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点》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锚点》作者:天良永动机 作品简介 狼犬只想抱一会儿宇宙。 公元2087年6月5日,端午节,太原延宁国际机场发生一起化学器皿破裂事件,器皿中装有空气传播型人造病毒56号、69号,引发易敏人群大面积后发基因病。 2088年8月,全球人口由70亿缩减至10亿,以国家形态的组织化结构全面坍塌,城市各自求生。病毒56号可引发除人类外生物基因变异,部分城市无法承受变异生物的攻击而转入地下。 武警严朗作为化学器皿护送小队长,因看守不严,作为锚点1号接受记忆清洗。 他的爱人站在观看人群中,闭口不言。 严朗x祁阔 甜心德牧攻x表面高冷内心痴汉研究员受 1.【高亮】主攻,强强,互宠。 2.注意言行,拒绝拆逆和写作指导,看不下去自觉点叉退出。 3.酸甜口,攻受都是心肝宝贝。 4.正常周万:五、六、日、一。 *延宁机场为架空地点 第1章 我是谁 “滴——” “滴滴——” “滴——滴——” 大大小小的仪器环绕白色的铁架床放置,各自发出不同频率的提示音。床铺之上一个男人平躺,他上身赤裸,下身仅穿一条黑色短裤,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颜色各异的线缆由男人身上延伸至机器,随心脏跳动、脑部活动以及内脏反应画出图像。 躺在床上的男人无疑有一副好身材,薄薄的肌肉贴合骨骼,线条优美且不突兀,宽肩窄腰,一双腿笔直修长,整个人沉默的躺卧,像头蓄势待发的豹。男人的脸同样出色,一双浓眉斜飞入鬓,睫毛浓密,鼻梁高挺,嘴唇丰润,他睡得极不安稳,眼动剧烈,似乎随时都会醒来。 “咔哒。” 房门推开,一众穿白大褂的人踏进房间,为首的女性拿起一个小笔记本,环顾仪器显示的图像和数字,执笔在本子上记几个字,对身旁的男性说:“我觉得差不多了。” 魏昊点头:“我去叫祁工过来。” 杨宜伸手探了探男人额头的温度,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房间,一群人跟着她的步伐呼啦啦地离开。 房间外是一片开阔的场地,来来去去的人员皆身穿白大褂,一股消毒水味浓郁至极。杨宜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往里看,男人平直地躺在床铺里不省人事,胸腔一起一伏昭示他还活着。 “杨工。” 一道男声于杨宜身后响起,杨宜没有回头,盯着房间里的男人说:“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你真的这么觉得?”杨宜疑惑地问。 “我必须这么觉得。” 杨宜偏头,玻璃窗倒映出祁阔的面容。 祁阔同样一身白大褂,双手揣进口袋。和床上的男人英俊的相貌不同,他长得更冷峻,戴一副无框眼镜,皮肤白皙,嘴唇淡红,就连眼珠也是偏浅淡的棕黄,像一幅着色不足的画。他站在杨宜身旁,高出杨宜一个头,一米八三的个子,瘦削挺拔,气质淡漠,他盯着病房里的男人,说:“准备开始吧。” “他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杨宜说,“他是我们的希望之一。” “你不能否认的是,如果他成功,是我们所有计划里最好的结果。”祁阔说,“到那时候,我们的牺牲都会有意义。” 杨宜思考半晌,缓缓点头同意:“是的。” 听到祁阔说开始,约有七八个人的小队走进房间,将一个头盔戴在男人头上,各项数值投屏于玻璃窗。祁阔和杨宜目不转睛地盯着急速翻滚的数字,数字滚动减缓,最终停在7023这个数字。 “七千多个T……”杨宜感叹,“他多大岁数?” “二十五。”祁阔说。 “二十五岁,七千多个T的记忆。”杨宜说。 祁阔未理会杨宜的慨叹,说:“2087年6月5日,找出来。” 数字倒退式滚动,杨宜仰头看数字,祁阔平视玻璃窗,透过数字看戴头盔的男人。男人眉头拢起,豆大的汗珠滑过额角流淌进脖颈。 祁阔的双手揣进口袋,始终未拿出,他说:“停。” 数字滚动戛然而止,2087年6月5日,4。 “提取储存。”祁阔说,“尽可能保存底层记忆模块。” 杨宜转身将自己的学员招到身边,她亲自推着一辆盛放不同药品的三层推车踏入房间。 记忆清洗的痛苦堪比女性分娩,玻璃病房特意做成五级隔音。祁阔站在玻璃窗前,他的手没有离开大衣口袋。房间里的男人并未放声惨叫,他极力地颤抖,将嘶吼咽下,只有迸起的青筋、一层层汗水能看出他正在经受非人的痛楚。 大厅里的挂钟整点敲响,一声清脆的“咚”惊醒陷入万千思绪的祁阔,他眨眨眼睛。病床上的男人已经结束记忆清洗,杨宜拿起镇定剂推入男人的上臂肌肉,学员们井然有序地撤出房间。 “祁工。”魏昊说,“锚点一号关于20870609记忆提取完成,底层记忆保存90%,任务完成。” 祁阔说:“储存卡呢?” “这里。”魏昊将卡片递给祁阔,“严先生后续由谁训练?” “由我。”祁阔接过卡片放进口袋,“模拟机调试如何?” “在做最后一轮的调试工作。”魏昊说,“只是不知道素材……” “你不用操心素材的事。”祁阔的目光重新投进玻璃窗内的男人,“如果三天后他顺利醒来,记忆清洗技术将推广至所有锚点。” 魏昊面露不忍:“为什么在真人身上做试验?” “因为……”祁阔喃喃,“……人类快要没时间了。” 【严朗。】 【“啊——他有刀!砍人了!”】 【“救我!”】 【严朗。】 【严朗!别过来!】 【“救命!他有刀!”】 尖叫声、爆炸声、脚步声混成一团,仿佛在他脑袋里开了一场狂欢会,一个男声低而温柔,男声不停地唤着一个名字,严朗,严朗。 严朗。 他是谁?谁在喊救命?谁有刀? 谁是…… 谁是严朗? 【不要让我再担心你了。】 【你早该换一份工作。】 【我不想再接到你住院的消息。】 【你就不能……】 【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吗?】 【严朗。】 【严朗!别过来!】 【“救命!他有刀!救我!”】 【别过来!】 【严朗!】 平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天花板的吸顶灯刺眼的白光将他的视野照至荒芜,梦境中的光怪陆离如潮水般退远,逐渐模糊,变成难以分辨的色块和音节。男人眼睛虚眯,他感到身陷柔软的被褥中,床铺、白墙、单向玻璃窗,名词一个接一个蹦出,除去这些名词,他的名字、他的过去,皆是一片空白。 后脑勺隐隐的钝痛,仿佛被榔头重力击打过,男人撑起身体半坐起来,一把扯掉粘在身上的磁片,磁片连接的仪器发出尖锐的鸣叫,“滴滴滴滴——” “嘭!” 房间门推开,人群鱼贯而入,围在男人身旁,为首的约三十多岁的女性问:“严先生,请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惊讶地看向女性,黑色的眼珠清澈透亮,细小的惶恐仿若沙粒铺在底部,他垂下眼睫,抿唇不说话。 “既然醒了,我带他回去。”站在杨宜身旁后错半步的祁阔说,“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 男人看向祁阔,眼神中升腾起警惕和疑惑。 祁阔说:“你好,严警官,我叫祁阔,你的导师。” “你好,请问……”男人说,“我叫什么?” “你叫严朗。”祁阔站在病床尾部,双手揣兜,和严朗对视,“你曾是一名武警。” 自己叫严朗,男人低头思索,他曾经是一名武警,那他为什么躺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杨工。”祁阔转头对杨宜说,“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好,他的身体数值没问题,一如既往的健康。”杨宜说。 “好的,谢谢。”祁阔说。 杨宜带学员们离开房间,祁阔走到门口,反锁门,将单向玻璃改成不透光模式,转身看向坐在床上不知道想什么的严朗:“你可以叫我祁哥。” “祁老师。”严朗说,“你说你是我的导师。” 祁阔皱起眉头,他肤色极白,黄褐色的眼珠眯起来像蛇类的眼瞳,他语气较重地重复一遍:“叫我祁哥。” “?”严朗愣住,他不明白祁阔为什么执着于称呼,且祁阔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的样子。 祁阔站在原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勉强收住心口的焦躁,说:“你站起来,我带你去宿舍。” 第2章 这是哪 严朗拉开被子,扶着床沿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下地一瞬间肌肉脱力差点跪在地上。祁阔一个箭步冲到严朗身旁扶住他,脑子跟不上身体的速度,当他意识到不妥时已然握住严朗的胳膊:“你……” “谢谢。”严朗抽出手臂扶住床头,试探的向前迈出一步。 祁阔后退两步,离开严朗周围的区域,他拧眉,绷住冷淡的神色。 严朗低头看向祁阔触碰过的手臂,上面留下了湿粘的痕迹,似乎是半凝固的血。 适应行走后,严朗问:“有多余的外套吗?”他全身上下仅有一条黑色短裤,这么走出去实在不够雅观。 祁阔脱下白大褂递给严朗:“先穿这个。” 严朗接过白大褂披在身上,大褂有两个扣子,严朗嫌麻烦没有扣,六块腹肌大喇喇的展示出来,愈发性感诱惑,严朗说:“走吧。” 祁阔素来不爱多管闲事,但敞着胸膛的是严朗,他必须要管一管,于是说:“你把扣子扣上。” 严朗迷惑地摸摸腹肌,说:“扣上热。” 问题是严朗不扣扣子祁阔热,高瘦白皙的研究员先生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手,他伸出的手臂中途转弯即将收回口袋,被严朗一把抓住。 “?!”祁阔惊住。 “你手心有伤?”严朗握住祁阔的手腕翻过来露出手心,四个月牙状伤口整齐排列,严朗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松开手,“对不起。”他不记得过往,但他清楚自己的性格不该这样莽撞,他应该更有分寸。 白大褂在严朗身上,祁阔于是双手虚虚地握着垂在身体两侧:“算了,走吧。”他企图忽视严朗身上敞开的白大褂,和对方走动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严朗跟在祁阔身后走出房间,他的身体素质优越,刚刚的腿软只是因为躺得太久,当下体力已然恢复大半,走路如风。白大褂穿在祁阔身上干净斯文,穿在严朗身上就有些制服诱惑,如果这不是末世,严朗这么穿走在街上,少不了女性往他短裤里塞钱。 祁阔越走越快,他不想看到严朗的人鱼线,怕自己头晕目眩气血上涌。严朗不得不加快速度跟上祁阔,走路的风吹起白大褂,祁阔抽空回头,急刹车停住步伐,依旧是冷淡的声线,夹杂着微小的气恼:“你把衣服穿好。” “……可是这只有两个扣子。”严朗说,“我都扣上了。” 走廊里不断有穿着白大褂的学员来来回回,路过严朗时目光飘忽,更有甚者吹一声口哨或者打个响指。摄于祁阔的威名,学员们不敢拿他开玩笑,但严朗面容英俊,气质温和,看起来格外好亲近,他客气地朝路过打招呼的学员微笑示意,被鼓励的学员们愈发肆无忌惮。 走到挂着【锚点1号】铭牌的门板前,祁阔一把抓起严朗的手摁在指纹锁上,硬邦邦地说:“这是你的房间,有虹膜和指纹识别。” 严朗认真地点头:“哦。” 推开门,入眼是一整个开间,简单的家具,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和一个卫生间。严朗问:“为什么没有窗户?” 窗户,听到这个词,祁阔轻笑一声,关上门:“你要窗户做什么?” 严朗思索,这是什么意思,住的屋子没有窗户……难道他是囚犯?囚犯会有这么好的设施吗?如果他不是囚犯,这里是做什么的,他为什么在这? “整个基地都没有窗户。”祁阔说,“这是一座地下城。” 严朗愣住,重复道:“地下城?” “现在是2089年8月5日。”祁阔说。 “不……明明应该是……”应该是什么呢?严朗的话头突兀地中止,他脑子里划过一个模糊的日期,如流星闪过,转眼不见痕迹。 “两天后是人类转入地下城的一周年纪念日。”祁阔说,“你可以去参加。”他掏出一个金属的腕环扣在严朗手腕处,“这是追踪器,保证我随时能找到你。”他向严朗展示自己手腕上酷似手表的屏幕,红点和蓝点重合,他小声说,“我还是想要你叫我祁哥。” 不明白祁阔为什么执着于一个称呼,严朗决定满足祁阔的要求:“祁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叫着熟悉的称呼,祁阔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试图压下骤然升腾的喜悦,他低下头说:“衣柜里有衣服,你去换上吧。” 严朗脱下白大褂,说:“我看到卫生间有洗衣机,我把衣服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用。”祁阔一把抢过白大褂穿在身上,抬头的瞬间严朗得以窥见一抹水红的眼尾。 高傲的研究员大概不喜欢自己戳破对方的脆弱,严朗体贴地想,他转身去衣柜前换衣服,留祁阔站在原地梳理心情。 打开衣柜,简单的黑白T恤、纯色衬衫、休闲裤和牛仔裤次序排开,简单大方,是严朗喜欢的款式。他随手拿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套上,蹲下换鞋,房间里没有镜子,他转身摊开双手向祁阔展示:“怎么样?” 祁阔情绪收敛,面色重归冷淡,他颔首:“不错。” 严朗身材好,披麻袋都好看,他看向祁阔,等待他的导师的下一步指示。严朗没有过去的记忆,可他的敏锐度仍然存在,他感到祁阔对他的微妙态度,他不是囚犯,亦和这里的人没有仇怨,有些路过的学员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和慨叹,似乎为他的境遇抱不平。 至于祁阔……严朗看向他名义上的导师,祁阔待他忽近忽远,对方究竟在隐藏什么秘密,这个地下城是什么情况,一切都要慢慢来。 “我们去食堂吃饭。”祁阔说,他推一下无框眼镜,目光久久停留于严朗身上,片刻,率先迈出房间。 严朗跟在祁阔身后半步,老老实实地走路,没有好奇地问东问西。 祁阔刻意缓下脚步,与严朗并肩,他太长时间没有和严朗这样生疏的说话,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启交谈,遂一直沉默。 严朗脑袋里想的是其他事情,他身量比祁阔高约两指横平的距离,转头目光越过祁阔头顶,心想研究员看起来瘦弱,个头倒挺高。严朗双手交握,指尖不自觉地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 严朗低头,无名指上环着一个银戒,戴了有些年头,银戒的一圈布满细小的划痕。戒指代表他有伴侣,他的伴侣在哪里? “食堂到了。”祁阔的声音打断严朗的沉思,研究员先生指向前方,“那里有餐盘和餐具,去那边窗口打饭。” “哦好。”严朗说。 “你跟紧我。”祁阔说。 食堂不大,穿过整整齐齐摆放的七排座椅来到最里面的打饭窗口排队,入眼是一片纯白色。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和学员们端着餐盘一列列排开,衬衫休闲裤的严朗站在中间,格格不入。 “祁工,吃饭呢?”几个研究员朝祁阔打招呼,“这是……?” “锚点1号。”祁阔说,“李工,曹工。” “严警官醒啦?”研究员们态度亲切随意,“感觉怎么样?” 严朗记忆空白,只得露出友好的笑容:“还不错。” “我听杨工说严警官恢复得很快,年轻就是好。”其中一个中年男性研究员感叹。 “说什么呢,祁工也年轻。”另一个研究员说。 祁阔没搭理两名研究员的调侃,带着严朗径直来到做面食的窗口:“一份牛肉拉面,你吃什么?” 严朗确实喜欢吃面,他说:“凉面。” 祁阔说:“牛肉凉面,多放辣椒。” 严朗没有提出异议,他也确实喜欢吃辣。 第3章 地下城 “面不错。”严朗用筷子卷起牛肉凉面,“劲道。” “那当然,这可是山西。”杨宜端着餐盘路过,她朝祁阔打招呼,“祁工,这有人吗?” “坐吧。”祁阔说。 杨宜笑眯眯地坐下,对严朗说:“哦对严警官应该不记得,这是太原市。”她指指头顶,“面食一绝的地方。” “杨工,你这么说把我们陕西放哪?”邻桌的研究员不满地说,“陕西才叫面食一绝。” “山西陕西都是一绝。”杨宜说。 严朗托着下巴看他们斗嘴,他没有记忆,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祁阔说:“你在呼和浩特长大。” 严朗看向祁阔:“你呢?” “我也是呼市长大的人。”祁阔说,“咱俩的大学都在北京,你是公安大学,我是清华。” “祁工是学霸,比不了。”杨宜开玩笑。 “坐在这里的人谁不是学霸。”祁阔说。 严朗默默举手,祁阔瞥他一眼:“你不算。” “我想问一下。”严朗说,“和我一样的普通人,都去哪了?” “你不是普通人,严警官。”杨宜说,“这里是内城的研究所,其他人在外城。” “地下城分为两个区域。”祁阔说,“研究员和高层政客在内城,军队和其他人在外城,外城位于地下15千米,内城位于地下57千米。” “我们的位置在内城的最核心,去外城需要乘坐电梯。”杨宜说,“这里比外城安全得多。” “安全?”严朗问,“为什么外城不安全?” “变异动物。”杨宜说,“单讲讲不明白,等会儿吃完饭你可以去阅读室查阅资料。” 祁阔对严朗说:“我带你去。” 严朗注意到杨宜说他不是普通人,祁阔向别人介绍他【锚点1号】,锚点是什么意思?他低头吃面,他并非没有过去,只是他不记得,可别人都知道他没有记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过午饭,祁阔和严朗与杨宜道别,严朗问:“我为什么不记得过去?” “因为你是锚点。”祁阔说。 “锚点是什么?”严朗问。 “锚点是……”祁阔边走边说,“这很复杂,一两句话讲不清。” 严朗正要追问,祁阔将他拉进一间四周是毛玻璃墙的洽谈室,关上门,说:“锚点是时间线收束计划里的名词。” 听起来神秘又高端,严朗耐心地等待祁阔解释。 “这是一个物理学方面的计划,由我主导。”祁阔说,“2087年6月5日基因病毒泄露,一年之内,全球由70亿人口缩减至10亿人。收束计划的目的是扭转原有时间线,改变既定结果。” “改变?”严朗觉得荒谬极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改变?” “我们设定了若干锚点来还原2087年6月5日的情况,选取与病毒泄露事件相关的人员作为锚点提取记忆导入计算机建模。”祁阔说,“找到导致病毒泄露的原因,将最关键的那个人传送到2087年6月5日,阻止病毒泄露。” “而我是锚点一号……”严朗试图理清关系。 “你是锚点一号,你是最关键的锚点。”祁阔说。 “你是指,我导致了这一切?”严朗震惊。 “……也不能这样说。”祁阔说,“事情很复杂。” “接着刚刚的话题,把人传送到2087年6月5日,怎么传送?”严朗问,“你们造出了一个时光机?” “正在研制中。”祁阔说,“在这之前,你需要进入模拟机训练。” 信息量太大,严朗一时卡顿,他喃喃道:“我总觉得我在做梦……” 祁阔伸手拧了严朗一下,严朗:“嘶——疼!” “你没有做梦。”祁阔将手收回口袋,“严警官,你必须拯救世界。” 陡然一口的大锅扣到严朗脑袋上,他自个儿那点过去还没捋明白,就要去拯救世界,这也太为难人了。 “你说提取那一天的记忆,为什么我的记忆都没了?”严朗问。 “人脑不是硬盘,不是我想提哪天的记忆就提哪天的。”祁阔说,“截取一段记忆转化为图像储存,其他记忆的丢失是正常情况。” “你们为什么不把记忆都储存,截取某一段后再把其余的还给我?”严朗问。 祁阔选择用一个古老的笑话回答严朗:“把大象装进冰箱需要几步?” “……”严朗察觉到祁阔的不屑,闭嘴不再往祁阔的枪口上撞。 “这个基地有多少人?”严朗问。 “这里是太原地下城,常住人口七十万,内城十万人,外城六十万。”祁阔说,“除太原外,石家庄、杭州、广州、西安、武汉、郑州、贵阳、成都等二十个城市各自设有地下城。” “物资从哪来?”严朗问。 “地上存留了一些,地下城也有各种产业,目前能够实现自给自足。”祁阔说。 “我想去外城看看。”严朗说。 “不行。”祁阔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不近人情,便退一步提出了解外城的新途径,“我带你去图书室看资料。” “……好吧。”严朗拉开洽谈室的门,“请。” 祁阔双手揣兜走出去:“谢谢。” 严朗注意到祁阔的手,多嘴一句:“你的手怎么弄的,要不要上点药?” “过一阵子就好了。”祁阔说。 长长的走廊,两旁是办公室的门,白墙白地,顶灯彻夜不熄,浓重的消毒水味,这里像末日前的医院。严朗问:“咱俩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祁阔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呼和浩特长大,去北京上学?”严朗问。 “你的资料非常详细。”祁阔说,“你是关键锚点,我对你的背景信息了如指掌。” 这倒也说得通,严朗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图书室,你可以刷手环借阅资料,只能读你有权限的资料。”祁阔说,“你的权限比我的权限低一级,不过这些够你看的了。” “好的。”严朗抬起手腕,贴在读卡器上,“滴——”一声,绿灯亮起,屏幕显示一排排能够借阅的影像资料。 “你自己看吧,我有个会议。”祁阔说,“晚饭时候我来找你。” 严朗点头:“一会儿见。” 祁阔走出图书室,关门时盯着严朗的背影看了几眼,浅棕色的瞳仁光芒变幻不定,似深情又似择人而噬。 “咔哒。”图书室的门关上,严朗划了几下屏幕,点开一部《成都外城实录》的纪录片,戴上耳机开始观看。 【2087年6月5日,太原延宁机场泄露人造病毒56号、69号,本纪录片针对人造病毒56号开展成都地下城外城的观测实录,供内城研究员研究使用。】 【人造病毒56号能够引发除人类外的动物变异,变异方向为体型变大、暴躁敏感、行为失常及其他未知变异。】 片段开头是一只巨型蟑螂,配有旁白【这是最频繁攻击成都外城的动物,北方地下城受攻击的频率较南方低20%。】巨型蟑螂约有半人高,挥舞着两只前足,放大的口器直逼镜头。 严朗猛地直起腰杆,差点一脚把电脑屏幕踢出去,他拖一下进度条,图像快进到第二频繁攻击地下城的生物——老鼠。 【哺乳动物的变异效果不如节肢动物,所以这只老鼠的个头与蟑螂差不多,老鼠没有蟑螂的外骨骼盔甲,导致变异后的老鼠打不过蟑螂,而沦落到去地上与更大体型的动物抢食。】 【地下城外城贴近地表,每个地下城每个月因变异生物牺牲的人类大约有300500人。如何防止变异生物侵扰人类,成为每个地下城的领导者最为头疼的问题。】 第4章 吹头发 “李主任,我需要更多的铊。”祁阔说,“以及加盖一座反应堆。” 李岩,太原地下城内城科研部主任,在成为科研部主任之前,担任山西省物化研究所所长一职,与祁阔是师徒关系。因着这一层关系,祁阔在地下城科研部说话颇有份量。 “小祁啊……”李岩捏捏鼻梁,“基地资源有限,关于收束计划已经有人提出反对,且意见不小,你看……” “我需要更多的铊。”祁阔说,“您知道铊在通讯传输上的优越性。” 李岩无可奈何地看着祁阔,他最骄傲的徒弟。祁阔性格冷漠,心无旁骛,物理上造诣奇高,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放眼全国乃至全世界,试问谁最有可能造出时光穿梭机?非祁阔莫属。可如今情况特殊,资源稀缺,地面之上危险众多,找寻资源极其艰难,更别说罕见的、需要特殊保存的放射性物质,在每天都有人死去的当下,李岩难以张口问城主讨要更多的人手搜寻祁阔要求的物资。 “李主任,时间线收束计划如果成功,将是效果最好的计划。”祁阔说,“您……” “我知道,但是,”李岩说,“收束计划也是成功机会最渺茫的计划。” 祁阔垂眸不语,李岩说的没错,穿越时空、改变过去,听起来完全是天方夜谭,但他相信自己能将空谈变成现实,他必须能。 “我可以把基地里所有的铊给你。”李岩说,“至于反应堆,你去找铀自己建。” “谢谢主任。”祁阔说。 “对了,严警官醒了吗?”李岩问,“恢复怎么样?” “醒了。”祁阔说,“恢复很好,各项指数都达标。” “好的。”李岩颔首,他的目光停在祁阔手上的戒指印痕,“节哀。” 祁阔将右手背后,表情不自然地说:“一年前的事,我早就走出来了。” “那就好。”李岩说。 师徒一番寒暄,祁阔踏出办公室,朝图书室走去。 严朗正在看变异动物解剖的纪录片,两人高的袋鼠横躺于地面,浑身血污的人拿一把长刀切开袋鼠的腹部,将足有正常成年袋鼠大小的袋鼠幼崽往外拖,一边拖拽一边用英文说【受病毒感染的成年袋鼠怀孕后,生下的小袋鼠不是先出生后感染的顺序,而是携带遗传性病毒。】 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严朗回头:“祁哥。” 祁阔严肃的眉眼一瞬柔和,他拉开椅子坐在严朗身旁:“在看什么?” “变异动物的遗传性变异。”严朗说,“你觉得人类的未来是什么?” “收束计划成功的话,这一切都不复存在。”祁阔说。 “如果没有成功呢?”严朗问。 “没有成功……”祁阔想了想,“人类灭绝。” 严朗单手拖住腮帮子,漫无目的地滑动平板屏幕:“其实,如果我是最后一代人也挺浪漫。” 祁阔偏头看他,浅棕的眼珠有些惊讶:“为什么?” “你知道我的背景资料,我有家人吗?”严朗问。 “你有。”祁阔说,“你有队友和家人。” “他们在哪?”严朗问。 祁阔卡壳,微微皱眉,说:“你会见到他们的。” “你是指计划成功后,我回到去年的6月5日,就能见到他们。”严朗说。 祁阔点头。 严朗盯着祁阔,眼神新奇,盯得祁阔浑身发毛,研究员问:“怎么?” “你真是个理想主义者。”严朗说,“你失败过吗?” “失败过。”祁阔说,片刻加上一句补充,“很多次。”工作中做实验失败过很多次,爱情中照样有过失败,只是他从不认输。 严朗觉得没趣,站起身:“吃晚饭吗?” 祁阔和他一同走出图书室,说:“你明天要上模拟机。” “哦,仔细说说?”严朗说。 “目前仅提取了你一个人的记忆,其他锚点的记忆清洗尚在途中,你明天只需要适应一个视角。”祁阔说。 “好的。”严朗一个字没听懂。 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回到宿舍,严朗以为祁阔会和自己就此分开,哪知祁阔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跟到严朗宿舍。 “我要记录你身体的各项数值。”祁阔义正言辞地说。 “杨医生……”严朗记得杨宜是医生,祁阔是物理研究员。 “杨工是女性,不方便进出你的宿舍。”祁阔说。 “?”难道祁阔就方便吗,严朗暗自嘀咕。 “快去洗澡,卫生间有睡衣和浴巾。”祁阔说,“我在外面等你。”他坐在床上,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投影到墙上办公。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响起,严朗站在花洒下,任水流打湿短发,一整天的遭遇奇诡离奇,独处时严朗才卸下隐藏的防御。他面对祁阔时的状态十分怪异,祁阔的态度怪异,严朗自己同样怪异。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亲近祁阔,失忆前的自己应该不是容易欺骗的性格,可面对祁阔,总是提不起警惕。严朗对祁阔只有疑惑,却没有伴随疑惑产生的恶意猜测。 他们像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祁阔有意隐瞒,严朗一无所知。 更奇怪的是,严朗抹一把脸,祁阔关心的重点是将自己送回6月5日,他多次强调送他回到特定的时间点,却只说过一次拯救世界。难道拯救世界不是最重要的吗? 擦干身上的水渍,严朗围一条浴巾走出浴室,浴巾遮盖腰部以下的皮肤。坐在床上的祁阔看到严朗的造型,镜片后浅色的眼珠微动,他说:“坐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严朗将吹风机塞进祁阔怀中,扶床坐下,毫无危机感地背对祁阔:“谢谢。” 浴室中的反思毫无用处,严朗心大地享受祁阔的吹风服务,眯着眼睛晃晃脑袋。坐在他背后的祁阔修长的手指犁过细软浓密的发丝,指腹按摩头皮,吹风机轰隆作响。祁阔凑近严朗的头发,鼻尖停留发梢,贪婪地吸入洗发水混合男性荷尔蒙的气息。 “好了吗?”无知无觉的严朗问。 “快了。”祁阔坐直身体,手指若有若无地掠过脖颈的皮肤,回到头部发根,细细揉搓摁压穴位。 严朗快要被祁阔温柔的动作催眠,他眼睛半阖,身体往一边歪,快要栽倒进柔软的床铺。祁阔一把扶住他,轻轻放到枕头上,关掉吹风机,小心翼翼下床。 意识弥留之际,严朗抓握祁阔的手腕,含糊不清地问:“去哪?” “加班。”祁阔语气温和,“你先睡。” “唔。”严朗翻个身,用被子盖住脑袋,“早点回来。” 许久没有发生的熟悉对白骤然出现,祁阔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奔涌,他咽下过分激动的情绪,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咔哒”一声关上门。 早晨八点,地下城没有窗户,顶灯模拟日出,亮度由弱变强,生生将严朗照醒。 刺目的白光,一如昨日刚清醒时的画面,严朗生无可恋地摊在床上,闹脾气地蹬两下被子。 门外响起敲门声,祁阔的声音传来:“严朗,起床。” 严朗含着牙刷拉开门,侧身示意祁阔进来,自己走回卫生间继续刷牙。 祁阔拎着早餐走进房间,坐在桌子旁,从纸袋里拿出一瓶豆浆、两根油条、一个茶叶蛋。 “祁哥早上几点起床?”严朗走出卫生间,坐在桌子另一边。 “七点半。”祁阔说,“这些够吃吗?” “够吃,所谓早餐吃好,午餐吃饱,晚餐吃少。”严朗念顺口溜,“我妈说的。” 祁阔挑眉:“记性挺好。” 严朗剥开茶叶蛋的壳,咬一口。莫名其妙的记忆和这蛋壳一样稀碎,偶尔冒出来某个片段,瞬间溜走,不见踪影。 第5章 哆啦A梦的抽屉 “走吧,我带你去看模拟机。”祁阔说。 “今天训练吗?”严朗把装早餐的纸袋扔进垃圾桶。 祁阔站在门口等严朗越过他踏出房间,反手关门:“不,只是转转。” 装载模拟机的实验室位于当前楼层往下三层。 “叮咚。” 直梯轿厢上方的矩形屏幕显示到达地下183层,门向两侧移动,露出穿白大褂一脸冷漠的祁阔和左看右看好奇的严朗。 “这边。”祁阔拽了严朗一下,脚尖向左,仍是狭长亮堂的走廊,约五十米的静默,豁然开朗,宽敞的开间,忙碌的研究员和学员济济一堂。 “祁工,早。” “祁老师。” “早。”祁阔朝过往打招呼的人们轻轻颔首,偏头对严朗说,“中央那个椭球体,就是模拟机。” 严朗伸长脖子看向大厅中央,银灰色圆滚滚的模拟舱,简简单单的银色茧型舱体,没有他想象中的布满神秘花纹。此时失去记忆不了解祁阔的严朗莫名觉得,这确实是祁阔的审美。 魏昊是建设模拟舱项目的负责人,他站在工程桌前摆弄桌面上投影的工程图,注意到祁阔的到来,他热情地说:“祁工,严警官,早啊。” “早。”严朗说,“请问你是……?” 魏昊说:“我姓魏,魏昊,机械工程师,模拟舱是我的项目。” “建造一个模拟舱需要多久?”严朗问。 “这是一号机,测试时间六个月。”魏昊说,“这东西仅生产三个,供锚点一、二、三号使用。” “三个?那其他的锚点?”严朗问。 “这三个锚点是关键锚点,其他的锚点作为素材库进行记忆清洗,提供建模素材,丰富6月5日当天的细节。”魏昊说。 “要不要看看模拟舱内部。”祁阔语气平直,打断了严朗没完没了的发问。 魏昊感到意外,他疑惑地看向祁阔,只看到祁阔冷淡的侧面轮廓和无波无澜的棕黄色眼珠。祁阔平日里是个话少的人,极少关心别人的想法,更不会主动承接导游的工作。开玩笑,年仅三十岁的物理学高级研究员,人类转入地下城前祁阔发SCI顶刊如吃饭喝水般容易,被人戏称是宇宙之子,做梦都能悟出个万物运行之道。一众人看着祁阔,压根没想过比肩前进,唯有望洋兴叹给祁阔鼓掌。 严朗看向银色的巨茧说:“要看。”他向来诚实坦荡,加快步伐走到模拟舱前,摸摸金属外壳,敲击两下,问,“这是不锈钢的吗?” “是的。”魏昊说,“最左边那头有门可以进去。” 严朗仔细观察模拟舱表面,往左迈几步,挪到模拟舱的一头。祁阔摁下开启舱门的按钮,一道暗门缓缓向上打开,露出通往模拟舱内部的通道。 模拟舱约有一米五高,底部由支架向上托举到两米。严朗探头往舱内看,里面平放着一张板床和一个头盔。 “舱内是高压氧环境,氧气浓度维持在30%35%,向人类的大脑做数据传输和高精度模拟是一件十分消耗大脑机能的事,必须辅佐高浓度的氧气,大脑才能正常运转。”魏昊说,“模拟舱一旦开启,需要极大的电量维持运作,所以……”他渴求的目光落到祁阔身上,“祁工,那个核反应堆……” “正在建。”祁阔说,“初步估算需要半个月,目前我们的储能应该够模拟一次。” “是的。”魏昊说。 “明天试一次。”祁阔说,“两小时。” “好。”魏昊应下,要到资源后,他任劳任怨地继续为严朗讲解,“模拟舱内配备了完善的检测设备,一旦出现缺氧、脑压过高、血栓等情况,立即停止模拟,将人员推出舱体以供抢救。” “很厉害。”完全不懂行的严朗夸赞。 若祁阔不在,魏昊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赞赏,但祁阔站在严朗身旁,虽然没有露出什么不屑的表情,魏昊硬是不敢把“厉害”这两个字心安理得地扣在自己脑袋上,他说:“哪里哪里,比不上祁工的穿梭机,那才是传说中的机器。” “没有可比性。”祁阔说,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大对劲,遂补一句,“两种机器不在一个维度。” 魏昊:“……”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严朗乐呵呵地看看魏昊,又看看祁阔,说:“我没见过穿梭机,模拟机看起来很酷。” 祁阔说:“穿梭机还在研制中。”紧绷的脸色似乎有点不高兴。 “穿梭机听起来更酷,穿越时间哎。”安抚祁阔是严朗的天赋技能,严朗黑黝黝的眼珠清澈透亮,活像两颗浸入温水的石头,“你在造哆啦A梦的抽屉。” 祁阔抿了抿嘴唇,用力将上翘的唇角压平,他不自觉地把脸庞撇到一边不看严朗的眼睛:“模拟机的建模怎么样了?” “进程60%,王工的团队废寝忘食日夜不歇。”魏昊说,“王工刚去洗澡了。” “明天必须交工。”祁阔说,“我带严朗到处转转,有事直接联系我。” “好的。”魏昊说。 严朗摸摸鼻子,感觉祁阔把陪自己遛弯的优先级放得过高,其实没有祁阔领着,找个学员带他溜达也行,祁阔明明可以去做更重要的事。 “在想什么?”祁阔盯着严朗探究地看。 “你说你是整个收束项目的负责人,那么……你难道不该很忙吗?”严朗问。 “今天不太忙。”祁阔说,实际上他有三个会和两份报告堆在案头,以及建造一个反应堆。 “是吗?”严朗只是失忆,不是真傻,“魏工看上去忙翻了。” “因为他做事效率低。”祁阔运用天才的特权蔑视普通人的努力。 严朗:“……?”前武警先生被研究员高超的技法忽悠住,抑或是不想追究祁阔话语中的漏洞,选择闭上嘴巴走在祁阔左侧,毛绒绒的脑袋晃来晃去,观察没见过的新奇设备。 祁阔早就被严朗半长的发撩拨得难耐,他怀念极了严朗柔软头发的手感,以往严朗会抱着他埋进他的肩窝蹭来蹭去,像只不满足的巨犬,黑亮的眼珠清明澄澈,时间如水奔流而过,祁阔亲手洗刷掉严朗关于过去的一切。 瞄到放在桌上的点焊机,严朗凑过去看学员小心地焊接电线和主板,头上一沉,祁阔的手指覆在脖颈处,揉捏肩膀侧面的肌肉。偏偏祁阔的表情坦荡极了,与严朗对视不避不退,揉自家狗狗怎么啦,有事吗? 相比祁阔面上强撑的坦然,严朗心中翻来覆去琢磨的是自己忽高忽低的警惕心,面对祁阔时怎么就是该死的不管用。一次可以归结为没注意,两次是不小心,次次都是人走到身后欺负到脑袋上也提不起警惕,祁阔哪天冲动一刀把他捅死严朗只能怪自己是个见色起意的二逼。 祁阔也确实很好看,不亏。 “你会焊接吗?”严朗问。 祁阔的手仍停留在严朗浓密的头发中,严朗不赶他他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占便宜,祁阔说:“十二岁就会。”小时候他给严朗焊过一个铁飞机,严朗拿着它砸得整条街的小屁孩看到严朗就哇哇大哭。 祁阔看不惯严朗蹲在学员旁边认真地看幼稚的点焊技术,他捏着严朗的脖子将对方薅起来,说:“我带你去看核反应堆,我自己造的。” 严朗被祁阔的【我自己造的】这句话逗笑,顺水推舟地说:“好,去看。”他俨然放弃对警惕心的问责,由着祁阔的手黏在自己后颈。 祁阔显然意识到刚刚那句话的不妥当,但他不准备改,严朗最吃他这一套。 第6章 反应堆 核反应堆仅有一个雏形,底部的压力壳、底封头、径向支撑器、仪表引线管和锥芯支撑柱逐次铺设于地下井。祁阔计划建造一个直径五米高十二米的中型核反应堆,他站在反应堆机组旁说:“反应堆建好后,日发电量可达400至600兆。” 严朗不懂机械,他低头往地下井看,视线被漆黑阻绝,空荡荡什么都看不见,严朗却觉得浪漫。他隐约感到熟悉,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经也带他看过繁复工艺下的小玩意儿,钢铁和技法组成他不懂的东西,在那人掌心焕发出别样的光彩,一如他面前只有个外壳的核反应堆。 “我可能永远都不懂你的世界。”严朗感叹,他直起腰,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其他人呢?” 祁阔不喜欢严朗的感慨,他皱眉:“你不需要懂,这些东西很简单,乌龟都能对着图纸造出来。” 严朗纳闷地看向祁阔,祁阔似乎在骂他不如王八。 “其他人去提取重水和浓缩铀。”祁阔说,“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严朗并不饿,他问:“我想去外城看看。” “你不能去外城。”祁阔第二次拒绝了他,“外城十分危险,你是锚点一号,即使所有人都死了,只要你活着,就有翻盘的希望。” 严朗沉默片刻,抬起手捏捏鼻梁:“走吧,去吃饭。” 去食堂的路上,严朗一直低头思索【锚点】这个词背后代表的意义,他为什么会成为锚点?全球十亿人,偏偏他是最关键的那一个人,这是怎样的运气。一切的答案,都在他失去的记忆里,而那份记忆,同样残破斑驳。 除去拯救世界,他的父母、爱人、亲朋好友都在哪里? 严朗像一艘丢失指南针的航船,行驶于漫天阴云下,平静的海面随时有巨大的海怪将他打翻,他仍不知道往哪前进。 祁阔的视线落在严朗下意识旋转的戒指,停驻两秒,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右手轻轻搭在严朗肩上,似在安抚。 严朗偏头时余光瞄见祁阔右手无名指上的浅色环状皮肤,问:“祁哥有爱人吗?” “有过。”祁阔说,“他一年前病逝。” “哦。”严朗举起右手,“请问我的资料里有婚姻记录吗?” “没有。”祁阔说。 “怎么会呢……”严朗小声呢喃,也许是一场无果的暗恋,既然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不如把戒指摘下来开启人生的新篇章。严朗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他摘下戒指,祁阔眼神微动,说:“明天进模拟舱不允许携带金属物品,你把戒指给我,我帮你保管。” “送给你吧。”严朗将戒指塞给祁阔,“它看起来不太贵的样子。” 是不太贵,是祁阔赚的第一笔科研收入买的一对铂金戒指,没有闪耀的钻石,非常朴素,但那时的严朗如视珍宝。 祁阔接住戒指放进口袋,垂眼遮掩复杂的情绪。 食堂位于走廊正前方,严朗偏头偷偷看祁阔,冷淡的研究员先生看起来兴致不高,可能是他冒然提到祁阔过逝的爱人。严朗学祁阔安抚他的动作,将右手搭在天才研究员肩膀上,用力拍一拍。 祁阔疑惑地看他,严朗一时词穷,憋出两个字:“节哀。” 祁阔:“?”节什么哀……哦对,五分钟前他编瞎话骗严朗自己的爱人一年前病逝,祁阔顺势塌下肩膀,情绪愈发低落,整个人蒙在阴沉的忧郁中,浅棕的眼珠染上一层灰暗。 严朗不知所措,他捏捏研究员的肩膀,捶捶腰背,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祁阔顺杆儿爬一头扎进严朗怀里。研究员的无框眼镜有点硌人,严朗大度的不计较,他热腾腾的怀抱仿若狼犬挺拔的胸膛,扬起的下巴蹭过祁阔的脸庞,表情严肃的抱住天才研究员,他说:“我是不是抱住了宇宙?” 祁阔纳闷地动动脑袋,严朗闷闷地笑:“我在食堂听见有人叫你‘宇宙之子’。”他特意停下吃饭的动作多听了一会儿祁阔的科研成就,顶级期刊影响因子之类的,他听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 祁阔是个很厉害的科学家。 