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竟有好几幅面孔》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竹马他竟有好几幅面孔 作者：苏黄 简介： 只有金丹期的叶淮有个大能竹马道侣—— 剑圣段颂阳，逼格高能力强，不苟言笑是卷王。 但奈何叶淮本人烂泥扶不上墙，修为一直停滞不前， 于是他下定决心不再拖他这光风霁月的竹马后腿， 可就在他敲开道侣的门准备谈分籍解契之事时， 惊悚地看到段颂阳那总是跟冰块似的脸竟然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温柔地唤了他一声“阿淮”， 叶淮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关上了门。 打扰了打扰了。 可下午他再来，段颂阳又换了幅模样，拉着他的袖子叫他“叶淮哥哥”， 比段颂阳只大一个时辰的叶淮这才惊觉事情大条，赶紧拽着他往神医谷跑， 到了神医谷，医圣号了脉，摇摇头：“段剑圣这是裂魂之症啊。” 叶淮震惊：“裂魂？” “大胆！”段颂阳一把搂住叶淮的腰，不容他抗拒地把他带出医圣的草屋子，“你怎么敢跟别的男人说话！” 叶淮没理他，扯着嗓子吼：“那，医圣！这病咋治啊！” 医圣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精分卷王剑修攻X吐槽欲旺盛剑修受 *（伪）吃醋修罗场 *竹马竹马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淮 ┃ 配角：段颂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演的吧.jpg 立意：遇到困难要迎难而上勇敢面对 第1章 梦 叶淮身处一片迷雾之中，他低下头，只能看到脚下一小块红褐色的土地，泥土潮湿，偶尔有些□□色的花瓣从迷雾中飞来飘落在他的脚边。 “咚、咚、咚。” 规律的敲击声从远处传来，除此之外叶淮听不到其它声音，腿仿佛有人控制着一般，不自主地往前迈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剑意。 眼前的迷雾被破空的剑意劈开，他抬起手想要招本命灵剑抵挡，手却顿在半空。 “咚、咚、咚。” 没必要，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他又不会伤害你。 是啊，没必要，叶淮顺从地放下了手。 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那剑意停在了他的面前便骤然消散成金色的光点，一大片桃花林闯入他的视线，桃花的花瓣散落一地，有些是被风吹落的，有些是被剑意打落的。 叶淮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想，一会儿应该会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咚、咚、咚。” 果然，一个人影从桃花林中缓步走出，他站定在叶淮面前，刀削斧凿的面庞，薄唇微微抿起，锋利的眉眼看向叶淮。 这个人叶淮认识，这个表情叶淮也很熟悉——这个表情代表着叶淮又惹他生气了。 可叶淮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又踩到这位少爷的雷点。 就在他想问「又怎么了」的时候，这位少爷把手伸向他的脸，叶淮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却不想他只是从他的头发上拿下一片粉色的花瓣。 “咚、咚、咚。” 叶淮看着面前的人捏着花瓣的修长手指有些懵，但更让他出乎意料的事还在后面—— 只这人两指一松，花瓣如同蝴蝶一般借着风力在空中翻飞，接着，平日里总是冰冷的俊美容颜对叶淮绽放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意。 “阿淮，好久不见。” —— “啊啊啊！！” 一连串的惊叫几乎掀翻亘良镇上一间客栈的房顶，方意停下捣药的动作，将碧色药杵放在药臼里，侧头看向那发出声音的人一脸惊恐地从躺椅上坐起，一头秀发经过主人一个午休被揉搓得乱如鸟窝，那双看上去有些多情的桃花眼此刻盛满恐惧，鼻梁秀挺，鼻翼微动，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帮着鼻子分担些呼吸的功能。 本该是养眼的美人春醒图，可惜现在这美人……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方意摇了摇头继续拿起药杵开始捣药，一遍捣药一遍问：“你这是梦里见鬼了？” 叶淮仍然惊魂未定，他现在还是感觉很懵，指尖有些发麻——刚才睡觉的时候压了一中午麻的。 他探身拿过小茶几上的白玉盏，把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温润的灵力在口中化开，这才让他定了定心神。 “没梦见鬼。” 方意在那里「咚咚咚」地捣药，手里的灵力顺着药杵蔓延到药上，他小心调整着药性，心不在焉地问道：“那怎么叫得那么惨，还以为你被鬼追了呢。” 修真界长大的人哪里会怕什么鬼，只不过叶淮小时候是生活在凡间的，刚来修真界那会住在神医谷里，经常被神医谷的各种树影吓到，天天嚷着鬼来了，这段往事成了神医谷少谷主方意一直用来笑话他的把柄。 “我梦见段颂阳了。”叶淮说道。 「噗呲」一声，药臼中升起一缕青烟，宣告着这臼药彻底作废。 方意叹了口气，放下药杵，再次转过身，这次看着叶淮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同情：“那是还不如梦见鬼呢。不过——” 他凑到叶淮旁边坐下，揶揄道：“我说叶大掌门，你都偷跑出来这么多天了，刚出来那会儿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一切事务安排妥当，这次就算段剑圣本人拎着剑来，你也要先把长鸣珠拿到手再说，怎么现在光梦见他你就能吓成这个样子？梦见他让你抄《归元十二律》了？” 段颂阳，段剑圣，归元剑派扛把子，年纪轻轻便踏入大乘境，于三十多年前勇夺剑圣名号，成为名副其实的修真界第一剑修。 而叶淮，则是这被剑圣光环罩着的天下第一剑修门派的掌门，同时也是段大剑圣的道侣，竹马之交，从小掐到大，结了婚契也没消停，成为了修真界结契道侣的反面教材。 叶掌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段剑圣把归元剑派的《归元十二律》掏出来砸他面前让他抄，那简直是他的童年噩梦。 “他要是跟我砸《归元十二律》还好了！你知道吗……我梦到……”叶淮顿了顿，又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想起刚才的梦境仍然心有戚戚，“我梦到他对我笑了！还笑得特别温柔！” 方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可思议地再次确认：“段颂阳？对你笑？还笑得特别温柔？” 叶淮点点头：“很可怕吧！” 方意想了下那场景，赞同道：“是挺可怕的。” 世人皆知段剑圣冷面冷心，对谁都冰着一张脸，这么多年来就没见他有过笑模样，三伏天见到他都会觉得凉爽不少，再加上一些添油加醋的斩邪杀魔如剁韭菜的事迹，是修真界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好似是消化了这个场景许久，方意才再次出声：“我说，兄弟，你是真情实意、发自内心地想和他解契吧？” 叶淮立刻回道：“那是自然！” 方意把手按在叶淮肩上，再次确认道：“之前你一直闹着要和段颂阳分籍解契，所以才要拿那长鸣珠，让我给你配断婚契的灵药，我作为你兄弟，可是冒着得罪段剑圣的风险应了你这事，别到时候我药捣鼓出来了，你扭头就又要和段剑圣和好了，那我可就里外不是人了啊！” “兄弟！”叶淮把手搭在方意手上，真诚道，“你放心，我叶淮就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调动灵力，右手手腕上出现了一股灵力组成的线，这线金色绿色相交，绿色的部分已经碎得不成样子，金色的却仍然在固执地缠着那些绿色的灵力线，将它们和自己捆成一个整体。 看到这东西的方意有些惊讶，他托着叶淮的手：“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段颂阳是极品单金灵根，叶淮是极品单木灵根。 婚契的缔结则是双方灵气互通，缠绕在彼此的灵根之上，从此可以共享修为，同时会在双方的手腕上生成这么一根带着双方灵根属性的姻缘丝，代表着两人的灵力纠缠。 叶淮垂眼看着那姻缘丝，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从我结丹以后。” 叶淮的修为只有金丹。 修真界的修为分为六个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到大乘境，就意味着差一步即可飞升。 但修真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飞升了，这些等级便成了简单的修为阶级的象征。 段颂阳比叶淮高出三个大境界，和段颂阳结契按道理说是叶淮占了便宜。 可叶淮现在却铁了心、宁可舍了这「便宜」也要和段颂阳分籍解契。 “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方意放下他的手，“你和他都相处几十年了，虽然总是打打闹闹但也没到非分开不可的地步吧？” 两个人虽然吵闹，但都没有出过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况且他们俩从小就闹，闹完和好，和好完接着吵，归元剑派上下都习惯了两个小祖宗这种相处模式，就算他们后来合籍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怎么现在就非分开不可呢。 而且，明明刚才叶淮梦里还在幻想着段颂阳对他温柔一笑，这明摆着还是有期待啊。 于是方意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你总不会是因为修为问题自卑吧？” 「自卑」这个词就从来没在叶淮的人生辞典里出现过。 不想放任方意再这么胡乱猜下去，叶淮便对他招招手，方意脑袋凑过去。 “我觉得我灵根上有东西。”叶淮小声说道。 方意看了他一眼，伸手再次拽过他的手腕，细弱的木系灵力顺着灵脉游走进去，一开始还很顺畅，却不想越往灵根的方向走遇到的阻力越大。 那不是来自叶淮本身的木系灵力的阻力，而是那霸道地盘踞在叶淮灵根上的、属于段颂阳的那部分灵力。 方意放开手，问道：“就连你自己查看灵根都看不到？” 一个人对自己的灵根情况应该是绝对掌控的，现在这种情况明显有问题。 “查不到，”叶淮无奈道，“除非段颂阳把他的灵力主动撤出去，不然我看到的也大部分是他的灵力。” “那你平时用灵力……”方意说到一半就闭嘴了。 他们两人有婚契绑定，修为互用，段颂阳比叶淮高整整三个大境界，叶淮一个金丹期的灵脉虽然不能完全承载段颂阳大乘期的所有灵力，但平时用到的灵力也都是直接通过婚契的转换把段颂阳的金属性灵力转化成自己用的木属性使用，不是他不想用自己灵根的灵力，而是那包裹着他灵根的金属性灵力根本不让。 “那你是怎么觉得自己灵根上有东西的？” “我……”叶淮犹豫了一下，含糊地回答道，“结丹的时候偶尔看到了一瞬。” 结丹的时候肯定是灵根感受最强的时候，所以就算有看到的机会也很正常。 可方意还是觉得叶淮隐瞒了什么，但作为好哥们儿，叶淮不想说，他也不会逼问。 “那也不一定非得分籍解契，”方意说道，“不过长鸣珠还是要用到的，不管怎么说，先把这玩意搞到手。” 叶淮这次背着段颂阳偷偷出来就是为了这长鸣珠，长鸣珠是一种极特殊的水属性天然宝物，产于极寒之地，能够得上「极寒之地」的秘境，就位于这亘良镇的北边，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很多天了。 夜晚，太阳落下，天完全黑了下来，却不想在北边的天际却泛起了一股蓝色的光芒。 “时间到了。”方意说。 叶淮看着天边那越来越盛的光芒，摸了摸大拇指上带着的代表归元剑派掌门身份的权戒，然后驱动灵力，他手上的戒指便被遮掩住，面容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虽然他修为不怎么样，但还担着个掌门的名头，进这种小秘境还是低调点为好。 两个人飞身往北去，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水潭，水潭岸上已经站了不少修真者，叶淮扫了眼，发现大部分都是小门小派的人，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因为这并不是级别很高的秘境，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能买到的，大门派不愿意费心思，也就是长鸣珠这种东西品级还算高，可是这玩意的作用仅限于灵力的剥离，冰鸟又不好对付，一般人不会选择为这种鸡肋的东西冒险。 水潭中央一束蓝色光柱直冲天际，这蓝光还在不断地向外圈扩大，叶淮知道，这便是进入秘境的关窍。 待蓝色光柱扩散至湖边，等在湖边的人纷纷伸出手，按在光柱上调动灵力。 叶淮和方意对视一眼，也伸出手，将手按在了光柱上。 可就在叶淮调动灵力的一瞬，整个人突然有些僵硬。 他感受到了段颂阳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注：《归元十二律》原本是只有十二条的归元剑派派规，在归元剑派发展的过程中，十二条规矩下细分了无数小点，到了叶淮和段颂阳这一代，这本规矩书已经很厚很厚了。 ----预收《师宝的自我修养》求收藏—— 唯我独尊心狠手辣师尊攻x可爱善良正直勇敢师宝徒弟受； 师宝的自我修养： 第一条，师父的话绝对正确。 第二条，如果师父说错了，参考第一条。 —— 陆小肆兢兢业业当了十六年的凡人，却一夜之间长出了猫耳猫尾， 他吓得连夜跑上太微山求仙长们帮忙「治病」， 却不想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进入了太微仙宗选拔弟子的队伍， 陆小肆一脸茫然地跟着别人通过了重重考验，站到了初岩台上等着仙长们选徒， 一阵风吹来，让他的兽耳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惊呼“妖族细作竟然妄图混入我太微山！” 陆小肆百口莫辩，只能徒劳地小声重复「我只是来看病的」。 橘色的猫耳微微颤抖，缓缓压平，忠实地反映着主人的情绪。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落到他的面前化作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俊美仙人。 仙人白衣银发，连睫毛和眉毛都像冰雪般纯净，那双好看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 周围的人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小妖的血会溅到自己。 陆小肆紧紧闭上眼，可那仙人只是把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而他的耳边响起如清泉般的声音—— “这个弟子归我。” —— 人妖仙魔混战的年代，太微山诞生了一个被预言会「终结乱世」的仙族圣子——祁九微。 祁九微身负天道气运，修行迅速，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修真界第一人，号静华仙尊。 静华仙尊光风霁月，性冷如寒霜，最是厌恶妖魔， 遇妖斩妖，遇魔杀魔，没有一个妖魔能在他面前活过一刻钟。 除了他那个长着猫耳猫尾疑似猫妖的徒弟。 —— 被收入静华仙尊门下的陆小肆对如救世主一般的谪仙师尊抱着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师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言，师尊教的每一件事都牢记于心，修炼的目标就是坚定不移地当一个万事以师尊的意志为先的优秀师宝， 直到有一天，他被师父按在床上，银发变青丝的师尊掐着他的下巴，一向冰着的脸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乖徒儿，师父今天给你上最后一课，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师父我。” 第2章 冰鸟 极寒之地常年被冰雪覆盖，天空没有月亮，蓝色的光不时地从天空中划过，让这里不至于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风卷着雪粒子从叶淮身上刮过，叶淮是修真之人，自然不应该被这种程度的寒风冻着，可现在他还是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是，我说你啊，”方意拿他没招，“你到底在心虚什么啊，以前违反派规的事情也没少干，现在成了掌门，没人能罚你，他段颂阳让你抄《归元十二律》你反手扔回他脸上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嘘嘘嘘！”叶淮一把捂住他的嘴，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少谷主大人，求你可别这么大声嚷嚷。” 被捂着嘴的方意翻了个白眼，然后把叶淮的爪子打掉：“你仔细想想，他现在在几千里外的绝峰岭上古秘境，那是什么地方？五千年前神魔大战的遗留战场秘境之一！那种秘境进去没个把月出不来！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到这种小秘境把你揪回去？你别在这杞人忧天了！” 理智上叶淮觉得方意说得对，可是道侣之间伴随着感应，在一定范围内动用灵力彼此是能感知到的。 总不能是这个小秘境和那个上古秘境有什么关联吧？ “算了算了，”叶淮拿出一个罗盘，“我们赶紧把长鸣珠找着然后赶紧走人吧。” 方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这，还想着和段颂阳分籍解契？他还是早点做准备万一段颂阳发现自己参合进来怎么撇清关系吧。 心累。 大部分修真者都在进来前对自己要在这个秘境拿到什么东西有个规划，提前准备好寻物的法子，所以一进来便向着自己的目标四散而去，叶淮和方意也不例外。 叶淮手里的罗盘是专门寻找冰鸟的罗盘，冰鸟身上带着特殊的气场，它们是纯水系的灵兽，群居地的水系灵力十分精纯，而这个罗盘中央的火灵珠取自一种叫火鼠的灵兽，它的天敌之一就是水属性的冰鸟，对冰鸟的水系灵力有着自动避让的本能，指向偏移最厉害的反方向就是冰鸟聚集的方向。 “冰鸟不难对付，”方意说道，“难的是怎么能顺利拿到长鸣珠。” 水木相生，冰鸟的水属性对他们两个单木灵根有着天然的友好。叶淮看到那缩着脖子围在外面一圈警惕地盯着他们的成鸟，成鸟的羽毛是蓝白色的，帮助它们能在冰天雪地里做好伪装。成鸟小豆子一样的眼睛随着他们的动作转动，在他们靠近到一定距离时，一只鸟伸长了脖子叫了两声，随后外围一圈成鸟都张开翅膀，压低了身体，脑袋仿佛箭矢一般对准他们。 两个人停下脚步，这就是他们能走到的冰鸟允许的范围边缘，已经比其他灵根属性的修真者能走得靠近很多了。 可长鸣珠在冰鸟围着的那一圈里面才能拿到。 冰鸟围着的是它们的蛋，长鸣珠就是新生幼鸟破壳后第一声啼鸣与天地相应，从天空中那不断划过的湛蓝色光芒中凝成的冰珠，天空的蓝色光柱是每个有冰鸟的极寒之地都会出现的特异光芒，那是雏鸟们即将破壳的征兆，也正是因为雏鸟破壳需要大量的灵力，所以秘境才会打开，吸纳周围的水属性灵力，形成了蓝色光柱。 雏鸟用水属性灵力破壳，有多少雏鸟就会有多少长鸣珠，可这些长鸣珠落在地上就会立刻消融，将这些灵力返还给天地，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雏鸟发出啼鸣的一刹那，从充满攻击性的冰鸟群中用恰当的容器取到长鸣珠。 “这玩意我就只有两个，”方意把一只蓝色冰盅放到叶淮手上，他自己手里也拿了一只，“玲珑工坊冰窑最后出品的两只，今后除非花大价钱定做，不然不会再有了。” 叶淮小心地将这东西握在手心，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 突然，清脆的「咔嚓」声从鸟群中传来，所有冰鸟的羽毛都立了起来，幼鸟就要破壳了！ “因为就和这长鸣珠一样，除了你之外不会有人有需要啊！”方意回了这一句便飞身上前，“别分心，开始了！” 冰鸟翅膀立起，凌空凝出无数冰锥向着方意袭去，三只冰鸟长鸣一声便直飞冲天，蓝色的光柱开始向这里聚集，第一颗长鸣珠已经凝成！ 叶淮飞身向上，伸手执盅去接那颗长鸣珠，盘旋着的冰鸟却认为他想要侵犯它们的领地，叶淮不想伤害这些小灵兽，便拧身躲过，一个冰锥却向他背后扎去，他不得不伸手凝聚剑意将其击碎，冰锥化作碎片簌簌落下，激怒了在下面护崽的其它冰鸟。 