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更深》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海更深 易倾 晋江VIP2018-11-13完结+番外 总书评数:134 当前被收藏数:813 营养液数:387 文章积分:11,096,703 文案: “你身处迷雾,而我要引你到达的地方,比海更深、比夜更黑” 可你不知道啊 有关于你的故事 我全部铭刻在心。 “不要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 但我爱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真 ┃ 配角:杨威 ┃ 其它:校园悬疑 1、第 1 章 ... 七月尾放了一个为期十五天的暑假,短,但八月初来到学校的时候,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夏日蝉鸣敲击着人的耳膜,与笔尖落在纸面上的摩挲声交接,逐渐连为一体,平息了心底那一点的郁燥。 任真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这种天气下,她有点感冒。 班主任敲了下讲台桌,例行训了一番话,最后招招手,把任真叫了出来。 那大概是午后将近傍晚的时候,老旧木门一经推开,略有些发黄的阳光便扑在了少女的身体上。侧脸细密柔软的绒毛,被阳光映得近乎透明的衬衫,隐约可现的细腻腰线,拥有致命吸引力的种种因素铸成了少女的血肉之躯,在那一刻成为不可多得的珍贵影像。 仿佛胸中浊气爆裂在喉头,引得一阵发痒,杨威低咳一声,接着仰起脸,吐出一口气,松垮地将后背靠在椅子上。 “杨威!”班主任气闷,使劲儿敲了下门,震下了些许木头碎屑,飘散在透着光的空气里,熠熠生亮。 他指着后排刚睡醒的杨威,不满道:“你也给我过来!” 有人偷偷回头看,看见他不耐地将单人桌一推——‘兹拉’一声划过平静的教室,接着他大踏步跟着任真的后面,走出教室。 他一走,立刻有人窃窃私语,拿着薄本子往脸上扇风,心有余悸:“听说他们之前在教室里烧烤打牌,老师都害怕,可我还想考大学啊……” 她同桌将脸靠过来蹭风,“得了吧,都高三了,只要你心静,谁能打扰得了谁啊。”末了语气一转,捅了下自己同桌:“装啥,你以前天天绕路打太子班那儿走,不就是想看人家一眼?” “有攻击性的美人只可远观。”那人摇摇头,在唇边‘嘘’了一声,“别说了,暑假作业给我抄下,下课任真就要来收了。” 不知道是谁在窗户边挂了一串粗糙的风铃,微风稍稍一过就铃音响动,有点浑,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享受,趁着秃顶班主任没发话,谁都希望多来几阵风,也好把门口的训话送得清楚一些。 “我是放心任真的,”秃顶老师慈眉善目地拍了拍任真的肩膀,“老师知道你不会被打扰,有空的话就多带带新同桌,大家互相帮助,一起学习。” 任真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眉宇间藏着一抹不安的忧虑,飞快看了旁边的男孩一眼。 杨威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懒洋洋地瞥了她头顶一眼,他站着也没正行,没骨头一样松松垮垮地立在原地,脸上俱是不耐的神情。 但是他人高,面容又俊秀硬朗,只觉得这人带着坏坏的痞气,倒也不会令人不舒服。 班主任又交代两句便离开,任真垂着头,牵扯出后脖颈洁白一片皮肤,打算回头进班里,转身之后一时间却踯躅住在了原地。 杨威就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形恰好堵住了门口,目光冷淡,对班主任的训话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见,瞧见了任真犹豫的模样,只是唇角勾了勾,没有动弹。 任真食指微微抽了下,接着抬头看他,对上他稍嫌冷漠的眼神,小声道:“不好意思,让一下。”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像是窗户边模糊的风铃声,细弱、飘忽不定。 杨威的五脏内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鼓动,像是在警告着什么,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眼神,散漫地看着校外的梧桐树,“你叫任真。” 他的新同桌。 任真点头,“是。” 很奇怪的名字,并且索然无味。 杨威心底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双脚挪了挪,把门口让了出来。 一进教室,假期的氛围全部消失无影,所有人争分夺秒,血红的横幅上挂了几个督促人学习的大字,逼得人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除了任真旁边不管哪节课都趴着睡觉的杨威。 但所有的老师都选择了无视,毕竟是校长不学无术的儿子,硬塞进了年级的尖子班,和第一名做同桌。看见什么也就当没看见好了。 他大概是昨晚完全没有睡觉,从换了位置到快放学的时候都一直没醒,任真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写字默背,偶尔瞥一眼他的睡颜。 下午第二节刚下课,有个男的在窗外流里流气地吹口哨,大声敲击窗户:“走了杨哥。” 晚上约了KVT,包厢都定好了。 “ca……”杨威听出来周文涛那贱贱的声音,还有些寐着,喉咙深处发出了模糊音调,眼睛受了压迫,睁开以后一片重影。 任真正在喝水,将要把杯子放回去,冷不防一只修长宽大的手伸了过来,将杯子连她握着的手一同握住,不耐烦地扯了过去,把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水迹从嘴角顺着喉结流向胸膛,终于畅快了点。 随后杨威一愣,诡异地看着被迫向他倾近,手指还贴着他唇边有些愕然的任真。 草,忘记换班级了。 周文涛眼瘸,终于找到了杨威的座位,看了一眼便乐不可支。 这才半天的功夫,一班的学霸小姑娘都赶着来倒贴了。 任真微微使劲,把手抽了出来,脸上未见什么不快之色,抽了几张纸,仔细地擦干手上的水迹。 杨威眼角略微下垂,难得显得底气不足,懒洋洋道歉:“不好意思啊,认错。” 又透着点没心没肺,说完便准备出去收拾周文涛,手腕处却被人扯了扯,他疑惑地顺着坐回椅子上,挑着眉看任真。 这是不依不饶? 如果这么不讲道理的话,那他就只好—— 任真指了指他的嘴角,眼睛眨了一下,拿着刚才擦过手的半干纸巾,轻柔地将他嘴角滴落的水迹擦干净。 接着顺其自然地转向下巴、脖颈、喉结、胸膛。 纸巾已经湿透了,手指的形状被勾勒地细致又清晰,就这样游走在他的皮肤上面,而女孩的表情专注温柔,甚至会抬眼和他对视,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又美妙动人的事情,像是清早醒来撒娇的猫咪,像是傍晚欲坠不坠的凝露。 周文涛已经拿手机拍了好几张,放大看了下任真的长相,“我草,这不错啊,咋一个个都看上唐僧了。” 胃里一阵翻涌,方才就开始一闪而过的情绪此刻被无限放大落到实处,杨威面无表情打开了任真的手,推开桌子迅速离开了教室。 甚至有点狼狈。 楼道尽头是男厕,杨威一头扎了进去,右手用力地抵着自己的肋骨,面色白的有些惨,对着镜子痛苦地干呕。 耳边嗡嗡作响,全身上下仿佛都被任真碰了个遍,亦被火烧了个遍,恨不得立刻死去。 周文涛站在厕所门口,瞠目结舌道:“杨、杨哥?你怀孕了?” 没反应,杨威还是单手抵着胃,似乎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周文涛心里一个咯噔,上前关切地拍拍杨威的背部:“要不要去医院,你怎——” 他的手随之被大力挥开,伴着一声怒吼:“滚。” 周文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杨威膝盖弯曲倚在墙壁上,把眼睛紧紧闭住,眉头深锁,大幅度喘着粗气。 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重归清澈。 头发乱乱的垂在额头上,杨威打开水龙头,胡乱往脸上扑了点水,将头发一股脑拨在后面,“走了。” 除了嗓子有点沙哑,他看起来没发生过什么。 周文涛有点糊涂,跟上杨威的步子,提心吊胆:“真没事啊,你是不是有胃病了?” 杨威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说点你爸爸的好话吧。” “我靠,”周文涛放心了,笑嘻嘻凑了上去,胳膊捅了下杨威:“刚那女的挺漂亮啊,叫什么名字,电话给你了没。” 没料想胳膊伸出去就缩不回来了,瞬间单手被杨威扭成了麻花别在身后,说不出的酸痛。 没理会这贱人的哀哀求饶,杨威冷着脸警告,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别招惹她,一点念头也不行。” 周文涛苦着脸叫唤:“知道了知道了,快松手,那可是我的右手啊!” 他真是一点情面也没留,周文涛觉得自己手快断了,嘶嘶吸气,嘟囔了句:“真他妈搞不懂你。” 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跟哪个女人走的近过,向来是爱答不理,有时候嫌她们烦还会发脾气,哪有现在这样提了一句就紧张的不行的。 但又不像是看上人家了。 末了他自己摇了摇头,暗道杨威心海底针,还是开开心心和漂亮小学妹去ktv算了。 方才被杨威推乱的桌子已经被整齐地移了回来,有几个同学惊疑不定地朝这边打量,看不出什么来。 桌子上也洒了水迹,被任真小心擦去,接着埋头做卷子。 放学之后她会继续留在教室里,把当天的作业全部写完,接着拿出一个小本子,咬着笔头,出神地想着什么。 杨威是折回来拿钥匙的,不知道是不是白炽灯的光线不强,此刻的任真微微发楞咬着笔,像是做题目做到一半却神游的小孩,显得无辜而清纯。 搞得下午那出故意撩拨是他的幻想一样。 杨威脸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冷漠了下来,径直走过去,将桌肚里的钥匙拿出来。没看被自己吓了一跳的任真,手指缠着钥匙圈摇晃,重又不紧不慢又走了出去,无意抬头瞥了一眼时钟:十一点半。 他皱了皱眉。 杨威的来去好像一阵风,并且完全无视了任真。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把本子收了起来,准备回家。 她的家离学校不算远,回家的时候尽量靠着路灯,戴耳机听英语听力。 今天耳机里没有声音,寂静的路上有两道呼吸声彼此缠绕。 路灯下边忽然有一团黑影动了动,任真脚步一停,认出来那人的衣服是今天下午窗户外面的人,站在原地犹豫了下。 片刻后,她快步走上前蹲下了身子,推了一下周文涛:“同学?” 不远处跟着的杨威有一点近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眼角抽了抽:“我操,这傻逼。” 2、第 2 章 ... 周文涛喝的不算多,被夜风一吹,人也稍微清醒了些,但意识还处于混沌,瞧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瘫在地上飘忽着眼神,用手指了指:“你不是……那个……?” 那个,今天那个谁来着? 任真拿出手机:“你没事吧?需要我报警或者打电话给你父母吗?” 周文涛耳朵一听见父母两个字登时就冒出了冷汗,连忙抓住任真的手,口齿不清道:“快快别了宝贝……” 嗯他怎么流落街头了……但是这姑娘手真嫩啊,像是水做的一样,没骨头的吗? 周文涛拉着任真的手又凑近了点,嘿的笑了一声,挣扎着想起来,“要不今晚……哥哥我,我和你睡?” 任真皱眉,想挣开手,后领口就已经被人大力提了起来往后面拨去,耳边似乎能听见劲风的声音,接着周文涛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都往后滚了两圈。 他有点懵,胸口火辣辣的疼,禁不住重重咳嗽了好几下,怀疑已经出血了。 踹了周文涛,杨威瞬间转头恶狠狠教训那脑子缺根筋的姑娘:“你他妈圣母在世,路边酒鬼也上去慰问?” 他怒极反笑,指了下自己的脑袋:“你这儿要是有问题,我劝你也别读书了,趁早滚回家里呆着。” 且不说半夜一个人走夜路丝毫没什么保护,一小姑娘看见路边醉鬼都能去招惹,不是有病? 任真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珠子黑漆漆的,似乎在分析他的生气程度,像是做错事情却不甘心认错的小孩子。 杨威因为这一眼,火气稍稍降了下来,这才注意到方才自己力气太大,她的衬衫扣子掉了两粒,略微一瞥就能看见雪白的胸口,以及那若隐若现的,深色内衣。 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清醒,杨威把头转过去看地上重新昏迷的周文涛,硬邦邦说道:“扣起来。” 任真从刚才被骂就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听见他略不自然的声音,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捡起地上掉的一颗扣子。 衣服又垮了一大片,几近半裸状态,她神态自若地站起来,走到杨威的面前,似乎冲他漠然地牵了牵嘴角,接着蹲下,捡起剩下的那一粒扣子。 路灯下,少女的肌肤滑腻雪白,反射着细腻的昏黄光线,从地上款款站起来的时候,被内衣束缚着的胸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不大,但是偏偏比任何人都要致命,像是迎风盛放的罂粟花,本身感受不到任何羞耻,肆无忌惮地嘲笑他人的痴迷。 “我的脑子,应付学习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她当着杨威的面,把衬衫仔细穿好,没办法扣地严严实实,倒也不会春光大泄。 然后抬头,定定看着杨威,“这个人我今天下午见过,跟我一个学校,”说罢忽而粲然一笑,“而且,你不是一直跟着么。” 这女人有毒。 杨威心底好像被羽毛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舔了下牙尖,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任真?你要不要脸。” 任真没回答,眼睛弯起来,嘴角处有若隐若现的梨涡,笑得样子像是天边一轮新月。 后来杨威一直在想,都说相由心生,这样的妖冶的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纯洁无瑕甚至惹人落泪的表情。 人间洛丽塔。 周文涛翻了个身,似乎已经睡了过去,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任真波澜不惊从他面前走过,向着老旧居民区的方向,被路灯投射的影子拂过了杨威的脚背,像是羽毛轻拂过的触感。 一直到她走远了,杨威吐出一口闷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一直在用力的攥着——这是他紧张之时的惯有动作。 掌心都被刺破,留下几道泛着血丝的伤疤,他把手摊开放在自己眼前,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嗤笑了声,不爽地磨了磨牙:“居然被一个丫头吓住了。”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自言自语,周文涛梦里囫囵喊了句什么,分外可笑。 “傻逼,”他踢了一下沉睡不醒的醉鬼,百思不得其解:“老子明明亲手给你扔进出租车里叫你滚回家。” 结果自个儿醉倒街头了,也真是活该挨揍。 他说完又顿住了,立在原地双眼幽深盯着任真消失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那女人的缘故,总觉得那个地方影影绰绰,藏着种种不易察觉的龌龊阴暗。 他眯着眼睛回想。 任真好像是住在……老楼区的五楼。 算了。 ******** 带了这么多年的学生,没见过谁开学第二天就敢明目张胆的逃课。 班主任移开目光,顺手敲了下过道上学生:“上黑板,把这题做出来。” 钟淇义站在黑板旁,摸着后脑勺卡在了第三步,忽而听见一声小小的提示:“勾股定理。” 这样啊…… 勾股得垂直,两线垂直证平面平行,解答完毕。 下课他回头,敲了两下任真的桌子,“谢啦,那题我还真没想到。” 任真摇了摇头,“在黑板上人会紧张,不如平时的。” 钟淇义瞄了眼她旁边空空的位置,意有所指道:“还习惯吗?” 突然之间跟一个这么张扬的人做同桌,老师也不怕打扰到她学习。 任真忽地看见窗外人影一闪,没有回答钟淇义,接着把书一放,匆匆道:“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正是盛夏,绿荫成片,任建华还有兴趣观赏一下学校的景观,显然心情很不错。 任真步子放慢,将他那副得意神态尽略眼底,接着隔了一个过道喊:“爸。” “真真?”任建华讶然回头,确定是任真以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口气还是亲切的:“你不上课啊?” 任真往前走了两步,直直看着他,“爸你来学校干嘛?”说罢笑了一下,“你来了也不看看我啊?干什么呢。” 这小女儿撒娇的神态,让任建华别开了眼神,“爸来找你们校长有点事情……” “哦对了,”他掏出衣服内侧的钱包,小心地捻了两张人民币,快走两步塞到任真的口袋里,松了一口气似的:“爸给你钱了啊,别老让你妈骂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好好学习,将来工作了爸爸还指着你呢。” 任真乖巧答道:“知道了,谢谢爸爸。” 没等她说完,任建华已经匆匆离去,再也没心情看校园的景致一眼。 他欠了一年的抚养费,每次都靠着这点小恩小惠拖过去。 任真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脑海里模拟着任建华和校长的会面。 片刻后她微微一笑,踩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 晚上照例是很晚回去,今天路上倒是没什么麻烦,只是一推门的时候,看见了客厅里端坐着,好像是朽木雕像一般的李蓉。 任真有点疲惫地换了鞋子,“怎么还不睡。” 李蓉两道眼神直直钉了过来,嘴唇嗡动两下:“那钱、那种钱你也要?” 任真仿佛没听见一般,进了自己房间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整好,眼皮子一掀:“你不要?” 她预备去洗澡,谢天谢地,今天的李蓉只是阴冷,并不癫狂,还能应付。 李蓉冷冷笑了一声,“早知道你们全家都不是好人,除了心心…也就心心不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任真步子顿住了,不冷不淡看了李蓉一眼。 病人一般都敏感,只这一眼,就把李蓉吓得打了个寒噤,将在任真回来之前肚子里百转千回准备着的恶毒话都咽了下去,往后瑟了下,像受了惊的病老鼠。 多可怜呐,只能自怨自艾在这四十平米的大棺材里落泪。 任真转身进了浴室,快点洗完的话,还能睡四五个小时。 没安生多久,外面又响起了摔碗敲打的声音,伴着李蓉诡异的抽泣,被浴室里的水雾锁住又释放,有种隔着云端看人间的感觉。 家里能摔的碗早都摔碎了,现在全是任真换上的塑料制品,她倒也知道,每次意思意思摔一下就得了,绝不会动别的东西。 这么一想也有点意思,任真轻笑着摇摇头,擦干身子穿了衣服,出去收拾战况。 只是一推开门便头皮发麻了下,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心底。 李蓉发完了疯,又哀哀地躺在了地上,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手腕上一道不长的口子,正往外面流着血。 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刻意的,现在屋子里全是血腥味。 任真闭了闭眼睛,绕过李蓉躺着的身体,拿起座机听筒。 任建华的号码早就把她们拉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联系。 她犹豫了两下,拨通了另一个记在了心里的电话。 不过几秒就被接通,一个懒洋洋的少年声音,“喂?” 背景很嘈杂,撞击声与机械女音交织,他应该是在家里打游戏。 杨威不爽,单手还捏着游戏手柄,“谁啊?不说话挂了。” “我妈妈好像自杀了,”任真看了眼还能动弹的李蓉,“你能过来帮忙一下吗?” 李蓉忽而冷笑,还有力气骂人:“我死了,你不成孤儿了?你以为除了我还能谁要你。还这么慢吞吞的,你可当真是狼心狗肺啊。” 她死不了。 任真挂了电话,先换了套能出门的衣服,接着冷静地收拾起被砸的一塌糊涂的家里,跪在地上,慢慢擦拭着血迹。 李蓉的头歪了歪,诡异地转向了任真这边,而后毫无预兆开始流眼泪,“妈妈对不起你啊心心……” 任真没理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耳朵灵敏听见楼下的发动机声,走过去将大门打开。 门开的一瞬间恰巧撞上飞奔上楼的杨威,他的眸子里好像有火在烧,话都没说,推开任真进了房间。 屋里的女人太过死气沉沉,让人无法判断出一点痕迹,杨威额头汗珠滴落,怔在门口,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没死,”任真的话好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听不真切,“只是伤口看着可怕而已。” 她站在杨威的面前,微微踮起脚尖,又摆出一副纯然无害的表情,似乎是天真无邪道:“你见过死人吗?” 有什么东西轰然作响,杨威手腕青筋骤然爆出。 3、第 3 章 ... 那么,你见过死人吗? 撕心裂肺的呐喊,尸体上残留着的余温,不肯闭上的眼睛,千疮百孔的惨白皮肤。 告诉我,你真的见过吗。 ________ 任真有点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晃了一下小腿,驱赶骚扰不休的蚊子。 杨威就坐在对面,像是在跟他僵持着,环抱着胸,眼睛轻轻闭上,这是一种略呈防备的姿态。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过分明亮的灯光,都在刺激着任真的大脑,她甚至有一刻歪着脑袋想:万一妈妈死了怎么办。 她想过安置李蓉的种种方法,没想过这一种。 似乎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杨威淡淡出声:“我问过医生,会没事的。” 不是蓄意自杀,可能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割伤,李蓉这个人又有些想不开,才会看着分外吓人。 任真没料到杨威会安慰她,眼睛微微瞪大,残着困意,有些迷地看了他一眼。 像是面具被风撩开了一角,露出了本该清澈的少女真容。 杨威唇角勾了勾,私心地想把这样子记录下来。 她在一瞬间又恢复清明,“我知道,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麻烦你了。” 杨威侧开目光:“你爸呢?” 她说的很平静,像是腹中早就打好的草稿,“又结婚了,据说生了个儿子,我打不通他电话。” 杨威皱眉,心中一刺,有股异样感觉钝钝地漾开,不轻不爽的鲠在喉头。 护士开门,摘下自己的口罩,打量这两人:“病人李蓉的家属呢?” 两人都站了起来。 “住一晚挂点水,明天直接出院,主要是看情绪不稳定。”她把单子递过来,“把钱交了。” 杨威往前一步把单子拿走,嘱咐她:“别乱跑。” 接着大步走向缴费处。 护士冲任真笑了下,“你哥哥啊?” 任真也笑了笑,“是啊。” 护士羡慕:“真不错。” 她慢慢地又坐了回去,收紧指甲,在椅子上划出几道尖利的白线,耳边反复回荡着杨威叫她别乱跑的声音,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在可怜她,或者称之为怜悯。 夏季昼长夜短,回去的时候天上已经没有了星星,老房子里上下楼梯都没有灯,一路摸着黑爬到了五楼,任真有些微喘,进门倒了杯冰水给杨威,接着拉开两边的窗帘,让黎明的微光得以探进来。 地上血迹未干,很像是凶杀案的现场,家具也很破落,都被钉钉补补过,能够想象任真每次拿着工具,用心修缮的模样。 杨威不动声色跨过了那摊暗红色的血迹,瞥见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全家福。 一共是一家人——有三个人的脸和身体全被泄愤似的扎烂,只留下了中间那个笑得甜甜的,梨涡深深的小女孩。 他直视着剩下来的那个小姑娘,胸中未起半点波澜。 任真在厨房里,声音不大地喊了一声:“你吃辣椒吗?” 她在煮面条,奔波了一夜,早已饥肠辘辘。 杨威点点头,想起来她看不到,于是走过去,“多放点。” 厨房很小,再挤下杨威一个便显得十分逼仄,他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忙碌的任真。 任真扎起了马尾,没有系围裙,往锅里磕了两个鸡蛋,随手朝脸上扇了扇风。 锅开了,她自然而然地吩咐杨威去客厅橱柜里拿两只碗,“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还有筷子。” 杨威嘀咕,碗为什么不放厨房要放客厅,身子还是懒洋洋地动了,按照任真的指示找到橱柜,忽而门铃响了两下。 他下意识转身想要开门,手掌刚接触门把手的时候,整个人却被人往后面一撞,闷哼了一声。 任真柔软的身子紧贴着杨威,把他逼到墙上,紧张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嘴唇一张一合:别开门。 她身上还带着清澈燥热的饭香,扑了满怀。 杨威要推开她的手臂触电一般无意识的放下,接着眼睛觑着门外,学她小声说话:谁? 任真没说话,门外的人愤怒地替她回答:“操.你祖宗!别以为不给老子开门就了事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爷爷叫你们这辈子消停不了。” 说罢狠狠用脚踹了门两下,似乎是有邻居受到惊吓想上来一探究竟,那人嘶吼着:“滚蛋,看你妈.逼的热闹,惹老子不高兴了砍死你们啊!” 就是这样。 门被踹得仿佛随时能掉下来,“开门啊,□□妈的!” 杨威嘴唇抿起,任真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去厨房把火关掉,收拾自己的书包,扯了下站在原地的杨威的袖子,小声说:“跟我来吧。” 杨威不为所动,阴冷地看了一眼门口,问道:“他是谁?” 门外的人听见了他的动静,更加发疯地砸起了门,“老子知道里面有人,告诉你今天没完,赶紧给我滚出来!” 任真看了一眼时钟,还没到上课时间,“混混,以前给镇长当司机的,赖上我妈脑子不好,非说欠他钱要还。” 杨威皱眉,火气隐约上来了,“你就这么躲着?” 任真反问:“不然呢?” 不然呢,指望孤儿寡母拿刀反抗么? 杨威词穷,到底还是气闷,冷笑了一声,“你对我倒是有办法。” 任真居然还有闲心冲他珉唇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看见她被坏人欺负,反而要冲她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杨威没理会她的撩拨,瞧见任真一副准备出门上学的样子,下意识挡在了门前:“你要上学?” 还堵着往那畜生枪口上送? 任真点点头,赶在杨威出口骂人前拽了他的手,“不走大门。” 杨威存疑,这破房子还能分大门二门? 她把杨威带到自己的卧室,房门一关,外面那人的喝骂声便听不真切了,接着她熟练地打开窗户,把书包先扔下去,顺着水管和别人的阳台,以及楼房经过时间龟裂而成的裂缝,一点一点爬下去。 她动作太快,没等杨威喝止就已经爬了下去,杨威在房间里看的惊心,不敢出声,一直等她顺利落地以后,才把攥紧的拳头放松,掌心全是冷汗。 任真在下面招手,小声喊道:“记得把我窗户关起来。” 预报说今天有雨,她可不想回去看见一室的落花流水。 杨威的脑袋在窗户边上晃了晃,又折了回去,消失了几秒钟才跟她刚才一样,撑着窗户爬下来。 只不过他的动作要利落许多,脸色一直紧绷着。 落了地,抬眼看着五楼的高度,忍不住会想任真究竟这么干过多少次。 还能活着,算命大。 任真拍拍书包,瞧见杨威面容冷峻,似乎在出神,出声道:“你在想什么?要走了。” 夏日的清晨将他们笼罩,杨威眯着眼睛:“我在想,”他嘴角勾了勾,“你还真是一个小可怜。” 他的脸隐在了阴影之下,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声音也毫无起伏,说罢便朝学校的反方向离去,没有跟她道别。 忘了,这个人不上学。 他是真的一整天没来上学,可能以后都会是这种情况。班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这种视高考如命的小城里,每个人都不希望有任何一点点的差错。 李蓉被她暂时拜托姑姑照顾两天,晚上可以提前回家写作业,只是顾忌着那个要钱的混混。 她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写下那个人的名字,笔尖在纸旁移动,反射着分外冷厉的光线。 钟淇义忽然转身,兴高采烈说道:“任真,我给你说个好消息,杨威进局子了!” 他絮絮叨叨:“以后就不用被他打扰了,据说打断人家好几根肋骨呢,他肯定不能继续上学了。” 任真笔尖一歪,一道黑色的直线在纸上穿射而过,那那个人的名字一斩为二,永无链接可能。 她问道:“谁?是和其他学校的人打群架吗。” “不是不是,”钟淇义连忙摇头,“他叫了很多人一起去打一个人,据说是个司机,给打挺惨的,估计要一直躺在床上了。” 但动手的似乎只有他一个,所以也就他一个进了局子。 任真颔首:“我知道了。” 钟淇义还在说些什么,没心思继续听,她难得早回家,观察着被踢坏的大门,嘴唇扯出了往下垂着的线条。 厨房里的那锅面早就变软无法入口,锅里白花花的一片。 而她的卧室里,书桌上被压了一沓钱。 任真坐在床上,一张一张清点着,尽量使得自己心情愉快一点。 一共十万,不知道当年的任建华拿了多少,但他肯定是喜上眉梢的。 窗户没关,但是也没下雨,玻璃上的灰尘裂纹看久了会觉得有那么一点,影影绰绰地像一个人。 杨威。 她看着玻璃,声音忽而有些尖刻:“你懂什么呢?” 玻璃上被强行赋予注解的图案慢慢消失,融合成另外一张,刻了阴险与狡诈的脸,仿佛是翩翩少年一下老去了二十岁,变得尤为面目可憎。 她走近两步,歪了歪头,“你什么都不懂。” 自言自语,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一栋房子里,居然住了两个疯女人。 她平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过滤着这些天的信息。 片刻后从床上一跃而起,拿出一支笔,咬掉的笔帽,写着:他感到愧疚,他在弥补,但这于事无补。 他很讨厌我。 扉页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任真找到那个属于司机的那个,细心地用尖锐的笔尖,在上面划了一条横线。 4、第 4 章 ... 因为打架滋事,杨威进了少管所一个月,受尽苦头,被严刑毒打。 这是老师在课堂上用于警惕以及恐吓他们的话语,末了唏嘘了一阵,感慨校长居然能生的出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可见人辉煌到了极致,便总会有些地方,像是朱门上剥落的红漆一般,刺着人的心,偏偏无可奈何。 一个月以后是月考,全市联考,考语文的那个上午,恰好是杨威从少管所出来的时间。 后桌窃窃私语,讨论着任真旁边的空位置,“他还会再来上学吗?” “会的吧,他爸是校长,想让他上学还不简单。” “……嗯好像也是,”她拿不定主意,戳了任真一下,身子往前倾:“你觉得杨威还会再来吗?” “不会。”任真正在帮同学填准考证,头也没回。 “为什么啊?” “因为,”终于填完,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冲后面扬了扬手里的准考证,有点狡黠:“我没有看到他的准考证啊。” 后桌沉默了几秒钟,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哄笑,那两人乐不可支,“任真你也太直线条了吧?” “没准人家会舍不得这么漂亮可爱的同桌再回来啊。” 任真离开位置,开始发准考证,微微笑着,声音几不可闻地回应:“不会。” 她仿佛套上了一层外壳,笑意传不到眼底,没人看出真实的情绪。 杨威只会对此避之不及,恍若蛇蝎。 ***** 班主任的盼望落了空,杨威没有被毒打也没被严刑,回家的时候看不出有一丝不适,最多困了点,把行李一扔,准备上楼睡觉。 陈美华把眼睛一觑,跟她来做客的小姐妹使了个眼色,拿捏着腔调与语气,“回来啦?” 杨威没理她,鞋子也没换,浑身骨头没打开似的,一甩手把门关上。 “哼,”陈美华把手里红酒一放,压低了声音:“你看见没有,就这小畜生,整天拿我当个佣人一样,我扪心自问的,我虽然比不上他亲妈,我对他也不算差的呀,你说说,还天天给我气受。” “小男孩嘛就这样。”她朋友跟着巴结:“不是我说,你也趁早生一个,不然在这家里说句难听话,以后老的死了,东西还不都归了小的?你能拿得着什么。” 说到这里陈美华气就焉了,单手支着自己脑袋,含糊不清:“哎呀这你不懂。” “都十来年了呀,”她朋友试探性地看了一眼陈美华的肚子,“难不成,你有什么问题?” 陈美华经不得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我有什么问题,我要是那不会下蛋的母鸡,我早去死了!” 说罢压低了声音,眼睛瞄着客厅里挂着的杨慎行大幅画像,越发显得鼠相,“那还不是……不行嘛,那我有什么办法哦?” 岂止是不行,简直跟个女人一样,十来年没碰过她几回,哪怕有几次碰了,也跟个细短蜡烛头似的,都不好意思说。要不是她守妇道,早就去养小白脸了。 倒是有几次,她悄悄看见,杨慎行一个人对着电视上十来岁脱光的小姑娘,满脸的陶醉,居然又有那么一点行了,这事儿她没敢告诉别人,就是自己偶尔想想,也觉得怪恶心。 门口一点声音没有,偏偏有人低着嗓子说话,“有朋友在?” 这一声把陈美华两个吓得不轻,炸毛公鸡似的快速弹起来坐好,也不窃窃私语了,脸上表情有点忐忑,害怕自己的话被偷听了去,挤出僵硬的笑容:“这么早回来了啊。” 她朋友坐立难安,自觉刚揣了惊天秘密,看向杨慎行的目光都变了几分,“杨校长回来了啊,那我不打扰你们一家子团聚,先回去了哈。” 看着人模人样,城里的头一号人物,怎么的就…… 陈美华上前帮他脱了外套,揣摩着他的表情,不大像是听见的样子,心放了些许,忍不住埋怨道:“杨威哦,明明是他犯了错,今天回家又对我甩脸色,哎我这后妈是越来越难当了。我昨天一看家里保险柜的十万块钱也没得了,你说说这……我是不敢说什么的,但是老杨啊,你可得好好教育他。” “知道了,”杨慎行正闭目养神,突然睁眼剜了楼上一道。 他松了下筋骨,示意陈美华退下,走到大厅角落里,拎了根中等粗细的棍子,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陈美华偷笑两声,听着楼上棍子敲击皮肉与喝骂的动静,不高不低劝了两句:“消消气嘛老杨,孩子还小的呀,虽然不上学了,也不能下死手奥,他可刚因为打架闹事,少管所改造了一个月才回来。” 打!往死里打!打死这小畜生最好! **** 一天考两门,今天是第一天,很多人放学后聚在一起对答案,几个人团团围住任真,逼迫她把‘正确答案’交出来。 任真避重就轻:“语文哪儿有什么正确答案。” 有人快给她跪下了,声音洪亮道:“学霸,学神!我们都撕了一晚上了,就等您老的标准答案,您不说,我们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我忘了。”任真坦白道,“别对答案了,等最后一门考完,所有答案都会立刻出来。” 众人一片哀嚎,丧了吧唧地一个一个滚回去。 钟淇义等人全走光了,转回头紧张地说,“咱俩快把数学对一下,最后一题我老觉得我方法用错了,你快看看我解答过程。” …… 校门口有课老槐树,树底下有路灯,两个人穿着洗得发旧的校服,并排往前面走,讨论明天化学的出题范围。 话题跳脱的很快,钟淇义问她大学准备去哪里,任真歪了歪头答说上海,随后钟淇义也开心地附和,他也想去上海。 声音很快飘远,消逝在繁星如水的夜里,余下淡淡的桂花清香。 杨威捂着胸口,嘴里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口齿之间。小腿发软一个趔趄,顺势便仰趟在了地上,盯着模糊成一团的天空,耳朵还在努力捕捉任真的声音。 他始终有点莫名其妙:你来这干什么? 意识涣散摇摇晃晃像个傻子一样赶过来,好像一定要见到什么才肯罢休。 神经病。 因为脱力,眼睛慢慢地阖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任真清冷又气人的声音在耳边往往返返——阴魂不散。 脚步声逼近,夏天青讶然喊道:“杨威?!” 她是附近职校的,正奔赴着晚上约的KTV,没想到半路遇见了浑身伤痕的杨威。 她快走两步,抿了抿唇,费力把杨威从地上抱起来,察觉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心里一惊。 ***** 周文涛在病房里难抑激动之情:“草,是不是那个人找人报复?” 他怒火喷发,活像是画报里的张飞。 夏天青觉得好玩,瞄了一下周文涛,“我觉得是诶,涛涛,今晚你拿把刀去把那人砍了吧,替我们杨威报个仇。” 周文涛一下子软了,哼唧唧道:“叫谁呢叫谁呢,叫涛哥知道吗?小丫头还没规矩了!” 众人一片哄笑。 “再吵滚出去。”杨威终于把眼睛睁开,意有所指的看了周文涛一眼。 没人敢说话了,夏天青慢悠悠地削好了苹果,送到杨威的嘴边。 杨威皱了皱眉,侧开了脸,“你……” “我叫夏天青,”她淡笑着先自我介绍,自然而然地把苹果收回来,咬了一口。 恰好是离杨威嘴唇最近的那一块,“第五次了,每次都记不住我的名字,下次可没这么简单咯。” 周文涛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一时之间又哄笑开,杨威百思不得其解:这帮小傻逼怎么就那么像个弱智儿童呢? 护士敲了一下房门:“安静一下,外面还有人在打点滴。” “听见没,都安静。”夏天青敲了一下起哄的最厉害的人的脑袋,把只咬过一口的苹果扔进垃圾桶。 唏嘘声更大,还有人赖着脸喊她嫂子。 护士无可奈何,退了出去。 “烦死这帮小流氓了……”护士嘟囔两声,帮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换吊水瓶,“不要乱动哦,这是最后一瓶了,好了就让姐姐来叫我知道吗?” “我知道了,我会看着的。”任真放下书,调整了一下任多多的坐姿。 任多多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姐姐啊,姑姑说你不喜欢我,叫我乖一点,不然你要打我。” “姑姑说得对。”任真继续看书,明天要考的英语还差一个单元还没复习,下午的那一门书也没带过来。 任多多父母不喜欢带小孩,经常扔给他姑姑,恰好今天姑姑又有事情,只能拜托任真把发烧的弟弟带去医院。 任多多一愣,接着撇了撇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气蒙了,都不想看任真了。 病房里还在吵闹,杨威似乎已经懒得理这一帮人了,任由他们起哄,一片杨哥杨嫂的叫喊声中,任真揉了下眼睛,努力把单词记住。 真吵。 终于挂完点滴,交了钱,已经是深夜。病房里打起了牌,杨威冷着眼坐在窗户旁边,身上哪儿都疼,却有股说不出来的轻松。 秋季的风清冽而温柔,交织着勾勒出一个人的影像。 她没再很晚回去,应该不会被人追着要账了。钱虽然不多,也勉强够改善目前的生活、支付上大学的费用。而今晚那个声音弱的像蚊子一样的男人,似乎也不像个坏人。 哼,而且看起来挺开心的不是。 有人卧槽了一声,偏头喊他:“杨哥来来来打牌,我们都打不过杨嫂,快输光了。” “滚。”正心烦意乱,杨威没好气地往门口挪过去,去上卫生间。 夏天青不放心,偏头担忧道:“要我帮你吗?” 这一声又激起万千层浪,唏嘘声卷席而来,大部分人还觉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职高一号女老大跟他们杨哥,不在一起老天都说不过去。 杨威皱了皱眉,厌恶之情一闪而过,他很讨厌这种自来熟的女人,尤其自以为与他关系匪浅,会让他生出不好的念头。 除了……那个打定主意要他退让底线的人。 不过显然她要更加可恶一点。 他没理会别人,门一开,步子却顿住了。 方才被他编排的女人,正牵着一个闷闷不乐的小男孩,耐心的放慢步子走过。 穿过走廊,略过门口沉闷的他,仿佛全然不认识一样,从楼梯口慢步下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嗓子眼有点发干,杨威磨了下牙齿。 这还真是……用完就扔啊。 5、第 5 章 ... 夏天青站在后面看了许久,确认杨威是在阴沉地盯住那个高中女孩的背影,出声问道:“你认识?” 杨威回头,条件反射般地答道:“不认识。” 夏天青很高兴,主要因为这是杨威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回答她的问题。 她向前两步,想要乘机再多说一点话,杨威便已经反应了过来,不屑地去上卫生间。 他有点鄙夷此刻自己生气的行为,显得不太成熟,不太光明磊落,好像追着别人要感激一样。 **** 任多多是不能在家里过夜的,不然李蓉看见会发疯。 到了姑姑家的楼下,任真蹲下来与他平视,小孩倔强地把脑袋转过去,被强行掰了回来。 任真语气平淡地问他:“爸爸妈妈对你好吗。” 任多多噘嘴,赌气一般:“可好了!” 你不喜欢我,多的是人喜欢我,我可招人喜欢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唯一的儿子,传宗接代,怎么可能不好。 “那我问你,”任真慢条斯理地说,“爸爸会帮你脱衣服,给你洗澡,然后摸你的身体吗?” 秋夜里,她的声音有些阴冷。 任多多忽而打了个冷颤,没由来的,开始有点害怕这个一开始想要亲近的漂亮姐姐。 她的口气还是温和绵软,然而似乎由于小男孩的回避而变得生气,听着有些冷漠,“回答我。” 任多多小腿发软,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他有点忐忑,小孩子天性敏锐,“你……你说爸爸是坏人吗?” “是。” 任多多终于憋不住,‘哇’得一声哭了,抹着眼泪,抽泣着问:“他也对你这样吗?” 因为爸爸说,每个爸爸都会这样对自己的小孩。 任真勾起唇角,食指堵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一点,让姑姑听见了,姐姐就得走了。” “姐姐要是走了,就没人保护你了。” 任多多被吓得不敢出声,愣愣地看着姐姐,“那、那姐姐是坏人吗?” “我比谁都坏。”任真站了起来,轻轻吐出一口气,俯视着这个忐忑的小孩子,忽而眼睛弯了一下:“但是我不会害小孩子。” 她笑起来好像有浅浅的梨涡,又好像没有,显得诡谲莫测。 “多多,你相信姐姐吗?” 任多多眨了两下眼睛,又吸了吸鼻子,终于重重点头。 姑姑终于下楼,拍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怎么把这件事情忘记了,谢谢真真啦,早点回去睡觉吧。” “嗯。”任真放开牵着小男孩的手,“姑姑,今天多多烧一直没怎么退,你再看几天吧,如果多多身体不舒服,我再带他医院。” 多多在一旁用力点头。 “还有,”她咬了下嘴唇,轻声道:“我爸和陈阿姨不像照顾孩子的样子,这几天你别让他回家去了,不然生病了都没人管。” 姑姑一叠声应了下来,心疼地抱了任真一下,“真是苦命孩子……还对弟弟这么好。” 任真珉唇一笑:“这是应该的,多多很可爱啊。” 走之前,任多多可怜巴巴地拽着任真的衣袖,几近祈求:“姐姐……要再来看我啊。” 童声都清澈明亮,语气神态以及那满满的依赖,与记忆里的不出半分差错。 姑姑把他抱起来,跟任真道别,而多多还在瞪大了眼睛等着她回应。 “好啊。”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回答,亲切又温和。 *********** 后半夜,那帮没正行的小跟班有的回去了,只有周文涛几个还有夏天青因为不放心坚持留下,这时候也都困了,三三两两,在病房里随便找了个地儿就躺着睡去。 杨慎行下了毒手,他得躺两天才行,不巧白天睡得多,晚上只能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医院里的画册。 似乎是雨夜,窗户那边有细细的,敲打玻璃的声音。 声音持续加重,杨威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从病床上下来,越过一地横七八竖的人,轻轻拉开了窗帘。 随后他嘴唇珉紧,抱着胸挑剔地打量窗户外面的那张脸。 任真站在外面空调机上,隔着一层玻璃直视着杨威,表情还理直气壮的,真欠揍。 一楼的大门从里面被锁起来,但是她还记得杨威在的病房。 杨威又利落地把窗帘拉上,那张脸瞬间在面前消失,而他感觉到方才生的闷气,正在被人拿针一点点戳破,像是气球漏气一样,顷刻间泄掉了满腔的郁闷。 唇角都轻轻上扬。 任真顿了一下,又开始敲窗户,后来可能觉得这一招不太好用,开始小声喊:“杨威?” 杨威在窗户边没走,尽量把表情调整地严肃,重新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 他漠然看着任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用眼神告诉她,他现在对她很陌生。 而任真理所当然道:“让我进去啊,外面好冷。” 