严朗听到别人夸祁阔,忍不住弯弯眼睛,仿若听到夸自己一样高兴。 这是他认识祁阔的第二天,像是已经认识了无数年,或许是失忆后的雏鸟情节,严朗试图给自己不正常的依赖找个正常的理由。 严朗脑袋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反驳——可祁阔就是个很厉害的科学家啊,这跟严朗对祁阔飙升至爆棚的好感度没关系。 然而严朗忘记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杨宜。 往常同事笑称祁阔为“宇宙之子”时祁阔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个称呼从严朗嘴里冒出来就羞耻得上头。高冷的研究员在狼犬漫长的反射弧接收到性骚扰信号之前整理好表情,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将自己薅出严朗的怀抱,故作镇定地推一下镜框,说:“我们快点走,食堂要打烊了。” 两人踏进食堂的时间较晚,广阔的大厅里稀稀拉拉几个人零星而坐,窗口剩下的炒菜有一些空盘。严朗要走最后一勺鱼香肉丝和一盘土豆丝,一碗米饭,他弯腰问打饭的阿姨:“请问这个米饭,是从哪里来的?” “六十三层运来的。”阿姨说,“那里是水稻种植基地。” “谢谢。”严朗端着餐盘落座于祁阔对面,他觉得既震撼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资源集中的政府调配效率离奇的高,一年内做到地上物资全线转移地下在他的国家是一件发生过无数次的奇迹。 “在想什么?”祁阔问。 “我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情。”严朗说,“小细节。”记忆破破烂烂不连贯,像剪碎的旧相片,偶尔从只言片语中还原出全貌。 “正常现象。”祁阔说,“你的底层记忆90%留存,你回想到的是10%和一些情感记忆。” “我有机会想起所有吗?”严朗问。 祁阔毫不犹豫地回答:“有。”他低头吃一口小炒肉,“穿梭机建好后,你回到过去,就都能想起来了。” 听起来祁阔给他画了一张巨大的饼,严朗夹起鱼香肉丝拌进米饭,默不作声地吃进嘴里。 “你想去外城的事,我想到一个办法。”祁阔说。 严朗眼神一亮,失忆问题短时间内没法解决,去外城开开眼界也足够吸引他。 “通讯室的全真通讯舱,能够传输嗅觉和味觉。”祁阔说,“你本人不能出去,但可以借助通讯舱去外城看一看。” 严朗连连点头,扒饭的速度瞬间提升至干饭王的级别,碗底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他亮了下碗底,说:“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祁阔接下句,“地下城里不会有人剩饭。” 严朗本质是个纯粹的人,没那么多心眼,想做什么做什么,祁阔与他相似,又不完全相似。严朗属于积极坚韧的纯粹,祁阔则是冷淡执着的纯粹。 狼犬对一切陌生的事物怀抱充足的热情,祁阔更像条蛇,盯着狼犬毛绒绒的脖颈嘶嘶作响,毕生的梦想是缠在狼犬背上晒太阳。 严朗将空碗收进餐盘放到收残处,他问祁阔:“你下午上班吗?” “上班。”祁阔说,声线平稳冷静,“有事找我的话手环联系,我一直在实验室。” 严朗从稳定的声音中硬是听出一丝郁闷,他说:“我在通讯室等你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聪慧机敏的武警先生又一次成功摸到蛇类的尾巴,并打了个结。 第7章 外城 通讯室的装修和图书室一样朴素,白墙灰砖,两个复古式电话亭立于中央。严朗试探地刷了下手环,“叮咚。”电话亭的门打开,严朗走进去。电话亭没有投币电话机,十分狭窄,仅容一人站立,四周是海绵状的胶质物,紧紧挨挨将严朗挤在正中心,留下头部自由转动。 感觉像被电话亭用力的抱紧,严朗调整站立的姿势,海绵胶体因严朗的姿势改变形状,密不透风地贴近他,仿若打包出厂的罐头。整座电话亭通电,细小的零件活动声,严朗后脑一麻,随即闭眼倒在海绵胶质物中不省人事。 严朗恢复意识时位于一间电话亭,这间电话亭里没有厚实的海绵,只是一个简单的蓝色盒子,透过方格玻璃窗,窥见人来人往的街道。 等等……街道? 严朗伸手推门,手臂穿过门板,他抓了个空。 他是一道无实体的投影。 严朗新奇地穿过盒子的墙壁来到大街上,人们行走时有意识的绕过严朗。严朗抬头,约四米层高的天花板上飘着一行小字【太原地下城B64】。 街道上人群表情麻木,行色匆匆,统一着装,蓝衣蓝裤,有些衣服因过度浆洗褪色,深蓝浅蓝混杂,像一片片乌云。宽敞的八车道上没有汽车行驶,由木栅栏划分一条条车道,人们走在栅栏中央,看起来怪异又秩序井然。 一座小报刊亭伫立路边,严朗走过去,抬头看荧屏中显示的图片新闻。 【科研部农学组新研究玉米QU97号,比96号增产60%】 【地下城b10发生蟑螂入侵事件,5人死亡,2人重伤】 【守城军地表资源收集部昨日十点出发,搜查第二医院,以期带回医疗设备缓解各医疗所压力。】 【守城军第二巡逻团征兵启事:忠诚筑墙,人类永存。】 就在严朗认真阅读图片新闻时,一声尖锐的鸣叫划破长空,行走在道路两边的人们停下脚步,拾起离自己最近的武器,平静的气氛骤然沸腾。严朗这才注意到路中央划分车道的木栅栏上镶嵌着刀、剑、铁锹等器械。天花板上的射灯用光影模拟出入侵的变异蟑螂、蚂蚁、蚯蚓等昆虫,投影里有指导性的红点,手持管制刀具的人们对准红点攻击便能消灭投影。 严朗站在报刊亭旁看模拟演练,天花板上显示本次演练杀死的昆虫数量和受伤人数,最终得出一个确切的分数。除科研层外,每周都会进行评分排名,倒数前五名的楼层加训。 “这是老天爷的基因筛选。”坐在李岩对面的中年男人说,“筛除了六十亿基因缺陷的人,剩下十亿人的未来将一片光明。” “光明在哪里?”李岩皱眉反驳,“那六十亿人的死去仅仅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 “他们有基因缺陷,这就是他们死亡的原因。”男人说,“我们为什么要费劲地穿越过去将他们复活。” “为了你能坐在蓝天白云下喝咖啡而不是蜗居在地下一百八十层发表些讨人厌的言论。”祁阔冷淡地说。 “你!”中年男人气得拍桌,“谁让你带他过来的!” “赵主任,吵不过就赶人太幼稚了。”李岩呷一口茶,“压缩式反应堆你还需要吗?” 赵子明噎住,小声说:“一码归一码。” “无论往前看还是往后看,我们都是为了人类,对吧。”李岩打圆场,“命运共同体。” “命运共同体。”赵子明举起茶杯和李岩碰了一下,“我担心的是,我们改变的不是我们的未来。” 李岩看了祁阔一眼,说:“试一试才知道。” 祁阔抿唇不语,李岩和赵子明的分歧根本点在于时空理论,李岩相信时间线收束,赵子明相信平行时空。时间线收束理论是指改变过去的某一件事,能够影响后期时空走向,因此他全力支持祁阔研制穿梭机回到过去,拯救6月5日,从而拯救现在的人类。平行时空理论是指改变过去的某一件事,会在旧时间线上以改变为节点延展出一条新时间线,新旧时间线互不干扰,即使投送锚点回到过去,改变6月5日病毒泄露的事实,只会诞生新时间线,旧时间线的人类依旧在地下城苟延残喘,走向灭绝。 信仰的理论不同导致资源分配上的争论,李岩认为要将更多的资源投入收束计划,赵子明认为不应拘泥于过去,要向前看,制作杀伤力大的武器武装军队,从变异动物手中抢回地盘,带人类重回地表。 至于祁阔相信什么……实践之外皆是空谈,祁阔不知道时空的规律,时间线收束还是平行时空,祁阔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把严朗送去安全的地方,他要严朗活着。 如果是时间线收束,送出严朗的同时便会知晓答案,严朗成功阻止世界末日,人类将在阳光照耀下醒来,严朗未成功阻止末日,他依然会活到地下城时期。如果是平行时空,那更好,严朗做什么都会产生新时间线,拯救成功,严朗在新时间线活到老,不成功,严朗会告诉新时间线的李岩,收束计划行不通,将资源全力投入制造新武器,发展人类的未来。 怎么算都是只赚不赔的生意,祁阔揣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指甲刺入原本的伤口,他竟感觉不到疼。 有点热血沸腾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骗失忆的严朗他们没有关系,祁阔耸了下肩膀站得笔直,计划里没有祁阔自己。 “第129次入侵演练结束,变异动物98%死亡,95%人类存活。”机械女声响起,“评级为优秀,感谢各位的支持。” 严朗如梦初醒,看着街道上的人们纷纷将武器重新挂在栏杆上,面无表情地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整条街,除了走路声,没有其他声音。 安静、肃穆、压抑。 这是末世。 地下城每层楼保持恒温和充足的氧气供给,没有四季变换,没有日出日落,没有雨雪冰雹,温室一般保护所有人,即使幸存的人并非娇弱如花朵。 严朗跟在其中一个人身后,他是一道投影,被他跟着的人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向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腹部微凸,头发稀疏,额角挂着入侵演习流淌的汗液,蓝衣蓝库,脚踩一双布鞋。 严朗说:“你好,请问你要去哪里?” “工厂。”男人说,“你第一次来64层吗?” “是的。”严朗说。 男人将严朗当做研究员,只有175层以上的研究员这么没有常识,他说:“64层是造纸供应层,所有人都是造纸厂的工人。” “你做这个多少年了?”严朗问。 “半年,我进入地下城之前,是一家科技公司的CEO。”男人抹掉鬓角的汗水,“进入地下城后我先是被分到23层种玉米,两个月内表现良好被分到造纸厂。” “进入地下城有名额限制吗?”严朗问。 “所有人必须做测试,根据测试结果分层。”男人说,“越精密的工作层数越高,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去种玉米,我的员工比我分到的层数高。” “会有人不满意分层结果拒绝进入地下城吗?”严朗问。 “有,多了去了。”男人说,“地下城刚建成那会儿,全国自杀率高得可怕。” 严朗纳闷地眨眨眼:“为什么?是因为不愿劳作吗?” “因为资源集中调配管理。”提到管理,男人进入熟悉的领域,表情生动了些,“按年龄段划入不同的楼层。幼儿集中托管,中小学生分布在不同的层数,伴侣可以住在同一层,但如果两人的技能相差太远,比如一个是软件工程师一个是全职太太,也会被分开。” “基因病全面爆发后,许多家庭支离破碎,本就在崩溃的边缘,进入地下城还要将相依为命的亲人拆开,有人肯定要跳楼。”男人说,他停下脚步,到达工厂门口,他掏出工卡示意保安,“就到这里吧,我要去上班了。” “祝你一切顺利。”严朗说。 “人类永存。”男人握住右拳砸在左胸膛。 严朗眼珠莹润,学着男人的动作回应:“人类永存。” 第8章 地表 目送中年男人进入工厂,严朗无所事事地杵在门口,他不知道怎么退出通讯,索性停留原地看人群来来往往。 造纸厂处于换班时间段,大批的人从左边通道的闸口进入工厂,工厂里的人从右边大门离开,工作了一天的人们面露疲惫,没人注意到严朗,都径直穿过投影踏入主干道。 严朗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或许是他太久没移动位置,右手手腕出现一个红色按钮,一闪一闪发光,提示严朗摁下。严朗照做,左手食指点一下红点,意识瞬间后移,感觉像仰面坠入大海,一瞬间的失重,再睁眼,他回到海绵胶质物的怀抱。 【本次通讯时间:两小时,通讯模式:随机,通讯地点:太原地下城B64,通讯人:严朗,与李洪樑交谈二十分钟。通讯质量为:优,是否继续进行通讯?】 机械女声响起,严朗回答:“是。” 【请语音输入通讯楼层。】 严朗:“B1层。” 【通讯地点定位:B1层,守城军驻军区,需递交通讯申请,守城军审批通过后方可访问。经系统查询,通讯人严朗未有审批记录,不可访问。】 一道短讯滑入祁阔的手环,【通知:您的属下严朗访问B1层的通讯被3号通讯器拒绝,是否代严朗向守城军提起访问申请?是/否】 祁阔放下画图的笔,向严朗提出通讯请求。 严朗摁下同意按钮,祁阔声音从手环里传出,熟悉的冷淡声线,稍许的亲昵,仿若冰块中放了朵粉白的花:“你去了第几层?” “B64层。”严朗说,“我想去B1看看,被拒绝了。” “B110层都是守城军的地盘,访问需要递交申请。”祁阔说,“你可以写申请书发给我,我帮你发给守城军。” “很麻烦的话就算了。”严朗说,“我只是想离地面近一点。” “通讯室能直接向地表投影。”祁阔说,“我帮你把权限打开。”祁阔捞起平板电脑打开权限系统,他当然舍不得让狼犬失落地塌下耳朵。 “好。”严朗说,“下午工作忙吗?” “不忙,吵架和画图。”祁阔说,“现在在画图。” “吵架?”严朗问。 “管理层那群固执的老头子。”祁阔小声抱怨,冷淡的声线尾音拖长,蛇类晃了晃尾尖,“但我吵赢了。” 严朗舒服地倚靠海绵胶质物,认真地夸赞:“那你好棒。” “权限开好了。”祁阔说,他看向墙壁的挂钟,“还有两小时下班,今天食堂有酸菜鱼。” “我等你。”严朗说,“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祁阔挂断通讯,揉揉狼犬厚实的皮毛充满电的研究员劲头十足地全身心投入工作。 【您的直属领导祁阔已为您开通地表通讯权限,地表通讯地点:太原地下城北出口1000米。】 严朗:“地表通讯。” 【地表通讯连接成功,地点:太原地下城北出口1000米。正在传输中,请保持精神集中。】 后脑一麻,仿佛被人从后脑勺来了一闷棍,敲得严朗头晕眼花。他站定晃晃脑袋,眼瞳逐渐聚焦,入眼是高大葱郁的乔木,参天的树冠,将阳光遮挡得密不透风,颇有史前森林的味道。 他往前走几步,地面铺着厚厚的杂草和树叶,投影的触感传递真实反馈了脚下柔软的踩踏感。人类仅仅离开了一年,植物通过惊人的成长速度取代人类成为地球的领主。一根被藤蔓缠绕的路灯矗立在不远处,严朗好奇地走过去,藤蔓上密密麻麻的小吸盘像手一样握住路灯上镂空的花纹,还没等严朗观察出个一二三,一只蜈蚣悄无声息地接近严朗,从他身后扑上来,因为严朗是投影所以扑了个空。 严朗反应过来时,他正站在蜈蚣的背上。 脚下是硬且光滑的棕红色甲壳,一节节甲壳下是两排腿,腿和腿之间配合紧密,波浪滚动一般向前移动。严朗浑身冷汗,如果他是真人估计已经被蜈蚣锋利的口器撕成几个碎块吞吃入腹。巨型蜈蚣突然调了个头,面对严朗抬起上身,再次凶狠地扑过来。 严朗站在原地任它扑腾,左右伤不到他。蜈蚣立起的上半身比严朗高一头,严朗甚至能看清它头上一对黑色的复眼和一双纤细修长的触角。 如果是一个昆虫学家站在这里,可能会激动的大喊大叫,严朗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飘过。他向前走一步,蜈蚣跟一步,像条小尾巴,不,大尾巴。 蜈蚣的触角探来探去,口器一张一合,透明的口器中黄色的毒液缓缓渗出。它跟随严朗约五十米,发现确实没办法杀死严朗,悻悻离去。 道路尽头,一辆汽车载着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驶来,翻斗里的士兵朝严朗挥手:“研究员,你在那干什么?” “出来走走。”严朗说。 年轻的士兵脸上抹着花花绿绿的油彩,热情地说:“注意安全,小心有蛇。” “谢谢。”严朗大声回答,“我刚刚碰到了蜈蚣。” 士兵们哄笑,气氛活跃,两三个人探头喊:“我们先回家啦!” 严朗朝他们挥手,汽车掠过他冲向地下城的入口,短暂的相逢像一束载着快乐的风,吹进严朗的心里。 天色渐暗,西边天际霞光万丈,半人高的灰色老鼠拖着细长的尾巴路过严朗身旁,黑溜溜的豆豆眼转了转,突出的板牙啃了下严朗的手。牙齿穿过投影,老鼠啃了一口空气,它打个喷嚏缓解尴尬,颇为不舍的慢腾腾地离开。 严朗遇到了一只兔子,准确的说,是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小型直升机大小的猫头鹰唳叫一声,俯冲下来,翅膀刮断一整排灌木,精准地将一米七高的兔子摁倒在地。植物不受56号病毒影响,长势和末世前没有变化,动物却变得高大无比,性情暴戾。即使没有人类在地表破坏生态,动植物仍处于供需不平衡的状态,地球迟早被高繁殖力的兔子和老鼠啃秃。 猫头鹰用利爪和尖喙把兔头扯下来,鲜血如喷泉撒了一地,浸染厚厚的树叶,腥气四溢,熏得严朗后退两步。不够粗壮的树杈撑不住巨型猫头鹰的巢穴,它干脆把巢搭在地上,扑棱翅膀唤小猫头鹰过来一起享用美餐,像一群饿极的狮子。 当右手手腕出现返回的红点,严朗毫不犹豫摁下,意识回到通讯室。他呼出一口气,靠着海绵垫闭上眼睛,过量的信息涌入大脑,他需要时间梳理庞杂的细节,加强自己的接受能力,以及给祁阔讲一个好故事。 “咚咚。” 祁阔敲敲3号通讯室的门,他抬头看一眼通讯室的绿色状态灯,绿色代表空闲期,他说:“严朗。” “在。”严朗推开门,汗湿的发丝垂下额角,“你下班了?” “你怎么弄的。”祁阔不嫌弃严朗湿漉漉的头发,上手捋了一把。 “遇到一只不怎么聪明的蜈蚣,一直跟着我。”严朗后怕地摸摸后脖颈,“我可算知道蜈蚣有几只眼睛了。” 祁阔闷笑,他指了指通讯室连着的无名小房间:“那边是淋浴室,你要不要洗个澡再去食堂?” “要。”严朗不想带着一身汗味儿去食堂排队。 祁阔巴不得严朗去洗澡,揩油的机会近在眼前,他绷住表情,显得高冷淡定,说:“里面有洗发水和沐浴露,我去帮你拿干净的浴巾。” “谢谢。”严朗踏进淋浴间,脱掉上衣和裤子,打开花洒冲澡。 听着噼里啪啦的水声,祁阔拿着浴巾踏进淋浴间,笑眯眯地敲敲毛玻璃门,说:“浴巾来了。” “从门上面递过来,我怕开门溅你一身水。”严朗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玻璃门约有两米高,凭两人一米八几的身高,一抬手就能够到。 然而祁阔理直气壮地说:“我够不到。” 第9章 越界 祁阔说:“我够不到。” 严朗抬头看了一眼伸手就能够到的玻璃门的上沿儿,纳闷地挠挠头,好吧,好面子的研究员不愿意用力把浴巾抡过来,严朗脑内自动补全祁阔的动机。他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脑袋,浓密的头发被花洒的水淋湿,软塌塌地贴着头皮,几撮软毛不服输地翘起,配合他清澈明亮的黑眼睛,看起来像……祁阔猛抽一口气,像炙热的夏天卖力打球的英俊体育生接过他递来的冰镇雪碧并冲他爽朗的笑一下表示感谢,门缝间漏出的柠檬味洗发水的味道熏得祁阔一阵恍惚。 “浴巾给我啊。”严朗催促。 祁阔抿唇把浴巾递给他,热气蒸红了他的耳朵,玻璃门毫不留情地关上,研究员落寞地站在门外,他只想看狼犬洗澡,看个尾巴尖也可以。 奈何玻璃门内的严朗听不见祁阔的心声,他拧开花洒冲洗洗发水的泡沫,喉咙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欢快地晃晃脑袋、抖抖肩膀,将沐浴露挤在手心吹个泡泡。 七彩泡泡越过玻璃门,晃悠悠地飘到祁阔的白大褂旁,骤然破裂,祁阔挪动脚步移到门口等待。即使他非常想看刚出浴的严朗,为了保持他在严朗心中高冷的研究员形象,他不得不牺牲一点福利。 祁阔:心痛到不能呼吸.jpg 严朗手执浴巾揉搓头发,把发丝擦到半干潮湿的状态,穿上短裤拉开门走出玻璃隔间。他拿起长裤单脚跳着穿好,祁阔开口:“转过来我看看。” 狼犬老实地转向祁阔,握拳展示自己上半身优秀的肌肉曲线,说:“我以前应该有健身的习惯。” 祁阔眼睛发直,他喉结上下移动,欣赏一番后憋出一句:“你有健身房的权限。” “健身房在哪?”严朗问。 “你的房间出门右转,一直走到窗户旁边那间。”祁阔说,“平时没人去。”研究员们的日常工作费脑费精力,一到休息日纷纷闷在房间里补觉,少有人有毅力坚持运动,普遍身体素质不好。严朗上半身流畅的肌肉曲线漂亮极了,平时只让人觉得宽肩窄腰,用力时爆发力十足,像头伺机而动的猎豹。光看着严朗,祁阔心中烧了一团火,火舌燎得他干渴难耐。 “那我明天去看看。”严朗拿起T恤套在身上,“走吧,去吃饭。” 祁阔挪不动脚步,他拢了拢白大褂,用尽全身力气把身体的冲动压下,严朗浑不知情地凑近研究员,潮湿的发尖蹭蹭祁阔的脸颊:“好闻吗?海盐柠檬的。” “好闻。”祁阔努力忽略脑中腾起的尖叫,害羞的蛇类将自己的尾巴打成中国结,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出通讯室,浑身上下被严朗蹭满柠檬味。 严朗心情出奇的好,他给祁阔讲了一路地表的见闻,讲巨型蜈蚣和小型直升机猫头鹰捕猎,讲坐在卡车上欢呼“先回家啦”的守城军士兵。他眉眼弯弯,黝黑的瞳仁纯然的好奇和新鲜感,头顶翘起的一撮柔软的头发左摇右摆,他询问:“祁哥什么时候休假,我们一起到处看看。” “我一周休一天。”祁阔说,“到时候我带你去守城军驻扎层。” 得到想要的答案,严朗不再重复刚才的话题,拿起餐盘去窗口打饭,排队的间隙,严朗状似大方地问:“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没有。”祁阔否认。 严朗低头琢磨一会儿,说:“好吧。”他的记忆像接触不良的电视机,时断时续,他和祁阔之间的契合不会骗人,他总有种把祁阔圈进怀里蹭一蹭的冲动。 严朗打个激灵,目光钉在托盘中,不能这么想,祁阔和他只认识两天,而且祁阔有个去世的恋人,他怎么能这样,这太变态了。 祁阔纳闷地看着狼犬往前鼓涌两步,高昂的情绪倏忽低落,严朗垂下脑袋抱着餐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朗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沉默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夹上两筷子。祁阔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严朗碗里,问:“今天的饭不合你口味吗?” 严朗摇头:“没有。”筷子戳戳面条,将排骨夹起放进嘴巴,显然不准备解释断崖式坠落的情绪。 心情不好导致没有食欲,幸好面条份量不大,且严朗地表巡游一圈确实饿了,他吃干净碗里的食物,托着下巴看祁阔吃。狼犬严肃的表情搭配洗浴后歪七倒八毛茬茬的头发,惹得祁阔挪不开眼差点用筷子戳到下巴。 吃完饭例行将碗筷放到收残处,严朗偏头看到祁阔右手无名指上的白圈,尴尬地移开视线,愈发觉得自己应该离祁阔远一点。 纠缠有夫之夫是不对的,即使祁阔的前夫已经一年前去世。 严朗踏进走廊往右拐,祁阔跟在他身后。 “你的宿舍在哪?”严朗问。 “明天我会搬到你隔壁。”祁阔说,“为了方便辅导你操作模拟机,以及进行模拟机的调试工作。” “所以你今天不住我隔壁。”严朗说。 祁阔没明白严朗着重强调的意图,点头:“是。” “我知道我住的房间。”严朗说,“就不用送了。” 祁阔愣住,明明刚刚还好好的,狼犬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他心中盘算送到门口讨个拥抱,再不济摸摸头发也可以。这下别说摸头发,半径一米内狼犬都会呲牙,这可不行,祁阔伸手抓住严朗的手腕:“你怎么了?” “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祁阔说,“我改。” “你没有错。”严朗丧气地说,“我越界了。” 祁阔飞速运转起业界誉为“宇宙之子”的大脑,三百六十度剖析严朗口中的【我越界了】是个什么意思,越界,越什么界,指具体的一件事还是虚指一种状态?祁阔自己有没有表现出让严朗误会的动作?想了一大圈,CPU过载导致祁阔用力拽着严朗不撒手,话说不明白他绝不放严朗回去睡觉。 鬼知道明天严朗又会想些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严朗盯着祁阔拉住他的右手,准确地说是右手无名指上白色的环状皮肤,祁阔顺着严朗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他悟了。 严朗在纠结他一年前死去的“恋人”,祁阔不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搬起石头砸死自己的心都有。 “我和他早就分居了。”祁阔往谎言上打补丁,“我们三年前就在协议离婚,同性恋人离婚必须去国外,我们俩工作忙没空,一直拖到他生病去世。” 严朗狐疑地看向他,祁阔举起左手,三指并拢向上:“我发誓。”地下一百八十层老天爷总不会打雷劈死他。 研究员虔诚的模样说动了严朗,狼犬支棱了下耳朵,给祁阔一个台阶下:“我宿舍是往前走第几个门来着?” “我带你去。”祁阔松口气,他没有松开严朗的手腕,甚至得寸进尺地握住手指。 严朗将祁阔不老实的手拢进掌心,翻过来仔仔细细地看四个整整齐齐的结痂的月牙状伤口:“你手心的伤怎么弄的?” “没控制住情绪。”祁阔说,“我昨天回去就把指甲剪了。”昨日他站在单向窗户外竭力维持冷淡的表情,望着严朗接受痛苦的记忆清洗,即使严朗不记得遭受了什么,祁阔免不得把这笔账记到自己头上。 如果没有末世,他和严朗应该在三亚的沙滩上过周年纪念日,他不需要编造无数个谎言欺骗严朗,严朗也不会因为莫须有的“前夫”生闷气。 2087年6月5日,端午节,太原延宁国际机场发生一起化学器皿破裂事件,他和严朗平静的生活刹那间分崩离析。 第10章 量子传送 “你回去好好休息。”祁阔说,“明天进模拟舱。” “好的。”严朗点头,“谢谢。”他拉开房间门,一只脚踏进房间,奇怪地看向驻足门口没有离开趋势的研究员,“你不回去休息吗?” “回。”祁阔干巴巴地吐出一个音节,他脑袋里晃晃悠悠全是吃糖的念头,逼得他往前走一步,抓住严朗的袖口,企图从狼犬身上榨出一颗糖,“你得补偿我。” “?”严朗头顶飘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问号,“啊?” “你误会我婚内出轨你。”祁阔无理辩三分,严肃正经的表情搭配宇宙之子的天才头脑,硬是把坑蒙拐骗演绎得仿佛答辩现场,“你误会我,我精神受到严重伤害,万一后面一蹶不振造不出穿梭机怎么办,你必须补偿我。” “等等,”严朗哭笑不得,“有这么夸张吗?”他当然不信祁阔瞎扯的理由,但讲道理,确实是他误会在先,他想知道研究员要什么样的补偿才能脱离此时碰瓷的幼稚状态。 祁阔展开双臂,宽大的白大褂像祁阔的翅膀,白鸟轻盈地停在狼犬的鼻尖,研究员小心翼翼地提出需求:“抱一下?” 严朗倏忽笑开,真真切切被祁阔的行为逗笑,黑亮的眼珠倒映出祁阔的模样,他快走两步扑进祁阔怀里,严丝合缝,佳偶天成。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严朗猜测,没想到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祁阔看起来瘦,抱起来格外有份量,骨架大肌肉紧实,严朗的呼吸喷洒在研究员耳侧,撩起一片红。 祁阔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拥抱,他心心念念了一整年,苦心筹谋机关算尽,终于得到一个亲密的拥抱。枯萎的纸张舒展、干渴的灵魂充盈,祁阔双臂收拢抱紧怀里失而复得的爱人,缓缓叹气,喉咙移动咽下涌动的哽咽。狭长的走廊,两个人影相拥依偎,心思各异,严朗小声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是有点。”祁阔说,“一(亿)点点。” 得到回应总是高兴的,虽然祁阔只说一点点喜欢,严朗就已经满足,他声音轻快:“我去睡了,明天见。”他拍拍祁阔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你明天搬宿舍需要帮忙吗?” “需要。”祁阔说,送上门的大狗不撸白不撸,“谢谢。”他不情不愿地放开严朗,双手揣进口袋,重新披上高冷研究员的人设,“明天见。” 严朗挥挥手,后退两步推开宿舍门,身影消失,门板上悬挂的【锚点一号】铭牌刺痛祁阔的双眼——严朗早晚都是要走的,去一年前的延宁机场开创人类的新未来。 那时候祁阔在哪呢?研究员塌下肩膀,刚刚充满的能量瞬间减半,他挪动脚步朝电梯走去,浅褐色的眼珠蒙上一层阴霾,不复之前轻松愉悦的神情。 回到房间的严朗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他和祁阔互生好感,嫩绿的萌芽羞怯地抖抖幼小的叶片,连带着严朗在被窝里滚了一圈。地表正值八月盛夏,地下城一百八十层,气温凉爽,严朗裹在被子里倒也不热,他犹自兴奋一会儿,慢慢睡去。 清晨,八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顶灯自动点亮,床铺上的成年男人用被子盖住头,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一条信息溜进严朗的手环,闹钟尽职尽责地履行叫醒服务,严朗恼怒地掀开被子坐起来。闹钟检测到主人已清醒,响声戛然而止,卫生间的水龙头自发打开,为严朗接一杯漱口水。 智能家居之间的衔接配合默契十足,严朗踩着毛绒拖鞋走进盥洗室,刷牙的间隙点开手环里的语音讯息,祁阔的声音响起【早上我去调试模拟舱,就不去找你了,吃完早饭来183层。】 严朗吐掉漱口水,回一句【好的】,他双手拢在水龙头下,接满一捧水扑到脸上,来回几次,反复揉搓脸颊,水珠泼得到处都是,清洁板把四处喷溅的水滴推进洗脸池。严朗拿过干燥的毛巾擦干净脸,审视镜子里的自己,干净整洁,是研究员喜欢的模样,他打个响指,完美。 早上起来心情好的严朗哼着歌踏进食堂,端起餐盘去窗口排队打饭,一个茶叶蛋、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一碟小咸菜。 “严警官。”杨宜朝严朗挥挥手,“这里。” 严朗端着餐盘走向杨宜的桌子:“早啊,杨老师。” “早,你看起来气色不错。”杨宜说,“和祁工相处得好吗?” “挺好的。”严朗放下餐盘,环顾四周,发现悬挂在柱子上黑屏的电视今日纷纷通电,金红的屏幕喜庆极了,“这是在干什么?” “今天周年庆。”杨宜说,“所有地下城同步直播,主要目的是向人们汇报建设成果,给人们打气。” “哦……”严朗坐下,拿起茶叶蛋剥壳。 “说起来,祁工今天要上电视。”杨宜说,“你见到他了吗?” “他让我吃完饭去模拟舱。”严朗说,“他要上电视?面向全国说话,他会不会紧张?” “他才不会紧张。”杨宜说,“他老有经验了。” “杨老师是东北人?”严朗不灵光的记忆闪了一下。 “哈尔滨的。”杨宜说,“祁工当年可是我们研究所的骄傲,五个人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发的SCI多,因为人长得帅经常被电视台找去作为专家讲话。他是学物理的,央视有个纪录片《大国智能》,他全程出镜讲解,那个片子播出后连续半年热播榜第一。” 严朗对祁阔的过去相当感兴趣,他捏着咬了一口的油条专注地听杨宜讲话。 杨宜见严朗喜欢听,忍不住讲述更多:“祁工之前去美国和一群顶尖物理学家研究量子传送,要不是病毒的事,他估计能拿个诺贝尔奖回来。” “喔唔。”严朗发出一声感叹,“厉害。” “不然李主任怎么会让祁工研究穿梭机。”杨宜说,“祁工平时低调得很,大隐隐于市,扫地僧风范。” 严朗仰头喝完碗里的豆浆,对杨宜说:“杨老师,我去模拟仓那儿,有空再聊,谢谢分享。” “好嘞。”杨宜温和地挥挥手,“拜拜。” 严朗端起空餐盘走到收残处,将鸡蛋壳倒进垃圾桶,餐盘放在回收台上。 电梯到达183层,严朗迈出轿厢,抬眼看到祁阔双手揣兜站在不远处,状似等他。 “祁哥。”严朗小步快跑到祁阔身旁,“你今天拍摄?” 祁阔仍是日常的穿着,衬衫休闲裤白大褂,他食指推一下无框眼镜,因严朗一声亲昵的祁哥而唇角微扬,他问:“谁告诉你的?” “我在食堂遇到了杨老师。”严朗老实交代,“她说你以前经常上电视,还去美国研究量子什么的东西。” “量子传送。”祁阔说,“一个无聊透顶的实验,不用在意。” 严朗眨眨眼,压下心中咕嘟嘟冒泡的各种问题,说:“哦。” “今天是你和我一起上电视。”祁阔说,“跟我进去。” “?”严朗怔住,“我也要出镜?那我回去换件衣服。” “不用换,今天这件就很好。”祁阔说,他上下打量狼犬,伸出手帮严朗整理衬衫领子,“特别帅。” 严朗不由自主地抿唇笑,眼神明亮,脖颈被祁阔的手指碰到的皮肤微微发烫,他凑过去蹭了下研究员的鬓角:“谢谢。” 祁阔手指僵住,接收到狼犬慷慨的爱心信号的蛇类将自己盘成一只毛线球,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将双手收进口袋:“走吧,去看模拟舱。” 第11章 模拟机 摆放模拟机的房间本就不宽敞,现在除了模拟机、研究团队,还挤进了一整个直播团队,摄像机和精密仪器交错摆放,人与人摩肩擦踵,下脚都费劲。祁阔凭借自身冷峻的气场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过道,站在模拟机旁的魏昊大声说:“祁工和严警官来了,让一让让一让。” 学员们颇有眼力见地后退两步,祁阔和严朗一前一后走到魏昊面前,祁阔问:“怎么个流程?” “丁导。”魏昊朝左边招招手,“这位是祁工,收束项目的负责人。” “你好你好。”丁禹冉走到祁阔面前与他握手,“我叫丁禹冉,是这次直播的导演。”他个子不高,小眼睛单眼皮,气质温和,“我和文成导演是同学。” 文成是纪录片《大国智能》的导演,祁阔点头表示知道,魏昊指指严朗说:“这位是严警官,今天担任模拟舱的体验官。” 丁禹冉客气地说:“你好。” 严朗与丁禹冉握手:“你好。” “我跟大家说一下一会儿的直播安排。”丁禹冉日常看起来平平无奇,工作时的状态完全换了一个人,严谨专业、追求完美,“五分钟直播时间,需要严警官躺进模拟舱开始模拟,祁老师讲解两分钟的收束计划,魏老师讲解一分半模拟舱的原理,无旁白画面展示一分半。” “这一分半的无旁白画面五分钟后开始拍摄素材。”丁禹冉说,“祁老师和魏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祁阔说,“按你说的来。” “我没意见,你们是专业的。”魏昊说。” 丁禹冉拍手:“好的,开始吧。” 严朗小声问祁阔:“进模拟舱需要脱衣服吗?” “不用脱衣服,要穿防护服。”祁阔说,“别紧张,进去后舱内会注入1%的麻醉雾气,让你的大脑放松警惕进入易催眠状态。” “这是防护服。”魏昊拿来一件轻飘飘的连体衣,“防护服主要是为了防静电,初次模拟大致两小时,你可以先去上个厕所。” “好。”严朗跑去上厕所,回来时看到祁阔低头执笔在词卡上写笔记,“祁哥。” 祁阔抬头,对严朗短促地笑了下:“魏昊等你穿防护服,快去吧。” “你在写什么?”严朗问。 “上镜的台词。”祁阔说,“你没有一句词,只需要躺在模拟舱里,真轻松。” “严警官!”魏昊站在模拟舱旁喊。 “来了。”严朗恋恋不舍地看了祁阔一眼,转身跑向魏昊,拿起防护服套在身上。 透明的防护服材质轻薄,穿在身上仿若无物。魏昊在模拟舱的虚拟屏上输入密码,打开舱门,示意严朗进去。 严朗爬进模拟舱,躺在中间一米宽的床板上,戴好头盔,紧闭双眼,舱门缓缓关闭。魏昊熟练操作下一步,转头看到祁阔满脸严肃地站在他身旁,吓一跳:“嚯。” “你做你的。”祁阔说。 “哦。”魏昊纳闷平时冷冷淡淡谁都不关心的祁阔怎么突然对另一个人这么上心,他脑内自动补全原因,可能因为这是第一次真人进仓,祁阔不放心。 麻醉气体注入,严朗的意识沉入浅眠,声音、画面、气味通通由远及近,一道声音打破了严朗的恍惚。 “队长,严队?” “小苏。”严朗听到自己说,“专心开车。” “严队是不是想嫂子啦?” “哈哈哈哈严队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昨晚嫂子没让上床?” “你俩中午的冰棍没了。”严朗的声音响起。 “别啊严队我错了呜呜。” “严队中午请吃冰棍?我要酸奶味的!” “一根冰棍就能收买你们,幼稚!我要菠萝味的冰工厂。” 模拟的画面极其真实,严朗甚至能看清驾驶位开车的小伙子的皮肤纹理和细小的汗毛。他没有记忆,不知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字,但看情况他也不需要说话,他自己的声音适时响起,剧情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这是他自己的记忆,画面以第一视角展开,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他们坐在一辆七座商务车里,严朗坐在副驾驶,后座坐着两个小伙子,开车的男生姓苏。严朗盘算了解到的信息,他们叫自己“严队”,说明自己是队长,且有伴侣。 画面晃动,汽车停下,记忆里的严朗摸了下右手的戒指,触感完整地传递到当下失忆的严朗脑中。 “到了。”小苏说。 透过挡风玻璃,严朗看到大门的牌匾上的字【太原第二生物与化学研究中心】,他推开车门跳下车,三个队员跟在他身后。一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走出大门,朝严朗走来,边走边伸出右手与严朗相握:“你好,我是劳斯特生物实验室的Carlos,你就是严队吧?” “是的。”严朗说,“东西呢?” “在里面。”Carlos带严朗和三个小队成员往里走,“有两个仪器比较重要,以及一些药品,我都打包装箱了,你们直接抬进后备箱就行。” “药品?”严朗纳闷地说,“文件里只说了护送仪器。” “不好意思,药品是前天临时加的,那边说急用。”Carlos说,“时间太紧了审批走不完。” “你给高局打个电话。”严朗说,“万一药品过不了安检又得拿回来。” “真的是普通药品。”Carlos说,“两种合成特效药。” “我不懂这个。”严朗说,“照章办事,你别为难我们。” “好吧好吧。”Carlos拿出手机拨通,站在墙角打电话。 “严队,今天心情不好啊?”名叫小苏的队员说,“我看你一早上没怎么说话。” “还是那事。”严朗说,“吵无数次了。” “嫂子说得也是,做警察太危险,你这有家有室的。”小苏说,“是吧。” “是你个头。”严朗瞥小苏一眼。 “哎队长你以前不骂人的。”小苏嚷嚷,“你在嫂子面前也这样说话吗?” 严朗抬起手要打他,Carlos的声音响起救了小苏一命:“严队,高局找你。” 严朗接过手机:“喂,高局。” “小严,不用担心安检,劳斯特那边证件齐全,能过。”高局说,“这活结了下午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办。” “好的。”严朗说,他挂掉电话将手机还给Carlos,抬手招呼队员,“小苏,王奇,明明,搬东西。” 四人合力把沉重的设备抬进后备箱,Carlos提着一个泡沫箱放到后排座位,说:“这里面是药品。” “两台仪器、两台电脑、三个培养箱……”Carlos数了数货品数量,“……审批文件,应该就是这些了,我们走吧。” “确定没有落下什么吗?”严朗问,“延宁机场到这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我再看看。”Carlos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对了一遍列表清单,肯定地说,“就这些。” “行,那走吧。”严朗坐进副驾驶,小苏开车,商务车驶向延宁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王奇问Carlos:“劳斯特是要搬回美国,不在太原开了吗?” “不是,是一个合作项目需要这些东西。”Carlos说,“这里的药品是一种癌症特效药的雏形。” “癌症特效药?”小苏接茬,“意思是研制成功的话,就没有癌症了?” “不好说,但有希望。”Carlos说,“他们说有人提出了新思路,让我把药带过去试试。” “怪不得这么着急。”王奇说,“我妈是乳腺癌走的。” 明明拍拍王奇的肩膀表示安慰,严朗从始至终没有参与讨论。 第12章 模拟机(二) “严队,要不要去买束花?”小苏指着路边的花店,“你上次说嫂子喜欢什么花来着?” “不买。”严朗闷声拒绝,“开你的车。”他支起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汽车穿过喧闹的市区,路过收费站,驶上环城高速。 “你们年纪轻轻的,都结婚了?”Carlos闲得无聊找话题。 “没有,就严队有伴儿,我们都是单身。”明明接话,“严队的媳妇儿是他青梅竹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 “嫂子也在研究所工作,跟你是同行。”