等做了皇后,婉窈便不可再这么厚脸皮缠着我了。” 宋归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不争气地掉眼泪,她吸了吸鼻子道:“那你废了后宫独宠我一人呗。” 黎漠替宋归拭去眼泪,温柔了眉眼,“那婉窈要好好呆在我身边,等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你了,那时候婉窈说什么我都给你。天下人若是敢说你红颜祸水我便替你杀了天下人,如何?” “嗳,可别,那我肯定会做噩梦,咱两要是死了都得让人挖出来鞭尸。”宋归咧嘴乐了一会后摆摆手道:“我其实很懂事的,肯定乖乖呆在你身边,替你把后宫管理得和谐妥帖,不让你像其他帝王那样,整日为了后宫几个女人掐架头疼。” 蜀山的雾起的快,散得也快。两人走至山麓时,雾起便褪的干干净净。 夕阳斜照,一条小溪潺潺着从山上淌下来,宋归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顿时觉着神清气爽。 黎漠用空酒壶接了点水递给宋归,两人在溪水旁休息了一会,便下山来到了蜀山北面的曲阳城。 作者有话要说:  玄骢:终于下山了,这两人喂了我一路的狗粮,我真的受不了了! 宋归:你马,你一匹马怎么还会说话? 玄骢:(翻了个白眼)大爷我是千里宝马,没看过西游记吗?白龙马还是龙呢。 宋归:(朝黎漠招手)夫君,快来。咱们亲一个,快亲一个。终于能秀一把了! 玄骢:...... 明天出去实习,停更一天~双十一祝大家购物愉快哈~ 第29章 床笫之欢 曲阳城乃大梁运输动脉之运河的交通中心,东去的洛河与陵江在此交汇,从蜀山上发育的曲水亦是穿城而过,因此曲阳城的繁华只逼西京汴梁和东京洛南。尤其是磨镜一业,借蜀山铜铁矿之富有,取材不虞匮乏,自大梁开国之时,曲阳城便成就了绝世的制镜工艺。 两人进城时已是傍晚时分。曲阳城近万户人家,民家家底甚是殷实。曲阳城北市刚开,街衢华灯初上,街市上充斥着吹竽、鼓瑟、斗鸡、走犬的人,街头人群更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举袂成幕。 宋归怕黎漠毒伤突然发作,也惦记着十日的期限,尽管心底有千万个想法想在集市上游玩一番,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两人寻了家客栈走了进去。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将抹布挥到右肩,笑着迎上来问。 “住店。”黎漠淡淡道。 店小二笑着点头答应着,他抬头,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试探性地问道:“那……给客官安排几间屋子?” 黎漠顿了顿,他不自在地扫了一眼宋归。 宋归还在想着适才在街边摊瞧见的一枚银纹绿矾铜镜,察觉到黎漠的目光后,她抬眸愣了愣问:“你看我干甚?” 黎漠抿了抿薄唇,用仅有他们两人的声音说道:“客栈只剩下一间屋子了,我们......我们将就着住一晚上,好么?” “好啊,我不挑,都听你的。”宋归点点头,没察觉其中的微妙之处。 店小二听罢,看向黎漠问道:“那么客官要几间屋子?” 宋归疑惑开口问:“不是只有一......” “就临街的那间罢。”黎漠出声打断宋归的话,他的眼眸闪了闪,神色也没有往常的平淡冷漠反而带了一丝丝怕被宋归察觉到自己小心思的慌乱。 “得嘞!”店小二搓了搓手,侧过身让开楼梯道:“二位客官这边走。” 临街的屋子向东开窗,宋归推开门一进屋便坐在了雕花木椅上,她伸了伸懒腰叹道:“累死我了。” 黎漠将包袱放在桌上,抬眸朝屋子四下一扫,在看到芙蓉琉璃屏风后的床帐上放着两块绣枕后,目光一滞,耳尖瞬间便泛红了。 宋归一连叫了黎漠好几声,没见他答应,当下站起身绕到屏风后边,目光一扫,笑出了声。 搞半天他在为今晚两人要同榻而眠的事情害臊呢。 宋归玩心大起,她从身后抱住黎漠,踮脚,将朱唇贴到他微红的耳尖,轻声说了一句荤话。 黎漠呼吸一窒,身形一僵,慌忙将宋归拉开,说了句“我出去一趟”,便同手同脚地夺门而出了。 宋归坐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拍了拍绣枕上的鸳鸯,眉眼含笑着站起身,向店小二要了热水,打算在黎漠回来之前好好沐浴一番。 下楼走至柜台前时,正好碰见一对新婚燕尔住店,宋归正要好心提醒他们这店已经住满了,只见那店小二迎出来,笑着将那对夫妇带上了二楼,推开了她和黎漠隔壁的那间屋子。 宋归愣了两三秒瞬间明白过来了。 难怪那会店小二又问了他们一句要几间屋子,搞半天原来不是店里只剩下一间屋子,而是黎漠跟她撒了谎。 呵,真够闷骚的,想和我睡怕面子上过不去不好意思直说,竟学会哄人了。 宋归被黎漠这一点小小私心给萌到了,她的心一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故作正经地和店小二吩咐要了热水之后,一边上楼一边琢磨着今晚怎么逗黎漠。 黎漠在街衢上漫无目的地踱步,微凉的晚风吹拂过他的面颊,将他心底的躁动减下去了大半。黎漠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右前方一处买铜镜的街边摊。 他在摊前停下,伸手拿起一枚银纹铜镜,那镜面打造得极薄,质地轻而坚,镜面光滑,返影如生,银纹雕花,绿矾作叶,执在手中晶莹耀目。 “这枚菱花镜我要了。”黎漠垂眸瞧了一眼铜镜,抬眸淡淡道。 卖铜镜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穿着棕褐色短褂,伸出三根粗手指,唾沫横飞,嗓门极大,“公子好眼力啊,这枚铜镜可是上品中的上品,实乃上上品。起码得三两银子。” 黎漠从袖袋里拿出银子递给男人,然后将菱花镜小心用手帕包好贴身放好,这才抬脚继续朝北面逛游。 待他平复下心情重新回到客栈时,一手提着松花糕,一手提着梅子蜜饯,颇有被妻子揪着出去狂购之态。 宋归趴在门口敛声屏气待了近一个时辰,昏昏欲睡,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终于听到了黎漠熟悉的脚步声。 她顿时清醒,手忙脚乱地飞速闪到屏风后边,将身上披着的外衫胡乱一扯,扔到地上,抬脚便跨进了已经凉了的沐浴桶中。 黎漠走至门前时,眉间微跳,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他顿了顿脚步,推门进去,将手上提着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唤道:“婉窈,我......我买了点心,你尝尝好不好吃。” 宋归死掐手心憋笑,抬起右手撩了撩沐浴桶里的水,故意将水声拨拉得很响。只听外头木椅“格拉”一声,估计是给黎漠捏坏了。 黎漠右手紧紧攥着木椅,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面颊上浮起一层薄红,目光根本不敢往水声传来的方向看。 宋归轻咳一声,故作平常样道:“你回来啦,等我一下,我在沐洗。” 好半天,黎漠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咬了咬牙,将语气压到平稳,“你熏沐为何不关门?” 宋归一面悄悄站起身爬出沐浴桶,一面忍笑道:“你是我夫君,我们没必要如此见外。” 黎漠大脑一片空白,他语无伦次道:“可......可是你......”正说着,一缕香风裹挟着微湿的水汽铺面而来,恍惚间,宋归便贴上了他的身子。 “我怎样?你喜不喜欢?”宋归狡黠一笑,踮脚凑上前亲了亲黎漠的耳尖。 黎漠僵立着,他垂眸不敢看宋归,一言不发。 宋归逗他玩了一会后,抬手贴着他的面颊将他的脸扳到自己这一边笑道:“你好好瞧瞧,我穿了衣裳的,适才逗你玩的。” 黎漠沉默了一会,缓缓将眼眸睁开。 宋归换了件鹅黄色襦裙,墨发松松挽了个发髻,眉似远山,面若桃花,肤如凝脂,那双眸子亮亮的,恍若沉着星河。 “你去逛集市啦?”宋归偏头朝他飞速地眨了一下眼眸,踮脚看向他身后桌上的点心盒子。 “嗯。咱们进城那会我瞧你一直在看那卖菱花镜的铺子,便出去给你买了回来。你瞧瞧喜欢么?”黎漠缓过神来,他从怀里拿出那枚银纹绿矾铜镜递给宋归。 宋归眼眸一亮,心底顿时软成了一滩水,她起身扑至黎漠怀里,蹭了半天道:“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那便不要离开了。”黎漠搂着宋归,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轻声道:“就是你要离开,本王也不会答应。等太子丧期一过,我便娶你做端王妃。” 晚上,两人同被而眠。宋归窝在黎漠怀里,小声和他说着话,二人窃窃私语你侬我侬,倒像是恩爱多年的夫妻。 烛火跳动了一下,被黎漠掌风劈灭,如水的月光倾泻而入,映在窗前,如积水空明。 黎漠抬手将宋归额前的碎发拨拉开,凑上前吻了吻她额头,轻声说道:“睡罢,咱们明日还要赶路。” 宋归靠在黎漠臂弯,她伸手揪着黎漠的前襟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她一个讲黄段子面不改色的糙女子,竟然会有一天特纯情地和自己的心上人盖着棉被纯聊天,而且气氛还十分和谐,和谐到宋归都不好意思再撩拨黎漠。 “好。”宋归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眸。 呼吸间是淡雅渺远的木香,就在宋归快要进入梦乡时,隔壁的床很微妙地响了一下,宋归顿时清醒了,她屏住了呼吸,只听隔壁的床开始肆无忌惮地“咯吱”响。 宋归舔了舔唇角,登时脸红心跳,呼吸便有些浮乱了。她强自镇定地闭着眼眸,在心底默念清心普善咒。 隔壁的床似乎和宋归杠上了,“咯吱”了一会后,没停半柱香的时辰又开始“吱呀”作响。 宋归翻了个身,背对着黎漠躺着,贝齿恨恨地咬着绣被。 艹!还有完没完,一晚上一次都不够吗?老娘诅咒你们每次要行云雨之事时都来大姨妈! 黎漠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眸,他看了宋归后背一眼,眸中暗流翻涌。终是咬咬牙,翻了个身也背对着她躺着了。 入秋的夜晚仍旧有些燥热,隔壁欢声不断。他们二人一个呼吸浮乱,一个呼吸滞众,背对背躺了一夜。 翌日店小二上来送热水。宋归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在床上发脾气。黎漠将一件外衫披到宋归身上,将她搂在怀里正柔声哄着。 “婉窈别闹,店小二送热水上来了,我去开门。”黎漠攥了攥宋归的手轻声道。 宋归生气,她拉着脸瘪嘴道:“都赖你都赖你,选哪间屋子不好,非要临街的这间!” 黎漠对宋归这种半使性子半撒娇的模样真的是没半点脾气,他垂眸瞧着宋归,眼底的宠溺一层一层荡漾开来。黎漠低头轻吻宋归朱唇,柔声哄:“莫要淘气了。” 宋归揪着黎漠不放,和他腻歪了一会后,这才放开黎漠让他去开门。两人简单地洗漱完后,一前一后下了楼。 第30章 毒性发作 宋归挑了处临窗的桌子坐下后便趴在桌上补觉。 店小二搓了搓手笑着上前问道:“二位想吃点什么?” 黎漠将包袱放在桌边,垂眸看向宋归,他抬手按在宋归的肩膀上,轻轻地点了点。 宋归动了一下肩膀,没抬头,闷声回道:“我想喝米酒,还要金线油塔。” 黎漠听罢,抬眸看向店小二淡淡道:“金线油塔,米酒,其他的……随便上几样店里的拿手好菜便可。” “好嘞。”店小二笑着点点头,记下菜名后朝黎漠鞠了一躬便飞速下去了。 黎漠在宋归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茶,端在手里慢慢喝着。 客栈中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他们坐的位子又临窗,窗外街衢上更是热闹繁华,然而黎漠只静静地看着宋归,仿佛天地间万物皆暗淡,唯有眼前人流光溢彩,明艳动人。 一位身着牡丹戏蝶撒花琵琶裙的女子裹着香风袅袅婷婷从楼上下来,她媚眼如丝,之那么垂眸一扫,客栈内众人便失了心神,均呆呆地瞧着那美艳的女子。 那女子唇边带笑,眼波流转,缓缓看过众人,目光落在了垂眸喝茶的黎漠身上。她眼眸亮了亮,当下抱着琵琶上前,她娇声道:“公子喝茶难免有些寡淡,不如奴家为公子弹一曲《春花秋月》助兴?” 黎漠眼皮都没动一下,目光始终停在宋归身上,他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淡淡说道:“不必。” 琵琶女挑眉,她眯了眯眼眸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手抚上黎漠的面颊,作势便要往他怀里倒去。 黎漠拿起桌上的剑抬手挡开琵琶女,声音冷了几分,“姑娘自重。” 琵琶女启唇“吃吃”笑着,她绕到黎漠身后,柔软的双臂缠上黎漠的肩膀,俯身在他耳畔道:“奴家乃风尘女子,公子对奴家说自重,未免有些道貌岸然了罢。人生得意需尽欢,奴家看公子不像有妻室之人,趁着风华正茂,享几场年少荒唐不好么?” “谁跟你说他无妻室了?”宋归懒洋洋地坐起身,她将琵琶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嗤笑一声,“曲阳城刺史都干什么吃的,鸡啊鸭啊的,乱七八糟都往出放。你的老鸨呢?怎么没给你找个窝让你放浪?还是说老鸨让你上街拉人冲一下年底业绩?” 宋归牙尖嘴利,倒豆子似的将琵琶女冷嘲热讽了一番后,起身走至黎漠身边。 她伸了伸懒腰,抬脚,一个用力将琵琶女踹开,然后当着客栈众人的面,在黎漠怀里坐下,俯身吻住了他的薄唇。 黎漠瞳孔骤缩,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宋归亲了一会后便放开了黎漠,她靠在黎漠宽厚的胸膛,斜睨了一眼跌坐在地上一脸震惊的琵琶女缓缓道:“看见了么?他是我夫君,只对我有感觉。” 琵琶女又羞又恼,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也是半分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跺跺脚冷哼一声飞速离开。 宋归呼出口气,磨了磨后槽牙。 姑奶奶我今儿早很不爽,偏偏你还要往枪口撞,那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察觉到众人在看她,宋归柳眉一竖,美眸一瞪,道:“看甚?” 众人吓得一个激灵,纷纷回过身一边低头吃饭,一边窃窃私语。有几句话飘进了宋归耳朵里。 “唉,家里取了个河东狮子,那位公子也是可怜呐。” “啧啧啧,年纪轻轻就这么泼辣,将来还不知是怎么个无赖样!” “我瞧着那位公子玉树临风,衣冠楚楚,想来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摊上这么个母夜叉,也是命不好,若是他娶了我女儿,不知比这个乖顺多少呢!” 倏尔,一根筷子破风飞出,“格啦”地一声直挺挺地扎在了对面那桌窃窃私语的客人的桌上。 桌边人吓得“哎呦”一声滚坐在了地上,听得“喀拉”一声,那张桌子应声碎裂开来。 黎漠抬臂将宋归按在自己怀里,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吓愣的几人启唇道:“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诟病我妻子的言语,请诸位谨言慎行。” 端着菜碟子上来的店小二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不安地看看黎漠又看看对面的几位客人,逡巡着不敢上前。犹豫了半晌,终是小心翼翼地将菜端到黎漠桌前,布置好后,欲言又止地看了黎漠一眼。 “损坏的桌子、碗碟、木椅均算在我账上。”黎漠扫了他一眼道。 “哎,好、好的。”店小二点头哈腰,笑着擦了擦桌子道声“客观慢用”便飞速退开了。 宋归没想到黎漠会因为旁人嚼她舌根而生这么大的气,回过神后,顿时心软化了。她咧着嘴,像吃了罐蜜糖一样,四肢百骸都惬意得很。宋归捏了捏黎漠的面颊,额头抵着额头,笑得眉眼弯弯,“嗳,你生气的样子怪吓人的。” 黎漠收紧了抱着宋归的臂膀,轻声问:“吓着你了么?” 宋归摇摇头,得意一笑道:“没有没有。你才不忍心对我发火呢,是吧。” “嗯。不忍心。”黎漠略一点头,他抬手一面将宋归拉起来,一面道:“再不吃饭,菜要凉了。” 宋归抱着黎漠肩膀,赖在人怀里不愿起来,她瘪了瘪嘴道:“你喂我。” 黎漠拉着宋归的手顿了顿,他拿眼尾扫了一眼四周,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婉窈别闹。” 宋归见他面皮薄,只得退一步讲条件道:“那……等咱们成了亲,你天天在府上喂我吃,如何?” 黎漠启唇正要答话,宋归怕他拒绝,慌忙捂着他的嘴加了一句,“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黎漠眉眼弯了一下,眸子里带着无奈,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宋归见他答应了,顿时眉开眼笑着从他怀里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开始吃饭。 两人正安静吃着饭,忽听客栈门口一阵嘈杂,宋归抬眸望去,只见六七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身披斗篷闹哄哄地走了进来。 这几个人都蒙着脸,为首的男人右颊上有一块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蒙面布下边,看着异常狰狞恐怖。 那刀疤男人扫过在场的众人后,朝宋归这边看来,正对上宋归打量的目光。宋归吓了一跳,心底“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强自镇定低头吃菜。 那几个人吵嚷着在宋归邻桌坐下来,要了一斤酱牛肉,一斤酒,吃得很是凶神恶煞。 黎漠皱了皱眉,他放下筷子不再吃饭,抬手将剑握在手中,压低声音对宋归道:“莫怕,你安心吃饭,吃饱了咱们便走。” 宋归心慌地根本吃不进去了,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就要起身,“我吃饱了,咱们快走罢。” 黎漠点点头,宋归起身,正欲快步走至黎漠身边,忽听“哗啦”一声,一坛酒在她脚边砸裂开来,浑浊的酒水溅了宋归一脚。 黎漠眼神一凛,伸手抓在宋归肩膀上,暗自运力将宋归提起搂在了自己怀里,他垂眸扫了那群人一眼,转头对宋归道:“我们走。” “慢着!”身后传来一破锣嗓子吼了一声,“阁下撞坏了我们的酒坛就想空手走么?” 黎漠搂在宋归腰间的臂膀紧了紧,他眼眸闪过一丝杀意。这群人明摆着是来找他们麻烦的,若是仅有他一人,今日便是教这几人做回人也没甚负担,只是现在带着宋归,若是打斗中那几人伤了宋归,黎漠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将这几人活剐了。 “走。”黎漠推了宋归一下,抬脚继续往前走。 只听“呛啷”一声,一枚流星锤便朝黎漠后心打来。黎漠止步,将宋归推开,微微侧身,赤手挥开了这一分量极重“点心拳”。 那几位壮汉见状纷纷脸色变了变,听得一片“哗啦”作响,几人都抽出剑来,剑锋寒光恍得人胆战心惊,他们将黎漠和宋归围在中间,死死盯着黎漠。 黎漠“啧”了一声,他抬脚踩了一下地面,只听得“哗啦”一声,他脚边的砖石便碎成了几块,黎漠眼眸一凛,暗自运力,飞速将那几块碎石踢起,那几块碎石便似千斤重般破风朝围在黎漠面前的那几位壮汉飞去。 听得两三声惨叫,碎石正中眉心,黎漠面前的那几名壮汉轰然倒地。 前后过程不到五秒,为首的刀疤男人瞪了瞪眼睛,他攥紧了手中的流星锤,眸子里露着凶光,他大喝一声,拉起铁链,将流星锤朝黎漠面心挥去。 黎漠抬起右臂,搂住宋归,双脚点地飞身,带着宋归往后飘滑了三四步。 刀疤男人见一招被拆,气的大吼一声,招呼着剩下的弟兄们一拥而上,没有章法地朝黎漠和宋归砍来。 黎漠将宋归拍出包围圈,握剑的左手拇指食指一错,听得“铮”地一声,剑锋便被内力弹出剑鞘,黎漠右手握住剑柄,左脚点地,起身向上跃起,踩在一名壮汉砍过来的刀刃上,一个沉腰,只听那壮汉惨叫一声,拿刀的胳膊便被黎漠踩断了。 宋归小心翼翼地往窗边挪,这种时候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尽量远离包围圈,不给黎漠添麻烦。 黎漠一个“鹞子翻身”落地,双脚一错,稳住了下盘,抬眸冷冷地扫了众壮汉一眼,低声道:“本王知道你们是受何人之托,不想死得话,快滚。” 众壮汉听罢步子顿了顿,他们纷纷看向刀疤男人,刀疤男人满头大汗,此时也是体力不支,他谨慎地看着黎漠,脚下不断地挪着步子。 黎漠“啧”了一声,抬臂将剑挡在身前,眼眸一凛,冷声道:“找死!” 话音落下,他一个点步飞身跃起,探臂将剑送了出去,手起剑落,一个壮汉的脑袋便被黎漠削了下来。 一时间鲜红如井喷,溅满了黎漠前襟。 黎漠双脚落地,正欲抬步,忽然双膝一软,左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骨头里霎时间恍若有万蚁啃噬,内力全失。 黎漠脸色一变,不好,阿芙蓉的毒性发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震惊)夫、夫君,你也太厉害了叭,分分钟灭掉全团啊。 黎漠:还……好吧。 宋归:(星星眼)那你在床上是不是很威猛? 黎漠:…… 宋归:嘤~夫君~我想和你解锁更多的姿势~ 第31章 药方 宋归见黎漠突然倒地,心底暗叫不妙,神色焦灼慌忙朝黎漠身边跑去,刚跑了几步被黎漠厉声喝住,“走!别管我!” 围在黎漠周围的两名壮汉转身将剑尖指向宋归,宋归脚步一顿,立在原地看向黎漠。 黎漠攥着剑柄咬牙站起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抬眸看着仅剩的两三名壮汉,一字一句道:“今日谁敢伤她半分,本王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刀疤男人逡巡着在黎漠周围绕了一圈,朝左右两人使了个颜色,三人连环攻向黎漠。 黎漠内力全失,骨头里又是痛痒难耐,躲闪不及被一壮汉刺中右肩,后心又挨了刀疤男人一流星锤。黎漠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剑应声掉落,他抬手抓住刺入他右肩的剑刃,咬牙用力将剑刃掰断,终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那刀疤男人见状,喜上眉梢,得意地笑了一声,伸手推开身旁的两个伙伴,从地上拾起黎漠的剑,抬腕狠狠朝黎漠眉心刺去。 “王八蛋,住手!”宋归吼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束刺目的光似利剑一般朝刀疤男人眼睛射去,刀疤男人惊呼一声,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他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一阵晕眩,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手忙脚乱地抬手死死捂着眼睛。 宋归站在窗边,手中拿着黎漠买给她的那面菱花镜,“姑奶奶不发飙,你们当我是吃素的?”说罢她眼眸一凛,将手中的镜子转了个向,镜中折射的太阳光便刺向了另外两个壮汉。 三人捂着眼睛,口中喊着“妖女”不住后退,待他们退开一段距离,宋归收了镜子,飞速跑至黎漠身前,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使劲拽起他,跌跌撞撞往外跑。 “拦住他们,莫让他们跑了!”刀疤男人恢复了视力,低骂了一声慌忙追了出去。 宋归拖着黎漠根本跑不动,眼看着那刀疤男人就要追上来了,宋归一咬牙,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绿玉瓷瓶,用牙齿咬开木塞子,扭头看向刀疤男人磨了磨后槽牙道:“你们非要至我与死地,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罢,她抬手一扬,瓷瓶中漾出一股暗绿色的液体,尽数洒在刀疤男人和追上来的那两名壮汉脸上。 “啊——眼睛,我的眼睛——” 身后那三人凄厉地惨叫起来,脸部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他们颤抖着身子跌倒在地,伸出手捂着自己的眼睛。那暗绿色液体溅到的地方,就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眨眼间皮肤便溃烂了。 宋归将黎漠的胳膊往肩膀上拉了拉,脚步不停地拐进了客栈后头的一个巷子里。 黎漠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右肩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出流血,手掌也被剑刃划破,饶是宋归使出全身力气,也带着黎漠跑不远。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子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眼前也是青一阵黑一阵,恍恍惚惚根本看不清路。宋归一个不留神,被丢在小巷中的一块青石砖绊倒在地。 这一下摔的她好一阵子都缓不过劲来,宋归咬牙使劲地晃了晃脑袋,爬到黎漠身旁,再一次,想将他背到自己身上。 “黎漠你以后少吃点啊,我背不动你了……黎漠你跟我说句话,你又欠我人情了,这次是我救了你……黎漠你他妈……你他妈害惨我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归实在没力气了,她试了好几下,也没能将黎漠背起来。她抬袖抹了抹眼泪,忽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宋归惊恐地踢踏着双手双脚,想要挣脱开禁锢。 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嘘,我是来救你们的,别出声,那些人还在外面找你们。” 宋归愣了愣,停下了挣扎。 身后人将她放开,宋归迅速回头,只见一青衫男子将黎漠轻松背到肩上,他转头朝宋归招了招手,轻声道:“随我来,快些。” 宋归慌忙跟上,两人快速跑过小巷,又拐了三四条巷道,终于在一古宅前停了下来。 青衫男子扣了扣门,不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黄衫女子侧身让他们进去,她往左右瞧了一眼后,这才将门关上。 “快些将他送进屋子,流了这么多血,得尽快上药包扎才行。”黄衫女子低声道。 “好。”青衫男子点点头,背着黎漠跨进了堂屋,他将人放在床榻上,黄衫女子提着药箱在床榻边坐下,手执银剪将黎漠右肩伤口周围的衣裳剪开来。 宋归上前,一脸焦急地盯着黎漠,她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让我干什么都行。” 黄衫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她一面动作熟练地给黎漠清理伤口一面笑道:“真是一个痴情人,膝盖磕伤成那样了还惦记着你的意中人呀。” 宋归一愣,垂眸,这才看到自己膝盖上那惨不忍睹的磕伤。当时慌忙逃跑摔得那一下直接将衣裙都蹭破了,被黄衫女子这么一提醒,宋归才感觉膝盖火辣辣地疼。 “在旁边坐着罢,我待会帮你处理一下。”黄衫女子抬眸看着宋归弯眉一笑道。 “我的伤不要紧,麻烦你多照看一下,”宋归惦记着黎漠,她摇头道:“多照看一下我夫君。” 黄衫女子揶揄地笑了笑,低头继续认真为黎漠处理伤口,约莫一个时辰,黄衫女子才处理完黎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直起身子长舒了口气,站起身道:“成了。” 宋归急忙站起身走至黎漠身边,将他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后,这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黄衫女子笑着推了宋归一下,示意她坐下,然后蹲下身子,一边飞快帮宋归膝盖上药一边说道:“忍忍罢,一会便好。” 等黄衫女子给她处理好伤口,宋归站起身朝两人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宋归感激不尽。来日二位若有难处,宋归定倾全力相助。” 黄衫女子在铜盆里洗了手,她一边擦手一边笑道:“我们同住一家客栈,互为隔壁,也算是一种缘分,救你们也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郑重。” 宋归一听“隔壁”二字,神色僵了僵。 昨儿晚上她还在被窝里诅咒人家行云雨之事来大姨妈呢,今日人夫妇两就成了她和黎漠的救命恩人。 没错,眼前这两人正是昨儿隔壁的那对新婚燕尔。 “感谢二位是应该的,应该的。”宋归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二位……如何称呼?” 黄衫女子笑了笑介绍道:“他叫陆景汀,我叫周姝。” “陆公子义薄云天,周姑娘英姿飒爽,二位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宋归对二人一一行了礼,由衷感谢。 陆景汀扶了扶手还礼,他抬眸看向黎漠,略一皱眉道:“这位……可是中了阿芙蓉的毒?” 宋归点点头,神色有些暗淡了,“正是。两日前便发作过一次,只恨我不能为他分担一二。” “在下有一个法子,倒是可解阿芙蓉的毒,只不过……”陆景汀说着抬眸看了宋归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他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 宋归急忙道:“只要有法子解毒,我怎样都行。” 陆景汀和周姝对视了一眼,他转头看向宋归,有些拘束地笑了笑道:“姝儿祖上世代行医,百毒千病都见的多了,她倒是可为你们开出一药方来。只不过此药方毒性也烈,每日煎药服下之后,血气容易郁结在心口,需服药人每日受外界刺激将郁结在心口的血吐出,如是这般旬日便可解毒。” “刺激?”宋归挑眉,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眸问。 “你们二人还未成亲罢。”陆景汀忽然换了话题。 宋归愣了愣,点点头道:“还未。” “这就是了。”陆景汀笑了笑道:“阿芙蓉对处子的毒性其实并不是很大,阴阳交/媾之后,阿芙蓉的毒性会更甚。幸好你们还未曾行房事,不然这位仁兄的性命早就不保了。” 宋归眼眸暗了暗,她磨了磨后槽牙。 赵衡,你丫够狠! 陆景汀续道:“在下方才所说的刺激……宋姑娘,你明白么?是指在不行房事的前提下,尽量让这位仁兄……” “我明白了。”宋归点点头,她抬眸看了黎漠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家这位面皮薄,我有法子诱他吐血。” 周姝听得“咯咯”直笑,她在桌前坐下,一面给宋归写药方一面道:“世间情爱果然各不相同,只一‘情’字便有千百种解法。师兄,我也想学学宋姑娘替你疗毒。” 陆景汀看着周姝,眼底的宠溺荡漾开来,他笑道:“咱们不用这般大费周折。” 宋归嘴角抽了抽,昨儿晚上那“咯吱”的床声又在耳边响起了,她抿了抿嘴唇,在黎漠身边坐下。 这两人也算是性情中人,直率而不做作,算是一对逍遥快活、羡煞旁人的鸳鸯。 宋归垂眸瞧着黎漠,她伸手与黎漠十指相扣,眼眸漾起一丝柔情。 他们两这辈子是注定了无法像周姝陆景汀这般逍遥江湖,不过只要有黎漠在身旁,朝廷再多的尔虞我诈,她宋归都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呔,妖精,看你宋爷爷的照妖镜! 黎漠:(忍俊不禁)咳…… 宋归:(严肃脸)认真点,咱这拍戏呢! 黎漠:你……念错台词了。 宋归:呔,妖精!还我爷爷……啊呸!放开我夫君! 黎漠:…… 众刺客:导演我们想辞职。 第32章 陆芸 金乌西落,遥遥枕在西边幽霭的山峦上,朱霞灿烂,半池紫冥半池红。归鸟啁啾着在苍穹中盘桓,窗台上映了丝丝缕缕的熔金夕阳。 黎漠微动,皱了皱眉,缓缓醒将过来。阿芙蓉的毒性已经褪了,他只觉浑身筋骨松软,使不上劲,头痛欲裂,眼前也是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别乱动,渴了么?”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黎漠愣了愣。 那年寒冬腊月,陈婉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再回到屋子的时候,他的娘亲也曾这样问他—— “别乱动,渴了么?” 声音和现在一样,很轻很柔,恍若寒天里开出的一枝芙蓉,沁人心脾。 宋归等了半天也没听见黎漠回应,于是搁下手中的茶壶,偏头去看他,见黎漠有些恍惚,似是在回忆什么,她轻轻推了推黎漠唤道:“黎漠?” 黎漠回过神,他缓缓眨了眨眼眸,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逐渐清明起来,抬眸正对上宋归询问的眼神。 “可算醒了,渴不渴?你昏了一天了。”宋归一边说一边将桌上搁得温茶端来,她将黎漠轻轻扶起来,往他后背塞了个枕头,又将绣被替他往上拉了拉,续道:“这里是陆景汀家的老宅,咱们被陈婉派的人追杀,他和周姑娘救了我们,你身上的伤也是周姑娘帮你包扎的。” 黎漠凑到宋归递来的茶杯边缓缓喝着温茶,一面喝一面听宋归絮叨。 “周姑娘祖上是行医的,她给你开了个药方子,可以解阿芙蓉的毒。不过在服下药后,需要将郁积在心口的血吐出,从今日开始你便用药罢……” “陆景汀?”黎漠偏头轻咳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道。 “嗯。”宋归将茶杯放下,替他掖了掖被角,“快些将你的毒解了罢,你吓了我两回了……我真的……真的受够了。”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抬手将宋归揽进怀里,偏头吻了吻她的鬓发低声道:“让你受累了,抱歉。” 宋归在黎漠颈窝蹭了蹭,与他十指相扣道:“我曾暗自决定,若是一日我与某人相濡以沫,此生定非那人不嫁。我长大后,一度觉着这个念头太傻了。可是谁曾想一个转眼,我便和某人又是逃婚,又是翻蜀山,如今又在躲避陈婉的追杀呢?” 黎漠眼底漾起层层温情,他弯了一下眉眼,将宋归的手拉至眼前,低头轻轻吻了吻她手心轻声道:“我小时候曾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娶位能文能武的妻子。如今却要娶一位古灵精怪,时不时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了。” 宋归愣了愣,她缓缓眨了眨眼眸,从他怀里坐起来,瞪着眼眸问:“你不是喜欢刘瑜那种温婉淑良的大家闺秀么?” 黎漠眉头一跳,他皱眉问:“为何你从一开始便老是觉着我喜欢刘姑娘?” “你不喜欢她那你还娶她?”宋归说得有理有据,“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洛南诗会更是一举夺冠,你们一路上赏月吟诗,你还说你不喜欢她?” 黎漠被宋归气笑了,他抬臂重新将宋归搂在怀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从未喜欢过刘瑜。以前从未,现在更不会。” 宋归心头一热,笑得眉眼弯弯,她看着黎漠,眼眸亮晶晶的,“亲我。” 黎漠呼吸一滞,他抿了抿薄唇,多躲开宋归炽热的目光,有些不自在道:“婉窈别闹。” “你不亲我,我可亲你了。”宋归说到做到,当下爬上床,双腿一跨坐在黎漠腿上,搂着他的肩膀便吻了下去。 “哎呦,我们来得不巧。”周姝抬手遮着眼眸,她一边说一边回身将陆景汀往门外推。 黎漠微微睁开眼,轻轻推了推宋归。 宋归原本也想起身的,但是她想起昨晚耳朵被这两人荼毒了一个晚上后,顿时就不想起身了。 她搂进了黎漠,往他怀里蹭了蹭,加深了这个吻。 黎漠垂眸瞧着宋归,无奈地弯了一下眉眼。 宋归亲够了之后,心满意足地放开黎漠,转头看向门外愣着的两人,故作娇羞地惊讶说道:“哎呀,我们……陆公子,周姑娘你们怎地来了?” 周姝回过神,她将手中的药箱亮了亮道:“来给墨公子换药,要不……你们继续?” 宋归一骨碌爬下床,她从周姝手中接过药箱,叹了口气,红着脸扭捏道:“夫君他刚醒,见着我一时间情难自已,拉着我便要亲,我都说了待会要换药,他还是抱着我不放要亲我……” “......” 黎漠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温茶便漾了出来,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他抬眸看向门口,目光落在陆景汀手中的剑上,他眯了眯眼眸,启唇问:“平江陆峰是你什么人?” 此话一出,宋归和周姝均是一愣。 宋归回头去看黎漠,这人就是随随便便往那一靠,都能靠出压迫感来。 陆景汀垂眸看了一眼剑柄道:“是我叔父。” 宋归挑挑眉,她指了指两人问:“你们……认识?” 陆景汀摇摇头,他将手中的剑亮了亮道:“平江陆家的清风剑。” 宋归抬眸看去,那柄剑的剑鞘上篆刻着鬯璞纹路,三颗白玉珠镶嵌其中,剑柄处刻着一个“山”字。 “平江陆家?”宋归皱了皱眉,原书中并没有提到过这个家族,她只隐隐约约记得黎氏王族某个皇子的母亲好像姓陆,但是时间久了,她早已记不清。 陆景汀抬眸看向黎漠问:“陆家清风剑上的刻字是有一定规矩的,这个‘山’字仅有我陆家子孙明白,你一外人如何得知陆峰与我有联系?” 黎漠用杯盖掀了掀茶末,他淡淡瞥了陆景汀一眼道:“陆芸是我娘。” 此言一出,陆景汀脸色瞬变。他后退几步稳住椅背,身子有些微微颤抖,陆景汀深呼吸了一下道:“你不姓墨,你姓黎,叫黎漠对么?四殿下端王黎漠,对么?” 黎漠垂着眼睫,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 “咳……那个……我不是有意要向你们隐瞒我们的身份的……还望陆公子和周姑娘见谅。”宋归恭恭敬敬地朝两人行了一礼,赔礼道歉。 “无妨无妨,我不介意。”陆景汀摇摇头,他抬头看向黎漠,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会才问:“姑姑她过得还好么?” 黎漠淡淡道:“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没再说话,屋内落针可闻,陆景汀压抑的啜泣声异常清晰。 夕阳已经落下了,夜幕降临,屋子没上灯,宋归抬眸看着黎漠,看着他静静靠坐在床头。 最后还是陆景汀打破了沉默,他呼出口气道:“你们歇息罢,有什么需要便跟我说,跟阿姝说也一样。”说完,他转身离开。 周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她拍了拍宋归的肩膀,低声嘱咐她别忘了给黎漠上药,交代完后也离开了屋子。 宋归沉默着点上灯,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提着药箱在床边坐下,“我给你上药。” 黎漠恍若未闻。 宋归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黎漠枯坐着。 原书中黎漠的母亲最后是被皇帝一丈白绫赐死的,陆妃上吊死的时候,黎漠只有七岁。黎漠母亲的身世原书中没有交代,宋归看得出黎漠心情很不好,她不想在此时缠着黎漠去刨根问底。 微风吹进来,惹得烛影摇曳,黎漠轻叹一声,沙哑着声音,“婉窈?” “我在。”宋归坐直身子慌忙答道。 “让我抱抱。”黎漠偏头看向宋归,烛光映在他的眼底,带着凉意。 “好,抱,你想抱多久便抱多久。”宋归上前靠在黎漠怀里,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 黎漠偏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道:“陆家世代守护着一座藏书阁,江湖上传言这座藏书阁中藏有一卷绝世武功的秘籍。当年父皇想得到这卷秘籍,便乔装打扮来到平江。陆家那么多族人,他偏偏挑中了我娘,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少年贵公子很快便赢得了我娘的芳心,我娘不顾族人反对,铁了心要嫁给父皇,就算被逐出族门也在所不惜。后来她跟着父皇回了汴梁城,进宫做了妃子。” 宋归眼眸闪了闪。 江南烟雨微朦,本该是执剑走天涯的飒爽女侠,却为了那风流倜傥的少年一头扎进了深宫中。 宫墙柳色青青,谁曾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丈白绫了此生。 宋归捏捏黎漠的手心,她转身吻了吻他的唇角轻声道:“等咱们回去了,我替你好好整一下这个大渣男,啊呸,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以解心头之恨,如何?” 黎漠垂眸看着宋归,良久他弯了弯眉眼道:“我很庆幸一开始犹豫着没有对你痛下杀手。” 宋归打了个寒战,她从黎漠怀里坐直了身子,抬手拍了他手背一下,瞪眼道:“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保命而已!我又不像那个狗皇帝利用你娘的感情获取武功秘籍,更何况我也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嘛!你还要杀我!你杀吧,杀了就没人跟你碎碎念,没人给你变戏法,也没人亲你抱你了!你杀吧!” 黎漠抬臂将宋归圈进怀中,他垂眸看着宋归,低声道:“婉窈,你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 宋归呼吸一滞,面颊瞬间便红了,她心跳得很快,快速地眨着眼眸看着黎漠。 “我喜欢你。”黎漠俯身,吻住了宋归的朱唇。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捂脸)哎呀,我夫君太爱我了,天天拉着我亲,我都不好意思了。 某咸鱼:咱要点脸行不? 宋归:来来来,作者大大,我给你讲讲我和黎漠的故事。 某咸鱼:你滚,我看要是没有地心引力,你他妈都能骚出地球了。 宋归:嘤嘤嘤~夫君~她凶我!还骂我! 黎漠:...... 第33章 回城 宋归跟他腻歪了一会后,将药箱拿过来,推了推黎漠的肩膀笑道:“快将衣裳脱了,我给你上药。” 黎漠略一点头,抬臂将外衫褪了,又抬臂将白丝亵衣褪下露出缠着纱布的右肩。 宋归低头在药箱里翻捡着寻药膏和纱布,待取出之后,她抬眸看向黎漠,眼眸亮了亮,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只见暖黄色的烛光下,黎漠墨发散落在两肩,他微微抵着头,剑眉斜飞入鬓,眼底映着微光,眉骨挺立,薄唇微抿,衣裳已褪了大半,精壮的胸膛裹着层层雪白纱布,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迹。 这惊鸿一瞥惹得宋归心头狂跳,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边默念清心普善咒一边一本正经地给黎漠上药。 微妙的静寂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黎漠并未察觉出宋归一压再压、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他往后靠在床头,微微扬起脖颈长舒了口气。 宋归心底的火“蹭”地一下便窜上来了。 去她妈的清心普善咒,去她妈的上药,他是我男人,老娘就要亲! 宋归将药膏往床上一扔,直接爬上床坐在黎漠怀里,凑上前在黎漠唇边亲了一口,道:“夫君,咱们回去便成亲罢,我想给你生一堆小娃娃。” 黎漠被宋归这话呛着了,他偏头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婉窈别闹。” 宋归将扔在床上的药膏拿过来,继续给他上药,“好嘛好嘛,我就想跟你每天都在一起。” 黎漠无奈地弯了弯眉眼,他抬手搂着宋归的腰,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陈婉伪造了你谋反的证据,我将你顺利带你回去,你打算怎么了结此次事件?” 