冰鸟们纷纷展翅，这片区域顿时遮天蔽日，蓝色的光带照不进来，冰蓝色的长鸣珠打在锐利的翅膀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叶淮原本看好的那颗长鸣珠就这么东撞西撞的落在地上，立刻化作水系灵力散开。 “别看那颗了！”方意喊道，“去接别的！” 激怒冰鸟是在他们计划内的事，因为只要进入它们的领地范围，被激怒就在意料之中。 破壳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那被冰鸟围住的地方开始出现稚嫩的鸣叫，他们不知道这波冰鸟有多少蛋，但他们必须在这些蛋全部破开之前拿到至少一枚长鸣珠。 冰锥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叶淮的剑意成阵，那些冰锥还没近身便被他的剑阵打落，他仍然没有出剑的打算，毕竟是他们要冒犯这些冰鸟在先，所以他只防守，不进攻，这同时也是神医谷出来的医修方意的处事原则。 可这冰锥越来越多，那晶蓝色的圆珠混在其中极其难以接到，方意的绿色藤蔓攀着那些冰锥盘旋而上，眼看就要够到那蓝色小珠子，却不想一个冰锥落下，把他的灵力藤蔓击碎。 “啊，”方意有点烦躁，“这些鸟真是……我们就是想接个珠子而已啊！” 可惜冰鸟这个级别的灵兽听不懂人话。 方意的修为主要在医术上，对于这种战斗实在是不太擅长，没过一会儿他眼睛有点花了，灵力也有些不支，叶淮则凝神静气，剑意挡住所有冰锥，他把目光钉在那一颗颗珠子上，然后眼睛一眯，飞身而起！ 一枚蓝色的珠子落进了他手里的那冰盅内，两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可以了！”叶淮松了口气，抽身准备离招呼方意离开冰鸟的地盘，“咱们撤……” 他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地面发出剧烈的震动，那些冰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发出凄厉的叫声！ 地面裂开了一个大口，从那大裂口中伸出血红色的枝条，碰到一只冰鸟便将其牢牢卷起，另一个枝条立刻化作利剑将其开膛破肚！ “鬼……鬼血树！”方意也被惊到了，他叫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玩意！” 鬼血树是一种木属性妖树，它原先是一种灵树，不伤人不伤物，但被魔气浸染后，就会变得嗜血贪肉，杀掉所有被枝条探测到的活物作为自己的养分。 这种树一般是在魔气充裕的地方才会存在，可这里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低阶秘境而已！ 鬼血树的枝条像挥舞的剑一样刺中碰到的每一个活物，地动停止，可爬出来的枝条越来越多，这片蓝色的冰鸟栖息之地顿时就被冰鸟的血所染红，鬼血树枝丫快速生长出细小的须，蠕动着不断汲取那新鲜的血液。 “啊！”方意一声惊叫，被一条骤然出现的枝条绊倒在地，那枝条感受到活物的气息立刻卷上他的脚踝，方意手上灵气化作锋利的柳刃，可砍的速度比不上枝条增加的速度，方意的四肢都被枝条捆住动弹不得，而那准备刺向方意的枝条已经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 强大的剑意从叶淮身上爆发，那无形的剑意犹如一把把凝实的利刃将伸展出来的枝条悉数砍断，紧接着叶淮手一伸，一柄银色朴素的利剑出现在他的手中，那剑身上鎏金阵法，用古体写着「仓阳」二字。 叶淮松开手，仓阳剑飞到半空之中，地面开始震动，那地下的魔植好像被这剑意激怒，更多的枝条拧成一股，顺着叶淮的灵力向他狠狠扎去，叶淮突然笑了下，桃花眼目光灼灼，伪装成普通人的面容绽放出一丝属于原貌的昳丽，那些气势汹汹的枝条好似被什么挡住一般，被拦在了离他三尺的半空中，紧接着，仓阳剑爆发出银光，剑影漫天，将面前的枝条绞碎得粉碎！ 叶淮手指微动，轻声道：“去吧。” 仓阳剑得了主人命令，化作一道银光扎向那裂开的地缝之中！ 地表再次震动，可这次没有任何枝丫从那深渊中攀爬上来。 叶淮伸手，一道银光从地缝里飞出，仓阳剑身上缠绕着几缕魔气，他握住剑柄一震，那些魔气便消弭无踪。 “啾——” 一声小小的鸣叫在冰原上响起，叶淮转过头，看到方意小心地把那些幸存的冰鸟小崽子放到怀里，然后将这些刚出生的小家伙放到不远处的松针树下，不一会儿，松针树晃了晃，几只成年的冰鸟探出了头，都是刚才的幸存者。 “好好看护你们的崽子吧。” 方意说道，然后他拍了拍手，离开那棵树向叶淮走来，脸上丝毫没有刚才的惊慌。 叶淮抱臂看着他，无奈道：“你就非得逼我出手。” 一个化神期的医修少谷主，就算再怎么不擅长战斗，也不至于被这么棵化魔的灵植打得如此狼狈。 “那没办法，”方意理所当然道，“我们当大夫的，最忌讳遇到那么一两个不配合的病患隐瞒病情。” 叶淮叹了口气：“我把能说的都说了，没什么瞒着你的。” “哦，没什么瞒着我的，”方意点点头，“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个有着至少化神期剑意的剑修，要苦苦地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金丹期呢？你在顾及什么？” 叶淮的手不自主地蜷缩了一瞬，这没逃过方意的眼睛，他看着叶淮，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叶淮，”方意正色道，“你和段颂阳怎么样我不想过问，但是你的身体，我现在探不到你的灵根，你到底还感受到些什么，必须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不然你想要的药，我不能轻易帮你做，因为那是要用在你的灵根上的药，稍有不对，可能会毁了你的修仙之途。” 叶淮嘴唇翕动，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对话声打断。 “卢兄你信我，你要的东西就在这边，绝对没错。” “谢谢宋道友，要不是宋道友，在下还真的在这里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估计等秘境结束了都找不到多少呢。” 叶淮睁大眼睛，拉着方意往冰鸟在的那棵宽阔的松针树后躲。 方意很不满被打断，叶淮则死死捂着他的嘴：“这次是真的来了！” 方意不明所以，什么真的来了？ 修真之人耳力比常人较强，他们听到的声音是二里之外的对话声，等两个人影走近了，方意才看清这说话的其中一人，然后他便明白了叶淮在怕什么。 好家伙，这不是段颂阳他徒弟吗！难道段颂阳还真在这里？！ 第3章 护崽 在叶淮结丹的第二年，他和段颂阳分别收了一个徒弟。 收徒这事儿按道理来说应该在段颂阳得了剑圣名头这一年就该提上日程了，毕竟归元剑派的剑意需要有人传承，而好的剑修苗子越挑越少，段颂阳自从得了剑圣之名后往归元剑派送弟子的人越来越多，都眼巴巴地盼着能入剑圣门下，得剑圣真传，归元剑派各峰长老也热心地帮着挑了一轮，给段颂□□色过不少好苗子，可段颂阳都挡了回去——用叶淮的名义挡了回去。 段颂阳说，掌门尚未收徒，我没有收徒的道理。 气得叶淮跟他大吵一架，因为叶淮那时候才筑基，而送上来的小孩都是炼气末期马上要筑基的水平，虽然他靠着和段颂阳的婚契在外人面前好歹能装装修为莫测，但他几斤几两段颂阳能不知道？ 这不就是纯纯拿他当挡箭牌吗？ 不想教徒弟就不教，把他拖下水干什么！ 可是段颂阳的计策很有效，他这话放出去，长老们觉得有道理，便转头把这些孩子塞给叶淮，说让掌门帮忙指导指导，给他们做剑法开蒙，叶淮看着那一个个睁着大眼睛崇拜地看着他的小鬼们，狠不下心说拒绝的话，便半推半就地把他们留在了门派，好在他虽然修为不济，但剑意和对剑道的理解是顶尖的，也能给这些刚入门的小孩一些指点。 但他还没脸大到靠着这些指点来获得个「师父」的身份。 后来他结丹成功，眼看着那些小萝卜头都筑基了，不能再拖着人家这么优秀的苗子不找师父，于是便决定再和段颂阳说一说，如果段颂阳还是拒绝，那么他就得把这些小孩分给各峰的长老，长老们虽然修为不如段颂阳，但也都是实打实的剑修大能，如果小孩不愿意，那也可以出山去其它剑修门派自寻师父，总比在他和段颂阳这里耗时间强。 可他没想到，段颂阳竟然答应了。 叶淮有些高兴，毕竟这些孩子算是他亲自看护了这么多年的，多少也有点感情。于是他把这些孩子们带到段颂阳面前，段颂阳扫了一眼，看似随手一指，指到了个让叶淮意外的小孩。 那个小孩名叫卢穹，他的剑意悟性不是这些孩子里最高的，而灵根也不是最适合剑道的金、火灵根，他是单水灵根。 “就他了。” 段颂阳好似是为了应付叶淮和长老们一样，随便选了个孩子，选定后便匆匆离去——剑圣自己总是有忙不完的事。 这让叶淮有些生气，他觉得对不起这些孩子，可他要去找段颂阳的时候，被告知剑圣又去了哪处上古秘境，要回来得一个多月以后了。 能送上归元剑派的孩子身后多少都有些世家势力在里面，眼看段颂阳已经选定了人选，那么那些落选的小孩背后世家自然不甘心把自家孩子放这里当个外门弟子或者那些都快避世了的长老名下当个挂名徒弟，于是剩下的孩子陆续离开了归元剑派，只剩下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叫李丛染，剑意悟性很好，极品单金灵根，是叶淮私心认为的最适合当段颂阳徒弟的小孩。 李丛染和卢穹是同乡，他们两个是这些孩子里唯二没有世家撑腰的，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被邪修所祸，两个小孩是最后的幸存者，那不知名的小世家已经彻底消亡在了修真界。 两个小孩的关系极其要好，李丛染看到好朋友被选作剑圣弟子十分高兴，可却为自己的去留发了愁，纠结了好几天，最终他选择成为归元剑派的外门弟子，留在这里。 叶淮不想这么好的剑修苗子被这样浪费，便想带着他去找长老们拜师，却不想李丛染给他跪了下来，说如果一定要拜师，那他想拜叶淮为师。 只有金丹修为的叶淮看着这个已经筑基了的孩子，垂下眼说：“也许我的修为不够当你师父呢？” 李丛染的眼睛亮亮，少年清朗的声音回答：“修为我可以自己修，但是剑意，您的剑意，是我追求剑道所向往的！” 也许是李丛染的目光太过真诚，也许是那时候的李丛染让叶淮想起了什么，最后他答应了下来。 从上古秘境回来的段颂阳知道这件事，只是淡淡地瞥了李丛染一眼，然后把卢穹也推了过去。 “正好，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于是叶淮又和段颂阳吵了一架，中心主题是「为什么你的徒弟也要我教？」。 但叶淮这次没吵赢段颂阳，最终本来两个人的收徒，变成了两个小孩实质上都成了叶淮的学生，除了卢穹管段颂阳叫师父、背着个剑圣大弟子的名头外，再没怎么得到过剑圣的其它指点。 “他收徒就是为了堵那些长老的嘴！”叶淮咬牙切齿地给方意传音入密，“然后就当甩手掌柜！这次他临走前我和他说了让他有时间指点一下卢穹，然后你看看，他就让卢穹来这种秘境！这种秘境能锻炼出什么！” 方意看着外面那有些憨厚的少年，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他过派来的？你走的时候他不是已经出门了吗？” “不然还能有谁？”叶淮冷笑，“我离开之前特地确认了《千秋录》上卢穹和李秋染名下近期是空白的，才放心把掌门事务移交一部分给李丛染，让卢穹也帮衬着点，要不是他给卢穹传令下任务，这孩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八成是他半路想起来了这茬，所以才随便给了点任务，呸，真是不负责！” 《千秋录》是归元剑派的任务悬赏单和记账本，门派有哪些任务、哪个弟子领了哪个任务、任务完没完成、拿什么奖励，都在上面有记载。 “说不定是人家小孩自己接的任务呢？”方意猜测道。 “不可能！”叶淮紧张地看灰衣人引卢穹往那大地裂缝靠近，卢穹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他和李丛染从小到大连如厕都要一起，那黏糊劲就像当年……靠这是个邪修！” 方意看着那灰衣人伸手就要将卢穹推下裂缝，而旁边的叶淮立刻飞奔出去，剑意涌动刺向灰衣人！ 他挑眉，在心里补充道，就像当年你和段颂阳一样？ 当年的叶淮和段颂阳，那可是吵架、和好，然后再吵架、再和好，如此往复不断循环，当时有大人烦了，建议把他们分开以减少争端，但被这两个小孩双双拒绝，那场景，好似在拆散一对牛郎织女。 方意坐在松针树旁的石头上，从怀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把瓜子，看着叶淮去救他道侣名义上的大弟子。 卢穹这孩子方意不熟，但是就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来看，这孩子有点傻白甜。可现在看叶淮那一副「谁敢动我家孩子」的炸毛神情，跟之前那些护崽的冰鸟一模一样，他便觉得这孩子傻白甜的原因好像找到了。 卢穹毫无防备地被他在路上认识的「宋兄」推下裂缝，而手里的东西被骤然抽离，他伸出手想要去够，却只够到了那在裂缝之中的一节还带着些许魔气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遗留的暗红色枝干。 卢穹抬起头，听到那灰衣人笑道：“这位小公子，你个单水灵根要这金水属性的东西也没什么用，就给了兄弟我吧，兄弟一定会帮你发挥它的最大效用，你且在此轮回吧！” 还想着「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了」、「幸好宋兄帮忙接住了辰金石不然掉下去就麻烦了」的卢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宋兄是要害他。 他的手抓着那节枝干，仰头看着一线天空，蓝色的光幕越来越暗，就在他准备召唤灵剑上去的时候，就听上面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 “杂种！也不看看是谁家崽子！” 卢穹有些错愕地睁大了双眼，紧接着，那邪修就被按在了裂缝边缘，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容探出头对他喊道：“傻小子，还看什么呢，赶紧上来！” 卢穹回过神，驱动灵根里的灵力将自己托了上来。 他看着叶淮和被剑阵压在地上的灰袍宋兄，试探地说出一个字：“掌……” 叶淮赶紧打断他：“行了就是我，别说了，这人刚才拿了你什么东西？” 看来掌门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身份，卢穹想，他乖乖回答道：“辰金石。” 叶淮伸手从灰袍人胸口掏出一块金褐色的石头，丢给卢穹：“是这个吗？” 卢穹接住，点了点头。 叶淮看着灰袍人，拎起他的衣领，指着那裂缝：“是你把下面那玩意变成魔物的？” 能驱动魔气的只有邪修，本来好好地在地底生长的灵植没道理会突然魔化，想来是这邪修做了什么，然后把傻徒弟引来这里准备让成魔的灵植收拾掉他，却不想那灵植早被在这里的叶淮做掉了。 “你们这些世家，有那些大秘境供养还不够吗？还要和我们争这种小秘境的资源！”邪修阴狠狠地说道，“你们真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真是天道无眼！让我们这些底层修真者没有活路！” “呵，你少在这装无辜卖可怜了，”叶淮冷笑，“你但凡是个正常的修真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就你这么个邪修，也好意思提什么底层修真者？哪个底层修真者戕害同类？哪个底层修真者会魔化灵物？不过是一群为了满足自己私心走歪门邪道害人的渣滓败类！” 邪修听到他说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眼睛充血，神情里尽是疯狂：“歪门邪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过是现在叫嚷了！等修罗境开！你们便再无今日——” 方意在不远处看到这场景，眼睛一眯，收起手上的瓜子飞身过来，喊道：“把他扔了！他要自爆！”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魔修化作一团黑雾刹时爆开！ “风先生！宋某有负你嘱托……宋某……” 邪修的遗言没有说完，两股强劲的剑意将黑雾劈开，叶淮一手拎着仓阳剑，一手拽着傻白甜徒弟，把他从魔障之气中带了出来。 方意想上前去看叶淮的情况，却在看到那黑色魔气散开后第三个人影时顿住了脚步。 然后他悄悄地、慢慢地、尽力缩小存在感地后退了几步。 可叶淮并不想让他降低存在感，他一把把卢穹推到方意那边：“看看这小子身体情况，别被魔气入体了。” 然后他收起仓阳剑，转过身看向那骤然出现的熟悉人影。 “你怎么在这？” “有你这么带徒弟的吗？” 两人同时开口，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方意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之势，他拽着傻小子往后站，又躲到了那颗松针树旁。 卢穹有些担心：“师父和掌门……他们……” 方意塞给他一把瓜子：“乖，吃，别说话。” 第4章 尊重，祝福 “《归元十二律》第一律第一条第一例。” “呵，别跟我扯第一例！你除了天天拿这一条说我你还会别的吗？要扯归元律是吧，那今天本掌门就好好跟你掰扯掰扯！第六律第六条第三十二例怎么说的？” “我领长老衔，他是我徒弟，不在第六律约束范围内，这点你都没注意到，建议你回去把第六律多抄几遍。” 方意磕着瓜子，侧头小声问卢穹：“他们这是在吵什么？” 卢穹满脸担心，但从小就是好学生的他乖乖地解释：“《归元十二律》第一律第一条第一例，规定了掌门的地位，以及对掌门的约束，比如外出的一些规定，目的地要确定并且需要报备告知门派各峰长老，以免出现掌门失踪或者发生意外无迹可寻的问题。然后掌门说的第六律是对内门弟子的约束，包括内门弟子领任务需要登入记录到《千秋录》，由负责《千秋录》管理的掌录师兄确认才可外出，但是有长老衔的各位大能给自己徒弟下任务不受此律约束。” 方意懂了，毕竟虽然同属归元剑派，但那些长老们自己的徒弟自然有自己的绝学方法传授，门派也不好干涉太多。 “方前辈……”卢穹有些焦急地看着那边的「战况」，拉着方意的袖子，“您去劝劝他们吧……现在还在秘境里呢……” 方意挑了挑眉，又塞给他一把瓜子：“第一，叫方哥。第二，大人的事小孩别参合。” 他摸了摸手里的瓶子，长鸣珠已经由冰盅稳妥转移到里面，这个秘境他们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亲眼目睹天下第一剑派掌门和剑圣的吵架现场，这热闹不看白不看嘛。 “段颂阳你是归元律成精还是归元律转世？！”叶淮怒道，“卢穹他才多大！他还是个孩子！” “他今年已经十七了，筑基末期，”段颂阳并不是真人在这里，他的虚影浮现，穿着一身素白道袍，神色淡然，“这个秘境对他来说很低级，反倒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有什么你需要的而门派里支取不到的东西吗？而且，”他琥珀色的眼睛微动，瞥向了那嗑瓜子看戏正起劲的方意，眉头微皱，“为什么神医谷少谷主会在这里？” 叶淮突然被问住了。 方意感受到段颂阳有些冷意的视线，动作一顿，右手捏着的瓜子塞进嘴里，左手剩下的塞给旁边的「孩子」，站起身，卢穹不明所以：“方前……方哥……您……” 您刚才不是躲之不及吗？ 方意按住他的肩膀：“弟弟，哥哥今天教给你一个人生哲理，当战火已经烧到你的时候，你逃也是没用的。” 接着，卢穹看到方前辈昂首挺胸，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端着少谷主的架子身往自己好兄弟那边阔走过去。 那背影，战意盎然。 叶淮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自己和方意来到这个按照他们的修为来说根本就不会踏足的秘境的行为合理化，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他侧过头，方意的一条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挑衅般地向段颂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哟，这不是段剑圣么，好久不见啊。” 方意和段颂阳见面的时间不多，但深刻记得他只要小时候一去归元剑派找叶淮玩，段颂阳必然是横竖看不惯，用这招来转移段颂阳的关注点简直不要太管用。 但他没想到的是，段颂阳只是微微眯起眼，继续问叶淮：“所以，为什么。” 竟然失灵了？！ 叶淮把方意的胳膊弄下去，指着旁边的大裂缝：“谁告诉你这种「低级」秘境就不会有危险了？你知道这里出现什么了吗？邪修！他魔化了一株灵植！要不是我在这，这孩子早就连命都没了！” 听到「邪修」两个字，段颂阳的眼神微动，他问道：“你受伤了吗？” 这关心来得猝不及防，叶淮眨了下眼：“啊？” 段颂阳眉头皱紧：“先带他回去，然后去找下秦素然，当心魔气入体。” 秦素然是归元剑派的驻派医修。 方意听到这话怒道：“段颂阳你什么意思？我在这我能让叶淮受伤？我堂堂一个神医谷少谷主……” 可段颂阳仿若当他不存在一般，撂下这如同命令般的话后身影骤然消失。 方意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然后转身抓着自家兄弟的肩膀晃了晃：“你一定会和他分籍解契的对吧！” 段颂阳这家伙他早就看不顺眼了！他这傻白甜兄弟当年一定是被忽悠着和他结了婚契！ 