王奇说,“天才女研究员。” “这么巧。”Carlos说,“在第二生化中心上班吗?” “不在。”严朗说,“他全国到处跑。” “你是中国人吧?”明明问Carlos。 “我是美籍。”Carlos说,“我是中美混血,我妈是白人。” “看不出来你混血。”王奇说。 “混得不咋样,遗传的全是缺点。”Carlos自嘲,“我爸的基因过于强大。” 明明和王奇捧场地笑,车内充满欢乐的气息。 严朗无意识地转戒指,一直到达机场他都没有再开口。 太原延宁机场有三个航站楼,T3航站楼是国际出发/到达楼,国际出发在三层,汽车停在临时停靠点,小苏问:“严队,我们现在下去搬货吗?” “等会儿,这个任务能走特殊通道,当时高局审批了。”严朗说,“我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拨通备注为【延宁特殊通道】的号码,耐心等待30s,电话接通,女声响起:“你好?” “你好,我是太原迎泽五支队队长严朗,两周前向您提交了B0635的特殊通道申请。”严朗说,“现在我们需要用特殊通道。” “稍等,我查一下。”女声说。 “好的。”严朗瞄一眼汽车屏幕显示的时间,【8:30】。 “这边查到了您的申请,但抱歉您不能使用特殊通道。”女声说,“您的任务等级为B,当下有优先级为S的任务占用了特殊通道。” “他们要占用多久?”严朗问。 “这边登记的占用时间是【7:3012:00】。”女声说,“请问您护送的是什么货物?” “实验仪器。”严朗说,“和几件药品。” “如果体积不大的话,我这边可以告知工作人员,帮您清出一条路。”女声说,“请问是私人飞机运货吗?” 严朗转头问Carlos:“你们是私人飞机运货吗?” Carlos说:“是的,劳斯特医疗。” “是私人飞机,劳斯特医疗。”严朗对电话说。 “您在临时驻车点停车,将货物搬运到大厅入口,会有工作人员推着板车在那接应你们。”女声说。 “好的,谢谢。”严朗将手机收进口袋,对小苏说,“走,下车搬货。” Carlos拿起药箱跳下车,严朗和三个小伙子将医疗器械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从后备箱搬到地上,王奇把携带的运货板车撑开,严朗和明明一人一边将沉重的仪器抬到板车上。 “我们为什么不能走特殊通道?”小苏问。 “有个S级任务跟我们申请的时间撞了。”严朗说。 “S级任务?”王奇惊讶地说,“什么任务能评为S级?” “国安的吧。”明明说,“他们动不动就S级。” “追捕跨国通缉犯的话,确实要S级。”小苏说。 聊天中,严朗听到一阵骚动,伴随着惊恐和尖叫,他回头,只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挥舞着刀子冲向一个孕妇。 “我草。”小苏目瞪口呆,严朗说:“你们看好货物。”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发疯的男人,孕妇尖叫着往后逃,孕妇身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抬手挡了下刀子,顿时鲜血如注。 严朗从背后扑向疯男人,眼神却死死地盯住流血的男性,突发事件里的三个人失忆的严朗都不认识,可奇怪的是,严朗的目光一直钉在西装男的后背。 手下的疯男人剧烈挣扎,严朗身材高大健壮,却差点没摁住疯男人。 “我要杀了她!”疯男人声嘶力竭地喊,“荡妇!给我戴绿帽!贱人!” 严朗一把打掉沾血的匕首,将疯男人的双手扣在背后,另一只手掐住男人的后颈,用劲极大,几乎把疯男人掐得翻白眼。 “严队!”小苏跑到严朗身边,“松手,你要掐死他了。” “王八蛋。”严朗喉咙中挤出一句,他接过小苏递来的麻绳将疯男人捆个严严实实,站起身寻找流血的西装男和孕妇。 “他们被机场医护带走了。”小苏说,“我们还有任务。” 严朗站起身,深吸几口气平复剧烈的心跳,小步快跑回板车旁,Carlos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 “怎么了?”严朗问。 “刚刚有个男的撞我。”Carlos神情恍惚,“药箱爆炸了。”他指向地面上的水渍,“这是癌症特效药,之前是。”他吓得够呛,话都说不顺溜。 水渍肉眼可见地蒸发消失不见踪影,严朗愣了下,说:“你们应该有留档吧,按照留档重新造一份?” Carlos欲哭无泪:“只能这样了,我去给教授打个电话。” “这是我的责任。”严朗对三个小伙子说,“回去我跟高局上报这件事。” “这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呢?”小苏反问,“难不成你不该去救那两个人?” “就是。”明明说,“队长你要是写检讨,我帮你写三百字。” “只写三百字啊?我帮你写六百字。”王奇说。 严朗拍一下王奇的后背:“说不定不用写检讨,你们少咒我。” “严队,先把器材搬进去吧。”Carlos沮丧地走过来,“教授说药瓶里是提取的癌细胞的变异体,花了五年时间才做出来的。” “唉,祸不单行。”王奇说。 严朗推着板车,明明和小苏扶着货物朝机场大厅走,接应的人从他们手上接过板车,一行人将货物送上劳斯特医疗的私人飞机,幸好这其中没出什么事。 Carlos跟机离开,严朗和三个小伙子站在大厅里看小飞机滑翔起飞。 视野由清晰变模糊,一片黑暗后,严朗悠悠转醒,银色的舱体,窄小的床板和紧箍在头上的头盔。 舱门打开,祁阔的声音响起:“严朗,你还好吗?” 严朗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唔,等下。”他坐起身,摘掉头盔,他仍处于时空错乱的状态,分不清模拟和现实。 祁阔耐心地等在原地,约两分钟,一只晕头转向的大狗扑到他身上,严朗小声说:“我反胃,恶心得想吐。” “你对唤醒剂比较敏感。”祁阔稳稳地接住他,拍拍背顺毛,“我问问杨工能不能改良一下唤醒剂的成分。” “我以前好像真的没见过你。”严朗说。 祁阔小小地松了口气,说:“是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强调【都】这个字。 “那,王奇、明明和小苏在哪里?”严朗问。 “他们不在人世了。”祁阔说,“他们是第一批基因病发作死亡的患者。” 严朗愣了下,地下城180层的生活让他难以体会到末世的残酷,他没有记忆,像个游魂随遇而安,刚得知自己有过并肩作战的队友,却被告知鲜活的他们已经离世。此时此刻的严朗处于一种极为矛盾的状态,他只有2087年6月5日一天的记忆,前情往事分毫不了解,微小如细沙般的难过包围了他。 祁阔收紧双臂,说:“别伤心,你会再见到他们的。” 第13章 梳理 “我需要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严朗说,“能写字的。” 祁阔转身从桌面上拿来一本印着研究所logo的线圈本和一支按压式中性笔,一同递给严朗。 “那段模拟我可以反复看吗?”严朗问。 “可以。”祁阔说,“模拟舱的启动非常耗电,后天反应堆造好后你能多看几遍。” 房间里的直播设备已经撤除,空间重新恢复宽敞,严朗找个椅子坐下,问祁阔:“今天几号?” “2088年8月8日。”祁阔说。 严朗在本子第一页第一行写下【20880808严朗记忆模拟记录V1.】 祁阔瞄一眼严朗的字,熟悉的字句和记录方式,日期名称板式,字迹规矩板正,他说:“你有事发消息给我,我现在要上去开会。” “好。”严朗说。 祁阔向前走几步,犹豫地退回来揉一把狼犬的头发,大步离开,走路带风。 严朗全身心放在笔记上,他将模拟中留意的时间点和发生的事情记下,捋成一条精细的时间线,写写画画涂涂改改,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转了两圈。 太原地下城175层会议室,祁阔站在白板前执笔写下【收束计划记忆模拟机首次启动复盘会】,他说:“这次复盘由我主持,主要由三个团队完成,团队负责人分别是机械师魏昊、药剂师杨宜、建模工程师王兴山,谁先说?” “我。”魏昊举手。 祁阔把马克笔交给魏昊,自己找个椅子坐下。 魏昊站在白板前讲此次的准备、遇到的困难和解决办法,他总结道:“严警官身高一米八四,在舱体内坐起时头顶距离舱顶还有大约四十公分的距离。模拟舱整体设计符合预期,运行稳定,未发生事故。小瑕疵是由于模拟机耗能巨大,能量运转产生的热能仅有50%再利用,未达到节能标准,我后续研究研究怎么提高转化率。” 下一个复盘的是杨宜,她主攻临床和药剂,人才凋敝的末世,找到这么个医药双修的天才难上加难。这方面祁阔只懂个毛皮,不敢妄加指点,他托着下巴听杨宜讲,等杨宜收尾时他问:“严警官醒来后觉得反胃和头晕,杨工觉得是唤醒剂的问题吗?” “头晕?”杨宜想了想,“你下午带他到我这来做个全身检查,我看看是记忆清洗的后遗症还是唤醒剂的事。” “好的。”祁阔点头。 最后上来发言的是王兴山,他头发稀少,话更少:“此次建模实现98%的记忆细节,超出预期。” “下一步的计划是将记忆清洗推广到各个基地,回收锚点210号的记忆。”祁阔说,“你们评估一下工作量。” “记忆清洗本身不难。”杨宜说,“只是我不确定每个基地是否有完备的医疗设施。以及接受清洗后的锚点之后的生活,他们需要导师的帮助。” “我担心数据传输。”魏昊说,“基地和基地之间距离遥远,地形复杂、变异动物众多,凭借硬盘传输不现实,云端传输我怕数据丢失,王工那边不好建模。” 王兴山点头。 “把锚点集中到太原这边统一做记忆清洗呢?”祁阔提出一个假设。 魏昊沉思,杨宜率先反对:“太危险了,每个锚点都是关键锚点,我们承受不起失去任何一个人的后果。” “护卫队有战斗机储备。”王兴山说,“我们派一架飞机专门去别的基地做记忆清洗,再把硬盘带回来。” “把人一起带回来。”魏昊提议。 “看情况,如果锚点没有亲友照顾就带回来。”杨宜说,“锚点二号和三号必须要带回来,以免严警官任务失败。” “这个想法可行。”祁阔点头:“我去跟护卫队提个申请借架飞机。” “祁工,反应堆什么时候完工?”魏昊问。 “十天后竣工。”祁阔说,“今明两天休息,回去睡个好觉,谢谢大家的全力支持。” “应该的。”杨宜说。 “祁工客气了。”魏昊说。 “客气。”王兴山站起身拉开门,“祁工我先走一步,有个电话会议。” “好的。”祁阔说,“我去找严警官聊聊今天的模拟情况。”他第二个走出门,杨宜和魏昊对视一眼,杨宜说:“你有没有觉得祁工……” “铁树开花。”魏昊肯定地说。 “祁工以前有女朋友吧。”杨宜说,“我记得他以前上节目手上戴着一个银戒指。” “估计是装饰。”魏昊说,“我不知道,我和祁工以前不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 “我更不知道了,我之前在第一中心医院工作。”杨宜说。 严朗写了三页的时间线,听到祁阔的脚步声,他抬头:“你开完会了?” “嗯。”祁阔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严朗旁边,“怎么样?”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严朗说,他翻到罗列问题的那一页,“故事线能往前三个小时吗?” “可以,但没必要。”祁阔说,“你为什么想知道三个小时前的事?” “因为目前故事里加上我自己出现了七个人物,小苏他们一直提醒说,我有同居的伴侣,我似乎跟他吵架了。”严朗疑惑地说,“如果这是真的,我现在是在出轨。” “其实是你的伴侣出轨了。”祁阔说,“他不是个好人,你不用记挂他。” “?”严朗皱眉,“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查。”祁阔说,“去年6月5日的事情发生后,你回市局上报事故,他独自出国,你俩也算是和平分手。”祁阔都有点佩服自己扯谎的水平,一个谎言要靠无数个谎言来圆,他眼睛不眨地流利编造,编得自己都要相信了。 “市局给你记了个小处分,没有让你写检查,后续半年你一直在工作。”祁阔说,“6个月后第一批病人莫名暴毙,你的三个队员全部死亡,只剩下你一个人活着,市局将你扣押拘留。” 严朗低头在笔记本上补全故事后续,一笔一划写字的样子乖巧得像写作业的小学生。祁阔忍不住上手捏一捏严朗的后脖颈,他问:“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穿梭机是怎么穿越的?”严朗问,“是同一个时间段有两个我,还是现在的我到过去的我身上?” “意识融合,不会在同一时间点出现两个你,会引起时间悖论。”祁阔说,“传送越远越耗费能源,我目前的假设是,将你传送到6月5日早晨6点,按照那天的轨迹和节奏,你应该没有机会提前运送货物。” “你的意思是,我有两个选择,一是救孕妇导致世界末日,二是不救孕妇,看她死。”严朗说。 “孕妇不会死,有人救她不是吗。”祁阔抬手推一下无框眼镜,“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护送任务。” 严朗拧眉,他想起那位素不相识的西装男人,如果他不帮忙将疯男人摁住,那位西装男肯定被疯男人拿刀捅成筛子。 “啊……你在担心另一个男人。”祁阔说,“他不是弱势群体,他是个男人。” 严朗问:“Carlos还活着吗?” “他死了。”祁阔说,“6月5日的延宁机场T3航站楼出发层,停车场至候客大厅的临时停车点周围,仅剩十个人活到现在,统一称为锚点110号。” “你看过所有的记忆。”严朗说。 “我只看6月5日当天的记忆内容。”祁阔说,“为检查记忆质量和连贯性,我浏览一遍,储存卡交给王工建模。” “不建模你怎么查看画面?”严朗问。 “我看的是参数,解析代码。”祁阔说,“建模的目的是方便你理解整个故事,如果我是锚点一号,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严朗反手一把拍掉祁阔捏他脖颈的手,不满地看向祁阔:“你嘲讽我。” “……”祁阔揉揉被拍红的手背,迅速认错,“对不起。” 如此正经的道歉让严朗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他不好意思地低头,露出一截蜜白色的脖颈:“那你摸吧。” 第14章 你穿白大褂很好看 “你不是想去地表层看看吗?”祁阔说,“我带你去。” “什么时候?”严朗扬起脑袋看向祁阔,黑亮的眼珠带着好奇和希冀。 “明天下午。”祁阔捏捏狼犬的肩背,手掌贴着薄薄的肌肉层。他的掌心温热,手指不老实地从领口钻进严朗的T恤,指尖划过凸起的肩胛骨,轻微的力道,引起严朗的一阵痒意,耿直的严警官动了动肩膀,说:“你要捏就捏,别乱摸,很痒。” 祁阔眯了下眼睛,为严朗纵容的态度感到喜悦,他接着说拜访守城军的计划:“我去问军队借一架战斗机,你想看吗?” 战斗机?狼犬抖抖耳尖,眼睛愈发清澈透亮,声音抬高些许:“要看。”他不计较研究员嚣张地摸过自己背部肌肉的手掌,甚至倾身贴近祁阔,让对方肆意占走便宜,“我真的能看到战斗机吗?就那种,直上直下推进式、装载导弹、且能隐身的战斗机?”他一边说一边伸展手臂左右比划,男孩心中始终有个飞机梦,祁阔最清楚严朗喜欢什么,毕竟从小到大严朗的金属手办都是祁阔亲手做的。 研究员矜持地颔首,他双臂展开把狼犬半拢进怀里,说:“夜枭F79,采用光学无反射涂装,屏蔽雷达、人眼等观测手段,是当下最尖端的侦察型战斗机。” 严朗越听越兴奋,对当下快要与祁阔鼻尖碰鼻尖的危险处境毫无察觉,他沉迷于听祁阔讲战斗机的类型,发自肺腑地感叹和向往。 祁阔话头一转,说:“我带你去看飞机,有没有什么好处?” “?”严朗愣了下,好处?他身无分文,吃穿用度全是刷祁阔给的手环,狼犬窘迫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委屈巴巴地将全部的口袋掏出来,“我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呢,你再想想。”祁阔软下语气,嘴唇擦过严朗的脸颊。 严朗努力思考,绞尽脑汁,突然挣脱研究员的怀抱跳起来,高兴地说:“要不,我帮你抢一周的排骨饭,食堂说排骨饭限量供应,先到先得。你每次吃饭都晚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排骨饭。”狼犬忧心忡忡地耷下耳朵,眼瞳中盛满【我好担心你】的愁绪。 祁阔:“……”他的本意是讨一个吻,不是吃什么该死的排骨饭,现在好了,吻没讨到,费尽心思套进怀里的大狗也蹦了出去。 内心咣咣撞大墙的研究员抿起唇角,有气无力地说:“好吧。” 严朗把翻出来的口袋塞回去,说:“走,去吃饭。” 祁阔心塞地站起身,跟着满脑子干饭的狼犬走出摆放模拟机的房间。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心脏漫出一阵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十分熟悉,他当年追严朗时这种脑回路不一致的情况出现过无数次。严朗是那种祁阔打直球都能完美防住并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回应,好像逻辑通顺但又很不对劲,气得祁阔恨不得撬开严朗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构造。 严朗见祁阔许久不说话,惴惴不安地问:“你不喜欢排骨饭吗?我可以换着花样给你打饭。” 祁阔提起精神,说:“我经常忘记吃饭,你能把饭送进我办公室吗?咱们一起吃。” “好啊。”严朗爽快地答应。 终于讨到一点甜头,研究员眉眼舒展,推了下眼镜,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 严朗拿起两个托盘,递给祁阔一个,问:“你想吃什么?” “糖醋里脊。”祁阔说,“你拿小炒肉。” “喔,好。”严朗没有意见,他动作麻利地把装菜的碟子放进托盘,又拿了一盘醋溜白菜和两碗米饭,说,“这些够吃吗?” “够了。”祁阔扫一眼托盘里的菜品,严朗爱吃酸甜辣,正好齐活,他拿上两碗汤和两双筷子,找个空桌坐下。 严朗问:“明天去看战斗机,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我们通过通讯室去。”祁阔说,“外城危险,除非一级红色警报,所有的研究员不允许出内城。”如今人类十不存一的情况下,研究员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更别说祁阔这种级别的研究员。 严朗没有做出祁阔预想中的失落表情,狼犬抖抖耳朵,轻快地说:“在远处看看我就很荣幸。”他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进嘴巴,享受地眯起眼睛,又夹一块放祁阔碗里,怀念地说,“我总感觉我好久没吃过这个菜了。” 祁阔盯着里脊肉看了半晌,夹起来咬了一口,沉默地喝汤吃饭。他不知道末世前的严朗是怎么度过的,心里实在难过,绷着脸埋头扒饭。严朗以为研究员开会太饿,没敢出言打扰。 吃过饭,祁阔说:“你昨天说帮我搬宿舍。” 严朗说:“现在搬吗?” 祁阔点头,他说:“我昨晚把东西打包好,放在箱子里,东西不多,一趟电梯就能搬走。” “好。”严朗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祁阔住179层,电梯口左转第六个门,门板上镶嵌铭牌【祁阔】,下面一行小字【高级研究员】。严朗指指铭牌问:“这个要拆下来吗?” 祁阔忍不住抿嘴笑:“不用,明天会有人把这个装到新房间的门上。” 严朗盯着铭牌感叹:“高级研究员,我印象里这个挂着这个名头的至少……”他在头顶比划,“没有头发。” “你这是刻板印象。”祁阔说,他弯腰搬起一个纸箱,“我去把电梯占住。” 两个男人来来往往三趟便把房间搬空,祁阔的东西少得可怜,三个纸箱,一包被褥,三双鞋和一个笔记本电脑。 “你东西真少,是因为天天穿白大褂吗?”严朗问。 “也没有天天穿。”祁阔说,他穿白大褂的主要原因是严朗说过他这么穿好看,“白大褂很好清洗,攒一波放洗衣机里,洗一次换着穿一周。” 严朗眉眼弯弯地笑:“没想到高级研究员也会犯懒。” “高级研究员也会喜欢人。”后半句话说得含糊,祁阔踏进电梯轿厢掩饰性地匆忙摁下关门键。 严朗没听清祁阔的话,电梯里昏暗的灯光也看不清祁阔泛红的脸,严朗对祁阔说:“你穿白大褂很好看。”狼犬的夸赞直白却不显轻浮,诚恳真挚,他夸完迅速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站军姿。 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严朗的手腕,指尖在掌心施施然画个圈,严朗侧头瞄祁阔,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道笑弧。祁阔不敢和狼犬对视,低头视线钉在轿厢的一角,然而手却不老实地往严朗身上黏,直到十指相扣,方才停下动作。 “叮咚。” 电梯门打开,严朗本想松手,奈何祁阔不撒手,不但不撒手,还得寸进尺地将电梯门关上,依次摁下181、182、183层。 严朗:“?” 研究员往警官的方向挪一步,温热的唇印在严朗的脸颊,一个不含任何欲望的亲吻,祁阔说:“谢谢你帮我搬东西。” 严朗眨眨眼睛,凑过去唇瓣交叠,浅尝辄止,他虚心请教:“难道不是这样表达感谢的吗?” “没有人这样表达感谢。”首先闯进祁阔脑海的不是惊喜,是来势凶猛的危机感,研究员说,“你只能这样谢我。” “哦。”严朗看着祁阔严肃的脸,将闷笑咽回喉咙,继续请教,“感谢完之后呢?” “然后我邀请你去我房间喝杯茶。”祁阔说。 “喝茶会睡不着觉。”严朗说。 “我给你煮牛奶。”祁阔说,“加一个荷包蛋。” 当严朗端着热腾腾的牛奶吸溜里面的溏心荷包蛋,悠闲环顾收拾得整齐干净的四周,满足地拍拍肚子:“好吃。”温暖的牛奶,软滑的荷包蛋,让严朗生出一点点关于家的记忆,如梦似幻,熏得他的脑袋昏沉,望着祁阔的背影,严朗莫名觉得他们本该这样,相互扶持,直到生命尽头。 第15章 熟人 为观看战斗机,严朗特意起个大早,在床上兴奋地打个滚,踩着拖鞋蹿进洗手间,哼着歌刷牙,右手蘸水理了理翘起的头发。 祁阔敲敲门,门内传来严朗的声音:“来啦。” 门打开,精神焕发的狼犬接过研究员手中的早餐袋,兴致勃勃地问:“我们下午几点去?” “两点。”祁阔说,“我给守卫军提了申请,批准下来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再午休一个小时。” 午休?严朗撑开袋子拿鸡蛋的手稍稍停顿,他说:“不午休可以吗?”他将鸡蛋壳在桌上敲碎,“我睡不着。” 祁阔弯腰捞个凳子坐下,说:“那也行。”他从早餐袋拿出一根油条咬一口,酥脆可口,严朗把豆浆杯放在祁阔左手边。 用完早餐,祁阔便回办公室上班,严朗去健身房运动。时间很快到了中午,祁阔刚放下点焊机,手环滴滴作响,严朗发来信息【走吗走吗?】超出屏幕的迫切语气逗笑了祁阔,他回一个字【走。】 电梯门打开,祁阔率先看到站在门口殷切盼望的严朗,他把一架迷你小飞机递给狼犬,说:“上午抽空做的。” 小飞机是等比例缩小的夜枭F79,银色镜面涂装,手掌大小,精致漂亮,严朗动作小心地上下左右翻看,说:“谢谢,我要把这个放在玻璃柜里收藏。” “你喜欢就好。”模型是祁阔去美国研究量子传送的时候做出来的,上午拿出来修修改改之后送给严朗,尾翼刻的是今天的日期。 “快走快走。”严朗将祁阔拽进自己宿舍,关上门,把飞机模型放在床头柜上,指着餐桌上的两份饭对祁阔说,“我抢到了排骨饭,你尝尝好不好吃。” 祁阔耸肩:“好吧。”只要不抱希望就不会失落,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大床上移走,自我安慰严朗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兴冲冲地拽他进卧室展示“夜光手表”的破事。 排骨饭很好吃,严朗暴风吸入,吃完一整碗,手肘放在桌面眼巴巴地看祁阔慢条斯理地吃饭,急切又不好意思催促,只能拼命地眨眼示意。 研究员权当看不见,一口排骨一口饭,再配一口小咸菜,直把狼犬拖延得失去笑容。 “我吃完了。”祁阔见好就收,放下筷子,抽一张餐巾纸擦擦嘴,“走吧,去通讯室。” 严朗“噌”地站起身,快速地将饭盒和筷子丢进纸袋冲出宿舍跑到收残处,交给卫生清洁人员。祁阔眼中含笑,站在走廊等严朗跑回来,长长的楼道,彻夜不熄灭的顶灯将周围照得敞亮,严朗面容英俊,个高腿长,朝祁阔跑过来,一瞬间仿若梦回校园。 祁阔大严朗五岁,自小天资聪颖,尤其是动手能力和理科造诣出奇的高,小小年纪拿遍国内物化生奥赛奖项,老师反复劝他跳级,他总用想要一个完整的青春为理由拒绝。严朗住祁阔隔壁,俩人从小一起玩、上下学,祁阔焊点小物件,严朗帮他接线,严朗是祁阔最忠诚最可靠的小伙伴。直到严朗考上大学,硕博连读的祁阔去机场接他,看着英俊清爽的小伙子拉着行李箱大步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喊:“祁哥。”像被大狗湿漉漉的鼻头撞了一下心脏,祁阔不自在地挪动一步,爱情马拉松开始了。 “祁哥。”严朗站在祁阔身旁,问,“想什么呢?” “通讯室在那边。”祁阔脱离回忆,带着忘记过去的严朗踏进通讯室。 熟悉的眩晕感,再睁开眼睛,严朗站在一个铁门前,门上写着【守城军053团】,祁阔说:“这是地下城B2层,也是飞行部队的常驻层之一。” 研究员抬手摁下访问键,门上的电子屏显示【通讯号:祁阔,职位:高级研究员,访问申请:由任慧中将审批,已通过。时间:2088年8月9日13:03】 门打开,祁阔和严朗进入等待区,严朗问:“我们要在这等多久?” “十分钟到二十分钟。”祁阔说,“军方会派人来接。” “好吧。”严朗说。 接引人是一位年轻的士兵,他先核对了祁阔的申请,记录严朗的身份,再带两人离开等待区,穿过两道厚实的电子干扰门进入军区。 “您今天拜访的目的是?”士兵问。 “我找任慧中将,您可否带我身边这位朋友到处看看。”祁阔说,“他想看夜枭F79.” “请问他有相关权限吗?”士兵问。 “有的。”祁阔点开手环给士兵看,“这是我替他申请的权限,我是他的导师,发生任何问题请及时与我联系。” “好的,您先忙,我带这位严先生去看夜枭。”士兵说。 祁阔转头对严朗说:“我谈完事情就去找你。” 严朗点头,兴冲冲地跟上士兵的脚步看战斗机。 祁阔站在原地看严朗毫不留恋的背影,有点心塞。 去看夜枭的路上,严朗问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问题,士兵一一耐心解答。就在严朗沉浸在期待的情绪中,一只手猛地抓住他,士兵侧头看了一眼,惊讶地说:“孟连长。” “严队。”男人声音颤抖,勉强压抑激动,“太好了,你还活着。” 严朗皱眉,疑惑地问:“你是谁?” “孟存浩。”男人说,“咱们之前是同事。” 严朗说:“对不起,我的记忆……” “记忆清洗,我知道。”孟存浩说,他的语气饱含愤恨,“他们凭什么给你做记忆清洗,病毒扩散又不是你的错!” “什么……?”严朗没听明白,记忆清洗和犯错有什么关系。 “你因护送任务出错导致病毒扩散,他们惩罚你接受记忆清洗。”孟存浩说,“锚点是囚犯的美化称呼,他们污蔑你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们说有个计划能……”严朗闭上嘴巴,祁阔之前说收束计划是保密计划,他不能对这个莫名其妙自称为他同事的男人说出所有的细节。 “收束计划?那是个骗局!”孟存浩说,“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能改变,他们的目的是给所有人洗脑,其实人类已经完蛋了。” “人类完蛋了,什么计划都救不了我们。”孟存浩又哭又笑,“严队,你甘心作为囚犯被他们拿去做实验吗?你甘心吗?” 严朗没有露出孟存浩预想的震惊表情,他一只手推开孟存浩,语气与祁阔如出一辙的冷淡:“我不是囚犯,我不认识你。”他后退一步,“离我远点。” 孟存浩愣住,严朗说:“人类如果完蛋了,你和我为什么站在这里而没有死掉?他们拿我做实验也好,送我回过去也好,至少他们在努力,你只会哭丧。”他看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士兵,问,“离夜枭F79还有多远的距离?” “前面那个仓库就是。”士兵忙不迭地说,“我带您去。” “谢谢。”严朗迈开脚步跟上士兵,低头点开手环给祁阔发消息【刚刚遇到一个神经病,好烦。】 【祁阔:你还没看到夜枭?】 【严朗:马上看到了。】 “就是这里。”士兵说,“他们正在给夜枭做检修。” 严朗抬头,巨型的飞机双翼平展,银灰色涂装,乖巧地伏在地上任人们对它洗洗刷刷敲敲打打。 士兵在一旁介绍:“夜枭F79,轻型超音速战斗机,不进行空中加油的情况下可以持续飞跃1500公里,重量6.7吨,外挂八枚导弹。整机是光学无反射涂料,机翼可把导弹收进舱内以保证完美的隐身效果。” 第16章 锚点二号 祁阔到达放置夜枭F79仓库,看到严朗蹲在机翼下,和检修员凑在一起说话,肩膀贴肩膀,脑袋挨脑袋,眉眼含笑,边说话边指来指去。饶是祁阔知道这俩人只是单纯地交谈飞机相关的话题,他还是忍不住醋劲儿上涌,抱臂站在严朗身后,冷淡地问:“聊什么呢?” “你来啦。”严朗麻溜地站起来,一股脑地交代,“杜工跟我说光学涂料的事,他说涂料可以模拟穿透信号,骗过雷达。” 就因为严朗喜欢飞机的爱好,祁阔差点放弃物理研究去报飞行器制造与设计专业。物理涵盖的范围更广,身处人类至暗时刻的祁阔从未如此庆幸选择了物理,有微渺的希望把严朗送回繁盛的过往,过去的自己仍能接应严朗,他们将改写故事的结局。 “你说你遇到了一个人。”祁阔把严朗拉到一旁,警惕地问,“是谁?” “他说他是我以前的同事。”严朗说,“说些人类完蛋了之类的废话。” “哦……那些人。”祁阔放下心,语气冷漠,“不值一提。” 严朗仰头看夜枭巨大的机翼,他向往阳光和蓝天,所以喜欢这些贴近天空的机械。他站在离地表不远的层数,亲近自然的天性跃跃欲试,狼犬想要跳进飞机冲出地下城去地表晒晒太阳。 “走吧,回去。”祁阔说,“到吃晚饭的点儿了。” “哦。”严朗怏怏地垂下头,跟在祁阔身后走出守城军063团,他小声说,“我想晒太阳。” 祁阔刚想开口安抚,严朗说:“不麻烦你,我明天用通讯室去地表走走。” 狼犬过于善解人意,祁阔更觉得委屈了严朗。上学时的严朗喜欢户外运动,经常独自背个包徒步爬山看日出,祁阔担心他一个人出事,科研忙项目又没空陪严朗一起去,严朗便在背包肩带上绑个摄像头,视频上传至云端供祁阔随时查阅。祁阔也提议过让严朗带个爬山伙伴,谁知狼犬一连好几天闷闷不乐,问急了才说他把爬山录像做成了vlog,打算送给祁阔作为生日礼物,不想要别人出现在视频里,小小的占有欲甜得祁阔连着几天做实验都绷不住笑。 “我和你一起。”祁阔说。 “你忙你的。”严朗说,“你反应堆建好了吗?” “……”祁阔摁下停止通讯键,拒绝回答严朗的问题。 十天后,位于185层的核反应堆正式竣工,严朗站在人群最后面伸长脖子看剪彩仪式。国人的特性千百年也不会变,建筑竣工必然剪彩,食堂准备了几箱酒供大家放松一下,小酌几杯。 “感谢韦工团队半个月来加班加点的辛苦工作。”祁阔端起酒杯,“我敬韦工。” “祁工客气了。”韦立文举杯和祁阔捧了下,“我酒量不好,抿一口。” “你喝白水吧。”祁阔说,“明天还得上班。” “……祁工你就是周扒皮转世?”韦立文梗住,说,“我偏要喝完睡到后天。” 围观的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祁阔招手让严朗过去,对韦立文说:“这位是严警官。” “严先生,您好您好。”韦立文说,“明天您就能进模拟舱了。” “是的,迈出拯救人类的第一步。”祁阔说,抬起胳膊搭在严朗的肩膀上。 “拯救人类啊。”杨宜感叹,她看向魏昊,“是吧,大英雄。” “严警官是大英雄,咱们呢,是无名英雄。”魏昊说,“我敬严警官一杯。” 严朗顺手接过祁阔手里的杯子,仰头喝尽,眯着眼睛看向魏昊笑。 “严警官豪爽。”魏昊学着严朗的样子仰头喝酒,被呛得连连咳嗽。 “你不行啊魏工,年纪大了别跟身体较劲。”杨宜拍拍魏昊的背,调侃道。 “明天迟到一分钟二十个俯卧撑。”祁阔说。 “祁工你是不是人啊。”魏昊假意抱怨。 “王工呢?”杨宜问,“我刚才还看到他。” “回去建模了。”韦立文说。 “前两天锚点二号的硬盘送到,王工在赶进度。”祁阔说,“免得耽误明天的模拟。” “则啧啧啧。”杨宜对严朗说,“瞧瞧祁工这副黑心资本家的模样,严警官千万别跟他好,小心被他卖掉。” 严朗摸摸鼻子,笑着不说话。 祁阔捏捏严朗的耳垂,朝杨宜得意地挑眉。 杨宜翻个白眼,转身找魏昊闲聊天去了。 第二天一早,模拟机摆开阵势,严朗穿上防护服弯腰踏进舱内,身体躺平戴上头盔,意识模糊,进入第一视角。 睁眼是他拿着手机,手机里一个年轻男人说:“我马上到楼下,东西带全了吗?要不要我上去再帮你看看。” “不用。”声音轻柔,是女性的声线,“你帮我把行李箱搬下去就好。” “好。”男声说,“我靠边停车了,我现在上去。” 女性摸了下鼓起的肚子,打开钱包检查身份证和护照,仔细数数确定带齐,门口传来脚步声和敲门声,男声传来:“茹姐,开门。” “来啦。”怀孕的女性费力地站起身,挪动脚步拉开门,指着客厅里敞口的行李箱,柔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我蹲不下去,你帮我扣上箱子可以吗?” “没问题。”男性蹲下把行李箱扣好拉上拉锁,他看着女性小心翼翼地问,“茹姐,一定要走吗?这里很好的,我可以照顾你。” “我必须走,你不了解我前夫,他是个疯子。”女性摸着肚子说。 “你们已经离婚三年了。”男性强调,“他还不放过你吗?” “所以我说他是个疯子。”女性说,“快走吧,飞机票很贵的。”她走向门口,扶着栏杆下楼,“这个房子你帮我卖掉,我给你5%的中介费。” “我不要钱。”男性提着箱子跟在后面说,“我和你一起去美国。” “别说傻话,你才多大。”女性说,“好好工作,偶尔给我打个电话。” “茹姐,我二十六了。”男性说,“我可以……” “我大你九岁。”女性说,“你脑子清楚一点。”她语气冷静,“如果你不想送我去机场,我自己打车。” “我送你去。”男性说,“对不起。” 去机场的路上女性摸着肚子看向车窗外,严朗感受到她的喜悦,仿若即将逃出牢笼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模仿飞行的动作。 “哪个航站楼?”男性问。 “T3。”女性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吗?” “啊,是。”男性尴尬地说,“我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 “我知道。”女性说,“这是我买的精子,供精者身高一米八九、白人、金发蓝眼、麻省理工天文学博士。” “我前夫是个废物人渣。”女性轻蔑地说,“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孩子强他百倍,是他千万次投胎也比不上的优秀。” 男性瞠目结舌,半天不说话,女性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 汽车停在航站楼临时下车点,女性推开门下车,男性提来行李箱,说:“茹姐,我会去美国找你的。” “到时候再说吧。”女性接过行李箱的手柄,说,“谢谢你送我。”她拖着箱子向航站楼走去,步履坚定,一往无前,直到身后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男声:“荡妇!贱人!我要杀了你!” 人群骚动,听到熟悉的声音女性下意识开始发抖,她捂住肚子躲在行李箱后,雪白的刀面反射耀眼的日光,伴随着残暴的辱骂:“不要脸的贱人!我要杀了你!” 第17章 锚点二号(二) 女人的视角就是严朗的视角,她眼睁睁地看着刀锋向她袭来,一帧一帧慢动作播放,手抖得握不住行李箱拉杆,她试图跑开,腿却软得迈不开步。 一个陌生的男人推了她一把,肩膀挡住匕首,鲜红的血液仿若一柄榔头,狠狠地敲在女人脆弱的神经上。她喘着粗气,一时忘记怯懦,像头被激怒的母虎朝她的前夫扑去。 陌生的男人双臂箍住女人的腰身,他用力把女人往后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女人心跳如擂鼓,血液奔腾,耳膜一鼓一鼓将周围的声音屏蔽,她看见前夫被人摁倒在地,那个鬣狗般的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绑缚行凶者的男人穿着武警的制服,短发板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是严朗自己。 女人低头,手心湿黏,才发现粘了一手的鲜血,挡在她面前的陌生男人的衣服被鲜血洇开一大片。她惊慌地道歉,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替陌生男人包扎:“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叫救护车。”她的声音微弱,犹带颤音,即使手抖得几次没有抓住衣服,她还是成功地把袖子绑在男人的肩膀上。 陌生男人抬头望着严朗的背影,久久未开口。 没等女人掏出手机打120,救护车呜哇呜哇地闪着灯到达现场,护士和围观人群七手八脚地把陌生男人和女人抬进车内。警车晚了半分钟到达,两个警察将行凶的男人拷走,事情告一段落。 熟悉的晕眩,严朗坠入无意识状态,清幽的薄荷味飘进鼻腔,唤醒严朗。模拟舱门打开,祁阔弯腰往里看,关心地问:“这回你感觉怎么样,还犯恶心吗?” “不恶心了。”严朗坐起身,扶墙走出舱体,问,“那个砍人的男人活着吗?” “死了。”祁阔说,“死于胃癌晚期,吃不进东西活活饿死的。” “锚点二号叫莫岑茹,因惊吓过度差点流产。好在她心性坚强,这件事发生的三个月后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杨宜说,“她从杭州地下城被接到这边居住。” “你的本子。”祁阔递来一个笔记本和一根中性笔。 “谢谢。”严朗接过本子,说,“这次我没有记下太多时间点,她的行程中几乎没有看表。” “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病毒打碎的过程吗?”魏昊问。 “看不到。”严朗摇头,“她的视野正好被我挡住。”严朗拽一把椅子坐下,翻开笔记本,执笔在空白页画了一个简易的站位图,“她是捅人案的第一视角,能完整地看到她前夫的动线、救她的男人的动线和她自己的位置,借此我清晰地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是想救这个男人。”祁阔指了指本子上挡在女人身前的男人。 “为什么不救他?”严朗迷惑地眨眨眼睛,“他是个好人。” “如果不救他,你就能救整个世界。”祁阔说,“为什么要救他?” 祁阔看向杨宜和魏昊,问:“你们觉得呢?” “这正好是有名的伦理学思想实验,电车难题。”魏昊苦笑,“一边是全人类,另一边是一个好人,电车的拉杆在严警官手上。” “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开枪?”杨宜提出假设。 “B级护送任务不予配枪。”严朗说,“除非你们把我送到6月1日,我去申请配枪。” “能让别人去拦吗?”魏昊问,“比如你那几个队友。” “我站的位置最靠近袭击现场。”严朗圈出自己的站位,“而且下命令会耽误一定的时间。” “我得想个办法把箱子留在车里。”严朗说。 魏昊和杨宜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 祁阔说:“你可以不救那个人。” “不听。”严朗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拒绝祁阔的建议。 祁阔气得捏捏严朗的耳朵,真拿他没办法。 “模拟舱里,可以快进吗?”严朗问,“我想多看几遍我的记忆。” “可以快进。”魏昊说,“模拟机就是个大功率播放器,你想看哪段,我给你调。” “是不是太打扰你了。”严朗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操作方便的话,你教我一下,我自己调。” “你没有控制权限。”祁阔看向魏昊。 “不打扰,这本就是我的工作。”魏昊连忙说。 “谢谢。”严朗说,他努力将脑子里的所有细节落在纸面,黝黑的眼珠如浸润的玉石,抿着唇认真写字的模样像极了坐在考场上答卷的学生。 “你们忙你们的。”祁阔说。 杨宜和魏昊对视一眼,目光隐秘地交流个来回,杨宜拉着魏昊说:“走,我们去找王工聊聊建模的事。” 