杨威有点匪夷所思,也有点发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为什么对他这么理所当然,笃定了一切要求都能被满足。 任真没说话,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想了一会儿,遗憾的发现没什么好的理由。 夜里窗台凝结了露水,有一些落到了任真的身上,形成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斑点。 终究还是默不作声地让开了一点,后来看着任真费劲往里面爬,嘴角瞥了瞥,双手穿过她的腋窝,略一使力便把任真整个人抱了进去。 被打的地方因为骤然发力而疼痛不已,他心里一抽,表面上倒是装的云淡风轻,穿着病号服坐在了床上,看着正在整理衣服的任真。 病房里全是睡着了人的呼吸声,任真小心跨过他们的身体,来到杨威身边,蹲下了身子。 杨威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骤然间产生了一种,他们正在偷.情的错觉。 很不好。 她蹲下便矮了杨威不少,需要抬起眼睛仰视着他,仔细看过杨威脸上的伤口,轻声细语道:“你父亲打的么?”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自然握住了杨威的,像是一对恋人。 杨威的喉结滚动,带着几分笑意的眉眼逐渐消失,有些冷峻地看着此刻柔声细语的女孩。 “你那天晚上带我回你家,”他终于开口,经由少管所一个月,嗓音似乎粗哑了一点,“是因为你知道那混蛋要上来堵门。” “你故意接近我,要我知道你跟你母亲生活窘迫。” 他盯着面不改色的任真,“我帮你把那混蛋打的住院了,钱也全部给你了。” 他问:“你还要什么呢?” 继续像刚才那样,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不要停下,不要看他一眼。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在正当的人生轨道里走下去,这才是完美的结局。 任真不答话,被拆穿了也不见愤怒或羞惭,眼神清澈地和他对视。一只手戳了戳杨威的胸膛 你。 “我来看你,”她仍然是轻声细语,怕吵醒了周围睡觉的人,手指无意识在他的掌心画圈圈,“来跟你说话。” 她还是继续说着,未见任何不妥,白嫩的脖颈向前伸着,探出优美的弧度:“来告诉你,你应该是我——” 忽而声音被打断,杨威倏忽从床上站起,怒急一般拽着任真,像是把她抱进来一样,轻松提起她走向门口。 所有人都被惊醒,抬眼望门口的方向。 他把门踹开,接着一把将任真推了出去,身体堵在了门口,眼尾因为发怒而有些发红,咬牙切齿道:“老子不欠你的。” 任真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可憎,像是一个抽身事外的观察者,面对着骤然发狂的杨威,饶有兴致。 杨威喘了一口气,开始觉得些许的荒谬,声音冷静了下来,冷漠道:“我什么都不欠你的,滚,别再来烦我了。” 接着将门重重关上,回头对着一屋子的诧异眼光,烦闷道:“滚滚滚。” 夏天青最先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开着的窗户,脸色有点难看,率先拿着包离开了病房。 任真还在外面,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脸颊微微泛红,不安地叹了口气。 夏天青鄙夷地朝她望了望,接着快步离去。 她眼睛里有水迹,像是强忍着眼泪,迎上刚被赶出来的周文涛,受惊似的后退了两步,身子一瑟。 周文涛眼前一亮,“诶这……一班的那个女神啊。” 有人狐疑:“你怎么进来的?” 任真小声道:“窗户。” “卧槽,爬进来的?” “没有。”她摇摇头,声音更小了,细弱蚊蝇,“他把我抱进来的。” 咦…… 大半夜趁着兄弟们睡着了来私会。 周文涛快速和两个兄弟交换目光,眼里有着满满的兴奋。 干啥了就恼羞成怒了? “没事儿。”周文涛宽慰她,“杨哥这几天就,刚从里面出来嘛,和家里关系也比较僵硬,大姨妈发作,你多忍忍啊。” 任真咬着唇,点点头,转头一个人回了家,看背影怪可怜的。 有人摸不着头脑,“不是,那夏天青怎么回事儿?” 好歹叫了一晚上的嫂子,这感情是日抛型大嫂啊。 “炮灰,”周文涛十分笃定,“杨哥前几次正眼都没看她,虽然今天也没怎么看……但我觉得肯定是为了故意刺激刚那女的。” 那人又问:“这女的哪儿冒出来的?” “正牌。”周文涛轻蔑地看了看他,“我头一天看见他们就勾搭在了一起,可腻歪了,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的,这辈子我没见他对谁那么感兴趣。” 可惜,杨威突然胃不舒服去吐了,不然当场就能叫让他逮着。 那人肃然起敬,“行啊我的涛涛,要说八卦还是你在行。” 6、第 6 章 ... 任真开门的时候,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李蓉不安地站起来,破天荒跟她打招呼:“回来啦?” 她嘴唇上抹了口红,刚慌忙用手背擦去了,还残着点痕迹,表情也不大自在。 家里难得没被破坏过,看着倒有点像是一个家了。 任真慢慢地解开了鞋带,换上拖鞋,抬头跟她嗯了一声。 李蓉松了一口气,捋了一下头发,“你去洗澡?” 她不咸不淡又应了一声,过了几秒钟,抬眼看着李蓉不自在的背影,舔了下嘴唇。 “妈。”任真喊道,“明天要出门的话,早点睡,以后不用等我了。” 说罢自顾自收拾东西,进了浴室门。 姑姑给她介绍了一个货车司机,是今天相亲。 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现在看来,情况意外的好。 她一直紧绷着做表情的脸上松裂开一点,露出一丝微笑,捧了温水抹了抹脸,顷刻间又隐去了。 还有,杨威比想象的要聪明,或者说是……敏锐。 灵长类动物总是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再循着本能躲开。 不过没关系。 ****** 考试一共三天,头一天挨过去了,剩下的两天便就觉出快来,最后考完,立刻去办公室要答案。 钟淇义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我去……果然那题你是对的。” “最后一题了,做出来都是运气。”任真小小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上次你做对了,这次就轮到我了。” “我就那一次赢过。”钟淇义耸肩笑道,“考完就放半天假,这破学校神了。” “是啊。”任真跟着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似的,“你知道镇上最好的网吧是哪个吗?” 网吧? 钟淇义眯着眼睛回想,“就是在立辉街那一个的吧,我以前班里几个经常一起去开黑,哦那叫网咖。” 说完又警惕了,盯着任真,“你问这个干嘛,要堕落啊?” “没有,”任真轻松一笑,“我就是有个表弟老去网吧,大人让我今天去把他带回来。” 立辉街,离学校不远。 今天恰好是杨威出院的日期,只是天气有点不给面子,温度骤然下降,伴着点细雨迷蒙,不用打伞,披一件校服外套就行了。 网吧小老板自己守在前台,百无聊赖地转了转笔,看见推门进来的学生妹,挑了挑眉毛。 哟,还挺漂亮。 “未成年人不许进啊。”他敲了一下柜台,装腔作势道。 他穿着一身儒雅的唐装,就是脸上的表情总似笑非笑的,这会儿守着网吧柜台,像个民国时期的雅痞商贾。 学生小妹妹四处看了一下,对上他吊儿郎当的眼神,礼貌性微笑,“我不进去,我找个人。” 周雁南坐直了身体,说话带着点轻佻,“找男朋友?你进去呗。” 说罢又不怀好意:“不过里面,坏人有点多啊。”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咽了回去。 任真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大沓人民币,整整齐齐推到了他的面前,眼神相较于混社会成年人的人来说,清澈得有些过分。 她还是轻声细语道:“请你找一下杨威,跟他说我付十万块钱,请他带我打游戏。” 周雁南那三分轻佻全被收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睛看了任真许久。 片刻后他飒然一笑,把尊臀从座位上移下来,慢悠悠地招手,使唤一个服务生:“去那间最贵的包厢,跟杨小威讲,有个女的找他。快着点。” 服务生一溜烟地跑过去,半分钟以后又气喘吁吁的下来,“老板,他不来。” 周雁南嫌弃地啧了一声,“跟他说,是个小美女。” 说话间抬眼瞥了一眼任真,勾了勾唇。 服务生再次跑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他有一点委屈:明明有对讲机,为什么非得他跑。 但还是尽职汇报:“老板,他叫我滚。” 任真安静立在一旁,被雨水稍稍淋湿了的校服妥帖穿在身上,看着很乖。 “那你告诉他。”周雁南拍拍服务生的肩膀,语重心长:“有一个校服妹妹,拿着十万块钱,非要我那可爱的侄子带她打游戏,他要是不来,你就踹他。” 任真终于抬头,淡淡看了周雁南一眼,注意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微笑一下。 服务生十分忐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咬牙上楼。 “和威威一个学校的啊?”周雁南从架子上抽出一本杂志,递给了任真,慈眉善目道。 任真反应了一会儿,才体味过来这个威威在喊的谁,把杂志接过,“是的,我们是同桌。” 楼梯上面下来一个人,接着任真刚落下的话语,冷冷地:“哦?” 任真循声看去,见到了脸隐在暗处的杨威,看样子身子恢复了不少。她飞快地笑了一下,脸上的梨涡若有若无地一现。 “哟,我大侄子肯下来了?”周雁南阴阳怪气,眼睛瞟了下柜台上的十万块钱,意有所指,“你小子比我还会做生意。” 杨威十分糟心地看了一眼没安好心的周雁南,快步下楼,接着大逆不道地把挡在前面的堂叔一手拨开,盯着无辜的任真,被气得有点懵。 这可真……行啊。 任真抬头打量着杨威,声音很轻快,“你身体好啦?” 那么就可以继续了。 周雁南清了下嗓子,一手撑在杨威肩膀上,脑袋探过来,“这位是?” 话刚说完就被杨威不耐烦地一把拨开,没来得及叫唤,只见自己那堂侄儿把人家小姑娘后领口一提,推进了最近的那包厢里面,大门旋即一关,隔绝掉自己八卦探究的视线。 他整了一下被弄乱的领口,脸不红心不跳地吩咐服务生,“把钱收起来,锁抽屉里。” 企业营业外收入。 正当所得,还不必缴税。 包厢里没开灯,也看不太清,只能够感觉到前面这个男孩的怒意。 沉默着没有爆发,冷冷地盯住她。 任真好像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慌乱,杨威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天生少根筋,或者缺心眼。 闭了闭眼睛,杨威敛着怒火问她,“你来干嘛?” 任真在黑暗里下意识打量四周环境,直到眼睛习惯了没有光的环境,这才看向杨威,“来找你啊。” 她看见杨威胸膛轻微起伏,嘴角略微往下拉着,在黑暗里,像一幅简笔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杨威声音很慢,一只手撑在她后面的墙壁上,轻轻点了点,“告诉你,让你滚啊?” “那是那天的事情。”任真的眼睛微微瞪大,显得有些无辜,“又不是今天。” 杨威沉默,对她的答案无言以对。 末了他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骂人。 他似乎总是被任真气到无言以对,却又有些享受,心里的弦绷紧了,再被微微一撩拨,低迷的音律就荡漾了开来。 “钱还给你了,你也从医院里出来了。”任真本是被他钉在墙上,此刻慢慢起身,逐渐逼近面前的少年。 她说得相当笃定,“你没理由再拒绝我。” 两人呼吸交锋,一个锐利,一个深沉。 “是吗。”杨威不冷不热应了一声,似乎觉得有点好笑,“那我还是要拒绝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别以为我不会骂人啊。” 任真气弱,仿佛控制权一下子被交了出来,沉默了几秒,“你不讲道理。” 杨威懒得反驳,“对。” 正确的做法是立刻离开,以后视她若虚无空气,不论什么小伎俩,都不必再理会。 但他居然有些贪恋,甚至还是半胁迫留着任真的状态,心里想着,再等一会儿。 任真咬了下嘴唇,又靠近了些许,“你不怕我再有什么麻烦?” 几乎是脸贴着脸,杨威心里一动,没有避开,有些不屑的开口:“你能惹出什么麻烦?” 比如—— 任真骤然之间撕破了最后防线,她从来都没有处于弱势,只是一步一步贴近,不断试探着底线,现在到了最后一步,动作又快又狠,相对于寻常以柔弱面孔示人的小姑娘来说,有些令人恼怒。 嘴唇贴着嘴唇,有块皮肤狠狠地撞击到,但是不觉得疼,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任真的睫毛轻巧扫过眼皮,反而有些微微刺痛。 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不过半秒,杨威便反应过来,旋即恶狠狠推开了任真。 她瘦,肩胛骨撞到了墙壁,在杨威的耳边爆出一声碎裂的声响,这声音在脑内无限放大,轰然作响无法消逝。 任真倒是没觉得什么,活动了一下肩膀,飞快笑了一下,有点小得意,抢先一步坦然道:“我不要脸。” 她觉得每次杨威咬牙切齿骂人的时候,都有一点可爱,但是不确定这次会不会继续可爱下去。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 杨威舔了下嘴唇。 他有点夜盲,相较于任真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连她的脸都看不见在哪儿。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毕竟杨威白天也经常不拿正眼看人,到现在还没被打死主要是因为长得不错。 任真在轻轻呼吸,这声音仿若刺破了黑夜的粘膜,杨威的手轻轻靠了上去,掌心贴着她的脖颈,顺着往上游走,接着扼住她的下巴。 皮肤细腻光滑,肉很少,能感觉到尖尖的骨头。 他的拇指轻轻点了点任真的下嘴唇,喉结不安分地滑动了一下。 任真歪了歪头,似乎想要挣脱开,接着被大力扭转回去,心里迅速闪过了一丝不安。 有些人只是外表张牙舞爪,其实内里不堪一击,像是糊着一层薄纸伪装成老虎的猫,一戳就破。 任真不是猫,但也远达不到老虎的威力,至少在这件事上她不是。 在,亲吻这件事情上。 她难得显出笨拙,也只是几秒钟。在察觉到杨威若有似无的嘲讽以后迅速平静了下来,甚至会探出舌尖,有些冒犯的试探。 这才叫吻,耳鬓厮磨,不多不少,价值十万。 杨威喘了一口气,轻轻地顺着唇角,略过脸颊。 他意犹未尽,轻笑着评价,热气拂过了任真的耳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语生歧义:“真是伶牙俐齿。” 7、第 7 章 ... 任真不发一言,胸膛快速地起伏着,脚尖微微颤抖,伸手抵着杨威,把他推开了一点。 随后她抬眼望了望杨威紧抿的唇,矮着身子从他胳膊底下穿过,开了门,平静地走出去。 步子有些急。 周雁南还坐在前台,津津有味地翻阅着杂志,望见只有一个人的任真,扬了扬下巴,语焉不详地问道:“他教会你了?” 打游戏。 任真脸上还有些不自然地潮红,表情却是处变不惊,这种组合在她身上,显得十分莫测。 她想了想,脑袋微微侧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应该是学会了。 周雁南含笑,“那就好。” 十万块钱呐,不然他都跟着心疼。 “谢谢。”任真礼貌道谢,不再多留,行至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他,“您是周蕴的堂弟?” 没等周雁南的回答,她微微一笑,推开门离去。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 周雁南带着玉扳指的手触了电似的抖了一下,脑海有瞬间一片空白。 直到包厢门再次给推开,杨威还是一副欠揍表情,站在门口定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往外面走。 周雁南深呼吸了一口气,随手拿起一包纸巾往那边砸过去,“畜生,一天天的糟蹋小妹妹。” 纸巾砸到了脑袋,又轻轻地弹了开来,杨威嘴角抽了抽,瞥见周雁南似笑非笑的表情,眯着眼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很开心?” 嗯哼? 杨威冷笑了一声,信步走向柜台,把插在花瓶里的假花一拔,将瓶子扣了过来,倒出里面的钥匙,再开了右边的抽屉,把钱全部拿了出来,在周雁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气焰有一点不正常的嚣张,心情看来非常不错,一定跟方才那小姑娘有关。 周雁南心痛地捂了一下胸口,片刻后大吼,“滚回来,上网钱还没给!” ********* 雨还是大了起来,就在任真回家的前一刻。 瞬间被浇得湿透,她小跑着回家,被冻得瑟瑟发抖。 家里没有人,但是很齐整,这几天接连着没有被暴力摧毁过,她都有点不太习惯。 于是她拿干毛巾擦着头发,四处转悠了一圈,巡视着家具有没有新的裂痕,或者是李蓉不声不响要给她来个看不着的麻烦。 没有。 任真松了一口气。 不经意往窗户下瞥了一眼,头皮又瞬间绷紧了。 楼下的是李蓉,没带伞,可也没湿,有一个男人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两人正在说着话,动作十分亲密。 擦头发的手逐渐停了下来,她又看了一会儿,等李蓉上了楼又迅速回房间,避免她感到尴尬。 两年了,这是李蓉头一次像个正常人,也许以后会一直保持下去,到最后会变得好。 挺好的。 月考之后出了成绩,她还是全校第一,评讲完试卷,就迅速踏入又一轮复习应考之中。 校园里偶尔看见了杨威那一帮人,有人会鬼鬼祟祟上来跟她打招呼,她都礼貌一笑迅速略过。 “闹别扭呢。”周文涛说得信誓旦旦,“你们没听雁南哥说吗,这女的跟杨哥绝对不简单,我押,这是正牌。” “闹别扭会警告我们不许去打扰人家啊,我看差不多是好过又分了。”有人嗤笑,“好几天没信儿了,你跟着到底瞎操心个屁。” “我呸。”周文涛狠狠推了那人一把,刚要继续辱骂下去,眼角瞥见一人,气焰立马弱了下去,轻咳一声,“嫂子来了啊。” “说谁呢?”夏天青似笑非笑问他,眼尾处刻意拉长的眼线,显得人有些阴鸷。 她的锁骨上新纹了一个十字架,花纹蔓延到脖子上,烟灰色的,十分好看,也十分煞人。 这几天职校那一拨跟着他们已经混熟了,大家相互之间也客气,周文涛不说话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借口尿急滚去上厕所。 夏天青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拧开了指甲油,慢慢往指甲上涂。 气氛有点诡异。 有高中部的干笑几声,也借口溜了,剩一个脑子不太行没搞清楚状况的,继续乐呵呵打台球。 夏天青抬头,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指甲涂完等着干,她冷不丁问:“那女的,是叫任真吧,你们学校高三一班的,成绩还不错,据说长得也不错?” “嗯?”那小弟眼神有些迷惑,反应过来她在问刚才那女的,想了想,点点头。 “多漂亮啊?”有职校的女混混笑着问,“有青青漂亮?” 小弟又回头看了看夏天青一眼,夏天青翻了个白眼,他思忖了一下,接着说,“是的吧,他们都说那个任真比夏天青好看多了,以后带出去喊嫂子也有面子。” 其余人脸色一变,多少有点无语。夏天青笑了一下,拿纸巾把溢出来的指甲油擦干净,一言不发,又慢悠悠走了回去。 刚涂的指甲,没干,就全部腻在了掌心里,一块儿惨红一块儿白的,看着叫人难受。 ****** 秋天是真的要来了。 李蓉阴着脸,翻箱倒柜的收拾衣服。 她的裙子,甚至是艳丽一点的衣服已经全部被自己拿剪刀撕碎,找不到一件漂亮的,自己越找越着急,最后索性把所有箱子都摔开,发疯一样的在里面找。 任真倚在门框上,拿着单词书默记,对震雷一般的声音充耳不闻,最后发觉李蓉找累了,慢悠悠地把书放下。 “姑姑那边有几件你的裙子。”她对着生闷气的李蓉说,“我有空去帮你拿过来。” 李蓉狐疑:“真的?” 她有点不记得了,自己什么时候把衣服撂在了那家人里? 任真笃定地点了点头,“我先背书,你小点声音,我有空就去拿。” 李蓉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跟她说,“那你…快点啊,换季了,没衣服穿。” 而任真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偶尔几件自己的衣服,都是她姑姑看不过去,逢年过节买给她的。 李蓉没想到这点,于是轻手轻脚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梳头,不敢打扰到任真,心满意足地等着她,脸上又渐渐出了点笑意。 电话响了起来,她竖着耳朵听,听见任真在接,似乎不是来找她的,又安心缩了回去。 后天有人请她出去吃饭呢,要打扮的好看一点。 多久没人愿意请她吃饭,听她说话了啊。 “姐姐,”任多多在电话里哭的抽抽搭搭,“爸爸一定要接我回去,我怕爸爸…你来救我啊。” 单词还剩下一个单元。 任真把书反扣在茶几上,问他:“姑姑呢?让姑姑接电话。” “姑姑不在!”任多声音有些恐惧,“姑父又不喜欢我,没人喜欢我呜呜……” 小男孩的声音骤然远离,换上了任建华狐疑的:“喂?” 任真瞬间挂了电话,继续把反扣着的书拿起来,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脑子里面记。 李蓉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睁着大眼睛问她:“要出去啊? “不。”任真飞快摇头。 现在不能去,她没理由出去,任何反常的动作,都会叫任建华起了疑心。 李蓉说:“哦。” 她开着门自言自语,“刚才电话里,我好像听见心心哭了。” 说罢笑了一下,眼角泛起温和的皱纹,“心心可真喜欢哭啊。” 任真僵硬背诵的动作一顿,接着自然而然地把书收了起来,到玄关处低着头换鞋子,发丝垂下,挡住了脸,声音没有起伏:“我去帮把你衣服拿回来,你乖乖在家,冰箱里有午饭。” ******** 外面下了点小雨,秋风打着旋儿乱刮,寒气会往人的骨头里钻,像是无孔不入的小飞虫。 任真对着手掌哈了哈气,她难得大意,校服外套忘记在了学校里,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在秋风中往任建华家里走。 以前倒是经常过来,因为李蓉偶尔想不开跑过来大闹,每次都得自己把她带走,等李蓉彻底死心以后,便再也没来过。 任建华就住在一楼,仔细听,里面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应,又抬手,这次一直敲了下去,不得回应不罢休。 终于里面传来一声怒吼,“谁啊?!” 是兴致被败坏,万分恼怒的任建华。 任真不答话,持续敲门,顺手把猫眼堵住。 ‘笃笃笃、笃笃笃’ 有个邻居被吵到,从窗户往外面探头,看见任真以后眼睛亮了亮,飞快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任建华骂骂咧咧,大力拉开了门,劈头盖脸先骂了一句:“妈的,来索命的啊?!” “爸爸。”任真小心地看着他,往后面微微退了一两步,呐呐说道:“妈妈叫我来问你要抚养费。” “你妈那婊子还没死?”任建华看见是她,怒火更盛,不由分说扬起手掌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高声骂道:“滚,老子没钱。” 任真捂着火辣辣的侧脸,不敢抬头看,也不说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拍照片的女生又拍了一张传到了微信群里,飞快打字:【她问这男的要钱呢,结果给打了一巴掌,青青(°‵′)快来看~】 这是职高跟高中那几人拉的微信群,夏天青和杨威都在里面,只是杨威基本没冒过泡,大家默认他不存在。 夏天青:【?】 小仙女:【我们小区的,这女的也是贱,为了钱敲了那么久的门,都吵到我看剧了,不过看见她被打我比看剧还舒畅嘻嘻嘻。】 周文涛:【卧槽这什么情况?】 小仙女:【不知道~看见她被打我开心。】 职高的女生纷纷出来调侃周文涛,问他是不是看见美女被打心疼了,一时之间群内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小仙女捂嘴笑了一下,准备再拍几张。 杨威:【你在哪】 群里瞬间一片死寂。 杨威:【说话】 8、第 8 章 ... “妈说, ”任真刚才被打得牙齿磕到了舌头,嘴里全是血腥味,说的话倒是一字一顿的不含糊,她捂着脸,声音微冷:“你再不给,她就要报警了。” 任建华冷笑一声,“你让她去,去告我啊,就是搞死我也没钱给她。” 任真没吭声,似乎被打怕了,一直不敢抬头。 “不是爸爸不想给钱给你。”任建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你妈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拼了命想把我榨干,你看我哪次见到你没给你钱?没有的是吧,爸爸以后还等着你赚了钱给弟弟买房子,爸爸能不管你吗?” 任真犹豫着点点头。 他敷衍着想把房门关起来,“钱都在你妈那儿呢,你问她要去吧。” 声音从外面传到房子里,任多多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往外看,看清楚了来人,立刻从屋子里跑出来:“姐姐?!” 任建华眼尖,想把男孩抓住,任真已经不动声色往前一步,恰好将任多多护在了身后。 他爆喝一声,“出来干嘛?滚回去!” 任多多摇头,紧张的躲在任真后面,死死抱住她的腰。 “多多?”任真回头,讶然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解问道:“你怎么了,不是在姑姑家里吗?” “爸爸是坏蛋!”任多多抢先大喊,不肯松手:“我要跟姐姐一起。” “说什么呢?”任建华紧张地打断他,不安的飞快看了一眼任真,“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他心烦意乱,从口袋里掏出两百,直接扔在地上,“钱给你了,警告你妈别再来烦我,不然我找人把她腿打断你信不信!” 说罢阴狠地想要直接把任多多拽走,对方却死命扒着任真的腰,不肯离去。 “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任建华火了,狠狠踹了一脚过去,没踢着任多多,被任真情急之下用身子挡住,听见一声闷响。 “爸。”任真痛得蹲在地上嘶嘶喘气,“他还小,你干嘛?” 任多多小心翼翼帮她揉受伤的地方,愤恨地瞪了任建华一眼。 任建华噎了下,轻轻哼了哼,“妈的,你要滚就滚吧。任真,待会儿把他送你姑姑家里,我他妈可供不起白眼狼。” 关门之前又骂了句:“不是个东西!” 他门一关,视线隔绝,任真脸上的痛苦之色便淡了不少,扶着墙壁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任多多不安地看着她,片刻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迈着小细腿往大门跑去,吭哧吭哧捡起那两张被风吹走的钱。 捡完了钱,地上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子,悄无声息地立在他面前,微风吹来点凌冽的气息。 任多多楞楞地抬头看,见到一张分外好看的眼睛,只是微微眯着,显得十分地凶恶。 杨威绕过地上的小鬼,慢慢朝着任真那边走过去。 任真有点狼狈,下意识转过了脸,不让他看见肿起来的那半边,想想又似乎没什么必要,咬着下唇想要转过去,杨威已经走至身边,波澜不惊地掠了过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他抬手敲门,声音冷冷地,“开门。” 任多多警觉地跑过来,抱着任真的腰,眼巴巴地看着杨威,害怕地往后面缩了缩。 那个哥哥长得好看,但好像有点吓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像是动物世界里威风凛凛的白狼。 门开了,任真下意识护着后面的男孩,只看见杨威似乎勾了勾唇,照着任建华的脸狠狠出拳打了过去,任建华直接被击得往后飞了一段,随后听见一声重重的落地声。 任多多眼睛睁得大大的,任真也惊了一下,轻轻吸了一口气。 任建华躺在地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惊恐地看着慢慢走过来的杨威,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后面爬,口齿不清语无伦次说道:“你……打人,我、我报警你信不信……” 杨威已近逼近,不屑地冷笑一声,慢慢蹲下身子,审视着他的丑相。 “你把皮条拉到了周雁南那里?”他歪了下脖子,声音森冷,“那你信不信,我能让你滚去牢里呆一辈子?” 任建华眼睛瞬间惊恐地瞪大,徒劳挥着手想从地上站起来,磕磕绊绊:“别这样……周哥,我没对不起你,我不是就想一起赚……” 杨威懒得废话,冷冷地站起来,“钱。” ******* 任多多张着耳朵想听里面说什么,努力踮起脚尖,遗憾地发现那个哥哥已经打完了。 而那个哥哥径直走过来,脸色臭臭的,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 但是任多多并不怕他,睁大眼睛歪着脑袋跟他对视。 他懒懒地把一沓钱放到任多多手里捏紧,语气嘲讽:“拿着,别又莫名其妙乱用。” 任真忽而笑了一下。 杨威憋着气,没看见任真似的,一言不发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的衣角被人抓住了,还以为是那个小鬼,不耐烦地回头想扯开,却发现那只手袖长白嫩,食指上有一点血迹。 她拉着他的衣角,似乎在祈求。 任真说道:“多多,把钱还给雷锋哥哥。” “喔。”任多多非常听话,小跑了两步,郑重地把钱举起来,塞到杨威裤子口袋里。 杨威表情很淡,任由他作为,等任多多塞好了,抬头看任真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讽刺道:“你不是一直挺厉害的?” 这脸上的伤痕怎么看怎么不爽,甚至让他想回去再踹那畜生两脚。 “你猜。”任真笑了笑,往前逼近两步。 她的嘴角破了点皮,眼睛却越发清澈动人,踮起脚尖,又靠近了几分,能看得见睫毛的颤动,“你猜,猜我在什么地方,最厉害?” 杨威突然笑了,抬手,把踮着脚尖起来的任真又按回了地上。 “别来这套。”他听见自己不屑说道,又想起来那天,嘴角轻轻扬起,不怀好意道:“三好学生,就别装骚.浪.贱了。” 当自己多有能耐呢,结果还不是一个吻就吓得说不出话了。 “不许骂姐姐!”任多多凶狠道:“姐姐比你厉害多了!” “小鬼。”杨威皮笑肉不笑,单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呜……”任多多捂着自己脑袋,不服道:“你是姐姐男朋友吗?不是就不许说我是小孩子。” 杨威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古怪,下意识看了看任真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 任真倒是神色自若,牵起任多多往前走,“走啦,姐姐去给你买衣服。” 她回头看了看,杨威双手插着兜,不远不近跟着。 群里的小仙女一直把脑袋缩着,怕自己被看见,目睹全程之后吐了吐舌头。 【放弃吧。】她给夏天青打字,【那活脱脱就一白莲花啊,你没看见她对男人那样,呕!】 【但是比较单蠢的直男就吃她那一套,没办法。青青,你太真实了,没法跟这种女的斗。】 她捧着手机等了半天,夏天青也没回话。 ************ “姐姐。”任多多回头,惦着脚尖在任真耳边小声道,“他在跟着我们,他是不是又想抢钱?” 他手里那攥得紧紧的二百块钱。 “小鬼。”杨威在后面磨了下后槽牙,一字一顿道:“老子听得见。” 任多多缩了下脖子,看看天又看看地,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任真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脑袋,“雷锋哥哥不是坏人,别这样说。” “好吧。”任多多回头,“对不起啊,雷锋哥哥。” 杨威:“……” 他有点想不透:心想我他妈这是图什么。 出了小区大门,就是市中心,任建华那畜生两年前在这里买了房,绝不会没钱给抚养费。 杨威招了辆车,撂下句:“上车。”而后自己先坐了进去。 等任真和多多也上来,他支着脑袋吩咐司机:“去附近最大的医院。” 任多多坐在他们两中间,担忧地点点头,接着抱住任真往她怀里钻:“我看见坏蛋爸爸打你了,你要乖乖地去医院看哦。” 说完还蹭了两下,接着领口就被人单手拎了起来,嫌弃似的往后拽,把他和任真硬生生隔了开来。 知道任真受伤了还往她身上蹭,这死小孩缺心眼么。 车辆很快到达目的地,杨威先下了车,站在外面把自己的皮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任真的身上,接着付钱。 任真没说什么,仔细地把外套穿上,牵着任多多下车。 周末的医院里人很多,杨威脸色非常不耐烦,却一直小心用身体把任真与人群隔了开来,监督着任真看医生,买了药膏,这才松了一口气。 任多多手里拿着药膏,蹦蹦跳跳往外面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姐姐我饿了!” “等会儿。”杨威抬脚拦着他的去路,劈手夺过任多多拿着的药,脸色很凶,“别乱跑,跑没了我亲自给你送你爸家里去。” 任多多瘪瘪嘴,老实了。 医生说,涂得早才能好得早。 医院的角落里,人没那么多,也安静了一点,任多多坐在地上,捧着脸好奇地看他们。 原来很凶的雷锋哥哥……有时候也还是挺温柔的嘛。 杨威还是一只手轻轻扣着任真的下巴,另一只手上沾了点药膏,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却轻得像羽毛一样,软软绵绵,显得人有些笨拙的温柔。 药膏的清凉成分刺激得皮肤一阵疼痛,任真下意识躲了一下,轻轻吸气。 杨威立刻停手,怕自己动作太大弄疼了她,仍然是凶凶的:“别乱动。” 任真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杨威,她的瞳孔很黑,却润润的,不说话看着你的时候,会觉得是在委屈地控诉。 杨威胸中一动,喉咙有些发痒,下意识别开了眼睛躲开那要命的眼神,专心致志把剩下的药膏涂满。 有什么东西,在无可抑制地往下坠,以光一般的速度,怀着这世间,最想被掩藏的心情。 所有红肿着的皮肤都被涂上淡淡乳白色的药膏,再过两天应该就能痊愈,也不必再见到她的脸便瞬间升起无名怒火。 杨威松了一口气,语气里有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轻松:“好了。” 任真眨眨眼睛,歪了歪头,似乎想要照镜子。 接着她飞快抬手,杨威眼前一花,感觉到鼻尖温热的触感,而后听见任多多仿若智障的大笑声。 他的鼻尖被抹了药膏,显得分外滑稽。而始作俑者,正没心没肺、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的和那死小孩一起大笑。 杨威眯起了眼睛。 9、第 9 章 ... 很好。 他劈手就挤了一大堆药膏,而任真早已拉着任多多飞快往门口那边溜,一边跑还一边笑。 就这两小短腿,到底有什么自信,觉得自己能跑得过他? 医院紧连着一家商场,他们跑跑闹闹,一路上了商场的餐厅区,杨威哼哼笑着,抓住了任多多,单手把这小鬼抱起来,另一只魔爪就要往他脸上凑。 任多多呼呼哈嘿地挣脱着,还假哭了一会儿,后来发现并没有什么用,于是勇而反击,还招呼着任真快来看。 任真笑着想要把他们分开,一旁发传单的服务员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一张,飞快说道:“今天本店推出亲子活动,父母带着小孩可以打五折,还免费赠送一份冰淇淋哦。” 任真摆摆手:“不是的……” “爸爸妈妈!”任多多忽然掐着嗓子仰天大喊:“我要吃冰淇淋嘛!” ****** 三岁看到老,此子以后必成大事。 杨威拿餐巾纸飞快把脸上黏糊糊的药膏擦去,琢磨着是不是要对这死小孩好一点。 想了想还是算了,没见过这么讨人嫌的小鬼。 店里小孩多,他们特意选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服务员频频朝这里张望,不时窃窃私语。 任真脸上有些发烫,尽量低着脸,“我们会被发现的。” 两个高中生,多少会被看出来。 “没错。”杨威倒是大方,即使是冒着被怀疑蹭活动的风险也一派淡然,嫌弃地看了一眼正在吃第三份冰淇淋的任多多,“我们生不出这么能吃的。” 话一出口自己便愣了一下,回味过来了这意思,舌尖舔了舔齿列。 任真脸上飞过一片不自然的晕红,他忽而心情大好,唇角勾了勾,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顿饭吃的任多多心满意足,摸摸小肚皮,一手牵一个,从餐厅里跳着出来。 想了想,又有点伤感,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商场的二楼是服装区,其中一个店卖奥特曼和小怪兽的衣服,任多多双眼发光,抓着杨威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杨威微微一笑,把任多多的脑袋转了过去,波澜不惊地继续往前面走。 任多多也硬气,把脸一别,轻轻哼了哼:“坏哥哥。” 任真笑了一下,摸摸任多多的脸,“哥哥坏,姐姐带你去。” “耶~” 杨威嘴角抽了抽,摸了下鼻尖,跟在他们后面,悻悻道:“男孩子,就是要多磨炼,你别老惯着他。” 哪有男孩子还吃冰淇淋的。 切! 任多多去换奥特曼的衣服,任真顺手拿起旁边一条裙子,在镜子旁边比了比,摊开来问杨威:“怎么样?” 她表情很温柔,看着也很开心,就是这选衣服的品味…… 黑色的纱裙,上面有粉色碎花,吊带,长到脚踝。老气横秋还有点土。 杨威想象了一下任真穿这个衣服的模样,接着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敷衍道,“一般吧。” 任真转头把衣服给了店员:“那我要这个。” 杨威:“……” 她又挑中了一条绿色的波点连衣裙,杨威琢磨这店肯定是八十年代就开的,不然不可能有这玩意儿。 他不忍心再看,转了下目光,看见门边挂了一件水粉色的上衣,配着白色的低腰裤,非常……少妇风。 心头划过一阵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任真说:“那件,有合适的尺码吗?” 杨威终于忍不住,诡异地看了任真一眼,语焉不详:“你这么复古?” “嗯?”任真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反应了过来,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我妈喜欢这种,她穿上挺漂亮的。” “哦。” 杨威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用看到任真穿这些的可怕场景,却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仿佛落叶轻轻落在了湖里,泛开一阵一阵的涟漪,水波散开,敲击着心房。 任多多买了奥特曼的衣服,任真包好那三套衣服,准备离开。 “你今天问他要钱。”杨威跟在后面,看见他们大手牵小手,脚步分外轻快地走着,出声问道:“就是为了买衣服?” 挨了巴掌,践踏自尊,就为了让那疯女人开心。 “是啊。”任真淡淡回答:“她很爱美,有了新衣服心情会好一点,也不会每天给我找麻烦。” 任多多穿上了新衣服正开心,理解不了这两人的对话,但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接着安慰地抱了抱任真的腰。 “姐姐,以后我赚钱了都给你买衣服。” 杨威偏头不屑:吹吧。 任真微微一笑,“好。” 他兴高采烈,进一步作出承诺:“姐姐,以后我长大了就娶你当老婆。” 嗯?! 杨威脸色微变,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等任真作出反应之前,单手拎起这小孩往回走,不由分说对任真道:“你在这等着。” 任真停顿了一会儿,接着答道:“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一个长椅上,小心地把皮外套卷上去的袖子又卷下来,然后,发呆。 杨威在十分钟以后才回来,心情不错,任多多冲在了前面,双手举着一个袋子乐不可支,一蹦一跳跑过来,爬上任真的膝盖,献宝一样:“姐姐,我给你买的新裙子!” 杨威嘟囔了句:“撒谎精。” 明明是他买的。 任真摸了摸男孩的头,却是在看着杨威,她嘴角挂着笑,眼波温柔,化斜风于细雨,仿佛从来没被人这样温柔待过。 杨威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接着转头,声音没什么起伏:“走了。” 他隐约有些不安,心间被一种陌生而危险的感觉全数侵占,想不通这是第几次,便懒懒地抛之脑后。 外面的天已经隐约有了黑下去的迹象,任真和杨威并排走着,中间还跟了个蹦蹦跳跳的任多多,场景格外地温暖,甚至令人不忍心打扰。 夏天青掐断了手里燃了一半的薄荷爆珠香烟,面无表情地关上车窗。 很好。 经过了一家玩具店,任多多双眼一亮,飞快挣脱了两人的手,一溜烟跑了进去。 他可聪明了,知道今天是难得的任取任求不被拒绝的好时候,哥哥看起来凶,但绝对是一个好人,而姐姐…… 姐姐在这时候好温柔,虽然他总觉得怪怪的。 “喂。”杨威皱眉看任多多有恃无恐的背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真特么是个机灵的小鬼。” 说罢瞄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的任真,倒是挺像的。 她穿着他松垮的外套,越发显出瘦小来,静静透过玻璃看店里的任多多,眉眼看上去很乖。 一直这么乖下去就好了。 小城镇里抬头就可以看见入夜之前的那几颗星星,任真对着掌心哈气,十分平静自然地问他:“杨威,你喜欢我。” 是陈述句。 果然,乖巧是假的,本质上还是那只打着坏主意,不断试探你底线,把你搞得精疲力尽的坏猫。 杨威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学她看天上的月亮,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回答:“不喜欢。” 一问一答,十分没有诚意。 任真笑了笑,眼睛里似乎能倒映出月亮,看着杨威轻轻说道:“你骗人。” “你很喜欢自说自话。”杨威有些恶劣地低头看她,腰部微微弯着,瞬间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漠然道:“如果你在路上看一只流浪猫可怜,偶尔给它点东西吃,再顺手逗逗它。那只猫却偏要赖上你,死皮赖脸地说你爱上了它……你会不会觉得它有病,嗯?” 任真没有说话,但似乎也被他说得有些不高兴,嘴唇抿着,轻轻眨了下眼睛,沉默地看着杨威几近恶意的表情,却忽然笑了一下。 “你骗人。” 她再次这么说,这次语气轻松,笃定了这是事实。 杨威直起身子,脸色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任真恍然不觉,继续轻巧地说,“你生气了,因为你知道你喜欢我。你自己都无法否认,却偏偏要我否认。” “今天不是我故意接近你,你没有了自欺欺人的理由,却依旧不敢承认。” “杨威,你喜欢我。” 任你如何愤怒,如何拒绝,如何恐惧,都无法否认。 旁边就是喧闹刺目的玩具店,却在这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不动声色,要引人往明火里去的少女,轻笑着逼他承认。 杨威心脏抽紧,听见自己慢条斯理地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他语调很冷,“妄想症该去治了。小姐,我只不过是在可怜你,你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乞讨着耍心眼。” 是这样的。 他只不过是在可怜,被自己家里抛弃,而奄奄一息的流浪猫。 任真的余光扫到了玩具店里的任多多,正在举着一个变形金刚在跟他们挥手。她微微一笑,接着自然而然的说:“可是我喜欢你啊。” 月光下,少女眼神清澈,“杨威,我喜欢你。” 你会为我笑,会为我怒,会为我妒忌,会为我心如止水,为我不顾一切。 你说,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 杨威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女孩穿着今天他精挑细选的裙子站在高处,似乎是见到了他,眉眼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裙角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发丝也在身旁飞舞。 随后他惊骇地发现任真站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而她的身后是万丈悬崖。 “你喜欢我。” 她不断地重复。接着把飞舞的头发拢好,似乎有些不开心。 杨威看见自己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冲她伸出双手,温柔地说:“是啊,我喜欢你” 不。