却不想叶淮没有像之前坚定地点头，而是脸上出现了一抹担忧和紧张：“上古秘境不是都会封掉所有连接外界的通路吗？为什么他能有声形讯传进来？是出现什么意外了吗？他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了……” 方意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从怀里拿出那个装着长鸣珠的瓶子塞进叶淮手里。 叶淮一愣，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方意。 方意白了他一眼，回了两个词：“尊重，祝福。” 当然，说归说，但谁让这是自己的发小呢，真让他不管也不可能。 于是在叶淮软声道歉外加「一定会和段颂阳分籍解契他回来就分的」的保证下，方意还是勉强妥协又拿回了瓷瓶。 归元剑派的事方意不好参合，和叶淮约定做好药就给他传信后就回神医谷了。 叶淮带着卢穹回到长峰岭，把李丛染叫了过来。 李丛染和卢穹同年，却比卢穹高上几分，虽然也是一副少年人模样，但比卢穹看起来沉稳许多。 他先是把叶淮离开的这几天门派里发生的一些重要的事整理了一下报给叶淮，然后把当初叶淮给他的代管信物交还回去。 “功课呢？”叶淮问道。 他在离开门派前给李丛染留下了功课，李丛染修为进展很顺利，已经隐隐有结丹的意象，但是剑意这块一直达不到修为的层次，导致修为被拖在了这一层。 李丛染屏息凝神，一道带着锐意金光的虚影出现，比叶淮离开前要凝实锋利不少，有点要成剑意的模样了。 叶淮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李丛染有些高兴地收起这道虚影。 “好，”他对李丛染笑道，“你先下去吧。” 李丛染看了眼卢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 叶淮知道这两个小孩一向是形影不离，这次卢穹出行，恐怕是两个人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于是他温和道：“我还有些事问卢穹，一会儿就放他去找你，你放心吧。” 除了对上段颂阳之外，叶淮的脾气一向很好，也很少惩罚弟子，李丛染便放心地行礼后退下。 等李丛染离开后，叶淮才开口问道：“段颂阳是什么时候给你传的信和剑意？” 段颂阳的声形传音是通过那道劈开邪修自爆魔气的剑意传过来的，他这个阶段的大能可以将剑意存储赠与别人作为护身之用，也可以就着剑意和自身建立连接达到传音传影之效，所以才会有秘境里那么一段。 卢穹回答道：“五天之前。” 叶淮暗自算了下时间，他是在段颂阳出发去那个上古秘境第十天的时候才动身的，然后他在亘良镇上又等了九天，今天是第十天，卢穹是五天之前收到的信息，也就是说，段颂阳是在离开门派后第十五天给卢穹的信令，正是因为卢穹带着段颂阳的信令和剑意，所以他才会在秘境开启的时候感受到段颂阳的灵力气息。 可是按照一般上古秘境的规律，那个秘境应该已经开了，段颂阳身在其中，里面灵力情况不明，应该是不能传讯过来的才对，可他不但送了信，还能在今天于这个千里之外的秘境显形，而看今天段颂阳那副还有时间和他吵架的模样，并不像是深处上古秘境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的样子。 难道那个上古秘境的开启出了什么岔子？ “他让你去那个秘境找什么东西？” 卢穹拿出了之前被邪修抢的东西，交到叶淮手上：“这个。” 叶淮看着手里的东西，就是那块平平无奇的辰金石，金水属性。 如果说那个秘境除了长鸣珠之外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这辰金石了。 这玩意和长鸣珠一样，十分鸡肋，因为它在炼器、丹药上都没有什么用处，但形成的条件又十分苛刻，所以市面上没有流通，毕竟没有用途就没有市场，它难采不难采也没人关心了。 “他让你找这玩意，有说要用来做什么吗？” 卢穹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师父没说要做什么，但是他说，如果我能在那个秘境中找到这种石头，就会给我一些指点，可是我只找到这一块，指引用的方虚草就死掉了，然后那个邪修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这种东西，我就……” 所以才会上了邪修的当啊。 可是…… 叶淮眉头慢慢皱起：“你确定你师父说的是找到这种石头就给你指点？” 卢穹点头：“对，师父当时传来的信令上是这么说的。” 可这根本就不是段颂阳的行事风格啊！ 段颂阳如果想要指点，他只会随手一道剑意打中被指点人的弱点，根本不会搞这种带奖励性质的像哄小孩似的任务。 叶淮根本没办法脑补出他下这种任务的语气！ 于是他问道：“那信令还在吗？” 卢穹摇头：“信令传给我就自毁了，只留下了师父给我护身用的剑意。” 给徒弟交代的一个任务还要让信令自毁？这根本就不是段颂阳的作风！ 叶淮觉得越发诡异了，难不成段颂阳是在那什么秘境里中邪了？可是之前看那虚影的模样，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作者有话说： 方意：累了，毁灭吧。 下一章第一人格（？）登场，请记住这个问号。 第5章 验证 着实放心不下，叶淮做好打算，准备出一趟门去段颂阳去的那个上古秘境所在的地方看看，却不想没过几天，段颂阳就回来了。 段颂阳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叶淮，而是把卢穹叫了过去。 叶淮得知他归来的消息往段颂阳平日里处理门派事务的正阳阁去时，刚好碰到卢穹退出来，孩子脸上隐隐透着些高兴，看来应该是段颂阳给了他一些夸奖或者指点。 “掌门。”卢穹给叶淮行礼。 叶淮对他点了下头，然后问道：“你师父给你指点了？” 卢穹傻笑着拿出一本书：“师父给了我一本剑谱，让我观摩参悟。” 看来段颂阳这次是真的决定担起师父职责，叶淮有些欣慰，他接过剑谱翻看了两页后，这想法立马烟消云散。 这就是小时候他和段颂阳某次切磋的剑谱而已！ 叶淮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手拿着剑谱一手拽着傻小子踹开虚掩的门，对里面怒道：“段颂阳！你徒弟差点丧命完成的任务你就拿这玩意对付他？！” 坐在桌案后看着手里辰金石的剑圣抬起头，看见叶淮时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那原本冷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眷恋地看着自己的道侣，温声问道：“阿淮，怎么了？” 叶淮手里的剑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亘良镇上他曾做的那场梦，无比清晰地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叶淮反手把卢穹推出门外，还不忘把剑谱捡起来塞给他，和他说：“快回去好好参悟一下这本剑谱。” 紧接着他关上门转过身，警惕地盯着这个有些陌生的段颂阳：“你到底是谁？” 段颂阳有些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阿淮，你怎么了？” 看着站起身，绕过桌案准备向他走来的段颂阳，叶淮周身剑意浮现，对准了他，段颂阳的脚步不得不顿住。 叶淮早在刚才就检查了灵根上的婚契，靠着那段颂阳单方面维持着的婚契，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灵力的感觉和以前一模一样，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人确实是段颂阳，不是什么其他的妖魔附身夺舍。 可眼前的段颂阳实在太过陌生，所以他不得不做最后一层验证。 段颂阳看着面前凝聚的剑意，这是他从小就熟悉的、来自于他的竹马、他的道侣的剑意。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些剑意，就如同他的道侣熟悉他的每道剑意一般。 所以现在，叶淮是在逼他用剑意进行验证，验证他就是他。 段颂阳擎着无奈的笑意摇了下头，空中金色的剑意浮现，向叶淮袭去！ 叶淮看着段颂阳，段颂阳也温柔地注视着他，两个人谁也没动，这屋内的两股剑意碰撞，造成的灵力冲击将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化作齑粉！ 以往段颂阳会顾及叶淮的修为，将自己修为压制到金丹再和他切磋，可是这次，叶淮感受到了不同。 段颂阳释放了自己全部的修为，光靠剑意叶淮能和他一战，但大乘期大能的灵力威压骤然释放出来，叶淮咬紧牙关，他感受到自己灵根的震颤，可木系的灵根却被金色的灵力牢牢束缚住，就像此刻的叶淮，周围被段颂阳的灵力封死，他无处可逃。 最终，叶淮抵挡不住，身形后撤，金色的剑意凝成的剑影对准了他的喉咙。 他输了。 他输了，却也认清了，面前这个人确实是段颂阳。 大乘期剑圣，段颂阳。 段颂阳对他一笑，那金色剑影瞬间消散于空中。 “阿淮，”段颂阳轻快地笑着，问他，“看到了吗？这就是修为的差距，你还要继续压着你的修为吗？” 看到了吗？这就是修为的差距，你还要继续懈怠不好好修炼吗？ 本来陌生的段颂阳却让叶淮突然惊醒。 段颂阳的这个神情……或者说，有这个神情的段颂阳，他见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叶淮闭了闭眼，他也笑了下，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所谓起来：“我修为怎么样和你没关系，我也没压抑什么修为，咱俩从小长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纯属人懒修炼慢，所以我们分籍解契，我也不拖你后腿，行吗？” 结为道侣的两个人，修为会互相影响，虽然叶淮修行进度慢，但段颂阳的进度却可以称为「神速」，年纪轻轻就到了大乘境界，这是多少修真者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阶段。 可大乘境界，也不过只是这方世界的天花板，段颂阳停在大乘期很久了。 段颂阳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薄唇轻启，温柔却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叶淮突然有些烦躁：“段颂阳，有意思吗？你早就知道我找方意是为了做断缘丹的吧！所以才会让卢穹去那里和我「偶遇」？” “我没……” “够了，”叶淮打断他，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嘲讽地笑了下，“你一直都希望我能跟上你的脚步，可现在我的修为就这样，段颂阳，几十年了，够了吧，你还没看清吗？我就是小时了了而已，做你段大剑圣的道侣，对你有害无益。” “阿淮，”段颂阳的声音软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要这么说自己。” “段颂阳，这么多年，我忍够了，”叶淮重复道，“我真的，忍够了。”他顿了顿，“归元剑派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应该还回去，所以段颂阳，那次救你也是我应该的，你没必要因为这就对我产生什么愧疚的心思，也没必要用掌门之位和婚契作为补偿。” 段颂阳的手指小幅度地抖了下，然后他垂下眼睛，笑意也略有收敛，他轻声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叶淮突然笑了出来，“那段颂阳，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结下婚契？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段颂阳的嘴唇翕动，没有回答。 叶淮闭了闭眼，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段颂阳，我不需要这样的「补偿」！那真的只是一次意外，我刚好在那里，刚好救了你，不，准确地说是我们互救了，只不过最后那一下我替你挡住了而已。所以你不要把这意外当作是你的罪，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赎罪」！”叶淮的声音渐高，掩饰着颤抖，“我们的婚契是做什么的你我都清楚，我结丹那天晚上你知道我提前出关了吧？你知道我看到了吧？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段颂阳没有说话，眼睛哀伤地看着他。 “段颂阳，那天晚上，我看到我灵根上有东西了。”叶淮绞紧了手，决定摊牌，“如果说你们是因为我灵根上的东西才不得不用婚契和掌门身份把我绑在归元剑派，那么你们把我灵根挖出来，把那东西拿出来，然后放我自由，好吗？” 段颂阳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低声道：“对不起。” 叶淮突然感觉到心累，他说了那么多话，被段颂阳这句不疼不痒的道歉全数挡了回来，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不要说对不起了，”叶淮有些泄气，段颂阳给他的反馈实在让他没有了继续和他吵的心情，于是他转过身，打开正阳阁的门，让阳光彻底洒落进来，“虽然不知道你在抽什么风，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讨厌。” 说完他便抬腿迈出门门槛，卢穹还在外面，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和他身后。 “好。” 叶淮听到段颂阳在他身后说道，他的脚步顿住，缓缓回过头，看着段颂阳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好，”段颂阳站在阴影中，他难过地笑了下，从来都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刻红得仿佛要滴血，他艰难说道，“等父亲和大师兄回来，我们就分籍解契。” 叶淮睁大了眼睛，而听到这句话的卢穹也一脸晴天霹雳——掌门和师父，要分籍解契了？ 段颂阳从来不说谎，这是叶淮从小就知道的。 段颂阳的父亲段引仓，是上一代归元剑派的掌门，同时也是叶淮名义上的师父，而大师兄洛雉，则是当年从邪修手中将叶淮救出并带回修真界的人。 他们二人在把门派交给叶淮与段颂阳后不久，便先后出去云游，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踪迹，但门派明生堂里摆放着的同命烛仍然壮硕的火苗，表示这两人依然在世。 叶淮得到了段颂阳的保证，这让他有些恍惚。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住处，叶淮坐在桌案后面，发愣了半晌后，缓缓拿出一张信笺，他斟酌着字眼给方意写了一封信，然后把信纸折叠，将灵力灌入信纸下的神医谷徽记，信纸骤然消失在空中。 做完这些的叶淮还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懵，段颂阳真的答应他分籍解契了？ 心里突然有一股酸楚弥漫上来，但很快被他压下去。 这不是很好吗，一个声音在他的意识里说道，这段本来就不应该结成的婚契，早就该断了。 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被掌门的条条框框束缚，等大师兄和师父回来，你和他这荒谬的关系，就该结束了。 本来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偏被绑成了道侣这么尴尬的关系。 叶淮把自己扔在床铺之上，也许是刚才和段颂阳的切磋耗费了他绝大部分精力的缘故，也许是长久以来和段颂阳为了分籍解契斗智斗勇现如今突然有了结果的缘故，一个已经不用靠五谷果腹、靠睡眠补精力的金丹期剑修，竟然沾床就迅速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看到了那个一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曾经十分熟悉但现在却又十分陌生的段颂阳。 那是他和他初见的时候。 那一年，他们都只有八岁。 作者有话说： 第6章到第9章插叙回忆初见，第9章末尾第二人格苏醒。 这个梦不是因为必须插回忆才强行让叶淮做梦的，梦的发生是有原因的。其实这个梦是第二个梦了，第一个梦是第一章开头那个。 第6章 初见 叶淮出身于凡人叶家，叶家是凡间的皇家，统治了凡人近千年，然后就顺应「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分崩离析。 叶淮是叶氏王朝亡国之君的唯一血脉，在三岁之前一直带着太子的名头养尊处优，刚到开蒙的年纪就被奶娘带着四处逃亡。他对父母的印象十分模糊，只从奶娘的叙述中知道他们都死在了被诸侯攻入的皇宫中，然后诸侯的目标都瞄准了他，各方摩拳擦掌，翻天覆地地找这位叶氏遗孤的下落，就为了能「挟天子」宣称自己才是「正统」。 在这样的大搜捕中，奶娘带着他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路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稍有动静就得搬家，在一个地方待不长，只能做些零散的女红活计换钱果腹。可是在那个年代，这种活十分难找，后来在一个寒冬，奶娘把他卖给了一个富商当儿子，一是想着他在富商府上总归跟着她颠沛流离好，二是富商给了她一笔钱，这笔钱让她和她的亲生儿子得以度过这个冬天。 临别之前奶娘抱着叶淮小声哭着说对不起皇后娘娘，可她真的没办法，已经六岁的叶淮摸了摸奶娘的脸，说没关系的，已经够了，谢谢奶娘一直以来的照顾。 像个懂事的小大人一般。 奶娘摸着叶淮的眉眼，这孩子的父亲英俊高贵，母亲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叶淮年纪虽小，但已经能看出是个小美人胚子，这样的孩子在乱世实际上是十分危险的，要不是这富商的名声尚可，她也不放心把孩子就这样放手。 “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奶娘嘱咐完这句话后，便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 富商是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老爷，他年龄大无子嗣，买下叶淮也确实是为了承袭姓氏继承香火，可没想到当晚就有一个自称修真之人找上门来，向富商讨要叶淮，说可以给富商返老还童的神药相换。 富商原本有些迟疑，可吃下那人的药后容貌和身体机能确实变得年轻了，便毫不犹豫地把叶淮卖给了那修真者，换取了一瓶神药——毕竟买来的子嗣不如他自己返老还童生个亲生子好。 于是叶淮又被转手到了这个修真者手上。 修真者是个邪修，他盯着叶淮很久了，但修真者都讲究因果，尤其是和凡人的因果。 奶娘警惕心较强，他直接和奶娘换叶淮必然是不会得手，但富商就不同了，一瓶药换个孩子，仙凡因果两清。 他要叶淮是因为他知道了叶淮的真实身份，叶淮是那位叶氏王朝开国皇帝叶樊辰唯一的后代。 叶樊辰是身具紫薇大气运命格的人皇，虽然到叶淮这一代这气运已经稀薄到接近于无，但叶淮除却这可有可无的气运外，还是有着极品单木灵根的未开蒙修真之体。 木属性灵根有极强的滋养之效，再加上叶淮还未经过引气入体的开蒙，用来炼作炉鼎简直再合适不过。 等叶淮被邪修折腾得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接了诛杀邪修任务的归元剑派大师兄洛雉从天而降，把叶淮救了出去。那时候叶淮已经被泡了好几轮药水，洛雉无法，只能先将小孩送到神医谷修复体内那些药水造成的伤害，然后再做打算。 叶淮就在神医谷待了一段时间，认识了修真界，知道了修真者，还和与他年龄相仿的少谷主方意打成一片，两个人在「七□□狗都嫌」的年纪顺理成章地在神医谷招猫斗狗，神医谷谷主也纵容着，因为叶淮灵根优秀，和自家小孙子也合得来，所以起了些把他收徒的心思。可叶淮不知道是不是见识了洛雉执剑斩邪修的风姿，卯足了劲要当剑修，后来洛雉弄清了叶淮的身份，便把他带回了以剑修为主的归元剑派。 叶淮不仅是人皇叶樊辰的后代，还是归元剑派段家的后代。那位人皇唯一的妻子，就是归元剑派现任掌门段引仓的姑奶奶段清媛，她就是以木灵根入杀伐剑道的木系剑修。 叶淮跟着洛雉来到长峰岭，彼时的掌门段引仓对叶淮的归来很是欣喜，毕竟叶淮是段清媛的血脉，他的归来意味着段家两脉的再次团聚，而且这孩子身负极品木灵根又执着于剑道，也正好合了当年段清媛的修行之路。 所以虽然叶淮和他们血脉已远，但段引仓还是对他心生亲切。 于是他便引着叶淮来到自己儿子练剑的那片桃花林，粉白的花瓣伴随着林中少年的动作簌簌飘落，像下在春天里的一场雪。 一道不成剑意的剑气向这边袭来，被段引仓含笑挡落。 一个身着白色镶银边少掌门道袍的少年从粉色的桃林中走出，他眉眼沉静却暗藏了一抹锋利，对段引仓躬身行礼，用清亮的嗓音平静地唤了一声「父亲」。 段引仓对少年刚才那道剑气点评了一番，然后把叶淮拉到身前：“颂阳，这是叶淮。” 