魏昊附和:“好的好的,正好我有几个问题要找他。” 两人一唱一和地走出房间,留下祁阔和严朗挤挤挨挨坐在一起,纯粹是祁阔挤在严朗身旁,严朗无知无觉地写笔记。 祁阔亲亲严朗的耳尖,手指呼噜一把狼犬细软的发丝,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严朗小声嘟哝:“别闹。”他垂眸一笔一划写字,他的字方正规整,透着一股孩子气的较真。 “我发现几个问题。”严朗说,“6月5日那天早上,我好像是跟我同居的伴侣生气了。” “因为你发现他出轨。”祁阔说。 “真的吗,我的反应更像我对不起他。”严朗用笔杆敲敲额角。 “他出轨之后随口狡辩,那时候你不知道。”祁阔说,“你以为你误会了他。”果然撒太多谎便会成为习惯,祁阔心想。 “好吧,另一个问题,莫岑茹有个爱慕者,他活着吗?”严朗问。 “他是锚点三号。”祁阔说,“他的记忆将在明天送过来。” “你们怎么找到这些锚点的?”严朗问。 “定位6月5日当天上午8点到10点的、所有进出延宁机场T3航站楼国际出发层的人,去掉死去的人,剩下的只有十个人。”祁阔说,“找到锚点很简单,说服他们接受记忆清洗很难。” “我有被说服吗?”严朗指指自己。 “锚点一到三号不用说服,强制接受清洗。”祁阔坦诚地说,“我仅代表全体人类感谢你做出的牺牲。” 严朗眨眨眼睛,没说话。 祁阔有些忐忑,他说:“如果计划成功,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争取。” 严朗笑了下,说:“我的记忆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他看向研究员,黑亮的眼珠倒映着祁阔的面容,“拯救世界之后,我去找你。” 空气静默,祁阔双手揣进口袋,心思复杂,他感到窒息,几乎喘不上来气,心脏像被人压扁又抻平,酸涩沿着神经爬进口腔,他喉头哽咽,闷了半晌憋出一个音节:“好。” 严朗没有留意祁阔的异常,他视线重新转回笔记,皱眉思考半分钟,写下【着重观察押运车辆到达及卸货时间】一行字。 祁阔问:“你什么时候用模拟机回看记忆?” “今天下午可以吗?”严朗说,“回看我自己的记忆。” “没问题。”祁阔应下。 严朗看着纸上凭记忆画下的押运车,车尾四个搬东西的小人,和站在旁边的Carlos,他问:“Carlos怎么死的?” “胰腺癌。”祁阔说。 严朗沉思许久,问:“我以前杀过人吗?” 祁阔面色奇异,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是好奇。”严朗说,他的表情天真又单纯,“我杀过人吗?” 祁阔从未见过严朗的这一面,他稀罕地捻了下指尖,说:“杀过。” 第18章 年少的梦 严朗得到肯定的答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仿若趴在露台晒太阳的大型犬,漫不经心地晃了下尾巴。他并不觉得震惊,相反的是,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觉得【这样啊,那好吧】。 他不是什么胸怀大义的人,严朗用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似乎不打算继续深挖这个话题。 祁阔说:“你不想知道你杀了谁吗?” “不重要。”严朗说,“我还站在这里,说明我做得对。” 祁阔愣住,半晌,双臂环住严朗的腰身,下巴放在狼犬的肩窝,懒洋洋地哼一声。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祁阔眯着眼睛看严朗记笔记,他想起久远的大学时光,哪些画面犹带光晕,像梦一般,也的确是他年少时的美梦。 严朗高考零批次进入中国公安大学侦查学专业,祁阔在清华读研究生。从清华大学到公安大学团河校区需要跨越整个北京城,祁阔不在乎路途遥远,硬是坐两个小时地铁从海淀到大兴看严朗打篮球。 其实也没什么事,篮球联谊的事是严朗随口一说,他没想到祁阔能来。正值盛夏,室外38度的高温,篮球馆内开着空调,观众席稀稀拉拉坐着无精打采的观众,根本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样打鸡血般的女生啦啦队,也可能是公安大学本身没几个直女。 祁阔穿一件白T,一条蓝牛仔休闲裤,拿着两瓶冰水踏进篮球馆,爬上观众席的台阶,低头看到严朗三步上篮,球正好跳进篮筐。严朗得意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朝祁阔笑开,像条进入立耳期的青少年德牧,向好朋友展示自己刚支棱起来的大耳朵。 祁阔跟着抿唇笑,晃晃手里的冰水,示意严朗玩够了上来喝。 严朗跑到场地边,拿起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湿巾,擦去脸颊两侧留下的汗液,再跑到观众席找祁阔要水。 “他们问我你是谁。”严朗拧开瓶盖。 “你怎么说的?”祁阔问。 “我说你是我哥。”严朗说,“清华物理硕士。”他骄傲极了,比自己是清华人还骄傲。 祁阔的目光停在严朗汗津津的手臂肌肉线条,他状似无意地伸手搭在严朗肩上,说:“你周末有空吗,我带你去逛颐和园。” “有个学姐约我看电影。”严朗说,“但我更想去颐和园。” “看电影?”祁阔问,“是单独约吗?” “不是,她说是社团活动。”严朗皱皱鼻子,“我专门加了个划水的社团,她总找我办些杂事,是因为我好说话吗?” 祁阔点头:“有可能。” “反正只待一年,水个学分我就退了。”严朗说,他趴在栏杆上朝下喊,“十分钟一个球都没进,你们在底下拍皮球呢?” 迎面一个篮球飞上来,底下的男生没好气地说:“那你滚下来给我们数拍子啊。” “不去,你们太菜了。”严朗接住篮球扔下去,“我要跟我哥出去玩。” “热死你。”男生接住球说。 “你睡着了吗?”严朗问,“我写完了。”他合上笔盖,打断了祁阔的回忆。 祁阔坐直身体,揉揉眼睛,打个哈欠,说:“走吧,去吃饭,吃完饭午睡。” “你刚刚在想什么?”严朗问。 “想你大学时候什么样。”祁阔说。 “我不记得了。”严朗说,“我学的什么专业?” “侦查学。”祁阔说,“你是公安大学2084届的优秀毕业生。”他点击手环调出严朗的大学毕业照,照片里的严朗和现在的严朗气质差不太多,祁阔想了下当警察的严朗,成熟稳重有主见,比现在更气人些。 无论哪个时候的严朗,都是祁阔的爱人。 “我想看你的毕业照。”严朗趴在祁阔肩头。 祁阔调出档案大大方方地给他看本科毕业照和博士毕业照。祁阔的博士读得十分快速,别人三五年毕不了业,祁阔两年国内读书一年国外交换火速毕业,拒掉几个国外研究所的offer跑回国内,俩人找个二线城市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 一副无框眼镜从本科戴到博士,衬得祁阔气质疏冷,他身姿挺拔,穿着红黑相间的博士服,生生穿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好看。”严朗夸赞,他的指尖碰了下手环投射的光影,祁阔不好意思地关掉照片,脸颊猝不及防被严朗的嘴唇触碰,更是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严朗见他僵住不动,害怕祁阔误会他动作轻浮,忙解释道:“我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他小声嘟哝,“不过你在清华读书,追一个清华的人太难了。” “不难。”祁阔说,“我去追你。”他握住严朗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一直在追你。”从未停下过。 祁阔大严朗五岁,严朗初二时祁阔高三,祁阔缺席了严朗一整个高中。大二寒暑假时祁阔回到呼和浩特,和正在读高一的严朗撞个满怀,身穿肥大校服的俊朗少年单肩背包,一如小时候热情地打招呼:“祁哥。” “你去哪儿?”祁阔问。 严朗耸了下肩膀:“去满都海打架。” 祁阔皱眉:“打架?” “骗你的,去写作业。”严朗说。 “来我家写,我给你讲题。”祁阔说。 “不要,满都海风景好。”严朗说,他小跑几步朝祁阔挥手,“祁哥再见。” 很有礼貌,但祁阔不吃这一套,他追上前方一路小跑的狗崽子,一把抓住书包带:“我也去满都海。” “啊?”严朗被扽得停下脚步,“你去干嘛?” “看风景。”祁阔说。 严朗没撒谎,他确实是去打架的,顺便写作业。走到艺术厅南街的时候,严朗对祁阔说:“那边有个咖啡厅,你等我二十分钟。” “你去做什么?”祁阔问。 打架带个观众像什么话,严朗说:“我去约会。” “?”祁阔挑眉,“你谈对象了?” “啊,不然呢。”严朗说,“我总不能和荷花约会吧。”他将祁阔推进咖啡厅,“二十分钟,我没来你进去找我行了吧。” 祁阔坐在吧台旁,看着严朗走到玻璃橱窗前,弯腰捡了块趁手的砖头,祁阔气得笑出声。 在严朗的价值观里,打架是一项必要手段,没什么值得动气的。他拎着砖头走进满都海公园北门,远远看到一群不良少年蹲在石子路上抽烟。他笑开,露出一排白牙,问:“谁先上?” 打架的起因简单得有些弱智,学生间的摩擦总有小心眼的人花钱请校外盲流解决。严朗长相英俊,异性缘好,易招嫉恨,面前一群穿着打扮花里胡哨的少年便是某位学生花钱请来给严朗一个教训的。 严朗不是第一次面对一打多的局面,手持一块砖头逮着一个目标往死里砸便能把其他人吓得不敢动。他扬起手里的砖正要往下砸,一道男声出现:“我叫了警察。” 祁阔施施然站在严朗身后:“他们大概还有……”话没说完,警笛由远及近,“一分钟。” 严朗尴尬地撂下砖头,伸手抓住其中一个不良少年的衣领:“别跑。” “这就是你说的写作业?”祁阔问。 “我解决了他们就回去写。”严朗说,“是他们非要我来。” “你可以不来。”祁阔说。 “为什么不来,我又不是打不过。”严朗自有一套理论。 祁阔讲不过他,抬手弹了一下严朗的额头:“不准顶嘴。” 严朗不服气地撇嘴,出于尊重闭上嘴巴。 这是祁阔印象中严朗离警察这个职业最近的一次,他以为严朗选择侦查学是因为喜欢,然而严朗的答复和他打架的理论一样,“这个专业看起来很有趣,为什么不选,又不是考不上。”然后他轻飘飘地说,“你在北京,我就来了。” 严格意义上说,祁阔追人的底气在于,严朗虽然不明说,但永远在等他。 第19章 细节 “你想回看哪一段,在模拟过程中用力回想。”魏昊说,“我这边的屏幕能监测到你脑电波的异常波动,同步解析生成代码指令。” “延迟在12秒,耐心等待即可。”祁阔说,“我在这儿等你。” “你不用上班吗?”严朗发问。 “观测你的进展也是我上班的一部分。”祁阔说,“快进去。” 严朗弯腰踏进模拟舱,胳膊撑着平板躺下,戴上头盔,闭上眼睛。 “队长,严队?” 一模一样的台词,严朗听到自己的回答:“小苏,专心开车。” 【快进。】严朗心想,一两秒的延迟后画面果然开始快速闪动,一直快进到小苏说:“到了。” 【停。】严朗想,画面急刹车,方向盘右边的屏幕显示6:30。 挡风玻璃外,太原第二生物与化学研究中心的牌匾横在车辆前方,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走出大门,与严朗相握:“你好,我是劳斯特生物实验室的Carlos,你就是严队吧?” 严朗握住Carlos的手,说:“是的,东西呢?”他看到Carlos的脖颈锁骨处露出一点点黑色,像墨水,又像纹身图案。 那是什么,严朗倒回画面,慢速放映,画面一帧一帧滚动,Carlos穿着一件圆领短袖T恤,和一件白大褂外套,黑色的尖角探出领口约有五毫米,阳光下微微的反光。不是墨水,严朗确定,颜色在皮肤上,应该是纹身。 画面继续播放,“有两个仪器比较重要,以及一些药品,我都打包装箱了,你们直接抬进后备箱就行。”Carlos领着他们往研究所走,他和严朗擦肩而过的瞬间,锁骨处黑色的纹路向下延伸,严朗再次确定这是纹身。 接着是漫长的扯皮和审批剧情,严朗没有快进,他十分好奇Carlos脖子处的纹身,不管和后面的事有没有联系,这总归是个新发现。故事推进到搬东西,Carlos提着一个泡沫箱放到后排座位,说:“这里面是药品。” 灰色的泡沫箱,不知是什么材质,严朗留意到箱子的密封扣是简易型,没有密码锁,任何一个人都能打开。既然是珍贵的新型抗癌药的雏形,为什么如此轻率的封存? 严朗坐进副驾驶,说:“行,那走吧。”汽车屏幕显示7:00。 从研究所到延宁机场需要一个半小时车程,后视镜里Carlos始终抱着泡沫箱不撒手,语气轻松地和王奇聊天,手臂肌肉却紧绷。Carlos的情绪不对劲,严朗通过微表情判断,Carlos的眼神游移不定,焦躁地吞咽唾沫,一刻不得闲地找话题缓解焦虑。可惜那时候的严朗满脑子被别的事情占据,并没有留意Carlos不寻常的精神状态。 8:30,商务车停靠在延宁机场T3航站楼国际出发层临时下车点。严朗给机场特殊通道客服打电话,说话间,后视镜里Carlos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 这不是巧合,严朗心中冒出一个猜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病毒泄露。 占领特殊通道的S级任务是什么,Carlos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纹身又是什么,谜团塞满了严朗的脑袋。接着是前夫袭击孕妇事件,严朗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一直盯着帮孕妇挡刀的陌生男人看,那个男人是谁,和那时的自己有什么交集。 模拟结束,严朗睁开眼睛,魏昊的声音传来:“三个小时二十分钟。” “感觉怎么样?”祁阔问。 “好累。”严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大脑叫嚣着罢工,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扶着舱门走出来,胳膊搭在祁阔肩膀上像个大型挂件,“特别饿。” “长时间高负荷模拟会消耗大量精力。”祁阔说,“我送你回宿舍,然后去食堂拿饭,你想吃什么?” “肉。”严朗吐出一个字,“我要睡觉。”他拱了拱祁阔的肩窝,黏黏糊糊地发小孩子脾气。 祁阔朝魏昊说:“辛苦你了,今天先到这里,先下班吧。”他扶着严朗朝电梯走去,自合作开始,魏昊从未见过祁阔如此体贴的模样,他想起杨宜那句调侃【铁树开花】。 祁阔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站在电梯轿厢里摁下180层。狼犬趴在他肩头呼吸平稳,热气拂过侧脸,祁阔揽住严朗的腰身,手指偷偷捏了捏紧实的肌肉,抿唇露出克制而满足的微笑。 祁阔无比珍惜当下的一分一秒,面前是生死未卜的末世,身后是性格纯粹的爱人,他将带领全人类闯出一个新结局,即使救不了全人类,他也会给他的爱人开创一个乌托邦。 穿梭机的制造卡在一个尴尬的问题——定位。唯有精准定位后才能传送,跨越时空的定位是指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传送到某个人身上,在时空理论的定义里,每时每刻的物质状态都是唯一的,祁阔想运用这条理论实现时空定位,时间、地点、人物,这些因素都有内在联系,只需要定位其中某一样,便能按图索骥,展开整个时空的切片。 祁阔打开严朗的宿舍门,扶着迷迷糊糊的狼犬走进去。关于穿梭机的问题他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狼犬下意识将他拢进怀里滚到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躺在严朗怀里,祁阔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仍在转【如何通过一个定位精准地描绘时空切片】这个问题。 “频率。”严朗说。 “什么?”祁阔坐在沙发上,严朗走到他身旁坐下,手里拿着一个削皮的苹果:“你上次问我怎么发现的那个走私组织,我用频率发现的。” 这是祁阔记忆里的一个小片段,时间约在严朗24岁的夏天,那时候严朗做了一年警察,凭借优秀的侦察能力查获了一批假药走私案,荣获个人二等功。 “他们用电报交流,不同的时间段发射不同的频率组。”严朗说,“我同事以为是杂音,我觉得记下来没坏处,捎带着记了半个月。” “电报。”祁阔说,“那是一个世纪前的东西了吧。” “差不多。”严朗说,“谁能想到这群人能用这么复古的方式交流。” 频率,祁阔默念,这和定位有什么直接关系呢。严朗翻个身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伸手把祁阔捞进被子里,眉头舒展,陷入深眠。 “他们每天每个时间点发送的频率不一样,到新的一周,他们便会重复这个规律。”严朗说,“大体频率类似,一年有54周,比如第30周,他们的频率开头是哒哒,第31周,哒——哒。” “寻找频率的规律我就能知道这是他们第几周送货、交易点在哪、一共多少斤货物。”严朗说,“一点点变化而已,他们骗了我们两三年。” 频率、相似和变化,祁阔偏了偏头,把脑袋嵌进严朗怀里,先休息一会儿,不着急,他总能想明白的。 为查获那起假药走私案,严朗差点死在运输船上,他迎着爆炸的火光跳进海里。海面漂浮着鲜血和尸体,以及被走私犯倾倒入海企图销毁的无数白色药箱,严朗扒着一片漂浮的木板随波逐流,一天后搜寻队在沙滩上找到失去意识的严朗。 那是祁阔和严朗第一次因工作爆发的争吵的源头。他们的生活不仅由美好和梦幻构成,还有冲突、分歧和相互妥协。 他们拥有爱情,又不只是爱情。 第20章 骗子 严朗睡了个对时,醒的时候祁阔已经不在床上了,当然他也记不得自己把祁阔拢进怀里当抱枕的事情。聒噪的闹钟360°摧残他的耳朵,并把巨大的【睡眠时间:14个小时】打在天花板上。 严朗坐在床上,朝天花板挥挥手臂,表示自己非常清醒,闹铃声减小,敲门声恰好响起。 “谁啊?”严朗抬高声音问。 “我。”祁阔说。 严朗打开门,转身风一样地跑进盥洗室:“我去刷牙。” 祁阔将茶叶蛋和豆浆放在桌上,怀念地看了一眼床铺。他不是不想陪严朗醒来,奈何纠结了一晚上时空定位的问题,鉴于职业精神,清晨六点钟他万分不情愿地爬起到办公室写了一黑板的计算公式。 等他回过神,面对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黑板,他隐约摸到一点关于时空定位的头绪。类似于计算同位素的衰减过程,祁阔想,未来几天他得花时间做个试验,论证脑子里若隐若现的理论。 首先,他需要……祁阔习惯性瞟了眼墙上的挂钟,迅速改变任务优先级,首先他需要投喂狼犬,摸摸抱抱充个电。 严朗正在刷牙,闻到茶叶蛋的香气,空空的胃部应景地叫起来。他吐掉漱口水,双手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反复几次,扯过毛巾随意地擦掉脸上的水珠,狼犬快步走出盥洗室被祁阔往嘴里塞了半个茶叶蛋。 “你昨天下午出了模拟机就没吃东西。”祁阔说着,低头剥第二个茶叶蛋,“锚点三号的记忆硬盘今天送过来,差不多需要两天时间建模,你这两天可以休息一下。” “哦。”严朗三口两口吃掉半个茶叶蛋,掰断半个油条泡进豆浆里,“你呢,你做什么?” “造穿梭机。”祁阔说,“我有了一个新想法,准备做个试验论证一下。” 看来只有严朗没什么事做,他说:“那我去健身房。”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祁阔说。 说实话,严朗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现在并不喜欢交朋友。他是个纯粹得有点过分的人,清凌凌的,没那么多心眼,不算计别人也不喜欢被算计,认定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就要一条路走到黑。 比如祁阔有一天告诉他,末世是个骗局,没有病毒泄露,没有人类衰亡,没有地下城,没有时光回溯,他也认了,是他识人不清。 可若有人在健身房鬼鬼祟祟接近他,小声说:“祁阔是个骗子。” 严朗绝对会把那人打到满地找牙。 一如现在这样。 严朗掐着脖子将对方掼到墙上,下意识扶着肩膀让他转身,单手箍住对方手腕,摆出一个漂亮的抓捕姿势。健身房里稀稀拉拉两三个学员,被这阵势吓一跳,纷纷围过来劝架。 “祁阔是个骗子!”那人不仅不闭嘴,反而嚷嚷得更大声,“祁阔,骗子!” 严朗皱眉,他摸了下腰带,发觉没有带手铐在身上。大声喊叫的是个男人,他声嘶力竭,眼神亮得吓人,一副舍身点醒人类的圣人模样。 “外面有很多人反对收束计划。”围观的学员向严朗解释,“他们觉得收束计划是在浪费人类为数不多的资源。” 掰指头算算,严朗仅清醒了半个月,也只有半个月的记忆,他不知道祁阔究竟顶着什么样的压力向前推进收束计划。他双手用力压在对方手臂上,反对者呲牙咧嘴,凶狠无比地朝严朗怒骂:“要不是你没护送好任务,病毒怎么会传染!你才是末日的罪魁祸首!你应该被绞死!” “你知道这里面最该死的人是谁吗?”严朗冷静地说,“是你这种人,老天爷不长眼,居然让你躲过了基因病。”他拿起一个擦汗的毛巾塞进反对者嘴巴里,接过学员递来的绳子把那人绑在健身器材上。 严朗的眼珠很亮,但和反对者那种癫狂的亮不同,黝黑的瞳仁清澈莹润,像银河的星光坠入他的眼睛,他仗着反对者说不出话,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倒出来:“祁阔是个梦想家,他多好啊,想着改变过去让所有人活下来。要是我,你这种王八蛋就不该活。” 反对者:“唔唔唔唔。” “说不出话就别努力了。”严朗说。 学员叫来了维护治安的保安,内城因为文明程度较高,极少出现打架互殴的情况,保安来得格外慢,慢得身体素质不太好的反对者手臂发麻开始在地上不老实地扭来扭去。 严朗踢了他一脚,眉头紧皱,低声呵斥:“老实点。” 听说健身房斗殴的祁阔快步跑下楼到达现场,听到严朗的声音眼皮一跳,这一幕分外熟悉,让他以为严朗恢复了所有记忆。祁阔看向坐在地上被绑缚嘴里塞了一条毛巾的男人,说:“赵锐盟。” 男人抬起头,看到祁阔时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被严朗踩住肩膀被迫往后仰。 “赵子明的小儿子,他不是研究员。”祁阔说,声音冷淡讽刺,“考研五年、考公务员三年、考编两年,十年啃老,从未上岸。” “你是不是还在做城主少爷的大梦呢?”祁阔问。 听到祁阔细数赵锐盟艰辛的考试历程,围观的学员们憋不住笑,低低的笑声此起彼伏。赵锐盟嘴巴里含着毛巾愤怒地看着祁阔,严朗觉得没意思,收回踩在对方肩膀上的脚,两个保安弯腰把赵锐盟架走。 “他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吗?”祁阔问严朗。 “忘了。”严朗挠挠头,“不懂狗叫。” “你是不是觉得我学历歧视?”祁阔问。 “无所谓,他本就不该在这一层待着。”严朗说,“虽然我也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打关系户。”严朗把自己逗笑。 “你是科研需要,他是废物。”祁阔不同意地反驳,“你们不一样。” “那个人是城主儿子?”严朗问。 “他爸是太原守城军的老大。”祁阔说,“他有个天才哥哥,也是研究员,这事发生前,他是个二世祖,现在也是。” “如果没有这事,他的日子应该很潇洒。”严朗说。 “他现在过得也没多差,他爸把他放在内城,吃喝无忧,按照分级,他是要去外城杀变异动物的。”祁阔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严朗评价道,“咱们晚上吃什么?” 祁阔没跟上严朗跳跃的思维,他问:“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严朗问。 “他说我是个骗子。”祁阔说。 “所以?”严朗问。 “……”祁阔接不下去茬,盯着严朗看。 “我长眼睛了,祁哥。”严朗说,“我不是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的傻比。” 这句话更像恢复记忆后的严朗,祁阔感到欣慰,以及难过。 他从未向严朗撒过如此多的谎,多到他不得不编织更多的谎言去圆前面的谎,即使这些谎言是无害的,且都有内在的理由。命运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肆意盘绕每个人的时间线,嬉笑着把所有人打成了死结,得意地看人类玩绝地求生。 祁阔不是什么梦想家,他是个自私的、一心想把爱人送离当下困境的研究员,人类剩十亿还是一亿,在他眼里仅仅是跳动的数字,而严朗才是鲜活的灵魂,是他追寻的生命的意义。 这些细节,严朗永远不需要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严朗只用记得,回到过去,活下来,就够了。 祁阔推了一下无框眼镜,抿出一个笑:“食堂晚上是川菜专场,有无骨鸡爪和棒棒鸡。” “好耶。”严朗跳起来,发出一声欢呼。 第21章 锚点三号 办公室里静悄悄,背景音是沙沙的写字声。祁阔站在白板前神情专注地罗列计算公式,严朗坐在书桌前捏着一杆笔,认真地临摹一朵荷花。 严朗没什么绘画技巧,唯有全神贯注,他画出荷花的花瓣,小心地描摹光影。狼犬睫毛低垂,思考时轻微眨动,支棱起的头发一晃一晃,祁阔伸手呼噜一把头发,把一个粉色的蝴蝶卡子别在严朗鬓边。 严朗:“?” 祁阔摸摸鼻子:“杨工给的。” 严朗取下卡子,纳闷地来回翻看,问:“杨工给你这个干嘛?” “好看啊。”祁阔理直气壮地说。 粉色的塑料发卡,看起来有些土气,严朗默默把卡子别回去,纵容祁阔的邪门审美。 祁阔看了眼公式密集的白板,视线捕捉到一个错误的数字,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放下马克笔,蹲在严朗面前,手肘搭在桌子上:“在画什么?” “这个。”严朗指了指桌面玻璃板下压着的挂历画,鲤鱼戏莲图,他目前只画出荷花的三个花瓣。 严朗的样子乖巧,像上美术课老师不在教室的时候自觉自习的好学生,他停下笔,局促地评价自己的画:“不太协调,不好看。” 是不好看,花瓣线条不够流畅,形状也奇奇怪怪,祁阔并不在意画作的水平,他凑过去,吻落在严朗唇角,像鲤鱼调戏了一下粉嫩的荷花。 严朗鬓角别着廉价的发卡,祁阔看着碍眼,抬手摘下放进口袋,严朗不满地控诉:“你走神。” 研究员满眼温柔的笑意,嘴唇传递潮湿娇软的触感,是狼犬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 两人短暂的亲密接触后分开,严朗拾起中性笔,小声嘀嘀咕咕:“你有多喜欢我啊。” “你觉得呢。”祁阔闹不够似的,咬了一口严朗的耳尖,犬牙开玩笑地擦过软骨,他喜欢得想把狼犬吞进肚子里。 严朗觉得痒,抿着唇笑,面颊泛起细微的红,他缩缩肩膀,不太适应直白热情的祁阔,不适应,不是不喜欢,他很喜欢。 研究员不务正业地凑到严朗身旁,看他一笔一笔勾勒荷花,什么时空定位、计算错误,通通抛到脑后。 王兴山敲敲祁阔办公室的门,门打开,他走进去,看到工作狂属性的高级研究员懒洋洋地靠在严朗肩头,打出一个慢悠悠的哈欠。 王兴山眨眨眼睛,嘴里急火火的报告话语梗在喉头,时光莫名慢下来,严朗在纸上画出一片饱满的花瓣。 “祁工。”王兴山说,“锚点三号的记忆建模完成了。” “好的,辛苦。”祁阔说,“我一会儿带严警官上模拟机。”他看了眼严朗的笔记本,“在他画完一朵花之后。” “?”王兴山迷茫,为什么要画完花才能去模拟。 “王工去睡个午觉吧。”祁阔说,“放松一下。” “好的。”王兴山颇有眼力见地不打扰小情侣的独处时光,他麻溜地走出办公室,贴心地关门。 严朗自带放松的气场,他脾气好,画得好或不好都不生气,无非是换个地方重新画。 严朗有个堪称教科书典范的童年,他的父母十分恩爱,工薪阶层,父亲是幽默诙谐的初中数学老师,母亲是温柔体贴的政府职员。夫妻俩把严朗教得素质极高,安静乖巧不撒泼,说话之前思考三秒钟,严肃的表情像个小大人。 祁阔住在严朗隔壁,他打小聪慧过人,严太太常把严朗放在祁阔家,让两个小家伙一起玩。祁阔拿本数学书教严朗算数,严朗不喜欢,但也不闹腾,祁阔说一句他学一句,只是不往脑袋里记,弄得小小祁阔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教学天赋,实际是严朗从小糊弄学十级。 “好了。”严朗画完一朵满意的荷花,把画本往右边挪动展示给祁阔看。 祁阔笑出声,揉一把严朗的脑袋,说:“走,去吃饭。” “下午去模拟机?”严朗问。 祁阔点头,说:“锚点三号的建模出了一点问题,他不想进行记忆清洗。” “为什么?”严朗问。 “因为他不确定洗去记忆后还会不会继续爱莫岑茹,就是锚点二号。”祁阔说,“不知道真假,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严朗问。 “强制清洗。”祁阔说,“非自愿情况下的记忆清洗,顺序有些混乱,建模的时候需要剥除混乱的代码字符,是一项复杂的工作。” “怪不得王老师黑眼圈那么重。”严朗说。 “如果模拟中你看到了不在正常时间线内的事情,就当是代码混乱产生的bug。”祁阔说。 “好的。”严朗说。 身穿防护服弯腰踏进模拟舱,祁阔站在魏昊身后看魏昊操控,魏昊摁下启动键,说:“祁工你每次模拟都守着,能出什么事。” 祁阔瞥他一眼,没搭腔。 魏昊耸肩:“怪我多嘴,我不问了。” 祁阔高冷地催促:“你赶紧的。” 严朗看到一个面容扭曲的女人,没等他看清楚,女人的图像一转,变成莫岑茹的面容,色彩浓艳,让严朗感到不适。 锚点三号记忆里的莫岑茹像中了剧毒,嘴唇泛紫,眼瞳发红。 这是爱吗?严朗冒出一个问号,阳光照进视野,男人坐在汽车里打视频电话:“我现在上去。” 手机里的莫岑茹点头,电话挂断,男人三步并作两步上楼,站在一扇门前,抬手敲敲门:“茹姐,开门。” “来了。”莫岑茹挺着孕肚打开门,男人眼中的莫岑茹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女性轻柔的声线也变得刺耳,仿若指甲刮黑板:“不好意思,我蹲不下去,你帮我扣上箱子可以吗?” “没问题。”男人蹲下收拾箱子,说,“茹姐,一定要走吗?这里很好的,我可以照顾你。”语气可怜巴巴,严朗却感到压抑不住的恶意,特别是男人的眼睛移到莫岑茹鼓起的肚子,那股恶意几乎化为实质。 莫岑茹摸着肚子说:“我必须走,你不了解我前夫,他是个疯子。” “你们已经离婚三年了。”男人说,“他还不放过你吗?”莫岑茹视角看上去正常的对白画面,在男人这边色彩斑斓,灰色做基底,刺目的红和低饱和的嫩黄,严朗不明白这是bug造成的建模问题,还是男人记忆本身的问题。 “所以我说他是个疯子。”莫岑茹说,“快走吧,飞机票很贵的。”她走向门口,扶着栏杆下楼,“这个房子你帮我卖掉,我给你5%的中介费。” 听到这句话,男人的眼前出现一片跃动的蓝,他说:“我不要钱,我和你一起去美国。” 这个男人另有所图,严朗判断,他敏锐地察觉到男人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这人拒绝记忆清洗绝不是什么害怕自己不再爱莫岑茹这种狗屁理由。 俩人下楼来到汽车旁,男人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进驾驶位系上安全带。莫岑茹坐副驾驶,抚摸肚子看向窗外,一路无话。 这一段本该安静的路途中,男人的视野里夸张的杂乱,一会儿是面容扭曲的女人指责他不行,一会儿是妆容诡异的莫岑茹大声嘲笑他贫困,总之没个消停。 到达延宁机场,莫岑茹说:“这是我买的精子,供精者身高一米八九、白人、金发蓝眼、麻省理工天文学博士。” 男人眼中的灰、红、嫩黄彻底同化成一团抹布般脏污的颜色,严朗初步判断这是嫉妒情绪的显性化。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制心中暴躁的情绪,他沉默地听莫岑茹说:“我前夫是个废物人渣,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孩子强他百倍,是他千万次投胎也比不上的优秀。” 男人划开手机的短信页面,打出两个字【到了】,发送。 第22章 锚点三号(二)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爱莫岑茹,严朗判断,且这人和莫岑茹的前夫有联系。 人群一阵躁动,粼粼的刀光如期而至,坐在车里的男人视线被严朗驾驶的七座商务车挡住。挡风玻璃外,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提着泡沫药箱,那是Carlos,另外两个男人费力地挪动一个方形的金属物体,是王奇和明明,严朗这时候应该冲去救人了。 人群中传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严朗通过男人的第一视角观察Carlos的动向。Carlos谨慎地提着箱子,没有帮忙搬动器材,一个针尖大小的激光红点爬到泡沫箱表面。严朗一个激灵,倒回去多看几遍,确定是一个激光红点,非常小,他凭借优秀的视力根据移动轨迹捕捉到红点的存在。接着是一瞬间的事,Carlos的手提箱瞬间爆裂,玻璃药瓶碎成残渣,药液洒了一地,几个眨眼便蒸发殆尽。 严朗回退进度条,画面回到莫岑茹还未下车时,男人靠边停车,余光捕捉到七座商务车停在车辆正前方。 男人说:“茹姐,我会去美国找你的。” 七座商务车右后方侧门打开,王奇和明明下车。 莫岑茹说:“到时候再说吧,谢谢你送我。” Carlos提着药箱下车,他抬了抬下巴。 等等……严朗回退画面,Carlos朝人行道里侧抬了抬下巴,像给人打招呼。 严朗再次回退画面,人行道里侧路过一个穿着长风衣戴帽子的男人。 当天是6月5日端午节,正值盛夏,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穿着清凉,大多是短袖七分裤墨镜,人群中的一个穿长风衣身材高大的男人实在突兀。 Carlos为什么向他打招呼,他们是什么关系。 严朗多次回看画面,不对,长风衣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小个子男性,约有一米六,由于个头矮小,被长风衣男人挡住大半个身体。 Carlos到底是向他们两个中的哪个人打招呼? 红色的激光点又是什么? 严朗退出模拟,睁开眼睛,扶着墙壁坐起身,迫不及待地对打开舱门的祁阔说:“那天的病毒泄露是有预谋的。” “什么?”祁阔皱眉。 严朗说:“Carlos有问题,不知道他是不是参与者之一。”他走出模拟舱,经过多次模拟,他已经习惯模拟后精神枯竭的情况,熟门熟路地把自己挂到祁阔肩头,“他们有枪。” “枪?”魏昊问,“哪来的枪?” “可能是枪,也可能是某种定向爆破装置。”严朗说,“如果Carlos是参与者,我更倾向于爆破装置。机场人多,他们需要找个合适的高位狙击,而且干扰性太强。” “我看到两个奇怪的男人,像Carlos的接头人。”严朗坐在椅子上,用笔画出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的衣着装束,问,“他们还活着吗?” “这个人活着。”祁阔指了指高个子男人,“他是锚点五号。” “喔。”严朗说,“我想看他的记忆。” “大约半个月后就能看到。”祁阔说。 “锚点四号是谁?”严朗问。 “紧急通道的接待员。”祁阔说,“你对接的那位女士。” “哦……”严朗想起来,“告诉我当天有S级任务占用紧急通道,所以我们只能走普通通道那位接线员?” 祁阔点头:“是的。” 趁着想法正多,严朗忍着疲惫把想到的细节通通记在本子上,他写得入迷,恍然不觉已到晚饭时间。祁阔端来盒饭,挤坐在严朗身旁,说:“给,鸡腿饭。” “谢谢……”严朗放下笔,接过鸡腿饭,愣了一下,说,“啊应该是我给你打饭的。” “对啊。”祁阔顺着严朗的话,轻快地问,“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严朗苦恼地塌下肩膀,他拿起筷子夹起鸡腿,愤恨地咬一口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祁阔觉得有趣,愉快地欣赏狼犬一边吃饭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补偿措施。 严朗啃完一整个鸡腿,支棱了下耳朵,说:“你要不要去我房间?” 祁阔猛然呛住,一粒米不小心钻进呼吸道,他咳了半天,咳得眼泪汪汪,狼犬真是开窍得猝不及防,祁阔:“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帮你按摩。”严朗说,“你工作一整天,一定很累。” “是。”祁阔违心地承认,其实也不是很累,无非是算数和画图,比吵架轻松得多。 “我帮你按一按。”严朗说,“预防肩颈疾病。” “好。”祁阔应下,表情冷淡,按摩好啊,按得太舒服不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狼犬床上,再一通亲亲抱抱,bingo,本垒打。 祁阔心里暗暗鼓劲儿,今晚一定要本垒打。 必须成功,没有退路! 宇宙之子,冲冲冲! 严朗完全不知道祁阔在想什么,他低头扒饭,心里憋气打算在祁阔面前露一手。 狗勾那么单纯,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严朗是个单纯的人吗?祁阔站在花洒下冲洗洗发水的泡沫,阖上眼睛,在这个问题上打勾。 祁阔太偏心,他的答案没有参考价值。从上帝视角看,严朗严格意义上讲,不能归为单纯的类别。 怎么会有单纯的人是侦查学专业,且是优秀毕业生?侦查学,是一门研究犯罪的学科,通过研究犯罪技巧和方法、从中建立联系,通俗来讲就是根据证据推演犯罪过程,最终抓到真凶。从这个角度来看,严朗不仅有心眼,且心眼多,分析能力出众。 不过严朗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清楚楚,以至于祁阔认为严朗日常生活中性子迟钝单纯需要被保护,也是一种甜蜜的误解。 祁阔洗漱完毕,踏出浴室,房间里播放柔和的轻音乐,他惊讶地看向严朗,严朗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祁阔腰间围着一条浴巾,跟随严朗的指令面朝床铺趴下。 严朗的双手顺着祁阔的肩颈线条缓缓捋过,在肩胛处反复揉搓,力道适当,掌心温暖,直把祁阔推向黑甜的梦乡。迷迷糊糊间,祁阔脑袋里转悠着上本垒的念头,还没来得及付出实践,便被周公拽去下棋。 严朗见祁阔睡着,轻手轻脚踏进浴室,一番洗漱,把头发擦至半干,关灯上床。 严朗把毛绒绒的脑袋拱到祁阔肩头,亲昵地蹭了蹭,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间,祁阔熟门熟路地将狼犬拥入怀中,一如无数个严朗出任务晚归的深夜,祁阔嘟哝一句:“回来了。”旋即坠入深眠。 严朗做了个梦,他之前也有做过梦,因记忆残缺,梦境都是听不清的对话和看不清的人脸,这次不同,他梦见夕阳。 巨大的火球挂在海平面,他负手站在一艘着火渔船的甲板上。海里飘着汽油和药箱,哀嚎、枪声、怒骂组成奇异的背景音,渔船的二层燃起熊熊大火,黑烟腾腾,潮湿腥咸的水汽和浓重的火药味交织混杂,严朗站在甲板上欣赏夕阳。 他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断臂男人单手提着一杆土制猎枪,骂骂咧咧地对他说:“GO TO HELL, YOU BASTARD。”(下地狱吧,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蛋) 男人没来得及开枪,说话的空档被严朗一枪打入海中。 海面逐渐吞没夕阳,严朗单手撑了下身体,坐在甲板边缘,双腿悬空,随渔船一同沉入深海。 咸苦的海水没过他的头顶,他仰头看天,夜幕低垂,绚烂的银河如铺开的繁华街市,他听到祁阔的声音:“该回家了。” 祁阔的声音低沉柔和,在严朗耳边响起,紧接着是某种鲸类空灵的鸣叫,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云霄。 第23章 穿梭机 早上九点,闹钟响起,祁阔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蹭在他颈侧,发出一声不情愿地嘟囔:“烦死了。” 祁阔忍不住笑,严朗有轻微的起床气,一点点无害的暴躁,例如蹬被子和发牢骚。祁阔把严朗圈进怀里,拍拍脊背,揉揉脑袋,方才把炸毛的狼犬安抚平静。 “我想起个事。”严朗闷闷地说,“锚点三号在太原吗?” “在,二号和三号都被接回来了。”