他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心想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只是可怜你。 “把手给我。”他看见自己一点一点接近悬崖边上的任真,仿佛面对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害怕出现一点差错。 任真开始哭泣,双手捂着脸颊,有些崩溃,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撕心裂肺的大喊:“你喜欢我。” 不,我不喜欢你。 杨威眼前忽而一片迷蒙,头疼欲裂。 编造谎言是如此痛苦,而梦里说着我喜欢你的他又是如此坦然。 他跪在地上,轻轻说道:“我喜欢你。” 有些疑惑,却带着尘埃落定的释怀。 “我喜欢你。” 任真终于不再哭闹,犹豫着把手伸给杨威,怯怯看着他,像一只受过伤害的野猫,为了食物而不得不再一次接近人类。 杨威看见自己终于抓住了女孩,轻轻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看见女孩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我不喜欢你。” 接着,她飞快转了个方向,轻松地把前来救助的杨威推进身后的悬崖。 杨威看见自己掉了下去。 任真抬起了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直视着杨威,诡异地笑了笑,让他想起被火烧掉五官的洋娃娃。 她张嘴说了些什么,可梦境在此刻轰然坍塌,化为一片呛人烟尘,呼啸着卷席而来,瞬间将他全部吞噬。 杨威骤然醒了过来,眼前出现了挥之不去的光怪陆离。 ************* 任多多走得非常安静,抱着自己的变形金刚,不时抬头看看姐姐。 哥哥一个人走掉了,而姐姐突然变得很沉默,他觉得自己要乖一点。 任真脸上渐渐有了倦色,在楼下站住,轻声道:“回去吧。” 是姑姑的住处。 任多多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没有吭声。 任真唇角轻轻勾起,蹲下了身子和他平视,“想跟姐姐在一起?不想住在姑姑家?” 他犹豫着点点头。 但是姐姐家里有个疯妈妈,有一次还冲进家里想拿菜刀砍他,他不敢。 “姐姐保证,很快就能跟你住在一起,你也再不会见到爸爸了。”任真伸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轻轻说道:“只要你听姐姐的话……要答应姐姐,接下来的时间,只能听姐姐一个人的话哦。” 乖孩子。 ******** “怎么这么晚?” 听见开门的声音,李蓉有些神经质,一整天都坐在冰凉的地上急切地等着任真回来,眼睛焦急地看着她。 任真的脸还有点肿,满脸的倦色,递给她一个包裹,“姑姑没在家,我一个人找了一会儿,你吃过饭没有?” 李蓉喜形于色抢过衣服,死灰般的眼里忽而亮堂了些许,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看,比在身上。 任真倚在墙壁上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的李蓉,心里难得变得宁静,泛起点柔软的色彩。 接着洗碗做饭,把作业写完。 凌晨三点钟。 她盘腿坐在床上,膝上放了一个本子,她轻轻咬着笔头,出神地把白天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我确定,他喜欢我,或者是某个无法忘怀的幽灵。 但总归能得出相同的结果: 他无法逃脱。 任真接着写:任建华。 她笔尖一歪,把最后一个字拖出了可笑的线条,歪歪斜斜。 10、第 10 章 ... 杨威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凌晨四点钟。 大门忽而被敲得震天响,他面上厌恶之情一闪而过,快步走去开了门。 是不知道从哪里鬼混才回来的杨慎行,一身的酒味,人只是微醺,眼见杨威开了门便离开,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躺在了沙发上,“杨威……你死哪里去了,老师说你一直没去上学,给我滚过来。” 杨威没搭理他,往楼上走,冷冷说道:“用不着你管。” 杨慎行骤然发怒,随手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便狠狠砸了过去,听见撞到了骨肉的声音,站起来高声喝骂:“废物,没用的东西,跟条野狗一样!根本他妈的不像我儿子,我就知道你妈那□□不安分,生出你个狗杂种!” 被吵醒的陈美华把门开了条缝,正悄悄往外看,捂嘴笑了一下,不敢出声,预备着看好戏。 玻璃做的烟灰缸砸在人的血肉之躯上,又很快弹开,整个人好像挨了一记闷棍,嗓子里涌出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杨威身形微动,慢慢地转身,表情很平静,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杨慎行,一字一顿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杨慎行摇晃了一下,往杨威那边走过去,还带着点轻蔑,“你跟你那□□妈一样……唔!” 陈美华瞪大眼睛,手指捂着嘴唇,小小地尖叫了一声。 哎呀呀不得了了,儿子打老子了! 杨威喘着气,提起刚被一拳打得狠狠撞到墙壁的杨慎行的领口,咬着牙对准他那张脸又狠狠打了一拳下去。 陈美华又尖叫了一声,快速从房里跑出来,想要拉架又怕自己被打,犹豫着站在原地,语气讨好:“别打了别打了……” 她本来是应该拍手叫好,但是杨威此刻表情太过可怕,仿佛面对着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是某个憎恶已久的仇人。 她害怕,万一老杨被打死了,下一个,就是她了。 *************** 今天的天气延续了昨天的阴冷,凛冽而晦涩。 杨威的外套被任真收在了柜子里面,跟那条昂贵的裙子放在了一块儿。 裙子口袋里有杨威从任建华那里拿来的钱,一共六千,被她存进了要带李蓉治病的罐子里。 校门口有几个职校的学生,正在蹲着抽烟,不怀好意地盯着每一个进入校门的学生,看见了任真,全都冷冷笑开了。 任真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抬头多看,感受到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像是无形中飞来的刀。 昨天只睡了一点时间,但也没那么困,很快就要进行期中考试,她放学的时候去操场上散步背书,瞥见打篮球的周文涛,于是定住脚步看了一会儿。 周文涛眼尖发现了她,笑嘻嘻道:“哟,嫂子好啊~” 他扔下篮球跑过来,东张西望,“杨哥呢,今天都没看见他,还以为跟你一块儿。” 昨天杨哥在群里那叫一个酷,他们八卦了好久,可惜今天没见到当事人,但意外地逮着了另外一个。 任真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没看见。” 周文涛家里挺普通,学习烂的要死,大概是香港古惑仔看多了,整天觉得自己是个重情重义的江湖人,像模像样地跟着杨威混,杨威那些小崇拜者,绝大部分是被他忽悠过去的。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偶尔看着还挺可爱的。 而她喜欢心思单纯的人。 周文涛失望,疑惑那杨威跑哪去了,招呼着那几个打篮球的低年级学生,“赶紧过来喊嫂子啊。” 任真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两步,顺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先走了……再见。” 周文涛乐了,感情这嫂子还挺害羞。 挺好,一看就是安分小姑娘,跟杨哥算得上那个……英雄配美女! “对了,”任真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小声道:“我看见那个叫夏天青和几个职校的学生一直在学校外面问我在哪里,她是不是想找杨威啊?你看见了记得跟杨威说一声。” 说罢没有多留,快步离开。 周文涛提起这个就十分感慨,唏嘘着自言自语:“夏天青也不错,就是杨哥不好这口,能有什么办法?” 那几个人招呼着他去玩球,他潇洒地摆了个动作,心底忽而一动。 不大对劲,夏天青为什么一直问嫂子在哪儿? 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最恨任真的么? 卧槽! 那边几人拿着篮球不满道:“你他妈来不来了,发什么呆啊。” “来个屁!”周文涛飞快把篮球一扔,往篮球场外面跑。 他最近爱陪妈妈看点宫斗剧,得出一个结论:女人为难起女人来简直不是个人! 果然不出他所料,校门口一个拐角,夏天青带着几个职校的人把任真堵在巷子里面,正似笑非笑地说:“挺漂亮啊。” 等一天了,终于把她堵住。 任真在角落里没有说话,但是也不像一般被他们堵得人那样怕得恨不得跪地求饶。 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那几个人,眼睛里有一种让夏天青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此时此刻,自己的伎俩全被看破,无法威胁她一分一毫。 周文涛判断了下,职校的那几个人都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篮球上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弱鸡来了也没用,不能跟人家硬刚。 于是他躲到了一边,悄悄地打杨威电话。 操!关键时候掉链子,打不通。 无论如何威胁恐吓,任真都是不说话,目光平静,看的夏天青心头火起,忍不住狠狠抬手打了她一巴掌:“问你话呢!” 任真被打得偏过头去,昨天口腔被咬破的地方再次止不住的流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夏天青阴阴笑了两下,手指抹了抹任真唇角的血迹,拖长了语调:“真是可怜啊——” 几个混混全都哄笑开了。 她膝盖骤然往上一顶,狠狠踢了任真的小腹,在任真痛得弯腰时候,拽着她的头发强迫她直起身子,不解气一般又扇了几个巴掌。 原本没准备下手这么狠的,只是这女人,像是知道如何激怒她一样,一言不发就能叫她失去理智。 她觉得自己在被这女人蔑视以及可怜——这让她分外愤怒。 任真脸上已经肿得不能看了,夏天青贴近她的耳边,像是黑蛇吐信,幽幽道:“你自找的。” 她看见任真唇角讥讽地扬起,抬眼看了她一眼,分明有嘲笑的味道,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楚地说道:“蠢货。” 轰—— 夏天青眼睛发红,气血往上翻涌。 周文涛正在往杨威家里跑。 他刚才去周雁南那边看过了,对方打着哈欠说没见着杨威,并且估计应该是被囚禁在了家里。 跑了半天,他忽而诡异地停了下来,心想:我是傻逼吗? 然后果断拦了辆出租车,招呼着司机快点。 车窗大开,冷风往里面呼呼的钻,周文涛有一种自己正在干大事的意气:他要先去解救杨哥,再带着杨哥去救他的女人。 真他妈酷! 夏天青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她的小跟班都面面相觑,照着她的吩咐举着手机,镜头对准衣服被半撕开躺在地上的任真。 “继续啊。” 夏天青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半蹲在地上,尖锐的指甲划过任真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留下了几道血线,无比快意。 任真喘着气,抬手,狠狠打掉了夏天青的手。 身后有个女的冲上来踹了她一脚,“□□妈的,贱.货也敢碰夏姐!” 夏天青揉了揉手,看着被踢得往后滚,死死贴在墙上的任真,平静地往后招招手:“汤继业,刘浩伟,你们过来。” 两个被叫到的男生面面相觑,犹豫着往前走了一步。 夏天青单手指着任真,唇角勾起,“她是你们的了。” 几个女的惊呼一声,笑嘻嘻:“夏姐,这么绝啊,真是便宜你们两个了,过去拍过去拍,到时候给杨威看看啊。” 两个男生还在磨蹭,夏天青火起来了,“快点,老子让你们干的,出了事我担着,真他妈一帮废物。”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让人火大。 拐角口突然响起一句话:“这可没法担着。” 夏天青骤然回头:“谁?” 周雁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看看那两个男人,摇了摇头,“犯轮.奸罪的是你们,夏天青顶多算个从犯,她就是有心也帮你们担不了。” 接着轻轻叹息,痛心道:“真是法盲啊……” 11、第 11 章 ... 夏天青脸色有点难看,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穿着唐装,手上还带了只玉扳指,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面梳去,眼睛里微微带着笑意,此刻风度翩翩,可称儒雅。 她眯着眼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你们继续。”周雁南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表情明明是和颜悦色,却凭空的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任真喘了喘气,把身上被撕成几片的衣服稍微拢好,咬了下嘴唇,睫毛微微颤动,像是秋季不甘陨落的蝴蝶。 “夏姐……”一女的往前站了站,小心翼翼贴着夏天青的耳边:“我听我爸说过这男人……咱们最好走了吧。” 夏天青闻言诧异地看了周雁南一眼,而对方仍是气定神闲,被各色目光打量着,表情轻松,嘴角含笑。 她脸色阴晴不定,不甘心似的瞪了瞪躺在地上的任真,最后挥了挥手:“走。” 周雁南侧了一步,给他们让出位置,擦肩而过的时候,夏天青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离得极近才能发现他的右眼角有一道很浅的疤痕,顺着眼睛的弧度,把他的眼型勾着往上挑,因此也总觉得这男人带着三分笑,哪怕是脸色冷到了极点,也总似笑非笑的,叫人分辨不出真实的面孔。 她心里忽而一颤,继而脊背升起一股寒意,不动声色地快步离开,此时居然有些庆幸,方才没有跟他正面硬对。 走光了,嘈杂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周围重归安静。 任真闭了闭眼睛,蜷缩在地上,感觉到半裸着的身子被罩上了一件轻薄的衣衫。 真丝的唐装滑过肌肤,有点冷。 她打了个冷颤,轻声说道:“谢谢。” 周雁南坐在了她旁边的地上,倚靠着身后的墙壁,抬头看着铁灰色的天空,漫声说道:“你不用谢我,反而是我要说声抱歉。” 任真没有答话,把身上的衣服收紧,慢慢地想从地上坐起来,牵扯到了全身的伤口,嘶嘶吸气,表情有些痛苦。 周雁南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手帮忙,直到她坐了起来,跟他一样脊背依靠着墙壁,才微微一笑道:“很不巧,杨威今天被囚禁在家里,如果按着你的计划一直激怒夏天青,可能刚才她真的会做出那种事情而来不及被阻拦,虽然效果更好,但难免有些不值得。” 她很聪明,只观察过几次,就能大体推断出人的性格,也知道如何最有效地刺激他人的情绪。 “谢谢你救了我。”任真垂着头,伤口还在发痛,但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个三好学生,跟周文涛没有说过一句话,偏偏赶着夏天青来找你麻烦的时候遇见了他,还让他知道职校的那帮孩子在找你。”周雁南侧身,轻轻把垂在任真脸前的头发拨开,露出那张被打得肿起来的脸,语气很轻柔,“他蠢,我不蠢。” 任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巷子口有人冷声喊他:“周雁南。” 是杨威,浑身伤痕的杨威,跟现在惨兮兮的任真有的一比。 此刻他正在阴沉地看着他们,冷冷的不发一言。 任真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了件周雁南的衣服,脸被打得高高肿起,眼神毫无生气,漠然地看了杨威一眼,重又低下头去。 周雁南的衣服给了她,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和任真靠的非常近,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显出几分暧昧。他唇角勾了勾,从地上站起来,略过杨威走出去,顺手把气喘吁吁跟过来的周文涛拎走,懒洋洋道,“龙套退场时间,走了,跟雁南哥打游戏去。” 身边气息一凛,杨威慢慢地坐在周雁南刚才的位置上,仰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天空。 过了很久,他张了张口,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我这辈子没有求过谁。” 任真慢慢把头抬起来,看着杨威仰起来的侧脸,没由来的,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哀伤,刹那间击中她的内心。 无法论证它从何而来,而杨威此刻缓缓低下了头,和任真对视着,脸色十分温柔,甚至微微笑着,“我求你,任真。别再受伤了,以后开开心心地活着,好不好啊?” 任真勉强扯了扯嘴角,伸手抚过杨威嘴角伤口,慢慢滑到了额头,拨开凌乱的垂下来的头发,接着是他闭上的眼睛,指尖有些潮湿。 她声音有些喑哑,“我好难过啊。” 如果人生注定这样矛盾的话,她该如何答应如此为难的要求。 杨威捉住了她的双手,睁开了眼睛,眼神一片清澈。 他伸手揽过了任真,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蹭了一下,语气笃定:“你做得到。” 语气极轻,像是缓慢坠落的羽毛,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呢喃自语着:“是不是,我们任真可以做到的。” 肩头被晕湿一大片,杨威双臂逐渐收紧,无声地听怀里女孩的哭泣。 他们相拥着取暖,任真咬着发颤地嘴唇,慢慢说道:“我做不到。” 她的嗓子里还在呜咽,声音却很坚定,告诉杨威:“我没办法答应你。” “因为,”任真轻轻挣开杨威的怀抱,直视着他。眼角还有泪痕,深吸了一口气,低低说道:“坏人还没有得到惩罚。” 梦里的面容在刹那间重现,烧毁的五官逐渐清晰,变为此刻任真坚定的面容,灼眼地无法直视。 杨威漠然地移开视线。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杨威,你完了。 任真伤口的疼痛忽而加倍,她喘了一口气说:“你生气了。” 杨威轻轻地摇头。 任真重新把头埋在膝盖之间,有些沮丧:“你就是生气了。” “没有。”他回答道。 说不上生气,也说不上失望,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任真没出声,抬起头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快下雨了。 她的手掌撑着地面,慢慢爬到杨威的面前,半跪在地上,身子往前倾。 杨威低头直视着她,脸被轻柔地捧住,接着唇上便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她温柔而虔诚地,睁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吻着他。 杨威眼眶发涩,闭上了眼睛,抱住往前倾的任真,转了个身子,把她抵在墙壁上,不留任何空隙宝。 她在这一点上算不上个好学生,总是需要他的引导,然而也许是不擅长如此猛烈的进攻,习惯于无辜地试探以及若有似无地,诱惑。 但总之,唇舌之间的纠缠弥漫,让杨威有些失去理智,仿佛在脑海里烧了一把火,将所思所想全数燃烧殆尽。 过了很长时间,路灯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任真面色潮红,抱住压在她身上的杨威,换气的功夫,小声道:“天黑了。” “哦?”杨威在她耳边轻喘,小小咬了一口她地耳朵,激起任真身上一片颤栗,咬着嘴唇,又被侵袭而来的杨威缠住,堵住所有退路,向她索取着全部。 就算是世界末日,也无法停息。 末了,杨威稍稍远离,额头抵着任真的额头,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心满意足。 他嗓子喑哑,像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慢慢开口:“我喜欢你。” 喘气声骤然停下,任真抬眼看他。 杨威轻笑:“你听见了没有?” 她的眼睛真好看啊,像是九月里的漫天繁星,诡谲而又迷人,此刻微微瞪大看着他,有一丝不解。 “所以,”杨威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亲手熄灭漫天的星星,哑着嗓子说:“我要走了,你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我钗。” 你听到了没有。 ***************** 周雁南人不傻钱还多,因此就显得有些任性,周末的时候关了门,把茶具摆好,行云流水一丝不苟地沏了一杯茶,自我陶醉地嗅了嗅茶香,被杨威嫌弃地夺过茶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发表评价:“烫死了。” 周雁南冷笑,不客气道:“牛饮。” 杨威不可置否,仰躺在了周雁南用来装逼的榻榻米上,忽而面无表情道,“那天谢谢你了。” 周雁南忙着收拾茶具,头也没抬:“道谢应该有更加礼貌的方式吧。” “还有,”他声音忽然变冷,“夏天青一双腿被打断了,你干的?” 不止是夏天青,那天几个参与的人都被莫名其妙狠狠打了一顿,几乎都住了院,被威胁着把那天拍的照片删光。 杨威没理他,只是提到夏天青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阴狠地眯了眯。 周雁南幸灾乐祸,“杨慎行这两天肯定气疯了。” 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偏偏是他儿子,既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真的坐牢,便只好各种找关系花钱摆平。 收拾好了茶具,他气定神闲,手里还摸了一串念珠,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坦然道:“那天我忘了给你避孕套,那姑娘吃药了没。” 他最见不得怀孕流产这套戏码,到时候真的有,会非常麻烦。 杨威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肮脏。” 周雁南被骂了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模棱两可道:“你倒是聪明。” 杨威今天是过来道别的。 杨慎行终于死心,不再让他继续读下去,准备如他所愿送他去军队,半个月以后就要动身。最近几年可能见到的机会都不大多。 他端着坐了下来,面朝一面落地的窗户,似乎在对杨威说话,目光穿透了玻璃,看的很远:“离得远远的最好,省的有些人和事,将来回忆起来,也只能只落了一句、何如当初不相识。” 记忆里这个男人似乎是个少年,总是微微笑着,把他从错途上拉回来,一路袖着手看他长大,对自己则绝然不提。 当初周家的天之骄子,被所有长辈寄予厚望,最终是缩在这小城里隐于世间,一晃便过了二十年。 而他仍是玩世不恭,面容与面具皆未改变。 杨威轻轻吐出一口气,翻了个身子,声音有些发闷:“明年七月,你记得多上一炷香。” 不记得也没关系。 周雁南面色微凝,点了点头。 “还有,”他低低说道,因为想到了某个人,眉眼都温和了起来:“帮我照顾好任真。” “放心吧,我会的。”周雁南含笑:“说不定等你回来,就有了个年轻的堂……” 杨威顺手扔了个茶杯过去,打断这混蛋的话,挑眉道:“你试试?” “孽障啊……”周雁南一脸心疼,“老子花几十万好不容易求来的一套。” 算了。 南无阿弥陀佛,谁叫他为人就是大度且善良呢。 12、第 12 章 ... 任真认真地擦着桌子,眼睛余光瞄着走来走去的李蓉。 李蓉穿着那条绿色的波点连衣裙,头发挽了起来,还擦了粉,神经质地跟任真嘟囔着这男人对她有多好。 任真垂下眼睛,有些好笑:“饭都好了,家里也很干净,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去学校,你跟他一起吃饭吧。” “不行啊。”李蓉焦虑地坐在地上,“他知道我有个女儿,今天就想来看看……他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要是嫌弃我怎么……” “我会尽量讨好他。”任真打断李蓉的话,“以后我也不会跟你们一起生活,他喜不喜欢我,并没有那么要紧。” 门铃被按响。 任真走过去想开门,被李蓉抢先一步,堵在门口,僵硬地笑了一下,“你来啦?” 那男人长得非常普通,看着很老实,脸上带着笑,手里提着不少东西。 李蓉嗔怪:“过来还带东西。” 李腾飞笑笑,小心翼翼道:“给姑娘买点学习用品,还有补脑子的,她高三学习苦。” 任真在李蓉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乖巧地笑笑:“谢谢叔叔。” “诶。”李腾飞把东西拎进来,直直盯着任真看了两眼,被李蓉拽着去吃饭。 他在饭桌上话很多,任真看来不免有些油腻肤浅,但是李蓉很受用,时不时被他逗得捂嘴轻笑,而李腾飞频频偷望任真,似乎在打量她的态度,目光有些令人不舒服。 任真垂眸吃饭,听着两人的对话,偶尔应答两声,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乖巧可人,给李蓉和李腾飞夹菜。 吃完饭,任真照例收拾碗筷,李腾飞眼尖抢过她手里的碗,一双眼睛眯眯笑着,“怎么能让姑娘洗碗,我来我来。” 任真脸色一变,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特意买的新瓷碗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顷刻之间摔得四分五裂。 李蓉被吓了一跳,面色有些发白,任真飞快蹲下身子捡起碎片,冷静道:“没事,我不小心打碎了碗,妈你带着李叔叔参观一下屋子吧,我来洗碗就好。” 刚才被碰的地方有些油腻的恶心,似乎沾了一层油。 希望只是多心。 李蓉逐渐冷静了下来,过来不由分说把李腾飞拉走,埋怨:“她洗碗还不能洗了……我带你去看看我房间啊。” 李腾飞恋恋不舍回头看了两眼,干笑道:“行行行,我不洗了,你别生气了啊。” 捡完了碎片,用纸包好扔进垃圾桶里面,任真胸口一阵气闷,闭了闭眼睛,“妈,我去学校了,你跟李叔叔不用等我吃晚饭。” 李蓉在房间里应了一句,语气很冷淡,应该是巴不得她早点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男人以后会和李蓉在一起,说不定他们会过的很不错。 任真克制住自己心里隐约出现的不安,深吸了一口气,来到学校。 杨威要去参军,这是她没料到的,周文涛更加落寞,揪着自己头发,篮球都懒得打,瞥见任真过来,犹豫两下,还是一路小跑着过来。 “你能不能,劝劝杨哥啊?”他耷拉着自己的眼皮子,有气无力道:“他找人把夏天青腿打断了差点坐牢,都是为了你啊……唉,现在要去当兵,不知道是谁出的鬼主意。” 语罢居然有些微微的怨气,要是没这女人,也就没这些事情了。 任真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打量周文涛。 长得很普通,家境很普通,智商更是很普通。 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杨威留下呢?” 周文涛瞪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我跟着杨哥混啊。” “杨威父亲是校长,母亲的家族也很有势力,他长得又高又好看,头脑也很好,哪怕不学习去打架,家里也给他安排好了归处,无论他走哪一条路,总归是要比平常人顺利,也容易成功。”任真静静说道,看着目瞪口呆的周文涛,轻轻问,“你呢?你跟他截然不同,你想过你自己的将来吗?” 不止是周文涛,还有一切在该没心没肺疯玩的年纪里心安理得没心没肺的人。 他们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以后可能会后悔,可能会拼出一条血路,但大多只能延续着蝼蚁一般的人生,将青春那点可怜无趣的经历添油加醋,打造成记忆里的闪光点,骄傲地吹嘘,然后乏闷地死去。 单纯炽热地几乎要令她羡慕。 任真低头,面无表情道:“对不起。” 接着她绕过周文涛,往教室里走,在门口处回头,看着沉默立在原地的周文涛,“我理解你把杨威当成最好的兄弟,但是对他来说……” 她没说完,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跟他好好道别吧,他要去参军了。” “你别老跟他们一起……”钟淇义坐在窗边,目睹了任真和周文涛讲话,皱了皱眉。 任真轻轻笑了一下,心里清楚他是在关心自己:“谢谢。” 今天期中考试结束,任真名次略有下滑,变成了第五,被各个老师轮番叫过去谈心,纷纷对她激励鼓励了一番,直到放学了才把人放回去。 钟淇义拍拍她的肩膀,递过来一个苹果。 任真接过苹果,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谢谢你啊。” 他笑了:“算你给我讲题的报酬。” 末了又有些担忧,小心翼翼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分心啊?” 上个星期还请了两天的假,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一直闷闷不乐,脸上居然看着还有些伤口,他很担心,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立场来问。 任真趴在桌上,把脸埋进去,叹了口气,“你对我真好。” 钟淇义脸色微发红,轻声说道,“是啊,我们可是一起……三年的同学。” “嗯,我觉得我压力是有点大了。”任真忽而从桌子上直起了身体,小声道,“所以今晚我要去放松!” 钟淇义问道:“哪儿?” 任真眨眨眼睛,有些狡黠,像是小孩子密谋干坏事之前的神情:“我要去酒吧!” 相当可爱,去个酒吧也鬼鬼祟祟地小声宣布,仿佛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钟淇义没忍住笑了两下,接着正色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任真眼睛弯了起来,“好啊好啊,今晚不写作业了,都扔一边去吧。” 钟淇义猜她没来过这种地方,本来么,看起来文静乖巧,跟别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姑娘,能想到最刺激的地方恐怕就是这里。 晚上八点。说得十分潇洒,但他们两个还是先把作业写完,才出了校门。 钟淇义长得算帅,成绩也一向很不错,很多女孩子都拜托任真给她们送情书,搞得他十分郁闷,又不好真的对她生气,一踏进酒吧,就有不少人注意到这对穿着校服,但是颜值都很高的少年。 角落里的沙发上,周文涛喝多了,跟个小姑娘似的眼睛发红抹着眼泪,被杨威嫌弃得踹到一边去,懒得听他说什么。 他百无聊赖看着,忽而眼睛里略过一个影子,皱着眉眨了眨眼睛,暗骂自己真是喝多了眼花。 那个女人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倒也无关乎什么单纯,她就算来了可能也只会觉得十分无趣。 杨威喝了一口酒,辣辣的液体滚过喉头,头仰着看天花板,目光没有焦点。 也许应该再去告别一次,就远远看一眼就好,省的最后回忆起来,只记得她被打得不成样子的惨状。 她应该是穿着校服,安静地看书或者观察别人,这幅模样…… 杨威喉结滑动,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又在想那个女孩,大脑发布过多少次禁止指令也毫无用处,久而久之也就任由它去,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总能冲淡。 可现在看来,却又愈演愈烈的趋势,用不了多久,他怀疑自己都会出现幻觉。 任真坐在吧台前面,小小舔了一口那蓝色的液体,片刻后可能觉得不过如此,于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威眯着眼盯着那瘦弱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邪了门了,还真他妈出现了幻觉? 任真顷刻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迅速泛起一片潮红,不住地捂着嘴咳嗽,钟淇义在旁边笑得快背过气去,拍了拍她的背,“你以为这是果汁啊?早告诉过你这酒很烈的。” 她被呛得眼泪汪汪,感受到热辣的酒精直冲脑门,皱着鼻子,舌头微微吐了出来,被辣的直喘着气,泪眼迷蒙地说:“我怎么知道……” 钟淇义忽而就不说话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有些口干舌燥。 任真揉了揉发红的脸,很短的时间内已显醉态,摇摇晃晃地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钟淇义放下手里的酒杯,轻轻喊她:“真真……真真?” 她似乎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看他,头微微歪着,显得有些迷糊:“你叫我啊?”然后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好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哦……” 说罢可能是困意袭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往前坠,钟淇义紧张地往前靠,让女孩倚靠着自己的肩膀。 “我……我喜欢你。” 可能是大脑短路,他话刚出口就有些懊恼,想起任真这时候可能听不见,又两手撑着任真的肩膀,扶着坐直,小心翼翼地对任真又说了一遍:“真真,我喜欢你。” 原本打算高考完毕就告白,只是人这种生物,就是容易被气氛与暧昧冲昏头脑,让他觉得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了。 角落里,杨威面无表情支着脑袋坐在沙发上,手中把玩着的那只金属勺子,早已被捏得微微变形。 任真歪着脑袋,眼睛里出现了重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似乎在努力思考钟淇义的意思。 过了许久,终于找回了一点意识,她微微一笑,问道:“你喜欢我啊?” 钟淇义点点头,紧张感被任真奶猫一样的神态冲走了大半,盯着她水润润的嘴唇,感觉掌心发烫。 “原本是准备高考之后跟你说的,”他解释道,有些赫然,“但我……怕你跑了。” 尤其老是听见垃圾班那几个喊她嫂子,她居然没有反驳,这使得钟淇义有些不安。 “所以……”他舔了舔嘴角,忽然想不出要说什么话,脑海此刻闪出一片空白,只觉得任真的脸不断放大。 任真眨了眨眼睛,没有推开越来越近的钟淇义,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显得人有些呆呆傻傻的,被动接受即将到来的属于青涩少年的一个吻。 嘴唇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被迫中断。 吧台上一堆酒杯全被砸碎,钟淇义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就已经被大力拽起来,紧接着右脸就挨了一拳,脑子里出现片刻的嗡嗡声。 周文涛目瞪口呆,迷糊不清地想道:杨哥砸了雁南哥的酒吧,那他……应该帮谁啊? 这是一个世纪难题。 13、第 13 章 ... 任真双手捂着耳朵,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杨威,眼神和表情都无辜极了。 杨威冷笑一声,直接把不知道装醉还是真醉的野猫扛起来,抗麻袋似的踹开大门离开现场。 留下一片狼藉。 周文涛几个面面相觑,打了个酒嗝。 钟淇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已经青了一片,四处寻找着任真的身影。 是他把人带来的,不能弄丢。 任真乖巧得有些过了,因为姿势的问题,加上刚才喝了一杯酒,胃里十分难受,却一直默默忍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戳了戳杨威的腰,小声道:“我想吐。” 酒量这个东西无法控制,即使脑子还算清醒,生理上还是会反应出来。 杨威步子顿了一顿,而后冷冷道:“忍着。” 哦。 那就再忍忍吧。 旧校舍的废弃仓库里,杨威把人放了下来。 没有灯光,里面散发着老旧沉闷的气息,月光影影绰绰地从被打碎的窗户里投进来。有细小浮尘在光里飞舞。 任真难过地闭上眼睛,因为不舒服,感觉到脑海里天旋地转,太阳穴突突疼着。 杨威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半跪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脸很小,鼻子也小,嘴巴也小,连眼睛的形状都很精致,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是全然地柔弱无害,仿佛天生需要别人的保护。 杨威早该想到,为什么周文涛突然一定要来酒吧美名其曰给他饯别,原来是被这只黑了心的奶猫怂恿。 但是不能说周文涛蠢,因为……他也是那个,蠢得被任真玩弄在掌心里的那个人。 任真苦恼地捂着胸口,还是觉得有一点难过,她的睫毛颤了颤,努力把眼睛睁开。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杨威咬牙切齿气得跳脚,这么多次。 他脸色阴沉,多少有些嘲讽地开口问她:“你喜欢那弱鸡?” 任真眼神漂浮,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解他在说什么,叹了口气,“不要这样说人家啊。” 她轻声细语道:“钟淇义还帮我开瓶盖来着……还有搬凳子搬桌子,都是他来帮我。” 杨威的脸色愈发地差。 他反而挑眉笑了笑,一字一顿问:“所以,这次你又找上他来故意刺激我?” 有的人,笑起来的时候比板着脸还要吓人。 “不是的哦。”任真歪了歪脑袋,语气有些冷淡,“我想跟他、喝酒的。” 杨威磨了磨牙。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然而在这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这个玩意儿。 他声音很轻,慢慢地问:“那你是喜欢他咯?” 任真偏头想了想——居然还要想!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杨威,飞快笑了一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威拳头紧紧攥起,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我不许。” 任真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重复问道:“不许?” 杨威说:“没错。” 他以前总觉得任真理直气壮的表情真是分外欠打,简直能把人活活气笑,这会儿倒无师自通学了个十成十,冷冷强调:“我不许你跟他来往,听见没有。” 任真撇嘴,别开眼神,轻轻哼了一声:“没听见。” ……很好。 杨威不说话了,唇角轻轻勾起来,捏着任真的下巴,慢慢把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他淡淡说道:“你很不甘心。” 女孩的眼神还余着一丝迷乱,嘴唇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倔强,酒精的作用逐渐消退,脸颊一片粉红,在月色下尤为动人。 她歪歪头问道:“什么?” 你不甘心计划不成,不甘心精心圈套住的猎物远远跑开,不甘心杨威他过得如此舒坦。 总要得到点什么才好。 杨威低头吻住了她。 任真眼睛瞬间瞪大,细密的睫毛扫过杨威的眼皮,痒痒的。 她隐约有些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地面,感觉到杨威的重量。 杨威一只膝盖挤进了任真并紧的双腿,单手拦着她的腰,觉出她滚热身体,自身温度也随之升高。 愈燃愈烈,无法停歇,少女曲线玲珑,急促喘息,徒然地伸手想要阻挡着什么,被杨威半路截住,强硬地按回身后。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阻止。 也许今夜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回头。 他循着往下,温热的唇齿触碰到少女洁白的肩膀,接着听见她急促笑了一下,语调慵懒地像是一只猫,“你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杨威骤然清醒,瞳孔深处,划过了一丝恐惧。 ********************** 在他一开始升入高中部的时候,性格还相当的乖张,开学第一天就把隔壁职校的老大打得鼻青脸肿,瞬间传遍了整个学校。 很多女孩子给他写情书,走在路上也有姑娘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心里虚荣,脸上不屑一顾,校花当面给他送礼物被拒,也有外校的美女总是来找他,试图进入他和那帮狐朋狗友的圈子。 其中有个女孩子,长得分外可爱,也分外喜欢纠缠。 放学在门口等他,上学在教室里看他,每天给他送情书,一手行楷写得清丽秀婉,笑起来甜甜深深的梨涡让人一眼便能记住。 但是杨威不喜欢。 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讨厌,却也不喜欢,明确拒绝过不少次,也有可能是不算坏的态度给了她什么希望,缠得他有点烦。 于是杨威专门在某个下午,吊儿郎当地坐在单杠上,放学的时候逮着了她,懒洋洋叫道:“喂。” 女孩应声停下,抬眼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正对着阳光,伸手挡了挡眼皮。 手指修长细嫩,在阳光的照射下肌肤,几近透明。 “我不喜欢你,以后别来烦我。”杨威潇洒跳了下去,还带着点稚气的脸上痞痞笑了一下,“不然,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啊。” 他不讨厌这女孩,至少十分喜爱她的长相,每一个五官都是他偏爱的类型,所以就算是凶凶的拒绝人家,也刻意不吓到她。 任真适应了傍晚的斜阳,眯了眯眼睛。 她表情很平静,淡淡看了杨威一眼,随后说道:“莫名其妙。” 杨威嘴角抽了抽,匪夷所思道:“你说什么?” 难道是因为追他不成,整个人都傻掉了? 而女孩早就转身离去,没再理会这突然跳出来莫名其妙的怪人。 ***************** 杨威抿着嘴唇,慢慢地往后退,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浇熄了五脏六腑的烈火。 这盆冰水,就是这四个字。 任真的表情很冷静,仿佛早知会这样似的,冲着他嫣然一笑。 她有预谋,不急不慢地做着这些,观察着杨威的反应。 又来了。 杨威骤然离去,跪在地上捂着胃部,狼狈地干呕一声,眼睛瞬间充满了血红色彩。 他感到任真的手在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哄小孩一样:“没事了,没事了……至少,现在没事。” 明明……很久没想起那双死去的眼睛了。 杨威眼中一片冰冷,感觉到了任真在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似乎是笑了一下。 她轻轻问道,语气微微上扬,像是带了点笑意:“你真的可以走么?” 一走了之,把她抛在脑后,然后把一切都掩藏。 任真语气温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如你所愿。” “你今夜,”杨威喘了一口气,压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任真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 很快,她又补上:“但你不许走。” 就好像是恋人之间甜蜜而无理的要求。 答应她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你想做些什么。”杨威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挣开了任真的双手,深呼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平静下来,接着看向地上的任真。 