段颂阳琥珀色的眼睛看向这个面容姣好、眼神灵动的同龄人，对他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幸会。” 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都没有，举手投足都是沉稳。 叶淮眼尖地从段颂阳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掩盖在这客气微笑下一闪而过的烦躁。 从小颠沛流离懂得看人脸色的叶淮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少掌门对于他的到来恐怕并不欢迎，再加上他的行为举止，叶淮知道，段颂阳并不是像方意那样可以和他玩笑打闹的类型。 所以叶淮也只好收起想要交朋友套近乎的心思，乖巧地应了句「你好」便不再多言。 这就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这一年他们八岁。 “颂阳，”段引仓温和地对段颂阳说道，“叶淮就先住在你那里吧，这段时间你带他熟悉一下门派。” 叶淮看到段颂阳的眉头稍微皱了下，却马上很好地掩饰起来，对段引仓行礼说了句「遵命」。 有点假，叶淮想。 所以他出声打断了段引仓的安排：“那个……” 段颂阳带着客气和疏离的笑看向叶淮，像个得体的主人家，两个小孩目光相对，又很有默契地错开。 段引仓问道：“怎么了？” 叶淮对段引仓笑了下，他生得好，唇红齿白的娃娃对人一笑便让人心生好感：“掌门大人，那个……我和其他弟子住一起就好，不用叨扰少掌门了。” 他感受到段颂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继续笑着解释道：“想必少掌门现在应该已经很厉害啦，而我才刚学会引气入体，如果和少掌门住一起，恐怕会打扰他修行，拖累他的进度。” 这个时候的段颂阳在同龄人中确实已经很厉害了，他才八岁，已经进入了炼气后期，隐隐有筑基的迹象。而叶淮作为一个刚刚修真入门的，对于剑修一途只有模糊的概念，还没有掌握修炼的诀窍，两个人现在的修为天差地别，学习也学不到一块去。 叶淮说完这话以后，段掌门才觉得自己这安排确实不妥。 段引仓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家长，叶淮说得他明白，可再怎么说也是段家的血脉，来修真界之前又受了那些罪，如果就让他和那些其他弟子住一起……段引仓心里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而且，我是来归元剑派求道修行的嘛，”叶淮眨了眨眼，“凡人的古人有云，要吃得苦中苦，才能锻其筋骨，修真也大概是一样的吧，所以我既然选择了踏上这一途，就已经做好准备啦。” 看着叶淮亮亮的眼睛，段引仓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真的是有他段家血脉，当年那位堪称传奇的姑奶奶决定以木灵根入剑道的时候，也说了类似的话。 “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颂阳带你去弟子峰吧。” 叶淮看到段颂阳悄悄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在心里悄悄撇嘴，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要答应，不嫌累么。 终于把段引仓送走的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然后段颂阳率先迈出一步：“请跟我来。” 段颂阳在前面走，叶淮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身高相差无几，但段颂阳步伐稳重老成，叶淮则好奇地东看看西瞅瞅，有时候跟不上了就一溜小跑，沿途有遇到弟子，都会停下来恭敬地给段颂阳行礼，段颂阳则微微向他们点头还礼致意。 这场景让叶淮想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有关皇宫的记忆，依稀记得他当初也是被奶娘或者宫女抱着，不论他认不认人，懂不懂事，都会有宫人停下来对他行礼，唤一声「太子殿下」。 这么看这修真门派和凡人皇宫在某些事情上还真是如出一辙。 “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段颂阳突然出声说了这么一句，让神游的叶淮回过神。 “啊？” 然后他反应过来，这人是在纠正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 叶淮从小到现在就没受过多少开蒙教育，能把这两句看起来像是一句话的词想出来已经不错了，现在这人跟他讲这个…… “哦，受教。”叶淮点头，“没想到修真界也学这些凡人的学问。” 段颂阳停下脚步，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四角亭内，他转身看向叶淮，现在这里没有大人。 “谢谢你刚才说了那些话，帮我免去了一些麻烦，”段颂阳颔首道，“毕竟以现在的你来说，确实不合适和我一起住，也会影响到彼此的修行进度。” 饶是叶淮熟知寄人篱下要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现下也对面前这少掌门心里带生了些不满。 这些话你有本事刚才跟你爹去说啊！现在跟我这高傲个什么劲儿。 “不用谢，”叶淮也不客气地说道，“那后面就麻烦少掌门帮我指个路，我自行前去弟子住处，别耽误了少掌门今天的修行。” 段颂阳从叶淮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不满，他伸手拉过叶淮的手，叶淮看着他的动作莫名其妙。 接着他感觉到段颂阳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手腕间一抹，一道如剑痕一般的印记便出现在他白嫩的腕间。 叶淮把手从段颂阳手里抽出来，看着那金色的印记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父亲交代我虽然不和你一起住，但是要看顾你的修行，”段颂阳指了指那金色的印记，操着大人的口吻说道，“所以每月的初一、初十、二十、三十日，我会来找你，考教你的修行进度，还望你不要怠惰，努力修行，早日追上进度。” 第7章 讨厌 进度？追谁的进度？ 段颂阳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叶淮还没来得及发问，段颂阳便指了指前方：“那里就是弟子住处，去找守门弟子，他会给你安排好食宿。今日功课我还未做完，你自己去吧。” 叶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似乎是一条街道的入口，门口坐着穿着归元剑派衣服的弟子，在书案后和人聊天谈笑。 “那我要怎么……” 叶淮回过头想问问段颂阳他拿什么凭据让人家相信他是来当弟子入住的不是来闲逛的，却发现段颂阳人已经消失了。 “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这么避之不及吧！”从小不说人见人爱但也没遭受过如此嫌弃的叶淮有些愤怒了，“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 自认和段颂阳就此结下梁子的叶淮举起自己的手腕，用力搓揉了一下手腕上的金色印记，却发现它怎么都搓不掉，反而是随着时间在慢慢变淡，最后和皮肤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看不清楚。 “啧，烦人。” 叶淮皱着眉头道。 但现在没有人能帮他，他也只能靠自己，好在不知道是不是段引仓提前交代过，守门弟子看到他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是叶淮吧？”守门弟子笑眯眯地问，然后他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诶，少掌门没来吗？” 看来是都知道段引仓让段颂阳送他过来了，现在叶淮完全可以就着这件事告段颂阳一状，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把事情做绝。 “是他送我过来的，”叶淮乖巧地说道，“他刚才好像有急事，我就让他先走了。” 那守门弟子却好像一眼看穿了叶淮为他找的托词，一脸「我懂」的神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嗨呀，别放在心上。” 叶淮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有多问。 守门弟子为他安排好了住处，他所住的地方是弟子峰的弟子苑。归元剑派每十年收一次弟子，大部分都是慕名而来，经过层层选拔才能得到仙师青睐收为内门弟子，享受内门正式弟子的一些福利待遇，未通过选拔或者通过选拔但没有师父愿意要的，只能屈居山脚下当外门弟子，做些外门弟子的任务换取酬劳，等待再次选拔。 但弟子苑里的弟子不同，这些弟子都有着世家背景，要么是归元剑派各峰长老大能们的「关系户」，要么就是有钱世家交钱「入学」就为得个「天下第一剑派」弟子名头的。他们不用经过选拔，只要能在派内那些师父的公开讲经论剑的轮番教导中达到炼气期、做到最基本的剑息流转挥出剑气，就能入到他们家族早就给他们找好的大能门下。 至于叶淮，他的身份并没有被大肆宣扬，再加上之前被段颂阳还没送到门口就被打发自己过来的事情，这里的人并没有把他多当回事。 有一两个装着笑脸来刺探他身份的，也被他看似乖巧懵懂的表现忽悠了过去。 于是叶淮就变成了这里年纪最小的、最没背景、修为最低的弟子。 因为进入内门有着最基础的要求，所以在弟子苑里会存在着那么些一直没达到要求、家里又有足够财力让他们赖在归元剑派的人，他们俨然已经成了这里的「土皇帝」，而门派对这些事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些「朽木」都是大能的直系，怎么也要给那些大能面子。 叶淮没打算招惹这些人，可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刚进来的新人立规矩。 他们自封为「师兄」，也不做明面上的欺负，只是专门挑开门派师父讲经论剑的时候给叶淮派活儿，让他无法跟着修习，好似要用这些活拖后每一个弟子的进度，和他们一起待在这弟子苑里蹉跎日月才好。 谁敢上进努力，谁就会被嘲笑。 “你以为你是段颂阳吗？人家是剑圣儿子，天赋好，资源多，你努力也没用，差不多得了，干嘛那么拼。” 对于刻意分派给他的活儿，叶淮也不拒绝，可他年纪实在太小了，给他派了几摊活儿，吭哧吭哧忙半天，太阳落山还停留在第一件上，那「师兄」无语地看着这小孩拎着半桶水从羊肠小道上晃晃悠悠下来，由于晃动的幅度过大，那明明只有半桶的水都还能洒出来。 “师兄”也不敢欺负得太明显，觉得这么一件事这个小子都要干这么久，而且看他下盘如此不稳，基础很差，估计没个十年二十年出不去这里，于是就勒令他每天挑水到弟子苑后院的大缸，别的就算了。 叶淮一边笑眯眯地谢谢师兄，一边每天按部就班地挑水，除了来这里的前两天听过课之外，便再也没有进过讲堂。 第一个十天很快来到，一开始叶淮没当回事，一大早准备去挑水，却不想手腕上那个本来已经淡似无物的金色印记突然亮起，他本来没想理，可那金色的印记突然光芒大盛。 “叶淮，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外面「监工」的一个「师兄」喊道，叶淮看着手腕上的这玩意，赶紧拿布条捂住，然后拎起木桶就冲了出去。 “来啦来啦！” 叶淮边喊边跑，那「师兄」看了他一眼，嘟囔道：“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然后他看了看日头，打了个哈欠回去补觉了。 叶淮顾不得像平时那样装精神萎靡，他拎着桶找到个地方去看那还在闪着金光的标志，剑尖化作了一个箭头指向了一个方向，叶淮在心里一边骂一边不得不往那个方向走，他必须找到段颂阳把这玩意去掉，大白天的是想要闪瞎人眼吗？！ 最后他来到了最初见到段颂阳的那片桃树林，这次没有剑气袭来，段颂阳靠在一颗桃树旁看书，身上灵气起伏。 “咳嗯。”叶淮咳嗽了一下。 段颂阳没有理他，叶淮翻了个白眼，叫他来的是他，现在他过来了，把他晾在这里又是几个意思？ 毕竟还是小孩心性，叶淮也不跟他客气，他把手里的桶倒扣在一棵桃树旁的地上，自己坐在桶上，往后一仰，把不知道生了几百年的桃花树当靠背，仰头看着绿叶交织缝隙中露出来的天空和白云，细碎的光斑落在他身上，百年桃树周身的木属性灵气和他灵根同属，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叶淮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挡住了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段颂阳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淮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头发，本来就草草梳起的头发此刻乱得像个鸡窝。 “段少掌门，”叶淮举起手，亮出手腕，那金色的小剑又隐没在皮肤中，“这玩意太亮了，能去掉吗？” 段颂阳的脸上没有了两人初见时和善的笑容，而是面无表情道：“你当初来归元剑派，不是说想当剑修吗？” 叶淮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现在还想当剑修吗？” 叶淮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当然还想啊。” 段颂阳抖了抖手上的一张纸，问道：“所以你就前两天去听课了，后面几天都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叶淮定眼一看，那纸头的标题写着几个字「应堂簿」，写着日期和对应的授课记录，还有弟子的出堂记录，现在这上面的「弟子」只有叶淮一个，而他的出堂记录，只有刚开始的前两天。 看来段颂阳对弟子苑里的事不了解啊，叶淮垂下眼睛，他并不打算和段颂阳告状，对于弟子苑的欺凌他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我贪玩了。”他说道。 段颂阳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他和自己同岁，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浪，如果他真的「贪玩」，完全可以留在神医谷去当对他这么个单木灵根来说极其容易的医修，没道理来归元剑派学习有着杀伐之气的剑道。 段颂阳的目光挪到了他坐着的桶上，问道：“弟子苑里是不是有人……” “什么都没有。”叶淮打断他，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你不是说要检查我功课吗？那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用功，不过弟子苑的功课都有师父定期检查，我想，就不麻烦少掌门了吧？还劳烦少掌门把这玩意去掉。” 看着伸向自己的皓白细嫩的手腕，段颂阳伸出手，叶淮又感受到了他手里的薄茧，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也太用功了吧。一般修真之人的恢复能力很强，身体不会留下疤痕或者茧子这种东西，而段颂阳身为修真者手上竟然留有这么明显的薄茧，那么说明他执剑练习的勤奋程度远大于了他身体目前的自我修复速度，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叶淮神游天外之际，段颂阳把手放开，淡淡说了句：“好了，不会那么亮了。” 叶淮一愣，不会那么亮？ 他低头看了一下，那印子还在，只不过看起来好像轻了很多？ “不是，我的意思是……”叶淮抬起头，却发现这少掌门又消失了。 叶淮对他这种动不动就消失不听人把话说完的行为表示十分愤怒，但周围只有一片桃树，他只好怒拍了一下树干，还没等抒发心中怒火，百年桃树就甩了他一身的露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一声怒吼在桃林里响起：“段！颂！阳！你给小爷等着！” 段少掌门并没有让他等很久。 在距离桃林见面的第三天，叶淮照常准备出去挑水，却不想半途发现忘带了一样东西，折返回去取的时候，看到弟子苑的门口围了几个人，他个子不高，也不想多事，正想办法不引人注意悄悄溜边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了少掌门那有些熟悉的、淡陌的少年音—— “叫周岩出来。” 周岩，就是那个弟子苑里的「师兄」。 第8章 剑气 段颂阳的身高和叶淮相差无几，两个只有八岁的小萝卜头被人群隔开，叶淮蹦哒了两下想要看到底发生什么，可奈何蹦不过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师兄」们的身高。 他挠了挠头发，左右看看，山坡和树倒是有，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去山坡上听不到他们讲话，爬树上去太显眼。 不是叶淮不想趁机溜走，实在是他觉得这少掌门如此气势汹汹地过来，恐怕要说的事和他脱不开干系。 “怎么今天少掌门大驾光临啊，”周岩懒洋洋地走出来，他已经二十八了，比段颂阳高出一截，低着头斜眼看他，“少掌门今天不用修炼吗？” 段颂阳微微抬头，锋利的眉眼此刻全是凛然：“周岩，周长老给你安排的任务你是不是假借别人的手完成了？” 周岩嗤笑一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关爱新来的后辈，把我们家族长老的指点分享给师弟们做，帮他们加速成长，你问问他们，是不是都是自愿帮忙的？那可是化神期大能指点的任务，他们想求也求不来呢。” 叶淮找到个角落窝好，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才明白原来自己每天挑水是在帮周岩完成任务。 周岩在弟子苑已经蹉跎了二十年，那些师父们讲的公开授课估计早就听好几轮了，但他的修为还是没有精进，于是他们家在归元剑派的化神期大能给他安排了些针对性的修炼，但不成想周岩把这些任务都塞给了其他人完成，就为了阻碍其他人去上课，只能陪他这个「土皇帝」在弟子苑耗着。 真是蠢啊，叶淮想。 “每个人的修炼之道不同，”段颂阳年纪和身形虽小，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老成，“你不应该将本来为你定制的修行方式强加给别人，这样损人也不利己。” 这句话激怒了周岩，他手上的戒指中骤然迸出几条金鞭攻向段颂阳，人群发出了惊呼，稍微散开了点，叶淮透过缝隙，看到段颂阳伸手，连剑都没出，几道剑气便把那些金鞭绞碎，轻松得仿佛在切一根普通的绳子一般。 “你一直在怪周长老不给你提升修为的法宝灵药，”段颂阳的眼神平静，“可你想没想过，就算真给你这些东西，以你现在的修为，能驾驭得了吗？” 这少掌门可真会一句话点燃别人的爆点，叶淮在心里摇头，但他转念一想，这可能就是八岁就达到炼气后期且能用出剑气的实力给人家的底气？ 但处于人群中心的周岩想不到那么多，被一个八岁小孩当众打脸的他暴怒道：“段颂阳你不过也就是个炼气期的小屁孩！什么剑道天才？！什么天下第一门派？！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三十年前段引仓怎么赢的大比？不过是鸿衍宗顾宗主棋差一招！三十年前他们就已经差距微弱了，你确定二十年后的大比他还能赢顾成良？！归元剑派还能保住天下第一剑派的名头？” 他这话一出口，现场骤然安静下来，叶淮坐在倒扣的水桶上，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段颂阳仍然没什么表情。 “这……也不能这么说吧……段掌门剑圣实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就是，而且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归元剑派的弟子，周长老还在溯阳峰呢。” 有人在尝试着当和事佬，可周岩仿佛下定决心撕破要和归元剑派撕破脸一般。 “得了吧，你们以为他真是什么剑道天才？”周岩指着段颂阳，“段家已经江郎才尽了！正是因为段引仓快不行了，所以才赶紧把他扣个神童帽子推出去！是，五岁就引气入体，六岁就达到炼气期，听起来很强，但是他已经在炼气期停了三年了！” “三年在炼气期很正常吧……”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修为跨越大境界多难？” “是啊，再说了……咱们这里还没有进入炼气期的人都一大把呢……” “呵，对普通人来说正常，”周岩冷笑，“可他不是段家打造的神童吗？神童停留在炼气期蹉跎三年，那就得问问当初他那个炼气期怎么修来的！是不是用了什么别的方法？不然人家顾珩怎么就能三年筑基？！” 