宋归正在一圈一圈给黎漠缠纱布,听到这话后顿了顿,她沉默了一会抬眸问:“你有什么法子?” 黎漠回答道:“有三个法子。第一,回去后我便发动政变将陈婉一党尽数铲除;第二,我向陈婉施压,此事不了了之;第三,你自己解决,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倾全力相助。裴家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宋归给黎漠缠好纱布,抬手将他的白丝亵衣拢好,抬眸朝他咧嘴一笑道:“我想抱你大腿,怎么办?夫君啊,你让我享受一次躺赢的爽感好不好?” 黎漠听不太懂宋归的话,不过瞧她的神情,想来是撒娇了。黎漠温柔了眉眼,抬臂将宋归搂在怀里,偏头吻了吻她的朱唇轻声道:“睡罢,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十日期限仅剩两日,前路不好走,此次刺杀未遂,陈婉还会派人来的。” *** 七月流火,洛南城琼花谢尽,晨光熹微,东边较低处的天壤之间,一弯薄如云烟的新月遥遥挂着,从琼鵉宫中传来的玉石碎裂的声音惊得宫外树上喜鹊扑棱着翅膀飞向苍穹。 “废物!一群废物!”陈婉挥袖,将桌上的灵云翡翠玉如意扫到了地上,她咬着银牙看着跪趴在殿内的陈三思一字一句道:“黎漠去寻裴依依的时候,你们三十几个人拦不住一个人,如今好不容易从曲阳城令那里得来他们的消息,十几个死士围攻还是让他们给逃了,本宫养着你们有何用?!送命吗?!养个八哥日子长了还知道给本宫请个安,养着你们干不好一件事!” “娘娘、娘娘息怒。本来他们是将黎漠擒住了的,怎料那裴依依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派去的刺客全都瞎了,这才让他们逃走……不过、不过臣还有一件喜事要禀告娘娘。”陈三思不住磕头道。 “喜事?人都逃了,还能有甚喜事?给你收尸么?!”陈婉啐了一口骂道。 陈三思身子一抖,额头豆大的冷汗滑落,他道:“娘娘息怒。据死士告密,黎漠似乎中了什么毒,所以臣就想着既然他中了毒,裴依依又无甚功夫,他们肯定跑不远,咱们再加派人马前去堵截,十日期限马上就到,只要拖着他们,让黎漠不能赴约。到时候,娘娘在朝堂上也有法子治他的罪。” 陈婉听罢,脚步顿了顿,她眯了眯眼眸,在榻上坐下,斟酌一番后,看向陈三思,“本宫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还是失败,就休怪本官不讲家族血脉情分了。” “是是是,臣定不辜负娘娘期望。”陈三思慌忙磕头。 陈婉歪在榻上,抬手按了按眉心,朝陈三思挥了挥手道:“本宫乏了,退下罢。” 陈三思恭恭敬敬地给陈婉磕了个头,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躬身退了出去。 太极宫内,皇帝刚下早朝,四喜端了杏果凉茶跟在后头。 一缕朝阳映在轩窗上,窗外一株银杏树郁郁青青,微风拂过,扇子般的叶子漾起层层波纹。 皇帝止了步子,他在窗前立住,瞧着银杏树,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后,皇帝沙哑着声音问:“四喜,这银杏树栽在太极宫多少年了?” 四喜在心底默默算了算日子答道:“回圣上,这银杏是皇后娘娘进宫那年,圣上您东巡洛南时和娘娘一起栽的。” “柳儿进宫那年?”皇帝看着银杏树轻声道:“一晃眼三十个年头都已经过去了,这宫里头也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四喜叹了口气道:“圣上,今晨陈三思又去了娘娘宫里,娘娘为端王殿下和裴依依的事情发了火。” 皇帝眼眸闪了闪,他抬手端起凉茶,轻抿了一口,咳嗽了几下道:“传皇后过来,就说银杏树黄了,朕想在洛南行宫办一场银杏宴,要她前来与朕商议。” “诺。”四喜点了点头,退出了宫殿。 琼鵉宫内陈婉正在用早膳,她放下汤勺挑了挑眉道:“银杏宴?这才七月初银杏树怎会黄叶?圣上莫不是糊涂了?” 四喜朝陈婉恭敬行了一礼道:“圣上传话来让娘娘过去呢。” 陈婉不屑地嗤笑一声,低头继续喝粥,待喝完了芙蓉银杏粥,她才抬眸看向四喜道:“本宫梳妆后便过去。” 四喜躬身行了一礼,退下的时候,他抬眸扫了一眼陈婉,眼底带着惋惜,“娘娘,银杏树栽了三十几年了,草木会枯死,人心似草木,耐心和情意也会耗尽的。” 陈婉眼眸一凛,她眯了眯眼眸,捏着汤勺的手紧了紧,陈婉沉默了一会笑道:“怎么会忘呢?本宫与圣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本宫这便过去。”说罢站起身,笑吟吟唤来贴身丫鬟便要跟四喜去太极宫。 皇帝正在书案前批阅奏折,陈婉巧笑嫣然,步步生莲,她在皇帝身旁坐下,攀着皇帝的肩膀柔声道:“圣上歇息会罢,臣妾给圣上沏壶银毫茶。” 四喜屏退宫内的内官侍女,替皇帝和陈婉将太极宫的门缓缓阖上。 皇帝连连咳嗽,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直起腰,他扫了陈婉一眼道:“将你的人撤了,朕要立漠儿为太子。” 陈婉听罢脸色变了变,她眼眸暗了暗,笑道:“圣上在说什么?臣妾没听明白。圣上要立漠儿为太子,臣妾心底很是高兴,臣妾打小就疼这孩子,还记着漠儿七岁的时候……” “收手罢。这么些年朕太惯着你了。”皇帝翻开一本奏折,打断陈婉的话头淡淡道:“去给外头的银杏树浇浇水,朕适才瞧的时候背阳面的叶子枯萎了不少。” 陈婉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她道:“圣上这就冤枉臣妾了,这么些年臣妾里里外外为圣上砍掉了多少危及皇位的势力,除掉了多少心怀叵测的人,这些圣上都忘了么?咱们风里雨里过来,如今圣上却说臣妾图谋不轨,臣妾寒心呐!” 皇帝闻言,从奏折中抬眸,他似乎想起了陈年旧事,神情有些恍惚。 陈婉续道:“这么些年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圣上,你怎能忘了臣妾的好呢?” 皇帝看向陈婉,良久他淡淡笑了,略一点头道:“朕怎会忘记?你我相濡以沫三十余年,朕怎会忘记你?” 陈婉愣了愣,看着皇帝的笑容,那一瞬间她突然觉着眼前这个人很陌生,陌生到让她有些害怕,她扑到皇帝怀中,撒娇,“圣上是不是怪柳儿最近没来太极宫陪您?那柳儿自罚三杯好么?” 皇帝抬臂搂着陈婉,他一下一下轻拍着陈婉的后背,道:“你拦不住漠儿的,裴依依绝非寻常女子,她才是你应该除掉的人。” *** 七月初三,黎漠立下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卯时,大殿前的车马广场上便乌泱泱地停了不少马车,今日早朝众臣都来得比平日早了两刻钟,黎漠不在洛南的这十日,陈婉动手清理了不少与裴行俨一同做事的老臣,也砍掉了不少摇摆不定不知站在哪一边的臣子,如今的朝廷三分之二的人都是陈婉钦点的。 黎漠从大理寺将裴行俨带走,便是公开和陈婉对抗叫板,两大阵营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拉锯战,黎漠人不在洛南,陈婉先下手为强,暗中排查黎漠安插的眼线,将黎漠的势力一锅端。 卯正一刻,皇帝和陈婉已经在三阶白玉阶上的书案前坐着了,众臣都敛声屏气垂手立在两侧,殿内静的出奇,落针可闻。 内官抬了一更漏搁在殿堂里,滴答的水声一下一下打在众人心上。 仅剩的几位肱骨大臣都煎熬地等待着,如果黎漠未能按时带着裴家千金回来,那么这朝廷将暗无天日,陈婉称帝违背天纲人伦,他们会受到何种酷吏刑法,光是想想便吓得一身冷汗。 陈婉端坐着闭眸休憩,葱白的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唇边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昨夜陈三思派人来报说黎漠和裴依依被困在了洛南城外的崇明山中,今日定是不能赶回来的。 卯正二刻的水滴落下,陈婉站起身,眉梢眼角都带着狂喜的神色,她正欲开口说话,听得殿外宫人长长一声喧呼—— “报——端王殿下求见!” 第34章 荷包 话音落下,陈婉脸上的得意神色霎时便褪得干干净净,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掐着手心,转头看向站在阶下的陈三思,目光已然变得狠毒起来。 殿内的肱骨大臣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抬头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的表情很淡,仿佛早就意料到黎漠能按时返回一般,他整了整衣袖,启唇道:“宣。” 陈婉一个踉跄跌坐在榻上,额头已然渗出冷汗来,她重重地阖上眼眸,深呼吸了几下平复情绪,待再睁开眼眸时,眼底已经带了呼之欲出的杀意了。 朝臣们纷纷转身看向门外。 殿外红日东升,光彻霄汉,一身玄衣、丰神俊朗的端王殿下和一身红衣、倾国倾城的相国千金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踏上三十六阶白玉阶。 朝臣们有些恍惚,他们抬手揉了揉眼,愣愣地看着从远处缓步走来的两人。 帝后执手,龙凰和鸣。 黎漠克制地咳嗽了几声,宋归心头“咯噔”了一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她低声问道:“如何?撑得住么?” “无妨。”黎漠略一摇头,与宋归一道跨进大殿内。 宋归在殿前跪下,黎漠振袖行大礼道:“臣端王黎漠带裴依依前来复命,请圣上重审叛逃一案,还裴相国一个清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臣女裴依依叩见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宋归郑重朝阶上端坐的两人扣头朗声道。 “平身。”皇帝抬手虚扶了一下,他咳嗽了几下后,靠在龙椅上喘了几口气,这才将目光一一扫过宋归和黎漠,“裴依依叛逃一案案情复杂,朕决定先将嫌犯裴依依关押在大理寺,待明日辰时,朕将亲自审理此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黎漠脸色变了变,他抬眸看向皇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拖延案子审理的时日,将宋归押进大牢,皇帝是故意给陈婉制造机会让她杀了宋归么? “圣上,臣以为此案当尽快处理。反叛乃国之大罪,清者固然自清却也抵不过经年累月地处在浑浊之中,如此这般让忠臣蒙羞,着实寒人心。”黎漠拱手行礼,一字一句道。 皇帝看向黎漠淡淡道:“明日便审理此案,延时一日而已,端王怎如此心急?十日期限朕和朝臣们都能等得到,也不差这一日。”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沉着脸启唇正欲反驳,宋归拱手行礼打断了他的话头,“圣上英明,臣女甘愿被押入大理寺。朗朗乾坤,裴依依相信圣上会还我裴家一个公道。” “好!朕就欣赏你这种骨气!”皇帝抚掌大笑,他站起身挥袖朗声道:“来人,将裴依依押入大理寺,明日辰时审理叛逃一案!” 话音刚落,一队持剑御林军鱼贯而入,千骑长朝皇帝抱拳行礼后,侧身做出一个让的动作,冷声道:“裴姑娘,请吧。” 宋归点点头,她朝皇帝和皇后行了一礼后,转身缓步走出大殿。 从宋归回朝到她被带走,这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辰。众臣看的一愣一愣的,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们有些看不懂皇帝的意图了,之前顶着皇后一党的压力撑持黎漠,答应给他十日期限,如今黎漠如期复命,他却延时审案。 所以,皇帝到底站在哪个阵营?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众人都各怀心思,默默思索着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廷要如何立足保命。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皇帝启唇问。 众臣如大梦初醒,纷纷拱手行礼朗声道:“臣等无事。” 皇帝听罢,挥了挥衣袖道:“无事退朝。” 众臣朝皇帝行了礼之后纷纷离殿,黎漠和几位臣子寒暄客套了几句话后便独自一人出了永宁门。 云毓早早便驾了马车等在永宁门外的永巷口等着黎漠,瞧见黎漠之后,云毓眼眸亮了亮,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抱拳行礼唤道:“王爷!” “回府,本王有要事吩咐。”黎漠略一点头,抬步朝马车旁走去,还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暗便昏倒在地。 待黎漠再次醒来,他已躺在了端王府卧房的床帐里。 “王爷!”云毓快步上前,略欣喜地唤了他一声。 黎漠坐起身,头还是有些晕,他靠在床边,抬手按了按眉心,他思索了一会启唇沉声道:“秘密潜入大理寺,护裴依依周全,本王不希望看到她有半点闪失。” “诺。”云毓点点头,转身就要出门。 “回来。”黎漠叫住云毓,他犹豫了一下,将颈项上带着的一枚荷包摘下来,垂眸瞧了一会后递给云毓道:“将这个交给她,就说……就说本王信她自己可以处理好此事,本王很期待明日她与皇后的角逐。” 云毓抿了抿薄唇,那枚荷包是黎漠的娘亲手给他缝的,是陆妃送给黎漠的护身符,这十几年来黎漠一直随身带着。 他不知道这十日黎漠和裴依依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光是看到黎漠如此举动,云毓便知裴依依在黎漠心底的分量有多重了。 “诺。”云毓伸手接过,郑重放在袖袋里,低声说道:“殿下不在的这十日,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情,细节属下来不及给殿下说了,殿下传云烨前来问话便可。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云毓定为殿下赴汤蹈火。” 黎漠点点头道:“去罢。还未到那个时候,此事婉窈她不让我插手,你暗中护着她便好。” 云毓行了一礼后退出房去,黎漠靠在床头,咳嗽了一会后,缓了几口气,他偏头看向逐渐黯淡的天色,抬手按在了右肩的纱布上。 只这么一会未见着她,心底便想她想的厉害,果真是——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黎漠微勾唇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要是宋归在身边,这会定要折腾着要抱要亲罢。 *** 青色厚重的石砖密密堆砌起来,只在顶端凿开一方窗子,容得一层浅薄的暮光照射进来,宋归挑了个临窗得、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一边啃馒头一边琢磨着黎漠跟她说过的整件案件的细节和过程。 铁链哗啦啦地响起,宋归飞速将馒头重新塞进怀里。 一狱卒端了盆馊饭进来,“啪”地给宋归扔在脚边,冷声道:“吃吧,裴姑娘。”说完便站在一旁监视着她。 宋归站起身,她拍了拍手,从袖中摸出一枚银元宝,走至狱卒身边递给他笑道:“狱卒大哥,这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您看这饭……” 狱卒扫了那银子一眼,冷哼一声,“吃不吃?要我强喂给你么?!” “嗳,不用不用。狱卒大哥也很辛苦,我能谅解大哥的苦衷,只是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人瞧着,所以大哥能不监视着我吃饭么?”宋归摆摆手笑道,手里的银子又多了些。 狱卒听罢,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适才大理寺提督吩咐他一定要裴依依吃完这饭,他嘴唇动了动。 宋归将发髻中的金钗拔下来,连同银子一并递给狱卒笑道:“这点小心意公大哥买点酒喝,大哥放心,我饿了一天了,这饭我肯定吃。” 狱卒听罢,脸色极不情愿地收下银子和金钗,拿在手中颠了颠,转头看向宋归道:“快点吃,吃完了我好交差。” “哎,好。”宋归千恩万谢着将狱卒送了出去。 待狱卒走远,她呼出口气,垂眸瞧了一眼那盆饭,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钗插入饭中,不一会那枚银钗便变黑了。 宋归毫不惊讶地耸了耸肩,她端着那盆饭在窗边坐下来,从怀中掏出馒头继续啃着。 缺月挂疏桐,牢狱里又冷又潮,宋归不敢睡,得时刻提防着陈婉阴她。宋归靠墙坐着,用银钗在地上画圆圈,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在牢狱里浮起一层银白的光。 窗外槐树上的乌鸦不知被什么惊醒,“呀呀”着飞向夜空,忽听极其细微的一声“吱呀”,宋归眼前一花,一蒙面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牢狱中。 宋归警惕地看着那黑衣人,右手已经悄悄探入袖中握住了装有浓硫酸的小瓷瓶,上次她就是用这个泼了那几个壮汉,效果很好。 云毓抬手将蒙面拉下来,他飞速走至宋归身边低声道:“莫怕,我是端王殿下的贴身侍卫,殿下派我来保护你。” 宋归松了口气,借着浅薄的月光,她看清了云毓的脸,宋归靠在墙壁上舒了口气,她抬眸问,“黎漠怎样?我们回城的途中遇到伏击,黎漠受了很重的伤,今晨在朝堂上皇帝咄咄逼人,我没来得及问他,他还好么?” “王爷一切都好,下朝的时候昏倒了,医师已经为王爷处理过伤口了。”云毓在宋归身边坐下,他从怀里掏出那枚荷包,递给宋归道:“这个……是王爷要我交给你的。裴姑娘,这是王爷的娘亲留给他的护身符,您……您莫要让王爷的一片心意错负了人。” 宋归垂眸,如水的月光正好漾在荷包上,青绉色的布帛上绣着如意祥云。她心头一热,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她伸手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抬袖擦了眼泪笑道:“王爷赤忱之心天地可鉴,裴依依以此世光阴不离不弃相报之。”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仰头看着窗外的一勾弦月,良久他轻声问道:“你……为何不让王爷插手此事?其实,王爷在离城之前,便做好回城发动政变的准备了。” “可以但没必要。”宋归将荷包贴心放好,摇摇头道:“陈婉捏造的假证据我可以翻盘,裴家还不至于被她逼到起兵政变的地步。而且反叛一事是在太敏感,搞不好就会踩到皇帝的底线,黎漠身为王爷,还是莫要过于插手的好。他帮我够多了,我不想再让他涉险。” 云毓抿了抿薄唇,宋归所说其实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自家王爷苦心经营这么久,实在没有必要在此时出手。 “而且……”宋归莞尔一笑,“我想和他并肩往前走,而不是事事都依靠他,让他一人背负起如此沉重的包袱。我不想看到他一人负重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夫君~想我不? 黎漠:……想。 宋归:那我回去了咱两做点生命大和谐的事情呗 某咸鱼:宋归!你再浪,再浪晋江就把你给锁了!!! 第35章 鸡尾巴毛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偏头看向宋归。 月影投映在宋归脸庞,她半垂着眼睫,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容,仿佛是寒天雪地里静寂开放的一束红梅,暗香浮动月流光,美到骨子里头,带着丝丝撼人心魄的惊艳感。 “裴姑娘,你……”云毓眼眸微闪,他启唇,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宋归伸了个懒腰,她转头朝云毓狡黠一笑道:“看在你家王爷对我如此上心的份上,我决定日后要给他生很多小孩子。” 云毓:“......” 果然,此人正经不过三秒。 云毓无奈地叹了口气,忽听屋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眼神一凛,身子迅速贴上墙壁,侧耳细听,抬手朝宋归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挪到自己身后。 宋归点头,双膝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爬到云毓身后,然后跪坐着直起身子,她将手探到袖中,攥紧了浓硫酸的小瓷瓶。 弦月半边隐在了云中,牢狱黯淡下来,黑暗中,宋归静坐着,她尽量放轻呼吸,稳住心神,以保证不给云毓添乱。 万籁俱寂的月夜,偶尔听得几声鹧鸪的啼鸣声,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宋归额头已经沁出冷汗,她瞪着眼睛死死盯着窗子,神经高度紧张。 黑暗中,忽听窗口传来“噗”的一声,宋归瞳孔骤缩,只见云毓抬臂,一枚金线镖瞬时出手,听得“铮”的一声,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被云毓打落,云毓一个纵身似壁虎般贴在窗边,金光闪过,三枚金线镖已然出手,宋归听得窗外有人闷哼一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朝外头逃走了。 云毓又在窗边趴了一会,这才一个鹞子翻身坐在牢狱中,对宋归低声道:“死了三个,两个跑了,裴姑娘,今夜辛苦你莫要睡觉,属下担心他们会再返回来。” “嗯,好,多谢你出手相救。”宋归松了口气,她抬袖沾了沾额头的汗水,点点头问:“适才你打落的是何物?” 云毓闻言俯身,右手食指中指合拢在地上细细摸了一会,待他直起身的时候,手指间已然夹了一根钢针,宋归挑了挑眉,正要伸手去碰,被云毓推开了,他低声道:“针上有毒,姑娘还是莫要碰为好。” 宋归眉头一跳,她磨了磨后槽牙,“陈婉下手还真是招招狠辣啊。” 云毓不置可否,他反掌将那枚钢针拍进墙壁里,靠墙盘膝坐下,闭眸吐纳运功。 宋归在墙角坐下,她屈起双腿抱在胸前,轻声问:“嗳,你给我讲讲黎漠小时候的事情呗。” 云毓掀了掀眼皮,他犹豫了一会道:“姑娘还是自己问殿下吧。” “嗳,咱两这么枯坐着太无聊了,说说悄悄话呗。你放心,你说黎漠坏话,我不会告诉他的。”宋归伸出三指发誓。 云毓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他顿了一会道:“殿下很喜欢《诗经》中的《郑风野有蔓草》一篇。”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宋归念了一句,展眉笑道:“他为我取的婉窈二字中的‘婉’便是出自此处罢。” 云毓点点头,他顿了顿道:“我……从未见过殿下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宋归闻言得意一下道:“只对我一人不一样对么?我是谁,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来来来,我给你讲讲我和冷漠无情的端王殿下的故事。” 云毓:“......” 两人就这么扯着闲话打发时间,月影东移,晨光熹微,东边的启明星闪烁着微光,那钩弦月只剩下浅薄的一道影子印在靛蓝的苍穹之中。 云毓抬眸瞧了一眼窗外,站起身道:“属下告辞,裴姑娘万事小心。” “今夜多谢你相助。”宋归站起身朝云毓郑重行了一礼。 云毓拱手还礼,一个闪身便从窗子跃身而出,宋归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四肢,靠在墙壁上等候大理寺提督传讯。 鸣鼓三次,大理寺厚重的朱门被侍卫缓缓推开,大理寺提督率领众刑部官员垂手立在丹墀旁,恭候圣驾。 辰时刚过,一匹快马从街东飞驰而来,马上人是御林军统领,大理寺提督慌忙迎上去,御林军统领翻身下马,身后紧跟着小跑而来的御林军,身披盔甲是侍卫很快便将街衢两旁围了起来,听得内官由远及近的一声长长喧呼—— “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大理寺提督和众刑部官员已然跪拜在地上。 龙辇在大理寺门前停下来,皇帝弯腰下了车辇,虚手一扶,示意众人平身,之后便抬脚跨进了大理寺,内官端着凉茶点心上前跟在后头。 陈婉脸色很不好,似乎是一夜未眠,她由五六个宫婢簇拥着也进了大理寺。 厅堂前的獬豸石雕威严立着,皇帝扫了一眼那怒目圆睁的上古神兽,转身在白玉阶的书案旁坐下来。 宋归被狱卒带到厅堂的时候,裴行俨夫妇已经跪在堂前听训了。 裴夫人看到女儿时,瞬间热泪盈眶,“依依!” 宋归循声望去,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道:“娘,我没事,莫要担心。” 裴夫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她担惊受怕,看到女儿被人诬陷下狱,做娘的怎能不心疼。 宋归在堂前跪下,朝皇帝和皇后都磕了头,悄悄抬眸朝黎漠那边扫了一眼。 黎漠今日换了朝服,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发束白玉冠,薄唇微抿,凌厉俊朗,萧潇如风下松。他在宋归进来以后便一直盯着她,这会捕捉到宋归偷瞄自己的小动作后,眼底漾起一丝温柔,他微抿薄唇,弯了弯眉眼。 皇帝启唇道:“裴依依,你的供词上说谋反一事乃有人诬陷,你可有证据?” 宋归磕头不慌不忙道:“圣上命御林军抓我爹娘,说我谋反可有证据?”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身为嫌犯不先忙着给自己辩解,竟然还有胆量反问,这裴家千金果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皇帝讶异地笑了笑,他挑了挑眉,示意站在身旁的大理寺提督将证据拿下去给宋归瞧瞧。 大理寺提督答应了一声,他双手端着铜盘,快步走至宋归身边,宋归跪直了身子将铜盘接过,垂眸一扫,挑了挑眉。 铜盘上放着一方手帕,和一封拆开的密信。 众臣都伸长了脖子看宋归怎么收场,如今证据确凿,难道她要信口胡言不成? 宋归将手帕和密信仔细地读了一遍之后,恭敬将二者放回铜盘,朝皇帝叩首道:“帕上的字迹与臣女的字相差甚远,圣上若是不信,臣女现在便可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写一份。” 陈婉闻言脸色大变,她抬眸看向陈三思。 陈三思慌忙摇头,他焦急万分,当时伪造证据的时候,他特地将裴依依之前在学堂里抄的经书笔迹拿过来比照着写,请了仿手誊抄了好几份,最后挑拣了最神似的一份做的证据,如今裴依依却说笔迹相差甚远,陈三思定然是不信的。 陈婉平复了一下情绪,她笑了笑道:“既然裴小姐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快将笔墨纸砚拿上来?” 宋归叩首道:“启禀娘娘,臣女不用狼毫写字。臣女所用的笔比较特殊,娘娘可否允许依依换笔写字?” “不用狼毫?”皇帝挑眉,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宋归问:“那你用何写字?” 宋归一脸严肃道:“回圣上。臣女用的是鸡尾巴毛。”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陈婉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姣好的面庞上青一阵红一阵,她紧攥着手,咬牙切齿道:“来人,给裴依依拔几根鸡尾巴毛来,本宫倒要看看她用鸡尾巴毛怎么写字!” 宋归仍一脸严肃地跪着,任凭旁人戏谑的目光,她垂眸盯着地面,面沉如水。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太监端着拔好的鸡尾巴毛快步走进厅堂来,笔墨纸砚一一放在宋归面前。 宋归将宣纸摊开来,挑了一根鸡毛,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将根部放进墨汁中,待羽毛的空管处吸满了墨汁后,宋归右手捏着鸡尾巴毛,左手拉过宽大的袖袍,跪趴着开始动笔写字。 众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黎漠坐在书案旁,端起温茶,用杯盖掀了掀茶末,轻抿一口后放下,眼底的温柔与欣赏如涟漪般层层漾开来。 宋归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地惊喜。 半炷香的时辰过后,宋归直起身子,她将鸡尾巴毛放下,双手捻起纸张吹了吹,“圣上,娘娘,臣女写完了。” 大理寺提督走下来,从宋归手中接过纸张,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一行一行看过,不时发出一声赞叹,夸奖宋归字写得好。 陈婉的脸色越来越阴郁,看到最后,她端着茶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众人焦急地张望着,他们都在等皇帝下一个评判。 终于,皇帝放下了纸张,他笑了笑道:“裴依依的字风神俊秀,秀骨珊珊,朕从未想到用鸡尾巴毛竟然也可将字写的如此秀劲,可叹可叹。” “谢圣上嘉奖。”宋归磕头言谢。 众人缓缓地眨了眨眼,这……不是在审讯谋逆之罪么?怎么圣上开始嘉奖嫌犯了? 皇帝咳嗽了几下后道:“由朕观之,裴依依所写之字与手帕上的密信字迹相差甚远,故此案应当重新交给大理寺查办,揪出栽赃嫁祸之人。裴行俨之女裴依依在为太子祈福期间无故离寺,其罪亦不可饶恕,现罢黜裴行俨相国一职,任太子少保。诸位可有甚异议?” 黎漠端茶的手顿了顿,他抬眸扫了皇帝一眼,眯了眯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裴行俨叩首谢恩,裴夫人将宋归揽进怀里,抬袖抹眼泪。 宋归拍了拍裴夫人的后背,抬眸,对上陈婉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眸,迅速移开目光。 这下梁子可结下了,看陈婉这阵势,日后定是准备铆足了劲对付自己了。 第36章 喂药 因裴行俨辅佐君王鞠躬尽瘁,圣上念其年事已高不堪迁居,故追加一道诏书,言道裴相虽左迁太子少保,但仍保留原来相国府邸,不予搬迁。 宋归跟着裴行俨夫妇回到裴府已是黄昏日暮时分。老管家来福垂手立在门前,见着他们下了马车,顿时老泪纵横,他抬袖抹了抹眼泪,慌忙招呼侯在中门的小厮丫鬟们前来迎老爷太太小姐回府。 沉碧拉着宋归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已,宋归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嗳,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怎么你哭得跟我还阳了似的。” “小姐——”沉碧抱着宋归,涕泗横流,她吸了吸鼻子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宋归从怀中掏出帕子,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笑道:“没那么严重,嗳,莫要哭啦,回头我给你讲讲我和黎漠的故事,我俩这一路可精彩了。” 沉碧的心“咯噔”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自家小姐又不说人话不做人事了,于是她捏着宋归给她的手帕默默闪退。 宋归挑眉,她在后头招手唤道:“嗳,沉碧回来,听我跟你讲一讲我和黎漠惊心动魄的故事嘛。” 她正逗着沉碧开心,裴行俨走便传她问话。宋归答应了一声,只能先放弃给人炫耀她和黎漠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规规矩矩跟着裴行俨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宋归很有眼色地将她被赵衡掳走,以及赵衡逼她嫁人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给裴行俨叙述了一番,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瞄了裴行俨一眼道:“爹爹,这次依依没闯祸,是赵衡掳走我的……” 令宋归意想不到的是,裴行俨这个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大忠臣这次并没有用孔子那套君臣父子的天道纲常教育她,而是板着脸略一点头,抬眸说了句“为难你了”。 “不、不为难。”宋归受宠若惊,她慌忙摆手笑道:“只要爹娘都好,裴家安安稳稳得,依依也就好。” 裴行俨眼眸闪了闪,他微微叹了口气道:“爹爹……不能让依依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太子少保一职……” 太子少保就是一回家养老的闲散官职,裴依依无故失踪是该罚,但罪责不至于让裴行俨从相国之位掉到虚设的官职,皇帝此举明摆着是逼着裴行俨告老还乡。 “不,爹爹。”宋归摇摇头,她正色道:“如果爹爹还在相位,依依便不可能顺利嫁给端王殿下。” “为何?”裴行俨愣了愣。 宋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裴行俨真的太实诚了,太正直了,一点政治手腕都没有,他凭着一身浩然正气坐到宰相之位说明大梁的这几个皇帝都挺贤德。 “因为裴家势力太强,功高盖主。日后不论是黎漠继位还是其他皇子继位,裴家的存在对皇族来说都是威胁。”宋归低声道:“陈婉便是例子。圣上继位时,便是借着陈家的势力稳固皇位的,外戚势力过强会有什么后果,这一点我想爹爹比依依明白得多。” 裴行俨点点头,他有些疲乏地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道:“盛世无患难之臣啊。” 宋归抿了抿朱唇,没有答话。 陪着君王打天下和跟着君王守天下自古以来就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法则,不然也不会有范蠡携西施泛舟西湖上,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了。 金乌西落,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窗外萧疏的竹林映进屋来,裴行俨抬头看着窗外,眼底尽是苍凉与无可奈何,他抬手挥了挥示意宋归退下。 宋归乖巧地答应了一声,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华灯初上,西方天际升起一弯月钩,宋归轻手轻脚地猫到裴府后门,她掏出刚从裴行俨书房里偷出来的钥匙,正要开门,听到身后沉碧唤她,“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嘘——”宋归手忙脚乱扑上前捂住沉碧的嘴,将她拉到墙角,轻声道:“我去找黎漠。” 沉碧看了看黯淡的苍穹,瞪着眼眸道:“小姐,天色已晚,此时去端王殿下府上有伤风化,况且……小姐您是大家闺秀,还是脸皮子薄一点为好。” 宋归耸耸肩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我现在特别想黎漠,特想见他。”说完她转身就往后门走。 沉碧慌忙跟上来拉住她,不让她走,“小姐,莫要出去,教端王府的人瞧见了,都要笑话小姐了。” 宋归拽了拽衣袖,没拽出来,她“啧”了一声道:“沉碧放手,我俩该干的事情都干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沉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归,宋归扯回衣袖,勾唇一笑,抬手按了按沉碧的肩膀,拿着钥匙利落开门后走了出去。 黎漠简单用过晚膳,去书房坐着读了一会经书。 有风拂过窗外竹林,竹影映在青瓦白墙上,凤尾森森,萧飒疏朗。烛光微动,绿纱窗下不知名的虫子轻快叫唤着,黎漠拿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里心里满满地都被宋归占着了。 这几日宋归和他形影不离,他早已习惯了宋归时不时的撒娇和搞怪,如今她不在身边,黎漠觉着心底空落落的,想她想得厉害。 黎漠微叹一声,他将书卷放下,从书阁中抽出宣纸,狼毫执手,抬手落笔,一笔一划都浸着别样的温柔。 香炉里紫烟盘桓着袅袅消散在微凉的夜色中,黎漠搁笔,纸上的宋归巧笑嫣然,眉梢眼角带着古灵精怪,黎漠垂眸细细瞧着,眼底的温柔一圈一圈漾开来。 画旁的一行小字墨痕还未干—— 既自以心为伊人,不知逝者如斯。 黎漠正欲起身回卧房歇息,听得外头一阵嘈杂,正要唤云毓询问,书房门便被一人推开了,他眼前一暗,一个娇小的身子便扑到了自己怀里。 宋归搂着黎漠脖颈,亲了他好几下,蹭了蹭黎漠的颈窝满足地轻叹一声道:“快让我亲一下,想死我了。” 黎漠喜极,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抱着宋归,搂在宋归腰间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他垂眸瞧着宋归,良久才轻声唤她,“婉窈?” “哎,是我。”宋归亲了亲黎漠的薄唇,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笑得眉眼弯弯。她也有些激动,心跳有些快,宋归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可想死我了,我真的……真的特别想你。” 黎漠按着宋归后背,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吻住了她的朱唇。 “哗啦——” 宋归整个身子被黎漠压在书案上,书案上堆着的书卷尽数掉落在地上。 “嗳,黎漠忍住忍住,别,忍住,咱们还未成亲呢。”宋归抬手推了推黎漠的肩膀,她偏头躲开黎漠的吻,黎漠毒还未解,不能触红线。当下她红着脸喘着粗气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很想我啦。” 黎漠克制再三,犹豫了好久才将宋归放开,他深呼吸了一下,起身站至窗边吹风静心。 宋归将被黎漠弄乱的衣衫整好,扭头瞧着黎漠的背影咧嘴乐了,她自个儿坐在书案旁笑了好一会,这才起身走至他身边,从身后抱住他笑道:“等咱们成了亲,你想怎样便怎样,咱们厨房书房卧房花园小亭子通通都试一遍,如何?” 黎漠呼吸一紧,刚刚压下去的火“噌”地一下又烧起了。他咬了咬牙,抬手攥着宋归的手,沙哑着声音道:“婉窈……别说话…….” 宋归乐不可支,她咧嘴笑了好一会,捏了捏他的手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喝药没?没喝我给你煎药。” 云毓刚好端着煎好的药走至书房门口,听到宋归的声音后,他愣了好半天。 裴家大小姐这么晚来干什么? 云毓按下心头疑惑,咳嗽了一声道:“王爷,药熬好了。” “哎,正好,不用我动手了。”宋归闻言转身走至门口,打开门朝云毓弯眉一笑道:“辛苦了昂。” 云毓朝里头瞄了一眼,眨眨眼试探性问:“裴姑娘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刺激你家王爷吐血。”宋归端过药碗一面朝里头走一面云淡风轻地说道。 云毓:“......” 宋归将药碗搁在书案上,起身拉着黎漠坐下,“来来来,快将药喝了,陆景汀吩咐我要盯着你喝药,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云毓:“......” 黎漠有些拘束地咳嗽了一声,他垂眸扫了药碗一眼,薄唇微动。 宋归见状,笑着端起药碗,拿着汤勺吹了吹送到黎漠唇边道:“唉,想让我喂你就直说,天底下也就我知道你心底想要表达的意思,你说你要是喜欢其他人,一天天还不得闷死。” 黎漠启唇将药喝了下去,抬眸扫了一眼石化在门口的云毓,淡淡道:“还有何事?” “没、没有。”云毓慌忙摇头,他摆摆手,闪身退出书房,替两人将书房门阖上后,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 喝完药后,宋归将药碗搁在书案上,转头看向黎漠,唇边已然带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黎漠并不知道陆景汀所说的解阿芙蓉毒的法子,他正整理着适才推到地上的书卷,忽然眼前一暗,宋归整个人扑了过来,手里的书又抖落了一地。 “婉窈你……你干甚?”黎漠眼眸一暗,抬手攥住宋归的手腕。 “你说呢?”宋归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眨眨眼道。 黎漠握着她手腕并没用力,宋归挣脱开后继续扯他的衣衫。 黎漠眼眸中暗流涌动,他按住宋归的肩膀,手臂用力将她推着坐起来,然后快速起身推开两三步,微微皱眉道:“婉窈别闹。” 宋归瘪嘴,她委屈道:“你不喜欢我,你果然不喜欢我。好罢好罢,我回去了,我再也不来了。”她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 “婉窈!”黎漠脸色变了变,他快步上前拉住宋归的手腕,眉眼间带了几分焦急,“别走。” 宋归偏头偷笑了一会,转过头时已然换了一副哭丧脸,她挣开黎漠的手,自顾自仍旧朝门口走,可怜巴巴道:“你都不让我亲你,你肯定还忘不了刘瑜,你心底最爱的还是刘瑜,我……我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我不嫁给你了!” 宋归越说越委屈,说到后头,她眼泪哗哗地流,声音也听着十分委屈。 黎漠心底焦急,想要跟宋归解释。可是宋归捂着耳朵又哭又闹,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一时间急火攻心,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宋归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她走过来扶着黎漠,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一面替他擦拭唇角的血迹一面道:“哎,太累了。那些玛丽苏狗血言情剧的女主是怎么做到和男主‘我不听我不听’地又哭又闹还不心累的。” 黎漠紧紧握着宋归的手,他缓了一会哑着嗓子道:“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 “我知道。适才逗你呢。”宋归打断黎漠的话,她搂着黎漠的脖颈,眼眸直直望进黎漠的眼眸中,踮脚和黎漠交换了一个带着腥甜血气的深吻,轻声道:“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忍心生你的气,和你闹。” 宋归将陆景汀吩咐她的事情和黎漠说了一遍。 黎漠脸色很复杂,过了好一会,他启唇缓缓道:“以后不要这么吓我好么?你……你换一种方式我都可以接受,只是莫要再说不嫁给我这种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归:我不听我不听!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我不爱你了! 黎漠:婉窈,我...... 宋归:嘤嘤嘤~你是不是还爱着刘瑜?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我恨你! 某咸鱼:(坐在一边嗑瓜子)差不多得了,要不要我给你颁发个奥斯卡影帝奖。 宋归:颁!必须得颁!你知不知道作天作地其实很累的?!今儿你必须得颁,你看把我家黎漠吓得,赔我们精神损失费。 黎漠:...... 嘤~今天早晨没课,赶着写了一章,提前更新叭~ 第37章 当街拥吻 宋归被黎漠这一番话说得心都化成一滩水了,她靠在黎漠怀里与他十指相扣,笑道:“我上辈子应该修了不少功德,这辈子才能让我遇着你。”