祁阔说,“怎么?” “二号的前夫和三号有联系。”严朗说,“三号把二号送到机场的同时,给前夫发了短信。” “你的意思是,三号不是真的爱二号。”祁阔说。 严朗点头:“三号不适合作为改变时间线的备选。” “没有备选。”祁阔说。 “什么?”严朗撑起身子坐起来。 祁阔仰躺着看向严朗,眼神清亮,平淡无波的语气仿若在聊日常琐事:“没有备选,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回到过去。” “我制造的穿梭机需要巨大的能量推动,引擎核心是10克的砹。”祁阔说,“全人类拥有的砹都在我这里。经过测算,一次穿梭需要消耗89g的砹,也就是你走后,人类没有再次启动穿梭机的原料。” “这件事,他们知道吗?”严朗问。 “当然不知道。”祁阔凑过去吻了一下严朗,“他们知道会疯掉的。” “祁阔。”严朗表情严肃地说,“你是不是疯了。” “你看看我。”祁阔首次向狼犬展示自己的毒牙,“我像大爱无疆拯救人类的英雄吗?”他抱住严朗的脖颈,胸膛紧贴严朗的上半身,两颗心脏隔着肋骨跳动,一人冷静镇定,一人震惊失语。 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严朗一个人,祁阔用全人类的未来做一场豪赌。严朗不赞同地看向祁阔,张口欲说话,祁阔说:“你不是唯一解,不必有心理负担。” “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指望这个计划能成功,扭转所有人的命运。”祁阔说,“你就当玩一场沉浸式游戏。” “不过,出于一点点良心。”祁阔说,“我希望你选择最保守的计划,不要救那个挡刀的男人。” “你就能拯救世界。”祁阔说,“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不是吗?” 严朗没有搭理祁阔的问题,低头踩着拖鞋走进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洗漱声音。这次洗漱的时间格外长,祁阔回到隔壁自己的宿舍洗脸刷牙,去食堂拿两份早餐,坐在严朗宿舍的桌子旁吃完自己的一份,严朗趿拉着步子走出浴室。 “我想了下。”严朗说,“如果救人的那个男人是我,你会救吗?” “会。”祁阔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那个男人是你,我也会救。”严朗说。 “可他不是我们其中任何一个。”祁阔说,“他只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我不救他,我又是什么人呢?”严朗问,“我是个见死不救的混蛋。” “你阻止了末日。”祁阔说,“你是英雄。” “一个见死不救的英雄。”严朗说,“那还是英雄吗?”他咬一口芝麻烧饼,苦恼地皱起眉头,牙齿枯燥地咀嚼烧饼,舌头尝不出味道,他根本没心思吃饭。 祁阔不说话,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看着严朗吃掉烧饼和豆浆,他站起身:“我去办公室,有事叫我。” “如果我成功改变了时间线,锚点们是不是能想起过去的事?”严朗问。 “是的。”祁阔说。 “到那时候,你记得告诉莫岑茹,她的追求者不是个好东西。”严朗说。 “好。”祁阔看向严朗,视线一寸一寸扫过严朗的面容,似要把对方的相貌刻进骨髓。 时空定位的方法祁阔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他感觉到自己一步步接近时间转动的规律,这意味着他和严朗的相处时间所剩不多。 每一天,都是他们的倒计时。 祁阔突然不想去办公室演算枯燥的公式,他问:“你今天有别的计划吗?” “没有。”严朗说。 “走,我带你去看穿梭机。”祁阔说。 “真的吗?”严朗眼睛一亮,站起身,“你把穿越时间的机器造出来了?” “造了个雏形。”祁阔说,“欠缺许多细节,但参观是没有问题的。” “你把它放哪了?”严朗问。 “185层。”祁阔拉开房门,严朗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条粘人的大尾巴。 乘电梯到185层,电梯门打开,正好和魏昊面对面,魏昊:“祁工,你没说今天要下来视察啊?” “带严警官随便看看。”祁阔向左侧迈一步,露出身后的严朗。 “哦……”魏昊识趣地不揭穿顶头上司借参观之名行约会之实,他说,“我上去拿个东西,你们继续。” “你没有助理吗?”严朗问,“我以为拿东西这种小事都是助理帮忙。” “保密政策,这一层只有我和祁工有权限进入。”魏昊说,“我负责组装,祁工负责调试。” “产品在实验阶段,太多人知道不合适。”祁阔解释,他拉着严朗走出电梯轿厢,眼神催促魏昊这个大电灯泡赶紧离开。 魏昊踏进电梯,盯着祁阔的凝视压力山大地狂摁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祁阔领着严朗沿长廊推开第五个门,露出一个——巨大的金属土星手办。 严朗:“这是土星?” 祁阔说:“有点像土星,但不是。”他走到距离金属土星不远的控制台,拍下一个大红按钮,金属土星的环带由水平变为垂直,幽蓝的光带沿环轮的边缘亮起,顿时充满科技感。 黑色的球型舱体,周围两个交叉的环轮,放置时两个环轮叠加变成一个宽面的大环,立在地面。舱体悬浮于大环中央,幽深的蓝色光带如呼吸般深浅交替亮起。 祁阔说:“穿梭舱是里面的球,你需要坐在里面,AB两个环按照一定规律转圈运作,全面扫描你的身体。” “你的身体会作为定位的关键工具。”祁阔说,“理论上,你穿越过去的时候,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你的身体将被分解。就是说,你在这条时间线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 严朗看向约有三米高的金属土星穿梭机,他问:“你做这个,用了多久?” “一年多。”祁阔抿唇,“我去美国研究量子传送,这是我的研究作业。” “那时候设想不够完善,也没有足够的砹供我做实验。”祁阔说,“当时做了个半成品,这是完全体。” “很酷。”严朗凑近穿梭机,赞叹道,“酷极了。” “别靠太近。”祁阔说,“上面的一些材料有毒性,不能触摸。” 球状的舱体,蓝色的环轮,活像外星人侵占地球的飞船,满满的反派气息。 严朗说:“穿越过程中我的身体分解,然后呢?” “等我把时空定位问题解决,你的意识会落在过去的你身上。”祁阔说,“对于过去的你,类似于预知。” “身体是过去的我,意识是现在的我。”严朗尽力理解陌生的概念。 “是的。”祁阔说,“在你进入穿梭舱之前,我们会做一些先行试验。” “材料够你们做实验吗?”严朗问,“你不是说全人类……” “我们有富余的1g砹做实验用。”祁阔说,“体积和质量不同,消耗的砹也不同,体积越小消耗约小。” “送只小白鼠还是够的。”祁阔说。 严朗说:“我不懂,你看着办吧。” “如果传送失败,你会直接死亡。”祁阔说,“你不担心吗?” “担心你把我搞死?”严朗想了想,说,“不信你,我又能相信谁?你是人类最厉害的科学家,如果你都搞不定,我认栽。” 第24章 锚点四号 “砹是什么?”严朗问。 “砹是一种天然放射性元素,是自然界含量最稀少的元素,地壳中的砹总量不超过50g。”祁阔说,“砹的半衰期非常短,最稳定的砹210在八个小时左右就会裂变成其他元素。” “穿梭机所使用的砹247,是一种人工合成放射性元素。”祁阔说,“合成过程非常复杂,只有我知道怎么合成它。” 严朗顺势夸赞:“真厉害。” 平实的语句听在祁阔耳朵里像涂了一层蜂蜜一样甜,他抿唇,压平唇角,指向白板上贴着的纸张:“这是穿梭机的图纸,后续我和魏昊把环轮改得更细一些,减小环轮和空气之间的摩擦面积,加快环轮转动的速度。” 严朗似懂非懂地问:“为什么要增大速度?” “因为速度越快,分解越快,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小。”祁阔说,“当然实际运行中这几个变量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直接点说,是为了节能。” “收束计划是人类自救的几个计划之一,上头的人不可能让这一个计划占据太多的资源。”祁阔说,“若使用的能源太多,万一计划失败,剩下的人没办法继续生活。” “有资源什么都能解决,问题是没有资源。”祁阔说。 严朗长久地注视房间中央的土星状穿梭机,半米宽的环轮上闪过幽蓝的流光,环轮合并竖立,球状的舱体便像一只瞪圆的兽眼。 “祁哥。”严朗转头看向祁阔,迈步走到研究员身前,把对方拢进怀里。 狼犬只是想抱一会儿宇宙。 祁阔兀自红了耳朵,严朗安静地抱着他,歪头蹭蹭祁阔的侧脸,亲昵得不像话。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模型,用卡纸做的。”祁阔说,“一个土星模型,我把它装在玻璃盒里,送给我邻居当生日礼物。” 祁阔五六岁就读完了百科全书,五岁的小严朗到祁阔家玩,祁阔便打开百科全书读给严朗听。严朗乖巧地坐在祁阔身旁,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插画,手指戳戳火星:“这个球穿裙子,为什么?”吐字清晰,奶声奶气,求知欲旺盛。 祁阔说:“它是土星,裙子是它的环带。” 严朗歪头,祁阔继续说:“环带里有冰、石头和灰尘。” “它好看。”小严朗说,“它有裙子。” “有裙子就好看啊?”祁阔逗他,“我好看吗?” 幼犬纳闷地抖了抖耳朵,不明白邻家哥哥为什么要和一颗球比,他说:“你比它好看。”五官清秀的小男孩和穿裙子的球作比较,小严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邻居喜欢你的礼物吗?”严朗问。 “喜欢啊。”祁阔说。 收到礼物的小家伙踮起脚,小心翼翼把玻璃盒放进书架的一格,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块私藏的巧克力递给祁阔,小严朗小声说:“我爸爸不让我多吃,他说吃太多会掉牙,牙掉完就没办法吃东西了。” “你少吃一点。”祁阔掰一半巧克力给严朗,“咱俩一起吃,你掉一半牙我掉一半牙。” 小严朗接过巧克力,小声说:“就不能不掉牙吗?” 幼犬嘀嘀咕咕的小模样和现在的大狼狗差不多,虽然念叨着小牢骚,吃进嘴里的巧克力一点没少。 严朗松开抱着祁阔的手臂,意识到黏黏糊糊的撒娇有些丢面子,他问:“你不去办公室吗?” “去。”快乐的撸狗时间结束,祁阔塌下肩膀离开放置穿梭机的房间。 就算是末日,也是要打工的。 锚点四号的建模完成时,严朗在通讯室刚结束一次地表旅行。没什么新奇的见闻,他单纯出去晒了个太阳。 太阳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仍旧圆滚滚热腾腾地挂在天边。 严朗围着地下城走了两圈,看见树林间的巨型松鼠扒在枝头跳来跳去,翼展两米的喜鹊划过碧蓝的苍穹。 看着生机盎然仿若野生动物园的场景,严朗突然觉得,没有人类也挺好的。这里原来是八车道的十字路口,一马平川,人群密集,车辆川流不息。如今柏油路面被庞大沉重的变异动物踩得破破烂烂,爬山虎缠绕路灯,五米长的马陆迈着波浪般的腿路过严朗身边。 奇幻的景象仿若侏罗纪再临。 “锚点四号和五号的记忆提取硬盘是一起拿回来的。”杨宜说,“五号在建模中,我过来帮你做个例行的身体检查。” “杨老师下午好。”严朗说,“您需要我怎么做?” “跟我去办公室一趟。”杨宜说,“占用你十五分钟时间,明天给你检查报告。” 做完全面的身体检查,严朗马不停蹄地身穿防护服钻进模拟舱。 锚点四号有着属于平常人的普通生活,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且幸福。锚点四号是机场的运营人员,负责对接政府单位,根据审批对特殊通道的占用时间进行排期,特殊通道这一摊活,都归四号管。朝九晚五八小时工作制,偶尔需要加班,四号吃住和父母一起,有个相貌一般性格体贴的男朋友。 严朗从四号的视角看到她和父母打招呼,小跑下楼坐地铁去机场,到机场后热情地和同事说早安,眉眼含笑,办公桌上摆放了一束男朋友送的风铃花。 她的生活没有阴霾,按部就班,知足常乐。 四号拿起杯子去茶水间接一杯热水,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哼着歌开启一天的工作。手边的座机电话响起,她拿起听筒:“喂,您好,这里是延宁机场特殊通道客服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听筒里传来严朗的声音:“你好,我是太原迎泽五支队队长严朗,两周前向您提交了B0635的特殊通道申请,现在我们需要用特殊通道。” “稍等,我查一下。”四号打开邮箱,浏览一遍两天前做好的排期表,确定没有问题,便答复严朗,“这边查到了您的申请,但抱歉您不能使用特殊通道,您的任务等级为B,当下有优先级为S的任务占用了特殊通道。” 她点开邮箱里的S级任务申请,内容是官方话术,大概含义是占用特殊通道追捕一位S级的跨国通缉犯,该通缉犯高度危险,近期于特殊渠道发声炸掉今明两天某个架次的航班,落款是国安局联合太原武警支队。 电话里的严朗问:“他们要占用多久?” 四号回答:“这边登记的占用时间是【7:3012:00】。” 严朗回退时间线,暂停在邮件页面。邮件的内容措辞很官方,落款和公章也没有问题,确实是官方发来的邮件。 为什么这样巧合?如果特殊通道没有被占用,严朗能够直接将车开进机场,等等……严朗整理思路,假设特殊通道没有被占用,严朗开车进入机场,亲自把Carlos送上飞机,飞机在天空中爆炸,药液将像下雨一样坠落城市上空,覆盖更多的人。 覆盖更多的人…… 邮件里没有写明航班号,严朗让画面继续播放。四号建议电话里的严朗走正常通道,手指敲击键盘,调度人员去机场大厅接应他们。 四号放下电话,过了约五分钟,支在桌面上的对讲机一阵嘈杂,接应的人说:“出事了,有人捅人,在T3出发层门口。” 四号愣了下,坐在她身旁的同事反应迅速,一把抄起对讲机问:“现场有保安吗?” “保安已经过去了,正好有个警察帮忙。”对讲机里说,“幸好有警察,那个畜生要杀孕妇。” “警察?”四号说,“哦对,刚刚有个警察打电话要走特殊通道,应该是他帮忙了吧。” 第25章 基因病 “谁这么丧心病狂,杀孕妇?是人吗。”四号愤怒地说。 “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同事站在落地窗旁,“喔,他们在楼下!” 四号跑过去,和同事并肩站,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四个护士将陌生男人和孕妇扶上救护车,四号问:“怎么还有个男人?” “他好像受伤了。”同事说。 “是为了保护那个孕妇吧。”四号猜测,“真是个好人。”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另一个同事感叹。 “别看了,走走搬砖。”同事拍拍四号的肩膀,“你喝奶茶吗?” “喝!”四号快乐地说。 剧情戛然而止,严朗脱离模拟,情绪有些奇妙,有种被四号的情绪感染的感觉。 祁阔弯腰探头,还未说话,严朗说:“我想喝奶茶。” “?”祁阔愣了下,“你渴了吗?” “不是,我就想喝奶茶。”严朗走出模拟舱,手臂一伸,懒散地挂在祁阔肩头,“食堂有吗?” “没有。”祁阔说。 “唔。”严朗失落地垂下眼睛。 “我可以问食堂借个奶锅。”祁阔说,“咱们自己煮。” 严朗坐在桌旁惯例写笔记,边写边说:“占用机场特殊通道的S级任务是国安局,他们要抓捕跨国通缉犯。” “我觉得他们抓捕的通缉犯,和我们要找的是一伙人。”严朗晃晃笔杆,说,“假设我护送Carlos带着药箱顺利上飞机,通缉犯把飞机炸了,后果照样是人类完蛋。” “国安局占据特殊通道监控飞机,他们不得不提前搞破坏。”严朗说,“也许他们觉得炸个药箱也算完成任务了,并不知道会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有趣的想法。”祁阔说。 “我想知道,那个药是怎么消灭60亿人口的。”严朗问。 祁阔沉默半晌,虽然他很想和狼犬挤在一起腻腻歪歪,但这种过分专业的医学问题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说:“我找杨工过来给你解释。” 杨宜接到祁阔的通讯时正在健身房跑步,她问:“祁工,怎么啦?” “你在健身房?”祁阔面露惊讶,“怎么突然想起来健身?” “最近胖了四斤。”杨宜喘着粗气说,“今天减肥第一天。” “你每次都是减肥第一天。”祁阔说,“严朗想找你问点事,我让他去健身房找你?” “不用,我去找你们。”杨宜说,“你们在模拟室?” “对。”祁阔点头,把镜头转向趴在桌子上专注写写画画,表情严肃像个考试的小学生的严朗,“他想知道抗癌药怎么杀死60亿人口的。” “我洗个澡过去,十分钟。”杨宜挂断通讯。 严朗眼巴巴地看向祁阔,祁阔坐到狼犬身边,手肘习惯性地搭在对方脖子上:“杨工一会儿过来。” “你要去上班吗?”严朗问。 “这边没我什么事了。”祁阔说,“晚饭时候我来找你。” 严朗想和祁阔多待一会儿,他发觉自己愈发黏人,不知道祁阔喜不喜欢被他黏着。 “你也可以写完来找我。”祁阔说完,期待地看着严朗。 严朗说:“好。” 祁阔走出模拟室,先去食堂借了一口奶锅、两瓶牛奶、一包茶叶和一个电磁炉。贤惠的研究员在办公室尝试煮奶茶,搅拌奶茶的间隙抬头瞟一眼白板上的公式,神情严肃,仿佛煮奶茶比写公式更难。 密密麻麻的公式再次布满两块白板,研究员尝了一口奶茶,满意地点头,味道不错,狼犬应该会喜欢。 “严警官。”杨宜敲敲门,踏进模拟室,“祁工呢?” “他回去工作了。”严朗说。 “你想知道60亿人怎么死的。”杨宜捞个椅子坐下,“长话短说,基因病。” “……?”严朗说,“倒也不用这样短说。” 杨宜笑了下,说:“劳斯特实验室研究出的是抗癌药雏形,你知道疫苗是如何作用于人体的吗?” 严朗摇头。 “唉。”杨宜叹气,“祁工真是给我整了个大活儿。” “疫苗是灭活的病毒,长得和病毒一模一样,但没有毒性。我们把疫苗注射入体内,目的是让我们的免疫系统记住病毒的长相,等到真正的病毒进入人体,免疫系统能及时认出来并把它干掉。”杨宜说,“这个抗癌药雏形,是综合大多数癌症的共同点,制造的一个超级诱发剂。” “它之所以叫做雏形,因为没有灭活。”杨宜说,“劳斯特实验室为什么着急回收这个药品,一个关键原因是,这批药品是按照一个相当恐怖的想法制造出的东西,全球就这么一件。” “他们用蝙蝠做为培养基,把各种致命病毒注射入蝙蝠体内,经过五代蝙蝠的繁殖,病毒和病毒变异吞噬,搞出了一个具有大多数人类绝症的共同点的病毒。”杨宜说,“然后就是传统的疫苗思路,把这个病毒灭活,做临床试验,逐步推广全人类。” “谁都没想到,这个病毒强大到空气传播、潜伏期68个月、诱发基因病,发病即暴毙。”杨宜说,“人类只顶住了两个月,便全线溃散。” “这是病毒69号的故事。”杨宜说,“你在地表见到的那些变异动物,那是病毒56号的杰作。” 严朗说:“等等,你的意思是,死亡的都是基因残缺的人类?” “基因这个玩意儿比较复杂,有些人出生即携带基因病,这不代表病症一定会发作。”杨宜说,“有的人是显性的,有的人是隐性的,诱发剂把无论显性还是隐性的绝症通通激发出来,还有一部分人是免疫系统崩溃死亡。” “就像一次筛选。”严朗说。 “其实是屠杀。”杨宜说,“谁都不想基因残缺,况且就算有基因病又如何,不杀人放火谁管你携带的什么致病因子。” “活下来的人是没有基因病的?”严朗问。 “可以这么说。”杨宜说,“但人类确实快完蛋了,出生的孩子但凡有基因病,出生不到半个月就会死亡。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接触过69号,婴儿没有抗体。” “目前太原基地活下来的婴儿一共十几个。”杨宜说,“然而每天被变异动物咬死的人都有十个左右。” “你们后面有研制出对抗病毒的办法吗?”严朗问。 “我也想,人手不够。”杨宜说,“全国都没剩几个靠谱的医生。而且所有人都被感染了,研究出来也没啥用。” “都被感染是什么意思?”严朗问。 “意思就是,你我身上都有病毒,之所以没死因为我们没有基因缺陷。”杨宜说,“我们会传染给婴儿,婴儿没死代表他没有基因缺陷,死了就有。” “这样啊。”严朗说。 “我不懂祁工的研究领域。”杨宜说,“改变时间线真的能让所有人回来吗?” 严朗说:“祁哥也不知道。” 杨宜耸肩,说:“做你能做到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严朗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去救人吗?” “救那个男人吗?”杨宜单手支在椅背,扶住额角,“好难,不救一个好人就能拯救世界,这是什么狗屁论题,比你妈和你老婆同时掉进河里还扯淡。” “是啊。”严朗说,“可它就是发生了。” “我的想法是,跟着你的直觉走。”杨宜说,“你不拯救世界也没人怪你。” 严朗迷茫地看向杨宜:“啊?” “去他妈的人类。”杨宜说,“整件事情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药不是你造的,人不是你捅的,你去救个人,突然变成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这合理吗?” 杨宜说:“这是道德绑架。” 第26章 看星星 祁阔把奶锅里乳白色的奶茶倒进两个玻璃杯,尝了一口,挖一勺白砂糖放进去,搅一搅,再尝一口,奶味醇厚,茶香四溢。祁阔满意地将两个杯子放进冰箱,冷藏一个小时,等严朗来找他时正好能喝到冰奶茶。 严朗敲敲门板,祁阔的声音响起:“进。”严朗推门进去,看到祁阔呆呆地站在白板前,他问,“你怎么了?” “解出来了……”祁阔说,声音空洞茫然,“我解出来了……” “什么?”严朗看向白板,他看到一串乱码似的公式,挠挠头。 “时空定位的规律。”祁阔说,他感到不真实,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严朗对高阶物理一窍不通,他问:“额,什么意思?” “就是,”祁阔深吸一口气,说,“我可以把你送回去了,送回2087年6月5日。”他看向严朗的眼睛,心脏砰砰跳,表情不含半点喜悦,“时间线收束正式成为一项可实施性计划。” 严朗问:“你不高兴?” “高兴。”祁阔双手捂住脸庞,声音从指缝中漏出,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悲伤和震撼交织混杂。他的人生像一列疾驰向悬崖的汽车,没有刹车片,油门踩到底,他却在做着跃过深渊的幻梦。 敏锐的狼犬闻到难过的气息,他不明白祁阔的心路历程,张开双臂搂住研究员的肩膀,慷慨地贡献出坚实可靠的怀抱。温暖的气息环绕着祁阔,严朗轻声说:“别担心,我会去找你的。” 祁阔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把湿润的睫毛往严朗侧脸上蹭,他的手扒在严朗肩头,平日的冷淡矜持全数作废,祁阔像只八爪鱼挂在严朗身上,严丝合缝,快要挤进对方骨血。 严朗将祁阔此时此刻的异样理解为缺乏安全感,于是他纵容地把研究员抱得更紧,手掌有规律地拍打祁阔的腰背,活像安慰小朋友的手段。明明他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什么都不知道,却全心全意地交付信任,坚定地说着承诺。 “你要不要看星星?”严朗问,“现在去地表一定能看到银河吧?” “能看到。”祁阔说,他搂着严朗脖子不撒手,“我煮了奶茶,在冰箱里。” “那……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外面看星星?”严朗提议。 “我们不去地表就可以看到星星。”祁阔说,“你尝尝奶茶味道怎么样。” 严朗挪动一步,祁阔丝毫没有松手的自觉,老实的狼犬负重走向冰箱,两三步路的距离,愣是走出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感。 “我打不开冰箱门。”严朗说,“你要不要站在我身后?”祁阔黏人得紧,严朗并不讨厌,有商有量地等蛇类换个位置捆绑。 祁阔松开手,站到一旁,眼巴巴地看严朗打开冰箱。两个玻璃杯被放在桌面上,严朗拿起一杯仰头喝一口,抿了抿味道,说:“好喝。” 祁阔方才放心,严朗问:“你第一次煮奶茶吗?” 祁阔点头,严朗夸赞:“不愧是天才。”直面狼犬真诚的夸奖,祁阔确信如果自己有条尾巴,能原地摇成螺旋桨飞出地下城。 去食堂吃饭之前,严朗把奶茶放进宿舍的冰箱,等吃完饭出来慢慢喝。祁阔把奶锅还给食堂的工作人员,顺带打两份牛肉热干面。 杨宜端着盘子路过小两口的桌子,放在过道另一侧的长桌上,对严朗说:“严警官,你的体检报告我传到你的通讯号上了,有空的时候记得看。” “整体怎么样?”祁阔问。 “总体健康,查出些旧伤。”杨宜说,“注意保暖。” “好的,谢谢杨老师。”严朗说。 祁阔夹起面条放进嘴里,眉头轻皱,想起过去两人争吵的画面。 祁阔一直不同意严朗出外勤,他以为学侦查学的严朗只需要做一些类似内勤的工作。哪知严朗瞒着祁阔接下了追捕走私犯的任务,在追捕过程中差点跟走私犯同归于尽。 祁阔仍然记得盛夏的海滩,嶙峋的礁石,一个人影趴在一块木板上,气息微弱,不知被太阳烤了多久。祁阔跟着搜查队,不吃不喝不睡,眼睛泛着血丝,按照海岸线一寸寸摸索,他没想过严朗会死,严朗怎么可能死。 当时找寻严朗的感觉祁阔已经记不太清,无论疲累还是干渴,都比不上见不到严朗的焦躁惶恐,看到沙滩上趴着的人影的瞬间,祁阔的第一反应是迟疑。那是严朗吗?是真实的严朗,还是他的大脑用来安慰他的虚假幻觉? 首先触碰严朗的是随行的急救人员,祁阔混混沌沌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其他人为严朗清洗脸庞,查探脉搏和心率。 大片的金黄、铁黑、苍蓝组成找到严朗那天、祁阔的全部记忆。 也是那一天,祁阔意识到,严朗贯穿了他的前半生。他的童年、中学、大学,他的爱情、信念、喜好,没有一个人知晓关于祁阔的这么庞杂的信息,像从祁阔灵魂中剪掉一块,贴在严朗身上。 杨宜所指的旧伤,是擦过严朗心脏表皮的激光贯穿伤。 急救室的一扇门,严朗在里面,祁阔在外面。具体等了多久,祁阔亦不记得,他想的大多是小时候给严朗读百科全书,是书柜橱窗里一排排飞机模型,是飞机场严朗拖着行李箱笑眯眯地喊一声祁哥。 至于争吵,推出抢救室的严朗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道歉。祁阔被陡然上头的怒火吓到,他握紧床头的铁质装饰,以免情绪失控把严朗的脑袋拧下来。而严朗显然没见过祁阔怒极的架势,惊诧地睁大眼睛,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祁哥。”严朗开口,打断祁阔的回忆,“我吃完了。” “哦。”祁阔放下筷子,他没什么食欲,勉强吃完碗里的面条,站起身把餐具端去收残处。 “去通讯室吗?”严朗问。 “去你宿舍。”祁阔说,“我的手环有通讯室权限,可以直接投影。” 严朗眨眨眼睛,说:“地表有树林和蛐蛐叫。” “我的手环也可以模拟树林和蛐蛐叫。”祁阔说。 看来祁阔确实不想去地表,严朗不明白为什么,却还是乖乖跟在祁阔身后回到自己宿舍,踏进房间第一件事是拿出冰箱里的奶茶吸一口。 祁阔坐在床边调试手环权限,连接房间内的投影设备,他说:“关灯。”四周漆黑,传来严朗喝奶茶的吞咽声。 严朗说:“祁哥,我看不到床在哪。” 祁阔无奈地打开灯,严朗一手拿一个玻璃杯坐在祁阔身旁,说:“好了。” 顶灯再次熄灭,虫鸣由弱渐强,天花板如一点墨水晕染,星空展现,并非一整块弧形的苍穹,而是两棵茂密的树荫中央的一竖条银河。密密麻麻的繁星镶嵌于天幕,星光强弱交替闪烁,一阵风吹过,树梢摇晃,偶尔有巨大的鸟儿飞过晴空。 “今晚没有云。”严朗仰头,“感觉像把床搬到外面了。” 祁阔调试空调和画面的配合,以及音响的环绕效果,风声、虫鸣、鸟类翅膀拍打声、树叶抖动声,随着参数的调整,丰富的声音层次将舒适的卧室装点成绝佳的仿户外观星处。 严朗喝完奶茶把玻璃杯放在床头,仰面倒在床铺放松身心享受森林和星辰。祁阔躺在严朗身旁,胳膊搭在严朗身上,慢悠悠地打个哈欠。 “这样比用通讯室舒服。”祁阔说,“只需要一点调试的小技巧。”重点是能实打实抱到严朗,这才叫浪漫的约会。 第27章 锚点五号 严朗往祁阔的方向翻了个身,黑色的眼瞳因投影的光变得亮晶晶,他问:“我是不是第一个陪你看星星的人?” “是的。”祁阔不假思索地说,陪他看星星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严朗,无论是通过天文望远镜还是肩并肩躺在操场上,抑或是现在。 严朗满足地仰头看天花板,他说:“其实我心里挺没底的。” “嗯?”祁阔看向严朗,“怎么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在骗我,而我只能相信你。”严朗看着天花板,“也许你觉得骗我是为我好,我不知道。” “我相信你。”严朗说,“我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祁阔听罢没有立刻为自己辩驳,他沉默一会儿,说:“你会知道的,等你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严朗重复一遍,他撑起手臂起身,黝黑的眼珠直直地看向祁阔,“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办法回答你。”祁阔说,“我确实骗你了。” 严朗失去看星星的热情,他满脑子是跟祁阔掰扯清楚当下的问题,一巴掌拍开床头的灯,他问:“然后呢?” “对不起。”祁阔说。 严朗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发现祁阔不准备坦白,他气得深吸一口气,如果头顶有一双兽耳,定是倒伏成飞机翅膀的形状,耳尖炸起一撮毛。 严朗磨了一下犬齿,祁阔说:“你回去之后会知道的。” 研究员仍然躺在床上,棕褐色的眼瞳淡然镇定,一副我错了但我不改的架势。 严朗生闷气,他天生不会跟祁阔说重话,他瞪着祁阔,试图用眼神让对方心虚。 祁阔被他看得想笑,有点爽,当年他和严朗吵架,严朗就是这种死态度,【我知道错了但我不听】,气得祁阔飞去美国冷静了半年,顺便搞了搞量子传送。 “你要不要继续看星星?”祁阔拍拍身旁的位置,“调试挺花时间的,一次看个够。” “要看。”严朗伸手关灯,坐在离祁阔远远的位置,和祁阔躺在床的对角线上。 严朗不和祁阔挨着,祁阔自动自发地移到严朗身边,说:“你气我干什么,等你想起过去,你比我更气人。” “?”严朗抬头,“我做什么了?” “不告诉你。”祁阔说。 “……”严朗用被子盖住脑袋,拒绝搭理祁阔。 早晨闹钟响起,严朗在被子里,祁阔在严朗怀里。天花板的投影变成白天的景象,碧蓝的天空,繁盛的树冠,葱茏的灌木,一只大灰兔子跳过镜头跑向远方。 “起床。”祁阔开口,声音黏腻,他清咳两声,推了下严朗环住他喉咙的胳膊,“别睡了。” “不。”严朗收紧手臂,脑袋放在祁阔肩窝,“困。” 严朗的小臂正正好卡住祁阔的喉咙,进一步收紧后祁阔发不出声音,祁阔怀疑严朗因为昨晚的拌嘴小心眼地想掐死他。 然而,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严朗松开祁阔,翻身背对研究员,困得睁不开眼睛。 祁阔心情更不爽了,这是什么意思,掐不死他就不理他?祁阔下床洗漱,去食堂买两屉小笼包回到严朗的宿舍。香味儿惹得严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空荡荡的胃叽里咕噜的抗议,祁阔说:“食堂剩最后两屉,你不起来我都吃完了哦。” “给我留点。”严朗慢腾腾地坐起身,揉揉眼睛,踩着拖鞋去浴室刷牙洗脸。 祁阔给严朗留了一屉包子,端起杯子喝一口豆浆,他看着洗完脸发梢带着水意的严朗坐到自己面前,倾身过去亲在狗勾唇角:“早啊。” “早。”严朗转眼将起床气抛到脑后,夹起一个小包子放进口中,腮帮子鼓起,用力咀嚼,评价道,“好吃。” “今天你可以看到锚点五号的记忆。”祁阔说,“序号越靠后距离现场越远,可供参考的信息也就越少。” “五号是自愿接受记忆清洗的吗?”严朗问。 “算是。”祁阔说,“五号的精神状况有些问题,他父亲替他签的同意书。” “精神问题?”严朗咀嚼的动作稍缓,“什么样的精神问题?” “他小时候被拐卖过,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祁阔说,“他的父亲希望通过记忆清洗治疗他的疾病。” “你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吗?”严朗问。 “可能吧。”祁阔说,“不好说。” 严朗抽一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油污,站起身把纸袋和杯子扔进垃圾桶。 祁阔站在门口等严朗,拉开门和严朗并肩走出去。 沉入锚点五号的记忆,睁开眼的一瞬间严朗被庞杂的恐慌情绪淹没。刺眼的阳光、尖细的人声、路人偶尔的对视、路灯上绑缚的摄像头,五号拢紧长外套,在盛夏的季节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他茫然地站在路边,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一辆黑色汽车速度极快地向他冲来,五号恐慌到极点,他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黑车挡风玻璃里的驾驶员。驾驶员猛踩一脚刹车,降下车窗骂一句:“有病啊,不知道躲吗?!” 五号后退一步,转身沿着道路走开。口袋里的手机执着地发出响声,五号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食指颤抖摁下接听。 “一凡,一凡,你在哪里?”听筒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在……”五号说,“我在路边。” “哪条路,附近有路牌吗?”中年男人耐心地引导,“爸爸去接你。” “刚刚有人骂我。”五号委屈地告状。 “你找找附近有没有路牌,竖着的蓝色或者绿色牌子。”中年男人说。 “你去哪儿了?”五号问。 “我在机场T3大厅办点事。”中年男人说,“在一楼,你呢?” “我坐了电梯。”五号说,“我在上面。” “二楼吗?”男人问,“我现在上去。” 五号直接挂断电话,他的行为模式接近于自闭症,毫无逻辑可循。他站在路边左看右看,一辆蓝色的七座商务车停在路边,快跑!五号迈开腿,他个子高,穿着风衣,大步走过商务车旁和Carlos对视,Carlos朝他点头,这吓了五号一跳。 五号双手揣兜,面无表情,他紧张极了,耸了下肩膀,他看到一位中年男人站在玻璃墙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走进机场大厅。 Carlos把锚点五号认成了某个特定的人,严朗想,他倒回画面,一帧一帧看。所幸锚点五号拥有优秀的视力,画面中的Carlos衣领锁骨处露出的纹身是一个类似于三角形的一个角。五号的精神疾病导致他看到的画面都是高饱和度的色彩,看得严朗脑袋发蒙。 严朗看到Carlos提着的泡沫箱爬上一个颤颤巍巍的激光红点,Carlos的大拇指摁在泡沫箱的把手处。红点究竟是什么,泡沫箱又有什么玄机,严朗依旧没有头绪。 杨宜曾告诉他,病毒是一种强大的癌症诱发剂,当下所有人都被感染,没有基因缺陷的人即使活下来身上也会携带这种诱发剂。 这就意味着,如果严朗和病毒共处一室,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灵感如流星划过,严朗来回看了几遍五号的记忆,确认没有遗漏信息后退出模拟。 踏出模拟舱,严朗问串门看热闹的杨宜:“杨老师,我们有抹除无基因缺陷人种感染的病毒的办法吗?” “啊?”杨宜没听明白。 “就是我们这种没有基因缺陷,但身上仍携带病毒的人。”严朗解释,“有抹杀我们身上病毒的方法吗?” “有办法,但造价昂贵且伤身体。”杨宜说。 “什么办法?”严朗问。 “锎(kai,一声)放疗。”杨宜说,“用锎267放疗一次就可以彻底杀死病毒。” 第28章 生气 “锎是世界上最贵的元素,锎267是目前最有效的抗癌放射性元素。”杨宜说,“一次放疗至少花费一百万人民币。” 严朗若有所思地点头,他问:“太原有锎放疗的机器吗?” “北京有。”杨宜说。 “有什么办法能阻隔病毒传播?”严朗问。 “病毒通过空气传播,密封环境即可阻隔。”杨宜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想了解一下。”严朗说,“我有个小想法。” 听到这句话,祁阔面色骤然绷紧,他问:“什么想法?”每次严朗的“小想法”都充满冒进和危险。 “不告诉你。”严朗说。 杨宜挑眉,表情微妙,小两口吵架了? 严朗没搭理祁阔,捞过椅子坐下,低头在他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杨宜看向祁阔,祁阔无奈地叹气,说:“严朗……” “不听。”严朗说。 魏昊朝杨宜使眼色,俩人轻手轻脚走出实验室,魏昊顺手关上门。 “12层暴动了你知道吗?”杨宜说。 “又暴动了?”魏昊纳闷,“没剩几个人还搞暴动。” “他们估计是觉得末世了还要上班。”杨宜说,“12层是做什么的,种玉米?” “1030层是种植层。”魏昊说,“暴动呗,再闹也得打工。” 祁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严朗不说话,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许久,一道声音响起,“你觉得拯救所有人牺牲一个人没有问题。”严朗合上笔帽,他看向祁阔,“所以你三番两次提醒我不要救那个男人。” “你因为这个生气吗?”祁阔问。 “我怕我回到过去,睁眼看到,那个男人是你。”严朗说。 祁阔说:“那不是我。” “记忆模拟中的场景是当事人看到的,一比一复刻。”祁阔说,“你看过五个人的记忆了,怎么会觉得那个人是我?” “你能造出时光机,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篡改记忆?”严朗问。 祁阔说:“但那不是我。” 严朗瞥他一眼,更用力地在纸上写字。有时候他只是心大,不是傻。 祁阔无措地站着,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严朗,他不知道怎么做能让严朗消气。堂堂宇宙之子仿若没背出来课文被老师罚站的中学生,天知道他根本没有被老师训斥的经历,更别说罚站。 严朗写下两行字,抬头,问:“你站那干嘛?” “那我站哪儿?”祁阔问。 “你不去上班吗?”严朗说。 “我去上班你就不生气了吗?”祁阔问。 “……”这一来一回的拉扯,弄得严朗更生气了。 生气不能解决问题,然而祁阔什么都不说,把严朗当傻子耍,想到这里严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对祁阔说:“你去上班吧,我写完去找你。” 祁阔盯着他,不太相信地问:“真的吗?” “嗯。”严朗说,耗着没意思,他自己能把自己哄好。 祁阔踌躇一会儿,走到严朗身旁,弯腰亲在对方额角:“你得相信我。” 严朗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进一步亲昵的动作。 祁阔回到办公室,调出图纸文件,按照昨天算出的时空定位规律,画出奇形怪状的零件相互匹配,加入变量做模拟计算。 实验已经走到了末端,祁阔摘下眼镜,揉揉眼睛,这意味着他和严朗的相处时光所剩不多。他错估了严朗的脾性,他的爱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或许这件看似死结的事情有别的解法。 严朗问他,是不是觉得拯救所有人牺牲一个人没有问题。祁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不认为必须拯救所有人,他的大脑里没有救世的选项,他只想救严朗。 如果救严朗必须救所有人,而救所有人必须牺牲自己,祁阔觉得没有问题。 他只想救严朗,仅此而已。 “咚咚。” 严朗敲响门板,祁阔说:“进。” 狼犬绷着脸踏进办公室,说:“我不生气了。” 看起来火气更大的样子,祁阔小心地说:“你饿吗?” 