答案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她要报复——为了那个笑起来有深深梨涡的女孩子。 他表情阴冷,“但你又算什么东西?” 做出的这种种一切,都非常可笑。 任真冲他浅浅一笑。 随后她从地上爬起来,宽大的校服外套扫过了有着薄薄灰尘的地面,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信封。 就像是当年的女孩递给他的每一封情书一样,粉红色的信封,蓝色的爱心图形。 任真小心翼翼地把它送到杨威的面前,歪着头等他收下,眼睛里带着笑意。 杨威喉结一动,慢慢伸手,接触到信封的一瞬间,忽而暴怒,狠狠打开了任真的那只手。 信封随之抛落半空,划过了优美的弧线,旋即悄无声息地落地。 没再看被他大力挥得跌倒的女孩,他转身离去,步伐凌乱,几近狼狈。 心头蔓延出的恐惧,在一丝丝扩大。 原来……你要的竟然是这个。 14、第 14 章 ... 被打到的那块肌肤微微发红, 任真神色自若地挥了挥手臂,从地上爬起来, 捡起那封沾了灰尘的信封。 她在月光下森然地站了一会儿, 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个有了灵魂的洋娃娃, 恐怖电影里的骇人反派。 片刻后,回魂了似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活动了一下脖子,恍若醉意袭来, 口齿不清念道:“杨威啊……” 天涯海角, 你逃不了。 说话之间有些迟疑, 感觉唇齿之间还残留着那份缱绻温柔, 被吻过的地方如同涂了麻药,骨头还酥软着。 ——早知道,刚才就再等一会儿了。 ***** 钟淇义考虑报警了。 杨威是个小混混, 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而任真是个只知道学习,乖巧漂亮的女学生。 他无法不恐惧会发生什么。 任真敲了敲酒吧的门,表情有些疲惫地叫他:“钟淇义。” 钟淇义眼睛一亮, 快步迎了上去, 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打量她有没有受到伤害,沉着脸问:“你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啊。”任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摸头发, “那人好奇怪啊,跟我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算了,我找了好一会儿,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啊?” 钟淇义彻底放下心,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在等你。” 任真不动声色地躲开,令他一僵。 她神色自若:“不早了,快点回家吧。” 今夜的告白,她似乎全部都忘掉了。 而钟淇义也没有勇气再提起来,默默地想,还是等到高考结束再说,以免……打扰到她的学习。 回家几近凌晨时分,李蓉又不在家。 任真抿了抿唇,心底划过一丝不安。 在今天以前,没看到那个男人之前,她对此事会乐见其成。 然而现在的感觉很不好。 她不好的直觉一向准,即使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放心,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多多一直跟我说他身体不舒服……”姑姑碎碎念,“对了,你爸爸居然给我钱,说是给你们的抚养费,你上大学的钱终于有了。” “留在你们那边吧。”任真轻声说着,“我奖学金还有,你们先拿着用,给多多买点零食……有空的时候,带他去医院看看?” 姑姑回答:“看过了呀,医生说没有什么,但他老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我自己没有小孩,看着多多难受,就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喔……” 任真轻轻笑了一下,“说什么呢,我就是你的小孩啊。”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姑姑:“那个货车司机,之前结过婚的,他为什么要离婚呀?” “哦,”姑姑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说道:“也是个苦命人啊,两个老婆都意外死掉了,好几年没女人了,唉,我跟你保证他人不错的,肯定会对你妈好的,你放心吧。” 任真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嗯,有空我跟你一起带多多去市里的医院查一下吧,我明天要早起上学,姑姑晚安宝。” 死了两任老婆? 任真心里一跳,皱着眉:那么,李蓉会不会是第三任? ……最好只是自己多心。 ********* 私立学校,在城里算是最好的高中,当地考重点大学基本靠这个学校了。因此还配备了专门的心理老师,专门为高三的同学排解心理问题,可以当面咨询,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书信往来。 自从任真上次考试排名滑落,心理老师已经和颜悦色找她谈过几次心,任真都是怯怯地,一言不发钗。 但是今天上学,她忽而写了一份信交给老师,倾吐自己的心里话。 老师十分欣慰,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末了有些唏嘘。 这孩子说的主要是自己父亲问题,离婚以后花天酒地,对女儿老婆不闻不问,有时候甚至会问她们要钱。 而任真这孩子显然是对这个父亲已经彻底死心,在信中好好抱怨了一通,这个父亲贪得无厌而且异常狡诈贪婪,十分不信守承诺并且重男轻女,还叫她长大以后给弟弟买房子。 心理老师摇摇头,打电话和任真的班主任重点沟通了一番这个问题,叫他注意这点。 每年学校考入名校的学生人数都是要有指标的,任真这种好学生,是得供着,以后说不定还是学校的活招牌,一定得注意学生心理上出现的问题,可不能因此把人才断送。 有人忧虑,有人甜蜜,有人冲着少年十载的目标奋不顾身的前进,也有人在阴暗中前行,小心翼翼的在阳光下伪装。 除了李蓉。 她心情好了很多,有时候甚至会冲着任真笑几声,晚饭的时候忽而小声道:“他说过一段时间就跟我结婚。” 任真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李蓉期期艾艾,眼睛里仿佛有光,“他对我很好的,前天还说结婚以后,要给我们两人买保险……” 她又碎碎念说了不少,但是任真全部都没再听下去。 保险。 脑海反复出现这两个字,仿佛有一条细弱的线,刹那间把所有的疑虑连了起来。 任真放下筷子,忽而怜悯地看了看李蓉。 “好啊,不过不着急结婚。”她轻声说道:“你以前跟我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还有,别贪人家便宜,一定也要给他买保险,受益人写你自己,我等会儿把钱给你。”任真接着吃饭,咬了一下舌尖,“不然,显得我们很小气的。” 李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来那个男人的甜蜜,又害羞地笑了笑。 ******** “是的哦,据说最近又欠了不少赌债……” “嗯嗯,以前就好赌,老是欠钱,前两年老婆死掉了以后好像还掉了,但是谁知道又欠了钱,我们老是看见债主堵在门口的。” “小姑娘,”那个大妈笑眯眯地,“你问这些做什么啊?” 任真甜甜笑了一下,“我也老是看见那家人被堵着要钱,有点害怕。” 大妈慈眉善目打量她:“你不是本地人吧?” “很近了,这两天过来串亲戚的,我就在隔壁城啦。大妈再见,我要回家了,有空再来帮您打水。” 任真头上戴着顶帽子,坐在站台上百无聊赖地等公车。 阳光透过稀疏的帽檐打在了她的眼皮子上,痒痒的。 她睁开眼睛,瞳孔之中一片冰冷。 片刻后又笑了笑,重新懒洋洋地晒太阳,手指无意识地点着身下的座椅,连成了几个字。 杀妻骗保。 真是……大胆又愚蠢。 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傍晚,跟学校请了假,明天得和姑姑一起去市里大医院带着多多看病。 多多总是嚷着身体不舒服,总算让任建华警觉,给了点钱,还是麻烦姑姑带着去医院。 去菜市场买了菜,拎着蔬菜慢慢往回走着,经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有个男人笑着冲她挥挥手。 周雁南。 两人坐定,他气定神闲地把一杯冰淇淋推给了任真,抿了一口茶,笑吟吟开口问道:“你会做饭?” 任真没动那碗冰淇淋,轻微点点头:“会一点吧,不过不算很好吃。” “不错啊。”他语焉不详感慨了句,像是用糖果引诱人的坏叔叔,“不喜欢吃冰淇淋?” 任真沉默了一会儿,坦然告知:“我不方便。” 周雁南挑眉:“不好意思。” 他又点了杯奶茶,觉得自己总算是客气得差不多了,舒舒服服仰躺在秋千式样的椅背上,轻笑一声:“杨威不许我找你呢。” 任真摸不透他想说些什么,只好报之沉默,小口地喝着红豆奶茶。 很甜,也很烫。 “他对你很上心。”周雁南忽然开口,“我看你似乎也挺喜欢他?” 任真抬头,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慢慢说道:“所以呢?” 她心间倏忽飞过一丝很……无法言说的预感,接着眼神登时古怪了起来。 周雁南微微一下,推过来一张银.行.卡,瞥见任真刹那间微妙变化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口吻无奈:“我也不想这么俗的。” 一般都是凶凶的烫着卷毛的大妈来完成这个剧情,玉树临风如他,此刻觉得有一点委屈。 为了这个崽子,自己可真是牺牲颇大啊。 “不过你放心。”周雁南轻咳一声,“我不是要你离开他,拿了钱,今后不管是跟他谈恋爱结婚还是甩了他自己去潇洒都不关我事。” 任真盯着那张卡,忍不住想里面究竟有多少钱。 随后她听见周雁南意味深长的声音:“我只要你,忘掉那些可笑的想法,”接着他微微一笑,“别老觉得自己是个复仇女神转世苦大仇深的不行,哦对了,也别总拿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我就行了。” 任真又喝了一口奶茶,舌尖舔了舔嘴角。 周雁南语调转冷:“五百万,足够补偿了。” 是补偿,而不是威胁。 “好像是……十五年前。”任真回忆着,没有动那张银.行.卡,因为陷入回忆,眼睛有些迷蒙,“周蕴开煤气自杀了。” 周蕴,杨慎行的妻子、杨威的母亲。 她又喝了一口奶茶,双手捧着杯子,微微歪头,用一种微带着怜悯与忧愁的眼神看了看他。 用周雁南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看傻逼的眼神。 她轻声说道:“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自杀,只有她的堂弟,不远万里从美国赶回来,坚信是他杀。” 这件事情最终也不了了之了,本地报纸上只记载了这么点儿,还着重描写了一番当时只是个老师的杨慎行是多么悲痛欲绝。 杨威其实想错了,那粉红色的信里写的并不是少女温柔的情话。 而是一连串,从报刊上剪下来的文章,以及几张他母亲的老照片。 他的母亲真漂亮啊,眉宇间藏了三分忧愁,脸上总是带着被施虐的痕迹,看起来楚楚可怜。 15、第 15 章 ... “没错。” 出乎意料, 周雁南并没有当场失态,仿佛早料到她会拿这件事情开刀一样, 微微一笑:“我那时候的确坚持认为是他杀。” 因为他想不通, 那么一个总是用笑着的眼睛看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抛弃自己牙牙学语的孩子, 抛弃自己当初坚持在一起的丈夫,抛弃整个世界, 抛弃……他。 坚持去往一个再也不能回头的世界, 没有任何的犹豫。 后来的十年,周雁南不断地想着, 假如自己当年没有因为飞机延误, 提前一天回到了她的身边, 那么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十年之后, 他终于隐约有了答案,只是那答案很不具体,每每想起来, 就宛如黑夜里朔朔飞舞的雪花,宛如铅灰天空落下的第一滴细雨。 因为,他们是姐弟啊。 “那时候?”任真敏锐地抬眼,“现在呢。” 周雁南不慌不忙, 仿佛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语气温柔:“现在,我认为她的确是自杀。” 任真说:“她为什么要自杀。” 周雁南耸肩,“也许是一时想不开, 也许是积怨已久,也许是突然精神出现了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任真难得有些心烦,摇了摇奶茶杯子,语气有些尖锐:“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周雁南没说话,还是笑吟吟的,让人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嘲讽还是惯性的温和面具。 偏执了十年,如今早已淡化,只是再次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心间会变得柔软不少。 他看着面前面容青涩却冷峻的女孩,有些模糊地回忆着,遗憾地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周蕴的面容。 记忆里,是个相当美丽又温柔的女孩子,跟杨威那小崽子一点都不像。 “你明明知道。”任真从椅子上跳下来,拿起自己的东西,经过周雁南的身旁,偏头看了看他。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懦夫。” 这算……谈判失败? 卡还摆在桌子上,那个女孩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它一眼。 周雁南悠悠叹了口气:他是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蔑视钱财的孩子。 以为自己顶天立地能睥睨凡夫俗子,以为自己无往不利对他人生杀任意——居然连钱都不要! ******** 【嫂子请假已经两天。】 这是周文涛给他发的短信。 杨威盯着看了半天,琢磨了一会儿任真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片刻后他耸了耸肩嘟囔了句关我屁事,双手张开瘫倒在床上。 后天就要出发,总共收拾行李五分钟,可快把他累死了。 花园里似乎有吵闹的声音,杨威懒懒地转了个身子,接着偏了偏耳朵,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透过窗户看见了楼下的人影,杨威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任建华。 他来干什么? 保安径直拦住了任建华,但是他在不断地叫嚷,过了一会儿,杨慎行也下了楼,面色阴沉让保安放行。 接着任建华点头哈腰,跟着杨慎行进了屋子。 杨威皱了皱眉。 书房的门没关紧,两个人说话声音直直飘了出来,大多是任建华在絮絮叨叨,末了竟然哭了起来,边哭还继续絮叨,听的人心头火起。 “我儿子得了白血病,就这两天在市里的人民医院查出来的……” “我是真的穷啊校长……您看看这?我知道麻烦您了,不过说起来……” “大概……可能要三十万吧?” 杨威面色一变,随后快步离开。 任多多,那小鬼。 白血病?! 这就是……任真请假的理由。 他感觉胸口闷得发堵,难受得喘不上来气。 房间里黑色的名牌行李箱反射着幽幽冷光,凛冽残酷,有模模糊糊的倒影刻在上面。 杨威拿起钱包,从窗户外面翻了出去。 刚才说得什么来着—— 市人民医院。 ****** 给了三十万,把人打发走,杨慎行的脸几乎要阴沉地滴下水来。 他厌恶得无以复加,仿佛自己被一只癞蛤蟆缠上,恶心而又麻烦。 片刻后杨慎行突然掏出手机,想了一下,接通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直截了当问他:“你们班级那个姓任的女的……对,是叫任真,她这两天怎么样?” “怎么样?”班主任莫名其妙,“哦,她最近成绩有些下滑,给心理老师写了一封信,唉上面好像说她的父亲问题,校长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优质学生……” “我不是说这个!”杨慎行不耐烦打断,“我问你,她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人生病,等等——”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她的父亲?” 思绪拐了一个弯,他立刻吩咐:“把信给我看看。” “好的,好的!”班主任不住点头,“哦是的,她请假两天了,好像的确是弟弟生病了。” “知道了,快点。”杨慎行挂了电话。 他的脑门中央全部秃掉,年轻时候健硕的身材也已经发福,这会儿阴冷地坐在椅子上,目露凶光,仔细地盘算着什么。被陈美华看见又要吓得不敢说话。 老师亲自打车一路小跑着把信送了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谄媚道:“没想到校长这么关心学生,我真的觉得我们学校以后前途……” 杨慎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面色微冷,看着里面对任建华的描述。 贪婪、不择手段、为了利益出卖一切、重男轻女、不知满足。 当时任真一字一句写下来的文字,顺利地被她想要被看见的人看见。 杨慎行眯了一下眼睛:她女儿看得倒是透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么难道以后,就要一直被这只癞蛤蟆缠上么? 并且,这只癞蛤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为了更高的利益,就会把自己出卖呢。 ********* 打车到市中心,也不算很远,入了夜,杨威披着一身的寒意,往医院楼里走。 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在秋与冬交替的天气下,竟然也不觉得很冷。 片刻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摸了下鼻尖,放下抬着的脚,匆匆转向另一个方向。 那天夜里,小鬼好像是在看变形金刚的玩具。 还是孙悟空? 算了,都买点。 要不再带点肯德基,小孩子不都喜欢这种……不过病人能吃吗? 过了半个小时,他轻松拎着一大袋玩具,打听到了任多多的病房,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 等会儿直接无视任真,把她当空气好了,毕竟任多多好歹喊过自己一声爸爸,他来表示一下……也不算很奇怪吧。 他的纠结其实很没有意义,病房里只有任多多一个人,任真恰好出去买晚饭。 杨威没有松了一口气,相反,一股隐约有些失望的情绪升了起来,叫人烦闷。 任多多眼睛一亮,记忆力不错:“雷锋哥哥!” 接着下床,迅速扑了过来。 活蹦乱跳。 杨威其实很嫌弃小孩子的,最怕有小鬼往他身上乱蹭。不过现在他看着多多扑过来倒也没有多反感,甚至微微张开了臂膀,准备抱一下这小子。 任多多一脸开心,迅速扑到了……玩具上面。 接着他津津有味地掏了出来,时不时惊呼两声,根本就没理会脸色微黑的杨威。 行吧。 杨威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单手把小鬼提起来,放到了床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等会儿再玩,跑不了,都是你的。” 任多多开心点头:“谢谢雷锋哥哥。” 杨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看着穿着病号服却生机勃勃的小鬼,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以后要叫杨威哥哥,什么雷锋……不学点好的。” 任多多鼓着脸:“不可以哦,姐姐说你是雷锋哥哥。” 杨威笑了,懒懒散散说道:“你就这么听你姐的话?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 迷魂药……唔,说不定这女人还真的会下。 任多多扭扭捏捏:“姐姐又漂亮,又勇敢,还会保护我呢,我就听姐姐的。” 姐姐叫他装病他就装,姐姐让他给爸爸打电话哭,他也哭。 漂亮是漂亮,至于勇敢么——她胆子的确肥。 “行吧。”杨威认命,声音不自觉温柔了点:“你乖一点,别怕,雷锋哥哥跟你保证,这病能治好的。” 大不了,回头使唤周雁南,看看其他国家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这么年轻一小鬼,不可能因为这病出什么事情。 病? 任多多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哥哥也被骗了。 他嘿嘿笑了一声,目光狡黠,“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姐姐啊?” 话题突然跳到这里,病房里只有这个小鬼清脆的声音。 杨威嘴角轻轻扬起,听见自己轻声说:“是啊。” 连这小鬼都能看出来了? 任多多继续问道:“那你,就是姐姐的男朋友了?” 杨威眨了一下眼睛,鬼使神差的,装着云淡风轻一般点了点头。 省的这小鬼老是惦记着什么长大跟她结婚。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因为你是姐姐男朋友,我才告诉你的!”任多多神秘而兴奋地凑近了杨威,“我的病呀,是姐姐叫我装的!” 姑姑也相信了,爸爸也相信了,妈妈也相信了。 他郑重地拍了拍杨威的肩膀,“我告诉了你,你就是我们的人了哦,要保守秘密。” 杨威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凝固下来,笑意僵在了嘴角,弧度顿时冰冷了下来。 仿佛不相信一般,他眯着眼睛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16、第 16 章 ... “正在检查啊……真没查出什么, 可能就是钱多吧,坚持要住院, 嗯, 就那个小姑娘,对她弟弟挺好的。” 护士头也不抬:“现在的人就是怕死, 还说要继续查呢,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什么, 病房倒是要住好几天。” 杨威站在柜台后面, 手指触了电一般收回去,点点头:“我知道了。” 真厉害啊。 他想起了之前听过的电.信诈.骗, 一般骗子会发短信给孩子家长, 谎报孩子得了大病, 要求家里人立即打钱。 不少傻瓜蛋都上过当。 任真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 一个负责人的家人,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故意把医院选的远一些,然后打电话远程要求任建华想办法筹钱, 而任建华虽然对孩子不上心,总归不会抛弃自己唯一的儿子不管。 他不会有任何怀疑,只会循着任真的话,先去筹钱。 而任真的目的甚至都不是要钱。 她要命。 她亲生父亲的命。 杨威血管里的血液似乎都冷了些许, 齿间发寒, 忽而定住了脚步,盯着前面。 走廊尽头,任真背对着他打电话, 声音十分清冷,玻璃反射出的容颜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听别的家长说,似乎几十万几百万都有的……总之肯定要很多的钱。” “嗯你别着急,多多有我在照顾,姑姑过两天也会过来。” “当务之急是筹钱吧,我记得你现在的房子如果卖掉了应该会有……好吧,不能卖你的房子。” “我知道了,我等您筹钱,我会好好照顾多多,再见。” 电话挂断。 任真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过了身子,手里还提着任多多爱吃的盖浇饭,不妨却突然看见了杨威,一时之间顿住了脚步。 她坦然看着面无表情的杨威,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间蔓延开来。 杨威是真的,很生气。 他垂下眼睛,看着任真手里提着的盒饭,忽然开口:“多多还是个孩子。” 任真没有说话,一直在揣摩杨威到底知道了多少,沉默着应对。 杨威忽而觉得很荒谬,声音很轻地问她:“你不累么?” “你又不是我。”任真抬头与他对视,接着浅浅一笑,“我累不累,关你什么事。” 与你无关。 她不慌不忙地继续抬脚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杨威,却在经过他即将要远离的时候,被握住了胳膊。 皮肤瞬间发红,他甚至捏到了骨头,一点一点,把任真拽到他的面前。 “你想借着杨慎行那老畜生的手,杀了你父亲。”他舔了舔嘴角,死死盯着面容冷淡的女孩,“你又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说起自己的父亲倒是全然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似乎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任真漠然地看着他,琉璃一般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我什么也不能得到。”她说,飞快地笑了一下:“但是我很坏。” 接着,她轻声说道:“恰巧我又不笨,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人。” 包括任建华,也包括——你。 她的宣誓仿若冬夜惊雷,震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动,血管里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翻滚,冲入了脑髓。 等杨威反应过来,任真已经离开。 走廊十分寂静,甚至能听得见人的呼吸声。 她的胳膊上,有了一圈青紫斑驳的痕迹,然而表情却如沐春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浓烈纤长的睫毛便颤了一下。 任真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偌大的空间里静得没有丝毫声响,仿佛刚才的种种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杨威一只手抵住了额头,脊背靠着墙壁颓然下滑,接着整个人坐在了地上,一只膝盖曲起,另一只横拦了道路。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空空落落地发呆。 欠下的罪责要赎清,看见的堕落要阻止。 要去阻止。 ****** 病房里,任多多抱着哥哥买的玩具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吃完了姐姐买来的饭,心满意足。 “今晚你要一个人睡。”任真摸了摸他的脑袋,“害怕吗?” 任多多扭扭捏捏,不说怕也不说不怕。 任真笑了一下,把奥特曼摆在了他的床头,“他陪着你呢,不怕。” 她把病床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起身离去,任多多却突然爬到了床头,鬼鬼祟祟问道:“姐姐,你今晚是不是要跟哥哥一起睡啊?” 任真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回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伸出手指抵在了唇间,表情神秘:“嘘。” 噫…… 任多多忽而飞快把被子扯过蒙住了脑袋,接着害羞地打了个滚。 关上了房门,任真脸上犹然带着点笑意,仿佛早就知道一样,看着守在外面的杨威,语气淡淡的,“你没带身份证吧?跟我走吧。” 她说完便径直离开,杨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跟上。 医院附近的小宾馆,条件不太好,房间狭小而逼仄,任真反复烧了两三次的水再倒掉,烫了杯子,接着倒了一杯开水,等凉。 浴室里水声哗哗,杨威健壮漂亮的身体透过了雾气氤氲的玻璃,像是一幅剪影画。 任真趴在床上支着脑袋,眼睛死死盯住那剪影,看着他的动作,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 大概是她心怀不轨,此刻心跳的有些剧烈。 杨威很快洗好出来,拿浴巾随意地擦着头发,眼睛转了一圈,发现了脸色有点红的任真,勾了勾唇角。 任真骤然移开视线,眼神有些慌乱地转了一会儿,爬过去把已经凉掉的水递给杨威,语气不自在地抱怨:“这里的水壶一股怪味。” 杨威倒是浑然不在意,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察觉到了那股怪味,他鼻尖皱了下,接着坐在了任真的旁边。 他的头发还在湿漉漉的滴着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水滴划过了浅色皮肤,在床单上炸开朵朵深色的花。 任真往前凑了点,轻轻嗅了嗅,评价:“洗发水也一股怪味。” 等下不能洗头发。 “是么。”杨威侧头看她,两人的脸瞬间贴的及近,在他侧头的一刹那都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里的隔音也差,外面不知道是哪个工地,现在还有着轰鸣声,传到了房间里,就像是带着静电的毛衣脱掉那一瞬间,耳边声响斑驳,却仿似静如雪落。 杨威忽而伸手,碰了下她的脸。 任真往后躲了躲,眼底终于带了点笑意,又飞快向前,轻轻啄了一下杨威的侧脸。 像是小猫抓人,痒痒的,带着示威一般的撒娇。 杨威闷笑一声,一把揽过任真后退的身子,一个翻身便将她稳稳压在了身下,接着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印下了一连串的亲吻。 任真笑着推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偶尔动嘴骚扰,就像是小动物之间的亲热打闹,不带有一丝成年人的□□。 笑够了,任真喘着气看上面杨威的脸,他也在看她,帮她慢条斯理地将方才蹭乱的头发梳理好。 他们都没有说什么话,而任真也老实,乖乖地配合。 理好了头发,杨威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任真的脸皮,“老实得跟个掉牙猫似的,爪子是藏了还是拔了?” 但还是老实点好,让人没那么心惊胆战,就算智障了,他养一辈子。 任真眼皮子一掀,明显对这形容不是很满意,轻轻哼了一声,双手勾住了杨威的脖子,接着微微使力让他带着自己坐起来。 杨威又笑,声音从齿间散开,惹得任真有些不满。 他将任真抱在了怀里,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平静开口:“明天我带你还有多多,一起回去吧。” 说完有些嫌弃,挪了挪下巴的位置,“你瘦得就剩下骨头了。” 任真眨了下眼睛,手伸到了杨威的脑后飞快揪了下他滴着水的头发,同时答道:“好。” 嘶—— 杨威放开了任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无辜的嘴脸。 任真在他眼前伸出手,强调道:“我没爪子。” 接着冲他龇牙展示:“但是牙还有没掉。” 小宾馆的灯光昏暗,偶尔还会闪烁几下。 杨威忽而想到了那个梦。 他走过去把灯关掉,接着摸着黑回到床上,被任真扑过来,搂住腰拽着躺下来。 “我知道你恨任建华,”杨威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感受到女孩的头发划过□□的胸膛,嘴角的弧度有些无奈,“但他罪不至死,你不应该这么偏激。” 任真没说话,蹭了一下脑袋。 杨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伸手搂住了任真,手指穿梭在她光滑的发丝之间,“明天回去我帮你解释清楚,我会让任建华以后支付好好支付抚养费,你就当这个父——” 他的嘴唇忽而被一只修长细嫩的手堵住,制止了他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任真的声音干脆利落:“睡觉。” 杨威闭了嘴,窗外的轰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重归寂静,一片漆黑。 他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趴在他身上收起爪子的野猫,眼睛还睁着,在黑夜里,像是闪着冷光的黑曜石。 我希望你一生平安,不沾任何血腥。 我希望你向着光明前进,忘掉黑夜的龌龊。 我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被仇恨蒙蔽心灵。 …… 他困了。 17、第 17 章 ... 姐姐, 姐姐救我。 我不想死,你救救我。 杨威, 是你爸爸囚禁我的。 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 ________________ 任真打了个哈欠,眉宇间倦意浓重, 一大早过来等医院开门办妥了各种手续,而后牵着任多多出院。 任多多一直嘿嘿笑着, 左看看右看看不见杨威的身影, “姐姐!不装病了吗?哥哥怎么不来接我们?” 他心情好,走路都一蹦一跳, 任真险些跟不上他, 声音很轻快:“不装病啦, 你乖乖的, 我带你先到别的地方,哥哥先回了家。” 好吧。 经过一个垃圾桶,她随手把一张剪碎的电话卡扔了进去, 把多多放在了表亲家里,承诺第二天来接他。 任多多瘪着嘴,眼圈含泪,闷闷不乐, 目送着她离去。 他就知道嘛。 下午一点钟。 安顿好了不必再装病的小孩, 她回到宾馆,去前台续了一天的房,接着打开房门, 忽而浅浅地笑了一下。 很久之前看过一个童话叫睡美人,虽然已经忘光了里面的内容,不过此刻用在杨威的身上,她觉得分外合适。 只是杨威睡得很不安稳,仿佛正在做着噩梦,眉头轻轻锁着,似乎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任真把昨天他喝过的杯子洗了好几遍,可能带有药渣的残水都倒进马桶里冲走,接着重新倒上一杯开水放在了床头。 “放心吧,这次水里没有怪味了。”她看了看杨威,随后从包里把巧克力拿出来,怕吵醒他似的轻声说道:“我给你留了巧克力,等你醒来就可以吃了。” 似乎是听见了任真的话,杨威紧绷的眉头,终于逐渐舒展了开来。 少年原本俊秀的五官经常因为故作深沉而掺了点糙气,此刻安静的睡颜,一瞬间居然让人惊艳得移不开眼睛。 任真迟疑,要离去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她像是踩着肉垫的猫,悄无声息接近了床沿,慢慢蹲下,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清澈潋滟。 屏住呼吸,任真慢慢放低了身子,轻颤着的嘴唇在杨威眼角处碰了一下。 亲吻的一瞬间,杨威的手指忽而动了动,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任真不敢动,紧张地睁着眼睛伏在杨威的身体上方,确定他恢复平静,不太可能现在醒过来以后,才悄然起身往后退。 最后看了一眼睡美人,她推门离去。 下午六点钟。 任真眯着眼睛,脑袋在车窗上一磕一磕的,困意十足跟姑姑打电话,“我爸今天下午说是去要钱了,还没回来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任真笑了笑。 “……嗯,今天最终的检查结果出来,你不用太担心,我觉得大多是误诊。” “是,一确定结果,我就带着多多回来呀。”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忙,我一个人当然没问题……到医生办公室了,我挂了。” “妹妹。”司机奇怪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下,“到了。” 任真下车,看了一眼已经半黑下来的天色,调了一下相机,左右看了看风景。 “大晚上的……”司机是个中年女子,这时候终于没忍住伸出头来,“你一小姑娘瞒着家里大人跑来这荒山野外,要做啥啊?” “啊?”任真摸了摸后脑,有点不好意思,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我觉得这里的景色不错,想在这里拍夜景。” 年轻人想法多。 司机不再多说什么,缩回了头,驱车离开。 这荒山野外,有什么好拍的。 这里根本不能称作山,最多一个郊外的小坡。不过这里有个废弃的化工厂遗址,据传污染严重,因此鲜有人至。 任真又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逐渐把景色和记忆里的对上,她找到了路,眯了眯眼睛。 天还没完全黑透,少女坚定的身影影影绰绰,向着目的地出发,很快便被黑夜吞噬。 晚上八点钟。 小宾馆有醉酒的房客,跌跌撞撞穿行在走廊里,打了个嗝,接着就地坐下,开始大力敲门。 撞击和喝骂声通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仿佛是一把钥匙,帮助挣扎睡梦里的人打开最后的关卡。 杨威骤然睁开了眼睛。 门外的声响也在此时停下,大约是醉鬼意识不支,扒着门睡了过去。 床头有一杯清澈的凉白开,还有一盒打着爱心丝带的德芙巧克力。 像是被人拿了闷棍敲了一记,杨威揉了下太阳穴,用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眼睛闭了一会儿。 片刻后,杨威面无表情地拆开了盒子,将松露状的巧克力一颗接着一颗塞进嘴里。 太多了,甜甜腻腻的挤在一起,反而爆发出了苦味,溢满了整个口腔。 他轻轻咳了一声,接着拿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将巧克力全部强行咽下去。 水很干净,没有怪味。 杨威穿好鞋子,起身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 晚上十点钟,月光明亮。 很多年没有人涉足这片废弃的化工厂,这里被野猫占据,彼此之间划分领域决出头领,今夜却全都仓皇逃出。 一辆黑色的奔驰一路磕磕绊绊开到了这里,选定了一块空地之后停下,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才有两个人慢慢从里面钻出来。 那两个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左右看看确定周围安静,司机便鬼鬼祟祟打开后备箱。 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炸开,有野猫弓着身子,眼睛发绿,低低地叫了一声。 司机瞄了瞄后背箱里的人,目光颤了一下,接着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杨校长……这人还没死呢。” 后备箱里的是任建华,眼神已经浑浊,却神经质地睁着,嘴里吐着血沫,胸口有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他还没死透,眼珠子咕噜一转,定格在了杨慎行阴沉的脸上,喉咙里嘶嘶呵呵,不知道要说着什么。 杨慎行冷笑一声:“把他搬下来。” 司机犹豫了两秒,咬牙上前,把任建华还冒着热气的身体往外扒,接着‘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他肥硕的身体颤抖两下,被杨慎行踹得翻过了身子,下意识往后面爬,流着血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了一大滩血迹。 饿着的野猫叫声起伏,舔着嘴角,将锋利的爪子全部露了出来。 杨慎行掏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沾上了血迹的皮鞋,皮笑肉不笑:“任建华?” 他上前两步,绕过任建华拖出了血迹,接着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迫使他无法爬行。 车灯将他的嘴脸照得分外明亮,带了点得意以及轻蔑。 任真镜头对准,按下快门。 杨慎行掏出了手机,对着屏幕阴阳怪气念道:“姐姐救我?杨威救我?” 他笑了笑,语调一转,仿佛在广播室里对着学子训话一般声情并茂:“今晚十二点钟之前必须给我一百万,否则我公布录音。” 任建华浑浊的眼睛迟疑地转了转,接着身子突然一颤,张嘴拼命想发出点声音,却被杨慎行一脚踩在了后脑上,脸死死贴住了地面,瞬间沾满泥土。 “敢发短信威胁我?”杨慎行狞笑着,“你他妈拿了老子那么多钱不知道满足,我能杀了那女的我不能杀了你这个蠢货?” 司机从后座拿出了铁铲,战战兢兢凑近,“我、我埋了他吧。” 杨慎行回头,摆了摆手,眼中冷意一闪而过,接着掏出□□对准了任建华的脑袋,舔了一下嘴角:“活埋的滋味不好受,任建华,还算你幸运,跟你那宝贝埋在同一个地方,也算是一家人团聚在……” 漆黑的夜里,忽而鸣起了警笛的声音,宛如一把利剑,将人从头顶一破为二,打断了杨慎行的话语。 警.察! 司机两眼一黑,顿时瘫软在地,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直到被杨慎行踹了一脚,才反应过来似的,手脚并用哆哆嗦嗦地爬进了车里。 “快他妈开车,往右边那条路走!”杨慎行喘了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吼着司机:“快啊!” 奔驰车上还沾了点血迹,此刻不管不顾,看了一条路,速度加到了最大,轰鸣着仓皇逃走。 任真收起相机,接着关掉了手机发出的警笛声,慢慢地,从遍布锈迹的铁桶里爬了出来。 有只野猫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飞快往后跳了两步,充满敌意地对着她嘶吼。 “你乖一点,”任真偏头看它,接着浅浅笑了一下:“等一下给你买巧克力。” 野猫愈加愤怒,抬高自己的身体,冲她扬了扬自己锋利的爪子。 任建华就在那里,满是泥泞的脸冲着任真的方向,双目失去焦点,出神地看着她。 任真冲他走过去。 任建华的身体却突然剧烈颤动,躺在地上挣扎着拼命往前面爬,他瞳孔竖立,仿佛是瞬间受到了无比的惊吓,见到了地狱一样。 “爸,我是真真。”任真绕过了他的身体,停在了他的面前,嘴角扬起,看着他轻声说道:“我不是鬼,你别怕。” 我不是鬼,我是任真,我来杀你。 18、第 18 章 ...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 任建华终于不再继续爬,吃力地抬起头来, 只能看见一双套着鞋套的皮鞋。 能看得出, 里面的皮鞋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我小时候有一次, 趁着你喝醉在卫生间呕吐,悄悄的把你的头浸在了浴缸里面。”任真移了移步子, 让自己离他远了一点, 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目光有些怀念:“我看着你逐渐缺氧挣扎, 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就要死了。我想如果你死了, 我们所有人都会更好。可惜那时候, 我妈闯了进来, 还打了我一巴掌。” 那时候的李蓉还没发疯,但是蠢啊。 “你就是个垃圾。”任真偏了偏头,看着任建华慢慢爬了过来, 哆哆嗦嗦抱住她的小腿,目光冰冷。 “救救……”任建华艰难发声,喉咙仿佛破了个口子一般,说话之间风声穿过:“救救爸……” 任真微微笑着, 接着直接抬脚, 像是踹一条野狗似的踢开了任建华。 她声音冷漠:“李蓉以前拿你当命,我不杀你。但现在你把她逼疯了,那么就是你自己找死。” 而现在, 就是偿还的时间。 “当时没完成的事情,我现在继续。”任真蹲下了身子,手里拿着的那把刀反射着幽冷的月光,目光平静:“爸你应该知道,我做事情很不喜欢半途而废。” 只是间隔的时间太长,即使让坏人得到了惩罚,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痛苦宛如刺目的暗红色血迹,永远印在了人的瞳孔里。 任多多毫无预兆的大病,那个发给杨慎行的威胁短信,甚至此刻的死亡之地。 都是任真……!都是她计划好的! 杨慎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大限将至,周身反而敏感了起来,像是突然灵魂出窍升在了半空,清晰地看着任真把刀高高举起,见到她的眼神恍若坚硬锋利的寒冰,接着用力刺下—— 没有听见刺进血肉的声音,就只差了那么一点。 任真回头,目光阴冷地瞪着杨威,用力挣扎了一下,“滚!” 杨威是一路跑过来,头发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手臂爆出了青筋,紧紧握住任真的手腕,接着一点一点的,把她要砍人的手拽开。 紧握的手瞬间松开,利刃猛然落地,任真飞速地换了另一只手捡起来,不由分说往任建华脸上砍去,却被人单手勾着腰,用力往后面拖,瞬间远离了地上的那个将死之人。 妈的! 杨威从后面抱着任真,将她两只手臂全部禁锢住,而后大力掰开了任真的手,抢过那把刀,随后用力抛开,他手臂旋即被狠狠咬住不放,血丝渗出。 杨威‘嘶’了一声——还真他妈是猫,开始咬人了。 刀尖朝下落了地,‘叮’的一声,仿佛还带了点余震,听得人心间发颤。 