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黎漠觉着有些疲乏。 宋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见黎漠眉头紧锁,知是他累了,当下伸手替他轻轻按揉着眉心,踮脚吻了吻黎漠唇角轻声道:“累了么?回去歇息罢。” 黎漠垂着眼睫模糊地“嗯”了一声,刚走几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立住转头看向身旁的宋归,抿了抿薄唇,犹豫了一会道:“我送你回裴府。” 宋归眉眼一弯,笑靥如花,她捏了捏黎漠的面颊道:“不用担心,只要我赶着明日我爹上朝时回去,他们就不会发现我跑出来了。我来都来了,你忍心将我送回去么?” 黎漠薄唇微动,宋归抬手按住他薄唇,抢到:“别给我安排厢房,我就想和你睡。” 浅薄的月光透过半开的轩窗照射进来,宋归褪了衣裳一骨碌爬上黎漠的床榻,靠着墙睡在了最里头,她拽过绣被裹在身上,惬意地滚了一圈深吸一口气道:“真香,黎漠你是不是熏香了,好闻得很。” 黎漠站在床头看着把自己裹成毛毛虫的宋归,眉眼弯了弯,眼底的笑意便荡漾开来了,他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抚宋归面颊,“七月裹这么厚,不热么?” 宋归咧嘴一笑,将面颊凑在黎漠手心蹭了蹭,翻了个身把绣被摊开,抬眸看着他笑道:“咱两盖一个被子不就不热了嘛。” 黎漠抿了抿薄唇,将外衫搭在外头的琉璃屏风上,侧掌劈灭蜡烛,将床帐放下后躺在宋归身旁。 宋归依偎上来,脑袋靠在黎漠肩头,仰头吻了吻他的下颌,借着微淡的月光轻抚他的眉眼轻声道:“黎漠,我之前看话本子的时候,对那些有情人你侬我侬很是嫌弃,我觉着人一生很短,将时间浪费在感情上实在很不划算,可是现在我想每时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下辈子也想遇着你,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直到我腻了为止,哦不,只要是你,恐怕我永远都不会腻。” 黎漠将宋归往怀里搂了搂,他偏头吻了吻宋归的额头,低声道:“睡罢,今夜月色温雅,夏蝉不噪,有我在,你可以睡个安稳觉。” 翌日,晨光熹微,启明星遥遥印在东方微明的天际闪烁着微光。 云毓端了热水来黎漠卧房。 屋子点了灯,黎漠正披衣坐在床边柔声哄着宋归,宋归没睡够,有点起床气,这会正哼哼唧唧闹脾气。 云毓手一抖,手里端着的铜盆便给他掀到了地上,一时间哗啦水声,乒乓铜盆声打破了屋内淡淡的宁静。 宋归被吓得一个激灵,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抬眸循声望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王爷,你们…….” 云毓语无伦次,以前在牢中狱卒将他的同伴一刀一刀凌迟的时候,他都没怕过,可是现在看到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坐在一男子床上撒娇,云毓顿时觉着只要活得时间够长,什么颠覆天纲人伦的事情都能见到。 黎漠神色很淡,他拍了拍宋归的后背轻声道:“没事。云毓进来了,打翻了一盆热水。” 宋归已经清醒了,见是云毓松了口气,她身子一歪靠在黎漠怀里,瘪嘴嘟囔,“困啊,让我再睡会呗。” 黎漠将她扶起来,吻了吻宋归的朱唇,轻声道:“寅正四刻了,不能再耽搁。” 云毓重新打了水进来,宋归哼哼唧唧穿好衣裳,敷衍地洗了几下脸之后就歪在黎漠身上,跟没骨头似的,半垂着眼睫打盹。 黎漠换了朝服,洗漱穿戴好之后,将宋归半搂着带上了马车,“云毓,先去裴府,送婉窈回家。” “诺。”经过了适才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之后,云毓觉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因为宋归大惊小怪了,他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马车便辚辚驶向了裴府后门的小巷。 到巷口的时候,黎漠轻轻拍了拍靠在自己怀里补觉的宋归,低声唤:“婉窈?婉窈?到家了。” 宋归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车,黎漠跟在她后头也下了马车。 “你下朝了我去找你。”宋归搂着黎漠脖颈,踮脚凑上前吻了吻他唇角道。 “好。”黎漠点点头,他抬手帮宋归将她蹭乱的头发理了理。 宋归偏头蹭了蹭黎漠手心,口中一边说着“我走了啊”一边将黎漠抱的更紧,她抬眸打量着黎漠,一步都没挪。 云毓有些惆怅地靠在马车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黎漠眼眸微闪,他抬臂按着宋归后背,俯身吻住了宋归。 两人都吻得有些忘情,忽听云毓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宋归掀了掀眼皮,裴行俨铁青的脸色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帘。 宋归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黎漠怀里离开,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快速地眨眨眼试探性地弱弱唤了一声,“爹?” 裴行俨去上朝,路过裴府后院小巷就撞见了自家女儿发髻凌乱抱着端王当街做着一些难以启齿的羞耻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差点没晕过去。 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宋归和裴行俨大眼瞪小眼干立了一会,她塌了塌肩膀认命道:“好罢,我承认昨晚不该偷偷跑出府去找端王殿下,也不该夜不归宿在端王殿下的卧房里睡了一夜,更不应该和殿下当街拥吻,爹,我错了。” 黎漠:“......” 裴行俨:“......” 云毓:“......” 裴行俨听得脸一阵红一阵青,他抖着手指了指宋归,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回去将《女经》抄写十遍!禁足一月!” 宋归哭丧脸,她可怜兮兮地拉着裴行俨的衣袖讨价还价,“爹,我错了,能不禁足么?我可以抄书,您让我抄多少便是多少,别禁足行么?” 裴行俨冷哼一声,“再讨价还价禁足半年!” 宋归瘪瘪嘴,她眸中带泪地瞅了裴行俨一眼,松开他的衣袖,低着头默默走到黎漠身边,然后,抬臂搂着他的脖颈,踮脚吻住了他的薄唇。 裴行俨:“!!!” 云毓:“......” 宋归亲了一会,松开黎漠,吸了吸鼻子道:“反正我爹要禁我的足,咱两肯定见不着了,你让我多亲一会。” 云毓抬头望天,双目放空,神游天外,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裴行俨气的不行,他跺了跺脚,咳嗽几声,回头对小厮厉声道:“带小姐回府!” 两个小厮怯懦地点了点头,犹犹豫豫地上前,朝黎漠行了一礼后,道声“小姐,得罪了”然后架着宋归就往裴府走。 宋归一面走一面回头看黎漠,“那药你记着喝,我虽然人见不着你,但是我有法子让你吐血。” 黎漠弯了弯眉眼,待宋归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头了,他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裴行俨,拱手行了一礼道:“还请裴大夫莫要怪罪婉窈,未将婉窈深夜护送回裴府,这是本王的责任。” 裴行俨愣了愣,他还以为是自家女儿死缠着黎漠,当下脸色复杂地看了黎漠一眼,斟酌字句,终是长叹一声道:“依依自幼娇惯,不知礼义廉耻规章法度,怎地殿下也跟着她胡闹。这事要是传出去,依依日后还怎么嫁人,她一女子......” “她是本王的未婚妻。我们只是婚期延迟,而不是婚期取消,裴大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黎漠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打断裴行俨的话,眼底已然带了丝丝寒意。 裴行俨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下忙赔不是,“老夫爱女心切,一时说错了话,还望殿下莫怪。” 黎漠虚手扶起裴行俨淡淡道:“走罢,再耽搁早朝要迟了。” *** 宋归用过早膳后便被两名小厮请进了书房。她坐在书案旁,口里叼着根狼毫,手臂撑着下巴扭头异常惆怅地望着窗外两只嬉闹的小雀儿。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沉碧端了蜜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姐,您还是好好抄书罢,等老爷气消了说不定就解了小姐的禁足呢。” 宋归转过头,哀怨地瞅了沉碧一眼,摊在书案上,拉长了声音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沉碧嘴角抽了抽,她咳嗽了一声道:“小姐,您别嚎了,被老爷听见了又该生气了。” 宋归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坐起身,她捏了块黄桃蜜饯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叹道:“你没有心上人,怎会懂得我的相思之苦呢。要是我有一双翅膀就好了,这样我便可以飞到端王府上了。” 沉碧:“......” 宋归自顾自嘟囔,“嗳,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呢?看书?练剑?哎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见不到他的人,他的毒还得我解。” 宋归话音一顿,皱着眉略一思索,唇边便带上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她抬眸朝沉碧招招手。 沉碧上前,宋归趴在沉碧耳旁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说到后头眉梢眼角都带着促狭之意。沉碧红着脸摇头,宋归推了推她道:“哎呀,你去集市上找,肯定有的。” “小、小姐......奴婢觉着这样不妥。”沉碧脸红到了耳根,她摇手拒绝。 宋归见状哭道:“我现在被我爹禁足我想去也去不了啊,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死给你看!” 沉碧吓了一跳,她感觉这事宋归真能做出来,当下慌忙点头答应。 宋归眉眼含笑着将沉碧推出书房,然后自己在木椅上坐下来,惬意地等着沉碧带回来她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某咸鱼:(抠鼻孔)秀恩爱死的快,让你一天天浪的不着边,现在被禁足了叭~ 宋归:(翻白眼)平淡甜腻的爱情生活来点波澜会增进我两的感情,这是我们的夫妻情/趣,你懂个屁? 某咸鱼:好呀,那我再多给你们加点情/趣。 宋归:姐姐,我错了。让我和黎漠见面QAQ 第38章 春宫图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书房内挂在轩窗旁的鸟笼里黄莺儿扑棱着翅膀,时不时得娇滴滴鸣叫几声,香炉里紫烟沉沉燃烬。 黎漠放下书卷抬眸看向书房门口,他眼眸闪了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在期望,期望宋归眉眼含笑着推开门扑进自己怀里。 云毓端着药碗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殿下?” 黎漠回过神,他垂眸,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进来。” 云毓推门进去,他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轻轻搁在黎漠右手旁,低声提醒道:“殿下,药熬好了。” 黎漠放下书,目光淡淡地扫了药碗一眼,犹豫了一下,单手端着碗,仰头一饮而尽。 药汤苦涩,黎漠皱了皱眉,端了搁在一旁的凉茶轻抿一口,舒了口气。 云毓收拾了药碗正要退下,黎漠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启唇唤道:“回来。” “殿下还有何事要吩咐?”云毓折回来询问。 黎漠翻过一页书卷淡淡道:“婉窈昨夜过来,说府上做的桂花点心好吃,你让林瑞家的多做些,包好了给婉窈送过去。” “诺。”云毓点点头。 正欲退下,忽听管家在外头喊,“殿下在书房么?裴家丫鬟来了。” 黎漠抬眸,他将书卷放下起身道:“传。” 沉碧红着脸走进书房,她不敢看黎漠,低着头朝黎漠作了个万福,将怀里抱着的一个黑木匣子搁在书案上,轻声道:“端王殿下,小姐命奴婢将这匣子带来交给殿下,小姐说殿下喝完药之后才可以打开看。” 黎漠目光落在那方黑木匣子上,顿了顿道:“本王知道了,你跟着云毓去膳房,包些桂花点心给婉窈带回去。还有,让她莫要淘气,安心在府上抄书,本王……本王过段时间去府上看她。” “诺。”沉碧作了个万福,低垂着头跟着云毓出了书房。 黎漠在书案旁坐下,适才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进来的是宋归假扮的丫鬟,在看到沉碧的时候,黎漠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他的婉窈被关在笼子里,真的不能来缠着他了。 黎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垂眸目光落在了书案上搁着的黑木匣子上,沉默了一会后抬手将匣子打开来。 匣子中方方正正地放着一本书,石青色封面上印刻着《山海经》三个字。 黎漠抿了抿薄唇,眉眼弯了一下。 这是要让他看神话故事解闷么? 黎漠漫不经心地翻开书卷,一副香艳的春宫图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帘,黎漠瞳孔骤缩,手一抖,书页哗啦啦又翻了一页,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躯体,他似触火一般慌忙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右掌拍在了书案上,听得“咔嚓”一声,书案裂开来。 黎漠粗喘了几口气,眼尾不小心扫到了书角,一方手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黎漠抬眸望去,只见那手帕上写着一行小字—— 画上人与我比起来,哪个更迷人? 黎漠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吐了出来。他右手紧攥着衣衫,咳嗽了几声,缓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唇角的血擦拭了去。 他缓缓抬眸,窗外月正圆,疏影横斜,云薄雾清。 裴府。 宋归裹着绣被翻了个身,如水月光映在床边,淡淡的,她睁着眼眸盯着床帐的一角发呆。 白日里府上丫鬟小厮来回走动,思念黎漠之情还不是很浓烈,这会月圆风清,心思微动,便想起了和黎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便愈发想他得厉害。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宋归叹了口气,将绣被往上拉了拉,闭眸睡去。 这几日,裴行俨是铁了心不让宋归出门,宋归走到哪都有小厮看着。宋归试了几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她便规规矩矩地呆在裴府抄书了。 在抄书之余,她也是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帮着黎漠纾解心头淤血,如是这般过了旬日,端王府云毓前来道谢,说殿下的毒已解,宋归听罢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堪堪放下了。 沉碧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待云毓离开,她拉了拉宋归的衣袖不可思议道:“小姐,殿下他真的中毒了?小姐您这几日忙东忙西,闹腾了大半个裴府,真的只是为了帮端王殿下解毒?” 宋归剥了一颗紫葡萄塞进嘴里,挑挑眉道:“不然呢?我爹不让我出门,我只能重新想法子帮他。” 沉碧抿了抿朱唇,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她抓着宋归的手红了眼圈,“小姐,您和黎漠殿下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哎哎哎,打住打住。”宋归敲了敲沉碧的脑袋,“首先我们两情相悦,不虐心不虐身,其次我们已有婚约,谈不上父母阻挠,最后,我两都是金枝玉叶的贵人,跟苦命二字不沾边。” “哦。”沉碧瘪瘪嘴,护着自己的脑袋默默躲开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也,直教人生死相许矣。”宋归长叹一口气,她重新在竹榻上歪着,瞅着泛着日光的一潭碧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抚掌道:“嗳,沉碧啊,这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本小姐想学刺绣了,你意下如何?” 沉碧扶额,“小姐,奴婢觉着您还是不要折腾了。” 宋归听罢,柳眉一竖,“嗯?大好的青春年华怎能就此荒芜?反正我不学刺绣,我也有别的乐子玩,你挑一个,是让我学刺绣呢,还是等着我寻别的乐子呢?” 沉碧在心底默默斟酌了一下宋归说的“寻乐子”和“学刺绣”的严重程度后,含泪选择了教她学刺绣。 日子在夏蝉的噪鸣声中淌过,裴行俨这几日异常欣慰,每日下早朝回府,路过蘅园时,宋归都在规规矩矩地跟着沉碧学刺绣。 自家女儿身着蛱蝶百花琵琶裙,歪在水榭阁中的琉璃榻上,垂眸神色认真地做刺绣,裴行俨心底涌起一阵温暖。 “爹,您来啦,快坐。”宋归放下手头的活,站起身笑道。 裴行俨笑着捋了捋胡子,他拿起宋归绣了一半的刺绣瞧了瞧笑道:“绣的有板有眼了……” 宋归羞涩一笑,她捏了捏衣袖道:“孩儿还在跟着沉碧学……绣的不好看。” 裴行俨放下刺绣,抬手拍了拍宋归的肩膀,柔声道:“后日七月二十是你的生辰,依依可以提一个小愿望。” 宋归闻言,眼眸亮了亮,自穿越过来,宋归都不知道原主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这会听到裴行俨说过生日,当下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试探性道:“依依……依依想去看端王殿下。” 裴行俨的笑容僵了僵,他脸色冷了下来,“不许。” “爹!”宋归瘪嘴,她跺跺脚,“我那晚就只是在殿下房里睡了一夜而已,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还要做些什么?”裴行俨气得吹胡子瞪眼,“未出阁的女子夤夜在男子家留宿,这话赶传出去么?传出去了日后这洛南城的百姓要怎么看你?你做事怎么就不能让爹爹省省心?” 宋归紧抿朱唇,她看着裴行俨,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宋归偏过头抬袖狠狠地擦掉,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 裴行俨愣了愣,这是宋归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他有些担心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宋归。 宋归侧身躲过,她垂下眼睫,朝裴行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孩儿有些乏了,爹爹请先回罢。” 裴行俨嘴唇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好好歇着罢”便回身离开。回到房内,裴夫人正在整理他的衣裳,裴行俨在木椅上坐下,抬手按了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怎了?何事叹息?”裴夫人搁下衣裳,走上前,一面替他捏肩一面柔声问。 裴行俨抬手按了按裴夫人的手背道:“依依啊,生辰许的愿望是要见端王。我没答应她,现在正和我闹脾气呢。” 裴夫人脸色沉了沉,她抽回手扭头在床边坐下,一言不发。 裴行俨见状忙起身来哄,裴夫人揪着他耳朵嗔怪道:“女儿不是你生的,你自不知她心中所想。依依一天是没心没肺爱折腾,可你仔细想想,她几时给你闯过祸?咱家依依很喜欢端王殿下,这一点你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亏你还说疼她,女儿想什么你一个做爹的都不清楚。” “夫人息怒。”裴行俨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夫人息怒,我这便解了她的禁足。” 裴夫人听罢眉开眼笑,她松开裴行俨,叹了一口气道:“咱们都老了,孩子闹就由着他们去闹罢,你也将朝廷上的那些东西放一放,到了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年岁了。” “夫人说的是。”裴行俨颇有感慨地点了点头,他挨着裴夫人在床边坐下,“你这么一说,征儿在漠北已经呆了三年了罢,前阵子还写信说年头就能回来一趟。” 裴夫人眼眸闪了闪,她靠在裴行俨怀里叹了口气道:“咱们裴家为这大梁江山做的够多了,你看能不能给圣上说说,调征儿回来,他也老大不小该娶妻了。” 裴行俨沉默了一会,攥着裴夫人的手紧了紧,“放心罢,征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咱们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特忙,明天断更一天。 某咸鱼跪在地上说。 第39章 画眉 是日,停云密布,夏雨滂霈。白珠子似的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落起层层叠叠的水花,阶前檐下雨如帘幕,泻在幽绿的枇杷树叶上,“刷刷”作响。 云毓快步走至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书房门,“殿下。” 黎漠正在书案前处理奏折,闻声笔尖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奏折上,他沉声道:“进来。” 云毓推门进来,大风卷着雨珠刮进来,吹起了书案上的帛纸。 黎漠忙抬手按住,他皱了皱眉。这几日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洛河南面的陵洲城北瀍河河水决堤,淹了千亩良田,皇帝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只得将奏折分派给几位皇子殿下处理。 云毓反身将门合上,快步走至黎漠身边,从袖管中掏出一枚中指粗细的铜管递给黎漠道:“殿下,郴州刺史孙思荀送来密信。” 黎漠将狼毫搁在笔山上,抬手接过铜管,挑开泥封,从中抽出帛纸,展开后迅速扫了一眼,挑挑眉,抬眸看向云毓,眼底晦暗不明,“孙思荀是本王密探一事你还告诉过别人?” 云毓脸色瞬变,他道:“此等要事属下怎敢告知其他人?” 黎漠将帛纸扔到书案上,微微仰头,用下颌点了点帛纸道:“孙思荀在信中说,陈婉布设在郴州的军营突然秘密转移,而他也被人暗中跟踪监视着了。” 云毓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云毓上一世便对殿下忠心耿耿,如今重活一世,云毓初心无半分改变,还请殿下明察。” 黎漠扫了他一眼,神色很淡,他将帛纸拿起来,缓缓攥在手中,稍一运力,帛纸便被内里摧成了齑粉。 “起来罢。传本王之意,命八十四云骑长云鸾率十三骑秘密前往郴州,暗中保护孙思荀,另外,若打探到陈婉撤走的军营的布设之处,不用请命直接防火烧营,事成之后回来本王记头等功。至于此事是谁泄密,你三日之内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诺。”云毓面沉如水,起身郑重朝黎漠行了一礼。 “去罢。”黎漠略一点头,重新拿起了搁在一旁的奏折。 云毓点点头转身朝书房外头走,走了几步后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道:“殿下,前些日子南蛮瀛国进贡了一匹彩云锦帛,圣上让四喜公公给咱们府上送了两匹。若是近日不用的话,就先收在库里头了。” “彩云锦?”黎漠执笔的手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道:“将那两匹彩云锦送到裴府去,婉窈若是瞧着喜欢,便留了给她裁嫁衣罢。” “诺。”云毓点点头,拱身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 夏雨连着下了七日,在八月初一的时候终于停了。骤雨初歇,热浪便翻滚而来,夏蝉歇在树上一声一声地叫着,被雨水冲刷后的树叶在烈阳下泛着白光。 十六王府的街衢上一匹玄马如闪电般飞驰而过,急雨般的马蹄漾起一层浮动的日光。 云毓一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扬了扬前蹄后在端王府前立住,他翻身下马,一扬手将缰绳扔给小厮,疾步走进端王府。 “王爷人呢?”云毓在书房没见着黎漠,遂叫住一个小厮问。 “在校场呢。”小厮恭恭敬敬答道。 云毓听罢抬脚朝西边的校练场走去。 隔着一扇门,云毓老远便听见了校场重如雷鸣般的鼓声,他快步走进校场,眼眸一凛,心跳便慢了半拍。 雷点般的鼓声逐渐加快,只见黎漠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抬手将搭在一旁的披风系在肩上,拍了拍手吹了一声口哨,玄骢便从远处朝着黎漠飞奔过去,他一个纵身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 鼓声愈渐激烈,黎漠双腿一夹马肚,纵马朝校场南边绝尘而去。 他弯弓搭箭,听得一声破风箭鸣,百步远处的一朵紫红色牡丹花被箭射中花蕊中心,听得一声闷响,牡丹被钉在了后边的箭靶上,花瓣因为冲击力纷纷掉落。 鼓声于激昂中渐转低沉。 黎漠收弓,一个扬手将弓箭扔给一旁的侍卫,拉了缰绳,玄骢扬了扬前蹄立住,黎漠翻身下马,抬手亲昵地拍了拍马背。 云毓回过神,他快步上前抱拳行了一礼,“殿下。” “何事?”黎漠一面解下披风扬手扔给小厮,一面接过小厮递来的汗巾擦着汗。 云毓沉声道:“云鸾传回口信说,他们抓到了一个暗中监视孙大人的黑衣人,审了三日,那人终于招了,是刘瑜派的人。” 黎漠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云毓低声续道:“殿下还记得么?前些时日陈婉说自己身边缺个得心应手的女官,这话说了没两日,刘瑜便进宫了。” 黎漠沉默了一会,抬手端起搁在桌上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转身一面朝校场外走一面说道:“传信给宫中的云烨,让他多留意此人。” “属下这便去办。”云毓点点头,拱手行了一礼。 “我去一趟裴府,”黎漠解下腰间的古剑,丢给云毓,“有事待我回来再说。” *** 金乌西落,朱霞灿烂。 黎漠缓步行过繁华东市,他刚走到裴府后街小巷,听得院墙内传来一阵嘈杂—— “小姐!小姐莫要上去呀,太危险了!” “快去叫老爷过来!小姐要翻墙呢!” 黎漠脚步顿了顿,他在院墙外立住,循声抬头。 院墙内,宋归将宽大的袖子挽上去,扒拉开沉碧的手,一脚踩上木梯,皱眉道:“放手放手,我不出去,我就想爬到墙上看看风景。” 沉碧死死拽着宋归,一边摇头一边将她从木梯上拽下来,她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小厮道:“愣在那里干甚,快些将小姐拉回去。” 宋归“啧”了一声,她扯了扯衣袖有些生气,“我真的不出去!我就是闷得慌想上去透透气而已!” 沉碧瘪嘴,拉着宋归衣袖的手没松半分,“奴婢不信。” 前几次宋归逃跑未遂,她用的理由就是“上去透透风”。经过这几次事件后,裴府上下便没人再相信宋归说的话了。 宋归翻了个白眼。多次没能逃走之后,她已经将去端王府蠢蠢欲动的心给收了,这几日瓢泼大雨下得人心情异常烦闷,宋归这次真的只是想坐墙头透透风。 鸡飞狗跳地僵持了一会后,宋归有些不耐烦,她抬手拔下金钗抵在咽喉处道:“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死给你看!” 沉碧吓得手一抖,慌忙松手推开了一步。 宋归挑眉得意一笑,这招真的屡试不爽。她重新踏上木梯,她扭头看向沉碧,“你别过来,动一下我便死给你看。” “小、小姐。”沉碧眼眸红了一圈,她道:“小姐,沉碧求你了,别偷偷跑出府了。” 宋归叹了口气,她一面往上爬一面朝下边喊:“我这次真的不出去,我就是闷得慌想上去透透气,我这次......” “靠!黎漠?”宋归爬到墙头,不经意间一个低头,正对上黎漠的眼眸,她的心跳漏了半拍之后,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一瞬,恍若春风拂过冰冻的湖面,霎时破冰潺湲。 过了好长时间,宋归才缓缓地眨了眨眼眸。 黎漠眉眼一弯,朝她伸出胳膊,“婉窈,跳。” “哎!”宋归眉开眼笑,她抬腿跨上墙头,一个纵身便从墙头跳了下去。 沉碧:“!!!” 说好的不翻墙呢!这次怎么直接跳墙了! 院内一阵惊呼,沉碧看得眼睛都直了。 黎漠左脚点地,纵身跃起,抬臂,将宋归稳稳当当地揽在了怀里。两人双脚刚落地,宋归便搂着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缠绵温存了一会后,宋归靠在黎漠怀里蹭了蹭,“好想你,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今日你会来......我快想死你啦。” 黎漠将宋归紧紧搂在怀里,低头连连吻她的鬓发,“这几日处理奏折,杂事繁多,婉窈莫怪。” 宋归摇摇头,她细细打量着黎漠,笑道:“这有甚好怪罪的,我就是见不着你心底急得慌。” 黎漠眉眼一弯,俯身吻了吻宋归的朱唇,轻叹一声道:“快些嫁给本王罢。” 裴行俨匆忙从裴府赶出来的时候,宋归正像树袋熊一样整个人都挂在黎漠身上撒娇讨吻。 “依依!”裴行俨差点没背过气,他稳了稳心神,只觉异常心累。 圣上这几日给他安排了一个校对古史的苦差事,他忙的焦头烂额,一时间忘了解宋归的禁足。这才刚完成了卷一的编撰,他只是稍作休息,自家女儿便又折腾着不让人安宁了。 “大家闺秀爬梯跳墙,这成何体统!”裴行俨厉声呵斥道:“回头让你娘给你教一教女子举止礼仪!” 宋归扭头看向裴行俨,她瘪瘪嘴,一脸无辜道:“依依本就没打算翻墙出府嘛,我就是瞧见黎漠了,一时欣喜才跳墙的。” 裴行俨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鬓角,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能先从端王身上下来么?这样与为父说话成何体统。” 宋归吐了吐舌头,乖乖从黎漠身上下来,低眉垂手站在一旁,尽可能不再惹恼裴行俨。 黎漠垂眸扫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宋归,弯了弯眉眼,他抬手揉了揉宋归的脑袋,对裴行俨道:“婉窈性子活泼,裴大人还是莫要用三纲五常那一套来勉强她了。她是本王的妻子,余生有本王护着,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生活,婉窈想怎样便怎样罢。” 裴行俨愣了愣,眼底有些湿润了。 他身为人父,在心底总是担心女儿出阁后在夫家受委屈,所以才会百般要求女儿知礼仪廉耻,如今黎漠的这一番话是一种沉甸甸承诺,压下了裴行俨心中那股不安和担忧。 “殿下,您......”裴行俨嘴唇有些发抖,他有些语无伦次。 黎漠将宋归揽在怀里,他垂眸看着宋归,眼底的宠溺漾开来,夕阳中,只听他轻声道:“余生甘愿为你画眉唱曲,护你衣尘不染,鬓角无霜。”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咩,不出意外的话,依旧是每天晚上9点更新~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第40章 做花灯 宋归心底似吃了蜜般地甜,她笑靥如花,抬手捏了捏黎漠的面颊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情话呢。你说你说,是不是对其他姑娘也说过?” 黎漠攥住宋归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她手掌心,轻声道:“今夜东市有灯会,我待你去玩玩?” “好。”宋归重重点点头,她靠在黎漠怀里蹭了蹭,眉梢眼角都堆着喜不自胜。 裴行俨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心底百味杂陈。 黎漠偏头吻了吻宋归鬓角,抬眸看向裴行俨。 “去罢。”裴行俨释然了,他摆摆手道:“殿下平日公务繁忙,依依莫要淘气给殿下添乱子。” “嗯,会的!”宋归眉开眼笑,她抓着黎漠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依依多谢爹爹成全。” 裴行俨抿了抿嘴角,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女儿终归是长大了,不再属于他一个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对女儿要求严苛,也总是时时板着脸训斥她,如今有另外一个男子宠着惯着,似乎比在家里头过得还要舒心,他这个做爹的也该放手了。 暮色沉沉,一轮圆月缓缓从西边天际升起。洛南城华灯初上,东市游人不绝如缕,坊间都挂着风灯、琉璃灯,将街衢照的如同白昼,街边吹糖人的吹出一直栩栩如生的耗子,细长的尾巴向上翘起,惹得围观的游人抚掌叫好。 宋归拉着黎漠在如织的游人中穿梭,只逛了一会,黎漠手中便提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宋归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串黄糖鸳鸯吃的津津有味。 黎漠垂眸扫了宋归一眼,弯了弯眉眼,将手中的油纸包换到左手,抬起右手将宋归唇角的糖渣拭去,低声道:“吃这么多,待会回去晚膳该吃不下了。” 宋归偏过头用面颊蹭了蹭黎漠的掌心,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道:“我......我今晚不想回裴府了,好不好?” “不回便不回。”黎漠抬手帮宋归将耳畔的秀发捋到耳后,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 两人沿着灯火通明的街衢缓步走着,前边一位卖花灯的白发老者在卖力地呦呵,瞧见他们两人后,笑着招呼道:“二位不做个花灯带回去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老叟瞧着二位如此恩爱,做个花灯带回去作纪念多好。” 宋归被卖花灯的老者说得心中一动,她止了步子,拽拽黎漠衣袖,眼眸亮亮得,“咱们一起做个花灯罢。” “好。”黎漠点点头。 两人在花灯铺子前站定,老者殷勤地给他们将竹条、帛纸、画笔等一一拿了出来,宋归正要伸手去拿竹条,被黎漠抬手止住。 “怎么了?”宋归疑惑,她偏头问。 黎漠道:“竹条划手,小心伤着手了,我来做罢。” 宋归心头一暖,咧嘴笑了笑,点点头,“嗯,好。” 黎漠将手中的油纸包搁在一旁,抬手抽出两三根细竹条,缠出了花灯的轮廓。 宋归眼眸亮了亮,她双手抱过黎漠缠好的花灯架,爱不释手。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将帛纸铺展在一旁的小木桌上,执起画笔,垂眸盯着帛纸瞧了一会后落笔,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帛纸上便被他画上了一副画。 宋归凑上前去瞧,只见那画上一株枇杷树亭亭如盖,一枝繁茂的枇杷枝露出墙头,墙头一侧勾勒出一位女子的肩身来,画旁写着一行小字—— 墙内枇杷闹,墙外佳人笑。 “黎漠你......”宋归嗔怒,她笑着打了他一下,“你怎么偏偏记着我那次爬你家后院的墙摘枇杷呢!” 黎漠抿了抿薄唇,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将帛纸罩在灯架上,三两下便做好了一只花灯,他将花灯递给宋归,“抱着罢,回头挂在我书房。” 宋归一边笑骂着打他,一边将花灯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与黎漠闹了一会后,宋归垂眸瞧着怀里的花灯,眼波流转,眸中氤氲着缱绻柔情。 我与你的点点滴滴,你都记着,真好。 两人一直逛到了辰时三刻才回到端王府。 云毓对宋归的到来丝毫不意外,面色如常地吩咐膳房将晚膳端至黎漠书房。 丫鬟将菜肴布置好之后便退了下去,宋归逛灯会的时候就吃饱了,这会坐在黎漠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想搞幺蛾子。 黎漠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是不是吃不下了?” 宋归双臂支着下巴,偏头看向黎漠,唇边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夫君~你喂我吃嘛。” 黎漠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抬眸看向宋归,没答话。 宋归见状,瘪瘪嘴,站起身缓步踱至黎漠身边,她从身后抱着黎漠,面颊贴在他耳畔,撒娇,“我就想让你喂我吃。” 黎漠眼眸暗了暗,呼吸有些滞重了,正欲答话,眼前一暗,宋归便坐到了自己腿上。 “婉窈别闹。”黎漠怕她摔着,忙放下筷子,抬臂圈住了宋归。 宋归靠在他怀里,一个劲地撒娇。 黎漠无法,只得稳住宋归的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轻声问:“你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宋归得意一笑,她抬手指了指清蒸鱼,“这个。” 黎漠点点头,他抬臂将上头青葱嫩绿的葱丝拨拉开,挑了鱼脊背的一块白花花的鱼肉来,递到宋归唇边,“小心别烫着了。” 宋归张口咬下鲜嫩的鱼肉,靠在黎漠怀里乐不可支。 由于宋归的撒娇,两人这顿晚膳吃了整整一个时辰。侯在外头等着黎漠传唤的云毓,坐在阶下抬头望着苍穹中的一轮圆月,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宋归折腾够,和黎漠睡下的时候已是三更天了。她打了个哈欠,窝在黎漠怀里,仰头吻了吻他唇角,半迷糊地说了声“夫君晚安”,一偏头便沉沉睡去。 黎漠将绣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宋归露在外头的半截小圆肩,垂眸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就那么安静地抱着宋归躺了一会,便该上朝了。 云毓敲了几下门后端着铜盆进来,黎漠正侧身躺着,闻声,他倾起上身抬手按了按。云毓会意,轻手轻脚地将铜盆搁在架上,手中拿着黎漠的朝服站在一旁。 黎漠将被宋归抱在怀里的手臂轻轻抽出来,坐起身,正欲下床,睡在里头的宋归翻了个身,嘤咛一声,在睡梦中颇为委屈地唤了一声“黎漠”。 “在,我在。”黎漠眼神一软,俯身吻了吻宋归眉眼,柔声哄着。 宋归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面朝里头,呼吸又变得均匀了。 黎漠舒了口气,下了床,洗漱后拿过云毓手中的朝服换上,轻轻带上了房门。 云毓跟在黎漠后头,“殿下一夜未阖眼?” 黎漠抬手按了按眉心,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走出端王府时,小厮已备好了车马,看着黎漠上了马车,云毓这才坐在车前,扬手挥了挥马鞭,马车便辚辚朝皇宫行去了。 宋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没找见黎漠,她下意识唤:“黎漠?” “嗯,我在。”坐在窗边看书的黎漠闻声抬头看向她,“醒了?” 宋归打着哈欠,拉开床帏,半垂着眼睫光着脚丫缓步走到黎漠身边,她顺势在黎漠怀里坐下,“你起的好早。” 黎漠放下书卷,将宋归往怀里搂了搂,无奈道:“我刚从宫里回来。” 宋归闻言瞪圆了眼眸,她看着黎漠快速地眨了眨眼眸,“嗯?你早朝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黎漠顺了顺宋归一头的乱毛,“你睡的太沉了,自是感觉不到。日后莫要睡这么沉,留警惕一些。” 宋归靠在他怀里,蹭了蹭黎漠颈窝,“有你在,我有甚好警惕的。”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忽听外头云毓唤道:“殿下,宫里头派人来催了,让您快些搬到东宫去。” “嗯?东宫?”宋归闻言愣了半晌,她抬眸看向黎漠问:“作甚要搬去东宫?” 黎漠抬手轻抚宋归的眉眼,淡淡道:“今日早朝圣上下诏立我为太子。” 此言一出,宋归如晴天霹雳,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地眨了眨眼问:“陈婉没有提出异议?” 黎漠摇了摇头,“今日皇后并未上朝。” 宋归沉默了。 原书中太子黎平中毒死后,二皇子英王成了继任太子,由于英王黎猃平生嗜武如痴,让他搬到东宫日日被皇后监视,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黎猃极为不满,于是日日歌舞买醉,最后连促狭小倌的事情都闹出来了,皇帝对他失望至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陈婉借机捏造了他意欲谋反的假证据,皇帝气极,下令将他流放岭南。 黎猃最后死在了岭南的离宫中,再也没有纵马执剑,踏上疆场一步。 这些都发生在原书裴家被皇后灭门之后,如今裴家没有被灭门,太子黎平也只是假死,所以后头的情节都因此发生了变化么? 宋归略一皱眉,她在心底涌起一股不安来,“黎漠,我......” 黎漠握着宋归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吻了吻宋归的额头轻声道:“莫怕,我被立于太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宋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占了两样,上次我叛逃一事,陈婉怕皇帝查到她头上,将陈三思赔了进去,如今她就是再怎么折腾也伤不了咱们的元气,走一步看一步罢。” 黎漠被宋归严肃的神情和缜密的推论给逗笑了,他弯了弯眉眼,抬手捏了捏宋归小巧的鼻尖道:“嗯,婉窈说的很对。” 宋归搂着黎漠的脖颈,瘪嘴委屈,“以后你搬到宫里头去住,我就没办法再去找你了,我会想你想到茶饭不思的。” “过了年咱们便成亲。”