严朗下意识缓和表情,比起生气,他更不喜欢祁阔现在讨好的模样,高级研究员合该冷淡傲气。他走过去,把祁阔拢进怀里,蹭蹭对方的鬓角,说:“我决定等我想起来所有事情,再和你算总账。” 祁阔沉默一会儿,问:“可以在床上算吗?” “……?” 杨宜端着餐盘坐在魏昊对面,她咬了一口馒头,看到祁阔和严朗一前一后踏进食堂,她热情地打招呼:“祁工,这边。”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菜?”祁阔问。 “小炒肉盖饭,南瓜饼。”杨宜说,“好吃,特别香。” “严警官不舒服吗?耳朵这么红。”魏昊问,杨宜越过桌面拍了他一下。 “有点热。”严朗说,“等一会儿就好了。” “哦哦。”魏昊闭上嘴巴。 祁阔闷笑不说话,他脑袋里反复播放狼犬瞠目结舌、红晕从脖颈蔓延到耳尖的夺目景色。严朗气恼地咬了他一口,咬在脖颈,没敢使力,留下两个浅浅的犬齿痕迹,片刻消散。 瞧着杨宜有话跟祁阔说,严朗先取了餐盘去打饭,他抬手捏捏自己的耳朵,感受到热烫,不好意思地松开手,顺着人群找寻小炒肉盖饭的窗口。 “穿梭机怎么样了?”杨宜问,“我刚刚遇到李主任,他让我问你。” “快完成了,我昨天算出时空定位的规律。”祁阔说,“最多一个月建成。” “你有和严警官说穿梭机的运作原理吗?”魏昊问。 “说过。”祁阔看着严朗排队的身影,说,“他没有意见。” “你明明知道你们的未来,你为什么……”杨宜问。 祁阔声音越来越小:“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和严朗一同长大,毕业、恋爱、同居,因为严朗的工作性质一直没有结婚。严朗怕穷凶极恶的歹徒报复祁阔,别说外出约会,祁阔和严朗的同事都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爱情本身不该被如此苛责,他们却不敢站在阳光下。 严朗夹了两个南瓜饼放进碗里,他看向祁阔,祁阔朝他招招手,严朗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英俊帅气又有点憨。 “走一步算一步吧。”祁阔说,“我去吃饭了,你们慢用。”他走到严朗身旁,碗里的南瓜饼被好奇的狼犬咬了一口尝尝味道,祁阔拿起月牙状的南瓜饼吃掉剩下的部分。 “给你,我再去打一份。”严朗把餐盘塞给祁阔,拿一个空盘子站在队尾。 祁阔找张长桌坐下,等了一会儿,严朗端着餐盘走过来,他问:“你知道我爸妈在哪吗?” “啊……”祁阔梗了一下,“其实……” “他们活着吗?”严朗问,“我排队的时候听到他们聊天,一个人说都末日了他妈妈催他相亲。” “病毒对老年人和儿童的杀伤力最大。”祁阔说,“所以……” “哦。”严朗说,“好吧。”他有点沮丧,扒了两口米饭,说,“你见过我爸妈吗?” “见过。”祁阔说。 严朗被当局扣押的半年里,是祁阔赶回来照顾生病的严家二老。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严朗问。 “你妈妈是公务员,你爸是数学老师。”祁阔说。 “你爸妈呢?”严朗问。 “我是单亲家庭,我妈把我带大的。”祁阔说,“我上大学后她又找了个男人,过得挺好。” “那个男人对你好吗?”严朗问。 “我不怎么回家,他们两个过得好就行。”祁阔说,实际上他那时候全心全意追严朗,哪顾得上他妈的二婚生活。 第29章 小想法 两人一同用过晚餐,祁阔被李岩叫走,严朗左右没什么事,便回到宿舍洗澡准备休息。 水流哗哗作响,淋湿严朗浓密的头发。严朗拿起洗发水瓶倒置挤在掌心,搓出泡沫往头上揉,他想起祁阔说的【可以在床上算账吗】,耳朵顿时通红一片。柠檬海盐味的洗发水触感冰凉,但也下不去严朗的火气,他苦恼地甩甩脑袋,试图把这句话丢出脑海,顺便甩了一墙的泡沫。 为转移视线,严朗转而在墙上画正字,不知不觉,他已经醒来51天。这五十多天里,他看过五个人的记忆,见过童话里的时光机,参观了堪比侏罗纪世界的地表,摸过一架货真价实的战斗机。 战斗机哎!严朗忍不住笑,等他回到过去,一定要跟小队成员好好讲讲他的经历。 战斗机耶。 严朗小小地欢呼一声,打开花洒洗掉一头泡沫。 祁阔推开严朗宿舍的门,正好听到严朗在浴室中模仿演唱会现场的欢呼声,不知道狼犬在自顾自高兴什么。祁阔坐在书桌旁,无聊地拨弄手环,滑动光屏上的信息流,三封审批邮件,两封新政策上线通知,都是些细碎零散的小事。 他舒展身体,摊在椅子上等严朗洗完澡。李岩叫他过去主要询问穿梭机的建造进展,并暗示上头给的压力极大,如果他们没法证明穿梭机的实质意义,这个项目有夭折的风险。 “再给我一个月。”祁阔说,“最多一个月。” “你确定吗?”李岩问,“这个项目启动的根本原因是组织相信你的能力,你已经连续研究了一年多,没有出任何成果。” “事实上,我参与量子传送的研究已经两年,而量子传送这个命题,人类研究了七十多年。”祁阔说,“我承认我是个聪明的人类,这不代表我能把近一个世纪的研究成果压缩到一年,这是神话。” “我知道,祁工。”李岩疲惫地叹气,“人类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最近的人口普查的统计结果出来了?”祁阔问。 “全国三百零七个地下城,仅剩两亿人。”李岩说,“这个数字每天都以0.01%的进程缩减。” “我们尚且如此,其他国家呢?”祁阔问。 李岩摇头:“一个比一个惨。” “如果我们挺不过去,没人能挺过去。”祁阔坚定地说,“李主任,你必须相信我。” 李岩咬咬牙,说:“我再给你一个月。” “咔哒。”严朗打开浴室门,抬手拽一条干毛巾擦擦湿淋淋的头发,看到坐在转椅上的祁阔,他挑眉:“这么快,我以为你要留下加班。” “是要加班。”祁阔说,“等会儿我就去办公室。” “喔。”严朗放下毛巾,走到祁阔身旁,半干的脑袋拱了下研究员的脖颈,眼瞳黑亮,信心满满地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是的。”祁阔抱住严朗,手指犁过对方干净清爽的发丝,脸庞埋进严朗的肩窝,小声抱怨,“为什么末世还要打工啊。” 严朗拍拍祁阔的后背,问:“我们扭转末世之后,能不能申请退休?” “我抽空去问问李主任。”祁阔说。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祁阔说:“我们大概是人类史上最不欲。演像英雄的人了吧。” “当英雄没有退休香。”严朗说,“这堆事情搞完之后,我们去海边玩吧,我想学冲浪。” “哪儿都可以。”祁阔说,“但是,先去结婚。” 严朗点头:“好,先结婚。” “祁工这画了个什么玩意儿。”魏昊把图纸转了三次,王兴山凑过来看:“好像是个螺旋梯被啃了两口。” “你敢想象吗,我们在造时光机。”魏昊说,“时光机,啧啧,咱们简直是电影里主角的后勤小分队,祁工是主角。” “第一炮灰小队。”王兴山说。 “无所谓,这可是时光机。”魏昊大力拍打金属零件,“等我有孩子了,我要跟我的小孩说,爸爸可是造过时光机的人。” 王兴山翻个白眼,根据祁阔画的图纸在计算机上构建细节。 与此同时,严朗屈起一条腿坐在床上,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重新逐字逐句阅读之前的记录。他叼着中性笔,想到什么便在文字旁做注解。 【线索】 Carlos的纹身:可能无意义,是他自己喜欢的图案。 装病毒的泡沫箱:有问题,待继续观察。 激光红点:猜测①预谋者的狙击手,猜测②国安局的狙击手。 Carlos可能把锚点五号认成了接头人。 国安局S级抓捕任务和这起事故可能有关。 救锚点二号的陌生男人和严朗的过去有关,可能是祁阔。 锚点三号和二号的前夫有联系。 锚点四号暂未发现异常。 严朗放下笔,仰面平躺在床上,他有一个想法,一个两全其美却又冒险的想法。 杨宜把切片小心地放在载玻片上,门口响起敲门声。 杨宜的视线盯着显微镜,说:“进。” “杨老师。”严朗踏进房间。 “严警官,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杨宜问。 “一个小问题,您之前在哪上班?”严朗问。 “第一中心医院。”杨宜说,“我是传染病科的。” “哦哦好的,谢谢。”严朗说。 “怎么?”杨宜问。 “我有个小想法,需要过去的你配合我。”严朗说。 杨宜挑眉:“我开始感兴趣了。” 严朗耸肩:“我不会告诉现在的你。” “你这样不地道。”杨宜笑着说,“挑起我的胃口然后不告诉我?” “晚安杨老师。”严朗挥挥手,走出杨宜的办公室。 “往那边放一点。”魏昊说,“左边,再左边一点。” 王兴山被他指挥得烦躁,说:“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魏昊钻进穿梭机的球型舱,一把拿过王兴山手里的零件和点焊机,“这么简单,卡在这就好了,你磨磨唧唧半个小时搁里边孵蛋呢?” 王兴山作势要打他,魏昊缩缩脖子:“不说了不说了你做得对。” 祁阔走进摆放穿梭机的房间,看到两个男人挤在球形舱里斗嘴,问:“遇到问题了吗?” “一切顺利,祁老板。”魏昊大声说。 “这两天装载好之后,我们启动第一阶段的实验。”祁阔将一沓A4纸放在长桌上,“按照这个节奏推进下去,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把严朗送回一年前的端午节。” “第一阶段的实验?祁工,你的砹元素够用吗?”魏昊问。 “等第一次实验过后,我才能估算出砹的消耗量。”祁阔说。 “仔细讲讲实验是什么呗,老板。”王兴山说。 “传送小白鼠。”祁阔说,“将小白鼠放在一个玻璃箱里,玻璃箱的底层是迷宫,小白鼠在里面随机选择岔路口。” “我们把小白鼠和玻璃箱迷宫一同放进穿梭机,设定时间传送回五分钟前,”祁阔说,“小白鼠在玻璃箱里的位置和之前选择的岔路口相同或者不同。” 魏昊和王兴山同时沉默,半晌,魏昊问:“如果出现位置相同,我们怎么知道老鼠没有开辟新的一条时间线?” “那就要看砹的消耗量了。”祁阔说,“如果传送老鼠到五分钟前,这个条件需要消耗0.1克砹,我们就传送十次,十次都一样的话……” “就表示咱们这条时间线的人类玩完了。”魏昊说。 王兴山抬手拍一下魏昊的肩膀:“乐观点。” 裕宴。 “希望老天眷顾人类。”祁阔说。 魏昊自嘲地说:“没想到科学家也有求鬼神的一天。” 第30章 锚点六号 “这是六号的记忆。”魏昊说,“她是国安局的一员,当天在延宁机场执行S级任务。” 严朗眼神亮了亮,他一直想知道国安局占据特殊通道做什么。他穿好防护服进入模拟舱,舱门缓缓关闭,祁阔站在模拟舱外若有所思。 “七号和八号的记忆在路上。”魏昊感叹,“我有种这一切快结束的感觉。” “嗯。”祁阔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在想明天的穿梭机实验。 魏昊和王兴山组装机器时说的话祁阔都听进了心里,将一只老鼠传送到五分钟前,如果老鼠在玻璃迷宫里的位置相同,意味着历史必然性,人类无法改变过去,注定灭亡。 除了老鼠留在原地,或者换了位置,还有一种可能,祁阔拉个椅子坐下,有可能老鼠消失不见。原时间线的老鼠被杀死,五分钟前的老鼠换了一个岔路口,开辟一条新时间线,也就是平行时空理论。 听起来烧脑,其实很简单,祁阔想了想,如果出现老鼠选择新岔路口和老鼠不见了两种情况,他就把严朗送回去,如果老鼠停留在原地,他就封锁机器,宣告实验失败。 视野里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严朗看到远处滑翔起飞的白色航班,一个男声响起:“梦妍,过来一下。” “来了。”短发女性应一声,景物随着她的移动变幻。 “林队。”六号说。 “这是你要盯的人。”林队递给六号一幅画像,“这是我们新发现的一名组织成员,也是破世论的坚定拥护者。” 六号看着画像里的男人,白种人、窄脸灰眸,像条豺狗成精。严朗第一次见这个长相,暗暗腹诽长得太有特色的人不适合做坏事,这个样貌隔两个路口他都能认出来。 林队的下一句话让严朗轻视的心陡然下沉,对方说:“他叫Isaiah,是个优秀的狙击手。” 激光红点,狙击手,两个名词悄然画上等号。 剩下的剧情是梦妍耐心地等待两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豺狗精的踪影,也没有细微的异常。 一切平稳,平稳到国安局都怀疑自己的判断,虎头蛇尾地撤掉部署。 果然锚点五号之后关于现场的信息少了许多,严朗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除了佩服梦妍的耐心,别无发现。 六号的记忆提供了两个新信息,【破世论】和【Isaiah】,严朗醒来扒着舱门问:“破世论是什么?” 祁阔说:“一个邪教的理论,唯有毁灭世界才能迎来新生。” “什么邪教?”严朗脱掉防护服。 “未知神。”祁阔说,“这个教派在2042年到2067年之间非常流行,宣扬社会科技发展已经超出可控范围,随时会给人类造成灾难,要求所有人过返璞归真的生活。该教派教众发动了多起针对智能手环制造工厂、核电站、无人驾驶汽车生产工厂的恐怖袭击,被多国政府联合镇压。” “如果他们只号召人们过朴素的生活,倒没什么。”魏昊评价。 “一个名字,Isaiah,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严朗说。 祁阔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窄脸,灰眼睛,灰头发。”严朗说,“像条斑秃的豺狗。” “哦哦哦哦,我记得他。”魏昊拍了下桌子,“他的照片曾经是网上的热门讨论话题,国家发的关于他的悬赏通缉令,网友们调侃说他这个长相特殊到脸盲都能一眼记住。” “原来他叫Isaiah。”祁阔说,“我一直以为他叫Wolf之类的。” “他是破世论的坚定拥护者。”严朗说。 “我知道他是恐怖分子。”魏昊说,“无国界者,四处捣乱,我以为他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 “这么说也对。”严朗摸摸下巴,“也许他是未知神教请来搞破坏的,国安局误以为他是破世论的支持者。” “你的推论是?”祁阔问。 “Carlos是未知神的信徒,教会派Isaiah和Carlos接头,他们本来打算炸掉飞机让药物喷洒在城市上空,但国安局临时封锁机场,打乱了Isaiah的计划。”严朗说,“Isaiah是雇佣兵,他脑子里只有执行任务,放弃行动等于白来一趟,他不仅得自掏腰包搭路费,回去也要不到钱。” “他瞄准了Carlos提着的泡沫箱。”严朗说,“问题是,他怎么把枪带进国内,我始终觉得那不是枪。” “会不会是炸弹?”魏昊猜测,“自制炸药并不难,特别是Carlos是生化所的研究员。” “激光引爆。”祁阔说,“我做过那种炸弹。” “你为什么……”严朗愣了下。 “一个小实验,不重要。”祁阔说,“重点是激光引爆的炸弹最远距离是300米引爆,再远就收不到信号了。” “而且中间不能有任何阻挡的物品。”魏昊说,“不然激光照不到炸弹。” “按照这么推理,只有机场楼顶能达到这个要求。”严朗说,“Isaiah趴在楼顶也能想办法炸掉刚起飞的飞机。”他兴奋地打个响指,黑亮的眼睛期待地望向祁阔,祁阔顺势夸赞:“真聪明。” 词语贫瘠的夸奖却让严朗格外高兴,魏昊公然翻了个大白眼。 祁阔挑衅地瞄魏昊一眼,问严朗:“你饿了吗?” “饿了。”严朗瞥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五十分,“走吧,去吃饭,魏老师一起吗?” “不,我等王工。”魏昊才不想跟在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身后吃狗粮,他宁愿和秃顶的建模工程师拌嘴。 祁阔也不想身后带个电灯泡,他拉起严朗的手看也不看魏昊,径直走出模拟室。 严朗问:“今天食堂有什么菜?” “今天是湘菜主题,有臭鳜鱼和臭豆腐。”祁阔说。 严朗不挑食,只要好吃都喜欢吃,他摁下电梯,小声说:“好耶。” 啥都好耶,真好养,祁阔捏捏祁阔的耳朵:“亲我一下。” 电梯门合拢,严朗亲在祁阔侧脸,祁阔偏了下脑袋,迎上严朗的吻。短暂急促的吻,一触即分,祁阔说:“明天我要调试穿梭机,开启第一次穿越时空的实验。” 严朗和祁阔并肩走出电梯,祁阔声音略显失落:“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步。” “造出时光机,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吗?”严朗问。 “我不知道送你回去会发生什么。”祁阔说,“至少现在,我在你身边。” “我不是小孩子,祁哥。”严朗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芋堰芋堰 祁阔看向严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撑起他的上半生,亦将牵扯他的下半辈子。童年的小伙伴,少年的朋友,成年的爱人,严朗向他索求信任,这正是过去祁阔和严朗争执的症结。 祁阔永远交付不了严朗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一块灰扑扑的石碑,拂去灰尘,严朗的名字赫然其上。他害怕医院、白菊、信封,害怕严朗关机,害怕严朗队友打来的电话。 “我以前是做什么的警察?”严朗问。 祁阔说:“你主要做一些刑事犯罪相关的案子。” “哦,听起来挺危险。”严朗摸摸下巴。 “是很危险,非常危险。”祁阔特意强调两遍。 “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试试转去轻松一些的岗位,金融犯罪科之类的。”严朗说。 “为什么?”祁阔问。 “因为要跟你结婚啊。”严朗理所当然地说,“安全第一。” 祁阔捂了下心口,或许未来恢复记忆的严朗不会把这句话当回事,但现在的严朗能说出这句话,足以让祁阔心下触动,他说:“再看吧,不着急。” 第31章 穿越实验 听到祁阔特意留一步的回答,严朗察觉到祁阔的小心思,没有揪着不放另起战场。说白了祁阔不觉得恢复记忆的严朗能为结婚而放弃目前这份工作,严朗现在吵架吵不出结果,等以后付出行动比多少句话都实用。 吃过饭,严朗问:“你要回去加班吗?” “是的,你今晚早点睡。”祁阔说,“不要熬夜。” “喔。”严朗摁下电梯的下楼键,“那你不要加班太晚,我那个……”他耳朵微红,“我在家等你。”二十平米的单人宿舍,严朗竟把它当做家。 祁阔怔住,继而轻笑,他凑近严朗亲在对方脸颊:“在家等我。” 电梯门打开,祁阔踏进轿厢,严朗依依不舍地挥手,电梯门关上。 祁阔加班到凌晨三点,不是吹口哨就是哼歌,魏昊忍无可忍,问:“祁工今儿碰到了什么喜事?” “……叠个千纸鹤,”祁阔哼唱,“再系个红飘带……” “祁工叠一晚上千纸鹤了。”王工闷笑。 祁阔没搭理两位搭档的调侃,擦掉计算公式,在旁边写出一道新公式:“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入魔了这是,没辙。”魏昊叹气。 清晨严朗醒来时,怀里的研究员眼下青黑睡得正香,不知道半夜几点钻进他怀里的。严朗蹑手蹑脚爬起来,拍灭早上的闹钟,刷牙洗脸去食堂买饭,两个茶叶蛋两根油条两杯豆浆,他溜溜达达推门踏进宿舍,祁阔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严朗吃过早饭,把剩下的食物放进保温柜,自己掀开被子抱着祁阔睡回笼觉。再睁眼已经十二点,祁阔揉揉眼睛翻个身,迷蒙的视线扫过天花板上的电子表盘【12:05】,祁阔猛然清醒,十二点??? 严朗一条胳膊搭在祁阔腰间,他眯着眼睛说:“再睡会儿,不着急。”闹钟非常不同意,电子数字映在天花板上剧烈震动,晃得祁阔眼晕。 研究员哭笑不得地撑起身子倚靠床头坐起身,也就严朗能把冷静的闹钟APP气成这样,他拍拍严朗的肩膀:“起床,今天咱们有事情要做。” “饭在保温柜里。”严朗闭着眼睛说,“你吃完叫我。”他拽起被子蒙住头。 以前没觉得严朗这么幼稚,祁阔踩着拖鞋边刷牙边思索,或许那时候的严警官刻意掩饰自己的性格,从而说服祁阔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大人。想到这里,祁阔有些难过,他吐掉漱口水,掬一捧水扑到脸上,无数次审视自己是否让严朗活得太累。 “你怎么了?”严朗站在盥洗室门口,看着镜子里的祁阔,拧着眉头问。 祁阔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扯过干毛巾抹掉脸上的水珠:“没什么,我睡了太久,有些不适应。” “我觉得你快哭了。”严朗敞开双臂,“要不要抱抱?” “要。”祁阔向前迈一大步撞进严朗怀里,下巴放在严朗肩窝,“我在想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你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为什么要想这个?”严朗不理解地问。 “为了论证我们的关系是唯一的?”祁阔说。 “没有哪两个人的关系是唯一的。”严朗说,“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可能你和我都会变得更好或者更坏,那又怎样。” “你和我在一起,是宇宙的无数巧合之一。”严朗说,“像大爆炸一样独特。” 严朗的灵魂住着一个吟游诗人,祁阔的难过被安抚,他说:“今天的我也是爱你的。” “……”严朗小声嘟囔,“干嘛突然表白。” “你不喜欢吗?”祁阔问。 “你至少应该握着一支玫瑰。”严朗说,“而不是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等你拯救世界之后,我去求婚。”祁阔说,他摸摸狼犬的腹肌,狡猾地弯弯眼睛。 希望祁阔求婚之前,不要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气到打他一顿,严朗心想,歪头蹭了蹭祁阔的脸颊,宛如拆家前的讨好。 什么都不知道的研究员被讨好得十分舒适,他不客气地摸了摸严朗的小腹,手停留在对方腰间。他想快点吃饭下楼做穿越实验,然而行动和所思所想截然相反,他眯着眼睛心里暗搓搓地想不如明天再做实验反正不差这一天的时间。 “你不是说今天有事吗?”严朗问。 祁阔撇撇嘴,磨磨蹭蹭地坐到桌旁,拿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 “你吃吧,我吃过了。”严朗说。 祁阔迅速解决早饭,仰头把杯中豆浆灌进胃里,放下杯子说:“走,我们去185层。” 摆放穿梭机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安静,魏昊和王兴山等候已久,两人坐在椅子上肩膀贴肩膀打联机游戏。祁阔敲敲门,魏昊“啪”地关掉手环,说:“祁工,你可算来了。” “我们从十点等到现在。”王兴山说。 “昨儿熬得太晚,我补了个回笼觉。”祁阔语气平淡地说。 “干活干活。”魏昊站起身,活动活动肩膀,踢一脚王兴山的椅子,“王工打游戏太坑,千万别跟他一起玩。” 王兴山没有反驳,悻悻站起身转移话题:“祁工,怎么弄这玩意儿?” “启动台在这边。”祁阔走到伫立在右手边半人高灰扑扑的台面,他的手放在台面上,蓝色的光扫描掌纹,弹出一个蓝白色的浮窗【欢迎祁阔登录方舟穿梭机。】 祁阔手指在光凭上纷乱地操作一通,无数个弹窗消失,浮出一行行代码,最终定格在幽蓝的中文提示,【请将传送生物放入穿梭舱,输入传送时间后点下确认,注意:仅能将生物传送至其内置时间线,不可数据溢出。】 “内置时间线是什么?”严朗问。 “就是不能把你传送到你生命之外的时间,比如把你传送到唐朝,这是数据溢出。”魏昊说。 “哦哦。”严朗点头。 王兴山抱着玻璃箱放入球形舱,玻璃箱内的白老鼠迷茫地趴在简易迷宫的其中一个拐角。 球形舱门缓缓合并,竖立的环轮边缘蓝光闪烁,神秘而优雅。 王兴山和魏昊站在距离球形舱约三十米的地方,表情严肃地观察穿梭机的情况。 启动台的光凭显示【检测到生物已放入球形舱,种类:小白鼠,状态:健康,请输入传送时间点。】祁阔输入五分钟前的时间点,谨慎地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点下确认。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状似土星的方舟穿梭机,环轮交叉成十字飞速运转。球形舱周围的空间逐渐扭曲,几乎是眨眼的瞬间,球形舱坍缩成一个黑点又扩张恢复,仿若原地弹跳一下,十字环轮降速运转,逐渐合拢竖立在球形舱周围。 魏昊问:“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祁阔说,“原地给你来一套杂耍?” 王兴山闷闷地笑,魏昊迫不寓此言及待地跑到球形舱前问:“怎么打开?” 祁阔摁下启动台上的红色开舱键,舱门打开,没有玻璃箱,也没有老鼠。 “箱子在那。”王兴山指着桌子上,“它在那里……不等等。” 严朗疑惑地看向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那儿凭空出现一个玻璃箱,但所有人都觉得合理,它就应该出现在桌面上。 魏昊说:“我记得我们把它放进球形舱,因为……” 祁阔接过魏昊的话茬,继续说:“因为我觉得五分钟前的老鼠会在迷宫中,随机选择其他的岔路口,但我没想到五分钟前的玻璃箱在桌子上。” “而我脑子里出现了两条时间线。”王兴山说,“我既记得预研拯里我们把玻璃箱放进穿梭机,也记得我们把玻璃箱留在桌子上谁都没有动它。” “老欲。演鼠活着吗?”祁阔问。 魏昊看一眼玻璃箱,说:“完好无损,活蹦乱跳。” “实验消耗砹247元素0.001g。”祁阔说,“符合预期。” 第32章 穿越实验(二) 杨宜收到祁阔的消息,收拾收拾检测器材到达185层,她推开房门,四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魏昊指着玻璃柜里的小白鼠:“杨工,帮忙看看它。” “给我讲讲前因后果。”杨宜说。 “我们把它送回了五分钟前。”祁阔一句话讲完一个故事,“想请你看一下它的身体状况有没有什么问题。” “哦,实验成功了?”杨宜见怪不怪地应答,她把器材提到玻璃箱旁,先检测玻璃箱有没有放射性,仪器没有响,是普普通通的玻璃箱。她打开玻璃箱,伸手抓起探头探脑的小白鼠,老鼠红通通的眼珠看着杨宜,粉色的爪子握住杨宜的手指。 这边杨宜为老鼠做身体检查,严朗开口:“你们有没有一种做噩梦醒来后的感觉?” 魏昊和王兴山看向严朗,严朗描述道:“我脑子里之前的时间线慢慢变得模糊,而放在桌上的玻璃箱和老鼠的记忆越来越清楚。” “时间容错性。”祁阔解释,“时间线有无数的岔路口,这些岔路口会根据时间的推移被磨平,这曾是个假说,现在被这场试验证实了。” “老鼠没问题,非常健康。”杨宜说。 祁阔点头:“理论上这套设备没有经过球形舱,所以没有放射性。” “可是我们把它们放进了球形舱内。”王兴山说。 “是我们把五分钟后的玻璃箱和老鼠放进了球形舱。”祁阔说,“这个是五分钟前的玻璃箱和老鼠。” 王兴山没听明白,茫然地眨眼。 “球形舱的目的是转送‘生物的意识’,它会将内部的所有物质销毁成微粒,用来做时空定位。”祁阔说,“所以,我们放进球形舱的物质目前已经是微粒了,它们生成了主时间线的一个岔路。” “你的意思是,当严警官进入球形舱,我们其实是亲手杀死了他?”王兴山问。 祁阔毫不避讳地点头:“对。” 杨宜皱眉:“万一没有成功投送,严警官会怎么样?” 祁阔说:“他会死。” 严朗赶紧打圆场:“别这么说,我不是还没死吗……” 祁阔说:“在人类发展的进程上,需要有人做出必要的牺牲。” 严朗看向杨宜,中年女医生的眼神锋利,看上去像是要给祁阔一榔头,识趣的严警官忙抬手捂住祁阔的嘴巴,他说:“我知道这些风险,祁哥之前给我讲过,他没有骗我。” 被捂住嘴的祁阔总算安安静静窝在严朗怀里,他此时越表现得激进和大义凛然,越没有人怀疑他只想送严朗一个人回到过去的私心。 杨宜把小白鼠放回玻璃箱,视线扫过严朗和祁阔两人,一言不发地提着器材出去。 严朗从杨宜眼中看出【两个神经病】的潜台词,他咽了下唾沫,松开捂住祁阔的手。他转过头,王兴山和魏昊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俩。 “咳。”魏昊说,“要不,你们俩自个儿聊聊?” 王兴山附和:“是啊,毕竟这事挺大的。” 祁阔沉默不说话,王兴山推着魏昊走出房间顺手关上门。 “我是不是演得太过了?”祁阔问。 严朗说:“有点用力过猛。” “杨工看我像看图财的凤凰男。”祁阔说,“她看你是恋爱脑的傻子富家女。” “你的形容词挺多。”严朗说,“很贴切。” “说正事,锚点七号、九号、十号拒绝接受记忆清洗。”祁阔说,“目前只有八号的记忆正在建模中。” “他们虽然不同意记忆清洗,但他们详细描述了当天的情况。”祁阔说,“也许狱严狱严有用。” 严朗问:“你说的那个时间岔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如果改变时间线,并不会有太多人记得我们?” “时间线不止是线,它是个能量场。”祁阔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个能量场无穷大,承载着无数星系,地球是其中一个粒子。” “旧时间线波及了所有人类,如果你改变这个结果,这一代人类或多或少都会记得这件事,也许他们会当做一场梦。”祁阔说,“至于死去的人会不会复活,我不知道。” “做我们能做到的。”祁阔说,“我们不是神。” 严朗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把我传送到去年端午节的瞬间,是不是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理论上是的。”祁阔说。 严朗看向沉默伫立的穿梭机,很难想象这么个玩意儿能突破时空规律把人送到一年前。 “我饿了。”祁阔说。 “你想吃什么?”严朗问,“我想吃小炒肉盖饭。” “我也想。”祁阔说。 祁阔和严朗甫一踏进食堂,正好撞见打饭的李岩。祁阔说:“李主任,下午好。” “听说你们实验成功了?”李岩问。 祁阔点头。 “胜利在望。”李岩笑起来,抽出端着托盘的手大力拍拍祁阔的肩膀,“人类的未来在你身上。” “在严警官身上。”祁阔说,严朗摆手:“没有没有。” 李岩的视线落在严朗脸上:“我听说杨工和祁工起了矛盾,谢谢严警官的理解和支持。” “这是我应该做的。”严朗说。 “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快去吃饭吧。”李岩说,“今天有鸡腿。” 祁阔看着李岩越过他们走向其中一个空桌,他拿起一个餐盘递给严朗,说:“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而为。” 严朗双手端着餐盘,到第一个窗口要了一个鸡腿,说:“吃饱了好干活。” 祁阔见对方没有把李岩的话放在心上,松了口气,排在严朗身后等小炒肉盖饭。 “去年端午节,你在哪里?”严朗问。 “我在美国。”祁阔说,“研究量子传送。” “那时候你和伴侣就已经分居了?”严朗问。 “……”祁阔努力回忆当时自己随口撒了什么谎,他说,“啊,嗯,对。” 严朗疑惑地转头瞥他一眼,继续问:“那你……” “小炒肉盖饭,肉多一点。”祁阔抢过严朗的话头,推着严朗把餐盘递给打饭的阿姨,别问了他快要编不下去了。 严朗的注意力转移到香喷喷油亮亮的辣椒炒肉上,他吸吸鼻子,说:“好香啊。” “小伙子多吃点。”打饭阿姨笑呵呵地挖一勺肉扣在米饭顶部,递给严朗。 “谢谢。”严朗说。 祁阔生怕严朗继续刚才的审讯,他说:“你去那边拿筷子,占个空位。” “哦好。”严朗端着餐盘走向消毒柜,从里面拿出两双筷子和两个勺子,转身找到一张空桌坐下。 远处杨宜看到严朗的背影,犹豫片刻,站起来又坐下,最终,她走到严朗身旁,拍了下严朗的肩膀:“严警官。” “杨老师。”严朗抬头,“找我有事吗?” “你和祁工聊得怎么样?”杨宜问。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严朗说。 “……你还年轻。”杨宜说,“人类的未来也不是你的责任。” “其实这个风险,半个月前祁哥就告诉我了。”严朗说,“我思考了很久,不是拍脑袋决定的。” “那就好。”杨宜说,“谢谢你为人类做出的牺牲。” 祁阔端着餐盘在严朗对面坐下,杨宜看他一眼转身离开,祁阔:“?” “杨老师是个好人。”严朗给杨宜发了张好人卡。 “她刚刚看我的眼神像看人贩子。”祁阔说。 “盖饭好吃。”严朗用勺子把米饭和炒肉拌匀,挖一勺放进嘴巴,眯起眼睛咀嚼。 祁阔学着严朗的样子拌饭,他说:“估计一直到收束计划正式落地前,杨工都不会再理我了。” 第33故事会 “这边。”祁阔站在放映室门口,身材颀长,腰杆笔直,他穿着一件熨烫舒展的白大褂,一副无框眼镜下一双浅褐色的眼珠,整个人显得疏离冷淡。 严朗走过去,凑到祁阔耳旁小声夸赞:“你今天穿得好看哦。” 祁阔抿起嘴唇,眼中浮起一抹笑意,说:“进去吧。”他牵起严朗的手,说,“我腰也很细哦。” “……”严朗抬手捂住耳朵,撇开头不看祁阔。 可爱极了。 祁阔抬手摸摸严朗的头发,坏心眼一丛丛冒出,又被他暗暗压下。 他要相信严朗,解决人类的困难后,他们有着漫长的相处时光。 放映室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祁阔牵着严朗走到沙发旁坐下,说:“七号的故事是录像形式,类似于审讯,你可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 影像投射到幕布上,画面中央浮现出七号的身形,那是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小姑娘。 “我叫黄恬惜,是学生。”七号说,她有些紧张,左手和右手的手指缠在一起,“我考上了耶鲁,打算去美国读书。” “这是个小学霸。”严朗说。 画外音是温柔的女声:“你可以简单讲讲你记得什么,从那天你到达机场开始。” “现场是引导员的声音。”祁阔说。 “我、我到达机场,我打车到的停车场。”黄恬惜说,“我本来想让师傅停在临时停靠区,直接拖着箱子进机场,但那天我的箱子卡在后备箱拿不出来。” “临时停靠区最多停十分钟,我们没把箱子拿出来,司机师傅没办法,又把我拉到停车场。”黄恬惜说,“停车场和机场大厅相距不远,一个路口的距离。” “我带了一个28寸的行李箱。”黄恬惜说,“我和司机师傅两个人抬不出来,一个男人过来帮忙,他和司机一起把箱子拿出来。” “我当时特别感谢他。”黄恬惜说,她缓慢眨眼,眼神不经意地瞟过镜头。 “她在犹豫。”严朗说。 画外音问:“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拖着箱子往外走,那个男人没有出去,他留在停车场。”黄恬惜说,“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我想给他买瓶水表示感谢。我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起飞,所以我并不着急。” “他没有看我,只是站在原地看手机。”黄恬惜说,“当时天气很热,这么热的天站在太阳底下看手机,我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多嘴,就离开了。” “当我走过马路,到达机场大厅门口。我听到一阵喧闹,转头看到,刚刚帮助我的男人拿着一把菜刀冲进人群。”黄恬惜说,“我当时非常震惊,我第一时间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现了差错,怎么会呢。” 黄恬惜说:“怎么可能是他呢?” 画外音说:“你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我以为他是好人。”黄恬惜说,“我知道人性复杂,但这就发生在我身上,前后不超过十五分钟,他从一个帮助我的好心人,变成一个杀人犯。” “就在我面前!”黄恬惜说。 画面外的引导员递给她一杯茶舒缓心情。 “谢谢。”黄恬惜说,“我掏出手机报警,我应该是第一个报警的,因为手机就在我手里。我记得,现场有个警察制止了他。” “是的。”画外音说。 “那个警察活着吗?”黄恬惜问。 “这个录像就是给他看的。”画外音说。 “啊,这样。”黄恬惜调整坐姿,特意坐得笔直挺拔,她看向镜头,“你好,警察叔叔。” 祁阔没绷住笑出声:“警察叔叔。” 严朗:“……” “谢谢你。”黄恬惜局促又真诚地说。 纵使隔着屏幕,严朗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 祁阔伸手捏捏严朗的耳朵,真是容易害羞的大狼狗,一句真挚的谢谢就能惹得他找个地缝钻进去。 “继续看吗,后面还有九号和十号的影像。”祁阔说。 “要看。”严朗说,“应该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 “是的。”祁阔说,“看看吧,也许有用。” 锚点九号是一名六十多岁的大爷,他坐下,双手握住引导员递来的纸杯,吸溜一口茶,说:“找我什么事?” “您还记得去年端午节上午发生的事情吗?”引导员问。 “去年端午节上午?”大爷挠挠头,“啊……我记得,我追了一上午阿毛。” “阿毛?”引导员问。 “我儿子给我买的一条狗,这么高,这么长。”大爷比划道,“他说这狗叫什么来着,哈……哈士奇!” “他工作忙,这狗待在家闹腾,他养了两个月实在受不了,就带回来给我养。”大爷说,“我儿子说这狗要天天遛,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正好我平时喜欢锻炼身体,想着养条狗也没什么。” “谁知道这狗,就离谱。”大爷拍大腿,“它太大了,我拽不住它。那天上午它看到一只小黄猫,吭哧吭哧追上去,差点把我拽倒。” “是指去年端午节那天?”引导员问。 “对,就那天,它蹿到一个外国小伙子身上。”大爷说,“那个外国人一头白发,看脸是个小伙子,脸细溜溜的一条,像被门挤过。”大爷边说边比划,硬是把冷静的引导员逗笑。 “那个人怎么说?”引导员问。 “我那狗有八十多斤,又肥又壮,撞到那个外国人身上,他纹丝儿不动。”大爷特地强调儿化音,“我一个劲儿给人道歉,吓得我啊。” “然后人家没说话,摆摆手走了。”大爷说,“我把我家傻狗训了一顿,它不太服气的样子。” “你在哪里遇到的外国人?”引导员问。 “我住在机场旁边,平时遛狗也是往机场方向走。”大爷说,“快到机场了吧,在机场高速的一个岔路,往里面走没有路,是一片绿化带。” “唉,可惜了我的傻狗。”大爷叹气,“它去年冬天走丢了,再没回来。” “绿化带?”严朗肩膀撞了下祁阔,“你那有延宁机场的地图吗?” “有。”祁阔说,他摁下录像暂停键,打开手环调出地图,投射到空中,“机场高速的岔路口……我找找。” “大爷撞见的外国人应该就是Isaiah,他的相貌非常好认,银灰发,窄脸。”严朗说,“绿化带里出现一个外国人,这本身就足够可疑。” “这里。”祁阔将地图放大再放大,指着距离T3航站楼不远的一处树林,那里从高速路延伸出一个未修完搁置的岔路口,他的手指顺着岔路口的树林带向上滑到T3航站楼,“这里距离航站楼只有一公里半。” “他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潜入航站楼。”严朗说,“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避过了国安局的检查,上到楼顶。” “不知道他躲没躲过病毒。”祁阔说。 “大爷后面还有话要说吗?”严朗问。 祁阔摁下播放键,画面里的大爷说:“这场病挺邪门,我儿子年前走的。”他愉快的情绪低落下去,塌下肩膀,抬手抹抹眼睛,“留我一个老头子,如果能交换,我愿意代替我儿子走。” “年轻人才能创造未来,我这都退休的人了。”大爷说,“有什么用呢?” 引导员干巴巴地安慰:“会好的。” “会好的,快点好起来吧。”大爷说,“我还要去找我的狗呢。” 第34章 故事会(二) “快点好起来吧。”严朗重复一遍大爷的话,他转头看祁阔,“我什么时候能回到过去?” “设备调试需要半个月。”祁阔说,“就快了。” 严朗站起身,抻个懒腰,问祁阔:“我出去接杯水,你想喝什么?” “豆浆。”祁阔说,“食堂有。” “好。”严朗走出放映室,约莫两分钟,他端着两个玻璃杯走进来,一杯豆浆一杯纯净水,递给祁阔一杯,“我给你加了一勺糖。” 祁阔喝一口豆浆,严朗挤坐在他身边,问:“甜吗?” “甜。”祁阔说。 “有我甜吗?”严朗问。 祁阔笑得拿不稳杯子,他偏头看严朗:“跟谁学的?” 严朗缩缩脖子,失落地说:“我不甜吗?” “甜。”祁阔说,腾出一只手去捏严朗的脸颊。 