这声响像是大脑的开关一样,任真忽然就不动了,松开紧咬的牙关,一直乱踢的脚也停了下来。 接着她伸出舌头,无意识般地一点一点的把杨威渗出来的血迹舔掉,瞳孔里的光有些涣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任建华死了。 她还是半途而废了。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皮肤上面,一滴接着一滴。杨威还维持着禁锢住她的姿势,力道也没松开,他大口地喘着气,意识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手,张了张口,却没有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任真背对着他,走过去捡起了那把刀,擦干眼泪,语气冷静地说道:“别让血滴下来。” 她戴着薄薄的手套和鞋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 手臂被咬的伤口被舔干净,却还是在往外渗着血丝,杨威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接着掀起衣角胡乱擦干净。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问道:“杨慎行杀的?” 任真擦了擦沾了灰尘的刀,接着收了起来,看也没有看他,漠然答道:“是啊。” 很好。 杨威没再说什么,飞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了地上深深的车辙痕迹,看了一会儿。 的确是杨慎行的奔驰车。 任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尸体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相机,对着伤口仔细拍摄。 她一点都不害怕,也一点都不难过,也许是想到了以后提交证据的时候,嘴角还轻轻扬起,看起来宛如一个具有特殊癖好的变.态,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艺术品。 一个只知道执行程序的机器人。 杨威头皮发麻。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怖。 “这是你的亲生父亲。”喘不过气似的,杨威胸口发闷,脑子里像是被人敲打过,一片乱响:“就因为抛弃了你……你就可以设计让他去死?” “不是啊。”任真耸肩,低头看着自己拍下来的一张张照片,漫不经心道:“我一点都不在意他抛弃我这件事情,但是他的死,至少可以让我掌握杨慎行行凶的证据。” 她已迅速恢复如常,口吻平静。杨威甚至怀疑,她刚才的眼泪,究竟是伤心,还是不甘心? 任真拍好照片,小心绕过满地的血迹,将东西收拾好了,来到杨威的面前,抬起头似乎有些探寻地看了他一眼。 他像是在发呆,也可能是冷,齿间微微打着颤。 任真笑了笑,拽了下杨威的袖子,眼睛弯弯的,“我还以为你明天早上才能醒来的。我们现在走吧,晚上好冷。” 梦境里——那被烧毁了五官的洋娃娃! 杨威似是突然惊醒,瞳孔瞬间惊骇地放大,不由后退了两步,迅速伸手恶狠狠地推开任真。 任真没设防,被大力推得跌倒在地,胳膊肘擦过满是砂石的地面,擦出了一片长长的血迹。 肩膀被推得地方火辣辣地疼痛,但她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之色,只是有一点苦恼。 这里有她的血液,以后可能会说不太清楚。 杨威怔住了,下意识想上前扶起她,但好像被绊住了一样,无法移动半分。 有个胆子很大的野猫,悄悄上前一步,小心探头嗅了嗅任真血肉模糊的胳膊,身上的毛全都兴奋地炸开,而后冲着杨威低声沙哑地嘶吼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太过白皙,月光下,任真完好的皮肤隐约有些发蓝。 “你不在乎他,所以他就可以去死。”杨威嗓子干涩,盯住任真的伤口,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极轻,几近叹息般地茫然自语:“那么我呢?” 他以为他能阻止的,他以为他的真真是个好孩子。 可是任真接近他引诱他,不就是为了推他向地狱吗? 任真沉默,带着点可怜的看他,接着轻轻摇头。 “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始终没有办法拒绝我吗?”她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血顺着胳膊滑到指尖,再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面。 任真站稳,按了按流血的胳膊,声音笃定:“你欠我的,你要还。” 杨威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没听过这么无礼的要求。 好久好久之前,他就告诉过她了啊,他根本什么都不欠。 大脑逐渐平静了下来,杨威心底的荒谬之感却越发深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任真就扑了过来,杨威旋即被带得卧倒在地,子弹呼啸着穿过了他的耳边,在旁边的泥土里炸开。 野猫惊骇尖叫,飞一般地逃离。 不远处有车的轰鸣声,杨慎行咬牙切齿地探出身子,拿着□□对准黑暗里那模模糊糊的身影,恶狠狠地又开了一枪。 妈的,居然被耍了! 杨威迅速站起,接着大力把任真拉了起来,选了个方向飞快跑去。他们都没想到杨慎行会卷土重来,有一瞬间的慌乱。 月光恰好被乌云遮住,那个人的身影似乎很快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树影摇晃,杨慎行发了狂:“追!给我撞死他!” 接着冲着那个地方,胡乱又开了几枪,杀意愈发盛烈。 杨威不熟悉这个地方,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任真往坡上树木浓郁的地方跑,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撞击着彼此的耳膜,心都提在半空,听见了车声似乎越发远离,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血腥味浓郁,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任真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反握住杨威的手,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四周。 “跟我来。”她低低说道,拉住杨威的手,借着浅浅的月光,小心的拨开挡在前面的树丛,弯着腰往里面钻去。 穿过外面杂乱的树木,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洞口。 任真回头,压了压杨威的脑袋:“你低一点,我们进去躲着,不会被发现。” 她似乎对这片地方很熟悉,以前应该来过不少次。 任真摸着洞壁往里面走,大概两三米远到了头,接着她拽了拽杨威,两人挨着坐下。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血腥味越发浓重。 任真的胳膊开始后知后觉的疼痛,血肉暴露在了空气中仿佛被蚊虫叮咬啃噬,说不出的难过。 四围一片漆黑,杨威低低地喘着气,呼吸有些紊乱,伸手摸了摸任真的头发。 接着他微微俯身,亲了她一口,“你乖一点、待在这里……”杨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说道:“到天亮,我打电话让……周雁南来接你。” 脚底似乎有着一片黏腻,全是血。 不对—— 任真猛地抬头,在黑暗中伸出双手想检查杨威的身体,却被对方抬手大力压制住。 失血有些过分的多,杨威意识开始出现片刻的涣散,他用力击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疼得小腿仿佛要炸开,换来了尖锐的清明:“一路上有血迹,他发现了就会追过来。我出去找他,你给我乖乖待着。” 刚才的贴在他们耳边的那几枪,打中了杨威的小腿。 任真却死死拽住了他,小孩子耍赖一般不肯放手,“不行!” 19、第 19 章 ... 杨威脱力, 狠狠地想推开任真,对方却愈发坚定, 甚至直接抱住了他的腰说什么都不松手。 “你他妈有病啊……”杨威喉咙里冲上来一股腥甜, 被他咽了下去,大口地喘着气, 想要揍她的心愈发强烈,语气极度恶劣, “还是想死?” 杨慎行不会杀他, 但是一定会杀任真。 任真摇头,呼吸有些急促, 悄声说道:“你再等等……” “不用等了。” 他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甚至屏住了呼吸, 杨威把任真拽到后面, 自己挡在前方,冷峻地盯着洞口的方向。 一束手电的光打了进来,刺得两个人睁不开眼睛,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有个人终于来到了洞口,调低手电的光,照了照他们两个狼狈不堪的脸。 周雁南轻轻摇头:“哎哟, 这可怜的……” ——这贱兮兮的声音。 杨威松了一口气, 紧绷着的脊背也终于断裂,整个人脱力一般地向后仰去,眼皮子不受控制地下坠, 意识瞬间抽离。 任真抵住了他,紧张叫道:“杨威?” 周雁南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没说什么,咬着手电筒走进来,从任真手里抱过了杨威,吃力地弯腰站起。 我操,真重。 任真也从地上爬起,拿过周雁南叼着的手电走在前面,为他拨开繁茂的树丛,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 月亮又悄悄从云后探出了头,仿佛是一张幽冷的脸,在悄无声息地偷窥着他们。 任真关掉手电,回头问周雁南:“去哪儿?” 周雁南眯了眯眼睛:“往右走,路旁边停了辆越野。” 任真转身就走,被周雁南哎哎叫住:“小妹妹,过来搭把手,这玩意儿太重了。” ******** 开着车绕了一圈,没追到人。 杨慎行只得回到原地,发现任建华的尸体上聚了七八只野猫,很短的时间内,已经被啃得浑身血肉模糊,有的地方隐约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司机忍不住,当场腿软地跪下,半撑着地面,不住痛苦的干呕。 杨慎行也不住皱眉,然而没空管这些,自己杀人却被看见,对方又不知道掌握了多少证据。 万一曝出来,他这辈子大约也算是完了。 杨慎行眯着眼睛,面色阴冷:刚才开枪,应该是打中了其中一个人啊。 地上的血迹杂乱不堪,仿佛是什么后现代主义的巨幅画作,人站在其中,会有些微微的炫目。 有一行新鲜的血迹,不受控制似的,从画框里跳了出来,画笔刹不住,滴滴落落向着远方划去。 果然打中了其中一个! 杨慎行眼睛兴奋地睁大,踹了踹还跪在地上干呕的司机:“快,拿着手电筒和枪,去追他们。” 他们两个喘着粗重的呼吸,一路循着血迹,司机被迫在前面,心惊胆战地开路,最终断在了一个树丛前面。 他迟疑:“杨校长,前面没路啊……” 而且这个地方的血迹杂乱无章,有向前的,也有往后的。 “没个屁。”杨慎行阴冷说道,踹着他向前:“你他妈钻进去不就有路了。” 好吧。 两个成年人身形高大壮硕,不似杨威任真钻得容易,好不容易到了洞口处,杨慎行的眼睛都绿了。 他不由分说,直接掏出□□往里面打,枪声惊得树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起,发出阵阵阴冷的叫声。 司机打了个冷颤。 子弹打空,杨慎行转头看着司机,示意他进去查看,自己则跟在了后面,以防有什么变故。 洞穴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大滩已经不新鲜的血迹。 杨慎行气得摔了□□,“妈的!” ***** 隐隐约约的枪声自后方传来,任真回头望了望。 周雁南在前面开着车,随手扔过来一个手机,看也没看她,“你发的?” 手机上显示着一条短信,告知他今夜十二点去郊外化工厂,杨慎行有动作。 任真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是啊。” 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抱着杨威身子,尽量不让他的头磕碰到。 她引诱周雁南过去,原本不是为了这个。 “让我猜猜,你知道今晚杨慎行要杀人——或者说就是你设计的。”周雁南加大了油门,声音有些飒爽,“然后你想办法吓跑了杨慎行却引诱我过去,按照你的原计划,应该要把你父亲的尸体藏起来,接着在我过来的时候,留下点蛛丝马迹,让杨慎行怀疑我。” 最后,让他们互相残杀,她坐山观虎斗。 任真梳理杨威头发的手指一顿,接着抬头冷淡地看了看周雁南。 他猜得几乎全对。 大概是因为杨威的伤势,周雁南把车开得飞快,笑了两声,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里任真的表情,有点不满:“你倒是给点面子稍微震惊一下啊,来来来应该这样——我操这人居然不是傻逼没被老娘耍得团团转!” 任真垂头,轻抚着杨威的脸,慢慢回应:“你还不是过来了。” “我来又不是因为你。”周雁南毫无预兆拐了个弯,任真一惊,飞快抬手护住杨威的脑袋,避免被撞到。 “不好意思。”他毫无诚意的道了个歉,继续说道:“杨慎行极度谨慎,今天要不是我叫人提醒,估计他也不会突然回来……你那伤,”周雁南回头看了下,“哦,你这应该是杨威弄得。” 原来是他。 任真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杨威的脸,轻声说道:“你想让我死?” “当然不是,我可早就猜到杨威跟你在一起,这傻逼肯定要为你挡子弹。”周雁南矢口否认,接着笑了笑:“虽然要你死,还挺容易的。” 快到了。 任真忽然抬头,黑漆漆的瞳孔里波澜不惊:“你想警告我?” 周雁南点头赞赏,“聪明。” 他飞快说道:“你想杀谁都跟我没关系,别打杨威的主意,也别试图利用他。” 任真答应得也十分没诚意,语气平平显得非常敷衍:“哦。” 周雁南微微一笑:“现在我虽然稍稍脱离了傻逼的范畴,但也还是入不了你的法眼?” 任真没答话,微微耸肩。 终于到了他郊外的别墅,周雁南猛地刹车。 他叹了口气:“这年头,我这种老实人不好当,就只能被欺负啊……” 任真听出来他话外的意思,声音冷了下来,“你想干嘛。” 别墅里冲出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应该是早就待命好了,飞速冲过来。 周雁南说道:“你母亲。” 医护人员把杨威小心地抬出来,放在了担架上,平稳地抬进屋子里面。 任真的怀里顿时变得空空落落,眼睛追随着杨威离去的方向,紧抿着嘴唇。 片刻后周雁南终于反应了过来,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对你母亲没什么邪恶的想法。” 他松了一下脊背的筋骨,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座椅上,语气轻松:“我的意思是,你敢对杨威做出什么,我就敢加倍还给你母亲,哦,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小弟弟。” 这年头老实人不好做,不仅被欺负还要被瞧不起。 周雁南闭着眼睛,似笑非笑:“我说到做到。” 他只能可怜巴巴的,被逼着无奈的做个坏蛋。 “你这么喜欢周蕴啊……”任真垂下眼睛,她的衣服被血液浸透了,风干以后贴在身上,冰冷僵硬,非常难过。 她慢慢抬头,直视着后视镜里的周雁南,言语锋利:“为什么不为她报仇。” “我说过,周蕴是自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既无权干涉,也无权愤怒。”周雁南声音冰冷,似乎终于动了怒,语气却还是懒洋洋的,“况且我把杨威当儿子养,你把他给我玩死了,我找谁养老去。” 任真像是终于顿悟了过来,她开始沉默。 今天大起大落,身体也累极,她晃了晃脑袋,有些发晕。 “李叔,让人把这妹妹也抬进去看看。”周雁南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再准备间客房。” 他的话极有威信,几乎是话音刚落,就马上又有人又抬着个担架跑出来,任真有点抗拒地往后缩,“我换件衣服就走。” 周雁南下了车,“随你。” “哦对了。”他回头,冲着任真笑了笑,双手摊了开来,“相机。” 任真不动声色,从包里把相机拿出来,随后直接扔给了他。 20、第 20 章 ... 周雁南没有动她拍的这些相片, 只是检查了一番,确定这其中没有拍到杨威, 便爽快地还了回去。 任真半眯着眼睛, 被浴池的热气熏得头脑发晕,下巴撑在了浴缸边缘, 热水逐渐变凉,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 女佣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也没得到回应。 她睡着了。 这两天所发生的种种被压缩成了一帧帧的图片, 在大脑里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血腥味浓郁的一片漆黑之中。 任真在梦里伸手, 想要确认那个人的平安。但却难以抑制住浑身的颤抖, 恐惧将她碾压成了一片尘埃, 密封在了一间漆黑无人的小屋里。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恨不得以死代之。 但她知道杨威在外面等着她,这意识宛若有了形状, 把人的身体重新塑造,血肉附着在森然白骨之上飞速扩散成长,人仿佛又活了一遍。 任真不安地动了动。 ******* 杨威伤口被小心翼翼的包扎,失血过多成这样, 按理来说, 应该要昏迷个四五天才能醒过来,但他就是醒了,面无表情地拔了身上的各种管子, 盯了一小会儿那层层包裹住的小腿,接着翻身下床。 这腿看起来完全废了,没法站起来,只能撑着旁边的拐杖,一点一点往外挪。 凌晨两点钟,别墅里安安静静,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梦乡之中。 杨威推开了旁边客房的门,借着窗户外惨淡的月光,眯着眼睛认出了床上的人,勾了勾唇角。 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吃力地走过去,拿起床头的相机,面无表情地打开,接着找到里面的照片,一张一张全部删了干净。 “我不准备如你所愿。”杨威放下相机,坐在了床边,凝视着任真有些不安稳的睡颜。 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向谁抱怨:“长得那么乖,谁知道心黑成了这样。” 月光下,少女的脸反射着细腻温暖的光线,眉宇之间一片温柔平和,显着无辜极了,像是在控诉着,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她现在是这幅模样。杨威突然闷笑出声,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病。 想起她就想笑,看着她就想笑,世界上就是有着这种人,只要一想到她是切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便会下意识的微笑,哪怕世界灭亡,也全然不足为道。 杨威慢慢俯身,声音很轻:“你又冷心又坏,骨子里就没感情的么。这次拿刀要杀任建华,下次是不是就轮到了我?” 又或者说,中间会隔着几个该死或不该死的人? 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任真的眼角,一触即发,却又很快远离,宛如睡梦中唇齿相触发出的呓语。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记得要提前告诉我。” 门被重新关上,只有眼角那块发麻滚烫的皮肤,彰显着他曾经来过。 任真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却又克制着往下坠,最终抿成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直线。 她突然翻身起来,检查了一番被删了个干净的相机,黑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回魂似的,任真把脸埋在了掌心,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像是平静乏味的机器人:“才不。” ****** 杨威醒在五天之后,睁开眼睛的瞬间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软了。 周雁南听说了以后迅速赶过来,声音比人先到,“哟,我还当您这一身铜筋铁骨不怕糟践,睡个几分钟就能生龙活虎去密会情人呢。” 知道他在讽刺那天自己半夜爬起来,杨威也没理他,眼皮子一掀,“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周雁南推开门坐在了床边,“尸体没了,第二天下了场大雨,我估摸着杨慎行也清理过,现场干干净净。这老王八现在正到处盯着,看看有没有哪家医院接了受枪伤的患者。” 是这样。 杨威慢慢坐起来,准备下床。 周雁南就在旁边看着,声音不冷不热地嘲讽:“你没伤到筋骨算万幸,下次再赶着去作死,先把住院费给老子交了。” 腿软,站不起来,杨威只能扶着床沿慢慢地爬下去,手臂的青筋凸起,气却不够,颓然坐在了地上。 周雁南觑了他一眼,也跟着蹲在了旁边,有点警惕:“你要去哪?” 杨威闷哼了声,硬生生撑着床板直接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学校。” “……我劝你还是不了吧。”周雁南的表情很一言难尽,拍了拍杨威的肩膀:“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了,别老赶着上去作死。” 什么玩意儿。 杨威皱眉,表情有些嫌恶,根本没搭理他,睡得太久而酥软的骨头逐渐恢复,可以慢慢走动。 “别把我想的那么恶心,我说的不是我。”周雁南跟着他走,跟遛狗一样,“哎你那天半夜是不是跟人家说什么了,我看见她好像哭了。” 杨威步子一顿,珉紧了唇。 他那天知道任真醒着,但也没想过她会哭。 等会儿—— 杨威转头:“你刚刚……说的是谁?” 周雁南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把目光转向了门口。 杨威循着看去,门口一个小豆丁扒着门框,正在眼巴巴地看着杨威。 他嘴角抽了抽,有点匪夷所思,“你把人家孩子偷来干嘛?” “姐夫!”任多多像是终于确定,蹬蹬跑了过来,摸了摸杨威缠着纱布的小腿,好奇地问道:“这是被姐姐打的吗?” 这声姐夫叫得杨威心里一喜,不动声色地听完那小鬼的后半段话之后,他的脸瞬间黑了。 周雁南乐不可支,接着俯身把任多多抱了起来,笑眯眯地评价道:“真不愧是姐弟两。”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改口道:“近墨者黑。” “行了。”杨威想抬脚踹这贱人,遗憾地没抬起来,于是指着门口不耐烦道:“赶紧把这死小孩送回去。” 这小鬼连着任真撒谎说得了什么白血病,白白浪费他那么多感情,简直跟他姐一样,让人想起来就来气。 周雁南捂住了任多多气鼓鼓的脸,撇嘴小声道, “多多你这姐夫不行啊,小肚鸡肠,还缺乏同情心。” 人多多重重点头,显然十分赞同。 “要不你考虑换个吧。”周雁南循循善诱,“换个年纪稍微大点的,稳重温柔,还有钱能给你买玩具的。” 杨威眼皮子一掀,目光锋利如刀:“你找死?” “暴力狂。”周雁南欠揍地又补上一句,飞快抱着任多多来到门口把他交给了管家,笑眯眯摸了摸他的脑袋:“叔叔跟威威说点事,你先陪着管家叔叔玩啊。” 听这语气,似乎任多多已经来了他家里有段时间了。 杨威皱眉,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任多多怎么了,你抢过来的?” “不是啊。”周雁南回头打量了下杨威,接着信步走到书架,拿出来一份文件,直接抛给了他,“你先坐下来,慢慢看。”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杨威没接住,文件砸到了床上。 周雁南倚在书架上,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任真的继母,当年为了逼任建华离婚娶她,生个了个女儿被她扔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男孩——就是任多多,冒充任建华的儿子。” “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在任建华死了以后,那女人怕影响自己改嫁,就把事情都抖了出来,不肯再要。”周雁南有些嘲讽,显得他眼角的那道疤愈发显得诡异,下巴扬了扬:“之前似乎他姑姑会照顾他,但是他姑父怕这孩子以后会赖在家里,所以也不肯要。” 换句话来说,任多多现在相当于个弃儿。 杨威慢慢抬起头,对上周雁南的眼睛:“所以你把他捡回来了?” “不是。”周雁南笑了笑,“是任真来找我帮忙,收留他一段时间。” 杨威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磨了磨牙。 又是任真,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安排好,而他像个傻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真他妈牛逼。 周雁南没在意他突然之间阴鸷的脸色,催促道:“你看文件啊,我请人家喝了好几顿才弄到手。” 不必多说,文件里写的还是关于任真的一切。 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杨威闭了闭眼睛,烦闷地把手里文件随手一抛,突然耍了脾气:“你犯的什么贱,这么殷勤赶着上去研究她。” 周雁南琢磨了一会儿,差不多把他这个堂侄儿生气的理由推测出来,摇了摇头,走过去捡起文件,塞到了杨威的手里。 他声音去掉了阴阳怪气,显得有一丝真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喜欢上这么可怕的人。今天眼不眨把自己爹捅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挨到自己?” 所以才这么生气,气任真的冷心肠,气自己的单方面深陷。 杨威冷眉冷眼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忽而说道:“人不是任真杀的。” 周雁南眉毛挑了下,忍不住说道:“傻逼,你觉得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杨威难得没骂回去,语气冷静:“她没有杀.人,一点血腥都没沾。” 她没杀.人,无论如何,她没有杀.人啊。 那天晚上他漫山遍野的寻找,恐惧几乎要涨破胸膛,拼尽全力也要阻止。 他不能让他的女孩,犯下无可辩驳的罪责。 21、第 21 章 ... 周雁南静默了半晌, 明白过来杨威的意思,轻哂一声, 有些不屑, “自欺欺人。” 但是想想又觉得可爱,他和任真连同杨慎行, 都是黑透了心,胸中连半分的道德律法都没有, 全凭意愿行事的人。 怎么就能冒出来个杨威, 拼死也要将泥潭里的人,拉上他认为的正途呢。 ——对方甚至都不一定领情。 “你不知道就别给老子瞎造谣。”杨威已经站了起来, 活动了下手腕,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周雁南叹了口气, 彻底服了杨威这护短的脾气, “得了,人虽然不是任真亲手杀的,但你真的觉得她能脱得了关系?” 感情这是就许自己捂在怀里呲, 别人上去稍微说一句都要被挨打啊。 “她最多算个见死不救,跟她有什么关系?”杨威说的理所当然,冷笑着看周雁南,“就算人家比你聪明你也不能恼羞成怒, 给她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心机婊。 “……不是, 你还挺得意。”周雁南轻轻哼了一声,接着不怀好意道:“你也别觉得自己拯救失.足少女似的,我跟你说, 你不让你那心肝亲手杀了任建华,人没当场跟你翻脸,那是脾气好。” 换他,早把这小子揍的下不来床了。 “神经病。”杨威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懒得多说废话。 周雁南垂下了眼睛:“别着急走,我找到了资料,任真小时候报警过,两次,内容都是任建华试图强.奸幼.女。” 杨威身体一怔。 “报警内容应该是真的,那两次都不了了之,因为每次任真的母亲都说是孩子闹着玩,之后就再没接过。”周雁南意有所指看了看门口,“我那天套多多的话,他也被任建华性侵过,而且任真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她等了许多年,想着一定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杨威的嗓子发干,意识出现了片刻的模糊,僵硬地听着周雁南那低沉的声音,冷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当年任建华拿了一百万,直接跟任真的妈妈离婚,一分钱没留,导致了任真母亲的精神问题。”周雁南声音凉凉的,不胜唏嘘:“跟你老子的人渣程度不相上下,血海深仇啊这是,难怪小姑娘铆足了劲,才开局就要先弄死他。” 不说别的,这借刀杀人的手段,他还是佩服的。 “结果冒出来了你这个傻.逼,活活中断了人家复仇大业,还骂人家黑透了心,给人都说哭了。”周雁南贱的要死,啧啧两声:“真的,我要是任真,我这辈子都得绕着你这个正义使者走路。” 他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也是照顾着杨威的心情,话是含笑说的,心里却提着一口气,生怕这狼狗知道了以后发疯。 但杨威的表情却很冷静,他的眉骨很低,压着眼睛,偶尔抬眼望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不过今天没有,周雁南只觉得他的眼眶空空落落,里面似乎隐藏着星辰大海,穿透了他,穿透了这间房子,到达了很远的地方。 他的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经历过这样的惊涛骇浪。 然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再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的呢? ******* “没有……”任真偏头想了一会儿,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局促不安地绞在了一起,咬了一下嘴唇,飞快抬头看了和蔼的校长一眼。 她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就是,偶尔会低烧。” 杨慎行不动声色打量了她,眼睛锐利地眯了眯:“体育课和跑操也能照常上?” 任真点点头,奇怪地看了杨慎行一眼,“我能上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按照当时的失血量推测,她至少应该躺床上好几天。 “那就好。”杨慎行倚在了办公椅上,笑了一下,“对了,上个周日那天,是不是你请假回来了?” 上周日晚上,就是杨慎行杀人的时间。 任真回忆起当时,眼神有些茫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啊不是,周日我还在医院里带我弟弟回家。” 杨慎行的手指攥紧了桌子上的貔貅镇纸,办公室里静默无言,浅的只剩下两道呼吸声音,他看着局促不安的任真,慢慢起身,绕过了办公桌,来到了任真面前。 任真眨了好几下眼睛,接着小声问道:“对不起校长……我请假太多了,我以后一定改。” 杨慎行不答,浑浊的眼睛紧盯着任真,接着缓缓笑了笑。 “没事。”他拍拍任真的肩膀:“你很有希望上清华,好好加油。有什么困难,跟老师反映。” 任真松了一口气,“谢谢校长。” 应该不是她,一个胆小懦弱,只知道死读书的女学生罢了,并且和任建华的关系还不好。 女孩匆匆离去,杨慎行坐回了办公椅上,表情冷峻,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 任真把门关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头发,仿佛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突然校长要找她谈话。 然后她看见了走廊尽头的杨威,嘴角的刻意下垂的弧度僵硬在了脸上。 “他找你了?”杨威面色铁青,穿着极长的风衣,掩盖住了小腿,接着向她走来。 行走之间不是很流畅,腿还疼着。 刚关上门的办公室里突然一阵皮鞋的走动声,任真当机立断,飞快向前拽住杨威,将他推进旁边的一间杂物室里。 杨慎行打开了门,皱着眉往空无一人的走廊看去,狐疑地皱了皱眉。 任真屏住呼吸,听着男子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紧张地抵住门。 声音在他们这扇门面前停止,杨威皱眉,拽开任真捂着自己嘴唇的手,接着双手卡在了她的腰上,微微使劲,悄无声息地把任真抱到了一摞报纸后面,摁着她的脑袋让她蹲下去,眼睛眨了眨,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好像是会说话一样。 他想推门出去,衣角却被任真紧张地拽住,两人暗自使劲,而正在这时,杂物间的门把手,被人缓缓转动。 ‘吱呀——’ “老杨!”教导主任在拐弯处高声喊道,焦急地赶过来,“你快来……几个外校的混混进来跟我们学生打架了!” 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又飞快地关上,杨慎行愠怒,“一帮小畜生!” 外面两个人又飞快说了几句,接着匆匆离去。 任真脊背上出了点冷汗,刚蹲下去的时候脸上蹭了点灰尘,定了定神,拽着杨威的衣角起身。 杨威还维持着刚才要出去的姿势,低头淡淡地问她:“杨慎行是不是怀疑你了。” “是,不过今天以后他应该消除了疑虑了。”任真贴近他,抬着眼睛,“你别去找他承认了。” 想也知道,他害怕任真被怀疑,所以主动找杨慎行准备将事情一个人揽下来。 杨威牵了牵唇角,接着漠然移开了视线,“你该去上课了。” 任真揣摩着他的表情,声音逐渐冷静下来:“今天周五,提前放学了。” 他知道什么了? “那回家吧。”杨威转身,打开了门,锐利的光线自门缝扑进来,打在了任真薄薄的眼皮子上。 任真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抓住杨威的手还不肯松开,“你别去,我能处理好。” “你处理不好。”杨威慢慢挣脱开了任真,回头冲她笑了笑,声音有点懒:“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需要做。” “乖。”他摸了一下任真的脑袋,“回家去吧。” 任真沉默,眼看着杨威慢慢打开门,一线阳光逐渐变大铺开在他的身上,肌肤在一瞬间仿若变得透明起来,有种无可言喻的感觉。 杨威停了几秒,适应了外界的光,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了起来,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见了身后女孩局促不安的询问:“你……吃过饭了吗?” “一醒就赶过来了吗?”任真猜测着,上前再度抓住杨威的衣角,“周雁南和你说了什么了?” “嗯。”杨威淡声应她,接着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 任真就是这么的好脾气,除了那天晚上的失态,好像从来没见过她生过气。 杨威几乎是有些漠然地想着:哪里会有人总是不生气的呢。 沉默之中,任真鼓足了勇气,拽了他一下,“我做饭给你吃吧。” 她的声音与她伪装出来的面貌一脉相承,细弱得让人不忍心拒绝,尤其如今带着微微的祈求,抬起眼睛望着身边的人,“你还没吃饭,我也饿了,你跟我走吧。” 22、第 22 章 ... 杨威跟着任真回去, 他腿上有伤,走得很慢, 偶尔腿疼难耐需要停一会儿。而任真只是不紧不慢地在前头领着他, 几次回头确认他跟在后面,在他停下的时候也略作停留。 天已经黑了, 他们才将将抵达,任真在楼梯口里等着他。接着自然而然地撑起杨威的胳膊, 架着他往上爬去。 腿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 任真在黑暗里有些疑惑, 细细的喘了一口气:“以后会落下什么毛病吗?” 她走的吃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 杨威身体的重量似乎全部压在了她的肩头, 几乎要令她抬不起脚来。 “会。”杨威丝毫不见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倚在任真的肩头, “以后阴雨天都会疼。” 不过暂时还没疼过。 力道骤然加重,任真的脸涨得通红,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说话, 只好闷声缓步上楼。 到四楼她松了一口气,听见杨威近在咫尺的声音,“楼梯里没灯,你夜里回来不会摔着么?” 从耳垂传来一股麻意, 任真险些一脚踏空, 定了定神,咬着牙说道:“你不乱讲…就不会。” 杨威不相信,不过终于到了五楼, 任真把他推到墙壁上,低头翻找钥匙。 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耳膜里爬行的蚂蚁,杨威倚在墙上,百无聊赖。 片刻后他神色一僵,而任真恰好在此时开了门,进屋子先开灯,回头看杨威。☆T.X是独家? 劣质墙粉,一摸一手的白灰。 杨威盯着自己的手,身上蹭的全是灰,正阴恻恻地看着推他倚墙一脸无辜的任真。 任真先谨慎地后退两步,确保他不会扑过来与自己共沉沦,才试探说道:“我忘记了……要不我给你擦一下吧?” 白炽灯强烈,自上方投来,她脸上光明与阴暗交错,雪白的皮肤与漆黑的瞳,只要让他看见,在这一刻什么气都消了。 杨威把沾满白灰的风衣脱了,动作干净利落,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色背心,显得劲瘦而又蕴育着力量,大步进了门抵住任真,随后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任真一惊,不过定住脚后跟了没后退,犹豫了几秒钟,杨威不耐烦,催她:“快点。” “知道啦。”任真伸手,帮他仔细地拍掉脑袋上沾着的灰尘,轻轻踮起脚尖能够到他的头顶,颈窝接触到了他低垂着的脑袋,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随后懒洋洋把下巴放在了上面,不过这次双手插着裤兜,并没有借机让她撑着自己。 已经没有什么看的太见的灰尘,任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头发,最后索性双臂勾着他的脖子,收回惦着的脚尖,倾身抱了上去。 她好像又瘦了几分,腰细得几乎要没了,杨威心里存疑,伸手托着她的臀部往上一举——半分力气不用。 他几乎有点气急败坏,“都瘦成人干了,你他妈天天喝露水的啊?”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她越来越瘦越来越小,到了身体幻化成透明,青色的血管纵横交错,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逐渐消失不见,化作一道微风,飘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任真突然被骂了句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发懵,愣愣地把手放下,“那我去做饭?” 说完又觉得委屈,想着就连疯狗咬人之前还有征兆,他怎么就这么喜怒无常。 杨威不答,片刻后把她擅作主张放下的手又捉着放回原地,泄了气,“再让老子抱会儿。” 任真在他的怀里,绝对是闷笑了一声,被杨威掐了一把全是骨头的腰,老实了。 老房子隔音一般,不知道谁家大半夜放歌,缥缈黏腻的女声透过窗户传了过来,绕在了他们的身边,结成了结界。 ''抗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 “我明天去找杨慎行把事情认下来,后天去警.察局举报……你觉得不够的话,我让周雁南登报或者在网上曝光。”杨威眨了一下眼睛,感受到任真平平常常的呼吸,轻轻笑了一下,“被亲生儿子举报,身败名裂受牢狱之灾,你觉得怎么样。” 任真说:“哦。” 杨威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你不满意。” “随你啊。”任真转而便放开了他,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准备做饭。 结界被打碎,楼下的人家可能是被谁敲了门,关掉了音响。 冰箱里不剩什么菜了,她拿了一点青菜和挂面,想了想又抓了一把尖尖的红辣椒。 杨威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转,挑剔道:“又是面。” 上次没吃到,其实也不是特别惦念。 任真不理他,他又指手画脚,“我不吃青菜,我又不是兔子。” 任真回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气焰也就立即弱了下来,歪着头,“行吧,你做饭,你说了算。” 青菜照切,面照煮。 他瘸着一条腿,看腻了任真做饭,开始在房子里四处乱窜,仿佛是寻视自己领土一样,处处挑剔。 屋子背阴,他腿现在有毛病,往后住久了肯定天天疼。 也很小,厨房里两个人都挤不下来,进去洗碗似乎都得低头。 这样想着,似乎能缓解一些内心的焦虑,自己都相信这些问题需要认真思考。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任真将外套脱掉,里面穿了件白色的薄毛衣,更显得人干瘪瘦小。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对外面那人的细碎嘟囔充耳不闻。 她嘴角轻轻勾起,有心将速度放慢。 这样的夜,大概算是值得让人一生珍藏回忆。 面下好了,任真洗了手,出去将杨威的丢进洗衣机里,头也没回,“你去盛饭。” 杨威抱怨着:“你要冻死我。” 真当他是铜筋铁骨,只穿着个背心,回去大约要被吹成了冰棍。 任真浅浅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她的衣柜里还挂着上次那件皮衣,等一下—— 任真飞快冲着杨威嘘了一声,而后轻手轻脚将灯关掉,摸着黑拽着杨威躲在了沙发后面。 下一秒房门就被打开,依稀听得出来是一男一女,此刻气息不稳,一进来就双双纠缠在一起,呼吸急促,衣料摩擦作响 寂静里,喘息与低吟听得分外清楚。 杨威手心出汗,呼吸逐渐加重,忍不住偏头看旁边的任真。 她轻轻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地,许是感觉到了杨威此刻灼热的视线,迟疑地睁开,接着冲他笑了一下。 杨威磨了磨牙,接着伸手毫不犹豫地把她整张脸盖住,琢磨着要不要找点东西把她耳朵也堵起来。 李蓉大口喘着气,青春在这一刻焕发,眼神迷离,哀哀唤着:“腾飞啊……” 李腾飞闷哼,“你家姑娘呢?” “你提她干嘛?”李蓉不满,“我哪知道她一天天死哪儿去了。” 杨威皱了皱眉,整个身子忽而像是过了电一般地发麻——刚才猫伸出了舌头,舔了他掌心一口。 掀开手掌,任真眉眼弯弯的,像是在跟他玩游戏。 这时候却听见了李腾飞不怀好意又下流的声音,“宝贝,我上次草你……脑子里就想着你姑娘来着。” 李蓉愠怒,飞快打了他一巴掌,痛斥道:“下流!” 杨威气息一凛,缓缓攥紧了拳头。 任真偏了偏头,终于感兴趣了起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嘴唇紧紧抿着。 先是男人嬉皮笑脸哄着脑子不太好的情人,接着女人开始哭,却也逐渐被安慰下来,不过几个吻与甜言蜜语,李蓉最后便胆战心惊,颤颤巍巍:“你保证就只是想想?” 李腾飞敷衍说道:“那当然,我怎么可能对那小孩子动手,刚就逗你玩呢。” 她不过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后半生不仰仗着个可靠男人,难不成要靠着那看她如仇敌的丫头。 又是几番劝慰,李腾飞说服李蓉去他家里过夜,灯始终没开,随着门关上,屋子里就好像没来过人一样。 极静。 过了许久,任真神色自若地站起来,跟他说:“你好冷,我帮你把上次的外套拿给你。” 杨威还坐在地上,拽住了任真的手,眼神阴冷,没有说话。 刚才那一幕,把他恶心得彻底。 任真的母亲不可能保护好她,以后若是真的再结婚了,未免不会为了笼络男人而出卖女儿。 但是此刻勾着任真的手,他忽而想明白了,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这男人不是好东西。” 任真点点头,没有试图否认装傻。 杨威盯着她,眼睛一下都不眨,说得很慢,“那你打算……怎么杀了他?” 大概是因为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杨威此刻聪明的不像话。 