黎漠吻了吻宋归的朱唇,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 第41章 太子妃 立太子一事较为庞杂,除了要黎漠搬进东宫去住之外,还涉及一系列祭天的宗庙要事。黎漠怕吵醒宋归,硬是将时辰推迟到了宋归睡醒。 宋归从黎漠怀里起身,快速地梳洗完后,连早膳也不打算在端王府用,便要起身回裴府。黎漠传了云毓去备马车,他将宋归送到了端王府门口。 “不用云毓送我回去的,就这么一点路,我自己走走停停也就回去了。”宋归在丹墀前立定,回身看向黎漠笑了笑道。 黎漠抬臂将宋归揽进怀里,他低头吻了吻宋归额头轻声道:“你在宫外诸事小心,没甚要紧事便不要往裴府外头跑。如今你我便要离得远了,若是你出个差错,我一时半会也照应不到。婉窈……莫要让我担心,等过了年,我定娶你。” 宋归抿了抿朱唇,低下头沉默不语。 自此一别,宫墙深深,要想见黎漠一面定是极难的,黎漠说的过了年便成亲,可现在才是八月中旬,离过年还早呢。 黎漠知宋归情绪不高,眼眸闪了闪,将宋归搂得紧了些,偏头轻吻宋归的鬓发,轻声唤她,“婉窈,婉窈答应我定要照顾好自己。” 宋归鼻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她知道黎漠在担心什么。 以前黎漠还是端王时,宅子在宫外,裴家出事他第一时间是可以照应到的。可现在他成了太子,住进东宫,陈婉一旦对宫外的裴府下手,他人在深宫中,对裴家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你放心,我定万事小心,大不了我就和陈婉拼了,反正大家捅破窗户纸我后头还有你可以依靠。”宋归吸了吸鼻子,低头轻声说。 黎漠抬手拭去宋归眼角泪珠,俯身吻住了她的朱唇。 一直到云毓来催,宋归才咬牙狠心离开黎漠的怀抱。 她走一步便回头看黎漠一眼,到后头干脆直接面朝着黎漠走。弯腰上了马车后,宋归掀开车帘,看着黎漠抿了抿朱唇道:“你要常出宫来瞧我。还有,宫里头美人多得很,你不许看她们,你这辈子只许娶我一个人。”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刚稳住心神,却被宋归这番带着哭腔的话说的心头一痛,他大步走下来,宋归却放下了车帘,马车辚辚着驶远了,他立在原地,缓缓攥紧了拳头。 *** 宋归下了马车,和云毓道谢后,缓步走进裴府。 日光正浓,从假山后绕出来的一弯小溪潺潺流过竹林,黄莺儿娇滴滴的鸣叫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溪中不时有红鱼浮上水面,吹着飘在睡眠的青青竹叶玩。 宋归在溪边的一个大石头上坐下,盯着水中的游鱼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那么坐了一会,忽听远处传来沉碧长长的一声喧呼—— “小姐,你回来了么?老爷传你去书房呢。” 宋归没吱声,等沉碧跑了大半个竹林找到自己时,她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淡淡道:“走罢。” 沉碧跑的额头上全是汗,她一面抬袖擦着汗水一面笑道:“圣上立端王殿下为太子了,咱们小姐日后可就是太子妃了!沉碧真的打心底为小姐高兴。” 宋归扯了扯唇角,象征性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房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唤道:“爹爹,依依回来了。” “进来罢。”屋内传来裴行俨的声音。 宋归规规矩矩地推门进去,裴夫人笑着迎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快些进来,侯了你好长时辰了,再不回来就要派人去端王府接你了。” 裴行俨捋了捋胡子,他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搁在梨花木桌上,眼底带着丝丝笑意,“想来你已经从殿下那里得知了罢,从今以后你便是太子妃了。为父今日传你过来,是想提醒你一句,太子妃不像端王妃,举止形态都要端庄典雅的。为父适才与你娘商量了一下,自今日起你便跟着你娘学习女规女则,好好地将你的脾性改一改。” 宋归低头乖巧地答应着,垂手立在一旁听裴行俨和裴夫人说了好长时间的“忠告”。她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回到蘅园,沉碧正在院中浆洗衣裳,宋归在檐下的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沉碧发呆。 沉碧将衣裳晾在衣杆上,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转头瞥见宋归怔愣的模样,以为她是高兴过头有些恍惚,当下笑了笑走至宋归身旁坐下道:“小姐与殿下恩爱和睦,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呢,日后做了太子妃,更是风光无限。” 宋归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悠悠地叹了口气。 沉碧这才察觉宋归的情绪的对劲,她偏头看向宋归问:“小姐......你不高兴么?” 宋归摇了摇头,依旧垂手画圈。 “为何?”沉碧不能理解,她有些惊讶地问道。 宋归淡淡地瞥了沉碧一眼,“太子妃端王妃这些都只是个名分称号而已,不能和黎漠待在一起,风光无限又有何用?” 沉碧愣了愣,多少女子这辈子争着抢着想要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过不完的风光无限。太子妃也好,皇后也罢,这些都是宫廷侯爵的女子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着想要得到的名分,然而自家的小姐却语出惊人,这一番话任谁听来都是一派胡言。 宋归扬手,将手中的树枝扔到远处,瞧着西边灿烂的朱霞叹了口气。 *** 今年的八月格外反常,连着下了七日的暴雨后,又是连着七日的干旱。眼见着秋期将近,可洛南城仍是燥热难耐,夏蝉借着高枝一声一声没完没了地嘶叫着,日头晒得人在屋子里根本待不住。 黎漠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抬手按了按眉心,起身踱步至东宫院中散步。 陵洲城在水灾之后又遇大旱,城中起了瘟疫,昨日陵洲刺史上奏说城中疫情加重,百姓饥馑恐慌,要求朝廷拨银下去赈济。皇帝将这事全权交给黎漠处理,说是为了让太子垂拱平治,宽仁爱民。 黎漠走过曲折浮廊,在湖心亭中坐着乘凉。湖心亭四周均是挺水而出的荷花,繁盛的十里荷塘一层一层漫延至远处,此事金乌西落,晚风习习,湖中芙蓉摇曳,香风漾开来,说不出的清雅邈远。 刘瑜端着铜盘快步走进东宫,向内官打听了黎漠的去处后,忙端着铜盘朝院子的湖心亭走去。 自裴依依谋逆一事被皇帝查清,陈婉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拉拢刘家,重生以后,刘瑜是知道陈婉最后的结局的,所以对皇后的示好她只是敷衍着回应。皇帝下诏让她进宫做女官,刘瑜一开始是很抗拒的,怎奈皇命难违,她只得硬着头皮进宫,接受皇后陈婉的示好。 谁曾想她进宫没几日,黎漠便被立为了太子,刘瑜得知此消息之后,喜不自胜。原本她打算扯个慌跟皇后说念亲心切,想要出宫回家探望父母,现在她一面尽心尽力、卖力地为皇后做事,一面思索着怎么才能接触到住在东宫的黎漠。 今日午后,皇后命她将呈上来的奏折送到东宫去,刘瑜特地施了脂粉,熏了香,褪下女官服,换了件鹅黄色对襟襦裙,来东宫见黎漠。 刘瑜来至院中,远远便瞧见了黎漠,她有些紧张地握紧了铜盘,稍作停顿后便缓步朝湖心亭走去。 “臣刘瑜参见太子殿下。”刘瑜柔柔拜倒,轻声道。 “你来作甚?”黎漠垂眸扫了刘瑜一眼,微微蹙眉。 黎漠没让她起身,刘瑜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实实屈膝答道:“皇后娘娘命臣将奏折给殿下拿过来。” “放着罢。”黎漠略一颔首,转身不再看刘瑜。 “诺。”刘瑜将手中的铜盘搁在石桌上,抬眸看向黎漠。 前一世她没有怎么注意黎漠,这一世不知怎地,她觉着黎漠英姿飒爽,颇有帝王之风范,刘瑜微微红了脸,她缓步上前和黎漠并肩立着,柔声吟诗道:“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 言下之意便是此间景色如画,怎奈宫锁深情,教人只羡鸳鸯不慕荣华。 一阵微风拂过湖面,挺水芙蓉似涟漪般,一一风推至西面天际,不时有红鱼浮出湖面,叼着浑圆的莲蓬嬉闹。 黎漠眼眸闪了闪,若是宋归在这里,定要嚷嚷着让他去摘莲蓬罢。想至此,黎漠眉眼弯了弯,面色柔和下来。 刘瑜见状大喜,以为黎漠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倾身往黎漠身旁靠了靠,嘤咛了一声道:“瑜儿有些累了,能在殿下宫里歇息一会么?” 黎漠抬手推开她,看着她,神色淡淡的,“刘姑娘若是没什么事便退下罢。” 刘瑜微微蹙眉,她抬眸怔怔地瞧着黎漠,美眸中带着点点泪光,“殿下为何对瑜儿如此冷漠?人心都是肉长的,殿下这样真的很让瑜儿伤心。” 黎漠“啧”了一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五指微微用力,刘瑜便觉一阵窒息,姣好的面庞瞬间扭曲了,她竭力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不招惹孤,你可以安稳过一生,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孤面前晃悠,孤让你现在就死。”黎漠松开手,垂眸看着她沉声道。 刘瑜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吓坏了,身子微微颤抖着,小声啜泣。 黎漠不再看她,单手拿起铜盘出了湖心亭。 翌日早朝结束,黎漠回至东宫,云毓送来宋归的一封信笺。他拆开来,一行潦草的大字映入眼帘—— “黎漠!你他妈背着我和刘瑜约会?!我命你快点出宫来找我,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明日你就看不见我了!!!” 最后一个“我”字墨水晕染开来,可见宋归当时写信时的心情有多愤怒。 黎漠弯了一下眉眼,眼底的笑意漾开来,他垂眸盯着那封信看了一会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云毓道:“备车马,孤出宫一趟。” 第42章 发脾气 裴府。 宋归歪在榻上嘎嘣嘎嘣吃炒豆子。 昨晚沉碧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说,听宫里头的小柳儿说刘瑜去了东宫,和黎漠在湖心亭赏荷。 她当时听到这个事情肺都气炸了,当时真的很想一撸袖子进宫袖子去和刘瑜干一架,被沉碧拦下后,宋归一夜辗转未眠。 这会虽没有昨日那么生气,但还是很窝了一肚子暗火。 “小、小姐?”沉碧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她总感觉自家小姐嚼的不是豆子,而是刀子。 “别烦我,正生气着呢。”宋归瞅了沉碧一眼,恶声恶气道。 沉碧识趣,静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宋归抓起一把豆子塞进嘴里,一面狠狠地嚼着,一面愤道:“死黎漠,大猪蹄子,老娘再等你一个时辰,你再不过来给老娘道歉,我他妈就杀进宫里头,和刘瑜拼个你死我活。” 正说着,管家从远处跑进屋来,他朝宋归行了一礼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老爷在前堂接驾,传你过去。” 宋归顿时眉开眼笑,她坐直了身子,穿上绣鞋便跟着管家去见黎漠,走了几步之后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于是沉下脸折回来,歪在榻上,拽过披裘盖在身上,闷声道:“不见!” 沉碧:“……” 管家:“......” 管家愣了愣,他看了看宋归,又看了看沉碧,“小姐这是怎么了?” 沉碧叹了口气道:“麻烦王叔去通报一声,小姐身子不适,这会已经躺下休息了。” 管家瞪了瞪眼睛,适才走路还带风,怎地这会就不适了呢? 沉碧摇了摇头,她有些无奈道:“王叔就照阿碧说的那样禀告老爷便可。” 管家无法,只得点点头,满心疑惑着走开。 宋归只躺了一会便坐起身来,她倾身往窗外望去,瞧不见来人,神色又沉了下来,宋归瘪嘴嘟囔,“呵,臭男人,我说身子不适你就不来看我了么?喜新厌旧的大猪蹄子,呸,渣男!” 沉碧扶额无奈笑了笑,她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道:“小姐,莫要生太子殿下的气,小姐说让殿下出宫来见你,您瞧,殿下这刚下早朝便来了。” “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宋归瞪了她一眼,“不许给他说好话!” 沉碧:“......” 黎漠刚走至屋前,便听到宋归颇为气愤地在训斥丫鬟,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走进屋子问道:“不许给谁说好话?” 沉碧慌忙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未曾恭迎,还望殿下恕罪。” 宋归瞅了他一眼,眼圈便红了,她赌气似地背对着黎漠在榻上躺下,拉过披裘盖过头顶。 黎漠弯了弯眉眼,无奈笑了笑,挥手让沉碧退下,自己在榻边坐下,伸手拍了拍宋归的肩膀,柔声道:“昨日刘瑜奉皇后之命来给我送奏折,我们未曾赏荷。” 宋归身子动了动。 “婉窈,”黎漠轻声唤她,“莫生气了好么?这几日陵洲城瘟疫疫情加重,国事繁多,我抽不开身子来见你。” “前些日子让云毓送来的那对玉如意你瞧着可还喜欢?这阵子你可曾好好吃饭?可曾好好呆在裴府?” 黎漠抬手轻拍着宋归的肩膀,絮絮叨叨和她轻声说着闲话。 过了一会,宋归翻过身子,将盖在头顶的披裘缓缓拉下来,脸上泪痕未干,眼睫沾着泪珠,面颊泛红,朱唇微抿,她吸了吸鼻子嗔怪道:“你还知道出宫来见我!” 黎漠眼眸闪了闪,心中微动,抬臂将宋归揽进怀里,他低头连连吻着宋归的朱唇,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轻声道:“对不住,婉窈别哭。” 宋归靠在黎漠怀里,揪着他的衣衫越哭越觉着委屈,越委屈她就越想哭,“哇哇”大哭了一阵子后,宋归只觉心底压着的那团莫名之火退了,于是她红肿着两只眼睛,看着黎漠瘪嘴道:“我……我特别想你。” 黎漠将她重新抱在怀里,轻拍宋归的后背道:“我也很想你,很想。” 宋归仰头,拉了拉黎漠的衣襟,“要亲。” 黎漠眼眸微闪,他抬臂按着宋归的后颈,低头吻住了她的朱唇。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情难自已,黎漠俯身将宋归压在了榻上,二人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 要紧关头,黎漠找回了一丝理智,他顿了顿,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清醒,单手撑着竹榻便要起身,宋归缠上来,紧紧抱着他撒娇,“别走,黎漠别走。我真的受够了,我真的一刻也不能离了你,别走。” “婉窈……别闹。”黎漠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他沙哑着声音,安抚性地拍了拍宋归的后背。 宋归缠了他一会,心底的火压下去了一些,有些沮丧地松开黎漠,垂头坐着一言不发。 守在外头的沉碧长舒了一口气,她将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搁回了肚子里。 黎漠抿了抿薄唇,他端起搁在桌边的一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喘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后重新在榻边坐下,黎漠犹豫了一下轻唤:“婉窈?” 宋归塌了塌肩膀,虽然心底异常失落,但是宋归知道黎漠这样做是为了她好。 古代女子贞操堪比性命,无论如何是不能触碰这条红线的,她是穿越过来的,对这些事情不是很在意,所以往往在情动之处便会不管不顾,四处惹火,其实两人这样,忍得最辛苦的还是黎漠。 “黎漠。”宋归抬眸对上黎漠的眼眸。 “嗯。我在。”黎漠伸手揽过宋归,偏头吻了吻她的鬓发轻声道。 “我比我想象之中的都要喜欢你。”宋归拉过黎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抬手帮宋归将一缕秀发捋到耳后,问:“还生气么?” 宋归笑了笑,她道:“不生气。你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怎么还会怕一个外人抢走你么?那我也对你太不信任了。我就是……我就是太想见你了。” 黎漠眼眸闪了闪。 在要事上,宋归总是很懂事,很通情达理,很独当一面,在细枝末节上,宋归又会适当使性子发脾气,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让黎漠沦陷,让黎漠对她爱的更深。 两人低声说了一会话,宋归拽了拽黎漠的衣襟道:“你教我用狼毫写字好么?” “好。”黎漠点点头。 窗外绿竹森森,莺雀啁啾,清澈的日光照射进来,满屋亮堂。 宋归在书案旁坐下,她抽出一张帛纸铺开在桌上,用纸碇压好后抬头看向黎漠道:“来罢。” 黎漠走至她身旁立定,从笔山上拿下一根狼毫,弯腰俯身一面蘸墨汁一面问:“我朝书法大家有四位,颜卿、欧荀、柳权、赵孟。四人笔法各有特点,颜卿苍劲大气,赵孟婉约秀丽,欧荀......” 宋归摇摇头,打断黎漠的话头,“我想临摹你的字迹,其他人的我不感兴趣。” 黎漠愣了愣,他垂眸看向宋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宋归的秀发捋到耳后,“好,你仔细瞧着些。” “嗯。”宋归点点头,眸子亮晶晶地,她用胳膊拄着下巴垂眸凝神看着帛纸。 黎漠略一思索,手腕向下按,侧锋,行笔,最后顿笔,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张帛纸便被他写满了字。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宋归一行一行轻声读过,待读完最后一个字,她抬眸,笑得眉眼弯弯,“为何要写‘凤求凰’?” 黎漠将手中的狼毫递给她,示意她照着自己写的临摹,闻言顿了顿,神色有些拘束,他沉默了一会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宋归心底甜蜜,她握着狼毫,抬眸撒娇:“我不会写嘛,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好么?” 黎漠无奈笑了笑,他走至宋归身后,俯身,伸手握在宋归右手,按着她的手在纸上一字一句地写。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书桌上搁着一鼎三足镂花芙蓉香炉,紫烟盘桓着从香炉中升起,消散在空气中。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写着这些缠绵悱恻的诗句,心照不宣的爱意落在笔墨间。 隔着轩窗,沉碧看着屋子中的两人,心底漾起别样的感动。 洛南城申时三刻关城门,黎漠不能在裴府久留,云毓早早就在裴府外候着了,裴行俨将黎漠送出府,拱手朝黎漠行大礼道:“臣裴行俨恭送太子殿下。” 黎漠还礼,“大人不必多礼。” 两人客套着说了几句官话,黎漠道声“告辞”正欲登车,忽听后头传来宋归的一声呼唤,他回头,宋归提裙快步从府里跑了出来。 黎漠折回来,宋归上前一把抱住,在他怀中蹭了蹭,轻声道:“还是不行。我不送你出府,我心底空落落的。” 裴行俨在一旁叹了口气,“依依,莫要淘气。再磨蹭一会,城门就要关了。” 宋归从黎漠怀中抬起头来,轻声道:“你再亲我一下。” 黎漠眼眸闪了闪,一时情难自已,抬手捏着宋归的下颌,俯身吻了下去。 二人缠绵了一会后,宋归深呼吸了一下,离开黎漠的怀抱,退出两三步,瘪了瘪嘴,“你走罢,我看着你。” 黎漠略一点头,他抬眸看了宋归一眼,转身,干净利落地上了马车。 云毓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哒哒”两下马蹄后朝前跑去。 宋归一直看着马车,直到拐过了小巷,她才收回了目光。 第43章 南下陵洲城 咸亨十三年,八月。七日磅薄大雨后,又是持续近十日的大旱,陵洲城瘟疫愈演愈凶,朝廷派去的刺史不幸染了瘟疫,一命呜呼。 皇帝异常忧心,早朝时频频提及此事。众臣都敷衍着和皇帝打太极,谁都不想去陵洲城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治理旱灾。 就在早朝陷入僵局时,坐在一旁的皇后缓缓开口道:“圣上刚立太子,此事本宫瞧着交给新太子处理最妙。既留的了太子勤政爱民的好名声,对漠儿来说也是一次历练。圣上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朝大臣脸色瞬变,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九龙宝椅上的皇帝。 陵洲城疫情严重,太子乃皇位继承人,身子金贵,此时派太子前去治理旱灾,明摆着就是让太子去送死。 裴行俨执笏板出列,朗声道:“臣以为不妥。太子宽仁爱民百姓早有耳闻,没必要让太子殿下前去涉险。国无储君,国将不国矣,还请圣上三思。” 众臣纷纷点头附和。 陈婉冷笑一声道:“既如此,不如裴爱卿前去陵洲城治理旱情,如何?裴爱卿为国鞠躬尽瘁,若是派遣裴爱卿前去,上天赐赏裴爱卿拳拳忠心,也许会降下甘露恩泽陵洲城的百姓。” 裴行俨脸色僵了僵,他紧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拱手叩拜,正欲答应,一直站在一旁的黎漠出列朝班,打断他道:“儿臣领命。” 陈婉等得就是黎漠的这一句话,她眼眸亮了亮,抚掌笑道:“好!太子果然宽仁爱民,本宫这便为你预备车马,明日便启程。圣上与本宫在洛南等着太子殿下的好消息!” 黎漠拱手谢恩,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退朝后,黎漠回至东宫整理书文。 云毓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殿下为何不推辞?陵洲刺史去了旬日便一命呜呼,殿下此去凶险至极,陈婉明摆着是要殿下有去无回,殿下为何还在在朝堂上答应?” 黎漠将奏折摞好,抬眸淡淡地扫了云毓一眼道:“我不去,裴行俨便要去。裴家若是出事,婉窈怎么办?”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道:“可是若是殿下出事,裴姑娘依旧不能善终。” “我不会让她有事。”黎漠摇了摇头,他抬眸沉声道:“此次前去陵洲,你不必随行。本王的兵玺以及八十四云骑全权交给婉窈,若是本王出事,你迅速带着婉窈前往漠北投靠平哥。我这些年经营的那些势力,足矣护婉窈一世平安。” 云毓脸色变了变,他咬了咬牙,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黎漠扫了他一眼,知道云毓不甘心,他不好再说什么,转身收拾着行李。 翌日。晨光熹微,东方天际泛起浅浅的鱼肚白,守城的侍卫打着哈欠将城门推开,一辆马车辚辚驶过城门,绝尘向着东南方的官道上驶去。 在离洛南城十里远的桃花亭里坐着一位身着石青色长衫,头上绑着青巾的男子。他背对着出城的官道东南向坐着,桌前摆着一小碟牛肉和一个小酒壶。 哒哒的马蹄声如急雨般传来,黎漠掀开帘子探出头来道:“在前头歇息一会再走。” 车夫答应了一声,他一拉缰绳,将马车停在桃花亭外,翻身下来,将长凳给黎漠放置好后,垂手立在一旁。 黎漠踏进亭子在青衫男子的邻桌坐下,他只要了一壶酒,一小杯一小杯地喝着。 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宋归道别,黎漠也没打算和宋归道别,他怕到时候若是见着了,自己便走不了了。 此去一别,还不知何时能再见,若是造化弄人,真不能长相守,黎漠不敢细想宋归得知之后会怎样。 正恍惚间,忽听身旁的青衫公子用筷子敲了敲碟子问道:“公子何故如此神伤?” 黎漠一愣,脸色变了变,他缓缓抬眸看向邻桌,手有些抖,酒杯的酒漾出来,惹了满桌醇香。 青衫男子展眉一笑,他提着酒壶起身在黎漠对面坐下,豪气万千地将酒壶“啪”地一声搁在桌上,笑道:“能饮一杯否?” 黎漠稳住心神,他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抬眸,看向青衫男子,启唇问:“你为何跟来?” 宋归瘪瘪嘴,她柳眉一竖道:“你他妈都不辞而别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跟来?” “婉窈别闹,快些回城去。”黎漠略一皱眉道。 “不回。”宋归梗着脖子,犟得很,“陈婉逼你去陵洲城治理旱情,那我就偷偷跑出来跟着你去。我宋归还就不信邪,不就是去治理个旱情么,等姑奶奶完好无损地从陵洲城回来,我他妈非干死陈婉以解心头之气。”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伸手攥住宋归有些微凉的手,摇了摇头道:“婉窈别闹。陵洲城疫情严重,我不想让你涉险。” 宋归将后背背着的包袱放在桌上,她抬眸看向黎漠,一字一句认真道:“黎漠,我是很怕死,和‘年年岁岁无穷矣’的明月不一样,人类真的很脆弱,一次洪水、一个帝王的旨令都有可能失去生命,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所以我怕死。但是,如果以后没有你,我便是长命百岁,走过万山大川、看过云卷云舒又有何意义呢?我高兴了、委屈了、生气了,你都不在我身边,我活再久也没用。真的,黎漠,你不能这么残忍,自己一死了之,留着我活受罪。” 黎漠薄唇抿了抿,他紧紧攥着宋归的手,垂眸,半晌沉默不语。 宋归站起身,走至他身边,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罢。无论怎样都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黎漠将宋归揽进怀中,他低头连连吻着宋归的朱唇,轻叹一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婉窈,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宋归笑靥如花,她坐在黎漠怀里,伸手搂着他的脖颈,面颊贴着他的面颊笑道:“这下咱两又可以整日呆在一起了。” 东边天际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阳光洒落在银线一般的官道上,黎漠轻叹一声,抱着宋归起身,缓步朝马车走去,醇厚的酒香中,氤氲着他的淡淡的声音,“走罢,我带你一起去。” *** 去往陵洲城途中景色宜人,两人走走停停,一面赏景游玩一面朝前走,说不尽的夏日悠悠,情意绵绵。 这日二人行至瀍河北岸,河面宽广无垠,平铺开仿佛漫延到了天际边,日光洒在河面上,仿佛撒了一把碎金子在上头似的,粼粼湲湲,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荡,微风拂过,漾开来一层一层漫延出去,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俯冲至河中,听得水声“哗啦”,水鸟便抓着一只河鱼飞远了。 陵洲城便在瀍河南边,要向进城,只有坐船过河这一条路。陵洲城县令派人行船来接应黎漠,二人遂换了马车,登上了一方羊排筏子。 湖面有风拂过,吹散了二人的燥热和疲乏。宋归靠在黎漠怀里,惬意地眯了眯眼眸。黎漠搂着宋归,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轻声问:“渴么?” 宋归摇了摇头,她抬眸对上黎漠的眼眸,笑道:“今日何日兮,得遇殿下同舟。” 黎漠弯了下眉眼,他抬手将宋归耳畔的秀发捋到耳后,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道:“附庸风雅,乱用诗句,要罚。” “怎么罚?”宋归坐直身子问。 黎漠抬手揽她入怀,轻声道:“罚你进城之后只许呆在府里,不许外出。” 宋归一愣,顿时明白了黎漠的用意,她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会事事小心,尽量不出府上街。” 羊皮筏子快行至南岸边的时候,水流变得有些湍急起来,筏子被水流冲着向南岸下游加速行去。 宋归被晃得一阵反胃,她皱了皱眉,抬手捂着嘴,面色有些苍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嗳,黎漠,太晕了,我难受。” 黎漠心底焦急,他把宋归的身子往上提了提,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伸出空着的右手去拿水壶,拔开塞子后递到宋归唇边,轻声道:“婉窈,喝点水。” 宋归反胃,喝了一小口后便皱着眉推开了,还是不舒服,她难受地靠在黎漠怀里,小声哼唧。 黎漠从怀中掏出手帕,浸湿后,轻轻帮宋归擦着额头面颊上的汗珠,左手拉过宋归的手,掌心相贴,缓缓渡了些真气过去。 河水凉爽,浸了河水的手帕擦拭过面颊,宋归只觉心底的燥热减了大半,掌心处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暖意,将心头的恶心感慢慢压了下去,宋归觉着好多了,她靠在黎漠肩头,轻轻地蹭了蹭,“你真好。” 黎漠偏头吻了吻她的鬓发,“再忍忍,就要靠岸了。” 宋归有些累,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眸慢慢阖上。 呼吸间是清雅邈远的木香,宋归恍恍惚惚,又梦见了最开始被黎漠从潭水里救起的场景。或许对这个男人的依靠和情动,便是在那时不知不觉间产生的吧。 “黎漠啊……” 宋归启唇轻唤,猛一凛,醒了,指尖触到的一抹微凉的衣角。她正睡在黎漠腿上,两人坐在马车中,马车在辚辚前行。 黎漠将按在宋归眉心的手移开来,他垂眸看向宋归轻声问:“醒了么?现在感觉怎样?还觉着不舒服么?” 宋归摇摇头,她坐起身伸了伸懒腰,睡了一觉,此时她神清气爽,“到陵洲城了么?我睡了这么久啊。” “不算太久。”黎漠抬眸看向宋归,有些担忧地问:“你……适才做了什么梦?” “嗯?”宋归眨眨眼,她笑道:“哦,我发现我老是梦见你第一次将我从潭水中救出来的场景,适才又梦见了。” 黎漠舒了眉眼,他点点头,“我瞧着你总是皱着眉,以为做了甚噩梦。” 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凑上前,在黎漠唇角亲了亲叹道:“我觉着我应该是从那个时候便喜欢上你了。” 黎漠对上她的眼眸,抿了抿薄唇,“荣幸之至。” 第44章 吃醋 马车在街衢上辚辚驶着,宋归靠在黎漠怀里低声和他说着闲话。忽然,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黎漠忙伸手将宋归护住,才没让她磕在马车壁上。 “发生什么事了?”宋归嘟囔着掀开帘子探出头去。 一双手猝不及防地伸过来,一把揪住了宋归的衣领,一张浮肿隐隐带着死气的面孔便凑到了宋归面前,那面孔沙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救命啊,贵人救救我——” “黎漠!”宋归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往后躲。 黎漠眼眸一凛,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转身朝车外看去,眼底杀意翻涌,他右掌推出,拍开那只流着脓水的手,将宋归揽在了怀里,偏头连连吻着宋归,柔声安抚,“莫怕,婉窈莫怕。” 宋归窝在黎漠怀里颤抖着身子,她紧紧揪着黎漠胸前的衣裳,上下牙齿“咯咯”打颤。 黎漠气急,抬高声音冷声问道:“陈英何在!” 外头一阵嘈杂,俄而,马车车门被推开了,阳光照射进来,陈英穿着官服跪在外头叩首,“臣在。” 黎漠皱着眉,扫了一眼周围暴动的民众,沉声问:“民众为何拦车喧哗?” 陈英抬袖沾了沾额头的汗水,叩首答道:“疫情传染猛烈,城中医官被传染得七七八八,百姓无处可医,又饥馑难耐,故拦车喧哗。” 有民众撞开了侍卫隔开的人墙,冲至马车前,一面往上车里头爬一面嘶哑着声音喊,“求求贵人给点吃的,草民已经五日未见着一粒米了。” 黎漠怀里抱着宋归,他怕这些神志不清的人伤到宋归,当下眼眸一暗,右掌向下翻出拍在马车壁上,内力冲荡开,将围在马车周围的民众拍开一丈远,“车夫!行车!” “诺。”车夫闻言,抬手扬鞭,马儿长嘶一声,“哒哒”两下马蹄后,向前跑去。 宋归紧紧闭着眼睛,葱白纤长的手指绞着黎漠衣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布满了密密的冷汗。 宋归这样让黎漠异常焦急,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宋归吓成这样,一时间慌了心神,不知该怎样安抚她,只能一直紧紧搂着宋归,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不住吻她。 宋归渐渐平静下来,她舒了口气,松开紧紧揪着黎漠前襟的手,在黎漠的颈窝处蹭了蹭,轻声唤他,“黎漠,要亲。” “好,亲。”黎漠一叠声答应着,按着宋归的后背,低头俯身吻住宋归还有些哆嗦的朱唇。 唇分后,宋归弯眉笑了笑,拉过黎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向波澜不惊冷漠沉静的端王殿下有朝一日也会如此惊慌失措,这一场惊吓我值了。” 黎漠轻叹一声,他抬袖替宋归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将她搂得紧了些,“人非草木怎能无心?婉窈你适才……适才真的吓坏我了。” 宋归弯了一下眉眼,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一偏头正好看见了马车外的场景。 街衢旁积尸绵延,染了病的民众被持刀侍卫厉声呵斥着,像赶鸭子一般推倒路旁,有些尸体被水泡胀了横在街衢旁,面色浮肿发青,蝇虫在尸体上起起落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有些将死未死的人由于饿得狠了,发疯似地啃咬着死去的尸体,神态癫狂。 宋归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偏过头,干呕了几声。 “怎了?”黎漠忙将她扶起,拉过她的手,掌心相贴,渡了点真气过去。 “无妨。”宋归摇摇头,她舒了口气,脱力地靠回黎漠怀里,沉默了一会问道:“陵洲饥荒,朝廷没有拨银下来么?” 黎漠摇了摇头,他抬眸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层层克扣,等到了百姓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 宋归在黎漠颈窝处蹭了蹭,“看来太子殿下此番是要大刀阔斧地整顿陵洲城这帮好吃懒做的贪污犯了。” 黎漠攥紧了宋归的手,偏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八十四云骑已秘密赶至陵洲城,无甚要紧事,你尽量不要出府,一来城中瘟疫横行,恶民无数,二来我怕陈英抓了你作威胁我的筹码。” “嗯,我会万事小心。”宋归点点头,她得意一笑道:“抓我来威胁你的人还没出生呢,跟我玩这些,那就让他们瞧瞧宋爷爷的本事。”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将宋归耳畔的秀发捋到耳后,吻了吻她的朱唇。 马车拐进一条幽深小巷,巷子尽头有一株银杏树,树叶茂密繁盛,剪落了一地的日光,车夫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所府邸前。 车夫跳下马车,抽出脚凳,搁好后便垂手立在一旁。 黎漠弯腰下了马车,转身将宋归半搂着抱下马车。 镶嵌着八十四颗铜乳钉的朱门缓缓打开来,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快步走出来,朝黎漠萧飒恭敬地行了一礼,“属下已在府上恭候殿下多时。” “啊哦,好一位飒爽凌厉的英俊男子啊。”宋归眼眸亮了亮,她“蹭蹭蹭”跑至那玄衣男子的身旁,笑问:“你叫什么?” “回夫人,属下名唤云鸾。”玄衣男子拱手朝宋归行了一礼,一板一眼道。 “云鸾?”宋归挑了挑眉,“你和云毓是兄弟?” 云鸾摇了摇头,“不是。” 宋归挑了挑眉,她转头看向黎漠道:“你是看颜值招揽人才吗?为何八十四云骑一个比一个英俊。” 黎漠:“……” “走罢,别做耍他了。”黎漠拂袖抬脚跨进了府邸,面色有些冷郁。 云鸾脸色一变,周身已被黎漠挥来的一掌罩住了,他后退一步,躲闪不及,凌厉的内力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云鸾咬牙受住,额头已然渗出冷汗来。 宋归没有察觉到异样,她抬腿小跑几步跟上,和黎漠并肩走着。 宅子两进两出,小巧玲珑。月洞门后假山作屏,藤萝绕在假山上,暗香浮动,山后是一池碧水,浮萍盖了半池,光洁的鹅卵石围着池子绕了一圈,不时有红鱼浮上水面,吹着浮萍玩。 宋归忙着欣赏院中别致的江南景色,一直没有注意到黎漠沉郁的脸色。 黎漠来陵洲城之前并没想到宋归会跟来,所以他只吩咐云鸾收拾出了一间卧房。两人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穿过密密匝匝的竹林,过了一道垂花拱门,一排青瓦白墙的屋子映入眼帘。 黎漠推开处在正中间屋子的竹门,宋归跟在他身后进去。 一道琉璃屏风隔开了床榻和书案,东面开窗,窗外修竹森森,白墙隐没在幽绿的竹林间,别是一番清静景致。 旅途劳顿,宋归甫一进屋,便直奔床榻。她在床榻上滚了一圈,伸了伸懒腰,舒了一口气,拽过绣被裹在身上唤,“黎漠,我有些困想睡会,晚膳别叫我,你忙你的罢。” 黎漠正将包袱中的物件拿出来摆放,闻言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的活,走至床榻边,见宋归和衣躺下,绣鞋都没脱,当下走至她身侧,拉下绣被道:“婉窈起来,将外衫褪了再睡。” 宋归又累又困,实在不想动,她哼哼唧唧磨蹭,“你凶我干嘛,咱们一路舟车劳顿,我困得胳膊都提不起来了,哪里还有力气脱衣服嘛,你语气还这么凶……” 黎漠抿了抿薄唇,他站了一会后,蹲下身帮宋归脱了鞋子,将宋归从床上拉起来,又帮她将外衫褪了,拉过绣被盖好,这才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宋归翻了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子,砸吧砸吧嘴,呢喃了一声“夫君最好”,便阖眼沉沉睡去。 黎漠收拾好屋子之后,走回床边,替宋归掖好了被角,这才推门走出了卧房。 屋外云鸾垂手立着,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黎漠那一掌拍得他右臂脱了臼,云鸾不敢自己接回去,只能咬牙忍着痛。 黎漠回身将屋门轻轻阖上,这才走下台阶,他垂眸淡淡地扫了云鸾一眼,抬手握住了云鸾的右手。 “殿下!”云鸾吃痛,他咬牙忍住,额角渗出冷汗来。 黎漠没应,他抬手轻轻一推,听得骨头“喀嚓”一声,云鸾脱臼的手臂便给接了回去。 云鸾松了口气,他抱拳对黎漠行大礼道:“云鸾谢过殿下。” 黎漠略一点头,他一面朝前走一面问:“账目可找到了?” 云鸾跟在黎漠身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石青色印本,双手捧着恭敬递给黎漠,“属下在陈英的书房内找到的,请殿下过目。” 黎漠垂眸扫了一眼账本,伸手拿过,一页一页地翻着看。 云鸾续道:“殿下,陈英适才派人前来,说要给殿下接风洗尘,在沉香楼。” “嗯,正好孤要去找他。”黎漠略一点头说道。 云鸾道:“殿下,属下怀疑工部侍郎并非染了瘟疫暴毙,而是有人暗害,此事极有可能是陈英干的,他乃皇后一党,仗着皇后庇佑,有恃无恐,殿下若是要除掉此人,属下觉着暗杀会稳妥一些。” 黎漠合上账本,淡淡道:“一个小小刺史成不了什么气候,孤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活过今夜。” 云鸾面色僵了僵,他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垂首沉默。 陈英运气很不好,黎漠今日心情欠佳,后果……会很严重。 第45章 杀人 沉香楼中歌楼舞醉,笙歌阵阵,香风习习,陈英仰躺在榻上,身边围着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桌上杯盘狼藉,雅间内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陵洲城县令秦游正襟危坐在一旁,他板着面孔,恭恭敬敬地朝陈英行了一礼道:“还望刺史大人克己复礼,如此这般淫乐臣以为着实不妥。” 围在桌前喝酒玩乐的众人闻言愣了愣,哄笑起来。 陈英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本官瞧着秦大人年事已高,不如告老还乡做个富贵闲人罢。”话音刚落,便进来了一行持剑侍卫架起秦游便要丢出去。 秦游气得破口大骂,“狗贼!我大梁的江山便是被你们这群狗贼挥霍尽的!放开我,我要去禀奏太子殿下!” 陈英眯了眯眼眸,他抬手将手中的酒尽数泼到了秦游脸上,冷笑一声道:“太子?他能奈我何?” 秦游“呸”了一声,他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天谴的!你私吞赈银,擅自修改赋税法案,杀人灭口,你总有遭报应的时候!” 陈英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咬牙切齿道:“本官遭报应之前,先送你上西天!”说罢,他抽出剑,便向秦游胸膛刺去。 忽听“铮”地一声,陈英虎口剧痛,痛呼一声,手一松,古剑“呛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垂眼朝右手看去,虎口处已然青紫一片。 云鸾将帘子掀开,黎漠冷着脸走进来,他垂眸四下一扫,淡淡道:“陈大人好兴致。” 陈英慌忙从榻上滚下来,他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黎漠磕了一个头道:“下官恭迎太子殿下。” 黎漠抬眸看向秦游,秦游被两名侍卫架着,低垂着头面色倔强,衣襟被酒水沾湿,往下滴着水珠。 “为何押他?”黎漠问。 “回殿下,秦游于酒桌前口吐狂言,对殿下出言不逊。”陈英拱手行了一礼,答道。 秦游闻言猛地抬头,他正要为自己辩解,陈英已然笑着将黎漠让到了榻上,“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臣特地选了此雅间为殿下接风洗尘。”说着,他拍了拍手,只听一阵环佩玎珰,两名女子笑语盈盈地走了进来。 “莺莺,明月。还不快拜见太子殿下。”陈英道。 两位女子上前一左一右依偎在黎漠身边,两人娇笑道:“奴家听闻太子殿下丰神俊朗,今日得见,果然凌厉潇洒。” 陈英有忙着招呼人将桌上的杯盘撤了下去,换上了一桌酒菜,他指着佳肴一一向黎漠介绍。 那两位女子身娇体软,没骨头似地一个劲往黎漠身上靠,莺莺倒了一杯酒,笑着递到黎漠唇边,撒娇道:“殿下喝酒嘛,不要对奴家这么冷漠。” 黎漠没理她,他抬眸看向陈英,启唇淡淡道:“孤此次前来有要事在身,接风洗尘一事便往后放一放,今日有事说事,请大人将账本呈上来,待孤勘验了再与大人饮酒也不迟。” 陈英面色一僵,他顿了顿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殿下心系苍生,宽仁爱民,下官这便命人去将账本拿来让殿下过目。”