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顾珩筑基了？” “顾珩？那个鸿衍宗少主？我记得他也是三年前进入炼气的，和少掌门前后脚，他已经筑基了？” 叶淮看到段颂阳的手有了一瞬间的颤抖，他心里大概有些明白了。 这个鸿衍宗和归元剑派应该都是修真界的顶尖剑修门派，但是因为每次剑圣大比的剑圣都是出自归元剑派，所以天下第一剑修门派的名就一直在归元剑派头上。 可是现在鸿衍宗先有宗主差点打败段剑圣，后有少宗主比段颂阳先踏入筑基期，归元剑派不论是从现有力量还是新生力量，看起来马上就要被鸿衍宗超过了的样子。 不过…… 叶淮打量着这周岩，这人把局面搞成这样，到底想干嘛？ “但这些都不是你欺负其他弟子帮你做任务的理由，”段颂阳出声道，“你耽误别人的时间，耽误别人的修炼进度，并不能让归元剑派变强，反而在拖归元剑派弟子们的后腿。” 叶淮看热闹的神情一顿，他眨了下眼，段颂阳这是…… 周岩闻言笑了起来：“你这是在替谁鸣不平？那个叫叶淮的小子吗？” 骤然被点到名，叶淮不得不站起身，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周岩喝道：“叶淮，出来！” 周围的人群给叶淮让了条路，叶淮看到人群尽头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他和白衣少年的目光对上，少年目光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叶淮好像看到了一丝仓惶。 段颂阳垂下眼眸，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周岩不耐烦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叶淮绽开了一抹讨巧的笑容：“周师兄，哎呀我这不是刚睡醒反应慢嘛。” 他没个正形地走过去，在周岩旁边站定。 周岩拍着他的肩膀，环视四周说道：“各位师弟都是弟子苑的良徒，可惜被归元剑派死板的规矩圈在这里蹉跎，修为无所进展，但剑修宗门又不止他归元剑派一家，现在鸿衍宗的势力也不容小觑，我爷爷、溯阳峰周长老不日即将带我前去鸿衍宗驻峰，有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的，都能得一峰弟子的名头，正式开始剑道修行！” 原来是这周长老要离开归元剑派，所以这周岩就帮着挖人来了。 弟子苑里的弟子家里非富即贵，多少都有点势力，这也是为什么归元剑派能有那么多优秀资源，而现在这要走的周长老，是要通过周岩来帮着挖一部分弟子苑的人，不，准确地说是拉拢他们背后的势力离开归元剑派，投向鸿衍宗。 就因为归元剑派的剑圣实力即将被人赶超，而不论掌门首徒还是亲子，看起来都没有夺取下任剑圣的实力。 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叶淮，”周岩信心十足地问道，“你和我一起走吗？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叶淮在众人眼中是「段少掌门连送到门口都不愿意送」的存在，但他身上仍然贴着「段家人」的标签，所以如果连他这个「段家人」都选择和周岩一起走，那么其他人自然会人心浮动。 叶淮看着段颂阳，段颂阳的眼睛没有看他，他仍然那么平静，就仿佛他的选择和他没有关系。 然而，就在周岩以为叶淮肯定会答应的时候，叶淮笑眯眯地说道：“和你去干什么？继续挑水吗？” 周岩一愣，而叶淮看到段颂阳的目光骤然落到他身上，那平静的双眼中竟然有了一丝惊喜。 惊喜……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吗？ 叶淮想不通，他不过就是个刚入门十几天的弟子而已，就算背负了一些段家的血脉，但叶氏王朝那么多代更迭过来，这血脉都稀得不能再稀了，他的选择，有这么重要吗？ 周岩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叶淮身形灵活地从他手下钻出来，站到段颂阳面前，面对周岩，笑着说道：“感谢周师兄，哦，不对，现在你既然要离开归元剑派，那就应该称呼为周兄了，感谢周兄想要带小弟走，但是小弟实在是觉得，挑水嘛，哪里都是挑，在归元剑派也一样，在那什么宗也差不多。小弟从凡间来的，凡间有句话，叫「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可见修行之事在哪儿都主要看个人努力，不然自己不争气，换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嘛，难道一坨屎挪到金盘子里它就不臭了吗？” 叶淮把周岩比作一坨屎，让周岩怒不可喝，他手上的宝戒再次转动，段颂阳立刻伸手要护住叶淮，却不想叶淮看都不看，一手反按住段颂阳，另一手从地上捡起一枝木枝子看似随手一挥，那灵气化作的金鞭再次遭受了绞碎的命运！ 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就连段颂阳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淮。 “剑……剑气？不……不可能……” “他……他不是才刚入门吗？” “他连炼气期都没到啊！怎么可能能挥出剑气？！” “他不是就参加了两天的讲经论剑吗？” 周岩也被他这一手弄懵了，毕竟刚刚学会引气入体的小孩，怎么可能挥得出剑气？！ 叶淮却看着手里的木枝，然后不在意般轻松一扔：“嗨呀，这不是挺简单的嘛？看来也不用去什么鸿衍宗了，就在这学挺好的。” 这句话一出，周围瞬间哗然，周岩脸色难堪起来。 而叶淮则拍拍手上的灰，拉起段颂阳的手腕，对周岩说道：“谢谢周兄这几日的教导，愿周兄在鸿衍宗修行愉快。” 说完就拽着段颂阳离开了弟子苑门口，把那些议论、惊叹、猜疑都留在了身后。 第9章 阿淮哥哥 一直到走到一处林间小溪旁，叶淮才放开段颂阳的手腕，他抱臂靠在一棵树旁，颔首道：“不是说不让你管了吗？” 段颂阳有些沉默，他看着面前的涓涓细流，说道：“可我不能眼看着一个真的想修道的人在那里修行还要遮遮掩掩，努力又不是丢人的事，不应该躲着人。” “啊？”叶淮有些奇怪，“就我这上课都不去的，你之前不是还质疑我来着吗？” “我看到那本书了，”段颂阳侧头看向他，指了指他胸口，“之前你睡着了，这里露出来了一角，那是专门给弟子苑练习灵气吐纳的心经《诃易经》。” 叶淮睁大眼睛：“就一个书角你就能确定是哪本书？” 段颂阳点头：“那本心经我四岁开始每天都会抄一遍，直到六岁进入炼气期。” 想起那本书的厚度，叶淮不禁惊叹：“你要不要这么拼啊！” 段颂阳把视线又放到那流水上，脸上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苦笑：“我没有办法，也不能懈怠。” 想起来之前周岩说的话，叶淮明白了，段颂阳是少掌门，他身上背着门派的责任，其中有一条，就是要成为同代的佼佼者，才能给门派其他人一种门派欣欣向荣、长盛不衰的信心。 因为大家都是一般人，之所以聚在一起，大部分都是看段家的剑圣名头，所以现在段掌门剑圣名头岌岌可危之际，段颂阳作为新一代，必须拔尖，才不至于让人觉得归元剑派后继无人。 可那个鸿衍宗，有个比他还天才的少年剑修，他和段颂阳差不多同时期入炼气，三年后段颂阳还停留在炼气末期，那个人已经筑基了。 叶淮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慢慢来吧。” 两个少年看着那清亮的溪水愣神，没过多久，段颂阳站起身，转向叶淮，有些忐忑地说：“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被这位勤奋好学的少掌门用「请教」二字，让叶淮有些受宠若惊：“什么问题？” “就是你的剑气，”段颂阳皱着眉头说道，“你现在的修为应该还没到炼气吧？怎么能用出剑气呢？” 听到这话叶淮有点不明白：“这个剑气和修为……有关系吗？” 段颂阳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读了《诃易经》吗？那里面有提到过有关剑意和修为的关系，剑气是剑意最初级的阶段，修为的提升和剑意的加强相辅相成，而按照常理来说，剑气一般是到炼气期才会产生的呀。” 叶淮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子，错开眼：“那什么……那本经我是带着了，但是……但是我没怎么看……” 段颂阳瞪着他：“没、怎、么、看？” “就是这里！”叶淮蹲下身把手伸进冰凉的溪水，“这里的水灵力太舒服了，每次我来这都不小心睡着了，我也想看书，但是没办法嘛。” 段颂阳看着那溪水，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叶淮不让他管这事，因为叶淮是木灵根，水属性灵力能给他很好的滋养，所以周岩给他的打水任务实际上是让他来这洞天福地修炼的机会。 就是叶淮没怎么珍惜这机会罢了，他就真的单纯来偷懒的。 “而且！”叶淮理直气壮，“你们那课上讲的都是适合金火属性灵根的修炼方法，我一个木属性的听了也没用，还不如来这里睡觉！” 段颂阳觉得不能接受：“那你是怎么悟出来剑气的？总不可能靠睡觉梦中有人指点吧？” 叶淮眨了下眼：“不是你教我的吗？” 段颂阳一愣：“我教你的？” “就咱俩第一天见面那次，你不是弄了段剑气过来让掌门挡下了吗？然后我就会了啊。”叶淮说道，“我觉得……没什么难度啊。” 段颂阳整个人都傻了：“你看见了剑气，所以会用剑气？” 叶淮点头。 段颂阳上前拉起他的手腕：“跟我来。” “不是，你干什么啊，”叶淮从他手腕里挣扎出来，“一言不合就要拉人走，你想带我去哪？” “去找大师兄，”段颂阳说道，“让你见识一下剑意。” 段颂阳想看看，叶淮是不是见过剑意，就能越级把剑意炼出来。 可叶淮却拒绝道：“你管我能不能用出来剑意啊，不论我能不能用出来，我修为就摆在这，还没到炼气也不会有师父要，所以我得先把修为提上去不是？我还是先背那个什么《诃易经》吧……” “如果你能用出剑意，”段颂阳说道，“我说服我爹让他破格收你当徒弟。” 叶淮听到这话顿了下，然后他无奈道：“不是，少掌门大人，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啊？我记得一开始你不是挺烦我的吗？今天咱俩就是个互帮互助的意外，以后两不相碍眼好吗？” 段颂阳一愣：“我烦你？我什么时候烦过你？” 叶淮有些茫然：“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啊……不会吧？” 他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颂阳：“你该不会是因为什么修行计划被打断所以才烦躁的？” 段颂阳回想了一下两人刚见面的时候，有些尴尬地道歉：“抱歉，那时候我因为修为和剑意问题，有些心绪不宁。” 叶淮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所以那时候你说的，什么修为不够不适合住一起……” “是因为我已经炼气末期，可以辟谷不眠了，”段颂阳也反应过来，“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怕我夜里修炼会打扰你！” 叶淮还是需要吃饭睡觉的阶段，如果段颂阳彻夜挑灯读书练剑，再加上他的住处不会有吃食，确实是会影响到叶淮。 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最后叶淮笑出了声：“你怎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真是……” 段颂阳还有些小心翼翼：“那你……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叶淮笑得在地上打滚身上都是草屑，他用手撑起身子，衣领开了个大口，阳光穿透树梢落在他的白皙的锁骨上，段颂阳下意识地挪开了眼。 叶淮眼睛转了下，贼兮兮地说道：“你要是叫我一声叶淮哥哥，我就原谅你。” 段颂阳听到这话，立刻反驳：“你别想占我便宜，你就比我大一个时辰。” 叶淮盘起腿，仰头看他：“谁说的，是一天，你叫我一声哥不亏的。” 他和段颂阳一个子时之前生的，一个子时之后生的，按照日子来说是一天，但按照时辰来说，只有一个时辰。 段颂阳较真起来：“那按照辈分来说，我还算你祖舅姥爷！” 段颂阳父亲的姑奶奶是叶淮几代前的先祖，这么论也合适。 占不到便宜的叶淮仍然不放弃：“那咱俩各论各的，你叫我哥，我叫你祖舅姥爷，然后我就跟你去找大师兄看那个剑意！” 段颂阳没有回话，叶淮看到他又在看那溪水，于是便伸手戳了下他：“喂，你……” 段颂阳突然转过头，对叶淮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阿淮哥哥。” 骤然被满足要求的叶淮怔住。 不对，不对。 段颂阳笑着靠近他，又叫了一声：“阿淮哥哥。” 不对……他……他记得……他当时…… 他当时……　　他当时…… 他当时明明…… 叶淮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混乱，他伸出手想扶住靠得越来越近的段颂阳的肩膀，可他的手碰触到段颂阳的时候，段颂阳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叶淮没撑住劲儿，扑了个空，紧接着身体往下一坠！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了草绿色的帷帐顶。 叶淮把手伸到自己面前，看着那明显不是小孩子的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夕阳透过未关闭的窗子洒进来，照得他暖洋洋的。 叶淮茫然地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天色，他记得他是上午去找的段颂阳谈分籍解契的事，然后回来就昏昏欲睡，看起来他睡了一下午。 这不对劲，他想。 他已经是金丹期了，修真之人到了炼气期就可以做到辟谷不眠，偶尔有小憩，但绝对不会毫无知觉地陷入沉睡。 可他不仅睡了这么久，还在梦里清晰地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 叶淮把手插进头发里揉了揉头皮，难道是最近太累了？ “师父……师父！不好了！” 门外李丛染的声音传来。 这孩子一向稳重，能让他的声音慌乱成这样，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叶淮急忙打开门，果然看到李丛染神色惊恐：“师父，剑圣，剑圣他不好了！” 叶淮只觉晴天霹雳，段颂阳能怎么不好？他一个大乘期的大能，上午还活蹦乱跳的，他能怎么不好？ 但叶淮来不及细问，立刻往正阳阁飞奔而去。 他推开正阳阁的门，急切道：“段颂阳，你怎么……” 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正阳阁内已经恢复陈列的桌案旁，段颂阳正在潜心抄写着一本书，那厚度看起来像是叶淮刚在梦境中回忆过的《诃易经》，卢穹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看到叶淮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段颂阳听到动静，抬起头，对叶淮的到来很是开心，他露出一抹堪称「乖巧」的笑，问道：“阿淮哥哥，你《诃易经》背完了吗？” 作者有话说： 您的卷王小老攻已上线，请叶淮同学查收 第10章 少年 当年的段颂阳严词拒绝了叶淮「占便宜」的请求，叶淮和他赌气上来准备离开，可段颂阳追在后面，一定要他和他去看洛雉练剑，最后的结果是段颂阳妥协，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喊了句「叶淮哥哥」才勉强让叶淮听话。 但很可惜，叶淮并没有见到那剑意就立刻学会怎么用，毕竟要是他真的天赋异禀到这种地步，早在洛雉从邪修手里救出来他的时候，他该学的就都学会了。 捋清真相的段颂阳这才意识到叶淮早就知道结果，自己那声「哥哥」是实打实地让他占到了便宜。 但还没等叶淮偷笑多久，他的住处就从弟子苑换到了段颂阳住的正阳峰，是段颂阳以「督促他好好修行」为名求段引仓去换过来的。 段引仓对于叶淮展现出的天分十分欣慰，可叶淮确实性子自由散漫，修为如果跟不上，就很容易让他的天赋被浪费。 于是叶淮就在正阳峰过上了被段颂阳天天耳提面命好好修行的日子，期间被监督着抄下无数次《归元十二律》和各种修行心法经书，他一度怀疑是段颂阳因为白叫了那句「哥哥」而对他的报复。 所以如今叶淮再听到段颂阳那句「阿淮哥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毕竟这是他认为的少年时期痛苦抄书的事件起因。 但很显然，现在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 “掌门，师父……师父他从下午就这样了，”卢穹都快哭了，“给您送信您也没回，下午长老们来找师父问上古秘境的事，我和阿染挡了好久，现在没人了才敢让他去找您。” 叶淮皱眉，他伸出手，几张灵信飞到他手中，确实是李丛染的笔迹。 他下午睡得这么死吗？连有灵信都没感觉到？ “阿淮哥哥，”段颂阳「乖巧」的开口，“你今天的《诃易经》背完了吗？” 这话一出，卢穹和李丛染两个小孩看向叶淮。 《诃易经》是剑修灵力循环的启蒙经法，也是教人引气入体的，当年叶淮因为懒，做出了揣着经书十几天但一页都没看过的事，最后住到正阳峰的时候，段颂阳一个已经辟谷的炼气期修真者会专门记住叶淮的睡觉用餐时段，专门在他起床之后、吃饭之时、睡觉之前例行问一句「你今天的《诃易经》背完了吗」。 后来叶淮终于背完了，修为也踏入了炼气，摸清了正阳峰山头的各条小路开始自由地招猫逗狗后，这句话就变成了「你的《归元十二律》抄完了吗」。 叶淮看着段颂阳，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身形纤细的竹马，现在他是他的道侣，修为大乘的剑圣。 叶淮抿了下唇，让卢穹和李丛染先出去，段颂阳没有对他的安排有什么疑问，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就像小时候每次叶淮闹腾，他都静静地看着，然后督促他一句今天的功课没做完。 “段颂阳，”叶淮双手撑在桌案上，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在那个上古秘境里遇到了什么？” 饶是叶淮神经再大条也反应过来不对了。 如果说上午段颂阳答应他分籍解契已经有点异常了，那现在的段颂阳明显就是神智上出现了些问题。 而这些天唯一的变数，就是他去的那个从时间的角度行程上根本说不通的上古秘境。 段颂阳听到他的问题，先是困惑地歪了下头，然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心问道：“阿淮哥哥，什么上古秘境？” 往日里那个总是板着脸的道侣如今露出了埋藏在叶淮记忆深处才会出现的那种堪称纯真的神情，叶淮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抓着自己袖子的修长手指想要拉开他，却不想段颂阳一反手，趁机抓住他的指头，然后稍稍用力，便和叶淮十指相扣，叶淮被他拉到桌案上，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扶住桌子稳住身体平衡。 而段颂阳却只是很高兴地攥了攥他的手，说道：“阿淮哥哥，你今天要背完《诃易经》才可以走哦。” ……几十年前背过的《诃易经》早就在叶淮进入炼气期的时候被他扔到爪哇国去了！ “段颂阳，”叶淮的手指用力，“你先把我放开。” “不可以哦，”段颂阳对他眨了下眼，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放开你又要和别人去玩了，要先背完《诃易经》才可以去玩哦。” “不去玩，”叶淮像哄小孩似的，“这样我没办法背书。” 段颂阳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上次放开你，你就去找方少谷主了。” 叶淮一怔。 然后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已经搬到正阳峰进入炼气期的事了。 那时候刚赶上方意和神医谷主方仁来归元剑派做客，方意听说他成功进入炼气期十分惊讶，毕竟那时候他才刚正式修行不到一年，于是特地来找他给他道喜，顺便和昔日的玩伴叙叙旧。 彼时叶淮和段颂阳刚好因为他修行偷懒的问题吵了一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叶淮天天和方意黏在一起疯玩，对于段颂阳的要求置之不理。 方意看出来两个人是在闹别扭，但是那会三个小孩正处于心思敏感期，段颂阳的存在让方意觉得自己的好朋友被抢走了，便怂恿叶淮和他回神医谷改学医修，却不想被来找叶淮练剑的段颂阳听了个正着。 叶淮看到段颂阳，不知道怎么有些心虚，可想到段颂阳在他好不容易背完《诃易经》修行进入炼气期后，又给他拿出来的那一摞经书剑谱，还为他规划好了今后至少十年的学习安排，那窒息感让他不由得怒从心中起，大声道：“好啊我就去学医修！” 然后他看到段颂阳的身形一顿，有些黯然地离开了。 