任真叹了口气,于是坐了回去,和杨威并排靠在一起,冷静道,“这个男人专门杀妻骗保,我准备用他惯用的伎俩,等他们领了结婚证当晚,请他来家里喝点酒,回去开车的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情,这个暂时还没计划好,明天我准备去考察路线。” 杨威齿间发冷,静默片刻,竟然低低笑了几声。 “我真是个傻.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每次居然都忍不住担心你。” 忍不住要为她冲锋陷阵,把所有罪责一肩揽过,殊不知她的目光究竟是怜悯还是嘲弄。 任真似乎理解他心中所想,握紧了杨威的手,犹豫了一番,接着低声说道:“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要生气了。” 23、第 23 章 ... “你告诉我, 然后呢?”杨威轻笑,“然后不管我是暴跳如雷还是拼命阻止, 你都当没看见?” 任真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他掌心, 恰巧印在了他方才亲吻过的地方,仔细地想着, 过了很久才慢吞吞说道:“那我不杀他了,我去警.察局举报他?” 杨威不答, 有那么一瞬间, 任真感觉到身边空空落落的,似乎他整个人凭空蒸发, 无法找到半分存在过的印迹。 “我明天就去。”任真声音闷闷的, “不考察了, 好不好啊?” 杨威侧头, 漠然说道:“不好。” 想想又觉得好笑,于是甩开了任真的手。他径直起身,先去开了灯, 接着打开任真的房门,自己站在门口回身看她,吩咐小弟跑腿一般懒懒说道,“进去, 收拾行李。” 任真受强光刺激, 下意识拿手遮了一下眼睛,“咦”了一声。 杨威嘴角勾起,看着有点痞气, 眨了眨眼,轻声道:“乖,哥哥带你走。” 参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任真喉咙发紧,却忍不住诱惑,双手撑地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略过杨威,将老旧的行李箱拖出来,一样一样往里面塞东西,顺手从衣柜里取出皮衣,扔给了门口的杨威。 “哟,”杨威没想到这一茬,眉毛挑了挑,接着利落地展开衣服穿好。 穿好了以后发现似乎整个人四面八方全部都被女孩身上的香气包围,若有若无的香甜萦绕在鼻尖,惹得他一阵心神荡漾。 于是轻咳了一声,驱逐掉不合时宜的黄.色想法,一心一意地看着任真收拾行李。 大概是性格所致,她做事情一向都是有条不紊,行云流水一般,很是赏心悦目。 小腿伤处又是隐隐一痛,杨威倚在门口,看了看惨淡的天花板,明知道自己要做一件疯狂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心如止水。 大概是跟她在一起,不论前路多么动荡,也还是会觉得心安。 “好了。”任真轻轻喘了口气,她蹲着趴在行李箱上抬头看杨威,一双眼睛里仍然是一片纯净,问他:“你腿还疼吗?” ******* 第二天清晨,刺骨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杨威倒是不怕冻,任真缩了缩脖子,往掌心里哈气。 昨晚脑子一热做出的决定,现在不觉得后悔,只是觉得兴致高昂,两人都是一夜没睡,找了家酒店先住下来。 任真打了个哈欠,仔细把行李收好,戳了下杨威的腰,“周雁南会打你吗?” 她知道,那个男人肯定明令禁止杨威接近她。 “可能吧。”杨威正在研究着附近的中学,有些敷衍,“等看他会不会先被气死。” 任真点点头,凑近看他的手机,“你在干嘛?” 杨威警惕地把手机收起来,凶她:“不许看,快去洗澡。” “……你想要我转学啊?”任真眼神奇怪,“我才不上学。” 转瞬之间离家万里,还有着新鲜感,任真想和他多说说话,却被杨威不由分说推进了卫生间里,“不上学等着以后去搬砖啊小姐,我特讨厌没文化的小太妹,去给老子把澡洗了先……” 他利落地关上门,转而兴致勃勃地给任真挑新学校,耳朵还竖着,听见卫生间里的哗哗水声才放心。 马上就高考了,换学校肯定有影响。不过还好,他家任真聪明,不算得什么。 水声哗哗,雾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的味道似乎从门缝里钻出来,侵袭着他的脑子。 任真关掉水龙头,裹着浴巾便湿漉漉地出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个脚印。 杨威趴在床上睡着了,手机屏幕没有熄灭,上面密密麻麻的学校信息,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发的。 任真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他的脸一下。 “你啊……”她声音软糯,带着点无奈,“太任性了。” 这份任性让她无所适从,似乎是在试探着接受,内心百转千回,连自己都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房间里厚厚的窗帘全部被拉起来,隔绝掉了清晨还不强烈的阳光,顿时黑暗笼罩。 任真摸着黑上床,甩掉鞋子,心安理得地缩在了杨威的怀里。 杨威梦里嘟囔了句什么,小小翻了个身子,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小人,还没有醒来。 各种思绪挤占了她的脑子,只不过此时困意袭来,不管不顾便在顷刻之间睡着。 一个白天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杨威浑身筋骨都要睡得松软了,睁眼的瞬间有些发蒙。 酒店里的气味陌生,怀里的触感细腻而温热,天地之间一片黑暗,只有窗帘缝隙透出的那一缕微光令人稍稍找回些许神智,而后——魂飞魄散。 任真似乎也快醒了,在他的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这样一蹭更要是命。 杨威小腹绷紧,接着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登时有点咬牙切齿。 可能是嫌靠着膈人,他的外套和裤子全被扒了,不过这还不算什么。 他手指有意收紧,划过了任真光洁的皮肤,触碰到了细细的肩带,脆弱得似乎稍微用力一扯,便能撕碎在手中。 这时候周雁南带着任多多要是冲进来捉奸,一抓一个准。 任真睁开眼睛,跟他一样也蒙了一会儿,片刻后哑着声音:“几点了……” 杨威表情僵硬,接着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几分,额头出了些许薄汗,喉间发紧:“不知道。” 心里做正经面孔训斥自己:淫者见淫,杨威你太淫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起来发现怀里抱着个几乎什么都没穿的姑娘,他要是忍得住没反应那才应该羞愧难耐。 任真揉了揉眼睛,“你昨晚没洗澡。” 正确来说,应该是今天早上。 杨威沉默半晌,试探地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 “哎我操。”他低低骂了句脏话,飞快掀开被子下地,随后回身拿手指着任真,指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胸膛里一跳一跳宛如雷鸣,混着些许怒气与无奈。 任真有些不明所以,黑暗里也看不太清楚,她伸手摸了一会儿,掀开了灯。 晦涩的天地被照亮。 任真大概是真的睡蒙了,难得露出一副迷蒙不醒的样子,像是伸着懒腰的小猫,毛发乱蓬蓬的,这副模样哪里还让人恨得起来,所有的恼怒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她只穿着内衣,上半身裸露在外,无法深究是否故意,又存了几分算计,总而言之她是正确的。 杨威轻轻吐出一口气,舍不得移开目光,下一刻就看见她变古怪的目光,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因为被扒得差不多了,他下身也只有一条薄薄的裤衩,胯.下的形状被看得一清二楚,此刻正昂首挺立,不可能被掩藏。 任真歪了歪头,手心出了点汗。 不尴不尬地看了一会儿,杨威唇角轻轻勾起,这会儿反而没了多余的心思,问她:“看够了没。” 他没等任真回应,便轻佻地撑着双臂在堵在她的上方,带着俯视与轻佻,唇齿之间轻轻磕碰,扬了扬下巴,“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任真眼神乱飘,这个时候脸才红,并且越来越愈演愈烈,而后飞快双手捂脸,钻进了被子里。 杨威不吃她这套,猛地下沉身体,隔着一层被子稳稳地压在她身上,不让她再乱动。再流里流气地大力胡乱掀起被子,“出来,老子还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任真脸憋得通红,一双眼睛还水灵灵的,瞪了杨威一眼,“你自己要……怪我啊?” “不怪你?!”杨威早就见识过她甩锅能力,然而此时还是深深佩服,眯了眯眼睛,几乎贴着她的耳边,“宝贝儿,做人要讲良心啊。” 任真不动弹了,耳后升起一股异样的酥酥麻麻,好似肌肤绒毛都全竖了起来要抵抗外敌入侵,他说的话传进耳朵里,还带着不断的回响。 “不怪我……”她细声细气地解释着,“那天,你也没这样啊。” 杨威眯了眯眼睛,那天在医院旁边的宾馆里,讨论的都是生死大事,哪儿有心思想这个。 ……再说她也没脱得就剩内衣啊。 “你缺心眼。”杨威评价,“哪天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记得别来老子跟前哭,铁定你自找的。” 他还紧紧压在任真身上,就算隔着一层棉被也显得放肆——放肆得有些过了。 任真咽了烟唾液,直视着此刻分外危险的杨威,接着抬着下巴,露出洁白的一段脖颈,眼神有些茫然,“我为什么要哭啊?” 她似乎天真无邪,又带着点万劫不复的欲念,声音清澈宛如珠玉落盘,“是你的话,我不哭。” 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她害怕杨威的道理。 24、第 24 章 ... 喉间似乎滚了一壶烈酒, 眼里仿佛蒙了一层阴翳,呼吸之间带着火星, 要叫这十七岁的人形玩偶在自己手里燃烧。 杨威慢条斯理地支起自己的身子, 额间掉了几根乌黑的发丝,垂在眼睛前面把视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像是要把任真的脸硬生生分开成几份。 任真伸手,轻轻把那几根头发拂过。 她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 仿佛稍微触碰就能够扯破, 戳破面具,流出真实面孔。 杨威一瞬间有些恍惚, 拇指细细碾过她白皙的脸, 一遍一遍, 总是摸不够。 “你那么聪明, ”他长叹了一口气,语调发涩,“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老子偏偏看上你了……” 任真偏头,拿脸蹭了蹭他的掌心,真的回答他,“可能因为我是任心的姐姐吧。” 面具瞬间被她自己戳破, 说到底还是任真有勇气。 杨威的心脏刹那间收紧, 看着面色如常的任真,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我没喜欢过任心。”他说,“……我只是忘不了她。” 任真垂下眼睛, “我知道啊。” 她还知道她的妹妹只是表面上乖而已,其实男朋友很多,杨威只是她求而不得记挂着的某一个,其实算不得什么。 也许至多过了两三年,任心就再也不会提起这个名字。 但谁又知道呢,杨威漠然说道,“谁又知道呢,毕竟她在我面前死得那么惨。” 拖着一身的伤痕,最后抵不过绝望,在他面前从高楼一跃而下。 任真食指一颤,最后轻轻抬起捂着杨威的嘴唇,“不提她了。” “不。”杨威一反常态,强硬拉开任真的手,轻轻一撑便下了床,扯过床边的裤子飞快的套上,接着把自己外套直接扔给她,短促地命令她:“穿上。” 任真被外套盖住了脑袋,耳朵里出现了片刻的空鸣声。 她慢吞吞地将衣服穿好,拉链一拉到底,手指关节抵住了脖子。 男士短外套也长至她的大腿中部,上半身被裹得严严实实,下面却有着两条细嫩修长的腿,空空荡荡地挂在下面——更显情.色。 杨威拖来一张椅子,与她面对面坐着。他倒是恰好相反,上身还是那件黑色背心,遮不住大好的年轻肉.体。 他紧盯着任真,面容冷峻:“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妹妹,这一点你知道。” 任真骤然偏头移开视线,却又被人捏着下颌骨强硬地按回去,那人声音也冷酷,“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他:“我知道。” “很好,”杨威得到回应便放开她,敛着气性,“我现在说我喜欢你,也跟你妹妹没半分关系,我没那么变.态。” 他还不至于。 任真抬眼看着他,之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那我确认一下。”杨威又说,打定了注意要步步紧逼,盯着她:“你应该没傻逼到,为了你妹妹曾经追过我这件事情而耿耿于怀,或者更傻逼一点,把我划为任心的陪葬品吧?” “不会。”任真气焰很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想了想又补上:“都不会。” 她没撒谎,她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要是此刻忽然流泪撒泼杨威反会觉得见了鬼。 杨威唇角勾起,松垮了刻意做出的厉色,少年气便浸入眉眼之中,瞳孔里仿佛分毫不差地拓印了昨夜星辰,亮得让人嫉妒。 “最后。”杨威轻声道,“过了这么长时间,先前的我都不论。你现在说实话,你如今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只想利用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几近叹息,大概自己也怕听见答案,但仍然固执地盯着任真,眼神炽热单纯,“别骗我。” 因为此刻失去了辨别的能力,只要任真给出答案,他便会深信不疑,此后不论一往无前虎山行亦或是心灰意懒随波逐流,都全数系在了她下一秒的回答上。 任真却忽而泄了气一样,不安地把衣角往下拽,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茫然地看着杨威,接着颓然垂头,看脚底地板的暗纹,呐呐道:“我不知道……” 地上砸了一滴泪花,溅了点水雾升腾在空中。 一滴接着一滴,任真还是轻轻摇头,是不安到了极致,“我不知道啊杨威。” 哪一面都说不通,哪一条路都不是明路。 杨威不语,片刻后终于站了起来。他举起椅子移回了远处,似乎是心里郁结,身上的背心被他一把撕毁,几条布料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他看也不看任真,径直进了卫生间。 关门之前他硬邦邦说了句,“你自己好好想想。” 任真伸手捂住眼睛,而后双手摊开仰躺在了床上,眼中不断渗出咸涩液体,再顺着眼角滑落。 她把头转向浴室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要怎样才不会后悔。 浴室水声哗哗,杨威把头完全浸在了水中,木得有些发痛的脑子逐渐正常起来,回想起方才任真的挣扎,他在水里闷笑出声。 终于把头抬起来,扬了一屋子的水花,杨威抹了一把脸,伸手将镜面的水雾擦去,接着双手撑着洗手台,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片刻后他轻轻冷哼一声,而镜子里的面容也已经消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如今觉得自己已张开臂膀,单等着吃那嗷嗷挥着爪子的傻螳螂。 ***** 任真脸色怏怏,大半夜地被杨威从房间里拖出来,裹上了最厚的那件外套,一出门还是打了个喷嚏。 海边城市,昼夜温差巨大,夜风里都藏着刀子,刮得人肌肤干裂,口干舌燥。 杨威不怕冷似的,这会儿腿也不疼了,戳了下任真的腰,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任真没搭理他,裹紧了外套,瓮声瓮气问他,“去哪儿啊。” 杨威眯着眼睛看向远方,试探问她:“网吧?” …… 她理了一下头发,开始往回走,神色冷淡问他:“是不是周雁南追来了?” 杨威悻悻拉住了她,“刚逗你玩的,带你去个地方。” 这座城市离他们的家乡很远,但任真总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似乎与杨威脱不了关系。 杨威叫了辆车,把任真塞了进去,接着熟练地报了个地名。 他们出来的时候耽搁了很长时间,此刻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线鱼肚白,汽车自城市中心缓缓开向海边,天色逐渐凉了起来。 任真看着窗外的风景,冲着手里哈气,“你经常来啊?” “嗯。”杨威牵着任真冰凉的手,“每年都会跟着周雁南过来。” “咦?”任真转了转眼睛,“每年都来?” “是啊。”杨威打了个哈欠,被车里空调吹得有些犯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勾着一边唇角坏笑着看她,“算是一个秘密基地吧,你得好好感激。” 25、第 25 章 ... 他说的秘密基地, 就是海边。 海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任真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拉上去, 冷不防后脑被砸了一把沙子, 声音钝钝的。 远处,一线昏黄的光从海与天之间探出来。 任真沉默地转身, 看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杨威,目光里饱含谴责。 杨威眯眼看日出, 衬衫被风吹得有些猎猎作响, 发觉到任真的视线,冲她挑眉:“我知道我好看, 但您能不能收敛一点那邪恶的眼神?” “你犯了一个政治性错误。”任真也眯起眼睛, 慢慢地说道, “你居然—” 又一把沙子击中了任真的后脑。 杨威愣了下, 接着自己也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攻击——他被沙子糊了一脸。 “我操。”他抹了一把脸,接着飞快把任真扯到身后,昂首四处看, 试图找到那个扔沙子的人,不过他夜里就看不清楚东西,只感觉似乎石头后面有黑影一闪而过。 任真倒是看清楚了,两个小孩子, 又蹲下了身子鬼鬼祟祟抓了一把沙, 预备往瞎子一样的杨威身上砸。 他们窃窃私语,女孩坚持要砸任真,男孩坚持不能欺负女人, 两人爆发出一点小小的争执,互相都不服气,于是决定各自分开作战。 正要动手的时候,两小孩的肩膀却都被人悄无声息地按住了,只听见任真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许动,不然把你们都扔进海里。” 黑色的海水表面浮着一层流金,海妖踏着歌声在朝阳升起之前登岸。 杨威也赶过来,看清楚这两人以后乐了,“你俩怎么还跟个萝卜丁似的。” 男孩涨红了脸,“我今年长高了五厘米!” 女孩跟着点头,紧张地把手里的沙子抖了下来,做贼心虚一般地看杨威。 任真默不作声地放开了他们,怕冷,双手插进口袋里,随口问了句:“你认识啊?” 她不喜欢小孩,说完就后退往海边走,不准备错过海边的日出。 “对,长高了以后皮痒了。”杨威比了比男孩的身高,刚到自己的肋骨处。接着一把拽住往后退的任真,板起脸凶他们两个, “刚谁砸的她,自己给我站出来。” 三年校霸不是白当的,虽然气质和教导主任相差甚远,此时此刻带来的震慑效果却殊途同归,把两小孩吓得后退一步,彼此之间看了看,接着男孩硬着头皮站出来,挺起胸膛:“是我!” “你踢到铁板了你知道吗?”杨威语重心长跟他说,“这位小姐心胸狭窄又小肚鸡肠,你小心这辈子都给她惦记上。” 他说得煞有其事,把小男孩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任真。 任真似笑非笑地看了憋着笑的杨威一眼,而后点点头,弯下身子看那两个小孩,“我被砸了两下,就把你们两个都扔进海里好了。” 她声音清冷,表情严肃,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天生长了一张让人相信的脸。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小男孩惊慌地看了看海水,硬着头皮:“我会游泳!” “你不知道啊?”任真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每年这个时候,海里的妖怪就会出来,专门吃小孩子。” 这下小男孩也哭了,撕心裂肺。 杨威摸了摸下巴,接着戳了下任真的腰,轻咳一声:“有点过了啊。” 他和周雁南以前都住在两个小孩的家里,每年来一次,目前还没成功把他们同时弄哭过。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小女孩冲过来抱住杨威的腰不撒手,指着无辜的任真,“她是个坏蛋!” 杨威敷衍地拍拍她的脑袋,“逗你们玩呢,她是我女朋友,别哭了啊,叫姐姐。” 小女孩‘唰’地把头抬起来,难以置信大喊:“我才是你女朋友!” 任真笑,蹲下了身子与那哭的脏兮兮的女孩平视,突然夸她一句:“眼光不错。” 太阳在此刻完全挣开了海水的挣脱,金色的光线铺在沙滩上,又跃在人的脸上。 杨威有点得意,把小女孩拉开问他们两个,“怎么这时候出来玩,家里人呢?” 小女孩还一抽一抽的,“我睡不着,让哥哥带我出来玩,就撞上你了。” 杨威斥他,“赶紧回去睡觉,回头我找你爸妈告状。” 任真搭着杨威的手站起来,为自己女魔头形象添砖加瓦,“不许走,妖怪还没出来。” 成功把两个小鬼吓得头也不回逃开,目送着他们平安到达了居民区,任真轻哼了一声,“你挺招人喜欢啊。” 杨威抖了下衬衫,落下点细细的沙子,一把抱起任真将她举高,一副嬉皮笑脸的流氓相,“我们家这吃孩子的小妖怪生气了?” 任真陡然离地,下意识紧紧抓住杨威的手臂,没好气道,“放我下来!” “不放。”杨威甚至还往上面举了举,轻松抱着她往岸边走,“抓到了就是我的,自觉点,看没看见你脸上盖着的那个私人章。” 任真索性抱着杨威的脖子,闻言用脸蹭他的脑袋,“盖得什么啊?” “我看看。”杨威终于把她放在一个石头上,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脸,装模作样念出了声,“私人所有,觊觎者死。” 被他这么一看,任真脸上不由得发烫,伸手摸了摸被盯着的那块地方,“不要脸。” 她站在凸起的石头上,比杨威高上一头,双手捂着脸,手缝里皮肤泛红,像是天边落霞,艳过此刻的海上初日。 杨威坏笑,按着任真的肩膀把她压下来,慢条斯理说道:“还有更不要脸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慢慢往下压,任真也随之被迫低头,眼睛也一眨一眨的,直到两人的睫毛轻轻触碰,像是大战前夕的小股骑兵先行试探。 要说的话融化在了越来越近的唇舌里,杨威轻轻垫脚贴了上去,还未来得及猛烈攻城略地,他便不幸遭遇袭击。 两小鬼一直猫在后面,此刻见杨威愤怒地眼神,便收起了弹弓,相互牵着手飞快的溜了。 身后是杨威暴跳如雷的叫喊:“兔崽子!给老子等着!” 任真已经从石头上跳下来了,摸了摸杨威的脑袋以示同情,接着拉着他坐下来,幸灾乐祸装着正经安慰道:“他们可能是怕你被妖怪吃了。” 不过这担心并不是完全的无稽之谈,甚至很形象。 杨威闷闷不乐,说话都凶,“老实点,我吃你还差不多。” 他紧紧抓着任真的手,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老早之前就琢磨过,要在太阳升起来暖洋洋的时候把她按在怀里亲,那滋味绝对够他乐上天。 等会儿就去找他们父母告状。 “他们住在附近啊?”任真回头看,差不多确定这回人是彻底走了,发自内心感慨:“真不错。” 杨威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她的手,懒洋洋道:“是啊。” 这是一天之中大海最温柔的时候,石头都被晒得似乎暖了起来。 “以后就在这买个房子,不要烦死人这些小孩,每天早上我带你过来看日出,然后回去睡觉,睡一整天。”杨威说得漫无边际,“睡完再运动运动,然后再睡,等日出。” 他对这设想里的生活很满意。 任真过了几秒才察觉到了他话里那层含义,忍不住伸手反手打了他一下,“正经点。” “哪不正经了?”杨威反问她,嘴角勾着一抹笑,勾掉妖怪的魂,说的一本正经,“人不运动老的可快了,你看周雁南,过不了几年铁定老的不能看。” 远在天边还在为他们操心的周雁南,此刻并不知道自己被毫不犹豫地拉出来造谣,还在勤勤恳恳忙碌着。 “是吗?”任真疑惑,“他多少岁了。” 看着像三十多,不过她猜测实际年龄应该有四十了。 “你管这个干嘛?”杨威不喜欢她提起别的男人,强行把话题扯回来,“你真他妈太幸运了,有老子滋润,真要当个不老的小妖怪。” 26、第 26 章 ... 任真轻笑, 懒得再跟他多做口舌之争,轻轻把脑袋歪在杨威的肩膀上, 看不远处的海天一色。 天已大亮, 他们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被海风吹拂着, 呼吸浅浅交错。 杨威闭着眼睛,接着伸手摸了摸任真的脑袋, 像是在薅某种毛绒动物, 粗糙的手掌略过她细嫩的皮肤,他叹了口气, 语气里有着大哥退位一般的落寞:“老子这辈子栽你手上了。” 任真拿肩膀撞了他一下, “不然呢, 你嫌花丛流连的不够啊?” “我什么时候流连花丛了?!”杨威不满, 顺手揪了一下她的脸皮,“讲点证据,造谣罪是要被抓走的。” 任真捂着脸躲开, “招蜂引蝶肯定有吧?” 杨威冷笑,“比不得某人酒吧里和男同学卿卿我我来得过分。” 任真评价:“心眼比针尖还小。” 杨威笑了一下,“这位缺心眼的小姐,请问你是在说我吗?” …… 讲来讲去, 像是什么话都没讲, 又像是说了很多话,宛如海边的风一样,稍不留神便从指缝中溜走。 杨威唇角轻轻勾起, “我记忆里几乎没有母亲的存在。” 任真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大海,心里无可抑制的变得柔软起来。 杨威张了张口,就像是耍贫嘴一样语气轻松跟她说,“我妈死的时候不□□宁,都进棺材里了,尸体硬是被周雁南抢了过去。杨慎行没办法,这衣冠禽兽不好意思张扬,就埋了个空棺材在公墓里。” 他笑了一下,“你说,以后要是有盗墓的,开了棺材里面没人,是不是当场就能吓疯。” 任真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手指穿过杨威的发丝,又穿回来。 杨威被她摸得有些犯困,说的絮絮叨叨,“这是我十来岁那年周雁南跟我说的,然后他就带我过来,说我妈就在海里。” 烧了成灰,一把一把扬于湛蓝深海。 “以前我不乐意来,我说她在哪里关我屁事……”他眯着眼睛,神情舒展,“不过还是每年都过来了,说不上来为什么。” 任真手指一顿,被杨威按住,紧贴在自己额头上。 “真真,我妈死了很久了。”他声音有点哑,看着海上的浮光掠影,嘴角略向下撇着,“我不乐意再跟周雁南一块了。” “好,以后我陪你来。”任真答应他没有说出口的请求,接着又问,“周雁南今天凌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跟你说我妈妈死了?” 她没听见,但是就在刚才,猜到了。 杨威沉默,只是和她肩并着肩,看着大海。 一时无言。 ****** 晚上八点钟,任真和杨威提着行李箱,回到了他们生长十八年的小镇里。 起因是那个货车司机直接被翻出来害死前两任妻子、骗保的证据,大概能判个死刑。 谁都知道李蓉在和他谈婚论嫁,姑姑不放心,大半夜过来敲门,然后闻见浓重的煤气味,当场报警。 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 任真在第二天晚上终于回家,带着浓浓的倦色操办母亲的后事,身旁跟了个沉默不语的少年,走哪跟哪。 她彻底成了孤儿。 丧礼几乎等于没办,李蓉一辈子很少和其他亲戚来往,加上后面精神不正常,死的时候也就留了个孤女送行,跪在灵堂里,跪了整整一夜。 杨威站在门口看她,偶尔帮她倒水、按一按僵硬发青的膝盖。 三天以后,凄凉下葬,彻底结束了她懦弱阴暗,得不到亮光的一生。 任真跪在地上,把李蓉的东西一样一样收起来。杨威插不上手,于是转身进了厨房,鼓捣半天,端出来一碗蛋炒饭,又倒了一杯温开水,蹲在旁边监督她。 她这几天给饭就吃,不给自己也根本想不起来吃饭这回事,于是杨威每天换着花样定时投喂,厨艺简直突飞猛进。 吃完以后,碗被直接丢进水槽里,杨威抱着胸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她,“明天收拾一下,出去住吧。” 任真摇了摇头,终于开口说话,“我住在这里。” 声音单薄却不容拒绝。 杨威偏头,自顾自帮她决定,“那我搬进来。” 任真沉默,再度摇头,“等我高考以后再说吧。” 一切都得等——等啊。 不过好的一面是,很快了。 杨威蹲下身子,突然猛地抓起她手中叠好的衣服,而后狠狠抛开。 是那件被他取笑过的少妇风,还是夏装。 任真心平气和地抬眼看他,接着手脚并用爬过去将衣服收捡起来,放在膝盖上,仔细地叠好。 杨威冷笑,直接把收衣服的箱子踢开,滚了一地的花花绿绿。 这几天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哭,甚至都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像是早早经历过生老病死,记忆未被消除,参悟透了无尽轮回。 “我没怪你,也没怪我自己。”任真终于认输不动了,她垂下眼睛,声音平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我早就知道的。” 李蓉离不开男人,当年被任建华抛弃过一回直接发疯了,这个男人是专程来要她的命。 “我原本想,杀了那个男人,就当是意外身亡。谁都不知道真相,也许她最多只是伤心一阵子。”任真叹了口气,“不过我告诉你,我妈很聪明,她比我先知道这个男人图什么。” 却还是怀揣着那么一线希望飞蛾扑火。 希望破碎,飞蛾惨烈。 “她不能接受没有男人爱她,自杀是迟早的。我没有办法阻止,也没办法改变。”任真声音冷静,像是试图说服自己,“她不算是抛弃我,所以我不难过。” 说到底从头到尾,她从来没得到过李蓉的爱,那个女人太过自私,分不出一点多余的送给自己的女儿。 根本没有过接纳,抛弃也就无从谈起。 “是么?”杨威踢开挡在他们中间的一件衣服,盯着任真,仿佛是要辨别出她的真假。 任真机械一般地点头,“是啊。” “很好。”杨威把任真从地上拖起来,动作几近粗暴,大力拽着她往外面走。任真手腕处瞬间被握出了一圈青紫颜色,跌跌撞撞地被强迫上楼,黑暗里摔了一跤将额头跌破,却得不到安慰与亲吻。 杨威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积攒了三天的阴郁在此刻全数爆发,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铁锈大门,踏着阶梯,登上天台。 天台上有许多横七八竖的晾衣杆,毫无生命力地躺在地上,边缘处的栏杆刚到人的腰部,偶有亮光,几近诡异。 杨威看不见,几乎是凭着感觉走到边缘处,下面是八层的致命高度,上面则是漫天繁星,诡谲无匹。 “你爸妈和亲生妹妹都早就死了。”杨威喘了一口粗气,抱紧了任真,“估计你这辈子也就这几人,来,现在告诉我,你难不难过。” 任真不答,搂紧了杨威的脖子,心头涌出了阵阵恐惧,因为寒冷,身体微微发着抖,却仍是固执摇头。 “是杨慎行杀了你妹妹,我知道你要报仇,没关系,他迟早会被抖出来枪毙,这你不用担心。”杨威冷笑,“然后呢?你来告诉我,他死了然后呢。 楼下偶尔有几辆车经过,说不定会逐个碾压过她脑浆碎裂的尸体。 任真嗓子里挤出一丝呜咽,想要离开这里,却反而被杨威桎梏得更紧,甚至上前一步,半个身子露在空中。 “你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说话的时候便会灌了一口的风,吹得嗓音粗粝,杨威轻轻冷笑,贴着任真的耳边,话语几近诱惑,“宝贝,今晚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试试跳楼啊。反正你无欲无求,还能拉我陪葬。” 疯子。 全身心地爱上任真之后,只能被逼着变得比她还疯。 任真额头伤口渗出了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往下滴,进入到眼睛里,引起无比的刺痛。 她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了杨威颈窝,呜咽出声。 杨威逐渐冷静下来,大脑皮层过了电一样轻轻发麻,衣服被人抓在手心皱成一团,炽热胸膛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全心全意体会着她凉薄的温度。 “不要……”任真发着抖,茫然地停顿几秒钟,再度摇头,“求你……” 她瘦的仿佛只有一根羽毛的重量,杨威漠然问她,“不要什么。” “不要…跳。”任真说的磕磕绊绊,因为恐惧与寒冷,声音都变了个模样,“不要、不要生气。” 冰封在水晶里的心脏开始抽动,纵然这经历痛彻心扉。任真哭的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在他面前彻底否决掉自己,“我现在,好害怕啊……” 杨威抿唇,疯狂兴奋的神经终于回缓,收紧了怀抱,无声地听任真几近失态的哭泣。 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依稀可以辨认口型。 没事了,别怕。 27、第 27 章 ... 任真脑门上给磕了个大口子, 血还未凝结成珠便被劲风吹散,像是被吹破的泡泡斑驳在脸上, 乍一看还挺惨的。 杨威发完疯之后清醒的倒是快, 立刻把任真轻轻抱了回来,一连后退两三步, 后知后觉的血管爆裂,之后转身沉默地下了楼。 任真已经逐渐止住了哭泣, 眼眶的四周都糊着血迹, 双目空洞茫然。 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梦醒来, 她一家三口和睦亲密, 届时再遇上杨威, 一步一步最终进入婚姻殿堂, 生老病死,全部都要体味一轮才舍得离开。 杨威一言不发,拿出医药箱, 笨手笨脚地给她包扎伤口,拿酒精棉轻轻擦过了血液凝结的皮肤,一遍又一遍。 “我没有妈妈了?”任真忽而皱了下眉头,仿佛不相信一样。 杨威动作一顿, 接着回答她:“嗯。” 任真闭上了眼睛。 这是真的。 ********* 两天以后杨威起了个大早, 摸着黑去厨房准备早餐,而后掐着点把任真的被子一把掀开,确认人绝对被冻精神了。 牙膏挤在了牙刷上, 牙杯里是兑好的温水,今天要穿的衣服叠在她的旁边,连书包都整理好了就放在桌子上。 任真活像个十级残废。 穿衣刷牙洗脸吃早餐,这期间两人并没有一点交流,全都面色如常做着这些日常琐事。 任真吃完以后要去洗碗,被杨威伸脚堵住了路。 “今天去上学。” 这是两天以来,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是命令的语句,不容拒绝。 任真放下碗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大号创口贴,转身背着书包就走。 大门即将被顺手带上,杨威又说:“把钥匙带上。” 碗轻轻落在水槽里,‘叮——’ 任真又推门进来,拿走了鞋柜上挂着的钥匙。 梧桐树枝上结着霜花,骨瘦嶙峋的。人被裹成粽子,街上满是浑圆胖子。 唯独任真,穿上杨威叠好的三层衣服,也还显得清清冷冷,背影都觉得有股孤寒的意思。 “喂——”周文涛拍了下皮球,脸色阴沉叫住她。 任真回头,极为寡淡地看了他一眼。 周文涛一路小跑着过来,还没说话,已经忍不住推了她一把,火气十足,“你他妈还来上学啊?” 学校盛传她和杨威私奔。 小道八卦消息罢了,偏偏烧得周文涛心头发慌。 钟淇义一直在不远地方不放心看着,没料到周文涛会直接动手,也赶紧一路小跑着过来,怒斥他:“你干嘛。” 他跑了几步就有些喘,热气蒸腾在眼镜片上又迅速退去,显得有点可笑。 “滚你妈的。”周文涛此刻看见任真就来气,指着她鼻子:“杨哥为你退学为你当逃兵,你他妈现在好端端没事来上学了?!” 他软磨硬泡周雁南得到的消息,对方半露不露的他自己又脑补了不少,得出一个结论:任真是个狐狸精,刻意接近杨威没好事。 我呸,好好的一个人就被毁了。 任真被钟淇义护在身后,敏锐地感知到他有些害怕却极力镇定的情绪,垂下了眼皮子。 “是杨威一直缠着她,你搞清楚状况。”钟淇义为她据理力争,“真真家里出了事,你们这时候怎么还不放过她?” 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很少人知道,不过钟淇义有心打听,小城镇里消息根本藏不住。 “滚!”周文涛不耐烦,上前一步恶狠狠瞪了钟淇义一眼,“鸡仔赶紧滚蛋,我是找这娘们算账,别他妈给我上来装英雄。” 钟淇义寸步不让,“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周文涛说不过就准备动手,横竖钟淇义不是他的对手,打了狠狠一拳却没砸到钟淇义身上,冷不丁被任真踹了一下腿弯,整个人立刻跪倒在地。 “我操.你妈!”他双眼发红,迅速爬起来,浑身被怒火充斥,钟淇义拉着任真想跑却拽不动这小姑娘,只好硬着头皮挡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想知道杨威在哪里。”任真眼看着他爬起来,脸色很淡,“我告诉你啊。” 周文涛气得脑子发抽,想也不想骂过去,“我想知道你妈!” 任真扯着唇角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妈死了。” 寒风吹拂,今夜有雨。 钟淇义不安地看了看任真,被对方拍了一下手臂以示安慰,莫名地开始心安下来。 然而下一秒他便头皮发麻,只见得任真一副薄唇一张一合,“杨威就住在我家里。” 周文涛也愣了下,接着不屑地转过脑袋,讽刺道:“牛逼,你他妈把杨哥迷得要死要活,然后在学校里找个姘头开心?” 钟淇义忍不住斥他:“嘴巴放干净点。” “她人就不干净!”周文涛吼,“他妈的几岁的时候被老男人玩得爽炸天了吧!” 这是他偷听的,当场只觉得这妹妹挺可怜的,此刻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就要找出她的污点进行攻击。 是她的污点,她活该被骂。 任真笑了一下。 周文涛不说话了,钟淇义脊背上也悄悄升起一股寒意。 “我和杨威……”她慢慢开口说道,“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附近单杠上,一个利落的身影晃了晃小腿。 “虽然说了你也不懂。”任真继续说,“不过一个要走康庄大道,一个身陷阴沟,不可能的。” 周文涛握紧了拳头,他最容易气血上头,此刻居然也只剩下悲凉。 “行,好学生,瞧不起我们这些混混是吧?”他冲任真狰狞地笑笑,“他对你那么好,你……” “犯贱。”任真掉头,语气平平,“钟淇义,上课了。” 钟淇义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定在原地的周文涛,最终转身追上了任真。 他一头雾水,却又隐隐约约觉得,不问为妙。 等高考完,等高考完,就可以表白了,然后考入同一所大学,光明正大的和这个说话都要脸红的姑娘在一起。 寒冬腊月,人的呼吸之间都带着白气,杨威坐在单杠上,眯着眼睛看天空,又看看任真的教室。 周文涛垂着头,像是打仗失败了一样,耷拉着脑袋往回走。 杨威嗤笑,“傻逼。” 第一次见到任真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傻逼? 不过骂不出来脏话,送他一句莫名其妙,没料到就此贯穿了一生。 杨威翻了个身子,谁都没看,打车回家,正巧没有人,也许等晚上的时候,会热闹起来。 杨慎行发怒,跟家里人交代就当是杨威死了,这其中最开心的当属于陈美华,天天烧香拜佛祈祷杨威千万别回来,熬死了老的,她才有盼头。 偌大的别墅空无一人。 杨威慢慢走过反着光的木地板,最终定格在了二楼走廊下方,抬头朝上看,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是泥,他身陷阴沟。 这是原罪,洗刷不掉。 ********** 任心从小就是校花,笑得甜甜的,回回考年级第一,嘴甜又乖巧,女孩男孩都爱她,学生时代最耀眼的新星。明明是双胞胎,任真在她的衬托下却显得黯淡无光。 在家里也是,李蓉不喜欢总是气质阴冷的任真,却偏爱她,她心里知道,但是不说。 学校了有人欺负姐姐她头一个找人欺负回去,家里妈妈骂姐姐她也想尽办法地护着。 晚上悄悄从自己床上下来跟姐姐挤在一个被窝里,她小声问:“姐姐姐姐,你怎么那么勇敢啊?” 任真困,摸了摸她的脑袋权当回答,然后她开心一整夜,抱着姐姐絮絮叨叨说话,也不管姐姐什么时候会睡着。 她记得姐姐小时候拿烟灰缸砸爸爸的脑袋再被打个半死,也记得姐姐毫不犹豫爬下五楼,然后带着警察回来敲门,把爸爸吓得好几个月不敢回来。 妈妈无法保护,狠心装着看不见,而后把怒火迁移到了任真身上。 她都懂。 某天夜里她跟姐姐谈天,其实只是她自己叽叽喳喳,说到了学校里耀眼的男神,一个一个细数过去,末了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最喜欢的那个,是个木头。 任真却放下了书,若有所思看她,“叫杨威?” 她来了兴致,惊喜问道:“对呀,你也认识他啊。” 要是重来一次,她绝不会问。 任真摇摇头,脑海里闪过今天坐在单杠上嚣张对她说话的少年,眼里晕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任心看在眼里,然后思绪拐了个弯。 姐姐从来不记得什么男孩子,她决定要把杨威送给姐姐。 帮人追男朋友这件事她没做过,更何况是曾经拒绝过她的男人。 她只知道,杨威偶尔会去校长办公室,被他父亲监督着写作业。 第二天晚上,任心模仿姐姐的笔迹写了封情书,悄悄到办公室门口,惦着脚尖想看看杨威在不在。 然后她迎面撞见了满脸阴鸷的杨慎行。 她像是小鹿一般的敏锐,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任心看见的是小时候,任建华的嘴脸。 杨慎行冲她笑了笑,浑浊的眼睛里像是放出了两道精光,而任心掉头就跑,不过几步被人抓着,接着粗暴地塞进了办公室里。 任心是校内出了名的小美女,学校活动,升旗仪式,每每见着她灵动的眼睛,多见一次,杨慎行就好似多年轻一点。 原本大约只是想搞一次,后来索性把她带回去,勒令陈美华滚回娘家。 而杨威那几天,正好跟着周雁南去海边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推开门,便装上看见浑身赤.裸,也浑身找不到一块好皮肤,爬在地上,拖出一条条血迹的女孩。 她偷了杨慎行的手机,哭着对里面喊着:“姐姐救我。” 突然见到了杨威,她几乎要疯了,不管不顾地想要爬过来,哀哀叫道:“杨威救我,救我…我是……” 她瞬间被人踩住了脊椎,狠狠碾压在地上,喷出一口血,终止了接下来的话。 “杨威?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杨慎行胡乱裹了件睡衣,冷笑一声,“今天的事情,你当没看见。” 他权势滔天。 略松了松脚底的力量,杨慎行捡起手机,不料脚底下那浑身赤.裸宛如一条死鱼的女孩,突然拼尽全力推开杨慎行,接着纵身一跃,重重跌在杨威的脚边。 溅了他一身的血。 ***** 就是在这里。 杨威忍不住想,当时电话那头,听见了自己名字的任真,究竟是作何感想。 28、第 28 章 ... 外面开始下雨, 冬雷震震好像是信号,引得他小腿一阵疼痛。 杨慎行得知离家多日的儿子终于回来, 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子, 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美华出去打麻将,偌大的别墅里他们父子两个沉默地吃了晚饭, 彼此之间都不搭理,宛如多年仇敌, 心平气和地做最后道别。 杨威吃完准备上楼, 杨慎行突然冷笑了一声,叫住他:“听说你喜欢那女的?” 像是惊雷闪过, 不过很快无声熄灭, 杨威上了楼, 慢慢扭开门把手。 “随便玩玩可以, 玩死我能都替你兜着。”杨慎行阴魂不散,声音里暗含警告,“不过可别忘了, 你到底是谁儿子,身上流的是谁的血。” 门被轻轻锁上。 杨威面无表情盘腿坐在地上,空调温度开的很高却还是觉得冷,小腿处宛如有着蚂蚁啃噬, 非一般的难过。 地上零零散散落着点照片和文件, 多半是杨慎行行贿或者买凶的直接证据,已经整理了大半夜,略微有些眉目。明天将这些材料直接上交公安厅, 大约能做个了结。 目睹任心死后的那几个月,他每晚几乎一闭眼就会遁入无边地狱里,围绕着他的只有女孩的尖叫以及布满伤口的尸体。 忘不掉,每天都要被逼得发疯。 杨慎行做坏事从来都不避讳他,虽然自小就对这个儿子棍棒教育,但到底是把他当成接班人培养。 某一天,谁都没有教他,杨威悄悄藏起了杨慎行受贿的暗账礼单。 晚上照旧被无尽噩梦纠缠,不过那天开始,他便由亲身经历变为冷眼旁观,将惊慌变为怜悯。 杨慎行不怀疑他,他也丝毫没有一个正义使者应该有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调查与掩藏,等着某一天亲手将这个父亲送进监狱。 收好了最后一张收据,全部放在一封大大的牛皮文件袋中,杨威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下疼得钻心的小腿,忍不住骂声脏话。 牛皮文件旁边是一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折痕处裂开,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情书。 粉红色的底,点缀着蓝色爱心图案,两年前被他从垃圾桶里捡来,藏到了现在。 