说罢,他转头朝后头站着的属官使了使眼色,那属官会意,朝黎漠拱手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殿下莫要干等着了,下官敬殿下一杯。”陈英笑着倒了一杯酒,他端起来朝依偎在黎漠身边的两位女子使了使眼色。 明珠会意,她端起黎漠面前的酒杯,轻抿了一口酒噙在口中,抬臂搂着黎漠的脖颈,作势便要吻向他的薄唇。 黎漠“啧”了一声,抬手扼住了明珠白皙修长的脖颈,五指稍一用力,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喀嚓”,她的脖颈便被黎漠折断了,明珠瞪着眼珠,还没来得及惨叫,殷红的鲜血便和着酒水顺着嘴角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美人便香消玉殒。莺莺尖叫一声,她发疯了似的往后退,唯恐下一个便是自己。 陈英瞳孔骤缩,他如造雷击一般愣在原地,怔愣地看着黎漠。雅间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不寒而栗。 听闻端王黎漠性子淡漠,为人处世算是温和,可如今,在目睹了他单手折断一个活人的脖颈后,陈英心底那一丝丝轻蔑和有恃无恐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黎漠面色很淡,他将明珠随手扔在一旁,仿佛是丢了一件垃圾,他抬眸看向陈英,淡淡道:“孤不喜喝酒,还望大人莫怪。” 陈英回过神,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连忙点头赔笑道:“殿下不喝便不喝,哈哈,殿下还真会和下官开玩笑……” 黎漠扫了一眼僵立在屋子中央的众人,挑了挑眉道:“诸位不必如此拘谨,都落座罢。” 众人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抢过凳子坐下,缩着脖颈低垂着头。他们唯恐自己比旁人慢了一秒,惹得黎漠不悦,伸手掐断了自己的脖颈。 云鸾垂手立在一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看来,殿下的情绪不是一点地不好,而是很不好。 黎漠倒了点温茶在茶碗中,端起来小口轻抿着。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如坐针毡,莺莺缩在角落面色惨白地发着抖。 忽听外头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众人松了口气,可算将账本送过来了,若是再耽搁一会,恐怕他们没被黎漠拉出来杀鸡儆猴,自己都要被黎漠吓死了。 属官面色不是很好,他没察觉到雅间中气氛的沉闷压抑,神色匆匆地走至陈英身边,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陈英脸色大变,他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正要低声发问,黎漠出声打断了他—— “你是没瞧见孤还是不知道尊卑礼仪?”黎漠将茶碗搁在桌上,抬眸淡淡地看着属官。 属官愣了愣,他四下扫了一眼,瞧见仰躺在地上,目眦具裂的明珠后,脸色变了变,当下慌忙上前跪下了,将账本递给黎漠道:“下官不敢,下官并无冒犯之意,还望殿下恕罪。” 立在一旁的云鸾上前接过属官递来的账本,放在黎漠手边后退了回去。黎漠没翻账本,只垂眸淡淡地扫了属官一眼,启唇问:“你适才和陈大人说了什么?” 属官抿了抿嘴,他扫了一眼陈英,磕头道:“回禀殿下,下官、下官并未和陈大人交谈。” 黎漠挑了挑眉,他垂眸看向属官,修长的手指在账本上点了点。 属官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下官所言属实,还望殿下明察。” “嗯。也许是孤看走眼了。”黎漠闻言点点头,搁在账本上的手顿了顿,他抬袖一扫,桌上的账本便如一块沉铁般飞了出去,听得“啪”地一声,那账本尽数砸在属官头上,属官惨叫一声,霎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众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他们不住向黎漠磕头,异口同声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下官有罪,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黎漠扫了一眼众人,启唇问,“尔等有何罪状?” 众人怕极,丝毫不敢隐瞒,将自己跟着陈英在陵洲城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黎漠静静听着,面色波澜不惊,眼底恍若沉着一块黑玉,瞧不出喜怒哀乐。待众人说完,他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陈英,问:“陈大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陈英面如菜色,只觉喉咙处仿佛梗着一团棉花,他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被吓得失了声。陈英惊恐地抬头,他双手掐着脖颈,尽力想要发出声音。 黎漠皱了皱眉,他道:“陈大人,孤在问你话。” 陈英连忙摆手,他手忙脚乱地扑到黎漠面前,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地辩解,他不住地给黎漠磕头,一面摇头一面“啊啊”地嘶喊。 黎漠侧耳细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啧”了一声,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单手将陈英提起来问:“大声点,孤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陈英竭力挣扎,他双手抓住黎漠的手,拼劲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黎漠扼住他喉咙的手仿佛一只铁钳,任他怎样挣扎,都不能松开一丝一毫。 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跪伏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陈英挣扎的手脚逐渐垂了下去。 黎漠将陈英随手扔在一旁,他站起身,众人恐极,纷纷往后躲。黎漠扫了一眼众人,抬眸看向秦游,架着秦游的那几位侍卫早就吓傻了,都呆愣愣地僵立在原地。 “秦大人,适才诸位所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黎漠启唇淡淡道。 秦游回过神,他挣脱开侍卫的桎梏,拱手朝黎漠行了一礼,清了清嗓子道:“下官都听明白了。” 黎漠略一颔首,淡淡道:“很好。孤命你尽快写一份奏折将此事详尽陈述后加急送往朝廷,另外,抄了陈英的家之后,将财物登记在册,折算好银两数,尽快给孤列出账目来。” “下官遵命。”秦游拱手行礼。 黎漠点点头,抬手按了按眉心,抬步跨出雅间,云鸾迅速跟上,走过秦游身旁的时候,他拱手行了一礼道:“有劳大人将此地处理一下了。” 云鸾走出沉香楼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金乌西落,朱霞灿烂,他一扬马鞭,马车辚辚驶了出去,一路无话。 回到府上,黎漠一面朝书房走,一面吩咐道:“打桶热水来,孤要沐浴更衣。” “诺。”云鸾抱拳行礼,目送着黎漠进了书房,他这才转身离开。 走至中庭时,他碰着了坐在树杈上的宋归。 宋归一觉醒来不见黎漠,心底无聊得紧,便满院子乱转,恰巧碰到云鸾。 “嗳,云鸾,瞧见黎漠了么?”宋归从树上跳下来,走至云鸾面前,拍了拍手的灰土问。 云鸾一见到宋归,就想起了被黎漠一掌拍断的手腕,一时间脸色变了变,他后退了两三步,拱手行礼道:“殿下在书房。” “你躲我干甚?”宋归疑惑,她上前一步问。 云鸾又后退了一步,宋归见状逼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夫人,”云鸾崩溃,他拱手行礼道:“夫人日后还是莫要再说属下英俊飒爽之类的话了,殿下他今日很不高兴。”他说得很隐晦,并没有告诉宋归黎漠不高兴的后果有多严重。 宋归愣了愣,她沉默了一会,抬眸看向云鸾,见他面色有异,忙问道:“黎漠他干什么了?” 云鸾薄唇动了动,没答话。 宋归见状逼问:“你说不说?不说我便告诉黎漠你非礼我。” 云鸾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他道:“陵洲城刺史为殿下接风洗尘,我们去了沉香楼,殿下他……杀了三个人。” 宋归挑眉。 哦哟,这么生气,气的不等找到证据治罪便动手杀人? 原书中黎漠做事很沉稳,戾气也没有这么重,宋归抿了抿朱唇,她拍了拍云鸾的肩膀道:“那些人本就该死,死了也不冤,我去瞧瞧他。” 第46章 勾引 宋归说罢转身便要往书房走,走了几步之后想到了什么,止了步子又折回来,叫住云鸾笑道:“热水就由我送到他书房去罢,我跟你一道去打热水。” 云鸾略一思索,点点头,和宋归拉开一段距离往前走。 宋归见状,乐了半天,她笑的眉眼弯弯道:“你这么怕他,是不是黎漠平日待你们很不好。” 云鸾摇摇头,他低声严肃道:“不,殿下待下属们都很好,八十四云骑里的很多人都曾在阎王殿走了一遭,若是没有殿下,大家也不会有今日的安稳生活。” 宋归闻言挑眉问:“那你怕他什么?” 云鸾抿了抿薄唇,他轻咳了一声,顿了顿道:“殿下......殿下他平日待人接物都很冷漠,就连云毓,他平日里经常跟在殿下身边,殿下对他也很疏远冷淡。我们敬重殿下,未曾生有惧怕之心。” 宋归听罢笑了笑,长叹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平日里被黎漠宠着惯着,他对我一求百应,我还以为他待属下也很亲近呢。” 云鸾:“......” 宋归快步上前和云鸾并排走着,她拉了拉云鸾的衣袖,得意一笑道:“嗳,我跟你讲讲我和黎漠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云鸾:“......” 云鸾嘴角抽了抽,他抬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夫人还是与属下避嫌一些为好,在这世上殿下也就只对夫人一人百般宠溺,属下没有胆量挑战殿下的底线。” “好罢好罢。”宋归咧嘴直笑,她错开几步跟在云鸾后头,笑得很是嘚瑟。 云鸾打完热水,他怕宋归累着,遂帮宋归提到了书房门口。 宋归朝云鸾摆摆手,做了个“你快走”的口型,转身,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隔着门,黎漠冷淡的声音传来。 宋归瘪了瘪嘴,还真是云鸾说的那样,黎漠和属下说话,声音中都带着冰碴子。她推开门,弯腰提着水桶踏进书房。 一道泼墨山水屏风将黎漠的身形挡在后头,屏风上搭着黎漠的外衫,宋归吭哧吭哧地将木桶提至屋子中央,直起身喘了口气。 黎漠正欲解开白丝亵衣带子,他听到细微的喘气声和紊乱沉重的步子后眼眸一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眯了眯眼眸,以为是混进来的刺客,眼底杀意顿起,缓缓抬手搭在了搁在一旁的剑柄上。 宋归以为黎漠未察觉,她一面捂着嘴偷乐一面轻手轻脚地往屏风后头走。 黎漠眼底盛着杀意,他攥紧了剑柄,侧身对着细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剑刃已抽出了半尺,寒光中映出他沉郁的脸色来。 宋归正欲一下扑到黎漠身后,不料被搁在一旁的脚凳绊了一下,面朝下摔在了地上,“哎呦,疼死我了。” 声音刚出,黎漠脸色变了变,他迅速将剑推回剑鞘,抬手“哗”地一声拉开屏风,快步走了出来。 他抬眸迅速扫了屋子一周,并未发现可疑的行迹,当下忙上前将宋归扶起来,眼眸不经意间扫过搁在一旁的水桶,黎漠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宋归问:“方才......是你送热水来的么?” “对啊,原本想偷偷扑到你身边给你一个惊喜呢。”宋归一面揉着被摔疼的膝盖,一面呲牙咧嘴道:“谁想到半路杀出个小板凳啊。” 黎漠闻言呼吸一滞,瞳孔骤缩,手掌攥紧了些,半晌,他倒吸了一口气,将宋归打横抱起,坐在床榻上,一面轻轻帮她揉着膝盖,一面低声道:“日后莫要这样了,幸好你摔了,不然我......” 幸好,幸好你摔了,不然我错手伤了你,我该怎么办。 黎漠将宋归紧紧抱在怀里,他偏头吻了吻宋归鬓发,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敢想象,若是宋归没有绊倒,自己出手刺出的那一剑会有什么后果,黎漠在害怕,他害怕自己出手错伤了宋归。 “不然你怎样?”宋归等着下文,半晌不见黎漠说话,抬眸看向他问。 黎漠抬手将宋归耳畔的一缕秀发捋到耳后,轻抚她的眉眼,俯身,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不然我会悔恨一生。” “什么?”宋归没听明白,她眨眨眼,瞪着黎漠。 黎漠抬手捏着宋归的下巴,薄唇压了上去。 这次的吻异常缠绵且温柔,两人都吻得有些心猿意马,宋归一想到还有正事要干,遂稳住心神,偏头躲开黎漠的吻,她面颊上浮起了一层红晕,抬手推了推黎漠肩膀道:“嗳,黎漠等会再亲,我有正经事要问你。” 黎漠应了一声,又吻了吻她的朱唇,这才放开宋归,垂眸瞧着她,“怎了?何事要问我?” 宋归对上他的眸子问:“今日咱们进府的时候你是不是吃醋了?” 黎漠愣了愣,他有些拘束地躲开宋归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没有。” 宋归搂着他的脖颈,凑上前亲了他一口笑道:“口是心非。” 黎漠抿了抿薄唇,没答话。 “嗳,黎漠,瞧着我。”宋归拉过黎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唤道。 黎漠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对上宋归亮晶晶的眸子。 “我错了。”宋归认真道:“我以后不会再说其他男子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就是长得再好看我也不说。” 黎漠挑了挑眉。 宋归这句话说得他更不好了。 只听宋归莞尔一笑,话锋一转,“但是,就算其他人长得再好看,我,宋归,心底满满当当搁着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只想跟你过一辈子,只能是你,别人都不行。”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启唇正要说话,宋归抬手按住了他的薄唇,“嘘,别说话,让我好好检讨一下,今天无意之间惹你不高兴,现在我正正经经跟你道个歉。” 黎漠弯了一下眉眼,宋归一本正经地模样逗笑他了,他抬手握住宋归纤细白皙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轻叹一声道:“婉窈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人儿。” 宋归咧嘴一笑,她靠在黎漠怀里笑道:“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黎漠偏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宋归坐在黎漠的腿上,一下一下揪着他的白丝亵衣带子,一个不留神便将他的衣衫扯了下来,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宋归脸一红,轻咳一声将衣衫乖乖地给黎漠重新系了回去。 黎漠垂眸扫了她一眼,抬手握住宋归十分不安分的手,轻声道:“莫淘气。” 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靠在黎漠怀里,将脸颊贴着黎漠胸口放着,感受着他一下一下强劲的心跳。 忽然一缕幽香传来,宋归吸了吸鼻子,想起来云鸾跟她说黎漠今日去了沉香楼,一想到那些风尘女子很有可能也在黎漠怀里靠过,宋归顿时很不爽,她“啧”了一声直起身子,瞪着黎漠:“你身上为什么有脂粉香?你背着我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不然一个月不理你。” 黎漠顿了顿,他略一沉默道:“去沉香楼处理赈银一事,有几个舞姬缠着我,可能是那时候蹭上了。” “好哇,处理这么严肃的案子,太子殿下居然还有功夫逛青楼!你不要你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结发妻子了?”宋归柳眉一竖,瞪着美眸嗔怪。 “不是婉窈,我只是......”黎漠正要解释,宋归冷哼一声抬手推了他肩膀一下,两人便倒在了床榻上。 “不准解释,我闻见了脂粉香气,你解释也没用。”宋归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道。 黎漠怕她摔着,抬手搂在她腰间,抱着她往上提了提,无奈地弯了一下眉眼道:“为夫但凭夫人处罚。” 宋归听罢眼眸亮了亮,她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许悔改啊。” 黎漠眉头一跳,暗觉事情不妙,又见宋归兴致盎然,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好略一点头,说了句,“婉窈别闹。” 宋归才不会顾虑这些,她从黎漠身上下来,一面朝外走一面回头道:“你先沐浴罢,待我回来。”说罢不等黎漠阻拦,便推门飞也似的跑开了。 黎漠无奈,他怕宋归乱跑出事,只能唤了云鸾来吩咐他秘密跟着宋归,自己则用那桶已经凉了的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云鸾才回来复命。 “回禀殿下,夫人去了沉香楼。”云鸾的脸色有些复杂,他一言难尽地看了黎漠一眼欲言又止。 黎漠放下书卷,他抬眸扫了一眼云鸾,皱眉问:“婉窈去沉香楼干甚?” “夫人她......”云鸾眼眸闪了闪,一脸复杂,他深呼吸了一下,正要答话,忽听外头传来宋归脆生生的声音—— “黎漠!我回来了!你等着受罚吧!” 云鸾:“......” 黎漠:“......” 黎漠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摆摆手道:“下去罢。” “诺。”云鸾拱手行礼,一个闪身便从窗子跳了出去。 听得外头传来一阵佩环相碰间发出的玎珰声,黎漠循声朝门口望去,只见宋归身着一袭撒花蛱蝶胭脂色长裙,梳了垂鬟分肖髻,脚上穿了海棠绣花鞋,略施粉黛,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果真应了那句“艳色本倾城,分香更有情”。 黎漠瞧得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宋归抬眸,朝黎漠轻快地眨了一下眼眸,盈盈朝黎漠拜倒,捏着嗓子娇声娇气道:“奴家来伺候公子入睡。” 黎漠手一抖,书卷落在了书案上,他稳住心神,启唇道:“婉窈,别闹。” 宋归笑吟吟,步步生莲缓步走至黎漠身边,柔软的手臂攀上黎漠的肩膀,朱唇轻启,娇喘微微,她道:“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黎漠眼眸一沉,霎时间暗流涌动,他抬手将宋归拽进怀中,狠狠地搂着,垂眸看着她,呼吸滞重了。 宋归抬眸浅笑,她用食指勾了勾黎漠的衣襟,娇笑一声,嗔怪道:“公子~你弄疼人家了。” “婉窈,你真是......”黎漠沙哑着声音,他轻叹一声,抬臂按着宋归的后背,俯身吻了下去。 兰花香氤氲了满室,黎漠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他紧紧搂着宋归,吻着她。宋归只应了一会便吃不消了,她偏头躲开,喘着气推他,“嗳,黎漠,黎漠别。” 如是这样喊了好几声,黎漠才堪堪忍住,他粗喘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了抱宋归,埋头在她颈窝处嗅了嗅,落下一片轻吻,这才起身松开她,站在窗边吹风降火。 宋归手软脚软,她窝在床榻上,平复了一会心跳后,转头看向黎漠,瘪嘴道:“那些青楼女子也这样勾引你,我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啊,怎么到我这,你就恨不得吃了我呢。” 黎漠顿了顿,他转过身,垂眸看向宋归,启唇,沙哑着声音道:“因为我喜欢你。” 第47章 求佛 黎漠此次借公事发泄私愤,阴差阳错地将一直盘踞在陵洲城一带的毒瘤连根拔起了。陵洲城县令秦游将陈英及其党羽的罪行详尽地罗列出来,连带着证据一并加急送到了朝廷。 陈婉自知理亏,只能称病不上朝。皇帝大喜,连下三道圣旨嘉奖黎漠以及陵洲城县令,并吩咐工部尚书再次拨银下去赈灾。 黎漠整日早出晚归,忙得连轴转,颇有“三过家门而不入”之态。他带着当地水工手持陵洲城水域图,一面进行实地勘探一面开凿河道,将北面的瀍河引入陵洲城,缓解了城内的旱情。 他又带着从洛南城派来的医师挨家挨户帮着陵洲城的百姓治病。 陈列在路旁的腐烂尸体尽数被掩埋,街衢上也用清扫干净,患有疫病的民众被统一安置在城北,一切都在井然有序中进行。 黎漠最近忙到彻夜不归家,宋归提心吊胆地披衣坐在床边等着。她并不是矫情到没有黎漠在身旁便睡不着,而是黎漠整日穿梭于感染瘟疫的病人中,宋归怕疫病也会传染给黎漠。 这日,黎漠连着三日不归家后,终于在第四日的四更天时回到了府邸。 黎漠以为宋归已经睡下,他怕吵醒她,于是只打算着在书房凑合一晚上。然而当他走进院中,一抬眸,卧房的还燃着蜡烛,黎漠脚步一顿,眼眸闪了闪,缓步走至卧房,他推门进去,宋归披着外衫,靠在床头,正低着头做刺绣。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佳人移灯床榻前,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温柔与安宁就那么一点点氤氲开来,在她身上仿佛看不到时光的流逝。 宋归察觉到声响,抬眸,正对上黎漠的眼眸,她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回来了,快些睡下罢。” 暖黄色的烛光下,宋归眉眼如画,就那么垂眸静坐着,仿佛等了自己千年般,就连时光都便的温柔了。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喉头微动,大步上前,将宋归抱在了怀里,他连连吻着宋归的鬓发轻声道:“让你受累了。” 宋归拍拍他的后背,眉眼间带着倦意,她凑上前轻吻黎漠的薄唇,“快些睡罢,我等你都快困死了。” 黎漠答应了一声,简单洗漱之后,褪了外衫后,睡在了宋归身边。 宋归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强睁着眼,将黎漠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靠在他肩头,舒了口气沉沉睡去。 黎漠垂眸瞧着宋归的眉眼,拉过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吻了吻,眼底的感动漾开来,他微叹一声,将宋归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阖眼睡去。 翌日,宋归醒来的时候枕侧已经空了,黎漠不知何时走的,宋归皱了皱眉,她坐起身垂眸盯着绣枕出了一会神。 还是怕,只要黎漠不再她身边,她就害怕,她不是害怕自己会染上瘟疫,她是怕黎漠会染上。 直到此刻,宋归才在心底意识到,自己有多爱黎漠,爱到患得患失,爱到害怕分离。 此时已是八月底,旱热的天气熬了十几日,终于在这天,天降大雨,气温转凉,压下了陵洲城的疫病。 陵洲城百姓对黎漠感激涕零,下着瓢泼大雨,满城的百姓就那么跪在街衢上对黎漠一遍又一遍地行跪拜大礼,陵洲城县令秦游心底大为感动,他哆嗦着嘴唇,也给黎漠跪下了。 黎漠面色平静,垂眸扫过匍匐在地上的陵洲城百姓,那双眼眸波澜不惊,他抬手虚扶,淡淡道:“起来罢,上天有好生之德,并未本王之功。” 宋归撑着伞就站在黎漠身后,她紧紧攥着伞柄,抬眸看着黎漠,眼眸微闪。 这个万人敬仰跪拜的人是我的夫君,是我一个人王。 这几日宋归都是高度紧张,她整日整夜都在担惊受怕,吃不好也睡不好,如今灾情解除,她松了口气,觉着整个身子都有些飘忽,脑袋沉沉的,手心发着热。 真的太累了,宋归缓缓阖上了眼眸,朦胧中,她听到黎漠在唤她,宋归推了推黎漠,她说:“好累,你让我睡会。” “婉窈!婉窈!”黎漠将宋归从地上抱起,油纸伞滚到了一边,水幕似的雨就那么浇在两人身上。 黎漠将手探至宋归额头,滚烫的温度瞬间让他慌了神,他颤抖着双手将宋归打横抱起,一面喊着“医师何在”一面快步走进府邸。 宋归在发烧,面颊上浮着一酡病态的红,她缩在黎漠怀里揪着他的衣衫哆嗦着喊冷。 黎漠急的面色苍白,他将宋归放在床榻上,抖开绣被将宋归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自己又将她连人带绣被抱在怀里,他低头不断地吻着宋归的面颊、朱唇、眉眼,不只是雨水还是冷汗,蜿蜒着从他侧脸滑落,一滴一滴打在双肩,“婉窈,婉窈莫怕,我在呢,在呢。” “冷,黎漠我冷。”宋归哆嗦着,上下牙齿打着磕绊,呼出的气息却滚烫异常。 黎漠用面颊贴着宋归的额头,他不敢细想,只是不断地低头吻着宋归的眉眼,“不会有事的,我的婉窈一直很乖地呆在府上,怎会染上瘟疫呢,不会有事的。” 宋归烧的有些严重,她哆嗦了一会后,又开始说胡话,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黎漠你别出去了,外头有瘟疫”、“黎漠我真的怕”、“黎漠你不能比我先死”,一句一句听得黎漠肝肠寸断。 黎漠将宋归紧紧抱在怀里,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断说道:“婉窈,我没事,我好好的呢,你也不要有事,你……你别吓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几日心底压了这么多事,婉窈……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命,你不能有事……” 说到后头,黎漠的声音哑了,他双手颤抖着,一遍一遍抚过宋归的眉眼,触手之处均是烫人的温度。 我们一起熬过了疫情最严峻的时期,为何到最后,倒下的偏偏是你? 云鸾垂首立在一旁,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黎漠。 这是头一次,殿下崩溃哽咽如孩提。 刚歇息下的医师提着药箱匆忙赶来,云鸾上前抱拳行礼道:“殿下,医师来了,请殿下准许医师为夫人诊治。” 一连唤了好几声,黎漠才离开床榻边,他垂手立在一旁紧紧盯着宋归。 云鸾端了一个小木杌来,医师谢礼后接过,他坐下后,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推了推,拉过宋归的右手手腕,目光不经意的一扫,正瞧见当初黎漠毒发时咬伤宋归留下的疤痕,医师愣了愣,他行医这么多年,咬痕其实是很少见的。 垂手立在一旁的黎漠也看见了那道疤痕,他眼眸微闪,情绪瞬间决堤失控,黎漠背过身,他紧攥着手,眼中猩红一片。 云鸾担心黎漠,忙上前安慰道:“夫人只是劳累过度,不会有事的,殿下要保重身子才是。” 黎漠薄唇动了动,良久,他哑着嗓子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大踏步出了屋子。他紧抿着薄唇快步走至马厩,牵出来一匹玄马,一个翻身坐上马背,扬鞭纵马出了府邸。 大雨仍在下,马蹄声扣在青石板上,与雨声交混在一处,马蹄扬起一地的水花,黎漠骑在马上,紧紧攥着缰绳,一人一马如同一把镰刀,劈开了雨幕,很快又融合在了瓢泼大雨中。 陵洲城城南矗立着太白山,陵洲城百姓将此山奉为灵山,山上修着一座灵隐寺,城中百姓但凡有心心念念的执念都会去山上的寺里拜佛求一条红线,绑在手腕上,祈求念愿事成。 黎漠在安置陵洲城感染瘟疫的百姓时,曾听过百姓议论过此事。黎漠一生不信神佛,那时听了一耳朵之后,也只当是陵洲城百姓自我慰藉的说辞。然而,当宋归发烧昏厥,手腕上的咬伤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时,那一瞬间,黎漠所有的冷静与自持都摔得粉碎。 一阶一阶青石台阶从山脚下笔直地升到了山顶,此时大雨滂沱,山中的碎石泥土被大雨冲下来,全都零散地布在台阶上。 黎漠将玄马丢在山脚下,就那么冒着大雨,一叩九拜着行至灵隐寺寺门前。提着扫帚刚清扫完檐下台阶的小僧正要阖上寺门,不经意间地一抬头,瞧见一个狼狈的男子一步一跪一叩首地行来。 大雨滂沱,恍若海水倒灌,天地间连成一片雨幕,那人眸中带着几近恳求的虔诚,一叩九拜膝行至寺门前,嘶哑着声音对他说:“我想求一条红线。” 小僧吓了一跳,他慌忙将黎漠扶起来,“施主快快请起。” 黎漠垂眸跟在小僧后头走进了大雄宝殿。 灵隐寺主持泓历正在佛像前低声诵经,小僧带着黎漠走进来,主持只淡淡地扫了黎漠一眼,复又阖上了眼眸。 黎漠在一蒲团上跪下来,他磕了三个头之后,启唇道:“弟子愿永世不入轮回,以换得我妻宋归无病无灾,一生平安喜乐,恳求佛祖庇佑。” 站在一旁的小僧眼眸闪了闪。 身在尘世的人求神拜佛,为的就是入轮回,换得世世都能称心如意,然而跪在殿中的这个人却不求来生,只求自己的妻子平安喜乐。 黎漠哑着嗓子将这句话连着说了三遍。 弟子愿永世不入轮回,以换得我妻宋归无病无灾,一生平安喜乐,恳求佛祖庇佑。 小僧轻叹一声,他将黎漠扶起,从千千结中扯下一条红线,双手捧着递到黎漠面前。 黎漠眼眸微闪,他颤抖着手将红线接过,紧紧攥在了手中。 坐在一旁低声诵经的主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殿下不信神佛,神佛又怎会渡你?” 黎漠脚步一顿,他垂眸看着手中紧攥着的红线,抿了抿薄唇,终是没有回答主持的话。 第48章 喂药 黎漠回到府邸时候,雨下得小了,潇潇飒飒,罩在人脸上,温柔而缠绵。 屋子点上了琉璃灯,一团暖黄色的光映在外头的檐下阶前,烟雨朦胧,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黎漠很狼狈,衣衫被碎石划破,墨发凌乱地散在两肩,发梢滴着水珠,他立在院中望着屋子,徘徊着不敢进去。 他在害怕,害怕医师告诉他宋归染了瘟疫,害怕神佛也护不了宋归。 云鸾打开门将医师送出屋子,一抬头,便瞧见雨帘中黎漠低垂着头狼狈地站着,右手紧紧攥着一条红线。 “殿下,”云鸾撑了油纸伞快步赶至黎漠身旁,担忧道:“殿下为何不进屋?” 黎漠身子动了动,他沉默良久,握拳的五指收紧了一些,沙哑着声音问:“婉窈她……怎样了?” 云鸾转头看了一眼医师,低声道:“还在发热,医师给开了药方,属下已经命人去煎药了。” 黎漠闻言,眼眸闪了闪,他挪步踉踉跄跄着朝屋子里头走,刚走几步便栽倒在地。医师见状,将刚背在身上的药箱拿了下来,云鸾将黎漠扛进屋子,搁在了竹榻上。 适才天色暗淡,云鸾瞧得不是很清楚,现在将人移到灯下,云鸾这才发现黎漠的两个膝盖已经血肉模糊,脓水黏住了衣衫,一扯便带出皮肉来。 医师叹了口气,他从药箱中翻出银色剪子,在火上撩了撩,将黎漠伤口处的衣衫一点一点剪开,医师瞧了瞧伤口,倒吸了一口气,“伤口再深一些,这双腿便废了。” 云鸾眼眸闪了闪,黎漠武功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世上能让他受这么重的伤的人恐怕还未出生,再看一看他右手中紧紧攥着的红线,云鸾便明白黎漠这三个多时辰去哪里了,他叹了口气,“有劳先生劳神为殿下医治。” 医师叹了口气,他扭头瞧了一眼昏睡在床榻上的宋归,又回过目光看了看黎漠,慨叹一声,“殿下与夫人均是用情至深之人呐。” 一个夤夜挑灯刺绣,只盼郎君归家同眠,一个雨天登阶拜佛,只求佳人喜乐平安。 外头的雨渐渐停歇了,云破月来,竹影摇曳,檐下叩脊瓦往下滴着水珠,七八个星天外,蛙声渐起。 黎漠在医师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便醒了,医师往他膝盖上一圈一圈地缠了纱布后,千叮咛万嘱咐伤好之前切勿再费力行走。 府上小厮煎好了药端近屋来,云鸾正欲唤丫鬟过来服侍宋归喝下,黎漠便从榻上下地了,“我来罢。” 云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扶着黎漠在床榻边坐下。 黎漠将宋归搂在怀里,他拿过一个绣枕垫在宋归后腰,让她靠得舒服一些,这才接过云鸾端着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后,黎漠低头柔声唤:“婉窈,婉窈喝药。” 宋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微微启唇,呼出一团滚烫的热气,苦涩的药汤入口,宋归皱着眉偏头尽数吐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推了推,“苦,不喝……” 黎漠刚换的衣衫沾上了宋归吐出来的汤药,怀里人皱着眉,嘤咛着喊苦,他只得将药搁在一旁轻拍宋归的后背柔声哄,“不喝不喝,你不想喝便不喝。” 宋归安静下来,她靠在黎漠怀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黎漠低头吻了吻宋归的额头,他单手重新端过药碗,仰头喝了一口后,俯身吻住宋归的朱唇,一点一点将药汤渡了过去。 宋归闹腾,黎漠怕伤着她,喂药折腾了近半个时辰,待药碗见了底,黎漠长舒了一口,后背全被汗浸湿了,他将药碗搁在桌上,正欲将宋归放着躺回被窝。 “不走,黎漠不走。”宋归下意识抓紧了他的前襟,声音中带着委屈。 “好,我不走。”黎漠眼眸闪了闪,他将宋归往怀里搂了搂,拉过绣被盖着,紧紧抱住。 云鸾上前将药碗撤了下去,他轻轻阖上屋门,站在檐下阶前微叹了口气。 殿下能三跪九叩着去灵隐寺求佛,他便也能抱着极有可能感染瘟疫的宋归寸步不离,他只是殿下的一位下属,并不能左右殿下的所作所为。 云鸾仰头,一勾缺月遥遥挂在夜空中,他眼眸微闪,在心底默默念出了那句诗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屋里,黎漠垂眸细细描摹着宋归的眉眼,不知是不是适才闹腾的缘故,宋归出了汗,覆在额头上,薄薄的一层,黎漠从怀里拿出手帕,轻轻帮她擦拭了去。 宋归嘤咛了一声,软糯地唤了一声“黎漠”。 “我在。” 黎漠忙低声回答,他将宋归的右手手腕从被窝中拿出来,指腹轻轻抚过宋归手腕上的咬痕,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之后,他将那条红线一圈一圈轻轻缠在了宋归手腕上。 白皙如凝脂般的手腕上,缠着红线三匝,黎漠打了个死结,锁住了对宋归沉甸甸的情意。 琉璃灯中的蜡烛燃了一夜,黎漠抱着宋归守了一夜。 或许是佛祖听到了黎漠许下的心愿,或许是医师的药方很管用,天明的时候,宋归的烧退了。 宋归偏了偏头,缓缓睁开眼眸来,她一直处于混沌状态,恍恍惚惚,仿佛做梦一般,黎漠的身影总是若即若离,她根本就抓不住,待眼前清明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正睡在黎漠怀中。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黎漠。”宋归抬眸细细打量着黎漠,她总觉着和他恍若千年未见了一般,宋归抬手贴在了黎漠面颊上,笑了笑道:“我是不是作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黎漠情绪有些激动,他攥住宋归的手,紧抿着薄唇,不住摇头,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眼底的情绪排江倒海般翻涌着,他低头连连吻着宋归的眉眼、鬓发。 宋归吸了吸鼻子,还未散尽的药香在鼻息间缭绕,她眨了眨眼问,“我生病了?” 黎漠紧紧地搂住宋归,他埋首在宋归颈间,靠了一会后,情绪渐渐平复了,“嗯,当着陵洲城百姓的面昏倒,婉窈……你吓坏我了。” 宋归偏头蹭了蹭黎漠的面颊问:“你以为我染了瘟疫?命不久矣?” “昨日你一直高烧不退。”黎漠眼眸闪了闪,他低声道:“也不肯喝药。” 宋归叹了口气,她凑上前吻了吻黎漠的唇角轻声道:“累坏你了罢。” “无妨,也不是很累。”黎漠摇摇头,他坐起身,将宋归放在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抬手将宋归耳畔的秀发捋到耳后,说道:“你在歇息会,我去给你煎药。” “哎,好。”宋归将自己裹成一个毛毛虫,只露了一颗脑袋在外头,笑得乖巧,“劳驾夫君伺候我一下了。”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俯身在宋归眉间印下一吻,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归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后想要起身,一抬手,手腕上的红线便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视线中,宋归的手一顿,愣了愣,半晌,她坐起身披衣下了床榻,在梳妆盒里翻了翻,翻出一个绣的很丑的荷包,从里拿出了一条红线。 这是她去灵隐寺为黎漠求的,原本想着做个荷包,将红线搁在里头让黎漠带在身上,怎料荷包绣的太丑,宋归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等绣的好了再送也不迟。 宋归垂眸瞧着手腕上的红绳,眼底的感动浅浅地化开来。 黎漠端着煎好的药推门进来的时候,宋归正靠在床边做刺绣,听见响动,她抬头看向黎漠,“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先不吃药?” “早膳已经吩咐膳房去做了,先将药喝了罢。”黎漠将药搁在桌上,在床榻边坐下,将宋归披在肩上的外衫拢紧了一些,“躺下罢,才刚好转了一些,可不要折腾的又着凉了。” 宋归笑了笑,将手头的活撂在一旁,靠在黎漠肩膀上撒娇,“那你喂我喝药,好不好?” 黎漠抬臂将宋归搂在怀里,点点头,单手端过药碗,吹了吹后将药勺递到宋归的唇边,“来,小心烫着。” 宋归抿嘴摇头,她将药勺轻轻推了回去,抬眸对上黎漠的眼眸狡黠一笑道:“我不要你这样喂我,我要你那样喂我。” 黎漠闻言,瞬间想起了昨夜给宋归渡药的场景,当时心底惦念着宋归的病情并未想太多,现在被宋归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僵了僵,神色变得拘束起来了。 宋归见黎漠神色忽变,她垂眸瞧了一眼那碗药,瞬间明白过来了,当下笑得眉眼弯弯,凑到黎漠耳畔轻声道:“昨夜的药你是不是就是‘那样’喂我喝的?”她故意加重了“那样”两个字的读音。 黎漠耳尖微红,他偏头躲开一点,轻咳了一声道:“你闹着不喝药,我无法才……才出此下策的。” “那我现在也不想喝药,你喂我!”宋归撅着嘴撒娇,“你喂我嘛,喂嘛。”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垂眸抿了抿薄唇道:“婉窈别闹。” 宋归见他实在是面皮薄,瘪了瘪嘴,拿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喝,待药碗见了底,她扬手将药碗丢了出去,抬臂勾过黎漠的脖颈,朱唇便贴上去了。 苦涩的药汤在二人唇齿间流转,淡淡的药香氤氲开来。 唇分时,两人唇角都沾着药汤,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凑上前吻了吻黎漠的唇角,叹道:“这药真甜!” 第49章 出嫁 秋分已过,天气转凉,陵洲城百姓修养生息了一段时间后铆足了劲开始投入新的生活。故人已逝,但日子还要好好过,黎漠带着陵洲城的百姓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安稳地走过了灾后重建的时期。 宋归呆在府上静心养病,黎漠回到府上时,隔着老远就听到宋归在屋子里哀嚎着要出去玩,他脚步一顿,无奈地弯了弯眉眼,快步走至卧房,屏退侍女后,在床榻边坐下,黎漠抬臂将 宋归揽进怀里,柔声哄着:“婉窈乖,待病养好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话,等我病好了,咱们就该回洛南城了。”宋归瘪瘪嘴,满脸都是大写的不高兴。 黎漠偏头吻了吻她的眉眼,他想到了什么,抬手从袖笼中拿出一支芙蓉花明月垂珠银簪,递给宋归轻声道:“今日在城中集市上瞧着一卖簪子的店铺,便顺手买了一支回来,你瞧瞧喜不喜欢?” 宋归抬手接过,她将簪子拿在手中玩,抬眸,伸出葱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薄唇,嗔怪道:“一看你就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人家王爷都是给夫人将整个铺子买下来,供夫人挑选,你就只给我买了一支回来,哼,真够吝啬的。” 黎漠抬手攥住宋归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对上她的眼眸轻声道:“那……孤以大梁江山为聘,赠夫人一个繁华盛世可好?” 宋归愣了愣,她笑的眉眼弯弯,靠在黎漠怀里乐了半天,“油嘴滑舌得不正经。” 黎漠叹了口气,他将宋归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宋归的朱唇,“婉窈心思太难猜。” “不难猜。”宋归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她坐直了身子与黎漠平视,眼眸亮亮的,“我就是想让你亲我。” 黎漠弯了弯眉眼,手臂略一用力,将宋归抱坐在自己腿上,低头轻吻她的朱唇。一开始,两人还只是蜻蜓点水般互相追逐嬉戏轻吻,到后头一发不可收拾,又是郎情妾意,温柔缠绵,只亲得两人都心猿意马才堪堪分开来些。 日子便在这样平淡却甜蜜中一点点往前走,眨眼间便到了十月底。 宋归这场病来得快,去的却不快,也许是原主本就身娇体弱,宋归有心无力,一个发烧硬是断断续续脱了半月才好彻底。 陵洲城恢复了往常的繁华与生机,皇帝大喜,连下三道诏令,大赦天下,传太子回京,为太子与裴家千金赐婚。 诏令传至陵洲城的时候,宋归正抱着黎漠赖床。她不想起床,硬是赖着黎漠,也不许他起。 “不嘛,你在陪我睡会嘛!”宋归搂着黎漠的脖颈哼哼唧唧撒娇。 黎漠偏头瞧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拍了拍宋归的后背柔声哄:“婉窈别闹,日上三竿还不起床,教府上人看笑话了。” “我不。”宋归瘪嘴,她柳眉一竖,瞪着黎漠,“这是在陵洲城,又不是东都洛南城,你不用上早朝,也不用处理奏折,起那么早干嘛。” 黎漠无奈,拗不过宋归纠缠撒娇,只得弯了弯眉眼,重新躺回去。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窝在黎漠怀里,在他颈窝处蹭了蹭,低声和他说着体己话。 窗外绿竹森森,帐中情意绵绵。 忽听外头传来云鸾的声音,“殿下,殿下起了么?朝廷那边派人过来了。” 黎漠顿了顿,他倾起上半身超外头淡淡道:“知道了,孤稍侯便过去。”说罢,他俯身低头吻了吻宋归的眉眼低声道:“你再睡会,我出去瞧瞧。” “嗯,好。”宋归点点头,乖巧地缩在被窝里,黎漠瞧着心头一阵暖意,他一忍再忍,终是克制住没去亲她,穿戴好衣衫后推门走了出去。 来人是礼部侍郎李陵,与黎漠算是点头之交,李陵出身寒门,十年苦读,科举时得了个探花,年纪轻轻便在险恶官场进退自如,可见此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黎漠刚踏进前堂,李陵便笑着迎上来,拱手行礼,“殿下近来安好?” “诸事皆顺。”黎漠略一点头,淡淡道。 “下官此番前来,是将圣上的诏令交至殿下手中。”