严朗打开手环里的收藏书籍,《经营亲密关系的100个小妙招》,他说:“这上面写的。” 虽然祁阔很喜欢严朗的调情小问题,但他还是触摸光屏删去了书籍,说:“你不用看这个,你本身就很好。”他更喜欢自然状态下的严朗,清凌凌的,像一泓山泉水。 严朗仰头喝一口水掩饰羞涩,他转移话题问:“锚点十号目前是什么情况?” “她是机场清洁工。”祁阔说,他拿起遥控器,“我们继续看。” 荧幕中一个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拉开椅子坐下,引导员递给她一杯水,她局促地说:“谢谢。”一口四川方言,她的手指短粗,皮肤粗糙黝黑,长相淳朴憨厚。 “您不要紧张。”引导员说,“您记得去年端午节发生的事情吗?” “不、不太记得。”女人摇头。 “您想到哪说到哪。”引导员说,“那天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情?听到奇怪的动静?” “遇到……几个外国人。”女人说,“我只记得这个,因为他们穿得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引导员问。 “他们穿着长袍,但不是脑袋上顶个黑圈的阿拉伯人。”女人说,“黑色的袍子,迁银边,背后有个图案,一个黄圈一个黑三角形。” “您可以画一下。”引导员递给她一支笔和一张纸。 女人拾起笔,在纸上画出图案,一边画一边念叨:“那天我正拖着地,他们从我刚拖完的地方走过去,袍子铺在地上,也不怕脏。我提醒他们别踩我拖过的地方,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一句也没听懂。” 纸上一个正圆,上面叠放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的角突出圆外,严朗皱眉,像……像Carlos锁骨处的纹身!Carlos锁骨的纹身仅露出一个尖角,正好是等边三角形的一个角。 “我就记得这么多。”女人说,“好了吗?我还得回去给娃儿们做饭。” “十号是成都基地幼儿园的厨师。”祁阔解释。 “您还记得当天发生的其他事情吗?”引导员问,“这件事非常重要。” “不记得了,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事啊,我离门口远得很,那边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人说,“你应该去问问站在门口的人。”她站起身,朝镜头挥挥手,“我走了。” 祁阔摁下暂停键,无奈地说:“这是最难沟通的一位锚点。” “她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如果Carlos的纹身和这三个人长袍上的图案一致,说明当天有三个成员来到了机场。”严朗说,“这三个人可能与Carlos接头,或是监控Isaiah。” “这个符号……我找找与未知神有没有联系。”祁阔说,他低头摆弄手环,扫描屏幕里女人画出的符号,光屏出现类似的图片,严朗说:“往下……右边第三个。” 祁阔点开图片简介,【未知神教妮萨派的代表符号,正圆代表地球,等边三角形代表新秩序,三角形突破圆形代表破坏旧世界建立新秩序,这也是妮萨派信仰的宗旨。】 “妮萨派?”严朗说,“这是个什么流派?” “是未知神教的极端流派之一。”祁阔说,他滑动光屏找寻妮萨派的相关介绍,点开一个新网页,逐字逐句地念:“妮萨派,未知神教的极端教派之一,被多个国家列入邪教名单禁止其教派人员入境。” “我国也是禁止他们入境的国家之一。”严朗说,“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机场?” “2047年全国上下对未知神教派进行七轮彻底的清扫,将国内的未知神教赶尽杀绝。2048年未知神教将我国列为地狱之土,禁止教会成员踏入我国。”祁阔说,“四十多年过去,许多人已不知道未知神教是个什么东西。”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严朗说,“神神叨叨的一群人。” 祁阔站起身:“好了,十个锚点只剩下锚点八号的记忆你没有看。”他和严朗并肩朝门口走,祁阔继续说,“回到过去之前,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或者想了解的信息?” “你一年前在哪里上班?”严朗问,“我去哪能找到你?” 祁阔愣了下,说:“那时候我在美国研究量子传送。” “哦……”严朗塌下肩膀。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祁阔报出一串数字,“打这个号码。” 严朗默念两遍数字,说:“我记住了。”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做的?”祁阔问。 严朗想了想,说:“暂时没想到,先存着,等我想到再说。”他踏进食堂,拿起一个餐盘递给祁阔,“吃饭最要紧。” 他们来得晚,食堂里各处散落着零零散散三五个人,菜品也所剩无几。严朗和祁阔凑合着拿了三盘炒菜和两碗米饭,找个空桌坐下。 没坐一会儿,魏昊匆匆忙忙跑过来:“祁工,祁工,出事了!” “怎么?”祁阔往嘴里夹一块鸡肉,纳闷地看向魏昊,严朗也停下夹菜的动作,等魏昊喘匀气息告知他们具体情况。 “有人偷偷进入放穿梭机的房间,试图启动穿梭机。”魏昊说。 “然后呢?”祁阔气定神闲地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进严朗碗里,“你吃你的。” “我看到门禁报警就赶紧跑过来找你了。”魏昊说,“你不去看看吗?” “不急,吃完饭再去。”祁阔说,“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魏昊说。 “那你等等我们。”祁阔说,“有点眼力见,坐那边去。” 魏昊:“……”他憋屈地坐到间隔严朗和祁阔横排三个长桌的座位,趴在桌子上玩手环上的简易小游戏。 “你为什么不着急?”严朗问,然后低头吃掉碗里的土豆丝。 “穿梭机是虹膜识别的。”祁阔说,“除了我,谁都进不去操作主页。”他喝一口白粥,用筷子挖出咸鸭蛋黄放进嘴巴,“就算他用总控钥匙解锁进入主页,他也不懂怎么操作。” “我上次看你操作挺简单的啊……”严朗说,“只需要输入传送时间,让机器识别舱内的生物信息。” “那是因为机器识别的是我的虹膜。”祁阔说,“总控钥匙进入启动台,显示的是另一套代码页面,极为复杂,全世界基本没人能看明白。” 严朗赞叹的目光落在祁阔身上,狼犬搅了搅白粥,说:“你想得真周到。” “人心叵测,不得不防。”祁阔耸肩,“他们防着我,我防着他们。” “你早知道会有人想要使用穿梭机?”严朗问。 “上次你揍的那个人是城主的小儿子,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内城蹭吃蹭喝。”祁阔轻蔑地说,“穿梭机被人惦记太正常了。” 第35章 深情的人 祁阔用勺子把碗底的白粥刮得干干净净,他抽一张纸擦手,说:“走吧,我们去185层看看怎么回事。” 魏昊见祁阔站起身,随即麻溜地站起身跟上祁阔朝食堂门口走去。 三人乘坐电梯到达185层,电梯门打开,门外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约有十几二十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和学员站在楼道里。祁阔皱眉,问魏昊:“怎么这么多人?” “别的项目组过来打探消息的人。”魏昊说,“李主任在另一个会上,开完会就过来。” 楼道里的人进不去实验室的门,站在外面干着急,一位陌生的研究员抓住祁阔的袖子:“你好,请问你是祁阔祁研究员吗?” 祁阔后退一步,撇开陌生人的手,表情冷淡地问:“是的。” “听说您研究出了时间穿梭机,我们可以观摩一下吗?”他问,“我是地下水治理项目组的黄子弈。” “我也想看,我是农业四组的倪帆。” “还有我,工业十二组的张旗。” 楼道里或倚或蹲的研究员纷纷涌到祁阔面前举手,仿若重回校园时代期待老师发小红花的小学生们。祁阔被人群逼退两步,脊背顶进严朗怀中,他说:“里面的机器是保密项目,目前在测试阶段,具体细节不能向你们透露。” “测试完成后,项目会对外界公开吗?”黄子弈问。 祁阔说:“不会,这是一项永久的秘密。”话音刚落,十几个保安通过消防通道进入走廊,连成人墙把研究员们圈在中心,李岩从电梯处走出来,说:“185层是保密层,你们怎么进来的?” “有人给我发消息,说这里有时空穿梭机。”张旗小声说。 “其他人也是被消息叫来的吗?”李岩问。 “是。” “是的。” 稀稀拉拉的承认声响起,李岩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们出来。”他看向祁阔,眼神示意祁阔开门。 祁阔摁下指纹开门,四个人走进屋内,最后进门的魏昊迅速关上门。 启动台的光屏已经打开,密密麻麻罗列着复杂的代码,穿梭机的球形舱内蹲着一个男人,他失魂落魄地捧着一把钥匙,看到有人进入房间也不躲不避。 “他是谁?”严朗问。 李岩瞟了一眼男人,说:“李浩坤,农业研究部李主任的儿子。” “他从哪拿到的总控钥匙?”祁阔问。 “我刚刚开的会,就是关于丢失的总控钥匙的。”李岩叹气,说,“李浩坤的情况比较复杂,他……” 话没讲完,只见李浩坤踩着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球形舱,神色异常兴奋地朝祁阔跑来。严朗抬腿一脚踹到李浩坤的腹部,他用的力气不大不小,正好把李浩坤踹个跟头。 严朗单膝跪在李浩坤腰间,单手抓握对方的手腕,抢过总控钥匙丢给李岩,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让我回去,求你了,让我回到两年前的1月8号。”李浩坤大声喊着,他用尽全力在地上扭来扭去,试图挣脱严朗的控制,严朗险些没摁住他。 祁阔烦躁地皱眉,随手拿过桌子上的低压电棒,对严朗说:“你离他远点。”严朗不明所以地松开手站起身,李浩坤一个骨碌爬起来,还没接近祁阔,就被滋滋啦啦作响的电棍抡到原地昏迷。 李岩轻咳一声,说:“也不用这么粗暴。” “两年前的1月8号发生了什么?”严朗问。 “李浩坤的妻子车祸去世,就在2086年1月8号。”李岩说,“从那往后,他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李浩坤见过穿梭机,我去预约杨工的时间给他做记忆清洗。”祁阔说,他并未因为凄美的爱情故事动容。 “他妻子出车祸去世的时候已经怀孕四个月,那时候的他正在洗浴中心潇洒。”李岩说,“他是弱精症。” 严朗看向李浩坤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鄙夷,祁阔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的东西丢失,说:“这时候做记忆清洗不合适,严警官回到过去改变时间线之后,我们再给李先生做清洗。” 李岩说:“可以,用这种方法也算是解决了李维民的一桩心病。” 祁阔走到启动台前,输入一串复杂的代码,摁下按钮回到初始页面。 李岩问:“项目进展到哪一步了?” “严警官这边,除去八号锚点的记忆正在建模中,其他锚点的记忆和叙述已经做完分析。”祁阔说,“穿梭机已经测试过两轮,还有几个节点需要调试,整个项目的落地差不多还需要十五天。” “十五天。”李岩思考片刻,说,“好的,我知道了。”他看向严朗,“谢谢严警官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应该的。”严朗弯弯眼睛,脸颊露出一个笑涡。 祁阔冷淡的目光随着严朗的笑意而温和,他问李岩:“主任还有别的问题吗?”暗示李岩没别的事快点走。 李岩听出祁阔赶他的意思,无奈地说:“没有了,我去解决一下门口的那群人。” “好的,慢走。”祁阔说。 “有事及时联系我。”李岩说,他拉开门走出房间,他叫上杵在一旁看戏的魏昊,“小魏,帮忙把李浩坤扶出去。” “好嘞。”魏昊并不想留在房间当电灯泡,弯腰扶起昏迷的李浩坤跟上李岩的脚步离开实验室。 门板“嘭”的一声关闭,祁阔朝严朗招招手:“过来。” 严朗听话地走过去,站定在祁阔面前,直白地夸赞:“你认真工作的时候好帅。” 祁阔被他夸得舒坦极了,他不像严朗那样有什么说什么,便把万千话语落在行动上。亲吻如期而至,柔软的唇瓣贴近脸颊,温热的呼吸将耳垂熏得通红,祁阔说:“我们还有十五天。”说不清失落还是解脱,他喃喃道,“你记得,我爱你。” 严朗低垂的睫毛轻颤,像微风吹动的蝶翅。向来有分寸的狼犬骤然情绪失控,他双手用力将研究员推到墙上,攻守一时掉转,祁阔的背撞击墙面,头颅后仰,严朗抬手用掌心护住祁阔的后脑勺,他的亲吻一如他本人,清澈温柔,仿若一捧清泉汩汩流淌。 自病毒扩散、人类迁徙地下城、祁阔亲手洗去严朗的记忆,恐惧和自我厌弃一直盘旋在祁阔心头,他甚至思考过无数遍如果严朗遇到的不是他,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 严朗本不是能和人吵得起架的性格,硬是被祁阔一次又一次激出了火气,回想过去大大小小的吵架,无一不围绕着工作的特殊性展开。祁阔不理解严朗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份薪酬不高的工作,严朗不理解祁阔为什么不支持他的决定,一吵架严朗就出去遛弯,祁阔在家里生闷气,冷战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去年夏天,祁阔接受一项临时任务飞去美国做研究,两人的日常通话语盐中只有短短的几句问候,半年后祁阔回国才发现严朗已被政府以护送不力为理由羁押,严朗挂在口头的【我很好】只是不想让祁阔担心。 “你知道你骗我多少次吗?”祁阔咬了严朗一口。 严朗“嘶——”一声后仰,他舌尖舔过嘴唇,腥咸的味道窜入口中,可见祁阔咬得用力,他无辜地说:“我不记得。” 祁阔咬死严朗的心都有,面前这人看起来心直口快,瞒起事情嘴比蚌壳紧,别说他身在大洋彼岸,就是身在太原,严朗也能想尽办法骗过他。 严朗是真的狗。 第36锚点八号 “这是锚点八号。”祁阔说。 严朗呆呆地盯着笼子里的生物,重复一遍:“这是锚点八号。” “是的。”祁阔说。 “它是一只狗?”严朗盯着笼子里咖啡色的垂。浴盐。耳朵史宾格,“动物不是都变异了吗?它怎么还好好的。” “动物跟人一样,其中一些动物没有基因缺陷,天生免疫56号病毒。”杨宜说,她打开笼子,“它叫乐乐,是一只检疫犬,在机场做安检工作。” 史宾格低头嗅嗅地面,小心翼翼迈出一只脚,严朗蹲下,朝史宾格拍拍手。性格胆小的垂耳狗慢腾腾地朝严朗挪动,湿漉漉的鼻头碰一碰严朗的手指,轻轻摇尾巴,严朗翻转手心,手指挠挠狗狗的下巴。 “原来这就是八号愿意接受记忆清洗的原因。”严朗说。 祁阔说:“它是国家公务员。” “它住哪?”严朗问。 “73层,和它的训导员住一起。”祁阔说,“它今年9岁,到退休的年纪了。” 严朗伸手揉揉狗狗垂下的两个大耳朵,像两个马尾辫,手感柔软,狗狗乖巧地趴在原地,瞪着葡萄似的黑亮眼睛看着严朗。 “它喜欢你。”一个男声响起,“乐乐。” 史宾格站起身,扭头看到由远及近的身影加速摇尾巴,祁阔介绍:“这是乐乐的训导员,缉私警刘和宁。” “乐乐的训导员是张小奎,不是我。”刘和宁遗憾地说,“小奎走后,乐乐暂时由我养护。” “刘警官。”严朗伸出右手和刘和宁交握,“你好,我是严朗。” “我知道你。”刘和宁伸手握住严朗的手,“两年前那起大型走私案是你破的。” “啊。”严朗茫然地眨眼,“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们都记得。”刘和宁说,“那次事件被记在年度大事记上,我们警队之间互相传阅,都说你年少有为。” 严朗被夸得不好意思,说:“过奖过奖。” 乐乐蹲在刘何宁脚边,仰头听他们聊天,严朗伸手去揉狗狗的脑袋。 祁阔见严朗专注和狗玩,没有和刘和宁继续寒暄的意思,便开口圆场:“刘警官吃过午饭了吗?” “我刚去签了保密协议,还没来得及。”刘和宁说。 “我带你去吃饭。”杨宜说,“跟我来。” “乐乐留在这里,我们帮你看着。”祁阔说。 严朗握住狗狗的一只爪子,朝刘和宁挥挥。 杨宜领着刘和宁走出房间,严朗问祁阔:“我以前养过狗吗?” “没……”祁阔意识到这是个陷阱问题,他止住话语,说,“我不知道。” 严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站起身:“那我们以后一起养一只。” 祁阔说:“好。” 史宾格打个哈欠,趴在地上闭上眼睛,祁阔说:“它年纪大了,容易犯困。” 严朗拉一把椅子坐下,拿出笔记本,一页一页翻看笔记,执笔在空白页写下【日期锚点八号】。 王兴山踏进实验室,拿着建模硬盘放进模拟机。严朗把笔记本交给祁阔保管,穿上防护服。魏昊摁下按钮往舱内充氧,舱门缓缓打开,严朗钻进模拟舱,戴上头盔躺平闭眼。 一片安静,首先触达的感官不是视觉而是听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骨碌碌的行李箱拖动声、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一股脑地涌进耳朵。随后视觉被激活,画面由黄蓝二色组成,深深浅浅的颜色构成奇异的世界图景,由于狗没有红色的视锥细胞,导致红色的物体通通变成灰色。 史宾格是中型犬,个头约到人的小腿,严朗此时的视野便是从低矮的角度出发。深红色的行李箱通过传送带运至史宾格面前,它嗅嗅箱子的侧面,跳到箱子上,嗅嗅另一边,跳下箱子,迈动脚步来到下一个箱子旁边。这是它一天的工作,嗅闻箱子,确认没有违规货物,嗅闻下一个箱子,它一天能闻近千件行李,是位勤劳敬业的检疫官。 “真棒。”一位陌生的缉私警弯腰揉揉乐乐的脑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鸡肉冻干作为奖励扔给乐乐吃,他应该就是乐乐的前任训导员张小奎。 史宾格准确地接住冻干,兴奋地摇摇尾巴,吃掉冻干,埋头检验下一件行李。 枯燥的检疫工作进行了两个小时,张小奎低头看手机屏幕:“八点十分,再干半小时咱们去吃早饭。” 乐乐踩过蓝色的行李箱,蹲在一个黑色行李箱旁,响亮地叫了一声。 张小奎走过去,拉出黑色的行李箱,问乐乐:“是这个吗?” 乐乐跟着行李箱走了两步,坐在地上盯着行李箱摇尾巴。 张小奎将行李箱拎到一旁,示意工作人员把行李箱的主人叫过来。等待的间隙,张小奎带着乐乐继续工作。 快到九点,张小奎看一眼表,小声嘀咕:“找个人怎么这么长时间。” 工作人员气喘呼呼地跑回来,说:“没找到拿行李箱的乘客,他们都说不是自己的。” 乐乐蹲在黑色箱子旁仰头看着张小奎。它疑惑训导员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打开箱子,拿出违规物品,再奖励它一个鸡肉冻干。 张小奎看着无人认领的行李箱,说:“我先打开看看。” “好的。”工作人员站在旁边作为见证人。 张小奎蹲下,打开行李箱,箱子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激光弹,黑色圆形金属,侧边闪烁着一条蓝色的激光线。张小奎吓了一跳,他高声喊:“快!疏散人群,叫防暴队来。” 乐乐蹲在箱子旁,这让严朗有机会看清楚激光弹的全貌。他记忆中见过这个武器,它可以通过特殊的激光远程引爆,缺点是激光弹和引爆器之间不能有遮挡物,这和Carlos怀抱的泡沫箱的引爆原理一样。 激光弹究竟是谁带来的?目的是什么? “乐乐,快跑开!”张小奎急切地挥手。 乐乐叫了一声,跳上箱子跑向张小奎,正好将箱子由半打开踩成合拢,切断了激光引爆的可能性。 狗的视力不好,仅能看清6米左右的距离,即便如此,严朗在乐乐的余光中仍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蓝光。 当天有人企图炸机场! 严朗感到后背发凉,2087年6月5日,究竟有多少人在这一天盘算着发起恐怖袭击,为什么是太原,为什么是延宁机场? 乐乐赶到张小奎身旁,一人一狗伏在地面,张小奎的手臂环住乐乐,他把乐乐抱进怀里,压在身体下方。急促的呼吸声传入乐乐耳朵,张小奎紧张极了,他抱紧乐乐,下巴放在史宾格的脑袋顶部。 防暴队穿着厚重的防爆服走近行李箱,其中一个队员提起行李箱扔进防爆球,快速合上盖子,等候片刻,什么都没发生。 张小奎半撑起身子,一个骨碌坐起来,他抱着乐乐靠墙而坐,心脏快速跳动。 咚咚咚。 咚咚咚。 乐乐仰头伸出舌头舔*张小奎的下巴,它发出轻柔的哼唧声,像只幼犬尽力安抚惊魂未定的训导员。 “里面是激光弹。”一个防暴队员摘下头盔,对张小奎说,“激光弹在休眠时期没有化学反应也没有火药味,很容易骗过安检机和防疫犬。” “乐乐是连续五年的省级防疫联赛冠军。”张小奎骄傲地说,他亲了一口乐乐的大耳朵,“回去给你加一个鸡腿。” “两个。”防暴队员笑呵呵地说,“我给乐乐加一个。” “汪汪。”乐乐跟着叫两声,它亲昵地蹭了蹭张小奎的脖颈。 然而张小奎和防暴队员不知道的是,早在几分钟前,乐乐奔向他时无意识踩下的行李箱盖救了整个机场。 第37章 预备 严朗借助乐乐视角仔细打量张小奎,将年轻的训导员的面容刻进心里。视野周围黑暗弥漫,到了记忆片段的结尾,严朗退出模拟,睁开眼睛盯着舱顶,半晌不说话。 “严朗?”祁阔站在舱门口,见严朗不动弹,以为他不舒服,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挺好的。”严朗摘掉头盔,揉揉眼睛,撑着胳膊坐起身,“我挺好的。” 祁阔皱眉,猜测严朗在模拟中看到了令他难过的情节,他说:“你出来,外面有豆浆,加糖的。” 严朗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模拟仓,抬眼看到咖啡色的垂耳狗坐在不远处冲他摇尾巴。 祁阔递给他一杯热豆浆,掌心放在严朗的后颈,手指反复揉捏对方肩颈肌肉帮助舒缓情绪。 严朗抿了一口豆浆,说:“我看到了乐乐的训导员,他和乐乐感情很好。” “张小奎?”祁阔说。 “是的。”严朗双手捧握豆浆纸杯,坐在椅子上,“当天上午八点半左右,发生了一场恐怖袭击,有个黑色行李箱里装满了激光弹。” “且有人在现场试图引爆炸弹,乐乐把行李箱盖子踩下阻止了袭击。”严朗看向史宾格,“乐乐是英雄。” “汪。”仿若回应严朗夸奖的话,咖啡色的垂耳狗叫了一声,尾巴摇成螺旋桨。 “有其他的袭击发生?”祁阔愣了下,“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在那天制造恐怖袭击?” “这也是我想问的。”严朗说,“你能在网上查到2087年6月5日究竟有多少起恐怖袭击吗?我是指全球范围内。” “我查一下。”祁阔打开手环。 严朗弯腰朝狗狗招手:“乐乐,过来。” 史宾格颠颠儿地走到严朗身旁,乌溜溜的眼珠与严朗对视,鼻头嗅嗅人类的指尖,确认他没有恶意便乐呵呵地坐下,无忧无虑的模样。 乐乐会想念张小奎吗? 严朗摸摸狗狗的小脑袋,也许在某个安静的夜晚,乐乐将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年轻人抱着它,塞给它一块鸡肉冻干。 “查到了。”祁阔说,他把数据整理成柱状图投射空中,“蓝色是2087年6月7、8、9、10、11日的全球恐怖袭击数据,红色是2086年那几天的数据,黑色标明的是全知神教徒通过媒体宣称为袭击负责的数据。” 柱状图在6月5日显著上升,全球一共发起3200余起恐怖袭击,全知神教徒宣称负责的袭击数高达三分之二。 “这是怎么回事?”严朗站在祁阔身旁,盯着光屏中明显不正常的数据,“这一天是全知神教徒的狂欢节吗?” “这说明一件事……”严朗沉吟片刻,说,“延宁机场的袭击是预谋和随机的混合结果。” “什么?”祁阔没听懂严朗的推理思路。 “全知神教徒在那一天,在全球各地制造了两千多期恐怖袭击。”严朗说,“激光弹也好,病毒破裂也好,都是两千分之一。”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有预谋,但又不是多么具有针对性的预谋。”祁阔说。 “那些邪教徒可能不知道Carlos携带的泡沫箱里到底装着什么。”严朗说,“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制造暴乱。” “可能Carlos也不知道药品能造成如此大的毁灭效果。”严朗说,“他是邪教徒的一员,他仅知道药品是非常重要的抗癌药剂,毁掉它可以让别人痛苦。” “等等,我发现了一个论坛。”祁阔点开一个简陋的英文网页,快速浏览一遍,说,“全知神的神谕,2087年6月5日,地球陷落于荒芜,神将接引迷途的羔羊。” “他们把这一天叫做神降日。”祁阔说,“二千多起恐怖袭击是教徒献给神的礼物,他们把被袭击死亡的人叫做羔羊。” “……他们的神是指病毒的话,神谕说得还挺对。”严朗说。 祁阔斜睨他一眼,暗自纳闷这小混蛋时不时的反人类发言是从哪熏陶来的。 严朗的性格仿若泉水,想到什么说什么,水本无色,严朗亦不是正义感爆棚的圣父。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捧着笔记本把祁阔查到的数据抄下来,执笔写下自己的分析。 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多,半个月一晃而过,祁阔精密计算着砹的用量做了三个传送实验,严朗反复观看十位锚点的记忆和采访录像,比对细节,找出忽略的线索。 祁阔正式向李岩确认收束计划落地日期,倒数最后一天,祁阔放下手中的工作,把严朗从模拟室拽出来。 “明天你就要走了。”祁阔说。 严朗眨了下眼睛:“哦。” “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祁阔说,“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待在这条时间线里。” 听到祁阔的话,严朗莫名感到不真实,他问:“如果我改变时间线,咱们现在的这条时间线会变成什么?” “变成时间的岔路口。”祁阔说,“然后被时间洪流磨平,烟消云散,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人记得地下城?”严朗问。 “我不知道。”祁阔说,“这些都是推论,没有人实地验证过。” “你的生日是几号?”严朗问。 “九月二十日。”祁阔说,“你的生日是十月十七。” “我们都是秋天出生。”严朗说,“刚好一起过个生日。” “今天既不是九月二十也不是十月语盐十七。”祁阔说。 “现在是秋天,这就够了。”严朗拉住祁阔的手腕,“我们去食堂借奶油。” “食堂有奶油?”祁阔跟上严朗的脚步。 “我前两天看到他们烤了蛋挞,应该有材料。”严朗说,“你和我的名字好像,我们都是秋天出生,真巧。” “是啊,真巧。”祁阔说。 祁阔大严朗五岁,俩人是邻居,祁阔的名字是祁阔的父亲和严朗父亲一起取的,后来祁阔的父母离婚,严朗出生,严朗母亲便找祁阔母亲俩人商量着取了一个名字。两个孩子都是独生子,名字取得相像是两家父母希望两个孩子以后像亲兄弟一样互相照顾。 结果一不留神,俩人互相照顾成了小两口。 食堂居然真的有奶油,严朗磨着食堂师傅帮忙烤个圆形的蛋糕胚,自己动手往蛋糕上装饰奶油花。 “写什么字呢。”严朗苦恼地喃喃,他拿着红色的奶油枪歪歪扭扭地写【生日快乐】。 “太丑了。”严朗自暴自弃地放下奶油枪。 祁阔倒觉得不错,他拿起勺子挖一口蛋糕胚和奶油放进嘴巴,味道一般,胜在仪式感。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严朗问。 “有。”祁阔不像严朗那样犹豫不决,他想要的非常明确,他说,“赶紧吃,吃完回宿舍告诉你。” 严朗把蛋糕切成八份,分给食堂师傅和几个熟悉的研究员,就连李岩也得了一份切角。 香甜的蛋糕缓解了研究员们焦虑的心情,临近计划实施,他们仿若高考前的高三学生,生怕传送不成功一遍遍检查穿梭机的零件和配置。 祁阔跟在严朗身旁,眼看着盘子里的蛋糕越来越少,直到空盘,祁阔说:“我们回宿舍吧。” 严朗不明所以地被急火火的祁阔拽进宿舍,门关上,左手端着的盘子让祁阔随手打落,严朗的脊背顶住墙壁,祁阔迫不及待地吻住外面对所有人摇尾巴的大狼狗,唇齿碰撞,喘息高热,这是他的爱人。 他祁阔的爱人。 即将踏上征途的爱人。 “严朗。”祁阔的手钻进严朗的衣服下摆,“我想要这个,我想要你。” 严朗耳朵红,脸颊更红,他被祁阔摸得意乱情迷,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没有套。” “不用套……”祁阔干渴地咽下唾沫,他压下喷薄欲出的野望,拉着严朗跌跌撞撞地往床边走,“救我,我快要疯了……” 严朗不知所措,跟着祁阔的脚步跌到床上。平日里面色冷淡的研究员仰头咬住严朗的锁骨,发狠似地啃噬,他绷不住理智的弦,被无序的碰撞弄得难受至极。洁白的床单皱皱巴巴,手掌握拳迸出青筋再无力地舒展,祁阔被托着腰翻转,由仰面变为趴伏,脊背碰触热烫的肌肤,天旋地转,泪珠洇湿枕巾,心脏急速跳动,过于刺激,刺激得除了严朗两个字,他的脑子装不进别的名词。 顶灯明亮,严朗将祁阔的神态瞧得清清楚楚,他心中翻腾着奶油般甜蜜的爱慕,牵起祁阔的手吻在指尖。是一见钟情还是上天早有安排,严朗弄不明白,他性子单纯,跟着直觉莽莽撞撞地走,祁阔领着他,他便信任祁阔。他低头,温柔的吻落在白皙的肩头,祁阔被顶出一声似哭的泣音,严朗一边安抚一边攻城陷阵,祁阔早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一番辛苦劳作,严朗累得够呛,他拱进祁阔肩窝,腻腻歪歪地撒娇:“热。” “去洗澡。”祁阔说。 “不想动。”严朗懒劲儿上来,把汗水往祁阔身上蹭。 “严朗。”祁阔仰面看着天花板,“别想那么多,努力活下去。” “你要相信我。”严朗闷声说,“相信我就够了。” 祁阔抱紧严朗的腰,沉默半晌,说:“我害怕。” 第38章 回溯 祁阔说:“我害怕。” 严朗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他沉默地轻拍祁阔的脊背,像哄闹脾气的小孩子,他低头,细密的吻落于祁阔耳侧,柔和的力道,让祁阔想起蒙蒙细雨的清晨。 祁阔仰头,手指擦过严朗的眉眼,指尖压在对方眼尾,严朗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瞳,因刚才的激烈运动泛起丝丝雾气,更多的是抹不去望不穿的深情。祁阔咽下软弱的话语,掌心贴合严朗的脸颊,说:“我相信你。”像是说服自己,一遍遍地说,“我相信你。” 严朗感到心脏胀痛酸涩,仿若被一只手捏成一团又缓缓恢复原形,他搂紧祁阔的腰,让对方更贴近自己,下巴搭在祁阔的肩窝:“我们去洗澡。” 祁阔费力地坐起身,久未亲密的身体有些不适应的疼痛,然而刚踏进浴室就被严朗压在墙壁亲吻,花洒喷吐水珠兜头淋下,盖住欢愉掺杂憋闷的声音。清澈的水流冲去眼角的泪,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冲向地面,破碎的求饶声断断续续,祁阔受不住地挂在严朗肩头,说什么也不愿意配合严朗的动作。 严朗关掉花洒,把眼眸半阖的祁阔捞进怀里,问:“你不是说不够吗?” “我没说。”祁阔累得脑袋发蒙,拒绝承认自己的蠢话。 “你说了。”严朗说,“你不诚实。” “那你报警抓我吧。”祁阔破罐子破摔,他腰部酸疼,哪管什么真善美的道德品质,哼哼唧唧地服软,“我好困,你亲亲我。” 严朗不明白困和亲亲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凑过去亲昵地吻在祁阔耳侧,牵着对方走到床边,两人一同倒在床上,盖好被子,关灯睡觉。 早晨九点闹钟响起,严朗闭着眼睛翻个身,还没等他开始日常的赖床表演,一向准时起床的祁阔一把将被子蒙住脑袋,顺便把严朗一起蒙进被子里。 相反严朗不是很困,时间线收束计划今天正式落地,严朗将乘坐穿梭机回到2087年6月5日,这但凡是个人都不可能安心睡着。 严朗钻出被子,慢腾腾地坐起身倚着床头,伸手把祁阔从被子里挖出来,毛绒绒的脑袋来回蹭研究员的脸。 祁阔硬生生被蹭醒,他梦见他和严朗一起养了条阿拉斯加,巨型毛团摇着尾巴扑向他,狗毛糊了他一脸。 “你嘶……”祁阔坐起身,腰抬到一半,卸力倒进严朗怀里,除了他和严朗的第一次,这是第二次他被折腾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严朗将手放在祁阔腰间,轻缓地揉搓按压,他问:“你睡得好吗?” “还不错。”祁阔眯着眼睛享受严朗的按摩服务,“梦到我们养了一条阿拉斯加。” “……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会养阿拉斯加?”严朗问。 “你想养什么狗?”祁阔问。 “德牧。”严朗说,“或者马犬。” “你喜欢它们的哪方面?”祁阔问。 “它们是忠诚的护卫犬。”严朗说,“我不在的时候,它能保护你。”严朗捏捏祁阔的腰,不大满意研究员清瘦的身板,“你如果想要帅气一点的狗,杜宾也可以。” “原来你想要个弟弟。”祁阔开玩笑道,“哎呦。”腰间被小心眼的狼犬掐了一下。 “起床吗?”严朗问,“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了。” 祁阔不想起,奈何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坐起身,踩着拖鞋走进盥洗室。严朗站在床边叠被子,这是他最后一天待在地下城,将被子叠整齐,被单铺展,他环顾四周,小小的叹一口气,他白纸一片地来,不携分毫地走。 却有些别样的难过。 2088年9月17日,一个普通的上午,人类使用穿梭机将严朗送回一年前的端午节——2087年6月5日。 严朗躺在穿梭舱内,由杨宜注射巨量麻醉剂。 “记忆清洗非常疼,是堪比女性分娩的疼痛级别。”祁阔站在杨宜身后,“我不知道高浓度砹放射分解人体的疼痛是什么样的。” 随着麻醉剂被推入肌肉,严朗眼皮缓缓耷拉下去,他用力眨眼保持清醒,视线里的祁阔轮廓逐渐模糊,他听见祁阔的声音,“无论怎么样,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去找祁阔。 眼皮合拢,意识沉入未知的深处,严朗感到细微的疼痛,仅仅是一点点,像被蚊子叮咬,然后瞬间失重。 失重的感觉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严朗听到莫名的声响,那不是任何一种生物能发出的声音,空洞、庞大、震耳欲聋,猛然敲击耳畔,吓得他睁开眼睛—— “呼啦啦。” 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严朗诧异地睁大眼睛,他正站在一棵树下,阳光穿过枝杈投射在地面,形成一块块模糊的光斑。婉转的鸟叫伴着晨跑人的脚步声,严朗仰头看湛蓝的苍穹,陡然被灌入脑海的记忆刺得头疼。 准确的说,一年后的记忆才是被灌入的记忆,严朗清楚地记得他的过去,他的工作,和他的爱人——等等,他的爱人。 严朗神色古怪,没等他理顺新的记忆,一个男声响起:“严队,我来了。”严朗回头,他的队员王奇衣着整齐地朝他跑来。 王奇被严朗奇异的眼光看得不自在,他放慢脚步,摸摸自己的脸,问:“怎、怎么了?” “没怎么。”严朗说,“明明和小苏呢?” “他们买早餐去了,马上到。”王奇说,他八卦兮兮地凑近严朗打听消息,“队长,你又和嫂子吵架了?” “……”严朗眯了眯眼睛,“滚。” 王奇缩了下肩膀,说:“凶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凶嫂子去啊。” 严朗抬手抓住王奇的胳膊就要给他一个过肩摔,被及时赶来的小苏和明明制止,“队长队长队长,冷静别冲动!” 小苏一边喊一边跑过来,手里提着一兜小笼包:“吃包子,鲜肉的,特别好吃。” 严朗懒得跟他们一番见识,他接过小笼包,朝停在路边的七座商务车走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严朗瞥了眼表盘上的时间【6:30】。 小苏坐在驾驶位,王奇和明明坐在后座,严朗说:“去第二生化研究中心。” “好嘞。”小苏发动汽车,打方向盘驶进主路。 王奇和明明在后座嘻嘻哈哈,严朗眉头紧皱,双手反复把玩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苏以为严朗在烦恼吵架的事情,开解道:“严队,要不你晚上回家给嫂子带束花?毕竟嫂子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严朗说,他转过身,“王奇,明明。” “在呢。”明明说,“怎么啦队长?” 王奇同样专注地看向严朗。 “我们的任务不是一次简单的B级任务,第二生化研究中心对接我们的人叫Carlos,他是个邪教分子。”严朗说,“你们一会儿表现自然一点,先让他上车,他会拿着一个灰色塑料泡沫箱,你们诱导他把箱子交给你们保护。” 明明听着觉得不对劲,他问:“队长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严朗打断明明的话,他环顾三位队员的脸,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一次3S级秘密任务,谁都不准泄露信息,不准有疑问,按我说的做,明白吗?” “明白。”小苏率先说。 “明白。”王奇说。 “明白。”明明说。 “到达机场后,你们让Carlos先下车,然后下车帮他搬运器材,把泡沫箱留在车里,不要带下车。”严朗指着最后一排座位,“泡沫箱里可能有激光弹,你们必须把它放在没有窗户的地方。” “接上Carlos之后,我来开车。”严朗说,“小苏你心细,注意观察Carlos的状况,明明和王奇调节气氛,千万别让他起疑,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苏/王奇齐声说。 第39玫瑰 “那个……”明明举手,“严队,既然那个人是邪教分子,为什么不直接在二生化把他按住,还得把他送去机场?” 小苏和王奇也有同样的疑惑,严朗说:“因为我要去救人。” “救人?”小苏问,“谁?” “不要提问,等我讲完,到时候你们会明白的。”严朗说,“到达机场后,泡沫箱留在后排座位,你们下去的时候,把车门关紧,不要开后备箱。” “原地拷上Carlos,及时疏散人群。”严朗说,“能劝离多少劝多少。” “疏散人群?”王奇问,“用什么理由?” “高危传染病。”严朗说。 饶是队员们对严朗极其信任,也遭不住如此神神鬼鬼的对话,王奇问:“队长……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严朗瞥他一眼,说:“出事了我负责,你们老实听着,又不让你们去扛炸药包,哪儿那么多顾虑。” 小苏憋住笑,说:“都听严队的。” “严队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明明拍着胸脯表忠心,“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让我们撵狗我们不敢抓鸡。” 严朗看着三个队员,他抿唇,试图勾出一个微笑,提了下唇角,微笑启动失败。 王奇说:“……严队你不想笑就别笑了。” “感觉下一秒你就要踹我。”明明说。 严朗不搭理他们的玩笑话,兀自倚着副驾驶位,低头摆弄手机。他看了眼时间,给国安局的熟人发送几条举报短信。 【严朗:延宁机场的T3航站楼门口的机场高速最近的岔路口,你们派三个人盯一下。】 【林和祥:啊?】 【严朗:确切消息,外国雇佣兵,窄脸,灰色头发,叫艾塞亚。】 【林和祥:Isaiah?】 【严朗:是这个人。】 【林和祥:!!!】 【林和祥:你就是上天派来给我送军功章的小天使吗!】 【严朗:……】 【严朗:不是。】 【严朗:离我远点。】 【林和祥:抓到Isaiah的话,我的军功章有你一半,mua】 【严朗:……】 严朗关掉手机,食指揉搓太阳穴,林和祥是国安局为数不多的活泛分子,他朋友不多,林和祥算一个。严朗面对祁阔直白热情爱撒娇,对其他人冷酷无情少言寡语,典型的德牧性格。 林和祥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不顾及严朗冷脸硬往上贴的主儿,原因大概是仰慕严朗出色的枪法,大大小小的省市级比武,严朗第一,林和祥第二。林和祥性子好,见谁都笑眯眯,骚话一堆,像只没心没肺的哈士奇。 【严朗:还有个事。】 【林和祥:?】 