叶淮突然心头一酸，方意则小心翼翼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不是。 所以在和方意说了抱歉后，叶淮就跑出去追段颂阳，然后他就看到了段颂阳坐在了他们第一次推心置腹的那条小溪边。 叶淮站在他身后，段颂阳感觉到他了，但没有回头，可不一会儿，叶淮看到段颂阳的肩膀微微抽动，接着，吸鼻子的声音传来。 叶淮一惊，他竟然哭了？！ 叶淮便顾不上其他，上前去蹲在他旁边，却看到段颂阳没有哭，只是眼睛通红。 “那个……”叶淮有点忐忑，“我刚才是……只是……”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段颂阳说道，少年的声音有些哑，“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叶淮的心仿佛被攥紧了。 “对不起，”段颂阳继续说道，“我只是…只是太想让你好好修行…” “没，没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明明是为了我好，”叶淮讪讪说道，“我就是……刚才是故意气你的，不会去神医谷的。我可是要立志当剑修，和你一起争夺剑圣名头的！还没能打败你，怎么可以转去神医谷呢！” 听到叶淮这么说，段颂阳才委委屈屈确认道：“真的？” 叶淮点头：“真的！” 接着他就看到段颂阳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那是炼气期的基础剑谱之一《苍兰剑》，段颂阳一手把剑谱递给叶淮，一手抓着他的手说：“那你要好好修行，今晚把这个剑谱背下来吧，你已经和方少谷主玩了六天什么都没学，再这样下去修行进度会跟不上的。” 叶淮这才意识到段颂阳刚才竟然是在卖惨？！ 就为了让他学剑谱？！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记得这本剑谱是段颂阳给他规划的那一摞学习资料里最薄的一本，想到那堆书他就眼前一黑。 但手被段颂阳牢牢抓着，他不得不赔笑道：“那什么，现在已经晚上了……” “你已经炼气了，”段颂阳说道，“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 叶淮绝望地想：我还没那么快适应辟谷和不眠啊！ 最后还是段掌门的灵信救了叶淮——神医谷的贵客要返程了，让叶淮去送送。 叶淮抓住机会，一送就从归元剑派南山门送到了神医谷的入谷坛，到神医谷没两天就被追来的段颂阳拎回了归元剑派，接着便开始了为期半年的「被迫闭关」，一直背完段颂阳给他规划的经书剑谱，才重获自由。 等叶淮神情恍惚地从正阳山闭关的静心洞出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还是早点拜个正经师父吧，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拒绝段颂阳给他的「劝学」安排了！ 回想起在静心洞里暗无天日背书的日子，已经金丹期的叶淮仍然心有余悸，他讪笑着和段颂阳说道：“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背，你先放开，你看我都没办法翻书了。” 段颂阳的眼睛盯着他的脸，把叶淮看得有些不自在，然后才缓缓放开了手，把《诃易经》递给他：“那你就在这里背。” 叶淮在他松开手后也没敢跑，他拿捏不准现在这个心智有些问题的段颂阳的修为，只能乖乖地打开《诃易经》，好在这本经书他虽然不记得内容，但好歹背过，并且现在融会贯通，稍加记忆应该就能背出来。 他一边背一边想办法，盘算着一会背完得给神医谷去个信，然后带段颂阳去神医谷给谷主看看，他这半天换个性格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而且这事儿还得悄悄办，因为段颂阳是剑圣，他是归元剑派掌门，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归元剑派的声誉。 就在叶淮思索的时候，一张灵信突然出现，叶淮一愣，那是封回信。 是他在上午段颂阳答应分籍解契后给神医谷少谷主方意的信，告诉方意那个药不用做了。 可现在这个回信…… “是方少谷主寄来的吗？” 段颂阳的声音响起。 叶淮抬起头，看到段颂阳乖巧的笑容，他突然有些心虚。 “那什么……”叶淮想把信收起来，插科打诨过去，“我先背书，然后再……”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把本来准备收起来的信拿到眼前，这不是回信，是投递失败原路返回的原信。 作者有话说： 段颂阳：你这个年纪你怎么能睡得着？你怎么能睡得着觉？ 第11章 神医谷 这封信没有送到神医谷就折返了。 叶淮把信拆开，看到里面还是自己原先的字迹，他检查了一下送信的灵印，确认没有问题。 总不能是方意不在神医谷吧？ 可是方意明明说他要回谷闭关做药…… 段颂阳开口道：“方少谷主说什么了？” 叶淮看着段颂阳那有些纯真的神情，心下一动，他收起信说道：“方少谷主要我去神医谷玩。” 段颂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你的修行……” “是啊，我的修行怎么办呢？”叶淮假装为难，“那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段颂阳的眼睛一亮：“一起？这样合适吗？” 叶淮反问：“为什么不合适？大家都是朋友嘛。不过我们要瞒着师父、大师兄和长老们……” 段颂阳的脸上出现纠结的神情，他一向是听话的好孩子，这样有违十二律的行动让他犹豫：“可是《归元十二律》……” “哦，那你不去就算了，”叶淮耸肩，晃了晃手里的信笺，“反正是少谷主邀请我的，师父肯定允许我去，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等等，”段颂阳站起来，抓住他的袖子，“阿淮哥哥，那我这次和你偷偷去，我们不要在外面惹事，玩完就回来。” 叶淮这才笑着拍了拍比自己高一头的段颂阳的肩膀：“好。” 但他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段颂阳不止行为性格回到了少年时期，就连记忆也是。 他不记得段引仓和洛雉已经离开门派几十年，也不记得叶淮已经成了掌门，而他自己已是剑圣。 叶淮有点担心，如果这样的话，那段颂阳的修为是不是也受到了影响。 可是…… 看着自己手腕上显现出来的那姻缘丝，他自己断掉了和段颂阳的连接，现在除非段颂阳自己把他的身体情况展露出来，不然他无法通过姻缘丝获取到段颂阳的灵根情况。 他只感受到段颂阳的灵力还在牢牢地包裹着自己的灵根。 “你……”叶淮向段颂阳开口，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段颂阳紧紧拉着他的手，对他灿然一笑：“阿淮哥哥，怎么问这个问题？” 算了，叶淮想，还是先去神医谷吧。 “没什么，”叶淮也对他笑了下，“咱们先伪装一下，然后再偷跑出去吧！” 归元剑派掌门和剑圣共同出山，这是个影响很大的行为，叶淮对外宣称二人闭关，然后找来李丛染和卢穹交代门派事务，最后把自己和段颂阳做了伪装后就往神医谷去。 神医谷离归元剑派不远，按照修真之人的认知来说，和「串门」的距离差不多。 如果是修为正常的段颂阳，带上叶淮也不过几息之间就能到。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受性格和记忆影响，段颂阳展现出来的御剑能力，只有他筑基末期的能力，这让叶淮心里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性格和记忆回退的段颂阳，就连对自己的修为认知都回退了。 他的记忆刚好就停留在筑基前后，所以他认为自己可用的修为也只有筑基水平，哪怕他现在实际上已经是个大乘期的大能了。 叶淮不知道如果一直维持这样的认知会不会导致段颂阳的实际修为也出现问题，他现在只能带着段颂阳，用自己金丹期的修为带着他往神医谷飞。 落在神医谷的入谷坛上，段颂阳有些惊喜地拉住叶淮：“阿淮哥哥，你现在的修为这么厉害啦？” 叶淮拽着他的手一边往入口走一边敷衍道：“还是你督促有方。” 这倒也不是假话，叶淮从小天赋好，但要是炼气到筑基期间没有段颂阳耳提面命天天拽着他背那些经书剑谱帮他打好基础，他后面也做不到不用靠师父就能自己修炼剑意。 叶淮的师父是名义上的师父，也是段颂阳的父亲，上一代掌门兼剑圣段引仓。之所以是名义上的，是因为整个门派都没有一个木系的剑修，大部分都是金或者火属性灵根，但叶淮的天分很高，谁都不敢贸然收其为徒，就怕浪费了这个好苗子。 所以作为叶淮先祖血亲的段引仓便把他收为弟子，给他一些指点，为他提供一个可以享用门内资源的弟子身份，剩下的全靠叶淮自己悟道。 可叶淮又是个惫懒性子，要不是段颂阳一直拉着他往前走，估计到现在他连《诃易经》都没读完。 神医谷地处祁南山坳的千年苍林中，四面巍峨的祁南山脉环绕，只有通过位于西南侧山外刻着阵法的入谷坛才能进入。 入谷坛很大，总体呈圆形，四个阵法点将圆坛等分，按照东南西北分成四个入口。东入口一般是神医谷贵客的通路，西入口迎接普通客人，北入口则是来神医谷求医问药的患者，南入口供神医谷弟子出入。 神医谷方家和归元剑派段家关系极好，而叶淮小时候在神医谷住过一段时间，不论他还是段颂阳都有神医谷南入口的出入权限。 所以叶淮也没有多想，直接带着段颂阳往南入口走，两个人站到阵法上，阵法下的地灵脉启动，段颂阳突然拉住叶淮的手，叶淮以为是他有些害怕，但是转念一想，段颂阳也不是没来过神医谷，小时候还来这追他回去呢，于是他回过头，想问段颂阳怎么了，却看到段颂阳的神情有些迷茫。 “阿淮哥哥，”段颂阳伸出手，放到叶淮的头上，“我们……为什么看起来长了这么大？” 看起来大？ 哦，原来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们的身形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 难道他就要恢复正常了？ 叶淮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阵法强光一闪，传送就要开启！ 但预想中的传送阵法的天旋地转之感并没有到来。 强光过后，叶淮眨了下眼，他们仍然在入谷坛上。 这是怎么回事？通道关闭了？ “什么人？” 一个声音喝道，叶淮循声看去，发现是一队身着绿色道袍的神医谷弟子，为首的那个弟子是个中年模样的人，看起来些眼熟，叶淮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他小时候在神医谷时的一位守炉师兄，不过看他现在的道袍品阶，这是升入内谷弟子了？ “秦师兄！”叶淮笑道，“好久不见！” 秦清上下打量着这个面貌普通的青年，叶淮撤去了伪装，露出真颜和拇指上代表着归元剑派掌门身份的权戒，秦清一愣，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但很快便被惊讶替代。 “叶掌门！”秦清向叶淮行礼，“您来找少谷主的？” 叶淮性格平易近人，平时也不摆掌门架子，跟谁都能套近乎。 “阿……”段颂阳刚说了一个字，被叶淮捏了下手，便乖乖闭嘴。 “这不是看上了一个剑修苗子，”叶淮笑道，“但是他灵根好像有点问题，所以带他来给谷主检查检查，只是这南门通道……好像关了？” 叶淮并没有打算把实情和这位秦师兄说出来，毕竟这位师兄他只是几十年前见过几次，而且这通道关闭再加上之前送信失败，总让他觉得有些怪。 “最近邪修频扰神医谷，”秦清叹了口气，“所以谷主让关闭了入谷坛上的阵法。” 因为邪修扰乱神医谷？ 五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后，大部分邪修和妖魔都被镇压到了修罗境，世道太平了一段时间，但是近两千年邪修又开始露头，纠结成势力，虽然不如神魔大战前那样猖獗，正道还能镇压，可也确实在频繁扰乱凡界和修真界的秩序，近百年愈发严重。 想到之前在那个秘境遇到的邪修，叶淮余光有些担忧地扫了眼段颂阳，却发现段颂阳盯着那南边的一角，好像在愣神。 “那现在要怎么入谷呢？”叶淮收回视线问道。 “您跟我来，”秦清给叶淮带路，“走入谷的备用通路。” 这个备用通路叶淮倒是知道一些，那是只有在神医谷遭受了严重灾难的时候才会闭坛启用，不过…… “这两天神医谷受到多少邪修攻击？”叶淮拧眉，“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呢？” 神医谷和归元剑派交情匪浅，在神魔大战的年代神医谷就是靠归元剑派庇护，而神医谷为归元剑派受伤的弟子诊治，两派互帮互助，得来了这绵延几千年的情谊。 秦清把他们带到一处崖壁下，伸手按在崖壁上的一处隐蔽阵法，缓缓释放出灵力。 “因为——”正在输入灵力的秦清嘴角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霎那间地动山摇！ 灵力顺着他手按着的方向向崖壁迅速蔓延，而那些医修弟子则飞身成包围状把他们围住！黑色的雾气顺着那阵法的缝隙蔓延开来！ 是魔气！ 而那些弟子们瞬间结阵，黑色的藤蔓拔地而起，转眼就要虬结成一个黑色居笼！ 仰头看着那些魔藤在头顶蠕动，头顶透过树冠洒下的阳光渐渐被隔绝，叶淮不慌不忙，他伸出手想召仓阳剑出来，却不想段颂阳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叶淮。” 叶淮身形一顿，他侧过身，看到段颂阳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复刚才那样稚气纯真，而是变回了他熟悉的冰冷。 叶淮心下一松：“你恢复正常了？” 可下一刻，他感觉到那缠绕在自己灵根上的熟悉的金色灵力骤然一紧，叶淮猝不及防眼前一黑，然后便跌入了一个怀抱，熟悉的清冷气息立刻包围住他，在晕过去之前，他听到段颂阳带着冷意说道—— “身为我的道侣，你怎么能和别人露出那样的笑？” 第12章 烦恼 “今天弟子纳新，召阳峰录了个木土灵根的弟子诶，哪天我去打听打听。” 唰，书页翻过去一页。 “珠华峰的明晔这次去青岩镇回来给我带了九莲堂的荷花酥，你吃吗？” 唰，书又翻过去一页。 “你不吃我就都吃了啊，啊对了，说起荷花酥，就你知道北苍门山脚下那个叫莲意的姑娘吗？冬至那会儿我去看她，她说要嫁人了，然后给了我一个荷包，说里面是什么种子，我本来想等着开春种的，结果找不着了，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唰，书再次翻过去一页。 “段颂阳！”叶淮把最后一枚小荷花酥塞进段颂阳嘴里，然后把他手里的剑谱抢过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段颂阳嘴里被他塞了一口点心，鼓着嘴巴嚼了两下，然后又从旁端起灵茶，青冽的茶水冲淡口中的甜腻，等所有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才看向叶淮，他伸手要去拿叶淮手里的剑谱，叶淮跟他较劲往后躲，他便微微抬了抬下巴，淡淡问道：“《传境剑典》背完了吗？” “不是……”叶淮听他这么问便泄了气，“你就不能跟我聊聊天嘛？还是说和你一聊就只能聊心经剑谱？” “那不然聊什么？”段颂阳反问道，“聊你今天又见了几个人交了几个朋友？还是聊又有哪个姑娘仙子给你送了荷包手帕？” 叶淮长得好，少年人纤细的身段和集叶家、段家长相优点的那张脸，只要对人笑一笑就能获得不少好感。再加上炼气期后又担了个归元剑派掌门剑圣徒弟的名头但又从不摆架子，说话做事都让人十分舒服，没用几年朋友就遍布长峰岭上下，甚至连归元剑派交好的门派里也有能和他称兄道弟的人。 和已经成功踏入筑基期的冷傲少门主段颂阳成了相反的例子。 段颂阳本来性子就十分疏冷，虽然接人待物该有的礼节都让人挑不出毛病，但是谁都能感受到这孩子微笑表情下的冷心冷情，这种情况直到八岁遇到叶淮后才稍有改善。 整个门派，也就叶淮能得段颂阳一两个真心实意的笑脸，也只有他敢在段颂阳面前起腻。 叶淮听到他这么说，便骄傲地挺起胸脯：“那是小爷我受欢迎！” 然后他把剑谱放到一边，扑向段颂阳，段颂阳没有阻拦他的动作，仿佛习惯了一般顺着他的力道倒在草地上，那不是执剑就是翻书的修长手指顺势环着叶淮的腰扶住他，任由叶淮的手在自己脸上比划。 “你要是也想像小爷我这样受欢迎，就不要成天板着脸！”叶淮笑嘻嘻地去勾他的嘴角，把那平日里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向上拉出弧度，“你看，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嘛！” 段颂阳也不恼，琥珀色的眼睛淡然地看着他，就着他给自己的这个「造型」说道：“顾珩已经开始冲击金丹了。” 顾珩，就是那个一直和归元剑派竞争修真界第一剑修门派名头的鸿衍宗少主。 听到这句话的叶淮一顿，他脸上嬉笑的神色渐渐推去，接着一个翻身躺在段颂阳的旁边，无奈地叹气：“我已经懒得说那句话了……” 段颂阳坐起身，从他旁边拿过那本剑谱，也没有翻开，只是看着那封皮出神。 白云悠悠地从太阳的脸上滑走，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暖暖的。 “我没办法不在意，”段颂阳说道，“这是我的责任。” 他是少门主，其他人可以不努力，但是他不行。 现下修真界的剑修新秀，他们这一代，修为最高、修行速度最快的只有段颂阳和顾珩，而他们所属的门派，更是让两个人无法避免被对比。 顾珩比段颂阳和叶淮大两岁，段颂阳比他先入炼气，曾一度占据「天才」的名头。 但没想到段颂阳在炼气期比顾珩多停留了两年，这「天才」的声势便又被扭转过来。 叶淮看着刺眼的阳光，他伸出手挡在自己的脸上：“段颂阳，你走上剑修的道路，只是为了和别人比较吗？” 段颂阳没有回答。 “段颂阳，”叶淮也坐起身，他转头看向已经步入少年的同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筑基的吗？” 段颂阳的筑基是因为和叶淮打了一架。 两个小孩自从八岁那次弟子苑的事情后就成了好友，但因为段颂阳总是揪着他学习，在叶淮成功进入炼气期想要休息一阵的时候仍然不罢休，这彻底激起了叶淮的逆反心，两个人冷战了几天后，叶淮先受不了了，他找到段颂阳，说我们打一架吧，你赢了那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赢了那就说明你这方法也不一定适合我，你以后就别再管我修行了。 段颂阳那时候已经是炼气末期了，对于刚进入炼气初期的叶淮提出来的要求，点头答应了。 他们冒着违反门规的风险，私下约了地方，段颂阳靠着在炼气期长久的修为和剑气配合经验，几乎是把叶淮压着打，可每次都眼看着就要指到叶淮致命点让他输掉的时候，叶淮总能靠着对剑气的直觉逃脱，到最后，叶淮用了一招没有记录在两个人所读的任何书上的剑法，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把段颂阳打败。 看着指着自己的拿小木剑，回想着叶淮的那个出乎意外的招式，段颂阳突破了。 “当时你输了，可你突破筑基了，”叶淮说道，“所以修道这种事，我觉得和打架输赢没有关系。因为修道是修的你自己的道，和别人的胜负、强弱，都没有关系。天下第一只能有一个，那打败不了天下第一，修为就不能进阶了吗？所以说，你不要总想着那个顾珩修炼到什么地步了，哪怕他一夜结丹，和咱们也没关系嘛。” 段颂阳垂眸，他知道自己是怎么筑基的。是叶淮自创的招式给了他启发，那一瞬间他明白了，那几年他一直在学书上的东西，一直在走别人的路，所以他的修为停滞不前。自那以后，他仍然在看书，却不再是单纯地模仿，而是开始想自己的招式。 可是现在，他的修为又陷入了瓶颈。 “天时地利人和，”叶淮指了指天空，又拍了拍段颂阳的肩膀，“修道缺一不可，所以不一定是你的问题，也许是机缘，也许是其他什么问题，不要对自己太苛待了。而且——” 段颂阳转头看着叶淮，叶淮给他一个漂亮的笑：“而且那小子不是正在「冲击」金丹嘛，还指不定他什么时候结丹呢，要是他这结丹机缘几年后才出现，那他现在再怎么冲也没用。所以我们不要管他啦，大好春光，咱们去看桃花吧！” 叶淮的话让段颂阳过重的心思疏解不少。 叶淮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灰暗重压生活中突然洒入的一缕阳光，叶淮总是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不像是其他人那样，用称赞和恭维不断地强调着他的责任。 只有在叶淮的眼里，他才不是必须身负门派传承重任的少掌门，只是他的同龄伙伴。 叶淮不会把期待放在任何人身上，和他在一起，就好像能遗忘掉所有的烦恼一般。 于是段颂阳的神情微微放松，他把剑谱收到储物芥子里，对叶淮道：“你想去哪里看桃花？现在这个季节，长峰岭的桃花都谢了吧。” 看到多日来一直绷着脸的段颂阳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叶淮便高兴道：“去神医谷呀！方意和我说现在神医谷桃花都开了，让我过去找他玩呢！走走走，师父现在不在，咱们正好和大师兄要个出门的信令！” 叶淮拉着段颂阳往洛雉代理掌门事务的地方前去，他没看到段颂阳本来微微上翘的嘴角渐渐放平—— 也不是没有烦恼，段颂阳看着叶淮的后脑想道，叶淮的朋友太多了，而他只有叶淮一个。 为什么，你不能也只有我一个朋友呢？ 为什么，你对他们也能露出那样的笑？ 那些连剑修都不是的人，为什么也要和他们交朋友？ 我们的道才是相契合的，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我只有你，你也应该只有我。 