李陵一面说一面从袖笼中拿出一卷红绳绑扎的帛纸,他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黎漠。 黎漠行了礼,抬手接过,解开红绳结后,缓缓将帛纸展开来,他垂眸快速扫过,面色如常,眸子波澜不惊,他拱手朝李陵行了一礼道:“有劳大人了,孤这便快马加鞭赶回洛南城。” 李陵笑着还礼道:“下官提早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宋归在被窝里躺了一会,越想越觉着朝廷派人来准没好事,她放心不下黎漠,于是披了衣衫出了卧房。她躲在窗下侧耳细听,正好听到李陵在祝贺黎漠,宋归皱了皱眉,踮脚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着。 黎漠和李陵说了几句客套话,李陵便拱手告辞,一直垂手站立在一旁的云鸾欣慰道:“圣上将婚期定在正月十五,倒是个吉利的日子。” 宋归闻言愣了愣。 婚期?狗皇帝给黎漠赐婚了?和谁? 宋归柳眉一竖,越想越不对劲,她瞪着眼眸,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跨进前堂,气沉丹田朝黎漠吼道:“黎漠!你他妈不准娶其他女人!” 云鸾:“......” 黎漠:“......” 宋归见黎漠不答,顿时火冒三丈,她“蹭蹭蹭”走上前,一把拿过黎漠手里的帛纸,磨了磨后槽牙,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狗皇帝要给你和谁赐婚,还婚期定在正月十五,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他妈……靠!” 宋归狠狠地盯着帛纸,等她看到“朕将你与裴依依婚期定为正月十五”时,后头那句“宰了那个狗皇帝”被她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了。宋归垂眸,愣愣地盯着那帛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缓缓抬头看向黎漠,有点不敢确信,“这……这上头说的可都是真的?” 黎漠无奈地笑了笑,他走上前将宋归揽在怀里,抬手捏了捏她红润的面颊,低声道:“自是真的,白纸黑字写的圣诏怎会有假?” 宋归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她又将手里的帛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像吃了定心丸似地搂着黎漠的脖颈讨吻。 黎漠弯了弯眉眼,俯身按着宋归的后背吻住了她的朱唇。两人缠绵了一会后,黎漠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婉窈,咱们要成亲啦。” 宋归笑靥如花,“是啊,成亲以后我要给你生好多好多小孩,然后看着他们围在你身边,够着小手喊你‘爹爹抱抱’。” 黎漠搂紧了宋归,他吻了吻宋归眉眼,“孤养你一个便够闹腾了,若是再有那么多小娃娃,那孤一日都不能安宁了。” “不会。”宋归攀上黎漠的肩膀,她道:“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作一个温婉淑良的娘亲,若生了女儿,便告诉她,以后长大了要和娘亲一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云鸾眉心直跳,适才那个叉腰骂人的莫不是他看错了? 两人腻歪了一会后便回房整理回京的衣物了。 十一月初,一场寒露霜降森森,黎漠带着宋归回到了洛南城。 由于太子娶妻牵涉之事庞杂,皇帝又下了心要给黎漠大办此次婚礼,故两人一回到洛南城,裴行俨已然顾不得去惩罚宋归偷跑一事了。 每日都会有从宫里头来的马车停在裴府外的丹墀上,宫人们行色匆匆,与裴行俨夫妇商议婚礼细节,换帖,下聘礼,纳采,征吉,总之裴行俨夫妇忙得连轴转。 宫里头来了宫人来给宋归量体裁衣,只单单一件外衫,便改了不下十次。 宋归脱了又穿穿了又脱,试衣服试到崩溃,到最后一次宫人将外衫给她穿在身上裁剪缝补时,宋归气的一把拽下外衫丢在地上叉腰吼:“什么玩意,就一个外套至于来来回回穿了又脱脱了又穿吗?!你们回去告诉黎漠,这婚老娘不结了!” 宫人:“……” 沉碧:“......” 沉碧慌忙上前,她拍了拍宋归的后背,柔声哄着,“小姐,婚嫁乃大事,更何况是太子娶妻呢,小姐便耐心一些,一会便好,一会便好。” 宋归无奈地塌了塌肩膀,她呼了口气,任命地将胳膊重新撑起来,“来来来,赶紧的,换吧换吧,我认了。” 宫人闻言,慌忙将外衫从地上拾起来,给宋归套在身上,用布尺测量着。 宫里宫外为了忙太子娶妻,年都没怎么好好过,待婚礼大小事宜都安排妥当时,已经是正月初五了。 宋归终于不用在来来回回试嫁衣,她闲了几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真的要嫁给黎漠了。宋归越想越激动,激动地睡不着觉,就那么兴奋了两日之后,日子一晃到了正月初八。 眼看婚期的日子掐着指头都能算过来了,宋归变得有些焦虑,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焦虑什么,反正就是坐立不安,想去见黎漠,想亲他,想抱他。 于是她对黎漠的思念又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古代规制,新婚夫妇在拜堂成亲前不得私下见面,所以宋归就是再想黎漠,她也不能和黎漠见上一面,就这么恍恍惚惚熬到了正月十四。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便有宫人前来给宋归梳妆打扮。 宋归像一只抛在案板上的鱼,由着五六个宫人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困得上下眼皮都粘在一起了,坐在梳妆铜镜前,脑袋一点一点,一个不小心眉毛便画歪了。 沉碧在一旁看得焦急,她扶住宋归的身子,轻声道:“小姐,今夜不能睡觉,小姐忍一忍,坐端正了,不然胭脂都要涂歪了。” “啊啊啊啊,我他妈不想结婚了,逼事怎么这么多!”宋归崩溃地仰天大吼,吼了一阵子之后还得乖乖坐着让宫人给她梳妆打扮。 黑玉般的长发不再像未出阁的少女那般散垂下来,而是一丝一缕地编成细细的辫子挽成了百合髻,钗环珠玉,各种样式的发簪金钗错落有致地别在了乌黑的发间。 宋归半阖着眼眸打盹,忽觉头上一沉,抬眸看时,一顶凤冠便戴在了自己头上,她愣了半天,忽听垂手站在一旁的沉碧叹道:“瞧,四更天了。” 宋归眼眸闪了闪。 四更天了,天快亮了,正月十五,再过一个时辰娶亲的车马也该来了。 第50章 红妆十里 宫人点了朱砂凑上前,在宋归眉心画了桃花妆,沉碧垂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姐当得起‘倾国倾城’四字。” 宋归弯了弯眉眼,抬眸,镜中人笑得温雅,一袭真红对襟鸳鸯戏水大袖衫,发挽百合髻,凤冠步摇在烛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眼波流转间,眉心的桃花点点,绯艳动人。 晃神间,忽听外头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喜婆推门进来催促道:“快些,亲迎队伍走到长安街衢了!怎么回事,红盖头呢?一屋子伺候小姐的,怎地到这时候还没盖盖头?” “哎,来了来了。”沉碧慌忙从里屋端出一方铺着红布毡的铜盘,她快步走上前,将铜盘搁在梳妆台上。 喜婆捻着红盖头的两角,神色庄严肃穆,她踮脚上前将盖头轻轻盖在了宋归头上,转头低声对沉碧道:“快扶着小姐出去在中庭里候着。” 沉碧答应了一声,搀扶着宋归起身,宋归前脚刚踏出屋子,喜婆又在后头喊,“那雨花红伞呢,搁哪里了?快些拿过来给新娘子撑开了!”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这里!雨花红伞在这里!”一个宫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她将手中的红伞递给沉碧,沉碧抬手接过撑开了打在宋归头顶,喜婆那红布兜里一兜米来,一面扬手洒在红伞面上,一面朗声笑道:“祝小姐早日能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 零碎的米粒似雪一般纷纷扬扬洒在红伞伞面上,“啪啦”声顿响,宋归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下意识左右乱瞄,怎奈红盖头盖着挡住了她的视线,宋归深呼吸了一下,手心出了汗,白皙的手藏在广袖下,她悄悄地攥紧了袖角,僵直着身子立在中庭。 沉碧也有些紧张,她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盛大的嫁娶场面。 喜婆刚撒完米粒,忽听外头一阵鞭炮声响起,一群逦迤宫人缓步走了进来,喜婆推了推沉碧,低声道:“死丫头,愣着干甚!亲迎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还不快扶着小姐出去!” 沉碧回过神,答应了一声,扶着宋归缓步朝裴府府门口走去。 黎漠身着金线滚边纁色广袖对襟袍,发束紫金冠,骑坐在玄骢背上,他的身后是绵延了数十里的亲迎队伍,一眼望去,满目的正红,旖旎华丽。 宋归抬腿跨过火盆,由沉碧扶着弯腰上了花轿,各数礼毕之后,喜婆站在花轿旁喜气洋洋道:“起轿——” 长长的话音落地,“噼啪”的鞭炮声又起,宋归端坐在花轿中,目光所及之处均是艳丽的红,她拘束地将手放在腿面上,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尖发呆。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轿子颠簸了一下后开始往宫里头走,黎漠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花轿,双腿一夹马肚,纵马迎着初升的朝阳朝前走。 两边锣鼓喧天,长长的亲迎队伍恍若天际星河蜿蜒着排到了十里外的东坊,约莫行了一个时辰,花轿才行至东宫,喜婆站在轿外朗声道:“娘下轿——”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宫人上前来将帘子掀开了,沉碧将宋归扶下来,踩在了厚厚的朱红毛毡上。 黎漠翻身下马,有宫人端来放在铜盘上绑缚着红绦子的弯弓和箭镞,黎漠接过,弯弓搭箭,三箭定乾坤。 一箭射向天际,祈求上天祝福。 一箭射向地面,代表天长地久。 一箭射向远方,祝愿余生安乐美满。 鞭炮声响起,喜婆笑吟吟地将宋归的手放在了黎漠手上,黎漠紧紧握住,两人齐步跨过火盆,缓步走向东宫门前摆放的马鞍,跨过马鞍后便进了前堂。 花烛高燃,红绦高挂,喜婆立在堂前,一声长长的喧呼:“一拜天地——” 两人双双在铺着猩红毛毡的地上跪下来,在喧闹的乐声中,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诸事礼毕,宋归被宫人搀扶着送进了东宫主宫,坐在柔软如云的大红锦褥上,龙凤喜被上撒着喜果,屋内喜字成双,红烛高燃,她有些拘束地端坐着,静静等待黎漠归来。 太子大婚,皇帝甚是欣喜,光宴席便从太极宫摆到了东宫,从东方天际太白星闪烁到西方圆月初升。 宋归在屋里静坐了一天,这会困得不行,身子东倒西歪,说什么也要扯了红盖头躺下睡会。 “小姐,小姐再坚持一会,再过一刻钟梳头娘便要来给您和殿下梳头了,您坐了一天,也不差这点时辰。”沉碧拍了拍宋归的肩膀柔声哄着。 两人正推搡间,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宋归一个激灵慌忙坐直了身子,屋门被推开了,华衣丽人次第走进来,屋子瞬间云鬓珠光,变得喧闹起来。 黎漠抬步跨进屋子,在宋归面前立定。 宫人端了绑缚着红绦的秤杆走上前,黎漠抬手拿起,眼眸闪了闪,缓缓挑开了盖在宋归头上的红盖头。 烛光下,佳人眼波流转,笑靥如花,恍若一朵西府海棠在春风中绚烂怒放,花瓣漾起了春光,每一缕都是绝代风华。 黎漠呼吸一滞,神情便有些恍惚了。 盖头被缓缓挑起,宋归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朗起来,她抬眸,正对上黎漠的眼眸。 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情意缠绵,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喜婆在一旁悄悄推了推黎漠,黎漠回过神,他将手中挑着红盖头的秤杆放回铜盘,在宋归身旁坐了下来。 梳头娘拿了玉梳子在两人身旁立定,象征性地各撩起两人的一缕墨发,一面梳一面笑吟吟朗声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话音刚落便有穿着粉雕玉琢、穿着红衣衫的娃娃笑嘻嘻地跑进来闹洞房,众人一直闹到了辰时,这才笑着退下了。 月上中天,这场华丽的皇族婚典终于落下了帷幕,沉碧将门替两人轻轻掩上,喧闹了一日的屋子终于安静下来。 烛花在微凉的夜色中“噼啪”了一下,火焰窜的更旺了,大红喜字成双,金绡红帐用银钩挂着,宋归缓缓地眨眨眼,她抿了抿薄唇,转头看向黎漠,“我们......成亲了?” 宋归觉着这一日过得异常恍惚,耳畔总是充斥着喧嚣的乐声,目光所及之处也是艳丽的红,华丽绚烂得仿佛是一场梦。 “嗯。”黎漠也有些恍惚,他顿了顿,略一点头答应道。 宋归咧嘴笑了,她凑过来瞧着黎漠,笑得眉眼弯弯,“夫君?” “嗯。”黎漠垂眸,弯了弯眉眼。 一切都发生的很自然。 金绡红帐,满室春光无限。 宋归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缓缓睁开眼眸,一缕阳光透过轩窗正照在面颊上,她抬手挡了挡,只这一个动作,便惹起了浑身的酸软困乏,她倒吸了一口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宋归呲牙咧嘴了一阵子,哀怨地瞪了一眼睡在身侧的黎漠,她现在很想把黎漠踹下床去。 黎漠略一蹙眉,缓缓睁开眼来,垂眸,正对上宋归哀怨的眼眸,他弯了弯眉眼,眼底盛着宠溺,抬臂将人搂进怀里吻了吻,低声问:“怎了?” 他的嗓子有些哑,宋归被他抱在怀里,入耳的声音异常低沉磁性,听得宋归心头一跳,早起时的满腹哀怨化作心猿意马小鹿乱撞,她稳了稳心神,往黎漠怀里靠了靠撒娇:“我今日不想去给皇后请安了,你昨晚折腾的我现在浑身都疼。” “那便不去,我再抱着你睡一会。”黎漠低头连连吻她朱唇,柔声哄着。 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她拉过黎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嗳,可算成亲了,我昨日一整天都是迷糊的,到晚上咱两入洞房的时候我才感觉脚踩到了实地上。” 黎漠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两人的墨发堆在枕边,昨晚洞房花烛,身子有些倦懒,他也不愿早起,慵懒地躺在床帐内轻吻宋归的唇瓣温存。 宋归和他腻歪了一会,推了推黎漠肩膀,长叹一声道:“起罢,不去给陈婉请安,又让她抓着把柄说太子妃骄矜得很,这才刚过门便不将规矩放在眼里。” 沉碧进来伺候两人梳洗。 宋归换了件广袖对襟石榴衫,将墨玉般的长发挽起,束髻花冠,温雅淑良,凝脂般的面颊上浮起一层浅薄的红晕,眉似春山,朱唇轻启,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致。 沉碧将金钗步摇别进宋归的发髻中,双手按着她的肩膀笑道:“小姐今日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平日俏丽,今日温雅,别有一番妩媚。” 这番话说得宋归老脸一红,拿眼下意识瞟了瞟黎漠。她之前曾在书中看到过说行房事之后的女人更有女人味,看来这句话说的没错了。 沉碧伺候完宋归后,转头去伺候黎漠更衣,宋归站起身拿过玉扣腰封道:“我来罢。” “哎,好。”沉碧点点头,她笑着将衣衫递给宋归,退在一旁垂手立着。 宋归将外衫给黎漠套上,帮他压了压衣角,抬眸看着黎漠,轻声问:“沉碧说我今日不同往时,你觉着哪个我更好看?” 黎漠垂眸,他抬臂将宋归搂进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吻了吻她的朱唇,轻声道:“都好看。” “唉,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情话哄人。”宋归抬手拧了黎漠一下,“不过看在你昨夜将我伺候的很舒服的情况下,我便原谅你了。” 沉碧听罢,脸“刷”地一下红了,她看向依偎在一起,情意绵绵的两人,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眸。 黎漠扫了一眼垂手立在一旁的沉碧,轻咳一声道:“房帏之事还是莫要提的好。” 宋归“咯咯”直笑,她踮脚亲了亲黎漠唇角,“好罢好罢,不提便不提,反正我很满意。” 待两人都梳洗妥当,便执手走出了屋子朝皇后的寝宫行去。 第51章 请安 天很寒,就连日光都像被冻住了似的,遥遥擎在苍穹中,落下一层浅薄的光,木叶萧瑟,唯有墙角的一树红梅正怒放着,让人瞧着还有一丝生气。 黎漠抬手替宋归将白狐披裘拉紧了一些,柔声问:“冷么?” 宋归往黎漠身旁蹭了蹭,她哈出口热气,鼻尖冻得红红的,“还好,我就想跟你一起慢慢走着欣赏风景。” 黎漠抬手捂着宋归冻得通红的耳朵,揉了揉,贴在掌心用体温烫热了,这才撤手,他帮宋归将披裘连帽带上,低声道:“咱们成了亲,日后自是形影不离的,也不差这一时。” “我不管,我这人比较在意平日的点点滴滴。”宋归柳眉一竖,瞪着美眸,撅了撅朱唇撒娇,“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我都舍不得错过。” 黎漠眼眸微闪,他抬臂将宋归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 两人新婚,心中都满满当当地装着彼此,情意浓烈,你侬我侬实属正常。他们来至皇后寝宫,陈婉正跪坐在皇帝身旁,帮他按揉着肩膀。 黎漠携宋归手上前在二人面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快快请起。”皇帝虚手一扶,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笑道:“你们二人可要努力,朕还等着抱小皇孙呢。” 宋归含笑,温婉淑良地点了点头,“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陈婉看了宋归一眼眯了眯眼眸,压着嗓子道:“太子妃肚子可要争气了,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你身为正室,怀个男娃娃自是最好的,不然本宫便要给太子妃好好讲讲女子的三从四德了。” 宋归在心底嗤笑一声。 呵呵,还三从四德,自己都整天想着谋朝篡位,还要教我三从四德,真是天大的讽刺。 不过吐槽归吐槽,明面上的和谐还是要做到位的,宋归点了点头正要说声“母后说的是”,身旁的黎漠拉住了她的手,宋归挑了挑眉,偏头朝他望去。 黎漠抬眸看着陈婉淡淡道:“只要是婉窈生的,我都很喜欢。” 陈婉脸色僵了僵,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宋归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眸,原书中的黎漠知道最后一剑杀了之前,都没有正面和陈婉杠过,然而他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给陈婉台阶下,细细想来,这些都是为了宋归。 想至此,宋归心里大为感动,隔着宽大的袖子,她在黎漠手心点了点,黎漠垂眸看向她,宋归偏头朝他眨了眨眼眸,笑得眉眼弯弯。 黎漠弯了一下眉眼,攥紧了宋归的手。 两人调情的小动作尽数落入陈婉眼中,陈婉气的面色发青,她咬了咬牙低声道:“本宫乃太子的母亲,也便是太子妃的母亲,你们在本宫面前如此不知礼数成何体统?” 宋归见陈婉怒了,有些怂,当下安安分分地垂手站好,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 黎漠略一皱眉,他重新拉过宋归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淡淡道:“我的母亲是陆妃,她已经过世了。” 宋归抿了抿朱唇,她悄悄拉了拉黎漠的衣袖,示意他没必要和陈婉正面起冲突。 然而黎漠对陈婉的怨愤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宋归在陵洲城大病一场,虽说是宋归偷偷跑出来非要跟着他的,但是黎漠将这些账全都算在了陈婉头上。 在陵洲城时,他便暗暗立誓,果真宋归遭遇不测,他定回去取了陈婉狗命,好在宋归有惊无险,皇帝又给两人赐了婚,黎漠便将此事压下了。可今日请安,陈婉咄咄逼人,宋归觉着没必要,黎漠却早就不想忍耐。 他的婉窈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忍气吞声,他的婉窈在任何时刻都应该快快乐乐,心里不搁事地生活。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宋归正要笑着打圆场,坐在一旁的皇帝先她一步开口了,“嗳,大喜的日子别搞得如此剑拔弩张,皇后也是一片好心,漠儿何必拿陈年旧事来刺激她呢?” 黎漠垂眸,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道:“陆妃本就是孩儿的生身母亲,孩儿所言句句属实,并未有心刺激母后。” 皇帝对黎漠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的事一笑而过,他打着哈哈道:“罢了罢了,下去吧,朕还有事要和皇后商量。” “儿臣告退。”黎漠拱手行了一礼,拉过宋归的手紧紧攥住,两人并肩双双出了皇后寝宫。 两人在御花园闲散漫步,宋归拉了拉黎漠衣袖道:“嗳,今日夫君甚是威风。”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止步抬手将宋归耳畔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道:“你既已嫁给了我,我又怎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宋归心头一软,她抬手搂住黎漠的脖颈,踮脚吻了吻他的薄唇,唇分后她刚要说话,不经意间抬眸一瞥,只见刘瑜身着女官服垂手站在两人身后,宋归挑了挑眉,抬眸对上刘瑜不甘心的目光。 “怎了?”黎漠见宋归不说话,一回头,顺着宋归的目光看到了刘瑜。 刘瑜目光闪了闪,瞬间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于凛冽北风中,刘瑜抬眸遥遥望向黎漠,很有苦情女主爱而不得的感觉。 宋归不悦地“啧”了一声,上次她和黎漠赏荷的事情宋归还没找她算账呢,今日偏偏又挑他们新婚的第二日在御花园上演苦情戏,这他妈也太不要脸了吧。 上辈子是她刘瑜看不起黎漠,贪慕虚荣,和赵衡私通,给黎漠戴了个朝廷人尽皆知的绿帽子,这辈子老天善良让她重生,知道最后结局的她就舔着脸来纠缠黎漠,人裴依依虽然作天作地,但是对黎猃也是一片痴情,到死都想要嫁给黎猃狁,刘瑜也算是重生中的极品。 黎漠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他看向宋归,抬手捏了捏她压下来的嘴角,柔声道:“莫在风口站着了,当心着凉了,跟我回去罢。” 刘瑜脸色变了变,这句话,黎漠不是说给她,而是说给一个早就该死了的炮灰,而这个炮灰不仅没有死,还爬上了黎漠的床,成了太子妃。 嫉妒在她眸中肆无忌惮地生长,刘瑜盯着宋归,面色阴沉。 宋归靠在黎漠怀里,撒娇道:“夫君~我走不动了,你抱我会东宫嘛。” “好。”黎漠点点头,他将宋归打横抱起,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日后出来的时候将手炉拿着,莫冻着了。” “嗯,好,夫君最好。”宋归笑得眉眼弯弯,回头看了刘瑜一眼,启唇对她做口型,“他、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成功刺激到刘瑜之后,宋归乖巧地靠在黎漠怀里,两人行了一段路之后,宋归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眸问:“嗳,黎漠,你说你怎么会对刘瑜这种奇葩动心,你知不知道她最后把你给绿了?” 黎漠“啧”了一声,他垂眸对上宋归的眼眸,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未喜欢过刘瑜,上一世没有,现在更没有。” “那你上一世还和她又是吟诗作赋,又是娶她为妻,刘瑜和赵衡私通,你最后只是废后,都舍不得杀她。”宋归瘪瘪嘴,心底很是不高兴。 黎漠叹了口气,他回忆了一会,低声道:“大匡山的吟诗作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次仅仅是因为圣上起了兴致,要随行众人对月怀吟,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觉着是我和她吟诗作赋。婉窈,若是我真的有半分喜欢她,怎会容忍她和别人暗通心意,至于我为何不杀她,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刘瑜之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意义的人动怒。” 宋归眼眸闪了闪,刘瑜与黎漠有过婚约的事情一直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乌云,然而此时,黎漠的这句话让宋归大为感触。 他的所有情绪,爱也好,恨也罢,源头是这个人对他来说有意义,黎漠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浪费半点情绪和精力。 宋归往黎漠怀里靠了靠,难怪云鸾他们会说黎漠冷漠,如果黎漠不会喜欢自己,那么他对待她的态度很可能都不如黎漠书房鸟笼里的那只黄莺浓厚。 “幸好,幸好你喜欢我。”宋归长叹一声,她凑上前吻了吻黎漠的薄唇,笑得眉眼弯弯。 幸好你喜欢我,幸好你的所有情绪都属于我。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宋归的面颊,柔声道:“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往后余生便只想着我一人罢。” “嗯。”宋归点了点头,她靠在黎漠怀里乐了好一会,忽然她从黎漠刚才说出的话中咂摸出了不对劲,宋归沉默了半晌,瞪着眼眸抬头看向黎漠,“不对吧,刘瑜出轨和你废后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之后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原书剧情?” 黎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道:“你说的那些均是上一世的事情,我算是重新活了一次。” “我靠?这本书的主角团集体重生了?”宋归挑挑眉,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眸,“我靠,这也太刺激了吧,不是,黎漠你一个活到最后的大boss,人生完美无遗憾,你重生干啥?” “当初没有救得了平哥,让他被陈婉害死,那是我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黎漠淡淡道。 宋归闻言,之前黎平假死的事情涌上心头,她细细地咂摸了一阵子,瞪着眼睛叹道:“我靠,难怪!我他妈以为是......我靠,黎漠你还真是重生得不动声色啊!” 黎漠弯了弯眉眼没答话。 宋归忽又想到了什么,她拍了黎漠一巴掌,“靠!也就是说从陈婉生辰宴开始,你就确定我不是裴依依了?” 黎漠点了点头,“嗯。” 宋归道:“说吧,你之前有几次想动手杀了我。” “一次。”黎漠想了一会答道,“在生辰宴后,我曾想动手杀你,不过在你送来手帕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了。” 宋归眨了眨眼睛,“好吧,我当初那么蹦跶,在你看来真像个跳梁小丑,大佬大佬,果然你还是大佬。” 第52章 回门 正月十七日,新娘子回门。 辰时一刻,东宫正房,红烛高燃,暖风氤氲。 黎漠低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柔声哄,“婉窈乖,今日回门,不能再贪睡了。” 宋归窝在黎漠怀里撒娇,闭着眼睛嘟囔,“再睡会嘛,就一会就一会。” 黎漠无奈,他抬手一下一下缓缓顺着宋归的铺在绣枕上的乌发,柔声道:“适才便说睡一会,这次真的不能在贪睡了。” 宋归迷迷糊糊嘤咛了一声,满口答应着“一定起”,可身子却迟迟不见动弹。黎漠无奈,只得将宋归扶起来,一边吻她一边帮她穿衣。 “冷死了,黎漠,我要睡觉嘛!”突然被人从温暖的被窝扶起来,宋归冷的打了一个寒颤,她半睁着眼眸,扭着身子要重新躺下。 黎漠忙将宋归搂住,他拿过床头的外衫给宋归套上,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婉窈乖,待回过门,咱们再睡。” 沉碧进来给宋归梳妆,宋归哼哼唧唧,半睁着眼靠在黎漠怀里发脾气。 “婉窈别闹。”黎漠垂眸看着她,眼底的温柔一层一层地漾开来,他将宋归的手攥住,放在唇边吻了吻。 梳洗后,宋归迷迷糊糊着被黎漠抱着坐在桌边,黎漠喂她吃了点粥,又抱着她上了马车,宋归靠在黎漠怀里一直睡到了裴府门口。 “婉窈,莫睡了,到裴府了。”黎漠捏了捏宋归睡得红红的面颊。 宋归动了一下身子,悠悠睁开了眼,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转头哀怨地瞪了黎漠一眼,“今晚咱们不做了,你昨晚又折腾到了三点多,我不困才怪。” 黎漠无奈地笑了笑,拿过披裘给宋归系上,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裴行俨和裴夫人早早地便立在府门口候着了。 黎漠拱手朝裴行俨夫妇行了一礼,有些歉意地说道:“宫里出了点事情,回来的有些耽搁了,还望岳丈岳母恕罪。” “无妨无妨。”裴行俨忙上前扶住黎漠,他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礼。” 宋归跳下马车,脆生生地唤道:“爹!娘!依依回来了!” 裴行俨笑着捋了捋胡子,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她不住点头,一把将宋归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快让娘瞧瞧。” “哎。”宋归乖巧地点了点头,她仰头看着裴夫人,眸子亮亮的,“太子殿下待依依很好,娘亲和爹爹便放心罢。” “放心,放心。”裴夫人悄悄抹了把眼泪,“怎能不放心呢,以前为出嫁的时候,天天嚷着要去殿下府上,不知给殿下添了多少麻烦。殿下对你不离不弃,娘和你爹爹都高兴得很呢,哪里还有不放心的道理。” “岳母言重了,婉窈活泼可人,未曾添麻烦。”黎漠垂眸看了宋归一眼,微微一笑道。 裴行俨笑道:“别站在风口了,快进府,进府说话。” 几人说笑着进了府,侯在一旁的小厮上前将马车牵进府中,镶着六十四枚铜乳钉的朱红府门缓缓地阖上。 站在门口的丫鬟将厚重的门帘掀开来,裴夫人搂着宋归进了屋,裴行俨和黎漠也走了进来。 屋里搁着火盆,炭火烧的很旺,甫一进屋,暖气扑面而来,贴在人面颊上带着轻柔绵软的暖意,丫鬟们端着铜盘鱼贯而入,她们将菜布好之后,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好暖和。”宋归搓了搓手道。 黎漠走至宋归身旁,替她将披裘解了下来,又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这才转身将披裘递给了沉碧挂在一旁。 这小小的动作,黎漠做的很行云流水,仿佛他们之间本就该这样,黎漠给予了宋归无条件的宠溺,宋归也用心受着。 裴行俨夫妇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他们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裴夫人朝宋归招了招手,“依依,来,上娘这儿坐。” “哎,”宋归脆生生地答应着,绕过桌子走到裴夫人身侧坐下,靠在她怀里撒娇。 黎漠笑了笑,和裴行俨渐次落座。 宋归吃鱼很挑,只吃鱼脊背处的嫩肉,黎漠拿筷子拨开青白葱丝,夹了块鱼肉搁在碗里挑干净了刺之后放在了宋归碗里,宋归一面吃一面继续和裴行俨夫妇拉家常,黎漠话不多,偶尔会插几句话,大多数都静静听着。 用过饭后,裴夫人转头看向裴行俨笑道:“将征儿给依依殿下大婚准备的礼物一并交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罢。” “嗯,好。”裴行俨点了点头,他起身走出屋子。 裴夫人移回目光看向宋归,叹了口气道:“你哥哥他原本都说好了年底回来,结果临过年又送信回来说边关战事吃紧,离不开人,年前你爹爹写信过去说你要嫁人啦,你哥哥便差人快马加鞭将给你准备的贺礼送了回来。” “哥哥有心。”宋归眼眸闪了闪,她说道。 原书中裴依依有一个亲哥哥名唤裴征,十八岁便出征漠北,一战成名后圣上封他为定远大将军,从那以后,裴征便驻扎在了漠北,已经有三年未曾归家。原书没有文字交代裴征最后的结局,不过裴家被灭,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宋归当时看书的时候,对这个配角的配角没什么印象,现在突然听到裴夫人提起,宋归恍惚之余,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位视她如掌上明珠的哥哥。 裴行俨掀开帘子进来,小厮抬着两个大箱子跟在他身后,裴行俨俯身弯腰将箱子打开,自己清点贺礼,让小厮在一旁登记。 贺礼很丰富也很贵重,光送给宋归的便占了半个箱子,还有半个箱子是预备给宋归和黎漠未来的孩子的,另外一箱贺礼是赠给黎漠和宋归二人,多为祝福二人百年好合的贺礼。 宋归抿了抿朱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是一个不能归家的兄长送给自己妹妹无声的祝福和爱。 一提起裴征,裴行俨夫妇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三年未见,当爹娘的心里都不好受。 宋归和黎漠低声安慰了两人一阵子,几人又坐在一处说了一会体己话,宋归便该回宫了。 裴行俨夫妇将两人送到了府门口,裴夫人转过身悄悄抹眼泪,裴行俨情绪也不是很好,宋归转身用力地抱了抱两人,安慰道:“爹娘,裴府永远都是依依的家,依依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哥哥他很快也会回来的,你们两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哥哥和依依担心。” “会的,会的。”裴夫人眼里噙着泪水,她不住点头。 裴行俨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跟殿下回宫去。” 宋归答应了一声,她再次抱了抱两人,这才跟着黎漠上了马车。 云毓一扬马鞭,马儿“哒哒”两下马蹄,马车辚辚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衢。 宋归靠在车厢壁上,浅浅地叹了口气。 黎漠放下帘子,抬眸看向宋归问,“怎了?舍不得么?” “嗯,舍不得。”宋归点点头,她靠过来,在黎漠颈窝处蹭了蹭叹道:“裴行俨夫妇挺可怜的,儿子远征在外,三年难见一面,女儿还......哎,女儿还被人霸占了身子,这人霸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还狼心狗肺地跟着其他男人跑了......” 黎漠将宋归搂在怀里,听她这么说,抬手按了按宋归的朱唇,皱眉道:“不许这么说自己。裴行俨夫妇若是没有你,此时早就成了一抔黄土,哪里还能颐养天年呢?” 宋归挑了挑眉,她抬眸看向黎漠,“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霸占裴依依的身子,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插手裴家的事,任凭裴家自生自灭?” 黎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算......算是吧。裴家与我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保它没什么意义。” “啧......太子殿下人狠话不多。”宋归倒吸了一口气,瘪瘪嘴。 黎漠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声道:“只要你能平安喜乐,我做多少事都有意义。” 宋归听罢,咧嘴直乐,她握紧拳头在黎漠肩膀上轻轻砸了一下,嗔怪:“油嘴滑舌的,都跟谁学的,不正经。” 两人低声说了一会话,马车颠簸了一下后停了下来,云毓在外头低声道:“殿下,到了。” “嗯。”黎漠点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么快?不会吧。”宋归眨眨眼,她掀开帘子朝外头望去。 苍茫天地,一座孤冢,古柏森森,暮鸦低回,道不尽的凄凉。 宋归愣了愣。 黎漠弯腰下了马车道:“下车,我带你去见见我娘。” 闻言,宋归顿时明白过来了,她慌忙点点头,手脚麻利地下了马车。她在马车旁立住,抬手整了整发髻,觉着不放心,又拉了拉黎漠的衣袖道:“嗳,黎漠黎漠,你快瞧瞧我,仪容可端庄?举止可得体?”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道:“不必如此紧张,我娘她......很温柔。” “你不懂!”宋归摇摇头,“我这是第一次见婆婆呢,怎能不正式严肃一点。” 黎漠眼眸闪了闪,心底淌过一片暖意,他抬臂将宋归揽进怀里偏头吻了吻她的鬓发,“我那么喜欢你,我娘也会很喜欢你的。” 两人执手来至坟冢前,黎漠垂眸静静瞧着墓碑,半晌,他才缓缓启唇,声音有些沙哑,“娘,我......我成亲了,新娘子我给你带过来了。” 宋归上前一步,她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启唇,声音脆生生的,“娘亲!” 黎漠抿了抿薄唇,暗色眸子中漾着的情绪顿时翻江倒海般呼之欲出。 宋归续道:“娘亲,我是您的儿媳妇,我叫宋归,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那地方有个名字,叫中国。您可以去那逛逛,我家在燕城长南南路曲江花园7号楼221号,我爹娘都在,您可以去和他两见个面。我很感谢您,谢谢您生出了这么个又帅气又厉害的儿子,现在我要将将您的儿子抢走啦,您别生我的气,我就是暂时借走,等到这辈子过完了,我再将你的儿子原模原样地还给您......嗯,我暂时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我不知道您心目中的三好儿媳妇是什么样的,不过有一点我肯定,您希望我和黎漠都好好的,是不是?您放心,我最爱黎漠了,黎漠也很爱我,我两会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的。” 一阵风吹过,古柏“刷刷”作响,宋归展眉一笑,回眸看向黎漠,“瞧,娘亲很满意我这个儿媳妇。” “嗯,她很满意。”黎漠弯了弯眉眼,目光落在了墓碑上。 第53章 怼人 自正月十五两人成亲,便日日形影不离。黎漠下朝后在书房处理奏折,宋归会坐在他旁边,趴在一旁的书案上临摹着黎漠的字;黎漠在校场上练武,宋归会坐在帷帐中一面吃蜜饯一面瞧着他;用膳时,宋归会时不时撒娇着坐在黎漠怀里让他喂着吃;夜深时,两人会说一会体己话,然后抵足相拥着入眠。 日子便在这样甜蜜平淡中过了冬日,眨眼间便是阳春三月。 春分已过,垂柳抽出了青色的嫩芽,遥遥看去,恍若一团薄薄的云雾笼在洛南城的街衢两旁,双燕斜飞过垂柳林,恍若剪落了一地春光,惹得地上冒出盈盈绿草来。 洛南城的花期很早,春风吹开破冰的湖面,各色花便竞相开放了。宋归在宫里头闷得慌,春分还未过边嚷嚷着要出宫赏花,黎漠每日给她带点小玩意,哄着宠着,好声劝着,待三月初了,这才准许她出宫玩。 这日天晴云舒,春风和煦,宋归换了件百蝶穿花对襟琵琶袖裙,梳了个花冠髻,乌黑发髻上绾了一排金丝八宝攒珠凤钗。 黎漠刚下朝回来,抬腿跨进屋子时,抬眸瞧见宋归的模样。黎漠呼吸一滞,脚步顿了顿,那双似深潭般的眸中霎时便漾起了层层波纹。 宋归回眸,见是黎漠。于是启唇朝他微微弯眉一笑。 这一笑便似那三月湖面般潋滟了波光,一颦一笑间都是倾国倾城。 黎漠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觉着有些燥热,缓步走上前,把外衫褪下后抬臂将宋归搂在怀里,吻住了她的朱唇。 两人缠绵了一会后,宋归推了推他的肩膀,偏头躲开笑道:“你将我的唇脂都吃进嘴里了,我又得重新涂一遍。”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啄吻着宋归的朱唇,“待会我帮你涂。” 宋归和他腻歪了一会,从他怀中抽身出来,复又在铜镜前坐下,用指尖蘸了点胭脂重新涂抹在唇上,她一面涂一面抬眸在镜中笑着瞧黎漠,“难不成你还要学贾宝玉帮我调胭脂不成?” 黎漠走上前,将宋归揽在怀里,“今日朝廷杂事繁多不能陪你出宫赏花了,让云毓跟着你,凡事小心一些。” “哎,好。”宋归点点头,她偏头在黎漠面颊上留下了一抹唇红,“咯咯”娇笑着翩然离开。 洛南城繁花似锦,琼花园中更是百花争相怒放,园中看花人纷纷扰扰,湖上游船如织,宋归左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嘎嘣嘎嘣地咬着,笑吟吟地四下瞧着。 沉碧提着一堆小吃跟在后头苦不堪言,“夫人,您走慢些,奴婢跟不上。” 宋归闻言停下脚步,回头,见沉碧满头大汗地快步走来,皱皱眉,“这些东西交给云毓拿就好了,你别一股脑儿全自己提着啊。” 沉碧叹了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夫人,云侍卫在哪里?” “你等下,我给你找找。”宋归将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转头四下望着。 沉碧:“......” 云毓一直在暗处跟着宋归,见宋归一直左顾右盼,以为她遇着了什么麻烦,当下忙上前询问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宋归摆摆手道:“哦,没甚要紧事。沉碧提不动了,她手中的东西还得麻烦你提一下。” 云毓:“......” 云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一接过沉碧手中的点心蜜饯以及糖人。 宋归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挽起沉碧的胳膊,展眉一笑道:“这下不累了罢,走,咱们到那边的画舫瞧瞧去。” 于是,沉碧被宋归挽着,云毓提着一串东西,三个人以极其怪异的分布缓步向画舫走去。 刚走过汉白玉砌成的拱桥时,刘瑜带着丫鬟从对面走来。 宋归愣了愣,大好的心情瞬间被破坏完了,她磨了磨后槽牙,转身,抬脚,准备离开,怎料刚迈出一步,刘瑜便在后头将她叫住了,“臣女刘瑜给太子妃请安。” “哈哈,免礼免礼。”宋归转过身,尴尬地笑了笑道。 刘瑜上前一步,在宋归面前立定,她眼眸闪了闪,抬手指了指湖对面的一个小亭子道:“可否邀太子妃去那边小叙?臣女有话要和太子妃说。” 宋归挑挑眉,她摆摆手道:“有话便在此处说罢,我还要赶着回宫。” 