【严朗:帮我联系第一中心医院的杨宜医生,让她带一支防疫队到延宁机场T3航站楼门口等我。】 【林和祥:???】 【严朗:这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林和祥:什么事,方便说一下吗?】 【严朗:不方便。】 【林和祥:……】 【林和祥:呜呜。】 【严朗:你帮不帮忙?】 【林和祥:帮。】 林和祥的办事能力严朗还是相信的,透过挡风玻璃,第二生物与化学研究中心的牌匾约在五十米外,严朗点开一个备注为土星图案的聊天框,发出一条微信【你在哪?】 那边没有秒回,严朗将手机揣进口袋,小苏靠边停车:“到了。” 严朗看着窗外双手揣兜站在路边等待他们的Carlos,眼神黑沉,他推门下车。 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朝严朗走来,边走边伸出手与严朗交握,说出严朗在模拟机中听过无数遍的那句话:“你好,我是劳斯特生物实验室的Carlos,你就是严队吧?” “是的。”严朗说,“东西呢?” “在里面。”Carlos领着一队人往研究所里走,“有两个仪器比较重要,以及一些药品,我都打包装箱了,你们直接抬进后备箱就行。” “药品?什么样的药品?”严朗说,他看向王奇和明明,不着痕迹地示意两人注意这件事。 “不好意思,药品是前天临时加的,那边说急用。”Carlos说,“时间太紧了审批走不完。” “是不能携带吗?”Carlos问。 “可以带。”严朗说,“我看看什么样的药品。” “这样的。”Carlos提起一个灰色泡沫箱展示给严朗看,“里面是最新研发的抗癌特效药。” “抗癌药?这东西挺珍贵吧。”严朗说。 “是的。”Carlos点头,“要不怎么让我从这里带去纽约呢。” “也是,这么远的路。”王奇接茬,“怪不容易的。” 四个人谈话间,严朗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把器材搬进后备箱。” 王奇、明明和小苏前前后后帮忙,Carlos一个劲儿地道谢,严朗说:“你查一下数量,看有没有漏掉的东西。” “两台仪器、两台电脑、三个培养箱……”Carlos说,“就这些,我们走吧。” 严朗坐进驾驶位,系上安全带,通过后视镜看到Carlos抱着泡沫箱坐在驾驶位后的座位,性格谨慎的小苏坐在副驾驶,王奇坐在小苏背后,明明坐最后一排。 旋转钥匙发动汽车,严朗说:“确定没有忘记什么吗?这里到延宁机场要走一个半小时,临时回来拿耽误事。” “我再看看。”Carlos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对了一遍列表清单,肯定地说,“就这些。” “行。”严朗踩下油门,打一把方向盘汇入主路车流。 王奇问:“劳斯特要搬回美国,不在太原开了吗?” “不是,我这趟只为护送药物。”Carlos说,“送完就回来。” 严朗腹诽,回来个锤子,一小时后这人就去天上表演病毒散花。 “你这个抗癌药,对所有癌症都有用吗?”明明问。 “这是个雏形。”Carlos说,“我也不能告诉你一个准确的结果。” “我帮你拿着箱子吧。”明明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用安全带捆上,防止颠簸。” 话音刚落,严朗轻转方向盘,右轮胎碾过一块砖头,汽车整体往左倾斜,Carlos抱紧箱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车门内侧。 “箱子里的东西这么重要,让明明拿着呗。”小苏说,“最后一排座位有三个安全带。” 严朗抬头看后视镜,镜子里的Carlos神情游移不定,虽说激光弹需要激光激活,但不熟悉武器性能的研究员担心过分的颠簸会引起箱子内的炸弹提前爆炸。 严朗添一把火:“箱子给明明吧,保证货物的平稳运输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Carlos犹豫地松开手,王奇眼疾手快,拿起箱子递给后排座位的明明。明明接过箱子,装模作样地拿起安全带扣在箱子上,把泡沫箱结结实实地固定好。 车辆路过花店,严朗看见路边摆放的玫瑰花,小苏拍拍严朗的肩膀:“队长,停一下车。” 严朗纳闷地看向小苏,踩了一脚刹车,小苏降下车窗,朝店员挥挥手:“老板,来一朵玫瑰,要最红的那朵。” “五块钱。”店员弯腰,从花束中抽出一支沾着露水含苞待放的艳红玫瑰递给小苏。小苏拿起手机扫二维码支付,接过玫瑰放进座位旁边的储物盒。 “你干嘛?”严朗疑惑地问。 “你下班后拿着这个,送给嫂子。”小苏说,“把人哄好了再来上班,别朝我们发火。”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奇笑嘻嘻地说,“我们是池鱼。” “他是池,我是鱼。”明明说。 “……”严朗瞥了眼储物盒里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发动汽车,面无表情地说,“谢谢。” 第40章 暴徒 严朗目不转睛地开车,看着航站楼越来越近,他说:“小苏,下车的时候你把玫瑰拿下去。” “五块钱买的,不能扔。”小苏说。 严朗偏头奇怪地扫了小苏一眼,说:“不扔,你带出去给我爱人。” “我给?”小苏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为什么要我给?” “让你给就给。”严朗打一把方向盘驶入高架桥,“我怕我忙着办事没时间给。” “没时间也要回家啊。”小苏嘀咕道,他把玫瑰小心地放进口袋,“我真是操心的命。” 严朗瞥他一眼,说:“到地方我把玫瑰的钱转给你。” “不用不用,没几个钱。”小苏挥手。 “你结婚了吗?”王奇问Carlos。 “没有,单身。”Carlos说,“你们队长结婚了?” “他命好,跟他对象青梅竹马,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王奇羡慕地说,“老天爷配好的缘分。” “你少打两把游戏孩子都满地跑了。”严朗说。 “那不行,游戏是我的命。”王奇说。 明明嗤笑一声:“你跟游戏领证吧。” 严朗摁一下喇叭,避开前方的汽车,提醒道:“快到地方了,还有二百米。” “好的。”坐在最后一排的明明说。 “箱子给我。”Carlos侧身对明明说。 “这么拿不好拿,我下去的时候拿上。”明明说,“放心,不会忘记的。” “就是,我们都帮你记着的。”王奇帮腔。 Carlos看了一眼后视镜,正好和严朗看后视镜的目光对上,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说:“好吧。” 严朗靠边停车,他坐在驾驶位不动,说:“你们先下去搬东西,我给机场打个电话。” “我们不是走特殊通道吗?”Carlos问。 “今天上午有人占用了特殊通道,他们的级别比我们高。”严朗说,“我问问机场那边能不能抽调几个人过来,帮咱们运送货物。” 小苏推门下车,王奇对Carlos说:“咱们先下去,明明抱着箱子最后下车。” 明明佯装解开泡沫箱的安全带,说:“你们快下去,给我腾个地儿。” Carlos不情愿地下车,明明扣上安全带,路过严朗时拍拍严朗的肩膀,跳下车关上车门。 严朗反锁车门,坐在车里打开手机,备注是土星的聊天框回复一条消息【机场。】 门外,小苏和王奇将Carlos压在地上,掏出口袋里的手铐把Carlos拷住。 “你们干什么!”Carlos在地上扭动,像条拱来拱去的蚯蚓。 “你先反思一下。”小苏诈他,“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们不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Carlos愣了下,心虚地问。 “我们知道很多事情。”小苏蹲下,看着Carlos的眼睛,“我记得前年政府修改了外国人羁押条例,有以下犯罪行为的外国人不得引渡国外,其中就有恐怖袭击罪。” “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仍保留死刑的国家……”小苏拖长声音,“你觉得呢?” “人类本来就要死的。”Carlos声音越来越大,“人类本来就要死的!” “闭嘴。”王奇踢了他一脚,“死什么死,老子游戏还没打通关。” 明明则担忧地望向商务车,说:“严队把车门锁了。” “严队心里有数。”小苏说,他突然想起两年前的走私案,语气变得不确定,“应该有数的吧……” 严朗坐在车里,车窗和车门紧闭,阻隔外界所有声音,他紧盯航站楼门口来来往往拖着行李的行人,只等一个讯号。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咖色衬衫、黑色长裤、无框眼镜,清瘦挺拔,走在孕妇身侧约有五步远的距离。 严朗气愤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就知道祁阔这混账在骗他! 如果他听信了祁阔的话,只顾着保护装病毒的泡沫箱而不顾孕妇和祁阔,世界是保住了,祁阔又怎么办?他妈的,严朗发动汽车,他现在没有怒火冲天,相反他十分冷静,甚至冷静得过了头。 严朗没有挂挡,空踩两下油门,商务车发出巨大的咆哮声。王奇和小苏想起严朗“疏散人群”的嘱咐,他们不知道严朗要做什么,但看这个架势,动静不会小到哪去。 远处人群骚动,一个举着刀的男人冲向孕妇,蓝色的商务车如离弦之箭,眨眼间重重地撞上男人,刀子掉在地上,男人飞到路边,勉强挪动一下,趴在地上吐血。 车头撞击男人身体的瞬间,严朗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音玄妙空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像一列高速运行的火车被撞离轨道,严朗透过挡风玻璃,看到有些人的图像出现了重影,有些人则没有。这可能是时间线被强行拖拽的表现,严朗感到心慌,他捂了下心口,低头避开祁阔的视线。 侧身护住孕妇的祁阔茫然地看向商务车,他看不清驾驶位坐的人是谁,但他看到了震惊失语站在原地的小苏和王奇,他在严朗的手机相册里见过这两个人。 严朗坐在车里,他关掉车里的通风装置,转头看向后排座位的泡沫箱,箱子被安全带绑在最后一排座位,破了一个大洞,不知名的液体洒在座位的皮质表面。 箱子里装的不是激光弹,是小范围的定时爆破弹。严朗蹲在泡沫箱旁边研究炸弹的构造,他没有基因缺陷,不怕病毒攻击,神色淡定至极,丝毫没有刚刚撞死人的恐慌焦虑。 定时爆破弹符合多地恐怖袭击的逻辑,未知神教徒仅知道抗癌特效药极其珍贵,他们并不清楚这种药是具有高危传染性的病毒,装载爆破弹的目的是毁掉药品。 至于Isaiah的目的,或许不是严朗猜测的保驾护航,而是另一个巧合,他是来炸飞机的。但当天有国安局部署,Isaiah没机会炸飞机,只能悻悻离去。 “砰砰砰。”小苏担忧地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他张开嘴说什么,隔着玻璃听不清,严朗指指手机,示意手机交流。 【小苏:110来了,我们怎么解释?】 【严朗:等一下。】 严朗点开林和祥的聊天框【杨宜医生就位了吗?】 【林和祥:我听说延宁机场出车祸了?】 【严朗:是的。】 【严朗:我撞的。】 【林和祥:?】 【林和祥:???】 【严朗:让杨宜医生加我微信。】 不一会儿,一个微信号给严朗发来好友请求,严朗通过好友后发送消息【请问是杨医生吗?】 【杨宜:我在你的车旁边。】 严朗抬头,杨宜站在车门旁,拽了一下门把手,没打开,她低头发消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点名叫我来?】 【严朗:车里有高危传染病毒泄露,需要锎放疗根治。】 【杨宜:……?】 【杨宜:你怎么知道?】 【严朗:你们医院有密封灭菌室吗,建议你把我和车都放进去。】 【杨宜:有是有,可是没有这么大的密封室。】 “咚咚咚。” 车窗再次被敲响,严朗盘腿坐在地上摆弄手机,他抬头,看到祁阔皱眉站在车外。严朗缩缩肩膀,他想到祁阔骗他的事情,又理直气壮起来,换了个背对祁阔的姿势,低头继续摆弄手机。 祁阔:? 第41疯子还是先知 【严朗:把玫瑰给车外那个人。】 【小苏:为什么给他?】 【严朗:让你给就给。】 小苏将手机收进口袋,一脸问号地朝斜停路中央的蓝色商务车走去,他站在祁阔面前,掏出怀里的红玫瑰递给对方,小声说:“严队让我给你这个。” 祁阔看了眼玫瑰,伸手接过花,说:“谢谢。”他担忧地望进车窗,低头玩手机的严朗似有感觉,他眼神闪烁,撇撇嘴,躲过祁阔的目光。 怎么看怎么欠揍的模样。 祁阔磨着后槽牙心想。 小苏和王奇按照严朗发来的微信指示,叫来一辆拖车把商务车和车里的严朗一起拖走。杨宜站在路边打电话,向上级请示搭建一个超大型密封舱。 “请问他出什么事了?”祁阔问小苏。 小苏疑惑地皱眉:“你是严队的谁?”他心里隐隐有答案,仍需要再次确定。 “我是他……室友。”祁阔想起严朗的工作性质,强行咽下恋人两个字。 小苏了然,他说:“这次的护送任务,严队说车里的病毒属于高危传染病,需要密封消杀。” “传染病?”祁阔眼神陡然锋利,“什么性质的传染病?” “目前不清楚。”杨宜打完电话走过来,“你们好,我是第二医院传染病科医生杨宜。” “你为什么在这里?”小苏问。 “你们严队让我九点在机场等他。”杨宜说,“你们不知道这件事?” 小苏摇头,他说:“今天早上严队就不太对劲……”他一五一十将严朗的表现复述一遍,祁阔和杨宜越听越皱眉,小苏说,“……就像他提前知道所有事情一样,他全都安排好了,包括玫瑰。” 严朗预估到可能无法亲手给祁阔玫瑰,于是他将玫瑰交给小苏代为传达。 每一个细节,像演练了无数次那样纯熟,然而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祁阔隐隐摸到一点问题的关键,他问杨宜:“严朗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求锎放疗。”杨宜说。 严朗从未接触过放射性相关的医学知识,更别提如此生僻的元素,祁阔亮出自己的身份:“我是第一生化所的物理研究员祁阔,严朗是我的伴侣,请让我与你们一起跟进这件事。” 与此同时,严朗和商务车一同被关进火速盖好的密封室。 接到消息的防疫队队员穿上防护服,一摇一摆地踏进密封室,抽取一管空气、一管严朗的血液和一管泡沫箱里剩余的药液,再一摇一摆地走出密封室。 玻璃外的防疫队队长认识严朗,语含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严队,时间太紧,你困了可以先睡车里,明天空调和铁床就到了。” “好的。”严朗盘腿坐在地上,倚着车门看向防疫队队长杜泽勇,怀念地说,“好久不见,杜队最近忙吗?” “不忙。”杜泽勇说,“要不你这事,我现在该午休了。”他捞来一把椅子坐下,闲来无事,便多说几句,“我就纳闷,你怎么知道箱子里的药品是高危传染病?”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怎么说。”严朗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杜泽勇皱眉,“你是指什么?” 严朗摇摇头,不说话了。他不是不想解释,而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直言他乘坐时光机从一年后回来,指不定直接被杜泽勇丢进精神病院研究一番。 病毒毒理分析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严朗躺在铁架床上的打游戏。期间杨宜来了一次,询问了一些边边角角的问题,例如严朗怎么知道锎放疗能够杀死病毒,严朗一律以沉默应对。 第五天,杜泽勇面色严肃地拿着检验报告站在玻璃墙前,他说:“一号病毒,高活性的空气传播型病毒,通过攻击人体基因缺陷、将自身特性转换为对应的癌细胞……” “是的。”严朗说。 杜泽勇继续念:“锎放疗可以彻底杀灭病毒活性,其他放射性元素并不能直接破坏病毒结构。” “病毒二号,无人体感染性,注射给白鼠A时,白鼠A在两天内增重15kg,性格暴躁,攻击性强。白鼠A咬伤白鼠B后,白鼠B两天内增重20kg。”杜泽勇说,“病毒二号在脊椎动物身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活性,同样可被锎放疗彻底消杀。” 杜泽勇合上报告,说:“你上次问我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严朗停下玩手机的动作,坐起身子与杜泽勇对视,杜泽勇说:“不仅我一个人感觉到不对劲,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 “所有人?”严朗发问。 “全世界,所有人。”杜泽勇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五天里,世界各地出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游行,游行群众举着‘离开梦境’‘早日醒来’的牌子。” “实不相瞒,我也分不清我现在是睡着还是醒来。”杜泽勇说,“梦里的我没有发生你这档子事,我正常上下班,问题是我在醒来后也不曾忘记一丁点梦里的细节。” “像真实发生过一样。”杜泽勇说。 “祁阔呢?”严朗问。 “你找他干什么?”杜泽勇问。 “你问我没用,你得问祁阔。”严朗说,“我给不了你合理的解释。” “他能给?”杜泽勇问。 “我想和他聊聊。”严朗说,“他是物理科学家。”语气里透露出小小的骄傲,眼睛微眯,就差一条飞速旋转的尾巴。 杜泽勇莫名觉得被喂了一口狗粮,他说:“祁阔预约了下午三点过来。” “那我等他。”严朗躺回床上继续打游戏。 “你不担心吗?”杜泽勇说,“你感染了高危传染病。” “这病对我没用,我没有基因缺陷。”严朗说,“这个病潜伏期68个月,发病即暴毙,我知道。” 杜泽勇心中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既觉得严朗疯了,又觉得严朗说得或许有道理。 祁阔赶到第二中心医院,远远便看到防疫队搭起的超大型密封室,那是一间由隔热板拼成的屋子。他踏进密封室前厅,与表情复杂的杜泽勇四目相对,祁阔说:“你好,我是祁阔,我预约了下午三点的探望。” “我是杜泽勇,防疫队队长。”杜泽勇说,“我和你一起进去。” “等等,我可以先和严朗单独聊聊吗?”祁阔说,“涉及到一部分隐私话题。” “好的。”杜泽勇说,“需要我参与的话,随时叫我。” 祁阔点头,推开右侧的门走进去,穿过一段走廊,推开一扇门,严朗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仰头看天花板。 “严朗。”祁阔开口。“你在干什么?” “玩了太久手机,脖子疼。”严朗说,他坐直身体,看到祁阔,眼睛亮了亮,特意扭开脑袋不说话,心里很高兴,却仍然要保持生气的尊严。 祁阔无可奈何地叹气:“难道不应该是我生气吗?” “你懂什么。”严朗说,面前这个祁阔什么都不知道,他气也白气。 “……”某清华大学物理博士毕业的研究员放低姿态,柔声哄着闹别扭的爱人,“我不懂,你给我解释解释。” “时间线合并。”严朗说,“所以他们会做清醒梦,那不是梦,是原本发生过的事情。” 祁阔皱眉:“你怎么知道时间线合并?” “你告诉我的。”严朗说,“你说这时候你在美国,你说机场保护孕妇的那个好人不是你,”严朗越说越生气,他右手撑了下床板站起身,走到玻璃墙前,黑亮的眼珠与祁阔对视,声音低弱且委屈,“你仗着我没有记忆把我骗得团团转,你个大骗子。”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个大帽子的祁阔眨眨眼睛:“啊?” 第42章 时间线合并 对外少言寡语的武警队长杵在玻璃墙前,垂头丧气地说着自己被骗的经历,直把祁阔的心搅合得天翻地覆。若不是隔着玻璃墙,祁阔定要抱住狼犬好好地安抚一番。 “你准备去美国研究量子传送对吗?”严朗说,他没等祁阔回答,继续说,“半年后全球陆续出现暴毙街头的病人,生物变异,人类骤减至10亿。” “各国紧急建立地下城转移人口,病毒导致新生儿十不存一。”严朗说,“你提议筹备时间线收束计划,研究时光穿梭机,我作为锚点一号被传送至事故源头发生时刻,也就是2087年6月5日早晨6点。” 祁阔怔愣地听严朗讲述,他问:“你是未来的严朗,还是现在的严朗?” “未来的我已经被穿梭机分解,我拥有的只是来自未来的意识。”严朗说,“你说时间线合并后,之前那条时间线将成为主时间线的岔口,随着时间推移消失。” “它会变成主时间轴的一个可能性。”祁阔惊叹地喃喃,“这个理论居然被验证了。” “全世界只有你有这个本事。”严朗说,“但不能抵消你骗我的事情。” “……我骗你这件事是之前的时间线的我,不是现在的我。”祁阔说,“那是他的锅,我不背。” “你的意思是,你和以前的祁阔是两个人?”严朗问。 “……”祁阔噎了下,这是一整条时间线的事,他和未来的祁阔确实是同一个人,可如果承认,他又如何哄面前的严朗? 严朗瞥他一眼,闷闷不乐地走回铁架床旁坐下,摸出手机玩游戏,不再搭理祁阔了。 被未来的自己坑了一道儿的祁阔,原本有理变无理。昨天他还被倔脾气发作的严朗气得魂魄升天,提着箱子打算去美国出差半年冷静一下,现在可好,不仅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替未来自己干的混账事兜底,还得走动关系求人把严朗从玻璃箱里放出来。 如果未来的自己站在面前,祁阔绝对掐着对方脖子晃晃他脑子里的水,不过未来的自己也有一百个理由论证自己没错。 严朗玩了会儿手机,再抬头看,玻璃墙前已没有人,他翻身上床,扯了把被子盖住脑袋,心烦睡觉。 这一躺就躺了一个星期,呼呼大睡的狼犬并不知道全球已经翻了天。 时间线合并不是安安静静地合并,它伴随着洪水、地震、海啸、暴雨、火山爆发等一系列灾难,说不清病毒和天灾哪个更严重些。 灾难轮番上演,七个大洲都不得消停,严朗跟杜泽勇复述了一遍跟祁阔说过的话,杜泽勇望着严朗,久久不说话。 “怎么?”严朗问。 “有时候我觉得我疯了,跟你聊完,我想问你,遇上这些事,你怎么没疯?”杜泽勇问。 严朗站在玻璃墙旁边,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有相信的人。”祁阔在他身边,担任引领的角色,他不用多费心,祁阔能解决一切问题。 这也是严朗穿越时间的底气,无论过去还是未来的祁阔,总能想明白严朗说的话,并采取措施为他们谋一条好出路。 严朗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祁阔的消息。 住在玻璃房里的第九天,杨宜带人运来一个长相怪异的医疗机器,她敲敲玻璃墙,对严朗说:“这是锎放疗的机器,我一会儿关灯,把窗帘合上,放疗时间五分钟,你最好站起来。” “放疗后,你必须住院观察三个月。”杨宜说,“这次锎放疗的费用由政府全额报销。” 这便是祁阔在其中运作的结果了,严朗站起身,问:“我要怎么做?” “走过来,面对它。”杨宜把机器的放射口对准严朗,“无论多难受,你都不要动。放射结束可能会产生恶心、反胃、食欲下降、贫血等副作用,我们将采取相应措施保障你的健康。” “好的。”严朗说。 房间内的灯关闭,窗帘自动合拢,顿时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医疗机器上一晃一晃的红色指示灯。杨宜退出房间,机器按照设定的模式开始放疗,没有光,只听见滚雷般的轰隆声持续五分钟。 初站在原地,严朗没什么感觉,一分钟后,他明显感到体力不支、呼吸不畅,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他的肺里抽走氧气,四分钟后,冷汗爬满额头,严朗眼睛发花,机器顶部的红色指示灯一个变仨,他咬着牙强自支撑。那感觉不是疼,是五味杂陈的难过,肌肉乏力、氧气不足、骨头缝里透出寒凉,五分钟一过,严朗意识松垮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机器“滴滴——”作响结束工作。 顶灯亮起,杜泽勇身穿防护服踏进房间,他手持一把检测枪,检测枪先发出红光,约三分钟后转为黄色,过去一分钟降至绿色。杜泽勇拿出三片电子试纸,笨拙地拉开隔离门,一寸一寸检查病毒是否还存在。 严朗平躺于地面,呼吸微弱,杜泽勇捏起他的手指,扎破指尖,一滴血滴在试纸上,均匀摇晃一分钟,试纸显示【未检测到AS605携带体】。杜泽勇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回门口,示意杨宜带担架进来。 严朗的状况看起来严重,其实只是虚脱,挂上生理盐水缓两天屁事没有。 严朗做了个奇异的梦,梦里什么人都没有,他站在月球上看地球,蓝色的星球占据了一大半天空,看起来离奇吊诡,又有说不出的浪漫。欣赏了一会儿,严朗坐在环形山头,远处不知哪儿飞来的另一个地球把眼前这个地球撞个稀巴烂。 严朗:……??? 然后他就醒了。 祁阔躺在另一张床上,和衣而睡,眼下青黑,近期事情繁多,他牵挂严朗,寝食难安。严朗偏头盯着祁阔半晌,觉得自己离祁阔太远,鼓涌鼓涌地坐起身,不巧触发了床头的报警器,尖刺的“呜哇呜哇”报警声彻底打消严朗想凑到祁阔床上的念头,他手忙脚乱地拍打报警器试图暂停声音。 “别拍了,报警器挺贵的。”杨宜身穿白大褂,悠哉悠哉地踏进病房,她摁下口袋里的确认键,报警声消失,“严警官感觉怎么样?” “头疼。”严朗停下拍打报警器的动作,老实回答医生的问题。 隔壁床的祁阔被报警声吵醒,睁开眼睛,看到严朗完完整整全须全尾地坐着和医生说话,便安静地躺在床上等两人聊完。 “你晕倒的时候撞到头了。”杨宜伸手,摸了摸严朗脑袋上的鼓包,“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没有了。”严朗说。 “你和杜警官说,人类因为病毒剩下十个亿?”杨宜问。 严朗点头:“建造地下城时全球人口总共十个亿,半年后国内仅剩两亿人。” 杨宜叹气,说:“你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隔离房里没有网络,严朗靠打单机游戏度过了九天,他摇头,杨宜说:“日本海啸、国内地震、欧洲暴雨、美国火山爆发,地球像吃了炸药包。” “时间线合并的副作用。”祁阔开口,“病毒末日的时间线在岔路口行驶了一年半左右,那时候的人类仅剩下不到十亿,合并到现在这条时间线,这条时间线不可能分毫不受影响。” “你觉得需要多久才能消停?”杨宜问。 “一年半。”祁阔说,“人类保守估计折进去一半。” “人类还得死一波?”严朗问,“那我回来有什么用。” “改变时间线是有代价的。”祁阔说,“死一半总比死八成强。” 严朗想了想,说:“也是。” 第43章 时间线合并(二) 话说回另一条时间线,2088年9月17日上午10点22分,祁阔站在启动台前,一把拍下确定穿梭的红色按钮。 球形舱门缓缓合拢,两条边缘镶嵌蓝光灯带的环轮交叉成X状,环轮极窄,纤细优雅,转动起来犹如蓝火刀锋。环轮运转带动球形舱旋转,速度一时追上光速,球形舱坍缩成一个黑色的拳头大的点,又膨胀至原本的形状。 房间里站着李岩、魏昊、王兴山、杨宜和祁阔,一屋子顶尖研究员紧张而激动地注视着穿梭舱,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某些细微的异常。 接踵而来的异常并不细微,撞钟般的轰鸣砸向所有人的耳膜,仿若被人摁着脑袋砸到锣鼓上,直击灵魂,震得人神色恍惚。 虽然祁阔先前用零点几克的砹做过分钟内的穿梭实验,验证出来新旧时间线合并几乎没有副作用,但他仍不敢对近乎一年半的时间线合并掉以轻心,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正确的。 从第四维度看,时间线是高速运行的列车,速度堪比高铁。人类的寿命如蜉蝣,俯仰之间即是轮回。新旧时间线合并,一如两列高铁抢占一条轨道,运气好的情况下,即使没有同归于尽,也将落得个元气大伤的结局。 那一声震慑灵魂的轰鸣,并非声音,而是两条时间线撞击产生的冲击波,波及列车上所有的乘客。新时间线气运强劲,旧时间线式微,一列高铁脱轨,另一列高铁也没好到哪儿去,歪歪扭扭地向前行驶。 祁阔被冲击波震晕过去,意识模糊时听到一声鸟叫,近在咫尺,清脆悦耳,完全不是机器拙劣的模仿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手指挪动,触到温热的皮肤,烫得一颤。 一块冰凉的毛巾被放在祁阔额头,严朗忧心忡忡地伸手摸摸祁阔的脸颊。昨晚祁阔突发高烧,反胃呕吐,折腾得严朗一晚上没睡好,又是擦身又是煮粥,清晨六点伺候祁阔吐了一次,严朗倚着床头迷迷糊糊睡着,他担心祁阔,睡得不沉,被冰凉的手指碰了下便惊醒。 今天是新时间线的2088年9月17日,正好是严朗进入穿梭机的那天。 这一年多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严朗获得了共和国暗地里的表彰,递交转岗申请到金融犯罪科,去北京上班。祁阔同样获得表彰,升迁至北京第一物理研究所,投身量子传送的研究工作。 新旧时间线合并导致全球大大小小的灾难不断,饶是人类齐心协力抗灾,全球人口仍降至42亿,索性生物没有变异,保住了人类地表霸主的地位。 与此同时,旧时间线的意识投射到新时间线的人类身上,人们梦里是旧时间线的所见所闻,醒来是新时间线的图景,不少人精神恍惚需要进行心理干预,一时间心理辅导行业迎来了春天。 严朗没有梦到旧时间线,他本就经历过旧时间线。祁阔和其他人一样,每日做梦都能梦到新的惊喜,醒来后情绪不太稳定,十分黏严朗,日日开车接送严朗上下班。他面上冷淡自持,实际生怕落严朗一步,做过最离谱的事,是在发表SCI的论文致谢栏向严朗道歉。 严朗不关注学术界,这个消息由好事者散播到网上,一时间成为美谈,群众调侃【连顶级大佬都要小心翼翼哄对象】、【在SCI写检讨,有被秀到】、【该死,这就是学术浪漫吗】。ISI(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特意将祁阔的论文发到严朗邮箱,缜密的研究、冷淡的排版、和一颗格格不入的红心,收到邮件的时候,严朗尴尬又高兴,低头脑袋埋进肘弯。 因工作变动,两人从太原搬到北京,研究院赠予他们一套两居室,离祁阔上班的地方极近,仅隔一条马路。然而祁阔每天送严朗上班,绕个弯到研究院,白瞎研究院一片好心。 去年端午节当天,林和祥听信严朗的消息在机场周围守株待兔,一把逮住Isaiah这只跨国雇佣兵灰兔子,拿了个二等功,之后他每每出差北京,必请严朗吃饭。 今天也不例外,上午十点,一通电话吵醒倚着床头补眠的严朗,他摸到手机,迷迷糊糊地划开接听键:“喂?” “严朗,我到北京南站了。”林和祥的声音欢欢乐乐地传出听筒,“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严朗说,“家里人生病,我得在家照顾。” “啊……你家大佬生病了?”林和祥问,自祁阔发SCI给严朗道歉后,大佬这个名头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严朗朋友称呼祁阔的代号。 严朗说:“他发烧,今天还烧的话,我要送他去医院看看。” “……哦哦,那好吧。”林和祥说,“下回再聚。” “好的。”严朗挂掉电话,伸手摸摸祁阔的额头,温度没有昨天的高,他拿起半干的毛巾,蹲下,放进水盆浸泡,捞出来拧干,抬头,祁阔半睁着眼睛看严朗。 “感觉好些了吗?”严朗把湿凉的毛巾搭在祁阔头上,“我今天请假,也给你请了病假,你想吃什么?” 祁阔伸手握住严朗的手,冰凉的手和温热的手相贴,他说:“我梦见我启动穿梭机把你送回来,”他病中虚弱,断断续续地说话,“吓死我了。” 严朗眉间轻皱,倾身向前,蹭了蹭祁阔的鬓角:“我都忘得差不多,你不要再想这些。” “我怎么能不想。”因着生病,祁阔的脾气变得柔软而孩子气,他半躺进严朗怀里,闭着眼睛说,“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见与不见都在严朗手心,若严朗为保人类直接在生化所逮捕Carlos,祁阔为救人死在机场,一念之差,天人永隔。祁阔知道结果,却把选择权交给严朗,他单单想要严朗在一个普通的世界活下去,有天空、阳光和鸟鸣。 可他也不想离开严朗,反反复复、彻夜盘算,眼见着穿梭机建成的日子越来越近,砒霜当蜜糖,硬往胃里吞。祁阔的恐惧、害怕、恋恋不舍,摁下确认键时全数爆炸,日思夜想的负面情绪投射到新时间线的祁阔身上,这便是高烧的来源。身体一时难以兼容如此多压抑沉闷的心绪,加之之前每晚的梦境的递进铺垫,骤然的高烧差点没把严朗吓出个好歹。 “我一直在你身边。”严朗抱紧祁阔,“我不骗你,你也不要再骗我。” 祁阔的手塞进严朗手心,十指相扣,有气无力地说:“不骗你。” “那你想吃什么?”严朗说,“我最近学了虾仁蒸蛋。” “蒸蛋就好。”祁阔说,“虾仁弄起来麻烦。”严朗一向怕麻烦,祁阔把严朗的小习惯刻进灵魂里。 “好。”严朗下床,踩着拖鞋踏进厨房。 一通敲敲打打,严朗端着一碗嫩黄的蒸蛋,蛋羹中央点了几滴香油、一撮葱花和三五粒芝麻。祁阔接过严朗递来的勺子,问:“卖相不错,你跟谁学的?” “我妈。”严朗说,“她说你喜欢吃蒸蛋,我小时候把你的模型打翻,她靠一碗蒸蛋让你不生气。” 祁阔挖一勺蛋羹放进嘴巴,嫩滑鲜香,他抿了抿嘴唇,说:“那件事也不全是因为蒸蛋。”不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小严朗不讲道理,吧唧一口亲在祁阔脸庞,把自认成熟的小祁阔亲了个大红脸,正好严朗妈妈为赔罪递来一碗蒸蛋,祁阔借此下台阶,省的小严朗再扑上来亲他。 严朗问:“好吃吗?” 祁阔挖一勺塞进严朗嘴里:“你尝尝。” 第44爱你是一生的命题 2089年元旦,严朗和祁阔乘坐飞机回了趟呼和浩特,双方家里的老人对孩子的选择不说反对,也未说赞同。早在几年前,两人便一同回家过年,老人们看得穿,并不戳破,权当看不见,等着孩子们自个儿坦白。 微妙的平静被严朗一句话打破,他看向母亲:“妈,我过年想和祁哥去新加坡。” “去呗。”任晓菲剥开一个橘子,分给严朗一半。 “我们去结婚。”严朗说。 任晓菲剥橘子的动作一顿,她笑了下:“你心虚什么?”她儿子的小动作她最清楚,每当严朗不舒服的时候,总得找点什么东西握着,眼下他儿子快把橘子捏碎在手里了。 “我、”严朗咽了口唾沫,“我怕你们不同意。” “不同意我能让你年年带小祁到家里过年?”任晓菲哼了一声,“你真像你爸,瞎子一个。” 严朗瞄了一眼在厨房乐呵呵切菜的严鹏乐,缩缩肩膀。 任晓菲把嗑剩的瓜子放进严朗手心,说:“要去就去,我看你们磨蹭这么些年,没个结果不合适。” “老婆。”严鹏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该你炒菜啦。” “我来炒菜吧,叔。”祁阔起锅烧油。 任晓菲招呼严鹏乐到身边来,对祁阔说:“行,我们今个儿尝尝小祁的手艺。小朗,过来给小祁打下手。” 严朗小步快走进厨房,关上门,松一口气。 祁阔看向他,问:“晓菲阿姨怎么说?” “我妈说我像我爸。”严朗说。 祁阔忍俊不禁,说:“这是夸你还是损你?” “通常她说我像我爸,都是损我。”严朗说,他凑到祁阔身后,双手抱住研究员劲瘦的腰,“我们过年去新加坡结婚!” 祁阔学着严朗的口头禅,说:“好耶。” “好耶。”严朗跟着说。 新加坡登记同性结婚的步骤不算麻烦,照相、签字、领证,严朗拿着新到手热腾腾的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出个所以然。 祁阔牵着他坐在公园旁的木椅上,新加坡不愧花园城市的美称,街道干净整洁,气候温和舒适。祁阔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是一对戒指,他说:“结婚了,换个新戒指。” 严朗怀念地摸摸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很久之前,他自记忆清洗后醒来,不知前尘往事,打算扔了这戒指,被祁阔费尽心机的骗走,严朗问:“你上次拿走我的戒指,放哪儿去了?” “和我的戒指放在一处。”祁阔说。 “啊。”严朗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祁阔不明白严朗哪儿得来的结论,他说:“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 “没有现在好。”严朗说,他翻了翻结婚证,放进口袋,伸手拿起丝绒盒子里的戒指,“我帮你戴上。” 两人互相替对方戴上戒指,将旧戒指收进盒子里,祁阔说:“走吧,回酒店。” “?”严朗站起身,“不溜达一圈吗,这公园挺好看的。” “溜达什么,回去洞房。”祁阔说。 窗帘拉上,顶灯关闭,仅留一盏昏黄的夜灯,祁阔额角泛起汗水,这个姿势既涨又深,他泄出一声难耐的喘息,抱紧严朗的肩膀。陆陆续续折腾两个小时,祁阔嗓子疼腰疼,严朗体贴地亲亲他的鬓角,问:“要不要去洗澡?” 祁阔横他一眼,跪在严朗腰间休息,他说:“我走不动。” “我可以抱你。”严朗说。 纵使祁阔万般不愿意,还是老老实实趴在严朗肩头被抱进浴室,他比严朗大五岁,一直不承认自己年纪大,然而有时候不得不服,小年轻体力就是好。 洗澡的间隙,严朗说:“未知神教差不多全灭了。” “什么?”祁阔揉搓泡沫,抹在严朗肩上。 “去年十月,上头开展了一系列打击邪教的动作。”严朗说,“包括那群神出鬼没的雇佣兵,都被扔进牢里织手套去了。” “我十一月去太原出差的时候,遇到了乐乐。”祁阔说,“它还在工作岗位上。” “我记得我们说要养一条狗。”严朗说,他拿过花洒冲掉身上的泡沫,“你想养什么?” “德牧。”祁阔说,“可惜北京不让养大型犬。” “养史宾格怎么样?”严朗说。 “也行。”祁阔说。 小两口到三亚度了个蜜月,红光满面地回到北京,飞机落地便看到了等候在机场左顾右盼的林和祥。 “严朗!”林和祥跑过来,“好久不见。” “你怎么天天来北京出差?”严朗问。 “你不待见我。”林和祥说。 “你才知道。”严朗说。 祁阔摸了把严朗的脑袋,说:“这位是……?” “我同事,林和祥。”严朗说,“抓住Isaiah的人。” “严队送我了个一等功。”林和祥说,“感动,太感动了。” “松开我。”严朗收回被林和祥抓住的手,“你来请我吃饭的?” “不是,我等飞机。”林和祥说,“我下午三点的飞机回太原,听说你中午一点落地,我早来了一会儿。” “哦好。”严朗说,“我们先走了,你继续等飞机。” 林和祥眼巴巴地挥挥手,说:“下次我出差,去找你吃饭!” “嗯嗯嗯。”严朗敷衍地说。 两人走向航站楼出口,祁阔捏捏严朗的腮帮子:“你那么凶干什么。” “……我没凶啊。”严朗迷惑地眨眼,他摸摸口袋里的结婚证,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我想吃蛋糕。” “路上买。”祁阔说,“买一整个海盐柠檬蛋糕。” “和一瓶洗发水。”严朗说,“家里没洗发水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严朗获得了一瓶海盐柠檬洗发水和一个海盐柠檬蛋糕,满意地腻在祁阔身上不动弹。 “明天去买狗。”祁阔说,“你贡献个名字?” “旺财?”严朗说。 “……”果然不能指望严朗的文采,祁阔说,“叫端午。”端午,像一块路牌,插在新旧时间线的岔路口,祁阔颇为珍惜当下的日子,他要和严朗一同走到生命的尽头。 “好啊。”严朗没有意见,“就叫端午。” 名叫端午的咖啡色史宾格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方片状的耳朵垂在脑袋两侧,两只前爪搭在纸箱上方,小狗好奇地打量它的两位新主人。 “端午。”严朗捏捏小狗的耳朵,“上午好。” 小狗热情极了,粉色的舌头舔过严朗的指尖,摇摇尾巴。 祁阔弯腰把小狗抱出纸箱,观察了一下小狗扁扁的肚皮,说:“它饿了。” 严朗将狗粮倒进食盆,兑上一袋羊奶,小狗扑腾着跳到地板上,跑到严朗身旁,埋头吃饭。 “我们要养它十几年。”祁阔说,“十几年啊。” “十几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严朗看着小狗干饭的背影,说,“我们要在一起几十年呢。” 祁阔凑到严朗身旁,吻在爱人鬓边:“几十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等我们老了,就去大学当保安。”祁阔说,“没事儿坐在池塘边喂喂鹅,帮学生写写题。” 严朗笑弯了眼睛,说:“好啊,都听你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