情书落款是任真,虽然他半个字都不相信,但是偶尔拿出来看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出现那个清冷的眼睛。 杨威出去,找了个打火机,顺便瞥了一眼时钟:凌晨两点。 再过两个半小时,任真会照例醒过来,起床喝一杯水,不过今天需要她自己动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烫得口腔发红。 杨威唇角勾了勾,一手捏着信封,点燃了打火机,随后放手。火焰在半空中落下,接着猛然张口吞噬掉整个信封,颜色刺目。 热烈的燃烧,带来上升的温度。 杨威忽而皱了下眉头,接着转身来到窗边,拉开窗帘,透过被雨水击打的玻璃,看见外面那个人影。 任真有些诧异,因为自己并没有敲窗户,谨慎地看看四周,确保没有暴露。 她瘦,翻围墙、爬楼这些事情便做得意外的好,说出去能吓人一跳。不过以前是赖以保命的技能,偶尔妹妹不开心了她还会这样逗她,挺熟练的。 风吹雨打,就没把她半路吹跑掉了。 杨威穿着低领黑毛衣,打开了窗户,接着用力把那个浑身滴着水的女孩捞进来。 跟个瘦猴子一样。 发丝全部被雨水黏在了额头,任真进来就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就被人扔了一条浴巾把脸盖住。 她冷得浑身发抖,杨威的房间里空调开得十足,还有一股烧灼的烟味,她轻轻嗅了两下,接着隔着一条浴巾被人胡乱地擦拭,还是滴着水。 来之前没想到,雨这么大。 “你明天,是不是想去举报杨慎行?”任真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隔着浴巾更显得不真切,却还是坚持问他,“就你一个人吗?” 杨威敷衍地嗯了一声,从衣柜里又拿出来一条干燥的毯子,勒令任真脱了湿掉的衣服,把她裹成了一团球。 地板上一堆冒着白烟的灰烬,灰烬旁边能看出来是一角粉红色的纸屑。 任真打了个冷颤,话都说不清楚,“他、会判死刑吗?” “不知道。”杨威把她抱在床上,继续胡乱擦她湿漉漉的头发,“就算不死,这辈子也肯定出不来了。” 杨慎行当年不过是个老师,娶了周蕴以后才能算平步青云。 这么多年苦心钻营,终于混成现在人模狗样的恶臭中年男子,不过根基不浅,出了事情以后,除掉周家的人,大约也很少有人会保他。 他那些死党朋友见风使舵惯了,不落井下石划清关系就算仁慈。 任真嘴唇有些苍白,准确捉住杨威作妖的手,声音很闷,“我想他死,死得要比任心惨。” “你怎么不想当美国总统呢。”杨威嗤笑一声,撇开任真的手,继续大力擦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忽然想抽根烟,“现在是法治社会,你都快大学生了,现实一点啊小妹妹。” 任真不答,接着毫无预兆地抬脚,踹了杨威一下。 正踢在他那多灾多难的小腿上。 “我操,脾气还挺大。”杨威来气,一把扯开浴巾,露出她被揉的好似鸟巢一般的脑袋,恶狠狠对她说,“信不信老子家暴你?” 任真好似被吓住了,一双眼睛泛着点潋滟水光,藏在毛茸茸的脑袋下,偶尔眨一下。 杨威又把毛巾扔她头上,盖住了那双小动物似的眼睛。 她就是这样,怂一会儿硬一会儿,把他紧紧拿捏在手心里。 火的气味还没有散尽,混合在空气里被吸入肺中,无端让人烦闷不甘。 “你去把他杀了吧。”任真慢慢把毛巾拿下来,十指作梳,将头发理顺了,动作像是旧时候大户人家的耍阴招的弱小姐,漫不经心吩咐自己的丫鬟,“他是不是睡着了?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好啊。”杨威看她理头发,忍不住也要插上一手,被任真含怒瞪了一眼又缩回爪子,他没骨头一样躺在床上,语气很悠闲:“你亲我一口,我就去帮你杀了他。” 任真把头发拢好了,身上裹着一条大毯子笨重地爬到杨威上面,一双手挡在了他的眼皮子上,然后俯身,在他领口处显出来的锁骨上,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其实一进来就心痒痒,她觉得以后最好让杨威都穿这种衣服。 杨威浑身燥热,一个翻身把她压下去,不过她裹得太厚,像是毛绒玩具,抱起来手感不太好。 “我觉得不太够。”杨威额头抵着她的脑袋,像个不要脸的小流氓诱骗无知少女,“我为你心甘情愿去做杀.人犯,怎么也得要点不一样的好处吧?” 任真轻轻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话想下去,接着笑了一下。 她笨拙的伸出双手,抱紧了杨威,勾着他的脖子往下压,同时抬头,脖颈曲起的弧度像是天鹅一般美妙,在他耳边说:“可是我舍不得。” 杨威身体用力后仰,带着任真坐了起来,继续听她说:“我觉得杨慎行这种贱人,怎么死都算便宜他。”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打算挑拨我杀了他?”杨威不屑撇头,咬了一口任真的耳朵,“老子早猜出来了。”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这就是任真想出来的主意,够歹毒,他喜欢。 “你就算猜出来,还不是喜欢上.我了?”任真戳了他一下,“你要学会认命的。”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没有半分可以反抗的理由。 嚣张的不得了。 杨威笑,偏偏喜欢的要死,扯开了她身上那厚厚的一圈毯子,又扔了一件自己的睡衣给她,把灯关掉,踢开拖鞋上床。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任真摸着黑把睡衣套上,长至小腿根,黑暗里,眼睛也是亮亮的,“我去递……” 杨威扯着被子把她脑袋蒙住,不轻不重斥责她:“老实点。” 临到关头,他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你老老实实给我读书,高考以后去远一点的地方,这事跟你没关系。”杨威冷笑,“还有那个钟淇义,再让我看见你跟他牵扯不清,老子把你腿都打断。” “家里有一个瘸子就够了吧……”任真嘟囔,“我上大学了,那你干嘛?” 他都不读书了,不过本来也不是读书的材料,早二十年生在香港,必定是老大手底下头一号马仔,历经血雨腥风,披荆斩棘以后终将称王。 “我开个饭店给姑奶奶你做饭啊,满意吗?”杨威琢磨着,“开在你学校附近,谁要是打你主意,我晚上就去堵他。” “满意了。”任真伸手撩他,“姑奶奶叫得还挺顺耳的,再叫一声呀。” 黑暗里杨威屏息,末了阴嗖嗖地轻声问她,“你确定?” 29、第 29 章 ... 凌晨四点半。 任真头昏脑涨, 这是发烧的前兆,她下意识脱离了杨威的怀抱, 光着脚悄无声息下床。 准备开门的时候却突然神智回归——这不是家里。 床上杨威的呼吸声很浅, 似乎是睡不安稳,正在疑惑怀里人究竟去了哪里。 房间里暖烘烘的, 任真无声地笑了笑,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管你是天上明月, 海边清风, 哪怕云泥之差,她此刻就要从阴沟里爬出来, 拼了命的也要摘下这朵白云。 她正准备回到床上, 冷不丁听见几声极轻的咔哒声, 是有人从外面, 拿着钥匙开门。 任真背后汗毛竖起,因为还有些发烧动作凝滞,下意识躲在了门后, 不敢将自身暴露。 门开了一条小缝,探进来的,是陈美华一张小心翼翼宛如老鼠的脸。 她手上拿了一管针筒,全身止不住有些颤抖。 当晚打麻将的时候听说杨威居然回来了。她勃然大怒, 自觉生活无望, 小姐妹给她出主意,要她趁着这小畜生睡觉的时候悄悄给他打一针烈的,就装作是杨威吸.毒过量, 不慎死亡,回头就算查也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来之前喝了一口酒壮胆,陈美华还是忍不住的哆嗦,几次三番想掉头逃走算了,却一直被心里那股气怂恿着,悄悄接近了杨威的床边。 她没杀过人,但是见过。 两年前她被打发回娘家,知道杨慎行屋子里藏了人,气不过偷偷跑回来,却见到奄奄一息的那个女孩子,女孩子向她求救,她见鬼似的尖叫一声,立刻又逃走,自此惧怕杨慎行好比老鼠见猫。 “不碍事的……杨慎行能杀,我也……”陈美华自言自语,越发接近床上的杨威,握紧了手里的那根针筒,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掩住口鼻,大力拖走。 杨威挣扎在噩梦里。 陈美华想要尖叫,任真死死捂住她的嘴巴,恶狠狠威胁,“你敢发出声音,我现在就掐死你。” 杨慎行大约就睡在隔壁,做尽恶事的人大约都心虚,睡眠必定很浅,万一被引过来,会是一件麻烦事。 任真拖着她往后面走,陈美华本就害怕,此刻不敢用力挣扎,泄了气一样任由她拿捏,经过柜子旁的穿衣镜,人影在其中一晃而过。 她瞬间被吓得肝胆俱裂。 是那个女孩子……回来报仇了吗? 任真紧紧捂着陈美华的口鼻,随后悄悄把门踢上,杨威皱了皱眉,在梦里似乎喘不过来气,终于被这声响惊醒。 就在这时,绝望的陈美华忽而抓着手里的针管,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任真手臂上刺,她怕极了,不知道任真究竟是人是鬼,动作也不稳,只是蓄着力气拼命胡乱地扎下去,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大力地把液体全部都推进去。 这栋静悄悄的别墅里,正在发生着骇人惨案。 没人能说清楚,这是第几桩。 ******* 杨威太阳穴止不住跳动,眼前一片漆黑。 分不清是因为夜盲还是心慌,他只知道似乎有一个人死了,而自己也濒临着某个临界点,生与死不过是一线之隔。 所有的事情都失去色彩,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个认知。 有人喘着粗气,接着开灯,漠然地站在床边看他。 是任真。 她脸色潮红,接着把视线落在了陈美华身上。 方才情急之下她打了陈美华手臂一下,迫使其偏离方向,令陈美华自己拿着针管狠狠扎进了自己的皮肤里,注射进了致命毒素。 “她好像要死了。”任真轻声说道,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像是秋风中的蝴蝶。 陈美华脸色发青,瞳孔里还带着惊慌的颜色,偶尔轻颤一下,像是屠宰场里即将挨刀的动物。 杨威只看了一眼,接着翻身下床,他用力把任真抱在怀里,紧得几乎要窒息,此时此刻全身心都被庆幸所占据,生出点劫后余生的情绪。 他轻轻叹了一声:“你没事就好……” 任真还在偏头看陈美华,接着用力回抱住杨威,把眼睛闭上。 她心脏还在疯狂的跳动,方才打斗的场景一幕一幕在她脑海里放过,像是静默电影一般。 杨威最后看了陈美华手臂上扎着的那管针筒,眸子里闪了点冷光。接着他伸手探了探任真的额头温度,抿紧了嘴唇。 这个后妈他原本就没什么感情,不过也说不上特别厌恶,没想过对方这么蠢坏,又偏偏赶上了今天。 “你发烧了。”杨威低声说道,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接着打开了衣柜,将衣服堆到一处,把陈美华整个人塞进衣柜里,随后将柜门紧紧关上。 他把衣服扔给任真,命令道:“穿上,我们走。” 五点钟,房子里静悄悄的,杨威牵着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任真,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走。 今年冬天来的过分快,开春之前需要熬过一个异常漫长的白雪季节。 杨威的发丝有些凌乱,有几丝挡住了眼睛,站在了任真的楼下往上看,“今天你没有来过,等会儿爬上五楼,你会的吧?” 任真躲在他后面不动,过了一会儿慢吞吞说道,“我发烧了。” “不碍事。”杨威推她向前,此刻极度冷静,“上去之后换一件衣服,等会儿上学的时候记得和邻居们打招呼,这儿没监控,你昨天晚上回家以后就没出来过。” 任真抬头看五楼的方向,窗户还没关。 她强调着:“我发烧了,我爬不上去。” 杨威手指末端轻轻颤了一下,神经末梢的无意义触动。 天就快亮了,他压着自己的情绪,太阳穴处几乎要爆出了青筋,一字一顿对她说:“你给我上去。” “我没杀.人。”任真打开了他的手,“凶器是她自己带来的,她自作自受,退一万步来说,我也只是正当防卫。” 她丝毫不知此刻杨威有多害怕,自顾自地说要下去,“我不上去,你也别替我抗,我自己去,反正我还没满十八岁。” 公理与正义,她现在尝试着去相信,也许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种东西也说不定。 “你今天没出来过,也没遇上陈美华。”杨威的声音很轻,然而无端让人觉得害怕,“现在,照我说的做。” 他亲了任真的额头一口,像是从看不到底的黑洞里发出的声音,带着呼啸的风声:“听话。” 就算她这时候不听话,他大约也有办法对付。 任真指甲陷进掌心里,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手脚利落顺着梯子和别人的阳台,一步一步爬上去。 杨威就在下面看着她,目光逐渐上移,直到那个女孩爬到五楼的窗户上。 她顿了顿,突然控制不住似的身体后仰,那一瞬间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枯叶,打着旋儿挣脱树的枝干。 杨威瞬间屏住呼吸,不过万幸,任真抓紧了窗框,将身体稳住,接着轻轻跳了进去。 她还在发着烧。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杨威转身离去,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天还未明,皑皑白雾就已经悄无声息将整个小城笼罩。 迷雾里,每一步都得当心,前方一切不明,需要伸脚去探。 周雁南越发不务正业,网吧已经关了好几天。杨威从怀里取出那封牛皮纸袋,想叮嘱些什么,不过没有带纸笔也就作罢,直接顺着门缝把纸袋塞了进去。 做完这件事,他终于安心下来了一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翻过围墙回别墅,此刻天光大亮,迷雾逐渐被驱散,任真应该是已经到了学校,不知道烧有没有褪了一点。 杨威上楼,他的房门紧闭,好像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紧闭着的潘多拉魔盒,诱惑着人跌入地狱。 他勾起唇角,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心一意对付着眼前的情况。 打开柜子——里面空无一物。 一把枪,悄无声息地抵住了杨威的后腰。 杨慎行眼角皱纹似乎延伸进了他的鬓角头发里,将扳机扣动,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笑了一声:“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杨威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慎行。 杨慎行猛地屈膝,恶狠狠击中了杨威的小腹,迫使他跌倒在地以后,拿着枪卷起了他的裤脚。 这是子弹留下的伤口,做不得假。 “你毕竟是我儿子,我这辈子防谁都不会防你。”他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是为了那个任真吗?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杨威冷笑,“你老婆呢?” “埋在花园里。”杨慎行偏头,“你那小女朋友杀了个人,这件事,很不好办。” “人是我杀的。”杨威撑着地想站起来,冷不防小腿伤口一下子被杨慎行抬脚碾压,钻心疼痛。 他嘴唇发白,抬眼看着杨慎行,满脸的阴鸷,“我警告你,别去动她。” “你真的不像我儿子。”杨慎行居高临下看他,“老陈等下就把那贱人带过来,杨威,你这辈子是不是还没杀过人?” 他笑了一下,内心愉悦:“等会儿就叫你亲手来试一试。” 此刻居然有些兴奋,自觉即将把一个废物调.教成长,很有意思。 30、第 30 章 ... 任真捂着发红发烫的脸,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看不进书中的字, 只好疲累地趴在桌子上。 她心里有浓重的不安感觉, 低低地咳嗽一声,桌子上忽而被放了一杯温开水。 据传她和杨威谈恋爱, 班里的男女生都有意避开她,只有钟淇义一切照旧, 心性太过单纯固执地认为任真处处完美。 “不舒服就先请假回去吧。”钟淇义轻声说道, “你这样,学习效率也不太高的。” 任真摇头, “我请假太多了, 没事, 能撑得住。” 杨威让她来上学, 所以她出门的时候照常和晨练的奶奶们打招呼,上课时间与平日里分毫不差。 只是浑身充斥着一股落单羚羊的气息,让人不忍心多看。 钟淇义无可奈何, “你啊……” 他想多问一点事情,不过任真已经趴下,把脑袋埋在胳膊里,显然不欲多言。 熬过了一整天的课, 任真慢吞吞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钟淇义帮她把书包提在肩上, “我真的觉得你要去医院。” “钟淇义。”任真冲他摊开手,“书包还给我,你先走别等我, 我不需要你送。” 钟淇义失语,被这样明明白白的拒绝,心里难免恼怒,僵持着不肯还给她。 任真牵起唇角,有些苍白地笑了一下,“被看见了,我可是会被打断腿的。” 昨天晚上杨威说的话,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昨晚他们都很开心,自觉未来光明,她要上大学,他要跟着去。 校门口,监控被人强制关掉,几个穿着寻常衣服的男子蹲守在外面,看见任真出来,彼此之间点了点头。 “小妹妹。”有人轻轻上前,抓住任真的肩膀,“别慌,现在表情最好平静一点,跟着我上车。” 任真看他,似乎要将他模样刻在脑海,她毫不反抗地上了车,接着轻声问他:“杨威怎么样了?” 一切都脱离掌控,似乎是她太笨了。 那人笑了笑,语气带着微微怜悯,“他好着呢。” ****** 今天似乎有意要做一个了断。 杨家,保姆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冷不丁听见楼上一声爆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大约是枪声。 她哆哆嗦嗦从厨房里出来,小腿打着颤,一抬头看见了门口的杨威。 脸上溅着血,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好像有七彩光晕流转着划过皮肤。 保姆尖叫一声,立刻夺门而出。 杨威好像是才起来,眼皮子困倦着睁不开,浑身浴血迎着阳光,气质却干净透明,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很茫然。 房间里,杨慎行被子弹穿透了喉咙,眼睛不甘心地睁着,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步入了他两个妻子的后尘。 方才他还笑吟吟地,为即将进行的杀戮兴奋不已。 是不是上天都眷顾任真? 杨威拨打110,有些漠然地想着。 这一切都如她所愿。 “喂?”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刚吸了烟,声音有些浑浊:“我是杨威,我刚把杨慎行——也就是我父亲杀了。” “对了。”他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还有我后妈。” ********* 任真上了车,被暖气蒸的皮肤发红,整个人都好似带了点潮气,大脑里昏昏沉沉。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车开了一下午,她确认已经这已经脱离了本城范围,烧得眼皮子都要睁不开,却仍然残留着一丝理智。 终于到达目的地,她被人推下车,跌跌撞撞往前走。 有人轻声说:“这女的好像生病了。” 同伴斥责她,“闭嘴。” 她被带到了一处房间里,冰凉的听诊器隔着一层毛衣紧贴她的胸口,随后是医生的低声交代,时不时有人低低地应一声,随后她便感到冰凉液体注入身体。 任真掀开眼皮子,忽而叫了一声:“周雁南。” 周雁南偏头,看着几乎毫无生气的她,抿唇笑了笑,“我在呢。” 她的眼珠子动了动,找回一丝昔日灵动的感觉:“杨威在哪里?” 周雁南上前,轻柔地帮她把被子掖好,“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任真忽而拽住了周雁南的手,死死盯住他,“杨威怎么了?” 旁边保镖上前一步,被周雁南轻轻摇头制止住。 “杨威?”他偏头想了一会儿,漠然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你记错了。” 任真陡然加重力道,细嫩的手紧握着他的手腕,却半分不觉得疼。 “你现在需要休息。”周雁南轻松地把她的手指掰开,转身离去,吩咐其他人,“把她看好了,这姑娘很聪明,都给我带点脑子。” 他离去的脚步声撞击着耳膜,任真拼命想要抬起身子,却被医生紧紧按住,在她耳边不断地嘈杂着说着什么。 “杨威呢……”她呜咽出声,挣扎的弧度逐渐变小,刚才打的那一针有了效果,到底无法抵过药力,遁入昏沉黑暗。 ****** 强光刺眼,杨威无所谓地坐在了椅子上,对面是个上了年纪的女警.察。 警.察厉声喝道:“坐正了。” 杨威抬了抬眼皮子,接着懒懒地动了动身子。 他眼睛里透着点冷漠,情绪丝毫没有波折,看久了会觉得这个人有些过分的阴冷,根本想不到这个男孩,就在今天早上,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 典型的反社会人格,这小子不能枪毙的话,以后大约会持续的祸害下去。 女警.察一板一眼:“交代一下你的动机。” 杨威伸手挠了下脖子,语气平淡,“就生气呗,我后妈大半夜打麻将回来,撞上我要吸.毒骂了我几句,我气不过,就把那针打给她了。” 女警.察皱眉,抬眼看了杨威一眼,对方居然还能扯着唇笑一下,“然后我害怕了,把她埋在花园里,早上我爸问我夜里怎么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他知道……” “枪是哪里来的?” “我爸的,他不是个好东西。” “你爸在家里藏枪?!” “对啊。”杨威的表情很无所谓,几乎带着点恶意,“你们这些当官的,谁手上不沾点事情?” “好好说话!”女警察猛地一拍桌子,“小畜生。”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问:“你哪搞来的毒.品?” 杨威眨了一下眼睛,看着她,慢慢说道:“去酒吧玩,上厕所的时候,有人问我要不要一直怂恿我买,都知道我钱多,他妈的。” “哪家酒吧?” 他偏头想了一会儿,吐出一个名字:“零度。” 周雁南是老板。 女警察点点头,临走之前回头看他,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杨威松松垮垮地坐在后面,脸隐在了阴影里,闻言偏头看她,眼睛黑白分明,纯净无暇。 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轻轻摇头,嘴角轻轻勾起,声音里带着点轻蔑:“一倒贴货。” 31、第 31 章 ... 任真昏睡了两天, 一直重复着没有意义却形容可惧的梦。 有人过来看了她几次,拿手电照了照她的眼皮子, 接着碰碰她的手。 最后一个梦是她被关在笼子里, 做困兽之斗,观众全部没有表情, 全都带上一幅不太妥帖的面具。 手臂上正在输着液,任真支起身子, 面无表情地拔了针头, 鲜红液体溅了好几滴,炸开在了床单上。 “醒了?”周雁南合上手里的书, 房间一片黑暗, 只有他桌子上放着的一盏台灯, 光线调的很弱, 只够看书,连人的脸都看不见。 任真不说话,他推开了椅子, 木料摩擦之间‘吱呀——’一声。 “你烧到四十度了,还好没事。”周雁南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任真的额头,笑着说, “说不定会烧坏脑子, 不过如果你没那么聪明,可能还会好一点。” 喉咙干裂,说话的时候好像有血气上涌, 任真嗓音嘶哑问他:“杨威呢?” “想吃点什么?”周雁南声音温和,“以后大冬天下雨千万别再出去了,这次好险没得肺炎。” 才想起来似的,他掀开了灯,倒了杯温水递到了任真的唇边。 任真抬手想要去拿,却被周雁南避开,固执地将水杯抵在她唇边,看着她就着自己的手,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沾到水才觉得渴,她一口气喝完,有水珠子顺着唇边滚滚滴下去。 周雁南用指腹轻柔地碾过去,擦掉她唇角水迹,眼角那个伤疤在白炽灯下看的要比平常的时候清楚一些。 任真身体僵硬,撑着身子往后面退了退,重复道:“杨威呢?” “这两个字,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周雁南眼睛底下有些青黑的颜色,神色自若地把手收回去,冲她微微笑着:“我不希望再听到了。” 任真双手抓紧了床单,心里划过了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后妈是我杀的,但是他可能要自己去认罪……”她舔了一下唇角,“这两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任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遇见她以来,从来没见过这样几近崩溃偏执的样子。 “什么都没发生,你好好养病。”周雁南瞬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起身离开,关上房门之前他回头,面无表情地警告任真:“不要试图离开。” 门被上了锁。 任真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试了试门,没办法打开。 这个房间很大,有一张床,还有书桌以及塞了满满当当书籍的书橱,以及一个小的洗手间。 只有一个窗户被牢固的铁栏杆封住,栏杆之间的缝隙挤不进一只手臂。 这是一个牢笼。 任真披了一件衣服,拍了拍门,“周雁南,让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任真闭了闭眼睛,继续拍门,“让我出去……至少让我知道他怎样了。” 是杨威让他这么做的? 可是又为什么…… “你没必要帮着杨威。”任真试图恢复冷静,“你会害了他的,我现在出去说清楚,我能承受结果,没必要让他来。” 门外一片寂静,连一丝走动的声响也没有,好像整栋房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长时间得不到回应,会让人产生一种微妙的荒谬感,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疯掉了。 任真把头抵在门上,眉头深锁,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疑惑,仔细地思考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啊,那个骄傲的少年准备用自己余下的整个生命来成全她。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的不像话,那天过后任真就没有再见过周雁南,每天三餐都有一个听不懂汉语的菲律宾女孩送过来,看着她吃完以后收走。 第三天,开始有家庭老师上门给她上课,任真试图向他们求救,却只得到怜悯的眼神。 “你的家人都很爱你,没人要害你。”其中一个老师跟她说,“你迟早会知道,不过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一定会把病治好的。” 他们只当是任真有精神病,没人愿意相信她。 任真近乎绝望,她每天睡觉之前用钢笔在桌子上刻下杨威的笔划,一天一天逐渐成字,记录着时间流逝,等到杨威两个字彻底完整的时候,她等来了周雁南。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 周雁南的心情不错,笑眯眯给她带了蛋糕过来,对她说道:“生日快乐。” 今天是任心的生日啊。 被关了大半个月,似乎反应都迟钝了,显得人都有些呆,周雁南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许个愿望?” 任真定了定神,交缠双手放在胸前,呐呐地按照他的话去做。 “我很厉害,不过那天太冷,翻围墙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块砖头踩落。”她想了想,“现在应该还能找得到。” 周燕南嘴角微笑开始变冷。 “我保存着我妹妹的一份求救录音电话,是我偶然间在家里找到的,录音证明,杨慎行当着自己孩子面犯罪。” 这个愿望似乎过于长了,但生日愿望总有被实现的权利。 任真紧紧盯着他,“我还存了杨慎行杀死我父亲的照片,是枪杀,所以当天,我有理由确定,杨威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才动的手。” “我证明杨威没有对他后妈动手。一点都没有。” 好了,生日愿望说完。 周雁南叹了一口气。 他长得和杨威一点都不像,但是眼神冰冷望着人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非常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周雁南才低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事情,你带过来的那几个老师,总是会不经意之间告诉我。”任真垂下眼睛,声音有点紧张,“校长的儿子杀死父母……没人不知道的。” 周雁南嗯了一声,听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他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在任真面前提起半点这件事情,但任真太聪明,大半个月的时间,总会拐弯抹角地问出来。 说不定她问出来了,那几个老师都还浑然不觉自己说漏了嘴。 “你去,”任真尾音带了点颤抖,“我可以想办法作证,真的假的我都可以说,你把他救出来。” 没人知道她这二十天以来有多恐惧。 他一心替自己抗下罪责,不允许任何其余情况发生。 周雁南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木椅的扶手,过了一会儿问她:“那些证据,在哪里?” 任真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飞快告诉他,“录音在我妹妹的骨灰盒里,照片被我存在了我妈的遗照后面。” “好。”他含笑应答,接着拿出手机,当着任真的面拨通电话,声音很冷静,“你去一趟任真的家里,她妹妹骨灰盒里应该有一份录音,还有她母亲的遗照,你拿到以后直接全部烧掉,别出差错。” 任真眼睛里逐渐爬上了几条红血丝。 “别这样看着我。”周雁南挂掉电话,在看着任真的时候,他恢复了温柔语气,“我知道你大概留了不止一份证据,没关系,你人出不去,证据也是死的。” ——不是杨威。 不是杨威让周雁南把她关起来的,这一切的行为,源自于周雁南本身。 任真心跳敲击耳膜,逐渐冷静下来以后,她问周雁南,“为什么?” 周雁南起身,将蛋糕切了一小块儿,推到任真的身前:“不为什么,你还很不乖。” ******** 小城多年以来没有出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上头给的命令很着急,刘玉叹了一口气,揉了下眉心。 她负责这个案子,似乎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安。 “有三个不对劲的情况,一开始杨威的口供是给她后妈注射毒.品导致死亡,但她后妈明明死于失血以及被活埋以后窒息。” 她皱着眉给领导解释,“后来知道这个消息他明显不敢相信,虽然很快又承认了,但这始终是个疑点。” 领导打了个哈欠,敷衍地点点头。 刘玉继续说道:“第二,那个酒吧我们找不到监控,我怀疑是被老板销毁,而那个老板和杨威存在着亲戚关系。” 找不到监控,那就找不到当天有人向他贩卖毒.品的蛛丝马迹。 “第三,这是我自己猜的,杨威这孩子不像是一个拥有反社会人格的……” 领导嗤笑,“刘玉,你办案也有二十年了,难道都靠猜?” 刘玉抿紧了嘴唇,默默听训。 是啊,她办案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这种矛盾的情况。 一方面似乎证据充足可以快速结案,然而种种迹象都让她觉得不安。 刘玉低着头,声音坚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被黑暗遮掩的世界,总有人执着地去探究真相。 领导沉默,多少有点不耐烦。 ****** 似乎有一个月过去了? 杨威嘴角伤口在流血,寒冬腊月里,腿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胸口放着一张小小的碎纸片,已经褪成了苍白色,依稀辨认出几丝粉红颜色。 他睁着眼睛,看小小窗户外的月亮,牵起唇角笑了笑。 似乎在某一个夜里,他气喘吁吁地奔赴在荒凉的郊外,偶然抬头,看见的也是这个月亮。 那时候一心一意,都是要去解救那个姑娘,将自身置之度外。 其实那会儿就应该知道,他逃不掉的,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32、第 32 章 ... 老师全部撤下, 只是送过来很厚的一摞练习册,高三的冲刺接近后半段, 自己闷头学也就算够了。 偶尔有佣人讨论, 太新鲜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被抓起来关在小黑屋里没日没夜的刷题。 任真倒是老老实实,每天有老师给她布置任务批改作业, 让那个菲律宾女孩传达老师的建议以及她的反馈, 绝对不让她和其他人类交流。 原本任真是选的理科,但是通过题目来看, 周雁南希望她参加文科高考, 而且难度不低。 她就像是一盆被养起来的花, 每天被人精心照料, 严格记录成长的轨迹,再根据需要加以修剪,期待她能够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又过了一个月, 外面开始放寒假。 佣人给她穿上红色的长裙,外面加上一件大衣,稍稍有些不合身。她比较矮,于是鞋子里便塞了五厘米的鞋垫。头发被染了浅浅的栗子色, 卷成精致的弧度, 涂上一支已经停产的CHANEL梅子色口红。 寒假的每一天,她都由菲律宾女孩检查好衣着和装扮,牵着下楼去花园里散步。 至少有五个保镖严密看管着。 她肤色冷白, 涂上梅子色口红以后多了一丝女人味,穿着鲜红的裙子,刘海下面的眼睛偶然眨一下,像个木偶娃娃,有种不合时宜的天真感。 周雁南喝了一口红酒,独自坐在三楼阳台,几乎有些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宛如有着沸水达到临界点,升腾起灼人蒸汽。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期待的时候。 寒假结束,任真开始被周雁南带到餐厅里吃饭,两人之间什么话都不说,机械地吃完饭,她就回房间写作业。 唯一的一次交流,是她写了模拟卷,分数出来以后的那天,周雁南心情很不错,“以后你想去北大吗?” 任真抬头,然后对着她摇了摇。 “光华管理学院挺不错的。”周雁南自顾自说了下去,“读了两年以后,我带你去美国留学。” 他不需要任真的回答,现在的任真就是一个能说话的机器人,微微侧着头,出神道:“现在的学生,高考完以后是不是喜欢去整容?” 任真放下筷子,象牙制品和木质桌面敲击,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周雁南顿了一下,他表情温和,告诉任真:“不要闹,这种行为很下.贱。” “我不想再当你的洋娃娃。”任真用力擦掉自己嘴上的口红,冷冷盯着他。 口红晕开在嘴边的皮肤上,紫与红相斑驳,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如幽灵。 任真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向门口走去,她手指微微发抖,冲他强调着,“我要走了,你不能囚禁我。” 餐厅原本是空无一人,在她说出反抗言论之后,门口却出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沉默的堵在哪里。 看来对她的看管是全方位的,不存在任何漏洞,只是平时隐藏了起来。 周雁南拿手帕擦了擦唇角,他目光没什么温度,声音却做出了一种温柔的样子,“阿蕴,回来。” 任真手指收紧,紧盯着保镖,“让开。” 这里陷入了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默。 似乎是周雁南打了个手势,那个保镖默默的让开。 任真深呼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略过那人,她沉默地往前面走,穿过冰冷而空旷的客厅,推了推门。 推不开,门被上了锁,像是重重保险。 身后似乎有脚步的声音,任真收回手,往回看。 所有不相干的人都退了下去,周雁南面无表情冲着她走来。 “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离开。”他慢慢伸手,掐住了任真的脖子,眉眼沉沉,努力克制压抑住的疯狂,“你太不乖了。” 手的力道在逐渐收紧,任真呼吸困难,睁大一双眼睛瞪周雁南,眸子水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宝。 “我错了……”实在难过,她紧紧抓住周雁南的手,艰难认错,“我……后悔……” 手指陡然松开,她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一圈可怖的青紫颜色。 任真滑落在地,目光触及到周雁南的鞋尖,眼泪流了满脸,不断咳嗽,肺管都好像被火烧了一遍。 周雁南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看她:“知道错了就好。” 任真摇头,艰难喘了两口气,“我不该接近杨威,我不该那么坏……” 她双手捂着脸,声音沙哑,绝望到极致变得平静了起来,“我后悔了啊……求你……” “求你让我去救救他。” *********** “明天上庭,你差不多是死刑,没有缓刑的那种。”刘玉翻开已经有些破损的档案,面无表情地告诉杨威。 杨威头发被剃光,下巴上粗糙的胡茬纷纷冒了出来。 他精神倒还没外表那么颓丧邋遢,偶尔闪过不屑的神情,会让人忍不住想着他以前该是多么神采飞扬的一个人。 但这表情有些激怒刘玉,她冷声警告:“别无所谓,你要死了。” 她也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正在上大学,三天两头跟人打架。 但是心不坏。 杨威低低冷笑了一声,喉咙里的声音含糊不清:“怎样?” 刘玉压着怒气,“我要真相。” “真相就是我把那对狗男女杀了,明天就要宣判死刑,以后在地里腐烂,供人们唾弃。”杨威漫步目的地看着天花板,突发奇想,“我死以后,会有墓地么?” 这样的对话进行过许多次,两人都有些腻烦了。 三个月了吧? 没有人来看他,没有人为他忧心,似乎达成了想要的结局之后,他就会被随手抛弃。 那天在医院里,他亲眼看着任真牵着任多多,漠然的从他身边走去,一个眼神都没有。 挺好的。 刘玉叹了一口气,“你会被火化,没有墓地。” 杨威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微笑:“那么,感谢伟大的祖国。” 了无牵挂,完成使命。 ******** 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部都需要靠着黑夜来遮掩。 周雁南脱下了一直穿着的唐装,任真刚烫过的头发掉了一大把,又添了满身的伤口。 没有人看见,也没有呼救的声音。 她被拽着头发,狠狠撞到茶几上,额头血流如注居然还笑出声来,轻轻说着:“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周雁南走过来蹲下了身子,审视着她这张满是血污的脸,面无表情又问了她一次,“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一个秘密。 这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愈发激怒了他,周雁南的理智全部消失殆尽,却反而缓缓笑了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有着微微的兴奋。 任真往后缩了缩,而这时候,门铃被人按响。 半夜十二点,有人披着一身风雪,前来造访。 是刘玉,她还穿着一身警服,看见周雁南那张脸的时候,皱了皱眉。 那男人微微笑着,像是刚健身过,额头上有着薄汗,推门的瞬间,房子里的暖气混杂着些许令人不舒服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雁南把她请进来,温和道歉,“不好意思,家里人睡得早,没怎么听见声音。” “没关系。”刘玉表情严肃,“我今天只是个人过来,你不用紧张,问你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周雁南眨了眨眼睛:“好。” “你认为杨威是个怎样的人?” “脾气很差,和父母的关系非常不好,对不起,我对他不是很了解。” 刘玉抬头,眼神锐利与他对视,而他表情坦然,找不出半分的破绽。 刘玉语气拔高,似乎是在责问,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杨威吸,毒吗?” 周雁南一愣,接着摇头,“我没听过这回事情,我觉得……应该不会的?不过这小子以后真的说不准。” 完全一致,杨威之前根本不吸.毒,他自己也说那天是第一次而已。 …… 问不出什么来,刘玉有些疲惫,“明天开庭,杨威很可能死刑。” 周雁南不答话,过了一会儿,低低说了一声:“哦?” 刘玉告辞,叹了一口气。 她拒绝周雁南要送她回家的提议,人走在花园里,正思虑重重,忽而被人拿东西砸了一下后背。 刘玉一愣,眯眼抬头,看向三楼窗口的方向。 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 周雁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发怔。 沙发上沾了些血迹,方才被保镖拿了毯子遮盖住。 他转身将唐装扣子一丝不苟地全部扣上,转眼之间又成了永远随和有风度的周雁南。 来到三楼,进去之前他温柔地敲了敲门,等了两分钟没得到回应,只得开口,“我让人帮你包扎一下,对不起,你别生我气了。” 语气极度亲昵,而且很熟练,说完便自觉得到了原谅,拿出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空空如也,外面风雪呼啸,吹得窗帘宛如帆布,猎猎扬起。 窗户打开着,而钢筋铸成的栏杆被数月的腐蚀敲击,悄无声息地断裂,出现一个刚刚够人钻出去的缝隙。 窗台上洒了血液,短短时间凝结成冰,保存下刺目而诡异的鲜红颜色钗。 她筹谋两个月,终于在今夜逃掉了。 33、第 33 章 ... 刘玉把浑身是血的女孩塞进出租车里, 声音紧张,让司机快些开走, 接着递给任真一张面巾纸。 任真被打得很惨, 一只眼睛睁不开来,鼻腔里被鲜血堵住, 直冲脑门。 她接过面纸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有些口齿不清, 但是声音很冷静:“你应该调查过, 杨威的继母当天晚上去哪里打的麻将?” 刘玉顿了顿,“对, 在她一个朋友家里, 好像她们会经常聚在一起。” “好。”任真拿开面纸, “现在你让司机去那人的家里, 杨威没有吸.毒,那一针一定是当晚陈美华的姐妹给她的,我们现在去找出证人。” ***** 刘玉穿着警服被留在了车上, 任真一个人去敲门,脸上血迹斑驳。 有个女人穿睡衣,打着哈欠来开门,冷不防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捂着嘴就尖叫了一声。 “别怕。”任真飞快上前, 抵住了门不让她关上,即使形容狼狈,阴冷的眼神也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害怕。 “十一月九号那天, 你给了陈美华一管毒.品,然后她第二天被发现了尸体。”任真拽住女人,不给她逃离的机会,“是不是?” “不是……”女人哆哆嗦嗦,“没有这回事啊,你是谁……我要喊人了啊!” 任真冷笑,“别想抵赖,我不是警.察,你现在还有机会去自首,你的证词会对破案有帮助,说不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不过你要是敢继续装聋作哑的话——” 她上前一步,餐刀就抵上了那个女人的脉搏,力气很大,几乎要把那个女人的头发活活扯下来,目露凶光威胁着:“我现在就杀了你!” 女人两股战战,根本都不敢看这个非人非鬼的女孩,眼角渗出了泪水,犹豫地点点头。 任真拿开已经豁开了几道小口子的餐刀,拽着她往回走,拉开车门大力把女人推进去。 刘玉皱了皱眉,任真已经上了车,面无表情道:“她要自首,作证那一管毒.品是她提供给陈美华,作为杀死杨威的凶具。” 刘玉讶然,而这时候任真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现在,带我们回警局。” 当时学校里流传着一个叫任真的女孩,是杨威的女朋友,并且杨威对她很好,那时候刘玉想要去找一下这个女孩,但恰好这女孩休学,说不定去了别的城市,加上杨威否定,也就作罢。 天微微亮了。 “不能开庭,”任真坐在车上,心里飞快计较着各种可能性,“杨威只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正当防卫杀了杨慎行,而且杨慎行罪行累累早就该死,他不可能重判。” 