刘瑜抿了抿朱唇,她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好罢,太子妃日理万机,那刘瑜便在此处说罢。” “嗯,请讲。”宋归略一点头,她淡淡道,感觉自己现在很有黎漠的范。 可是她也就淡定不过三秒。 因为下一面刘瑜便突然给她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地唤了她一声“太子妃”。 “艹!你这是干甚?”宋归吓了一跳,她后退一步,瞪着眼眸问。 “求太子妃救救刘家。”刘瑜给她磕了一个头,膝行至她脚边,抱住了宋归的双腿。 宋归被撞的一个趔趄,她手忙脚乱地抓住沉碧这才稳住了身子,宋归定了定神垂眸道:“姐姐,您能先起来说话不?我真的受不住你跪。” 刘瑜摇摇头,哭得楚楚可怜,“太子妃若是不答应,刘瑜便不起来。” 宋归无语,她抬手掐了掐眉心,垂眸看着她,“那你跪着吧。” 刘瑜神色一僵,她垂眸缓缓从地上起来,上前一步,拉着宋归的手,一双含情目里噙着泪水,刘瑜哽咽道:“刘瑜对太子一片深情,大匡山一行中便决定此生非太子殿下不嫁,还望太子妃成全,让刘瑜做个侧室,刘瑜定日日侍奉太子妃与殿下,绝无半分怨言。” 这一番话说的宋归一脸震惊,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瞪着刘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长时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他妈就不叫对他一片深情,你这就是馋他的身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云毓手一抖,差点没将手中的点心丢了出去,沉碧一脸懵地看着宋归,刘瑜面部表情都抽搐了,她当时设想过宋归的千百种反应,完全没有想到她是这么地“语出惊人”。 宋归气的不浅,她将手抽回来,一下一下点着刘瑜的肩膀,倒豆子似的话劈头盖脸地砸向刘瑜,“姐姐,您要点脸行不行,为何您非要缠着黎漠不放?刘家不结党营私,刘御史为官清廉,你完全可以嫁个不错的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为何挤破脑袋非要嫁给黎漠?我纠缠黎漠?我他妈和你能一样吗?我裴家整日都行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再谨慎,更何况黎漠他就只爱我一个人,他不娶我娶谁?我不嫁他嫁谁?” 刘瑜被宋归骂的姣好的面庞一阵红一阵白,到后头她朱唇发青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归骂完后长舒了一口气,垂眸见刘瑜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心底又软了软,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到底是喜欢黎漠还是贪慕虚荣,如果是贪慕虚荣,我奉劝你一句,知足常乐,拥有的才是最好的,如果是喜欢黎漠,那你就削发为尼吧,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答应你嫁给黎漠的。” 说完,她呼出口气,转身拍了拍沉碧的肩膀,“走罢,我逛够了,回宫。” 沉碧回过神,她答应了一声,慌忙跟上去。 宋归气了一路,风风火火地跨进屋子,坐在梨花木椅上,端起桌上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起身满东宫找寻黎漠。 黎漠不在东宫,书房也不见他人影,想来是有事出去了。 宋归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歪在竹榻上,闭眸休憩。 黎漠回到东宫的时候,宫里的侍女下人都敛声屏气,垂手安静地站着,沉碧见黎漠回来,匆忙上前,跺了跺脚道:“殿下可算回来了,殿下快去瞧瞧夫人罢。” “怎了?出什么事了?”黎漠眉头一跳,皱眉急声问。 沉碧叹了口气道:“夫人今日出去赏花,在琼花园遇着了刘瑜,刘瑜惹得夫人不快,从回来到现在,夫人都歪在榻上生闷气呢。” 黎漠听罢“啧”了一声,他眼眸暗了暗,略一点头道声“孤瞧瞧去”,便大步朝主房走去。 推开门,黎漠抬眸一扫,便瞧见宋归和衣侧卧在轩窗下的竹榻上,她是背对着屋门的,黎漠不知她是不是睡着了,当下轻轻阖上屋门,缓步走至竹榻边,抖开披裘盖在宋归身上,抱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么睡会着凉的。” 宋归身子没动,黎漠顿了顿,缓缓将她翻了个身,见她闭着眼眸,呼吸均匀,想来是气的睡着了。 黎漠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宋归抱起,搁在床帐里,帮她褪去绣鞋,抖开龙凤被给她盖上,自己则坐在床榻边将人搂进怀里,垂眸细细瞧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归眼睫微动,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眸,正对上黎漠宠溺的眼眸,宋归愣了愣,启唇唤,“黎漠?” “嗯,我在。”黎漠弯了弯眉眼,他低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轻声问,“适才圣上传我过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我听沉碧说,你今日赏花心情很不好?” “是!气死我了!”宋归瘪了瘪嘴,她委屈道:“今儿刘瑜给我跪下求我说让我答应她嫁给你,我他妈,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 黎漠抬手轻抚她的眉眼,捏了捏宋归红润的面颊,“那我除掉刘家为婉窈出气,如何?” 宋归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刘御史那么好的一个人……滥杀无辜不太好,反正我也怼回去了。” “那不气了,婉窈没必要为这事生气。”黎漠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偏头吻了吻她的鬓发柔声哄着。 “嗯,不气。”宋归点点头,她在黎漠怀里蹭了蹭,笑道:“哎对了,我今日赏花时,买了桃花点心,很好吃,所以想着带回来让你尝尝。” “吃了那么多点心,待会晚膳又不好好吃了。”黎漠捏了捏宋归小巧的鼻尖,语气宠溺道。 宋归笑着打了他一下,嗔怪,“哪有。” 两人腻歪了一会,低声说了会闲话,正要传膳,忽然云毓匆忙跑进来,神色严肃,他沉声道:“殿下,北方匈奴突然进犯,我军来不及防守,一夜间连失五城。圣上龙颜大怒,说裴征失职,要将裴家满门抄斩祭旗。” 第54章 挥师北上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闷雷在宋归耳畔炸响,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她砸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眸,问:“你……你说什么?” 黎漠紧蹙眉头,他抬眸问:“裴大人可知此事?” 云毓道:“圣上在太极宫摔了不少东西,适才听四喜公公说,圣上传召中书令李斯,叫他起草诏书治罪裴家。想来裴大人他……已经知道了。” “裴征呢?”宋归急忙问,她从黎漠怀里坐起来,抓着云毓的袖子急声问:“裴征怎样了?” 云毓眼眸闪了闪,“裴将军投降敌军,被匈奴将军呼可汗颜斩首祭旗。” 宋归跌坐在床榻上,她低垂着头,面色苍白,不住摇头,“不可能,裴征是不可能投降的,他宁可战死也不会做出如此叛国的事。” 黎漠抬臂将宋归搂进怀里,他紧紧攥着宋归的手,轻声道:“莫怕,有我在,裴家不会有事。” 宋归抿了抿嘴,垂眸不语。黎漠偏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起身,对云毓低声吩咐道:“孤去一趟太极宫,在孤未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进东宫一步,违令者死。” “属下领命。”云毓抱拳,朝黎漠郑重地行了一礼。 黎漠略一点头,他转身看了宋归一眼,抿了抿薄唇,道声“照顾好太子妃”便转身离开。 太极宫。 皇帝气得连声咳嗽,他弓着背,右手撑在书案上不住地喘气,垂手立在一旁的内官想要上前来扶,都被皇帝挥袖推开。 “裴征通敌卖国,致使我大梁痛失五城,百姓流离失所,朕深感痛惜,现下诏,诛裴家九族,借以抚慰死去的将士们!”皇帝面色阴沉,他咳嗽了一会,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 中书令李斯执笔的手抖了抖,他眼眸闪了闪,启唇道:“圣上,此事臣认为应……” “应该什么?”皇帝挥袖,将书案上的笔山扫了下去,一时间“哗啦”声满殿内作响,他涨着紫红的脸道:“我大梁何时被匈奴强占五城过?先祖筚路蓝缕,才为我辈打下这一片江山, 在朕的手中却要失城亡国,你教朕如何面对宗庙的先祖们?” 李斯慌忙跪下来,他颤抖着身子给皇帝磕了一个头道:“臣并无诅咒圣上之意,还望圣上恕罪!” “照朕说的写!”皇帝指着帛书一字一句命令道。 “诺。”李斯再也不敢有任何异议,他在书案旁坐下,执笔快速写着诏令。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他在皇帝面前跪下道:“圣上,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缓了一会,摆摆手道:“宣。” 黎漠快步走进来,他垂眸扫了一眼正在一旁伏案拟撰诏书的李斯,眼眸暗了暗,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阳春三月,草原上的草正是肥妹鲜嫩,匈奴王庭会在这段时间放牧休养兵力。此次突袭实属反常,漠北曲沃、八方等五城固若金汤,没道理一夜连失五城,儿臣认为此事疑点过多,父皇现在着急下诏治罪裴征,裴家连坐,儿臣觉得十分不妥当。” 皇帝冷哼一声,他弯着腰咳嗽了一会,沙哑着声音道:“匈奴人攻打我国还会有固定的时间么?朕封裴征为定远大将军,为的就是要让他将我大梁的北面门户给受住了,然而他呢?!让朕连失五城!” 黎漠振袖朝皇帝行了一礼,他道:“裴将军当年一人率领八万劲旅孤军深入漠北,直捣匈奴王廷主营,其军事才能与勇气胆量决定是一等一的,此次匈奴虽突然袭击,依儿臣对裴将军的了解,他绝不会连连溃败,以至于让我大梁痛失五座城池的,还望父皇明察。” 皇帝嘴唇动了动,他的面色缓和下来,沉默了一会后,他道:“这些原因朕可以细查,不过,现今匈奴大军压境,朕还是要追究裴家的责任。若是裴家可派人帅军挥师北上,击退匈奴,收回我大梁失去的五座城池,朕便可让裴家戴罪立功,不再追究罪责,并为裴征追加封号,允他回国安葬。” 黎漠眼眸暗了暗,裴家仅裴征一个青壮男丁,要裴家派人率军出战,只能是裴行俨,或者宋归。裴行俨年事已高,儿子战死沙场对他的打击自是极大的,他不因此生一场大病便是上天造化,又怎么可能率军击退匈奴大军呢?若裴行俨不能出战,就只能是宋归替父出征,想至此黎漠攥紧了拳头。 他的婉窈,应该每日开开心心地、心里不搁事地在东宫住着,而不是穿上不合身的盔甲,提起古剑,扛起一个王朝的江山和一个家族的兴衰。 黎漠沉默了良久,窗外的一勾弦月挂在稀疏的梧桐树枝见,别枝寒鸦扑棱着翅膀,“啊啊”着飞向苍穹,黎漠启唇,一字一句道:“儿臣愿率军出征漠北,收回五城。”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震惊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漠,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头,缓缓道:“你乃一国储君,怎能前往边疆冒险?” 黎漠朝皇帝深深地行了一礼,他道:“裴家男丁稀少,裴行俨年事已高,丧子之痛对他来说着实难以承受,还谈何领兵打仗?裴依依乃女儿身,自古女子挂帅出征着寥寥无几,父皇也不愿将大梁的江山作赌注下在一个较弱的女子身上吧。此外,裴依依乃儿臣结发之妻,儿臣率军出征,合情合理,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愣了半晌,良久,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吧,朕给你四十万大军,明日祭天,后日你便率军北上罢。” 黎漠拱手行礼,“儿臣遵命。” 咸亨十四年,二月,北方匈奴突然大举来犯,一路攻城掠地,连拔大梁五座城池,定远大将军战死疆场,圣上龙颜大怒,命裴家派人出征漠北戴罪立功,太子黎漠自请领兵北上,圣上无奈,几番波折之下,三月初三,允黎漠率四十万大军出师漠北。 三月初五,大梁洛南城城北校场。 黎漠身着玄铁盔甲,带着红缨头盔向皇帝抱拳行礼道:“北境一日不安定,儿臣便一日不归,父皇请放心,儿臣为大梁万死不辞!” 皇帝伸手握住黎漠的手,叹了口气道:“朕在洛南城待你得胜归来。” 黎漠点点头,抽回手,干净利落地转身,抬眸,远远地望了宋归一眼,翻身上马,拔剑指天道:“出征!” 沉重肃穆的鼓声响起,一下一下地敲在黎漠心上,也敲在了宋归心上,更敲在了校场上四十万将士的心上。 此去经年,应是戈壁大雁相伴,胡笳羌笛入眠,再回眸与伊人相望,心底道一声珍重。 鼓声渐渐急促起来,四十万将士整齐划一得拿起盾甲,“嗨”地一声,转身背对着洛南城,一步一步走向北方。 黎漠骑在玄骢背上,行过灞桥,忽听右后方遥遥传来一女声,“等一下——黎漠等一下——” 黎漠脸色微变,他回头,只见一辆两马驾的轺车快速从朝阳中驶过来,宋归掀开帘子,正在朝他招手。黎漠心底微动,他眼眸闪了闪,紧抿着薄唇,掉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肚,便朝着马车行去。 宋归抬手拍着车厢壁,“云毓停车!停车!” 云毓忙抬手拉紧了缰绳,马儿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宋归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朝黎漠跑去。 黎漠翻身下马,快步朝宋归走去。 两人在灞桥上相拥在了一起,宋归搂着黎漠的脖颈,踮脚吻了下去。 灞桥下流水潺潺湲湲,两岸垂柳青青,黎漠身着盔甲,将宋归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忘情拥吻。 四十万将士都敛声屏气,垂手立在原野上,瞧着太子与太子妃灞桥送别。 唇分时,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不稳定,黎漠俯身,额头抵着宋归的额头,轻叹一声问:“你追来干甚?” 宋归眼眸闪了闪,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搁在手心,推到黎漠眼前,说道:“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没有你娘亲绣的好看,但是我还是想让你带着,是我宋归送给你的护身符。” “好。”黎漠眼底微动,他伸手将宋归的手连着荷包攥在手里,低头吻了吻宋归的朱唇,点了点头。 宋归抽回手,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羊脂小玉盒,搁在黎漠手上道:“这是最开始,你送给我的那盒芙蓉乌参膏,我没用,你仔细收好了。” “婉窈,我……”黎漠抿了抿薄唇,他垂眸看着宋归,正欲说话,被宋归抬手按住了薄唇。 “你别说话,听我说。”宋归摇摇头,她抬眸细细瞧着黎漠,“你要好好地回来,我在洛南城等着你,多久都会等,我会一直爱你,就算你缺胳膊少腿地回来,我也爱你。” “还有,”宋归顿了顿,她垂眸,拉过黎漠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小腹上,微微笑了笑,对上黎漠的眼眸轻声道:“我有身孕了,才一个多月,你要当爹爹啦。” 黎漠瞳孔骤缩,他盯着宋归,眼神紧凝,足足十息没有说话。 宋归笑着与他对视,黎漠抱住了她,情难自禁地吻住了她的朱唇,他将手掌放在宋归的小腹,不敢用力,也舍不得放手,只轻轻得摩挲着。 宋归推了推他,黎漠将她放开,宋归抬手轻轻摩挲着黎漠的脸庞,眼眸闪了闪,“所以你要好好地回来,最好赶在我生孩子之前回来,陪着我和孩子。” “好。”黎漠攥住宋归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手心。 宋归抽回手,再一次深深地看了黎漠一眼,叹道:“走罢,不敢再耽搁了。” 黎漠抿了抿薄唇,他抬眸与宋归对视,就那么静静盯着她看了半炷香,这才干净利落转身,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玄骢似闪电般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黎漠再也没有回头看宋归一眼。 第55章 强越那宿山 大军行了一月之余终于抵达大梁北部的狄城。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狄城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孤零零地矗立着。在距离狄城东面五百里的地方,横亘着一座大山,狄城百姓称之为燕支山,匈奴部族称之为那宿山。山的东面是茫茫的大草原,也是匈奴王庭的主营所在地,山的西面是半草原半荒漠的大漠。 那宿山像屏障一样阻挡了大梁军队从东面攻伐匈奴主力的脚步,所以匈奴王廷将它视为神明之山。 其实匈奴部族南下攻打中原的战术战略,在几百年的冲突下,早就已经形成了一套规律体系。 在草木枯萎的秋冬季节,匈奴王会将王庭暂时迁往那宿山的北部,派遣匈奴士卒绕过那宿山,从北部的戈壁滩一直南下,向大梁边境攻来,烧杀抢夺了足够多的粮食和牛羊后,他们又浩浩荡荡地退回黄沙漫天的戈壁滩。 大梁的将军士卒都生活在中原地区,他们对戈壁滩束手无策,曾经有梁朝皇帝下令戍边将士强入北部戈壁滩,最终都有去无返。 所以这几百年来,将士们虽知匈奴的对战策略,却没有半点应对之力。 狄城军营内,黎漠身着玄铁盔甲立在一幅羊皮地图前,凝眸细细观察着。 “殿下,”云鸾掀开帷帐走进来,他抱拳朝黎漠行了一礼,走上前低声道:“殿下猜得没错,裴征手下出了奸细。” 黎漠眯了眯眼眸,“啧”了一声。 云鸾从袖笼里拿出一张帛纸,纸上画着一副画像,他递给黎漠,低声续道:“此人名叫陈安,是皇后陈婉的一个远亲,两年前便跟着裴征一直呆在漠北,算是裴征的得力副将。” “查到他的行踪了么?”黎漠抬手接过画纸,垂眸扫了一眼,问。 “查到了,”云鸾点点头,“此人现在躲在匈奴王庭中,就在那宿山的东面。” “啧……”黎漠皱了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后,转头抬眸,看向羊皮地图。 云鸾抱拳行礼道:“活捉陈安的事,殿下可交给属下去办,殿下专心对敌便可。” 黎漠没回答,目光仍落在羊皮图上,良久,他拿起毛笔,抬腕落笔,在地图上将那宿山的东面,缓缓地写上了梁朝的国号。 云鸾见状,脸色变了变,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后,瞪了瞪眼眸,惊讶道:“殿下要放弃攻城,转而突袭匈奴王庭!” 黎漠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何故如此惊讶?此策有何不妥么?” “那宿山陡峭险峻,我军怎可能翻越过那宿山,突袭匈奴王庭!”云鸾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翻越过去。” 黎漠抬眸反问,“你怎么知道这山孤便翻不过去?” 云鸾愣了愣,他眼眸微闪,看着黎漠,薄唇动了动。 黎漠移开目光,重新落在羊皮地图上,“我军从未翻越,并不代表我军便无法翻越,那宿山再险峻,相较之蜀山,不知容易了多少倍。蜀山孤尚可翻越,区区一个那宿山能奈我何?” 云鸾眼眸闪了闪。 “强越那宿山,所带士卒不会超过五万,倘若匈奴人弃王反攻,我们得不偿失,”黎漠看着地图,眼底暗沉沉的,他垂手在书案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沉默了一会抬眸看向云鸾,说道:“云鸾上前来。” “诺。”云鸾点了点头,走至黎漠身边。 黎漠指着地图给他陈述自己的作战方案,“我率领五万将士强越那宿山,剩余三十五万将士分作两部分,十五万大军攻打曲阳、八方等失陷的五城,剩余十万将匈奴一部分军力引到狄城一线拖住。此次共有三个战场,你擅长放开手打,我便命你率领十万将士将匈奴军力引到狄城一线,以奔袭对奔袭,拖延歼灭任你选,剩下的十五万将士由云岚率领,切记不可贪功冒进,只将匈奴人困在城中,让他们无法抽身救王便可,你可听明白了?” 云鸾眼眸闪了闪,他抬眸看向黎漠,平日里他对黎漠的敬重多是黎漠的武功高强,然而现在,在亲身体会到黎漠敏锐的军事察觉力、以及快准狠的军事指挥力时,云鸾终于明白为何八十四云骑中最桀骜不驯的云毓会忠心臣服于黎漠,并且绝无二心了。 “属下领命!”云鸾抱拳朝黎漠郑重地行了一礼。 *** 咸亨十四年,三月底。 黎漠率领五万劲卒从关道出发,秘密进入那宿山内。 经数日行军,黎漠率领将士们翻越了三分之一的那宿山。再往前走,山势逐渐下沉,军队进入了一条宽不过一米的峡谷深道。 谷道两旁峭壁耸立,巨石横空悬挂,仿佛刮一阵风便能坠落下来。那宿山的天气多变,刚刚还是阳光明媚,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转眼间便乌云密布,飘起鹅毛大雪来。 刀子一样的风刮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寒冷。将士们的头上、肩膀上都落了厚厚的雪花,风吹透已经被雪水打湿的盔甲内的衣衫,透心凉。 漫天的雪雾降低了道路的可视度,将本就不好走的路变成扑朔迷离的黄泉路。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多在山上待一个时辰,都会面临被活活冻死的威胁。 黎漠呼出一口热气,沉着脸对各路司马吩咐道:“传令下去,督促将士们加快速度下山,万不可在路上停留。” “诺!”各路司马得令迅速回到自己所在的长队中。 黎漠抬脚正欲往前走,忽然,耳边传来雷鸣般的响声,震得他头痛欲裂。他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强风卷起对面山坡上的雪尘,铺天盖地地从陡峻的山崖上滚滚而下,顷刻间,十几名将士的身影便淹没在了茫茫的雪雾中。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那宿山深处,黎漠重重地闭了闭眼睛,他沉重地喘了口气,朗声道:“全军不得停留,继续向前走!” 风扯着鹅毛般的大雪刮在每个人的脸上,士卒们的手脚都冻僵了,粗黑的眉毛上挂着雪亮雪亮的霜,他们的目光呆滞,唯有口间呼出的白雾证明着他们都还活着。 黎漠紧紧握着腰间的长剑,手指因为寒冷无法灵活活动,全身上下的衣物都冰冷似铁,唯有心口处放着的那枚荷包暖到了心底,冥冥之中护他平安。 黎漠抬眸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眼眸微闪,抬手按在了心口处。 婉窈,等我。 我会安然无恙地回去,守在你和孩子身旁,永世不离不弃。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残酷的暴风雪终于停止了,阳光似无数支金箭般,穿破层层云雾照射进来,原本阴暗不堪的峡谷深道霎时间便变得明亮起来,士卒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伸出手揉了揉冻僵的脸颊,脸上洋溢出重生后的喜悦。 黎漠缓了缓,抬袖擦掉眉眼间凝聚的雪霜,松了松紧绷的身体,将手垂下来,他来不及感慨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很快便将思路转到对战事的部署上来。 黎漠吩咐士卒们在山下寻得已除高地,秘密安营扎寨、吃饭歇息,自己却顾不上吃一口饭,匆匆召集来各路司马商议作战计划。 “司马彦,你秘密下山探察戎狄王廷所在地,回来告知我现在草原上有多少部族,他们兵力多少,如何分布。”黎漠咳嗽了一声,低声道。 “诺。”司马彦得令,向黎漠行了一军礼,转身迅速离开。 黎漠扫了一眼其余司马,续道:“我军此次为偷袭战,各路司马严查士卒纪律,不可大声喧哗,不可生火,不可擅自下山。” “诺。”各路司马抱拳行礼道。 黎漠吩咐完后,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可以休息吃饭。待各路司马都离开了,他才扭开装着马奶酒的牛囊袋,仰头灌了一大口,直至浑身上下暖洋洋了,黎漠长舒了一口气。 大梁将士们在那宿山山下悄无声息地呆了一天一夜,司马彦终于带着令全军都振奋的消息纵马归来。 “殿下,”司马彦翻身下马,连一口水都未喝,便快步向主帅行辕走去,见到黎漠后,他抱拳行礼道:“自此往前走四十里便可出谷,南部是匈奴王廷所在地,他们称之为河西草原。北部是大漠,驻扎此地的乃休屠耶一族,王廷东是客汗轮一族,王廷南部是乌唯汗一族,北部是呼汗轮耶一族。这三族分别从,北、东、南三面将王廷护在中间。殿下,快下令攻袭罢,末将都等不及要看匈奴王震惊的表情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宿山将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黎漠略一沉默,低声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向前推进三十里安营扎寨,明日夤夜行军攻袭。” “诺!”司马彦抱拳向黎漠行军礼道。 当夜,大梁将士在韩山谷宿营,沿着谷道,帐篷绵延了数十里。 黎漠的行辕在距谷口十里处的一座山洞里,他抬脚走进洞中,扑面而来的暖流让他愣了愣。 适才刚下令军中不得用干木材生火,以免燃起的烟被匈奴察觉,为何司马彦不听命令? 司马彦迎上来,抱拳行军礼道:“殿下,生火取暖用的是干牛粪,牛粪生火火苗很暗,无烟雾,殿下不必担心。” 黎漠听罢,略一点头问道:“将士们都有么?” “都有了,我们回来的时候沿途捡了不少,已经分发下去了。说不定这会正围着喝马奶酒吃干牛肉呢。”司马彦笑道。 黎漠点点头,侍卫将马奶酒递在黎漠面前,他接过后仰头灌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此次偷袭兵分三路,司马彦率领一万士卒南下,牵制乌唯汗一族,蒙意率领两万士卒东进牵制客汗轮一族,剩下两万士卒由我亲率突袭匈奴王廷。告诉将士们,河西草原牛肥马壮,想吃烤羊肉烤牛肉的,就奋勇杀敌,打胜了这些都有。” “诺!”各路司马眼神一亮,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他们行完军礼便迅速退出将军行辕,召集士卒整装待发。 很快喧闹的山洞便安静下来,黎漠在火旁坐下,他顿了顿,伸手从怀里将荷包取出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 靛蓝色的布上绣着两只鸳鸯,歪歪扭扭的,倒像是麻雀,黎漠弯了弯眼眸,轻轻笑了笑,他捏了捏荷包,手感不太对劲,黎漠手一顿,抬手将荷包拆开,一条红线安静地躺在荷包里。 刺目的红一直暖到了他心底,恍若茫茫雪原上吹过一缕春风,霎时间破冰消融,草长莺飞。 黎漠低头,轻轻吻了吻那枚荷包,沉默不语。 第56章 夜袭王庭 翌日,将士们在营地歇息了一日。 黎漠坐在山洞内细心擦拭着古剑。 司马彦走进来低声道:“殿下,两更了。” 黎漠点了点头,他“刷”地一声将剑推进剑鞘内,命侍卫灭了火,转身走出山洞。 山谷内,五万将士身着盔甲,口中衔枚整齐划一地站着,月光下刀剑泛着幽幽寒光。 黎漠从侍卫手中接过披风,系在肩上,寒风中,披风猎猎作响,他眼底恍若沉着块寒玉,黎漠抬手虚空向下一按,士卒们整齐划一地朝他行了一礼,井然有序地出谷。 沉重的步伐,飘荡在寒夜中的纛旗,这一切都在无声昭示着匈奴王庭的死期将近。 黎漠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冲下山坡,混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的匈奴王庭一派歌酒喧嚣。 休屠耶是这一代的匈奴王。匈奴连拔梁朝五座城池,这是有史以来匈奴史上所没有的荣誉,于是在醇香的美酒中,他有些飘飘然,以为自己可以灭了梁朝自立为王。 陈安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恶寒,他四下里看了看,胡女跳着舞,众人都喝得东倒西歪,一派喧嚣热闹之景色。可是他心底仍旧没来由地恐慌,当下他咽了口唾沫,对休屠耶行礼道:“大王还是警惕一些罢,听说此次出征领军的是太子殿下黎漠,此人不得不防啊大王。” 休屠耶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太子殿下能奈我何?恐怕他都没见过草原是什么样子吧,哈哈哈哈。” 陈安皱着眉,面色忧愁地摇了摇头,“大王,黎漠真的不能不防,此人……” 休屠耶摆摆手,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打断陈安笑道:“嗳,尔等中原人怎地如此优柔寡断杯弓蛇影?我匈奴王庭的东面是那宿山,它是我们匈奴部族的保护神,有那宿山在,我们便可高枕无忧,有甚好担心的?难不成黎漠会带着军队翻过那宿山来攻袭我们?” 陈安还想说些什么,休屠耶已经摇摇晃晃搂着自己娇媚可人的妻子进了帷帐。当下,他只能叹了口气,起身掀开帘子,准备走回自己的帷帐。 他刚走了没有几步,忽听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刀戟拼杀的声音,陈安愣了愣,抬头循声望去。 暗夜中,只见那宿山口亮起了一只火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恍若一阵大风刮过,眨眼间火把便如流动的星火般从那宿山涌了出来,似一条长龙,风卷云残般直直插入匈奴王庭的保护圈。 “鬼,鬼!黎漠他不是人……”陈英喃喃着,他呆呆地看着那火光越来越近,俄而陈安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进休屠耶的帷帐。 休屠耶正和自己的妻子颠鸾倒凤,一番巫山云雨正浓。被陈安的喊叫声吓了一跳,休屠耶压着怒火看向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陈安,不悦道:“你到底想干甚?” 陈安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指着外头,抖抖索索道:“大、大事不好、黎、黎漠他们、他们杀过来了!” “放你奶奶的狗屁,大晚上说什么胡话!”休屠耶在胡说八道,压下去的火“蹭”地一下窜上来,他提起裤子翻身下床,照着陈安的头就是一脚,怒骂。 “大、大王,黎、黎漠真的杀过来了!”陈安被休屠耶那一脚踢的直接在地上翻了个身,他爬起来跪着续道。 休屠耶转头看向帐外,黑沉沉的夜里火光冲天,大梁士卒们纵马驰骋在草原上,手起刀落,一名匈奴士卒的头便被砍了下来。 休屠耶被这一幕震得打了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他咬了咬牙,迅速穿戴好衣服,拿着弯刀冲出穹庐。 黎漠横刀立马,抬眸扫了一眼众将士,朗声道:“将士们,放开手了打,谁砍的人头多,人的功劳就越大,要是能活捉陈安,孤记头等功!” 将士们热血沸腾,放开了手在草原上厮杀。 有多半数的匈奴士卒,在被砍下头颅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群恍若鬼魅的士卒从那宿山上冲下来,一时间刀剑声乍起,本来宁静的河西草原上充斥着嘶吼声。 休屠耶翻身上马,挥舞着弯刀怒吼:“黎漠毁我家园,我们要誓死奋战!” 四下逃窜的戎狄士卒仿佛找到了救世主一般,迅速朝休屠耶那边汇聚。 这一喊,让原本不知道谁是匈奴王的大梁士卒瞬间找准了目标,他们纷纷扬起一扬马鞭,弯弓向休屠耶那边一面射箭一面杀将过去。 令匈奴士卒惊恐地是,大梁士卒也是身穿胡服,佩戴弯刀□□,两军混战在一起的时候,匈奴士卒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人,哪个是敌军。 一名匈奴士卒刚将后背交给一位身穿胡服的士卒,下一瞬间便被那士卒当胸一刀刺入,他都来不及转过身看一看那人的模样,又一名士卒拿着弯刀,左右犹豫,不知该砍向哪一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火把烧焦的焦糊味,太阳一点一点从东边地平线上升起来,这场战争的结果终于可以被人们看到了。 翠绿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尸体,有的直接被削掉了半边脑袋,白色的脑浆混合着鲜红的血水流淌着,不知是谁的胳膊,断腿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草地上,战马的腹部插着一把深陷进去的弯刀,马儿痛苦地躺倒在地上喘着气,口边汩汩的鲜血不住地流出来。 黎漠坐于马上,抬眸看着不远处嘶吼的休屠耶,他的身后是行列齐整的大梁士卒。 “男子汉大丈夫,搞偷袭算什么真本事?!”休屠耶满身满脸都是鲜血,他挥动着弯刀朝黎漠嘶吼,唾沫翻飞。 黎漠垂眸扫了休屠耶一眼,转头,将目光移向跌坐在地上,吓得面色惨白、神情呆愣的陈安,他启唇淡淡道:“你就是陈安?” “是。”陈安一个激灵,下意识点点头后,又手忙脚乱地摇头,“不、不是,我不是陈安。” 黎漠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留着些力气等着走黄泉路,别挣扎了。” 陈安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黎漠,连滚带爬地扑到他面前,“我招,别杀我,我什么都招!两年前其实是圣上将我诏到宫里头,命我跟随裴将军出征漠北。就在前不久,大概是正月初,圣上派人给我传来密信说,要我给匈奴王庭通风报信,并命我秘密打开城门……殿下,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别杀我,别杀我啊。我和陈婉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我是圣上派来的啊!” 此言一出,众将士都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安,一时间,草原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们缓缓抬头,望向坐在马背上的黎漠。 黎漠逆着光,面色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忽然,一声怒吼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你个孬种!你个缩头王八!不敢和本王单挑吗!” 休屠耶听不懂陈安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只看到黎漠毁了他的家园,猩红的双眼中带着愤怒与仇恨,他张牙舞爪着扑过来,想要撕裂了黎漠。 黎漠眼眸一眼,拉了拉缰绳,玄骢会意,扬起前蹄,重重地踩在了休屠耶的胸口。 休屠耶闷哼一声,翻滚在地,他吐出口血来,被一群士卒七手八脚地摁住了。 黎漠垂眸看了休屠耶一眼,淡淡道:“杀了吧,将首级割下来挑在纛旗上,回城给匈奴人瞧一瞧。”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陈安,吩咐道:“将他押下去,好生看护着,可别寻死觅活的。” “诺。”士卒们抱拳行了一礼。 黎漠调转马头,玄骢“哒哒”两下马蹄,往北走去。 一个女子躲藏在一个营帐里,清理尸体的士卒们将她拖出来,扔到了黎漠面前。 黎漠垂眸,正对上那女子的眼眸,黎漠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了。 那双眸子,和宋归的眸子生得极像。 女子吓坏了,呆呆地仰头看着黎漠,朱唇泛白,姣好的面容泛青发紫。 黎漠朝她扔了一件胡衣,淡淡道:“不用怕,我不杀你。” 女子将胡衣抓在胸前,美眸中噙着泪水,她看了黎漠一会,启唇哆嗦道:“可、可你杀了我父王。” 黎漠挑了挑眉,原来这女子是休屠耶的女儿乌维娅,他没工夫和乌维娅讨论这个杀父之仇,拉了拉缰绳就要离开。 乌维娅扑过来,抱住一条马腿,哭喊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父王,毁了我家园,我恨我不能为父报仇,你杀了我让我和我父王团聚吧!” “好,我便成全你。”黎漠垂眸扫了她一眼,将剑抽出剑鞘,手起剑落,寒光一闪,将剑直直刺进了乌维娅的胸膛。 乌维娅的身子缓缓倒下,黎漠再一次看了一眼那双眸子,“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眸子终究不是婉窈,再像也没用。我杀了你父王不假,可是你们匈奴的士卒攻占我大梁五座城池,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这笔账该怎么算?我毁了你的家园不假,可你父王杀了裴征,毁了我妻子的家,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 提携捧负,畏其不寿。 谁无兄弟?如足如手。 谁无夫妇?如宾如友。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太阳渐渐升到正午,暖洋洋的光洒在黎漠脸庞,他抬眸望向南面,久久不语。 第57章 暗道 当黎漠率军夜袭匈奴王庭,杀了匈奴王休屠耶的消息传至曲阳、八方等五城时,驻扎在城内的匈奴人纷纷如食尽鸟散状收拾行李逃走,云鸾云岚所率的三十五万大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不到七日便收复了匈奴人攻占的这五座城池。 黎漠回至狄城内,命人将休屠耶的首级挂在城墙上示众,自己则回至营帐,提笔给宋归写信。 阔别一月之久,满腹相思在抬腕落笔的那一瞬只剩下一句“一切安好,不久当归”。 黎漠垂眸瞧着这八个字,沉默良久后,在后头缀上了“小心圣上”四字,写完之后觉着不妥,他又抬手将帛纸扔进火盆里,重新写下“一切安好,不久当归”一句,小心封在了铜管里搁在一旁了。 他命人将裴征的遗体,连同送给宋归的书信一起送回了洛南城。 *** 入夜,一钩弦月挂在柳梢,宋归坐在轩窗前,垂眸看着圆圆的铜镜中映照出来的残月,她眼眸闪了闪,抬手轻轻抚摸着右手手腕上的红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是谁把空中明月,捻得如钩?待我来抟钩作镜,看永久团圆。 云毓在外头立住,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宋归转过身望向门口。 云毓快步走进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快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枚铜管递给宋归道:“裴将军的遗体已经运回洛南城了,殿下也差人送信回来,想来战事已定,一切顺利了。” 宋归听罢大喜,她忙站起身,拿过铜管打开后,抖着手将帛纸打开,在看到“一切安好,不久当归”这八个字后,宋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眼眸微闪,眼角便有泪滑落了。 “真好。”宋归用指腹摩挲着那几个字,垂眸喃喃。 云毓有些歉疚地拱了拱手道:“属下无能,这一个月让夫人受委屈了。” 自黎漠走后,皇后陈婉便以宋归怀有身孕没人照顾为由,屡次提出要宋归搬到她的寝宫去住。陈婉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宋归为了不去皇后寝宫,先是装病装了旬日,又说自己在给孩子做衣裳拖了七日,期间断断续续,与皇后绞尽脑汁地周旋,终于熬到了黎漠的书信。 这一个月,宋归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宋归与皇后的暗中角逐,这些云毓都看在心里。 “不必自责,此事本就是咱们站不住脚,为难的不止你一个人。”宋归摇了摇头,她捏了捏帛纸,“好在黎漠一切平安,估摸着很快便会回来了。”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看向宋归欲言又止,“其实……” 忽听外头一阵嘈杂,一个婢女的声音传来,“太子妃的活该做完了罢,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太子妃移驾凤鸾宫。”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响起,看来这次皇后是铁了心要将宋归“请”去自己寝宫了,连御林军都召了过来。 云毓脸色瞬变,他咬了咬牙,眸子暗了下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宋归的手腕,低声道:“夫人随我来!” 宋归点点头,她攥紧了黎漠送回来的信,稳住心神快步跟在云毓后头。 只见云毓快步走至床榻前,弯腰趴在地上摩挲着什么,屋外御林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归急的冷汗淋淋,她低声问:“你在找什么?这是我和黎漠的寝房,你想找什么?” 正问话着,忽听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宋归循声望去,只见书架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幽暗通道。 云毓站起身,他拉着宋归的手腕,将她送进通道里,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抬手按向身旁的墙壁,书架又缓缓阖上,通道内陷入一片黑暗。 宋归在黑暗中惊恐地瞪着眼睛,她不敢挪动一步,云毓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后擎在手里,他沉声道:“夫人莫怕,云毓在你身后护着你,夫人大胆地朝前走。” “沉碧,沉碧她还……”宋归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了沉碧,忙回头问。 云毓道:“夫人放心,属下在这之前已经教她换了衣裳混出宫了。” 宋归放下心,点点头,她扶着潮湿的墙壁慢慢挪着步子下台阶,沉默了一会后,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毓问:“这是东宫,我都不知道这个暗道,你一小小侍卫是如何得知?” 火折子烧到了尽头,火光跳动了几下后灭了,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云毓叹了口气,他又重新燃起一根火折子,说道:“这个暗道是在黎平做太子的时候,殿下命属下挖的。琼花家宴前,殿下曾找黎平提过让他借暗道逃走,自己再捏造太子失踪的假象。然而黎平认为陈婉生性多疑,未亲眼所见定是不肯善罢甘休,遂并未从暗道逃走。” 火光跳跃了一下,燃得更亮了,云毓将火折子举高了一些,示意宋归不要停,继续往前走。 云毓续道:“殿下在走之前便已经将陈婉刁难您的事情考虑进去了,八十四云骑无法进入宫中,属下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有心无力,故在临走前,将此密道告知了属下。此密道通往端王府后院,属下已经命沉碧出宫去找英王殿下了,若是不出意外,咱们出去后,英王殿下便会接应。” 宋归听得一阵唏嘘,她长叹一声。 黎漠做事滴水不漏,云毓受他的影响颇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带她走这密道,在旁边看着宋归与皇后暗中开展拉锯战打了近一个月。 “我发现你跟着黎漠好的不学尽学了些坏的。”宋归瞪了他一眼。 云毓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夫人莫怪。属下不确定殿下何时归来,倘若贸然带着夫人过暗道逃出宫,陈婉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夫人就更危险了,更何况夫人还怀有身孕,不宜长途颠簸。” 宋归点点头,她笑道:“所以你在收到黎漠送回来的信,第一时间便将沉碧弄出宫了?” “正是。”黎漠点点头,他续道:“英王殿下那边夫人也不必担心,殿下在临走前曾将夫人托付给英王殿下,让他若一有情况,便带着夫人离开。” 宋归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现在终于知道黎漠为什么能苟到最后成为终极大boss了。” 云毓眼角抽了抽,有些无奈。 拐过一个弯,台阶变成了向上的,宋归一面上台阶一面道:“你说你都跟着黎漠一世了,为何重生了还要跟在他身边为他卖命?就因为最后他登基封你为定国候?” “不是。”云毓摇摇头,他沉默了一会道:“殿下冷漠了一世,孤独了一世,刘瑜背叛他、羞辱他,殿下觉得没必要杀她,可我不甘心。我此世跟在殿下身边,就为了让刘瑜生不如死。” 宋归挑了挑眉,她偏头道:“没想到这一世你的殿下也重生了,还遇到了我,与我相爱,你的殿下终于不再孤单了,所以你又不想管刘瑜的破事了?”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薄唇微动,算作默认。 台阶走到了尽头,有黯淡的月光照射进来,宋归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在紧闭的木门前立定,云毓走上前,双掌运力,将木门拍开来。 宋归弯腰跨了出去,暗淡的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对着木门立着,宋归挑了挑眉,这魁梧的身形,除了黎猃还能是谁? 黎猃身旁站着沉碧,见宋归出来,沉碧慌忙跑山前,她拉着宋归的手不住说:“吓死我了,幸好夫人没事。” “我没事,别担心。”宋归拍了拍沉碧的肩膀,她抬头看向黎猃,微微屈身,朝他行了一礼,“多谢殿下相救。” 黎猃有些拘束地挠了挠头,他一糙汉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弟媳妇,若是他知道这幅身体在前一世和他还有一段孽缘的话,估计黎猃这会能尴尬到暴走。 “此地不宜久留,回府再叙旧。”黎猃摆了摆手说。 宋归点点头,几人快步走出院子,屋外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停在丹墀上,沉碧扶着宋归弯腰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辚辚驶向英王府。 回到英王府,黎猃便让小厮关了府门,院内八十四云骑中除了云鸾和云岚不再,其余八十二人都在,黎猃带着宋归来到书房,他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枚兵玺,递给宋归道:“这是四弟的兵玺,你拿着罢。” 宋归抬手推了回去,“夫君还未归城,我怀有身孕的女子也无力号令几十万的兵力,此兵玺便又英王殿下暂时保管,我与腹中胎儿还要仰仗殿下庇护。” 黎猃听罢点点头,“弟妹说的有理,那我便先收下了。府中已为你收拾出一间厢房,弟妹在府中安心住着,外头就是闹翻了天,本王也定护你母子平安。” “依依谢过殿下。”宋归点点头,屈身给黎猃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凤鸾宫内一片漆黑。 皇帝黎浚死死掐着陈婉的脖颈,他低声笑道:“朕很感谢这些年来皇后为朕做的这些事情,不论是除掉前朝老臣裴家,还是逼死太子黎平,哦,对了,将黎漠逼到漠北也有皇后的一份功劳。那么皇后在临死前再为朕干一件事吧,让朕借你的手杀了黎漠的妻儿......” 陈婉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她双手掰着皇帝的手,双脚胡乱地蹬着。 黎浚皱了皱眉,不悦地“啧”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然后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婉掰着自己手的手腕渐渐垂了下去。 待陈婉断气后,黎浚将她随手丢在一边,站起身子,整了整衣裳,快步走出凤鸾宫。 宫外五万御林军整齐划一地立着,黎浚玩味地笑了笑,“皇后有旨,现速速前往英王府,将太子妃请回宫中。” 第58章 幕后大反派 宋归和黎猃说了一会话,正欲告辞回厢房歇息,忽听外头一阵嘈杂,云毓的声音传来,“什么人?敢在英王府放肆!” 黎猃忙推门出去,屋外火把次第亮起,他抬眸四下一扫,只见各个屋顶都跪趴着不下七个弓箭手,他眼眸一凛,攥紧了拳头,低声道:“不知御林军夤夜将我英王府团团围住是为何事?” 御林军骑士长冷笑一声道:“吾等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太子妃回宫。” 黎猃咬咬牙,他双手按在了剑柄上,怒目圆视,“太子妃身子不适已在我府上睡下了,还请皇后娘娘明日再来。” “哦?”御林军骑士长挑了挑眉,语气玩味,“不知英王殿下和太子妃是甚关系?太子妃放着东宫不住,要深夜逃出宫在英王府住下?怕不是有甚见不得人的事情罢。” 黎猃那暴脾气顿时收不住了,他“刷”地一下拔出剑怒骂,“放屁!我黎猃堂堂正正、行的端做的正,有甚见不得人的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御林军骑士长眼眸一暗,他咬了咬牙,声音冷了下来,“英王殿下还是识趣点,将太子妃交出来。” 黎猃将指头骨关节攥得“咯咯”直响,他冷声反问:“我要是不交呢?” 话音落下,八十四云骑从府上的各个角落飞身出来,似鬼魅一般跃上屋顶,只见屋顶寒光顿起,一阵刀剑“乒乓”声响过,屋顶上的弓箭手已尽数被八十四云骑斩杀。 御林军骑士长险险躲开,他飞身落回墙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抬眸看向八十四云骑,怎奈八十四云骑全都蒙着面部,他根本无法得知这群武功高强的人来自何处。 黎猃站在院中朗声一笑道:“怎么?这就怕了?” 御林军骑士长啐了一口道:“英王在府上私自养兵士,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便是砍头的大罪!” 黎猃哈哈一笑道:“我砍头还在后头,只恐怕陈婉比我死的还早。” 御林军骑士长眼眸暗了暗,他沉着脸下令众御林军将英王府团团围住,“最后再奉劝您一句,五万御林军将英王府踏平绰绰有余,何况是殿下养得这几名蒙面兵士,殿下识相点将太子妃交出来,这样大家都好交差。” “哼哼,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黎猃冷哼一声,他左足点地,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墙外密密麻麻的御林军,“想要带走太子妃,尔等鼠辈先进了英王府的大门自说!” 八十四云骑纷纷抽出兵器,立于屋檐上,无声地看着御林军。 双方都剑拔弩张,敛声屏气地死死盯着对方,仿佛只要对方稍微一有动作,一场混战便会拉开帷幕。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呵:“都给朕停手!” 黎猃愣了愣,他抬眸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急速朝英王府赶来,身着龙袍的皇帝下了马车,铁青着脸色怒声呵斥。 “父皇?”黎猃将剑收回剑鞘,唤了一声。 皇帝阴沉着脸色,他走上前,抽出御林军骑士长的剑,抬手一剑刺进了骑士长的胸膛,“圣上,你怎能……”骑士长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皇帝抽出带血的剑,扔在地上,回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众御林军将士,朗声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将朕的儿子围在府里?” 众将士见骑士长惨死,一时间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皇帝一连问了三遍不见众人回答,当下转过身看向屋顶,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屋顶站着的八十四云骑,最后落在了黎猃身上,“这些人都是你养的兵士?” 黎猃摇摇头,“不是,是……”他正要说是黎漠的手下,忽然宋归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断了黎猃的话,她朗声问道:“府外可是父皇?” 皇帝愣了愣,他疑惑道:“太子妃为何在英王府?” 黎猃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府外,他快步上前行了一礼道:“回父皇,皇后陈婉夤夜派御林军将英王府围住,为的就是要将太子妃抓回去。儿臣为保护太子妃,与御林军发生冲突,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听罢,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此事朕已经知道了,太子妃在你府上总归不太好,这便跟着朕回宫去罢。” 黎猃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也好。父皇请进府上坐。”说罢,他命小厮开了门,将皇帝请进了英王府。 皇帝看向院中立着的八十四云骑抚掌笑道:“这八十二位高人可是我儿黎猃请来的?可否报上姓名来,朕也算是结交一些江湖朋友?” 八十四云骑彼此对视了一眼,黎猃上前笑道:“嗳,父皇,他们不是江湖朋友,他们是……” 宋归上前一步,打断黎猃的话,她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道:“儿臣这便跟父皇回宫。” 皇帝脸色一沉,看向宋归的眼眸已然带了杀意。 两次都打断了他从黎猃口中套话,教他不能套出这八十二位蒙面高手到底是谁的手下,不是故意难道还是偶然? 宋归眨眨眼,她略一偏头,一脸无辜道:“父皇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适?” 皇帝缓了脸色,他笑道:“无妨。跟朕回宫去罢。” “哎,好。”宋归乖巧地点点头,她回头跟黎猃道了谢,由沉碧扶着上了马车。 回到东宫已是三更天,皇帝拍了拍宋归的肩膀,慈祥地抚摸着宋归的秀发,恍若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他轻声道:“有朕在,谁也别想害你,你便安心在东宫住下,待漠儿回来,朕将此事一并处理。时候不早了,你歇息罢,朕走了。”说罢他便转身往殿外走。 待他走到宫门口时,宋归从后头叫住了他,“皇帝,您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您作为幕后大反派的获奖感言?哦,我说这句话您应该听不明白,那我换种方式,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我猜,这会东宫外头已经被御林军包围了吧,你不打算现在就杀了我和我腹中的胎儿吗?” 皇帝听罢,脚步一顿,眼底的杀意渐渐浮了上来,良久他冷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挑眉问:“朕为何要杀你?” 宋归耸耸肩,“我哪知道。说罢,酝酿了这么久,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皇帝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好整以暇地将宋归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比起这个问题,朕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是朕呢?” 宋归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会,说道:“其实我从最开始就没考虑你是反派,因为你活不过第五十八集,可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从陈婉捏造我谋反的假证据开始说吧,一般帝王对于权臣谋反这种性质的问题其实是很敏感的,一旦有一丁点兆头,帝王会毫不犹豫地抹杀掉,这叫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 “而你,在这件事上似乎不是很关注,还准许皇后给黎漠时间将我带回来,带回来之后仅仅凭借我的字和假证据上的字不一样,便宣布我无罪。这一点,让我很不能理解;” “其次是我和黎漠的婚期。太子黎平暴毙,皇后悲痛欲绝,下令举国上下一年之内不得举行嫁娶之事,然而我和黎漠的婚约却定在正月十五,这离黎平暴毙也就过了半年,试问,这天底下出了帝王可以随意更改规则还有谁能这么干?” 宋归面色很平静,她道:“还有这次匈奴进犯事件。阳春三月,正是水草肥美的季节,匈奴人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大举进犯梁朝。还有,谁家皇帝会将储君派上战场,汉武帝刘彻当年上战场带兵打仗,那是因为他爹死得早,唐太宗李世民前半生在军营里度过,那是因为他爹还没给他打下李唐江山,而你,既没有嗝屁也没有失国,你他妈把黎漠逼上疆场是为了什么?” 这一番话说的皇帝一愣,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眸道:“裴依依,朕真的小瞧你了,你拥有如此缜密的思维和政治远见力,不做帝王真的可惜了。” 宋归瞥了他一眼道:“谢谢。我对江山不感兴趣。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您是不是该跟我讲讲您的故事了?” “我的故事我愿意讲,只恐怕你没命听。”皇帝说着面色阴沉下来,他咬了咬牙,眼眸中闪出锐利的杀意,“黎漠的兵玺在哪里?” 宋归挑挑眉。 哦哟,步步为营蛰伏到今日,先是利用皇后陈婉除掉前朝旧臣,再一步步打探到黎漠的真正实力,伺机除掉黎漠。这老皇帝怕是疯了,才会想着将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杀死。 所以最后只留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宋归叹了口气,她耸了耸肩膀说道:“兵玺不在我这,黎漠带走了。” 皇帝狞笑一声,他抬步朝宋归缓缓走来,“没关系,朕总有法子让你乖乖交出来。” “哦哟,我听着好怕怕哟。”宋归瑟缩了一下,她端过沉碧手中捧着的一个三尺宽四尺长的白玉盒子,打开后,将盒子内的东西拿给皇帝看,“来,瞧瞧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我给你科普一下,这盒子里装着的是浓硫酸,用古人的话来讲是绿矾油,你一定很纳闷当初陈婉拍了那么多刺客刺杀我们,我和黎漠都能赶着十日期限回来吧,我今日便告诉你们,那些刺客之所以会瞎了眼睛,是因为我用浓硫酸泼了他们。您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便让你尝尝活活烧死的滋味。” 皇帝一听脸色瞬变,他立住脚步,看着那白玉盒子,适才上车的时候,他曾问起宋归里头装得什么,宋归笑着说是首饰,皇帝恼羞成怒,他咬牙切齿道:“朕迟早要将你千刀万剐。” “请您做个人吧。”宋归淡淡道:“你英年早逝的原因大概就是心眼太多了吧,我看你那颗心怕都变成筛子了,一天天闲着没事干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裴家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陆芸又做错了什么?黎平黎漠黎猃,他们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他们又怎么碍着你了,你他妈是不是变态,是不是跟全世界的人都过不去?” 皇帝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哆嗦着嘴唇,弯腰咳嗽了几声,喘了几口喘粗气,抬眸看向宋归,一句话也说不出。 “行了,什么也别说了。”宋归看着他说道:“听见声了吗?云毓已经率军攻进宣武门了,天就要亮了,那龙椅不再属于你了。” “做梦!朕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一块死!”皇帝声嘶力竭地吼着,他朝宋归猛扑过去。 宋归后退几步,将白玉盒子递给沉碧,飞速从袖带里掏出一根爆竹,点燃后朝皇帝扔去。 爆竹的炸伤力不是很大,皇帝吓了个半死,他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地捂着耳朵尖叫,宋归垂手立在一旁,淡淡道:“我不想杀你,你是黎漠的父亲,你的死活该由他定夺,而不是我。” 宫外的刀剑声逐渐停了下来,宋归抬眸,东方天际便一轮火红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她眼眸闪了闪,抬手搭在小腹上,轻声道:“瞧,天亮了。” 宋归缓步走出东宫,一缕阳光正好洒在她脸庞,刺目得有些睁不开眼,宋归抬臂挡了挡,待她适应了光亮之后,抬眸,只见黎漠一身玄铁盔甲从远处缓缓走来,他的身后是初升的骄阳和八十四云骑。 “你……”宋归有些不敢相信,她瞪着眼眸看着黎漠,“你不是还在漠北么?” 黎漠微微一笑,他抬臂将宋归搂进怀里,“将信寄出去之后我便快马加鞭往回赶了,正好在昨夜赶回来,我的婉窈真厉害。” “你他妈……”宋归湿了眼眶,她放松下紧绷的身子,攥紧拳头打了他一下,“你他妈又吓我!” “一切都结束了,你瞧,太阳升起来了。”黎漠偏头吻了吻宋归的鬓发,轻声道。 “嗯。” 金色阳光中,宋归依偎在黎漠怀中,笑得眉眼弯弯。 第59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咸亨十四年,四月初十,圣上昭告天下宣布退位,自称太上皇。太子黎漠继位,将国都前回汴梁,改年号为乾元,继位第一年为乾元元年。 乾元元年,十二月十二日,皇后临盆。 一大早,雪花便如催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下了起来,眨眼间,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皇后寝宫外一树红梅怒放,花瓣剪落了一地的雪花,暗香浮动。 黎漠身着龙袍焦虑地在皇后寝宫外头踱步,宫内宋归揪着绣被哭骂:“黎漠,你他妈,生孩子太疼了,我再也不给你生孩子了!下辈子,下辈子你自己生!” “好好好,我自己生!”黎漠想推门进去,结果被沉碧毫不留情地推了出来,他焦急地往屋子里头看着,不住低头答应着。 殿外的侍卫殿内的侍女均是一脸无可奈何,皇后娘娘太能折腾了,再这么嚎下去,嗓子都得哑了。 忽听得寝宫内,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黎漠松了口气,他推门进去,沉碧将小婴儿抱到黎漠面前,笑道:“恭喜圣上,是个小皇子。” 黎漠垂眸简单地扫了一眼,便朝床榻边走去,宋归大汗淋漓,脱力地躺在床榻上,额头的秀发尽数被汗水沾湿,朱唇也泛着白色,她瞧见黎漠进来,宋归张了张口,沙哑着声音道:“黎漠,你混蛋。我他妈以后再也不给你生孩子了。” “不生便不生。”黎漠在床榻边跪坐下来,他将宋归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低头连连吻着她的手心,“婉窈受累了。” 沉碧将孩子抱过来放在两人中间,宋归瞥了一眼,瘪瘪嘴,异常嫌弃,“艾玛,怎么这么丑,拿走拿走,这不是我儿子,长得这么丑。” 黎漠凑上前吻了吻宋归的朱唇,笑道:“天底下哪有娘亲嫌弃自己孩子丑的呢,你这个娘做的很不称职。” 宋归瘪嘴,“你有儿子了,就开始凶我,渣男!” 黎漠哭笑不得,他握着宋归的手柔声哄,“好罢,好罢,我错了,夫人莫气。” 御膳房熬好了补身子的药膳粥,黎漠将宋归扶着靠在自己怀里,抬手接过瓷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宋归刚生完孩子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扭头不肯再吃,黎漠好生哄着,又是亲耳朵又是亲鼻尖,哄着她吃了半碗,这才将宋归重新放在床榻上。 内官将奏折搬了过来,一叠一叠地摞在宋归寝宫的书案上,宋归抬起上半生瞧了瞧问:“将奏折搬到我宫里干甚?我又不看奏折。” 黎漠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柔声道:“是我让他们搬来的,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歇息,我便坐在你身边批阅奏折。” 宋归心头一暖,她笑的眉眼弯弯,点点头,“好。” 孩子被抱着放在宋归身侧,黎漠给这娘两掖了掖被角,起身在一旁的书案上坐了下来。 宋归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唤他,“黎漠?给孩子起个名字。” 黎漠顿了顿,他略一思索,抬眸看向床榻上的两人,展眉一笑,轻声道:“长安。”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四季如春。 愿为你披荆斩棘,展露锋芒,护你衣尘不染,鬓角无霜。 红梅开了一季又一季,转眼间,便过去了七年。 这日,春日迟迟,宫里百花竞相开放,宋归朝跑在最前头的长安吼了一嗓子,“兔崽子,你等等长乐!” 长安远远地答应了一声,当真停下步子,折回去将只有五岁的小长乐拉住,兄妹两手牵着手沿着湖边的碎石子路缓缓朝前走。 黎漠抬臂将宋归搂着,他一面缓缓朝前走一面柔声道:“莫要管他两了,你瞧瞧我。” 宋归失笑,她抬眸瞪了黎漠一眼,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争风吃醋。” “那你多瞧瞧我。”黎漠停下脚步,低头吻了吻宋归的眉眼,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长乐睡觉不踏实,你每日都哄着,你自己算算日子,几日没窝在我怀里撒娇了?” 宋归脸红了红,她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侍女和内官,低声道:“你小声一些,教他们听见了,又该说当朝皇后任性不知礼数了。” 黎漠吻了吻她的朱唇,“朕宠的,有意见也憋着。” 宋归心头一暖,她窝在黎漠怀里蹭了蹭,抬手一下一下揪着黎漠的衣襟,“我发现你年龄越大脸皮越厚了昂,情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黎漠弯了弯眉眼,他拉起宋归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罢,去船上游湖。” 沉碧站在岸上,看着船上其乐融融的一家子,由衷地笑了。 忽然,她身旁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沉碧姐姐,你说皇后娘娘生得并非倾国倾城,为何圣上便为了娘娘废除后宫了呢?” 沉碧回头,看见一个姣好的面容,她愣了愣,辨认了一会,才想起来,说话的人是今年刚选进宫的宫女倚扇。 沉碧知她年纪小,不懂事,便拉了她的手叹了口气道:“圣上和娘娘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他们已经融入到彼此生命中不分你我了。” 倚扇瘪瘪嘴,她不服气道:“相濡以沫有甚了不起,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几年最后还不是移情别恋,输给了一张天真妖冶的姣好面容,更何况圣上还正当壮年呢。” 沉碧摇了摇头,她抬眸看向湖中的游船。 宋归靠在黎漠怀里,黎漠正喂她吃一块紫葡萄,长安长乐两人一人霸占着宋归的一条腿,抱着撒娇。 “你见过娘娘宫中挂着的那盏花灯么?那是娘娘跳墙去见圣上,与圣上一起逛灯会时做的;你见过娘娘宫里头的那个黑木匣子了么?那里头满满一匣子的手帕都是娘娘写给圣上的情诗;你见过娘娘手腕上的红线了么?那时圣上冒着瓢泼大雨,一叩九拜着去灵隐寺为娘娘求来的;还有,你见过圣上腰间系着的那枚荷包了么?那时娘娘亲手缝的。娘娘与圣上身边的每一件物品,你瞧着简单,其实那背后都有一连串的故事,也许日子久了花灯会坏掉,红绳会断掉,但是娘娘和圣上一起经历的一切都已经镌刻进了他们彼此的骨血中,生生世世都不会磨灭。” 倚扇嘟囔道:“有甚了不起,这些我也可以做给圣上。” 入夜,黎漠在未央宫处理奏折,宋归在寝宫哄长乐睡觉。 倚扇悄悄跑出来,她施了点脂粉,端了盘蜜饯往未央宫走去。 娇滴滴地向黎漠请了安,倚扇将蜜饯搁在黎漠手边,轻声道:“圣上,夜深了,该歇息了。圣上如此劳累,奴婢瞧着心疼。” 黎漠抬眸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朕知道了,退下罢。” 倚扇瘪瘪嘴,她在黎漠身旁跪坐下来,学着平日里宋归撒娇的样子,撅着朱唇道:“圣上就不愿多看奴婢一眼么?” 黎漠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来,他转头看向倚扇,就那么盯着她看了一会后,移开目光淡淡道:“你是婉窈宫里头的侍女吧,去叫沉碧过来,明日便收拾东西出宫吧,宫里头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倚扇脸色瞬变。 她是凭着姿色选进宫的,当时进宫前她还给她的好姐妹夸下海口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皇后,可现在进宫才不到一年,便要被灰溜溜地撵出宫,倚扇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宫。 “圣上,圣上饶了我吧,我不愿出宫,我再也不干了圣上。”倚扇扑跪在黎漠身边,哭得梨花带雨。 黎漠将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来,淡淡道:“来人,将她带下去。”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便走了进来,他们架起倚扇将她拖了出去,丢在了未央宫的台阶上。 翌日,黎漠去上朝,宋归给长乐和长安穿戴好衣裳,送两人去国子监读书回来,刚一踏进寝宫,便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侍女扑到了自己脚边,抱着自己的腿喊着“救命”。 宋归吓了一跳,忙将人扶起来,细细地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倚扇,她掏出手帕替倚扇擦了擦眼泪问:“怎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何故如此哭泣?” 倚扇见宋归如此温柔,便将昨晚的事情删繁就简地和宋归说了一遍。 宋归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她都没说一句话。 倚扇眨眨眼眸,她抬眸小心地看着宋归。 宋归瞪着倚扇,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我他妈当年和黎漠打野战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去勾引黎漠的?!” 此言一出,在外头正欲走进来的黎漠愣了愣,他抬手掐了掐眉心,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内官脸色尴尬地看了看寝宫,小心翼翼问:“圣上,您看着……” 黎漠摇了摇头,他轻声道,“不用通报,朕在外头站一会吧,不打紧。” 只听宫里头传来宋归的声音,“你还好意思来我这里求我?黎漠将你撵出宫已经是对你很温柔了,依我看,就该把你丢到青楼里去!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去勾引黎漠?姚明吗?让你飘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你他妈,我真想把你的脑袋看下来当夜壶!” 皇后寝宫的侍女们听得只想笑,但又不敢笑,只能忍住了,垂手低头站在一旁。 沉碧上前拉着宋归,她拍了拍宋归的后背,柔声哄着,“娘娘,莫生气,不至于为这小事生气。” “小事?我他妈头顶都快要有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了还是小事?黎漠呢?我要找他算账!”宋归气的直跺脚。 站在外头的黎漠忙走进寝宫,他上前拱手郑重地朝宋归行了一礼,严肃道:“朕来负荆请罪,请皇后责罚。” 宋归张了张口,她扬起手又放下,来来回回两三次之后,被气笑了,她上前捶了黎漠肩膀一下,嗔怪道:“你为什么不将此事告诉我?” 黎漠叹了口气道:“我怕你生气。婉窈若是老因为这些事情生气,我心底也不舒坦。” 宋归瘪瘪嘴。 这么“渣男”的一句话,为什么从黎漠口中说出来就这么深情呢,好吧,看在他这么认真认错的份上,便原谅他吧。 经过此事之后,宫里头选宫女便多加了一条—— 品行不端正者不要。 日子便在平淡温馨中缓缓淌过,乾元八年,宋归回郴州省亲。 裴行俨夫妇自裴征战死之后便辞官归家,两人回了郴州祖宅,宋归总是经常回去看他们两人,生下小长安小长乐之后,便娘们三一起回。 这次长乐想奶奶想的狠了,硬是呆在郴州祖宅不走,黎漠思念宋归,于是写了一封书信派驿使连夜送往郴州。 宋归将信打开,只寥寥写着一行小字—— 陌上花开,汝可缓缓归矣。 宋归抬眸望向北方,正是山河回春的好时节,极目远眺,茫茫原野盈着葱茏的青绿,远处山峦绵延,银线一般的小路伸到了天尽头。 这是乾元八年的春天。 ——全文完 第60章 后记 最开始构思这本小说是在2019年的暑假,那时距离我再晋江写文已经过了进半年,距离我未签约也已经过了近半年。我是真的很喜欢写文,也很喜欢讲故事,所以在被编辑拒签到自闭的情况下,我还能洋洋洒洒、自娱自乐写了近三十万字。 我头铁古耽,那半年里也一直在写耽美,直到2019年的暑假,我才开始写古言曲线救国。那时在家里宅着看完了《上官婉儿》《唐代科举制度》《大唐李白》等关于唐朝的小说文献,脑子里逐渐浮现出了一个穿着唐装的女子形象,于是在斟酌了一天之后,我开始动笔写。 这本书的原名叫《故宫》,情节人设也和现在完结的有些出入。当时很快就写够了一万字,满心期待地去申签,还是被拒。那天心情很糟糕,我坐在电脑前看着桌面上的那几个文件夹,很失魂落魄。 后来断断续续地,我停笔了一个月,九月份初开学,我去学校图书馆借了关于写作技巧的书,一边看书一边将这本小说的开头进行修改,我用了一个月看完了《现代小说技巧讲堂》,用了一个月修改,用了一个月整理被编辑拒签的心情。十月初,我翻开了第二本写作技巧的书《畅销书写作技巧》,我仍是一边看书学习,一边修改前三章,在国庆假期结束后,我又一次申请了签约。 其实最后一次申请签约的时候,我心底就隐隐觉着这次一定能过,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站短不再是委婉的拒绝,而是签约通过。 那天是十月十一日好像,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我很兴奋。 签约之后,曾有那么一两天,我在纠结要不要再把这本小说写下去。因为当初是听说古言好签,所以只打算用这本文试水签约的。 后来我还是决定好好将这本小说写完,不为什么,只为问心无愧,对得起我对写作的这一片赤诚之心。 写文这一条路很不好走,这本小说的数据很不乐观,刚开始每天就涨一个,后来每天涨两三个,期间我有过无数次想放弃,也有无数次重新打开电脑继续写。写到九万多字的时候,编辑扶贫,给了我一个好榜单,红字前排。 那几天我的收藏一下涨了二十多个,其实这个涨幅对与晋江很多太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来说确实沉甸甸的喜悦和忐忑。收藏突然涨了这么多,我的心情其实没有太喜悦,反而有些恐慌、有些忐忑。 因为,我怕我后边的情节写的不好,辜负了读着对我、对这本小说的期待。那几天我码字发文的时候,都很忐忑,生怕新更新的一章写崩了。 红字过后,我便没有再上榜,可能收藏涨幅太差了。这本小说也写了十万对字,收藏开始涨涨掉掉,我每天看着那收藏涨了一两个,又掉了一两个,悲极生乐,自我开玩笑说收藏开始仰卧起坐锻炼身体。 我想过砍大纲快速完结,也想过太监了这本小说,因为单机太痛苦,时间我也耗不起。但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一点一点地写,好好地写,静下心写,为了对得起我对写文的热爱,为了对得起收藏这本小说的读者。 终于,在单机了近一个月后,在十一月三十日,我用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了近三万字,这本小说的故事剧情也走到了终点。 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我知道我这本书在很多方面都写的不好,可是我一直在努力,从未签约的那三十万字走到现在,我可以看到我自己的进步。人都是在不断回头看看以前的自己,才会体会到自己正在慢慢成长的。 文中黎漠其实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就像我在第五十一章说的那样“他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浪费半点情绪和精力”。这一点,我在尽力通过描写他的行事风格,以及对待身边周围人的态度来体现,不知道读者朋友们是否get到我想传达的意思,如果没有,那就是我写作笔力不够,我会在后续的作品中慢慢雕琢改进。 宋归这个角色,怎么说呢,她很懂得“适度”。不论是处理自己与裴家的关系,还是追求黎漠,亦或是对待赵衡、刘瑜等一系列角色是的态度。尤其是对待黎漠,刚开始她为了保命,迫不得已追求黎漠。可是宋归做的很巧妙,她并没有时时刻刻都在黎漠的忍耐底线跳探戈,她给了黎漠很多时间和空间来接受自己。宋归明了自己对黎漠的感情是在被赵衡抓走之后,那种猛然之间才发现自己心底所爱,所以宋归在拒绝赵衡的爱意时,毫不犹豫且干净利落,这是她处理自己与追求者的“度”,到后面她处理皇后、皇帝时的所作所为依旧遵循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度”。 这本书中有两个观点我想传达给读者。第一就是我文案的最后一句话,是以黎漠视角写的——愿为你披荆斩棘、展露锋芒,护你衣尘不染、鬓角无霜。 黎漠是冷漠,但是他会为了宋归一人冒险,会为了宋归一人疯狂。 河图在一首歌中唱到“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却输给了一张天真妖冶的脸”,这个观点我是不同意的。我认为两人相互扶持,风风雨雨走过来,最初的炽爱已经化作绕指柔的流水,一点一点融入到彼此的血液中,除非肉身毁灭,不然彼此之间的默契与依恋,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便可破坏的。 这就是我想传达给读者的第二个观点。 不知道读者在看完这本小说之后,能不能深有感触,如果没有,还是我笔力不够,我会一点一点努力提升。 写文这条路很漫长,名利双收的诱惑让很多人都趋之若鹜,可是又有多少人飞升成神呢?所以说,高悬名利双收,而所敷设者大多为梦幻泡影,最后不过是膨胀了这个行业的虚荣。 不过我不会因此止步不前,我仍会不断看书学习,不断地写作,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不封笔。 为了我最开始那满腔的热血,和对写小说来自心底最纯洁的热爱。 第61章 番外一:夜深忽梦少年时 我第一次见他,是七岁时的腊月初八。 那天汴京城初雪。 催棉扯絮,纷纷扬扬,如飞蝶一般落入这大千世界。 他系着金线滚边的麒麟披裘,被裴相国牵着,走过长长的永巷。 雪下的大了些,将天地连成一片雪幕。他走至我身边的时候,双肩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朝我下跪时,那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他说,“臣见过太子殿下。” 父皇笑着将他扶起来,“嗳,不必多礼,以后你便是平儿的伴读啦,两人互相认识一下?” 他振袖,朝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颇有裴相国之范,“回禀太子殿下,臣名唤裴征,字雁回。” 雁回。雁回。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个名字我很不喜欢。 裴征很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裴相国。我性喜热闹,对裴征的安静很不满意,于是小时候我常常捉弄他。 将雪放进他被褥里,教他晚上睡着冰冷潮湿的褥子入睡;将先生发下来要描摹的大字本偷偷藏起来,教他完成不了作业被先生罚;更有甚者,我会假意摔倒,然后去父皇那里告状说是裴征推我。 裴征总是垂手站着一言不发,既不拆穿我也不为自己辩解。 后来我们都慢慢长大,宫中的尔虞我诈让我逐渐意识到裴征的难能可贵。我开始满心满意地对他好,将他当作我贴心的知己。 我们学着江湖中英雄豪杰喝酒泯恩仇,偷偷从御膳房端出一坛杜康佳酿,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我说:“嗳,裴征,小时候我不懂事,老是捉弄你,今日咱们江湖一杯酒,一笑泯恩仇。如何?”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好。 宫里头很不太平,陈婉称帝之心昭然若揭,宫里头的妃嫔被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杀死,小皇子也经常莫名其妙失踪或暴毙。 我很害怕,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披衣坐起,点上一盏灯,将裴征从睡梦中唤起,两人坐在一块小声聊天。 我说我很害怕,我怕陈婉会杀了我。 裴征说,殿下莫怕,臣定勤学武艺,多看兵书,护殿下安康。 十四岁那年,裴家添了一个小女儿,裴相国为她取名为依依。 依依粉雕玉琢,小小的一团。裴征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先生教我念了《诗经王风彼黍离离》。我摇头晃脑地念给裴征,“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嗳,雁回,先生说的这句话我不明白,你明白么?” 其实我是明白的,我就是想借古诗句,借古人之口,将我心底密不可宣的感情传达给裴征。裴征那么聪明,他听得明白。 裴征沉默了一会,他抿了抿薄唇,抬眸看向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天的表情。 他说,“殿下,下辈子雁回定投胎转世为女儿身,以期与殿下再遇。” 我心中一阵欢喜一阵悲痛。喜的是裴征与我心意相通,悲的是我们彼此一片真心却无法逾越天纲人伦。 后来,裴征又陪了我五年。 十九岁,北面匈奴进犯,国中无良将,父皇无奈之下命裴征挂帅出征。裴征一战成名,父皇大喜,将他封为定远大将军。 从此我们一个身处深宫,一个身处边疆,天各一方。 我常常给裴征写信,跟他说些家常话。 东宫门前的那窝燕子又飞回来了,小时候我爬的那株梅树花落了又开,已经长得亭亭如盖了,依依长大了,出落得倾国倾城,小丫头很调皮很任性,很可人疼。 还有,我想他。 很想,很想。 可能是边疆战事太忙,裴征回信的次数很少。但是他的每一封回信我都会仔仔细细看很多遍,从字里行间中揣摩着他写信时的神情。 二十三岁的琼花宴上,我假死逃出了宫,从此太子黎平已死,只剩下茶商岑寂。 我买了点茶叶,一路贩卖北上,再次见到裴征的时候,他正身披盔甲站在城墙上视察守城将士。 我们相顾无言,在北风中立了很久。 裴征说,他们都说你……都说你薨殁了,我不信。 我说,黎平已经死了,我是茶商岑寂。 裴征笑了笑,他给我收拾出一间厢房,让我住了下来。 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直到匈奴突袭,裴征战死。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火光凄厉地照亮了整个八方城,匈奴人涌进城来,八方城成了人间炼狱。 裴征将我护送出城,转身头也不回地骑上马离开,自始至终他只说了一句话,“殿下保重。” 古来征战几人回。 我的雁回一去不回。 第62章 番外二:细雪湿流年 我听我娘说,她生下我的时候,漳州城的桃花一夜间抽芽开花。 满城桃花绽放,灼灼芳华如同西方仙界的绚烂云霞,落英缤纷,摄魂夺魄。 在我百天宴会上,一个癞头和尚敲响了赵府的门,奶娘正抱着我站在怒放的桃花树下晒太阳,和尚走上前瞧了我一眼,叹口气道了声,“罪过,罪过。” 我爹不悦,将那和尚撵了出去,为我取名赵衡。 “衡”字取意天上主管文书的衡文清君的“衡”,我爹希望我日后能一举高中,做个状元郎。 可是我似乎很不给老爹面子。周岁抓周时,我抱着胭脂水粉死死不放手,我爹黑着脸将笔墨纸砚塞到我手里头,我哭着丢开,仍去找胭脂水粉。 从此,漳州城人人皆知漳州节度使赵昶生了一个“混世魔王”,不喜读书,成天价只在脂粉堆里嬉戏玩闹。 我恣意玩乐了二十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见怪不怪。我承认自己风流薄幸,并为自己打造了一把乌骨折扇,扇上题字“性相欢”。 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认为“混迹花丛片叶不沾身”的我,却在南山驿站的胡家酒肆为一人沉沦痴狂。 胡家酒肆惊鸿一瞥,那种孤傲轻蔑的眼神,我辈子也忘不了。 宋归生得是极好看的,但是那种美,却不同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其他女子美总是带着一种愚笨,而宋归的美却带着一种灵秀的睿智,她就像是初升朝阳下,生在泛着涟漪的湖中,挺水而出的芙蓉,有着一股摄魂夺魄的灵动。 我很喜欢她,喜欢到在知道她是端王黎漠的未婚妻情况下,我还是想要带走她,占有她,娶她为妻。 宋归说我对她的感情只是一种征服,后来我想了想,就算只是征服,我也只想征服她一个人。 黎漠对我抢走他未婚妻的事情很生气,继位之后便给赵家寻了一个罪状,将赵家抄家了。 爹娘一病不起,没撑过过年便病逝了,我不再是身着招摇白衣、潇洒恣意的少年郎。 乾元元年的冬天很冷,雪下得很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很干净,我又遇见了那个癞头和尚,他说,“走罢。” “好。”我笑了笑,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汴京城,将一朵早干枯的虞美人扔在了雪地里。 那是我曾为了哄宋归开心,为她一人摘得虞美人。 雪又下的大了一些,很快便将我的足迹覆盖着了。 我想起了宋归当时吟的一首《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姓赵,燕赵韩魏秦的赵,单名一个衡字,衡阳归雁几封书的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