连续几个月的猜疑以及求证在今夜似乎都要破开,刘玉脱下自己的警服,递给中间那个瑟瑟发抖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女人,对着任真说道:“可是杨威很坚定,坚称他亲手杀了父母。” 任真的手忽而颤抖了一下,接着飞快拢了拢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请你带我去见他。” 身上的血干裂在了皮肤之上,不过没空去管,栗子色的头发也只是粗略被梳理柔顺,衣服上满是雪融化之后的脏污颜色,刚才勉强从三楼跳到二楼的阳台,接着继续跳到花园里的时候,似乎清晰地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脚踝处高高肿起,然而根本都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 她错过太多了时间,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杨威半夜被人叫醒,不耐地几乎要骂人,被推着进到房间里。 那人背对着他,身穿驼色的大衣,拖了点鲜红颜色在脚踝,栗色头发卷起,似乎因为微风吹拂而轻轻动了一下。 他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这个背影,他很熟悉。 任真听见门开的声音,这时候却似乎突然羞于以这幅模样见人一般,迟疑着不敢转回身见他。 房间处在监控之中,刘玉在外面提醒,“我只能给你们十分钟时间。” 杨威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已经猜出了来人,自顾自拖了凳子坐下,吊儿郎当的,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斜着眼看她。 任真终于转身,慢吞吞坐在对面,把头抬起来。 “你怎么搞得?”杨威皱眉,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未必有多关心,目光很挑剔看着任真,“知道老子要被枪毙,最后让我爽一下?你他妈至少洗个脸啊。” 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怎么敢过来见他啊,难道不怕他会生气吗。 任真不答,嘴唇迟疑地张了张,最后双手捂着脸,抑不住地笑了两下。 杨威沉下了脸,“你笑什么?” “不知道。”任真把手拿开,揉了揉眼皮子,“看见你就忍不住开心啊。” 杨威唇角轻轻勾起,漫不经心:“神经病。” 刘玉频频看表,表情焦虑。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他们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话,就是相互看着彼此微笑。 ……两脑子都有什么问题么? 死之前看见她最后一面,老天爷待他杨威不薄。 “我马上去自首了。”任真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像是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想了想继续说,“我找出了那个给陈美华毒.品的女人,而且其实当时陈美华并没有当场死亡,所以不算是我杀的,那时候我们大意了。” 当时的剂量不足以导致人死亡,他们离开之后,陈美华的求救声引来了杨慎行。 之后就是神志不清哆哆嗦嗦,反复提到当年那个被杀死的女孩,然后央求她去杀杨慎行,被震怒的杨慎行捅了一刀,埋在花园里。 杨威歪了歪头,像是听了一个很荒谬的故事。 任真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不要怕,杨慎行当时刚杀完人,并且存在着再次杀人的动机,你是正当防卫,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关起来的,我想你很快就能出来。” 杨威笑了一下,眼神里带了点玩味问她,“你怎么不想当美国总统呢?” 是谁告诉你,你能够事事心想事成的? 刘玉心急,再次给他们提醒,“还剩下三分钟。” 杨威忽而一把踹开了横在他们中间的小桌子,似乎撞到了任真,但他漠不关心,整个人好像野兽发狂,狠狠往任真的方向扑过去,木椅应声被压碎。 他掐住任真的脖子,大概是有狠心掐下去的打算,然而瞥见了脖颈上那圈可怖的青紫颜色,下意识的松了力道,瞬间被冲进来的警.察拉开,表情狰狞。 刘玉气急败坏,几乎想踹他一脚,克制着将任真扶起来,回头冷冷说道:“这里是警局。” 杨威耸了下肩膀,舔了一下唇角,嘴角带着点笑,轻声说道,“回去吧,我不欠你什么,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任真浑身都疼,而且冷。 “你欠我一条命。”她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的命就是我的,以后怎样,我说了算。”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杨威被警.察死死按住,被迫低头,仍然笑了一下,“我的命,两年前就没了。” 那天任心哭着向他求救,他却因为惧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那个女孩重重落在了他的脚下。 从那一刻,他就被宣判了死刑,而任真就是他等待的那个刽子手。 等了那么长时间啊,期间数次挣扎,抵不过心头一把刀。 一切大约都是注定的:她要复仇,他要赎罪,两人心甘情愿,彼此拿到满意结局。 警.察开始押着杨威回去,任真眼角似乎滴了一滴眼泪,混杂着脸上干燥的鲜血,结成了绯红的液体。 “如果你两年前就死了……”她说的很悲伤,“那现在,能不能为了我活一次?” 杨威身体一顿,然而始终没有回头。 此刻甚至有些困惑,想要去问问她,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我心甘情愿,请你也不要犹豫。 ****** 开庭时间往后推,任真录了笔录,提供了大量口证,几乎能够将案子反转。 而杨威仍然拒绝开口。 刘玉两天没睡觉,却仍然是精神十足,像个才入职的年轻小警.察,每天不辞辛苦地跑来跑去。 这案子拖了三个月,原本群众几乎是要忘记了,然而被这反转刺激得一下子群情高涨,甚至有几个女孩披露自己曾经被校长性侵过,引起社会极大的关注。 任真也被关了起来,毕竟她差点杀死陈美华。 “如果能有证据确定,那天杨威的确是想举报杨慎行的话,赢面就很大了。”刘玉低声告诉任真,“那就可以顺势证明杨慎行是害怕被举报,所以试图威胁杨威的生命,对杨威很有利。” 外面的舆论原本是一边倒的分析这个少年如何可怖,以此为例告诫诸位必须防范此类反社会人格的人。 反转一出,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谴责杨慎行,对着犹如困兽一般的少年同情起来。 有些可笑,但好在可以利用舆论,到时候可以给法官施压。 刘玉几乎有些依赖地问任真,“你能找到这个证据吗?” 这几天以来,她几乎是在任真的指挥下办事,对这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女极为信任,有什么问题,也是下意识向她求助。 “有。”任真顿了顿,“不过我需要出去一天。” 34、第 34 章 ... 刘玉带着手底下几个年轻小警.察全挤在车上, 车窗摇下来,几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有人发牢骚:“那小姑娘说自己之前几个月都被囚禁起来, 咱直接进去抓人不就得了。” 刘玉拍了一下他脑袋, “老实点,再等半小时, 人还不出来就直接冲进去。” 一大早,任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把卷发扎成马尾, 敲响了周雁南的房门。 她跑出来不过隔了五天。 周雁南仍是一幅纤尘不染的样子,一到冬天他就窝在家里懒得出来, 客客气气给任真开了门, 眼角稍稍往下垂, 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颓丧。 “外面冷, 进来吧。”他侧身让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还穿着一身唐装,完全不显得臃肿。 任真走路有点不稳, 周雁南在后面打量她,让人给任真泡了杯茶,“腿怎么了?” “摔的,不过不碍事, 过两天就好。”任真坐定, 一板一眼地喝了一口茶,将腿并拢好。 周雁南微微笑了一下,“不碍事就好, 你们高考就快百日宣誓了吧?” “还有一个月吧。”任真想了想,“你的堂姐,也就是周蕴当年成绩很好吧?” 考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但是念了两年就退学。 周雁南不说话,自顾自给自己倒茶,有汩汩水流声音。 任真捂着还有余温的杯子暖手,“我那天说我知道了,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周雁南点点头,“我不奇怪这点。” “那你呢,猜猜我今天干什么来的?”任真开了个玩笑,“猜对了算我们扯平了。” 杨威那天走之前,把收集整理好的证据全部塞给了周雁南。 傻小子,只有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份儿。 “总不能是想送上门来继续被我关着。”周雁南扯起了嘴角,语气轻松,“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这女孩有仇必报,外表看着纯良无害,心里却是一等一的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任真摇了摇头,“不会。” 她脸上还有那天被施暴以后留下来的淤青伤痕,此时这样说话,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我想让你把杨威存留的证据全部拿出来。”任真想了想,“你那边留着的证据会牵扯很多人,如果爆出来了也算是杨威举报有功,他会好过很多。” 周雁南仔细听完,舒展了眉头问她:“我不拿会怎样?” 也不怎么样吧。 任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支口红,推给周雁南,“那么这东西,你自己就留着陪葬用吧。” 这是二十年前周蕴最喜欢的颜色,每每指使着他去买。 “我三十八岁了……”周雁南看着那支口红,忽然涌起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没人这样威胁过我。” “周蕴自杀有十五年了吧?”任真忽然另外开了个口,“你知不知道,她其实是因为知道你要回来,太过害怕之下才死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欺骗自己而已。 就算是她死之前那几年,周雁南都没再见过她一面。 所以现在的记忆,也只剩下诸如卷发、梅子色口红、红色的长裙这些碎片一般的印象。 她长什么样子、她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 不知道,全部忘记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任真轻轻摇了摇头,“她太可怜了……” 先是遇见周雁南,再是杨慎行,绝望的无法反抗,只好用这种惨烈的办法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周雁南不说话,他预料到会被任真揭开尘封已久的伤疤,却没料到临到头来自己会如此的平静。 “你找不到她的复制品的。”任真放下已经失去温度的瓷杯,语气冷漠,“这辈子都找不到。” 已经快到和刘玉约定好了的时间了,任真最后看了一眼时间,“你害死了她,至少要为她的孩子做一些事情吧。” 周雁南牵着嘴角,冲她微微笑了笑,“不送。” “如果有空的话,你去看看杨威吧。”任真起身,“他现在不肯见我。” ******* 杨威不肯见任真,并且对她的证词全部否认。 他暴躁的像是一头野兽,以前那么多轻而易举的妥协,似乎全部都是为了此时此刻的固执以及坚持。 开庭时间被推后,这个案子显而易见的复杂起来,所有的目光已经由杨威杀.人转为对杨慎行罪行的揭露。 任真的情节不算严重,不过还一直被关在里面,当天去找过周雁南之后,那封牛皮纸袋便被人交到了刘玉的手里。 全市震惊。 然后周雁南按照任真的指示,去见杨威最后一面。 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很奇怪,说不上感情多深,就是十几年以来偶尔相互陪着的一个伴儿,只因为周蕴而强行被链接到了一起。 杨威隐约不喜欢他,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微妙,偶尔望过来的目光似乎带着点失望。 就像是艺术家看着自己失败的作品一样。 今晚周雁南破天荒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冲着被押过来的杨威点点头。 杨威穿着囚服,头发长出了些许,看起来很刺儿。 “我准备走了。”他开门见山,“任真让我过来见见你。” 准确来说,任真是希望是他过来劝劝他。 杨威哦了一声,心里挫败感宛如火山临界,脸上的表情倒是无所谓。 他习惯了,有时候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少年。 周雁南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的跟你道歉,当年我对你母亲很不好。” 杨威没吭声,过了几秒忽而问他,“任真那天的伤是不是你干的?” 到底还存着本性,恐怕天塌下来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有关于任真的这类小事。 “对不起。”周雁南说,“现在跟你说一声,就当是我给任真道歉了。” 杨威眼角肌肉抽搐了下,抬眼看着周雁南,面无表情骂他,“你有病啊。” 周雁南忽而笑了一下,“别客气,大家都一样,你也病得不轻。” “任真要救你出来,她也不在乎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不如给自己省一点麻烦,早点把事情交代出来。”他的尾音忽而有些飘,想了想,继续慢慢说道:“就当是多偷一些时间,和她在一起。” 免得以后想起来,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杨威的脸隐在了阴影里面,看不清楚表情,只是感觉眼睛似乎钝钝地眨了一下。 ****** 案子拖了四个月,刘玉争取把任真放了出来,让她去应付高三的学习。 周雁南一个月之前投海自杀,他死得悄无声息,至今没找到尸体。 今天开庭,杨威一个人站在桌子后面,头发长过眼睛,仍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偶尔被身旁的辩护律师较大的声音震到,不耐地瞪他一眼。 他一直没回头看,也就不知道任真正全程沉默地看着他。 任真想到了去年才开学那会儿,老师把他们两个叫出去,宣布两人成为了同桌。 他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不耐,几乎没法相信他有过那样全心全意温柔的一面。 任真作为证人,站起来发言。 逻辑清晰,语调微冷,十足客观。 杨威听见了,却仍然没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座诸位究竟知不知道,她很擅长撒谎,她说的全部是假话。 “我相信,杨威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才动的手。”发言完毕,任真鞠躬,“请法官仔细考量……” 刘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点安慰。 一切很顺利。 最后结果算是出乎意料,任真正当防卫无罪释放,杨威防卫过当,服刑四个月。 那天正是高考百日宣誓,春季姗姗来迟。 再浓烈的故事,也淹没在了学子们对未来的热切渴望之中。 四个月之后,杨威从监狱里出来,外面停了一辆很破的车。 刘玉快退休了,最近的工作都很清闲,冲着他招招手,眼角泛起温和的皱纹:“要不要去我家吃顿饭?” 烈日当空,天空上面没有一丝云彩。 似乎是知道杨威想些什么,刘玉下车告诉他,“任真高考以后就去了北京,还带着自己的弟弟,那小孩蛮可爱的。” 任多多啊。 杨威转身,他只背了个破旧的双肩包,看着有些落魄的潇洒,“谢了,不过不用。” “对了。”他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知不知道周雁南死在哪儿?” 刘玉眯着眼睛,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任真写的,应该是你要的地址吧。” 周雁南死在那片海里。 杨威点点头,拿过了纸条。 他没再回头。 35、第 35 章 ... 这个小镇似乎只有夏与冬, 这两个季节带了浓烈的色彩,夏季晦涩潮湿, 冬天萧索干裂。 第二年的夏天, 任真把多多留在了北京,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回来。 先是去祭奠任心和李蓉, 接着看望退休的刘玉。 刘玉工作时候雷厉风行六亲不认,硬得像一块石头, 现在退休在家反而一下子变的温柔平和起来, 看上去和寻常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吃完饭刘玉和她随便说话,“最近缺钱吗, 听说你没申请贫困生?” 任真嗯了一声, “我不缺钱, 在北京赚了一点。” 也够她和任多多的开销。 刘玉点点头, “杨慎行贪污受贿,死了以后留的那些钱也不能是杨威的,不过周雁南倒是给他留了一大笔。” “是么?”任真毫不关心地略过这个话题, “你以后要跟孩子住啊?” “怎么可能,我才不乐意跟他们住一起,闹腾得很。”她摆摆手,“以后再过十来年, 我就搬去养老院, 跟他们说好了。” …… 任真在镇子上停了两天,买了后天去北京的机票,接着半夜打了黑车去海边的那个小城。 故人一个一个地道别, 最后那个离得稍微有一点远。 周雁南向来喜欢装逼,她下车的时候买了一束白色的花,捧在手里往海边走。 天色微明,她隔了一年多,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当初那个位置,接着坐在了石头上,把那束白色的花放在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天的日出要比冬天热烈一些,但总归还算是平静无声,像是一出无言的幕布,在她面前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铺设开来。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海边微风有点咸,任真拿起那束花,接着用力将它抛入了海中。 过往种种,全部不再计较,活下来的人需要好好继续人生。 海里忽而吹来一阵劲风,那束小花太轻了,还没接触到海面便被吹着往回赶,偏离了原有航线,似乎被命运操纵,越过了任真,刚刚好砸到一个人的脸上。 任真从石头上站起来,转身的前一秒像是忽而有了一种预感,心头一颤。 她穿了黑色的露肩连衣裙,裙边被海风吹得不断摇摆翻滚,锁骨连成了一线,头发披散在肩头,显得人唇红齿白,清清冷冷。 似乎变了许多,长高了一点,又好像一点都没变,眉梢吊着的那一股子坏劲儿,半分不改。 杨威漠然从她身边走过,没说一句话。 那束花被他捡了起来,对准大海,漫不经心地扔了下去。 大概谁都欺软怕硬,这回顺顺当当,没出任何差错。 太阳照常升起。 再回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踪影,空气里留下点若有若无的气味。 有两个小孩隔着老远踩在石头上喊他:“杨威哥哥,回来吃早饭啦!” 喊完以后小女孩忧心忡忡地嘀咕:“我刚好像看见了上次那个女人,完了完了,她要来跟我抢杨威哥哥女朋友的位置了。” “不是啦。”男孩跟她保证,“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啊,刚才那个姐姐要漂亮很多诶……” 说完以后忍不住脸红,接着脸皮就被人揪了一下,杨威天生会欺负小孩子,“漂亮怎么了?那也是我女朋友。” 他看着任真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个冷笑出来。 ******** 任真选了计算机专业,整个暑假都在接活赚钱,开学的时候,她带着任多多从地下室里搬了出来,终于能见到点阳光。 计算机系的女性是稀有品种,她这种长得漂亮的更是百年难得一遇,不断有人在论坛或万能墙上问她的信息,任真被各种陌生人骚扰的烦了,拍了几张任多多的背影照片传到朋友圈里,配文:开学我大二,儿子也快上幼儿园了。 空荡荡的朋友圈,就只这一条。 当然没人信,不过从此骚扰的人也少了很多。 校园里流传着这个清冷美人的传说,她只和同班级的几个女生走得近,那几个女生被重金诱惑,在期中考试以后不由分说地把任真劫持进学校附近一家酒吧里去。 班级活动,总是不参加的话也不太好。 任真不想喝酒,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疯,有几个老油子一般的男孩拿着颜色奇奇怪怪的酒上来搭讪,都是其他专业听说之后跑来瞻仰一下学校女神。 那几个男生围在她旁边喋喋不休,任真不答话,只是偶尔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睛半眯着,显得人有些迷离,她气质很孤傲,就衬得那几个小男孩跟个烦人的大型犬一样。 灯光调的很暗,大学生又特爱闹腾,显得吵闹非常。 吧台旁边坐了一个人,正在跟调酒师闲扯。 任真转了下脑袋,瞥见那个人的背影,才转了一半的脖子就定住了。 她稍微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往前倾,紧紧看着那个方向,接着歪了一下脑袋。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在同一时间也转头看过来,两人隔着重重人群,沉默不语地对视着。 有其他系的女孩子凑过去,笑意盈盈地和他说话,勾走了他的目光和注意力。 任真抿了抿嘴唇,可能因为不开心,眼尾微微向下扯着。 这时候周围同学忽而猛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全都冲着任真这个方向,还有人吹口哨,半路跑了气,就变成了可笑的嘘声。 不知道是不是在玩什么大冒险的游戏,她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高挑的男生,脸红红的,紧张站在了任真面前,声音很大,“你好,请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杨威听见了嘘声,再次转头看着任真、看着这出闹剧,他的嘴角噙着笑,眼睛里却满是冷漠的意思。 嘘声越发的大,酒壮人胆,那个男生继续说道:“我喜欢你很久——” “不好意思。”杨威拍了一下那个男生的肩膀。 男生疑惑回头,他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偏向门的方向,声音有点冷漠:“请你让一下。” 有同学认出来,迟疑张口:“这…酒吧的老板啊?” 长得可帅了,女同学都喜欢跑过来专门找他玩。 告白被打断是一件很让人羞恼的事情,那男生涨红了脸,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谁啊?” 杨威没说话,极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已将耐心耗尽,手上稍微一用力,那男生就被推得往旁边踉跄了好几步。 所有人屏息,只剩下了嘈杂吵闹的音乐声。 杨威低头,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刚才把人家小男生赶走的时候显得很凶,这会儿却莫名多了点垂着头认错,有半分委屈的味道。 任真收了下自己的东西,偏头对同学说道:“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接着她起身,绕过了微微弯着腰的杨威,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杨威直起腰,背对着她,语气有点不耐,“喂……” 这感觉有点不对劲,好像随时都要打起来一样。 学生们天生热爱看八卦,恢复了叽叽喳喳的交流,不过都拿着眼角余光瞄他们两个人。 任真并没有没回头看他,不过到了门口,就有两个服务生紧张地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都有点尴尬,“嫂子,您要不再坐会儿吧……” 她定住,叹了一口气,明明没喝酒,脸上还是有点泛红。 手机疯狂震动,她的朋友全程目睹,都在兴奋又疯狂地质问她和帅老板的关系。 杨威还站在那边,嘴角轻轻上扬,看上去有股张扬又得意的坏劲儿,专门等着看她丢人。 任真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骂了一句脏话,不过音乐声在此刻突然变大,震得人头脑发昏。她果断往回走,略低着头不理会各色目光,到了杨威身前,抓住他的手。 这次一路畅行,服务生都自觉让开道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板被人拐走,眼神里都有点茫然。 刚才跟杨威说着话的女孩面色不善,掐住服务员的脖子不断摇晃,“你跟我保证你们老板没女朋友的!你快给我解释,你是不是想骗我过来花钱!奸商啊操!” 服务员连连求饶,“哥啊,我真不知道这女的哪儿冒出来的……” 总之就是突然出现,全然没有道理可以依循,把他们原本清心寡欲的老板,变成了死流氓。 36、终 ... 出了酒吧一条巷, 再拐个弯就到了地铁口,任真步伐匆匆, 杨威就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 猛地一看就跟个深夜尾随少女的小混混一样。 地铁四站,再步行二十分钟, 才能到她家里。 夜里已经微微有了凉意,任真套了件薄外套, 杨威就一件黑色的短袖, 他收紧手臂,漫不经心抱怨:“冻死了。” 任真没理他, 只顾着闷声往前面走, 偶尔停了脚步, 听一下后面杨威的脚步声。 她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 不过也够她们两个住的,任真站在门口懒得掏钥匙,直接敲门。 任多多又在客厅偷偷看动画片, 听见声音便连忙关掉了电视机,一路小跑着过去开门。 睡在沙发上的猫也悄无声息跳了下来,见缝插针的就要往门外面钻,被堵在门口的任真用脚推回去。 任多多教训它, “威威!外面坏人很多的, 你不要老是想着乱跑哦。” 然后任真推门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男人。 杨威弯腰把那只破猫抱起来,接着低头看震惊的任多多, 轻声问他:“你刚叫它什么?” 任多多往后退了好几步,看看任真又看看他。 末了,他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以后在家里的地位很忧心。 那只猫有点老了,前面的爪子还残缺了一部分,不过倒是很乖,窝在他怀里就不下来,偶尔动一动耳朵,呼噜声很大。 任真去洗澡,杨威抱着猫,国王巡视领地似的把这房子都挑剔了一遍,接着去阳台上打了个电话。 过了没一会儿,有个人贼眉鼠眼敲门,将行李箱递给杨威。 是他酒吧里的小服务员,遮遮掩掩问他:“哥啊,你是不是给……包了啊?” 杨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薅了一把他戴着帽子的脑袋,“你人还小,别整天打听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任真恰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换了一身浅色的吊带睡衣,肩膀上披了一条毛巾,头发湿漉漉的垂下来。 杨威飞快把门关上,彻底隔绝了那小子贼贼的目光。 他用脚踢着行李箱往里面走,漫不经心说道:“成年人的事情。” 如今他们两个都已经成年。 任真擦着头发,顺手把电视机打开,四处找了一下:“威威呢?” 有个二手的单人小沙发,是它专门的窝,不过现在空着。 杨威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双手。 刚才还老实待在怀里,开了个门的功夫,悄无声息就溜了。 于是大半夜的,他们两个打了手电筒,在楼下花园里找猫。 姜黄色的、长得挺不好看的一只老猫,真没想到还保持着一颗如此热爱自由并且年轻的心。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杨威和她并排坐在长椅上,他翘着二郎腿,“在学校谈恋爱没?” 任真摇头,她关掉了手电筒,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烟,不过还没放进嘴里就被杨威掐走,扔进垃圾桶里。 “那和我试试。”杨威伸手摸进她外套口袋,这回掏出一整盒烟,全部扔掉,轻描淡写跟她说:“戒了。” 任真头发还湿着,被风一吹就觉得冷,说:“本来也没瘾。” 断断续续抽烟一年多了,不过总没上瘾,抽着玩。 她起身,神色冷淡地回答他的上一句话:“你先把猫找到再说吧。” 谁知道那只死猫跑哪去了。 任真上楼睡觉,他一个人被留在下面,漫无目的看四周。有人夜里遛着狗跑步,吭哧吭哧绕着圈,偶尔好奇地望他一眼。 杨威认识任真的日子很早,不过真正相处起来,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 前后各铺设了一两年之久,像是电影里蒙太奇,压缩成几个片段,乏味的很,才衬得中间那段是无比精华,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凌晨四点半,杨威抱着一只乖巧的老猫,推开了给他留了一丝小缝的门进房。 他倒了点猫粮在碗里,看着它呼噜呼噜的吃,面无表情说道:“真真,再跑就打死你。” 猫的耳朵动了动,继续吃。 任真推开房门,打了个哈欠,进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仰头喝光。 黎明即将到来,天还很黑。 回房间的时候,杨威已经躺在了床另一侧,床太小,他小腿有一半露在了外面,整个人只委屈地蜷缩着。 任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接着绕到床尾,掀开被子伸手摸他。 能感受到皮肤表面凹凸不平的伤疤,不过应该没以前那么恐怖了。 关了房门便是一片漆黑,她从床尾爬上去,推了他一下:“你没洗澡,去地上睡。” 杨威忽而猛地坐起身子,两人猝不及防撞了一下额头,火辣辣的疼。 “嘶——”任真捂着脑门,伸脚踢他,不等收回来,就被杨威准确抓住了脚踝,紧紧握在手里,接着大力往他那边拖。 任真跌倒,整个人顺势被拖到他怀里,忍不住骂他:“你有病啊?” “我有啊。”杨威冷笑,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在黑暗里准确捧住了任真的脸,眯着眼睛说道:“出狱了不来接老子,养个破猫还喊它威威,啧……还有今晚装不认识我?” 任真没吭声,心跳声音疯狂撞击鼓膜,她喉口忽而有些发酸。 杨威松手,冷不丁被人掐住脖子,狠狠压在床上。 “我发烧了,你还逼我爬楼。”任真双手撑住他的肩胛骨不让他起来,头发垂在了他的脸上,又痒又麻。 她开始一条一条列举罪状:“我跑出来看你,你骂我神经病。” 杨威不挣扎,接着忽然感觉到喉结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任真还在继续,声音冷漠,“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想去死。” 她都记着,半点没忘,天生就心眼小,必须让他当牛做马二三十年才能一笔勾销。 天慢慢的亮了,任真喘了一口气,把杨威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在地上,居高临下看他,“你想不想死?” 早上九点钟,任多多揉着眼睛起来,拿了猫粮准备喂威威,忽而发现它碗里还有剩,显然是谁背着他偷偷喂了猫。 怎么能这样呢!他有点生气,跑去敲任真的房门,责问道:“你们谁半夜喂猫了,威威会胖死的!” 没人回答他,不过里面有持续不断的声音,像是一个战争电影,激烈而有节奏。 靠,还不理他,小孩子的生气就不是生气了吗? 他又愤怒的敲了两下房门。 杨威抽出手扔了一只枕头砸在了门上,吼他:“你他妈安静点!”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任多多预备离家出走,先筹谋个两年吧,到时候也要把威威带着,不然到时候一个人流浪在路上,也未免太过寂寞。 下午两点钟他们才出来,任真头发有点炸,今天上课点名正好被逮住,赶上个分外事儿逼的老师,通知她写一份检讨承认错误,勒令晚上下班之前送过去,她无奈地掏出纸笔就开始瞎编。 杨威开冰箱拿了瓶啤酒,他挑眉道,“你也有今天。” 写检讨这回事,他以前只见过周文涛他们苦哈哈的干过。 任真没理他,继续奋笔疾书。 杨威也就安安静静地喝啤酒,任真写好之后把检讨折了一下递给杨威,冲他扬了扬下巴:“帮我送过去,三号办公楼,七楼最右边那间教室。” 那个老师四十多岁了,有点秃顶,不过还算风度翩翩,刚离过婚,有事没事就喜欢对着她嘘寒问暖,强行关心女学生的私人生活。 杨威接了过检讨书,打开瞄了一眼。 瞥见里面的文字,他唇角勾了勾,“敢挑衅老师了?” 第一行就写道:本人今日为美色所误,不幸错过上课时间,深感羞愧。 “这是事实。”任真打开冰箱,已经没有啤酒了,只好拿了瓶可乐,“再买点啤酒回来。” 杨威起身穿外套,顺手撸了一把威威,“还要不要其他的了?” “有。”任真坐在地上,后背倚在冰箱上面,脸色很淡:“避孕药、安全套。” 他说:“好。” 门被轻轻关上,任真洗了个澡,出来以后逗了半天的猫,又去敲任多多的门,毫无诚意地跟他道歉。 任多多兴高采烈的接受了,并且立刻打消要离家出走的念头。 这一切做完,她打开电脑敲了几行代码,接着支起下巴发呆,频频看时间。 七个小时了,他是要把全城的避孕套都买过来? 威威睡着了,可能看她可怜,没去沙发上,窝在她脚边,发出很沉的呼噜声。 门被敲了敲,任真小心把猫移了一下,关上电脑去开门。 他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个纸袋,进来以后把门踢着关上,而后就把她抛在沙发上,整个人也随之覆上去。 猫被吓醒,懒得叫唤,默默让开位置。 任真戳他腰,“检讨书送去了?你没打人吧。” “送去了,没打。”杨威拿开她的手,亲够了才慢慢抬起头,“你们学校不错啊。” 让他这个高中没毕业的人,有一点自卑。 任真轻哼了一声:“除我以外,都是各种蠢货。” 杨威从她身上爬起来,“前两天我去看刘警官,她让我找个正经工作。” 他把纸袋里东西拿出,一样一样放在任真的面前,“我想了半天,最合适我的正经工作估计没有,干脆不想了。” 有啤酒,有避孕套,还有银、行、卡,以及各种证,仔细一看,各种房产证、营业执照。 是他的全部家当。 “别以为都是周雁南的啊,我把他留下的钱前两天都捐了。”杨威强调,“这都是你男人自己赚的。” 不过一开始的本钱也还都是周雁南的,这倒是小事。 任真一个一个翻动,抬眼问他:“多少,北京买套房够吗?” 杨威轻描淡写:“两三套吧。” 任真撇嘴,“这么点?” 杨威沉默,自尊心有点受挫,不过也就消沉了几秒,为人本质不要脸,劝她说:“宝贝儿,比我有钱的都没我干得好。” 他把啤酒放在冰箱,“你聪明,考虑两天吧。” 任真躺在沙发上,冲他招招手。 猫打着呼噜。 他不过去,就只偏头看她,勾了勾唇,“没名没分的,我不过去。” 电视切到了某个音乐频道,正在缅怀邓丽君,一首一首金曲播放下来,毒.药一样的声音。 任真懒得看他,开始细数自己的家当,杨威这个时候倒是凑过来了,半跪在地,顺势把头埋在她身上。 猫不再打呼了,破天荒的开口喵了一声。 任真不动,推了一下杨威刺刺的脑袋,“这什么歌?” “海よりも まだ深く 空よりも まだ青く ……” 杨威没说话,两人双手交叠握着,仔细地听着那首歌。 回来的时候风很大,今夜也许有雨。 邓丽君不知疲倦地唱着,威威重新睡了过去,冰箱啤酒温度急剧下降,等待着有情人酣畅淋漓过后享用。 ——————全文完—————— 37、周雁南独家番外(无关主角,谨慎购买) ... 周雁南出生在了上个世纪的内地城市, 自小就各种天才光芒加身,家族里最得爷爷宠爱, 养成了一幅外表彬彬有礼, 内里谁都瞧不起的欠揍性子。 不爱跟小朋友玩,大人也都无聊, 总之看谁都是蠢货。 十岁那年,家里大人带着他去探亲, 那是一个整日都阴冷潮湿的海边小镇, 车开了五个小时才到。 他晕车,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一张俏脸死白死白, 嘴唇也紧紧抿着, 沉默不语地跟在大人后面, 眼神满是不耐烦。 周雁南不喜欢这里。 大堂里偏偏有人把他推出来,语气跟耍猴子一样:“南南,给大家背一首诗经, 快。” 他的头还晕晕的,深吸一口气,索然无味准备开口。 满屋嘈杂声里,有个女孩笑着说:“这小孩不舒服呢。” 这是他听见的第一句人话。 周蕴笑着从钢琴旁边走过来, 摸了摸周雁南的脑袋, “晕车了吧?姐姐带你去玩啊。” 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孩子,总喜欢对着他装一幅大人样。 周蕴只比他大了四岁,不过女孩子青春期长得快, 已经有了少女模样,她异常的温柔,几乎从来没对人发过脾气。 很久以后的周雁南试着回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段时间,他们做了什么? 大概也就是海边捡贝壳、她教他弹钢琴、偶尔一起午睡这一类琐事,平静而短暂,但它们是彩色的。 就好像每一天,圆圆的月亮挂在海上,再逐渐变淡。 大人在这里只留了十来天,临走的那天晚上周蕴把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子摘下来,看了他半天才送给他。 “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难过呢?”她碎碎念着,“这里无聊,巴不得早点走吧。” 不是这样…… 周雁南那时候的个子矮她一个头,他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坐车离开的时候周蕴过来送他,不过他藏在了后座,硬是没下去见她,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然后就是六年之后,周雁南一眨眼变成了早熟的英俊少年,某天下了课,家里人让他去接刚来美国留学的堂姐。 他匆忙把手腕上已经褪了色的红绳取下来,来到机场等候。 周蕴出来的时候风尘仆仆,脸色有些过分苍白,但似乎比六年前更美丽了一些,她认不出周雁南,在机场里呆呆地站了很久,眼尾微微发红。 他听闻过这位堂姐的事迹,大学里怀上了孩子,自己执意要生,被校方勒令开除,使家族蒙羞,孩子最终也还是打掉了。 电话打不通,纽约的机场里,周蕴等了三个小时。 然后周雁南面色如常地上前,冲周蕴伸出手,“你好,我是周雁南。” 周蕴的眼睛好像小鹿一样,谨慎地看着这个少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相信。 末了,她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我是周蕴,” 周雁南十六岁,周蕴二十岁,这是他们人生里最好的年头。 周雁南开车带她回家,一路上没说话,周蕴一直偏头看他,试探着问:“你小时候是不是来过我们家?” 周雁南点点头,她又哦了一声,说:“我忘记了。” 他手指收紧,不过很快便面色如常,轻声说道:“几天而已。” 当晚他给周蕴做了一顿晚饭,自己喝着牛奶,舔了舔嘴角,看着她吃完。 他们两个人住在一栋别墅里,周蕴开始上学,她长得很美丽,人又大方,迅速融入了同学群里,每天被约出去玩,偶尔也请同学们到家,似乎完全忘却国内的伤心事。 某天周蕴打电话,指使着周雁南去给她抢限量版口红,他就真的放下了书,排队三个小时买到,回家的时候忍不住沾了点颜色在手指头,仔细看了看,收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抹到了自己的下巴上。 看起来,好像是他被少女热烈亲吻过。 他站在镜子面前,沉默不语。 两个月之后春天来了,一切都在悄然滋生,蹿了几厘米的身高、少年的喉结、夜里醒不来的绮梦,以及反反复复闪过脑海里的黏腻念头。 周蕴把同学带回来庆祝自己的生日,席间骄傲勾着周雁南的脖子,笑着给女同学们介绍,“怎么样,我堂弟哦!” 她贴得很紧密,头发卷成了温柔的弧度,发梢勾过了周雁南的皮肤,仿佛金属丝线通着微弱电流引人轻颤。 周雁南偏头看她,接着冷淡的笑了一下,在那一刻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生日聚会来了许多人,期间周蕴去卫生间,隔了许久才出来,口红的颜色淡了很多,脸倒是泛着红。 周雁南注意到了这点,默不作声打量着席上诸位男士,瞥见某个白人男子,嘴角沾了点她口红的颜色。 当晚那个男人被人抢劫,顺便打断了两条胳膊,牙齿全部被打落。 人群散尽,保姆打扫卫生,周蕴清点着自己的礼物,一抬头看见了坐在楼梯上的周雁南,开口凶凶地问他:“我的生日礼物呢!” 周燕南冲她招招手,她就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被邀请品尝一杯馋了粉红色粉末的烈酒。 春天在那天戛然而止,整个画面跳跃,风格由寡淡转为了浓烈,少年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他之前冷淡的性子似乎都是装出来的,初步品尝到情欲的滋味,不知克制,对周蕴的眼泪以及愤怒全部无动于衷,每天给她涂上口红,再一点一点地让它们消失。 周蕴有时候会骂他强.奸犯,但更多的时候她并不说话,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只穿着一件性感内裤,整个人摊开在地板上。 周雁南趴在床上看她,支起自己的下巴,表情慵懒。 周蕴冲他勾唇笑了笑,“我们会被惩罚的。” “无所谓。”他走过去,跪下亲了她一口,“没人能惩罚我们。” 那时候他十七岁,是如此的相信自己会得到一切。 不知昼夜也不管其他人,他们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周蕴某一天晚归,在家门口和送她回来的男孩子亲吻,知道他就在看着,带了点表演的成分。 回到家里,周蕴把外套脱掉,面无表情告诉保姆,“我明天搬出去住。” 周雁南在楼上看她,她脸色困顿地回房休息,身上有浓烈的烟味。 “阿蕴。”他出口喊她。 周蕴只仿佛没听见,重重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她是海边的风,无法捕捉,就在今日决定彻底抛弃他。 但是她不应该这样做的,如果她是风,那周雁南大概就执意要去做那个追风的人,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愿意放弃。 他们相互折磨,甚至有一次周蕴气疯了,拿刀狠狠划过他的眼角,看着血流满面的他,又忍不住捂着脸跪下哭泣。 周雁南不觉得疼,目光所到之处一片血红,他试着蹲下身子抱住周蕴,亲昵地用下巴蹭她肩膀,“别生气了,好不好啊?” 可是没有人知道啊…… 没有人知道,周蕴是周雁南的姐姐,他们曾共享一个子.宫,却因为是女孩,被送往偏远亲戚家。 那天第一次见到周雁南,她妒忌又愤怒,却又不忍心看他难受,于是笑着带他离开那些丑陋的大人。 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弟弟了。 谁料总逃不过命运\那翻云覆雨手。 周蕴拿开手,眼泪已经流干,她面无表情推开周雁南,“滚。” 血还在流,明明心里冷到极致,但液体总归是温热的。 周雁南慢慢地站了起来,和冷漠的周蕴对视,擦了擦眼角的血。 以后大约会留下疤痕,不过这是她的印记,很完美。 他眼神纯净,带了点失望看她,“你太坏了。” 坏人就要受到惩罚,周雁南忽而发了疯,仿佛灵魂分裂成两个,一半行凶,一半冷静注视。 周蕴尖叫,引来了佣人,但无论怎么怎么劝解,都无法分开这发狂的两个人。 忽然他们不动了,佣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恐惧,盯着周蕴鲜血淋漓的腿间。 周雁南头皮发麻,整个人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被救护车拉走,几乎要忘记呼吸。 她怀孕六周,幸而是它意外死亡。 周雁南就守在在病房外面,却一直没有勇气踏进去。此事惊动了他的父母,连夜赶过来赏他一巴掌。 周蕴回国,他们没有见一面,而周雁南从那两个畜生的口里知道了令人蒙羞的真相,忽而有些茫然。 他顺风顺水了十七年,没有尝过这一种滋味。 此后有五年的时间,周雁南坚持给周蕴写信,每一封都没有回音。 二十二岁那年,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寄出去。 …… 我相信,我可以实现十七岁的诺言:没有人可以惩罚我们。 我虽然无比爱你的勇敢与自由——但我仍私心希望你能恋我顺我。 我即将启程,我已经杀死心中怯弱。 吾爱。 …… 信件到达的那天,周蕴开煤气自杀,他在第二天匆匆赶到,没能看见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