太阳在天上发着光，可段颂阳拼着被灼伤的危险，也想把它据为己有，谁也不给见。 哪怕让全世界都陷入黑暗。 嘀嗒。　　嘀嗒。　　嘀嗒。 规律的水滴声传来，叶淮缓缓睁开眼，长时间闭目让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一只手缓缓地摸着他的头发，叶淮稍微动了下，那只手一顿，便缓缓地摸上了他的脖颈。颈部细嫩的肌肤贴着他触感熟悉的手，叶淮闭了闭眼，放下心里的戒备，他用力想起身，却被那只手按住，让他不得不又重新倒回在之前枕着的腿上。 “段颂阳……” 叶淮想伸手扶额，却不想他的手被什么东西绑住，动弹不得。 这下叶淮彻底清醒过来，他睁大眼睛，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和段颂阳在一处溶洞之中，仰躺的姿势让他看到斜上方的钟乳石缓缓滴落的水珠。 他现在躺在段颂阳的腿上，段颂阳靠在洞壁旁，一手轻轻掐住他的脖颈把他牢牢按住，另一手抬起摸了摸他的额头。 而叶淮的手和腿却都被绑了起来。 “段颂阳，”叶淮挣扎了一下，普通绳子控制不住金丹期修为的他，显然这玩意是段颂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法宝，“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这是哪儿？那些人呢？” 段颂阳慢慢用手捂住叶淮的嘴，低头看着他。 溶洞口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叶淮觉得段颂阳那琥珀色眸子的好像有一层阴翳。 “那些人？已经死了。”段颂阳看着他轻声说道，“下次不要对人那么笑了，叶淮，不然死的人会更多。” 第13章 整理 这是……又换了一个性格吗？！ 还「不要对人那么笑，不然死的会更多」？ 这是什么性格？杀人不眨眼魔头性格吗？ 叶淮无意为之前那明显已经变成邪修的神医谷弟子申冤，毕竟他们想害人在先，但是段颂阳现在这种情况又是闹哪样！ 如果说之前那两个性格一个温柔好说话，一个虽然心智好似回退但也不是不明事理，那么现在这个性格的段颂阳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叶淮费劲地转动了下头，「呜呜」了两声让段颂阳把自己放开。 段颂阳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放开可以，你不能大声叫嚷。” 叶淮急忙点头。 段颂阳把手从他的嘴上挪开，然后便没有动作。 叶淮动了动手，瞪着他说道：“你给我松绑啊？” 段颂阳垂眼看他：“你先回答问题。” “行吧行吧，”叶淮催促道，“有什么你赶紧问。” 段颂阳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找谁？” 叶淮一愣，他反问：“不是，你不记得了？” 段颂阳冷冷地说：“我记得什么？记得你有几个好兄弟吗？记得你每个好兄弟住哪儿然后你来找哪个吗？” 怎么拐到这上面来了？ “段颂阳……”叶淮的声音里充满着绝望，“你到底在那个上古秘境里遇到了什么啊！！什么好兄弟，什么乱七八……” 段颂阳拿出了一张纸，让叶淮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灵信，他寄给方意但方意没回的灵信。 他们两个人的储物芥子在结为道侣后就是共用的了，但两人很有默契地将空间划分成了两部分，这倒不是因为隐私什么的，而是因为段颂阳的性格在叶淮看来十分龟毛，他的东西向来是分门别类的，法宝从功能到属性进行详细地细分后再存到储物芥子中相应的地方，属于段颂阳的那部分储物芥子整整齐齐，就像藏书阁一样。 而叶淮的性格大大咧咧，他的东西都是随手往储物芥子里一扔，找的时候随手扒拉，扒拉到哪儿算哪儿，段颂阳实在不能忍受这样一个比猪圈还乱的储物空间，于是互相看不习惯的两个人便把共用的储物芥子「划江而治」，互相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现在，段颂阳从叶淮的「猪圈」里拿到了那张信笺。 叶淮瞪大眼睛，立刻进入储物芥子，看到自己那「猪圈」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法宝秘籍都按照类别和功效排列整齐，与隔壁段颂阳的空间相差无几。 而他也终于想起来绑着自己手脚的法宝是什么了——那是他曾经在炼气期和人出任务时，从玲珑工坊不知道哪家分店搞促销的时候淘到的捆妖索——专门捆野猪妖的。 “段颂阳……”叶淮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法宝，声音颤抖，“你……你干什么把我的空间也收拾了啊！你很闲吗！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互不干扰的吗！” 段颂阳在刚和叶淮结为道侣的时候，曾经和他讲过芥子空间整理的重要性，但是叶淮满不在乎，用他的话来讲，都摆在明面上搞成一摊他好找东西，摆得整齐他反而不知道东西在哪儿，段颂阳拿他没办法，便随他去了。 可现在…… “什么时候说过？”段颂阳挑眉，“我们是道侣，帮你收拾芥子空间不是应该的吗？你现在要解释的是这封信的问题，这上面有另一个男人的木系灵气，是谁的？你来这是来找他的吗？你还记得你是我的道侣吗？为什么要来找别的男人？” 修真界的灵信只有寄信人和收信人能读到内容，别人最多只能通过上面的灵力结合自身的记忆猜测到大概是哪个人。 “什么别的男人……”叶淮看着自己的「猪圈」变成了整齐的「藏书阁」，心里在努力适应，“不就是方意吗！” 却不想段颂阳皱了皱眉头：“方意？又是你从哪儿认的兄弟？” 这回轮到叶淮一怔。 要按照时间来说，段颂阳和方意是世交，两个人认识自然比叶淮要早。 可是现在段颂阳却说不认识方意？ “段颂阳，”叶淮不禁皱眉，“你……你现在还记得什么？你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叶淮，”段颂阳说道，“我的道侣。” “其他的呢？” 段颂阳安静了一瞬，然后他的眉头慢慢拧起。 叶淮心下一沉。 如果说之前那个性格的段颂阳还记得他们小时候的事，那么现在这个段颂阳，就只记得他和叶淮的事。 其他的全都不记得了。 哦不对，他还记得叶淮有不少「好兄弟」，虽然那些兄弟叫什么他不记得了。 叶淮感觉到喉咙的干涩，他咽了下嗓子，问道：“那你……” “不重要，”段颂阳突然打断他，从来都是淡然的面庞出现了一抹烦躁，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都不重要。” “不重要？” “其他人，其他事，都不重要，”段颂阳的手摸上叶淮的脸颊，“你是叶淮，我是段颂阳，我们是道侣。” 叶淮感觉到段颂阳的手有些凉。 “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任何想要让我们分开的人，都会被我杀死。”段颂阳说道，他琥珀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叶淮，“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叶淮呆呆地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他的脸上划过一丝黯然，然后勉强露出一个笑：“段颂阳，看来那个秘境，真的伤到你了，竟然让你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秘境，”段颂阳说道，“你为什么总问我什么秘境？现在是你要解释……”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跟你分开？”叶淮定定地看着他，反问道，“你知道和我是道侣，那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结成道侣的吗？你现在不仅仅是通过我们灵根的联系认为我们是道侣的吗？因为是道侣，所以就要我不去找别人？”叶淮笑了下，“段颂阳，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喜欢我吗？我们是因为互相喜欢才结为道侣的吗？” “我当然……”段颂阳刚说出三个字，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剩下的话。 叶淮却好似已经料到了这结果一般，他有些疲累地说道：“松开我吧，段颂阳，你不喜欢我，你和我结为道侣，也是出于别的原因，而这原因，现在的你已经不记得了。” 段颂阳却好似在和什么较劲一般，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手指攥紧，好像想要把那句「喜欢」说出口，可最终不过只是开了个头：“我喜欢……” “那边找找！” 外面突如其来的声音盖住了段颂阳的话，两个人一凛，往那透着微光的洞口看去，段颂阳眼中露出杀意，叶淮手脚被缚，慌乱中一口咬上段颂阳的手。 段颂阳的动作顿住，他低下头，叶淮松口，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段颂阳看着手上那浅浅的咬痕，感觉到心中杀伐之气渐渐消散，他挥挥手，在山洞口布上了障眼法，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又离开，山洞里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不会跑的。” 等确定人离开后，叶淮说道。 段颂阳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解开了捆妖索，叶淮从他怀里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被束缚的手腕和脚踝，往洞口走了两步，也许是因为刚才有人在搜寻他们的时候叶淮并没有向外面的人「求救」，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趁机逃跑的样子，段颂阳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他。 叶淮走到洞口稍微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认出了这里是神医谷的北山。 他小时候被大师兄洛雉从邪修手里救出来后就送到神医谷了，主要是因为他是极品单木灵根，适合学医，再加上身体被邪修泡各种药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干脆来让神医谷的医修看看，在这里调养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和方意两个皮猴上蹿下跳，跑了神医谷上上下下不少地方，其中就包括这神医谷北山。 神医谷北山多为喜阴灵植，水、木灵气最盛，有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直接到神医谷炼药的千炉堂，叶淮和方意当年没事就在这里摘灵菇去千炉堂找个没烧药的炉子烤了吃。 看来那些成为邪修的神医谷弟子带他们去的地方确实是通向神医谷里的紧急通道附近。 但是这很奇怪，叶淮想，他在外向来是借着段颂阳的修为狐假虎威装修为高深，那些弟子为什么还想对自己动手？他们凭什么这么自信能拿住自己？ 叶淮想起来那些弟子们结成的阵型，那翻涌着魔气的魔藤牢笼很显然不是冲着让他毙命，难道是有人想活捉他？ 而且神医谷所在的祁南山脉有阵法保护，在这附近是不能用术法械斗的，可那些弟子还能出手。 也就是说，神医谷很可能被邪修控制住，然后他们关闭了所有守护类型的阵法，也关闭了外援来这里的通路和神医谷向外的求救通道，所以他的灵信才送不过来。 可神医谷这么个对于修真界来说重要的医修门派，被人大规模地攻击入侵定然会传出来一些消息，然而离这里最近的归元剑派都被瞒得死死的…… 叶淮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次的问题，恐怕是出在神医谷内部。 他有点担心方意和医圣，还有段颂阳现在的情况…… 诶对了。 叶淮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往洞里急急地走了两步，又凑到段颂阳身边：“诶，你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我灵根上有什么东西吗？” 平日里的段颂阳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现下段颂阳的记忆不全，那么说不定可以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太阳渐渐西沉，阳光斜斜地照进洞口。 段颂阳定定看着他，就在叶淮以为他这套话的目的有点太明显，想要换个说法时—— 段颂阳冰冷阴沉的神情慢慢换成了温柔而无奈的笑容。 “阿淮，你怎么把我带到神医谷了？” 短暂的光照渐渐消失，天边徒留一片晚霞，那是太阳最后的辉光。 余晖过后，便是漫长的黑夜。 作者有话说： 感谢「鸡腿yu」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14章 双生木 这是段颂阳最开始发生变化的性格，也是一开始叶淮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性格。 因为段颂阳在叶淮的记忆深处，确实有过这样的温柔，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有些遥远，对这一抹温柔叶淮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段颂阳性格发生变化的时候，总是会做有关小时候的梦，这些梦让他一个金丹期陷入不该有的沉睡，把那些小时候的记忆重演、加深。 在亘良镇上的那场午睡，就是第一次梦境，那时候的卢穹已经接到了段颂阳的传信，传信中用一种不属于段颂阳的命令处理方式，让他也去了那个小秘境。 叶淮之前怀疑过是因为自己的梦境和与段颂阳那半连不连的婚契之间有了某些影响，但是现在看来，可能因果倒置了。 段颂阳先发生了性格的变化，然后他才会做梦。 “因为你，”叶淮定定地看着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不记得了吗？” 面前这个温柔的段颂阳揉了下额头，他好似十分苦恼，然后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你……在你离开后我有些疲惫，让卢穹把正阳阁收拾好后就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就是现在这里了。” 看来段颂阳的这个人格对其他两个人格所经历的事情也是没有记忆的。 叶淮斟酌了一下，把这两天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段颂阳，夜幕缓缓降临，洞口的微光已经消失了。 段颂阳听后，缓缓说道：“所以你带我来，是为了帮我看病？” 叶淮点头：“但是没想到……神医谷现在这个样子……” “阿淮，”段颂阳温声唤道，“你为什么要帮我看病？” 叶淮一怔。 段颂阳站起身，他慢慢凑近叶淮，叶淮向后退了两步，后背碰到崖壁上，段颂阳拉起他的手，笑着说道：“阿淮，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叶淮骤然甩开他的手，蹭蹭地往洞口走去：“你你你想什么呢！我这是怕我们分籍解契会出什么差错！我告诉你，在分籍解契之前，咱俩的身体绝对不能出问题，不然到时候解不了怎么办！”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唯有月亮洒下的光芒将那些绿色的灵植银装素裹，现在木属性的气息浓郁，普通的树木花草闭合了花朵和叶片，而那些灵物们都舒展开枝叶开始吸收月光进行修炼，草丛中不时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昼伏夜出的小动物们开始出来活动。 段颂阳看着叶淮的背影，缓步跟了上来。 叶淮站在洞口，背对着他问道：“段颂阳，你在上古秘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既然这个人格是在上古秘境开启的时候就出现了的，那么他应该知道一些信息。 可段颂阳却道：“那个秘境……其实没有开。” 叶淮侧过身，疑惑道：“没有开？可那不是记录在《千机簿》上的时间地点吗？” 五千年前神魔大战落下帷幕，邪修连同他们的首领都被封进了修罗境，但修真界满目疮痍，战况十分激烈的古战场和邪修曾经盘踞过的大本营常年有着魔气不散，这些地方情况复杂，在战后那些正道大能们用了不少功夫才把它们打扫完。可所谓的打扫也不过就是用术法或者阵法进行遮掩，以防有人误闯受影响。但是遮掩毕竟只是一时的，有大能算好了时间，是这些遮掩保护失效的时间，同时也是这些地方会再现人世的时间，这些时间地点都被记录在了一本名为《千机簿》的账册上，被各大门派收录。一旦有该门派负责所地点保护即将失效地方，就会前去探查以再次加固封印。 五千年后，这些地方便被传成了只有大门派才有机会进入的上古秘境。 段颂阳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叶淮自动理解成了他也不清楚，于是继续问道：“那其他的呢？你变成现在这样……” 段颂阳有些迷惑：“现在……哪样？” 叶淮懂了，看来不论是那两个人格还是现在这个人格，他们都意识不到自己现在行事风格的奇怪。 “算了，”叶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先想办法看看神医谷怎么回事吧。” 叶淮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临近子时，而段颂阳现在看起来是比较好说话的人格，当务之急应该是把神医谷的情况摸清楚，然后让老谷主给段颂阳看看，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 “从这里有条路，能直接到千炉堂，”叶淮不敢动用灵力，他不知道神医谷的情况，只能带着段颂阳钻草，“千炉堂往东就是谷主和少谷主住的地方，对了，你现在能用几成修为？” 段颂阳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叶淮身后，不时地用手帮他挡开要戳到他脸上的那些调皮的灵木枝条，叶淮是木属性灵根，十分受这些小东西的喜爱，而段颂阳是金属性灵根，金克木，他走过的地方只有一些普通的灵智未开的草木，那些有灵性的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听到叶淮的问话，段颂阳释放了自己的灵压，顿时叶淮就听到树木枝条晃动的声音，旁边的净苍木的枝干都要压折了，也要往旁边倒去。 但叶淮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有化神期，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三个人格哪个也用不出段颂阳本身大乘期的修为。 “行了行了，”叶淮赶紧阻止他的灵力释放，然后喃喃道，“但愿这次的问题化神期能解决。” “不用担心，”段颂阳站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叶淮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却不知道是不是被段颂阳察觉，他换了个姿势，和他十指相扣，“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找我们而恰巧有个厉害的大能在这里，那么他们的神识早就直接铺过来了。” 大乘期是最接近飞升的修为，也是唯一能大面积铺开神识的修为，可以说如果这里真的有大乘期的大能，那么他们根本不需要派人搜山。 段颂阳的分析让叶淮稍微放下心，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目的地前进，手被段颂阳拉着，也没有再挣扎，就好像没意识到一样。 那条小路实际上是峡谷内的一线天，那是两块巨大的连根小山隆起的地方。神医谷总体四面环山，里面还有不少高低不平的山峦，由于护谷大阵的影响，平日里这里不允许用飞身之术，御剑飞行更是不可以，现在那些邪修好像是关了护谷的阵法，可叶淮还是不敢和段颂阳御剑，毕竟灵力波动大了，势必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两个人侧身从那一线天中前后通过，叶淮抬起头，只能看到几颗星星。 一线天的尽头是一颗参天古木，段颂阳站在叶淮旁边，看到叶淮伸手在那古木的中间摸索着，不一会儿，只见那树身晃了晃，从中间分开了一道缝隙。 “这是棵双生木，”叶淮看着那缝隙慢慢扩大，“但是它们纠缠在一起有几万年了，久而久之大家都把它们当作是一颗树，从外面看起来也像是这样，那年我和方意瞎闹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段颂阳看着那缓缓分开的一个小口，两棵树树干缠绕，哪怕是现在短暂地分开，上到树枝下到根基也都紧密交织着。 “双生啊……真好。” 他喃喃道。 叶淮已经跨过了那个口，回头看向段颂阳：“你说什么？” 段颂阳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什么。” 然后他便随叶淮跨出了树干。 树干的另一边是一个偌大的院子，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浓郁的灵气，院子底部刻着阵法，摆着三个烧着灵火的丹炉。 “这是丁字堂，”叶淮带着他避开地上的阵法，“是丁级药炉所在的地方。” 丁级药炉放的都是些普通方子的药，调整好阵法灵火后几锅放一个炉子烧，对品质也没什么要求，守卫的人自然也少。 现在神医谷情况不明，叶淮也拿捏不准到底是神医谷内部出现的问题还是外部强入，不过就之前那些个弟子的模样看，大概内部的问题大些。 他带着段颂阳收敛灵息，一路潜行到了神医谷谷主住的地方，路上遇到了几个巡逻守卫的弟子，但那些弟子修为低微，早在他们察觉到的时候就避开了，这路上倒也顺畅。 “就是这里了。”叶淮在一处竹屋外停下。 神医谷谷主住的地方是专门为医修打造的灵竹阁，灵竹非死竹，这竹屋也不是砍伐灵竹后搭建而成，而是在小时诱导灵竹的生长，让它们交织成了屋子的形状，屋子里的木系灵气尤其浓郁，是木系灵根修真者的绝佳住处； 现下这灵竹阁周围没有人，只有窗口映出些灯光，清冷的月光洒在碧色的竹子上，竹子灵气流动，仿若翡翠一般温润。 叶淮观察了一下，准备上前探查情况，却不想被段颂阳拽住了。 “里面的人不是方谷主，”段颂阳对他传音入密，“他的修为只有元婴期。”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该用户记啥都废」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15章 鬼医（捉虫） “风先生放心，他已经在神医谷范围内了，是，我知道，他身边的那个人？听说好像是他新物色的一个弟子，估计修为应该不怎么样吧，他一个金丹期的能收什么弟子啊，就算是李丛染现在也不过筑基，不足为虑。” “剑圣？听说剑圣闭关了，虽然归元剑派放出来的消息是剑圣和掌门一同闭关，但既然他现在只身前往神医谷，大概是段颂阳他出了什么岔子吧，您放心，就算段颂阳本人来了，他那个状态我自然有能对付的办法。别说他现在发挥不出大乘期的实力，就他这样的，哪怕真是全胜时期的，也不怕他。” 叶淮和段颂阳贴着灵竹阁，听着屋里的人和不知道什么人讲话，叶淮偷偷探头，从竹子之间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人，但长相和神医谷谷主方仁有几分相似。 竹缝太小，而那人不断地走动，好像在对着手里的什么人说话——不，准确地来说是「汇报」，叶淮抻了下脖子，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手上的东西。 “是传影术，”段颂阳对叶淮传音入密，“但是这种术法应该已经失传了才是。” 和之前段颂阳神识以剑意附着传形音的术法不同，传影术听起来名字普通，但实际上是一种邪术。 传影两头一头为主另一头为从，为主的那方将自己的灵力种进从方的灵脉，这样来达到千里传影传音的效果，而这人手上的，大概就是微缩的「主」方虚影。 看来这个人还不是神医谷动乱的主谋，而对面多半是个邪修，并且这帮邪修还有组织有规模，恐怕所图不是那么简单。 “您放心，您放心，”那人对着手中虚影连连保证，“现下我已经封了神医谷所有和外界的通路，他跑不掉的。” 那人将手举高，对着手里的东西行了个礼，就在这一刹那，叶淮看到了他手里是一团黑色的虚影， “谁！” 突然，不知道是那人察觉了什么还是他手中黑影看到了什么，黑色的藤蔓破空向叶淮袭来，叶淮伸手召出仓阳，剑身凛然，碧绿且坚硬的剑意将藤蔓瞬间切碎！ “哈，还真是不经念叨！这贵客说来就送上门了！” 那人大笑着飞身而出，叶淮准备出剑迎上，却感觉到腰上一紧，段颂阳把他往后带，避开迎面而来的带着魔气的藤蔓。 “你和他灵力同属，”段颂阳沉声道，“小心魔气入体。” 叶淮和那个人都是木属性灵力，而对方的灵力上带着明显的魔气，修为又比叶淮高，两人灵力直接对上，对方很容易让魔气侵入叶淮的身体。 叶淮来不及反驳，就见段颂阳手一伸，无数剑影凌空出现，金色的灵力势如破竹般向那人刺去，就算段颂阳现在只能用出化神期的修为，也不是一个元婴期的邪修打得过的，毕竟跨了一个大的修为境界就如同隔着一道天堑，对于低修为的修真者来说，打平手都十分艰难。 可没想到那人见到段颂阳出手，只是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便瞬间明白过来：“风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说罢便见他手一挥，无数的绿色的萤火从他身上飘出，段颂阳眼睛眯起：“修罗鬼医。” 叶淮一惊，修罗鬼医！ 修罗鬼医是医修中的邪修，不像普通医修那样专研治病救人之法，他们极其擅长以他人神魂作引，专攻各种夺人精魄、炼人精魂之术。 在五千年前，鬼医横行，甚至有装成正经医修的鬼医，借医修之名行害人之事，但在神魔大战后，绝大部分鬼医都被封进了修罗境，而正道以神医谷为首，颁发行医印，以此来加强医修的认定和管理，避免鬼医借壳转生，这些年邪修猖獗，但鬼医却是一直没有出现，没想到在神医谷却让叶淮碰见了。 那鬼医见段颂阳道出他的身份，不慌不忙地笑了两声，从他身上散出的萤火包裹住那金色剑影，明明一木一金，一个元婴一个化神，可段颂阳驱动剑影却怎么也不管用。 他的金色灵力竟然和他本身断开了联系？ “风先生猜得不错，”鬼医狞笑道，“你们两人并没有外界传得那么不睦，段剑圣看来还是很在乎叶掌门的嘛。” 这个风先生到底是哪路神仙？叶淮攥紧了仓阳，他的目光看向那些荧荧绿团，他隐隐感受到那是最纯正的木属性灵力，并不像藤蔓一样染上魔气，而且……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些灵力有些熟悉？ “叶淮，”段颂阳的声音突然带了些严肃，“一会儿我挡住他，然后你往后山跑。” 段颂阳现在是化神期水平，对付这个医修应该是绰绰有余，为什么他会让他逃走？ 叶淮看着那漂浮在空中慢悠悠的绿色光团，他伸出手，在碰到的一刹那，他骤然脊背发凉。 他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哈哈哈，叶掌门，还是得感谢你留下来的这段同源灵力啊！”鬼医大笑。 对，那是他的同源灵力，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灵力。 当年他刚被大师兄救回来放到神医谷休养，治愈后留了一段从他身体里引出来的同源灵力，他就是在那时候学会引气入体的。这部分同源灵力和他本身有着关联，可作留观之用。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为什么这个鬼医会知道它的存在，并且用它来对付段颂阳？ 由于他和段颂阳婚契的约束，两个人切磋可以，但是这种带着杀意的对杀招数是不被允许的，这就导致段颂阳剑意凝聚成的剑影根本无法突破这些绿色的灵力对这鬼医造成伤害！ 段颂阳伸出手，一柄通体银白若冰似雪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这个脸上经常露出笑意的人格此时面若冰霜，有了几分剑圣往日的模样。 突然，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味飘来。 “不对！”叶淮猛然扑上去按住段颂阳准备出招的手，却不想还是慢了那鬼医一步！ 那些绿色的荧光骤然伸出无数的枝条，血红的色花朵攀附着枝条在黑暗的空中灿然绽放！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出来，段颂阳的瞳孔瞬间放大！ 那鬼医嘴角绽开一个得意的弧度：“裂魂之人，还敢召本命灵剑？” 叶淮睁大了眼睛，裂魂……之人？ “阿淮？” “阿淮哥哥……” “叶淮，你不许和别人说话！” 段颂阳手中的灵剑顿时消散，三个人格开始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切换，他嘴里喃喃自语，脸上随着人格的变换露出不同的神情，被血花魔气染黑的灵力枝条化作尖锐的长矛向他们扎去！ 叶淮一手扶住段颂阳，一手挥动，那长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制住！ “那是我的同源灵力，”叶淮咬着牙，“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是我好歹能控制一二！” “那你一个金丹期又能控制多久？”鬼医伸出手，狠狠一抓,“你的灵力……就要被吃没咯，叶掌门！” 叶淮顿时感觉到自己灵力一空，他眯起眼，仓阳举起——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 鬼医抬起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倒是露出尾巴了！” 叶淮却心下一松，他抱紧段颂阳，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然后伸出手执剑挥向那些黑色的藤蔓，两厢交锋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鬼医再次催动灵力：“别想着他们能救你，那些人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尖锐的魔藤再次袭来，同时，清脆的鸟鸣又一次响起，叶淮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那一颗通体黑色的、隐匿在黑暗中的小球！ 下一刻，天旋地转！ 黑色的魔藤扑了个空。 “呵，”鬼医看着空荡的院落，魔藤在空中毫无目的地张牙舞爪，“本来看在同宗的面上想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是看来，你们并不需要。” —— “我就知道你是我兄弟！我们果然心有灵犀！” “不过段颂阳什么情况？他这是怎么了？” “我说叶淮，该不会是把我卖了然后段颂阳揪着你上门来找我算账才碰巧碰到这事儿了？不会吧不会吧？你告诉我一句你是因为联系不上我担心我所以才来的让我的心熨帖点好吗？” 叶淮带着段颂阳一落地就听到了方意的声音，方意嘴上在碎碎念但还是帮他把段颂阳架回了屋子里。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处秘境，是藏在神医谷中、只有神医谷谷主才能打开的、供神医谷人避难用的桃源境。 神医谷包括谷主医圣在内，现在基本上全都聚集在了这处秘境中。 秘境不大，但五脏俱全，对于医修来说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段颂阳陷入了昏迷，他平躺在一张诊疗床上，医圣方仁帮他诊脉，方意则拉着叶淮在外面絮叨。 “那个鬼医说是裂魂之症，”叶淮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被几个医修围住的段颂阳，他的手有些抖，“方意，什么叫裂魂？” 本来想转移叶淮注意力的方意停止了刻意的唠叨，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强拽着叶淮离开诊疗现场，到一处水灵力浓郁的小溪旁坐下。 “叶淮，”方意按着他的肩膀，郑重道，“你要做好准备，裂魂之症，目前来说是无可医之症。” 第16章 《太乙脉承大华经》 人有三魂七魄，虽然说起来各个分明，但实际上它们是一个整体很难切割。 裂魂之症，就是魂魄分开，分开的两部分或者更多的部分，每部分都包含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假设把这些部分取出来一块放到一个无魂魄的躯体中，那么那个躯体有概率能成为单独的个体，这个个体甚至能拥有单独的神智。 问题就出现在这单独的神智之上。 一个开了神智的个体就会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它不会甘心回到和其他个体共用身体的情况，而修真之人本身就是极具慧根之人，这种个体开神智更快，独立性更强，所以说，修真之人的裂魂之症很少有能治好的，最终采取的办法只有将主要的那部分魂魄留下，其他的魂魄用方法诛杀。 但是针对魂魄诛杀的方法属于邪术，已经和邪修一起被封在了修罗境里。 “不能杀，”叶淮听到这种解决方法立刻说道，“段颂阳，他是大乘期神魂，而且……而且……如果用这种方法……” 他咬住了嘴唇，没有说下去。 但是方意明白，他拍了拍叶淮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很多人都是你的这个想法。” 如果硬生生地诛杀掉其他分裂出的神魂，那么这个人，还是之前完整的人吗？生生抹掉了他的其他部分，只留下主要的部分，这种做法就算是当年那功法还没失传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能接受。 “其他人无所谓，但是叶淮，”方意叹了口气，“段颂阳是大乘期，虽然神魔大战后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有能飞升的人，但是……但是也不能说就一点飞升的可能都没有，就算有裂魂之症的人几乎没有飞升的先例，可是……唉，说实话吧，就算我再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这几千年来最有飞升可能的人，到时候万一他真能扛着裂魂飞升了，会出现什么后果谁也说不好。” 段颂阳是当之无愧的现世剑修第一人，在二十八岁修为就达到了大乘期，并且击败了包括他父亲段引仓、鸿衍宗掌门顾成良、新秀顾珩在内的所有高阶剑修，成为了修真界万年内最年轻的大乘期大能和有剑圣的大比以来最年轻的剑圣。 那一战过后，无人敢质疑段颂阳的实力，也无人敢质疑归元剑派的地位，甚至后来段引仓将掌门之位给了叶淮而不是段颂阳后，由于段颂阳的支持，归元剑派上下没人敢对修为不明的叶淮说三道四。 而且，段颂阳从小的目标就十分明确，那就是不断修行，不断进步，叶淮攥紧了手，他知道哪怕是裂魂也不会影响段颂阳后面的修行。 如果天地之道没有问题，五千年来神魔大战后却再无飞升之人，那么段颂阳就是现在全修真界的希望，他还不过百岁，有大把的时间做最后的冲刺。 可现在…… 叶淮艰难地问：“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其实，也不是没有，”方意踟蹰道，“毕竟裂魂不是无缘无故的，人的魂魄是十分坚固的东西，剑修又是意志最强的那类修真者，除了剑修本人，没人能用外力切割剑修的魂魄。” 叶淮的手指微动，他看向方意：“你是说……他是自己……” “对，”方意点头，“段颂阳这种到大乘期的大能，更是不可能有人去分他的魂，除非是他自己的内源性问题，比如……心魔、执念之类的，导致他自己裂魂了。” “可是，”叶淮声音有些发颤，“裂魂很痛苦吧？” “常人，不，可以说是没人能忍受的痛苦，”方意说道，“而且会有很长的虚弱期。” “可是他这些年都没闭关过啊！”叶淮急急说道，“他大乘期过后就再也没闭关过，怎么可能会是……” 方意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测，但是吧……从医理上来说，这种病症实际上还有很小的几率可以自愈。” 叶淮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冀：“自愈？” “你先别高兴太早，”方意不忍打破好友的希望，“就是假设是他自己裂魂的，那么他肯定是有心魔和执念了，如果心魔除、执念释，那这些分出来的魂魄，还是有可能合一的。但是我只能说，这是一种医理上的可能，实际上并没有裂魂之人成功过，因为人一旦裂魂，那么产生神智的各个分魂最终的结果，就是渐行渐远。况且，要是这心魔这么好除，他当初又怎么会因为心魔而裂魂呢？” 叶淮的手攥紧了。 心魔和执念。 段颂阳，你到底有什么心魔和执念。 能让你把自己的魂魄分割了的心魔和执念。 最后，方意叹道：“心魔，就只能心药医。但这世上最难找的药，就是心药，最难治的病，就是心病。” “不过，”方意转而对叶淮严肃道，“他现在这个情况，你最好尽快和他分籍解契，之前你说的那个药……” “不用了，”叶淮站起身，打断他，“那个药，暂时不用了。” 方意有些惊讶：“不用了？” 叶淮看着面前溪水流淌，不时有一些绿色的、黄色的叶子顺着水流划过，水属性的灵力为被圈在这里的木属性为主的医修们提供了一个很舒服的环境。 “也不是不用，”叶淮说道，他转向方意，脸上带着一抹坚毅，“但那是之后的事，首先我得先想办法解决段颂阳的裂魂之症。” “不是，”方意站起身，“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没听懂是吗？这是不治之症！” “但你也说了是有可能自愈的！”叶淮瞪着眼睛，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段颂阳……段颂阳他努力了一辈子，他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折在这里！” 方意看着他，叶淮的眼底发红，眼睛里是一种倔强。 方意说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吧。” 听到这句话的叶淮身体一僵。 方意不明白：“你喜欢他，可为什么这些年一直要和他分籍解契？” 叶淮把眼睛撇开，他深呼吸了几下，还没有回答就被打断。 “少谷主，”一名医修谷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医圣大人请叶掌门过去。” 医圣方仁，神医谷谷主，是修真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乘期大能之一，他现在已进入了耄耋之年，再高的修为也挡不住时间的流逝，不能飞升的结果就是和凡人一样迈向死亡，虽然对于大能来说，这个时间十分缓慢。 现在的方仁基本不出手了，方意接过了神医谷大部分事务，但段颂阳这件事上他还是亲力亲为，暂时帮段颂阳稳住了身体里分割的神魂，段颂阳现在陷入了沉睡。 叶淮见到方仁，给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方仁是个十分和蔼的老爷子，此刻他一向慈祥乐呵呵的眉宇间染上了愁云。 方仁给叶淮下了和方意一样的结论，裂魂之症，目前只有医理上的可解之法，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也许能起到作用。 “《太乙脉承大华经》？” 这是叶淮和方意都没有听过的名字。 “这是一本已经失传了的佛经，”方仁捋着胡子说道，“但是里面带着些医理，也有关于裂魂之症的解法，这种方法是要结合佛修和医修两种修道之途的方法，但是吧，它是作用于人的神魂的，不少邪修也想要它，神魔大战的时候它失去了下落，后来修罗境封闭，佛修和医修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不少人猜测，这本佛经可能真落到了邪修手里，最后连同邪修一起被封在了修罗境中。”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没什么誊抄本吗？”方意不解，“那些和尚不是最喜欢把一本经书抄好几遍然后到处发的吗？” 方仁伸手敲了下方意的脑袋：“瞎说什么呢。人家佛修抄经那是在修行，哪儿像你，背个医书都费劲。” “爷爷，”方意哀叫，“现在不是倒旧账的时候，而且您说的都是我几岁时候的事了，就不要再翻出来了吧！” 方意是方仁二儿子的孩子，方仁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云游后失去踪迹，二儿子和二儿媳死在了一处上古秘境中，现在就只剩下方意这么根独苗苗。 “是因为，道修同源吧。”叶淮说道，他看着在诊疗床上闭目的段颂阳，段颂阳的气息平稳，看起来就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因为修道，不论是以何种方法入道，实际上都是为了锻体和修心，”叶淮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所以天下大道，殊途同归。” 方仁点了点头：“你这娃娃悟性就是高，当年我没看错人。” 叶淮勉强笑了下，然后问道：“所以，医圣，只要进入修罗境，拿到那本经书，他是不是就有救了？” 方仁还没有回答，方意就抢先道：“修罗境里面什么魔物都有，你可别乱来啊！而且现在修罗境都封了，你从哪儿进修罗境啊！” 叶淮有些恍惚，是啊，修罗境已经被封了，要怎么才能进呢？可是，现在有一个方向摆在面前，让他放弃他又不甘心。 方意本想拍拍他安慰一下，却不想方仁眼神复杂地看着叶淮道：“其实……进入修罗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叶淮一怔，他看向方仁：“那要怎么……”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 第17章 方哲 “父亲，”一阵天音传来，“孩儿所为不过是为了我神医谷着想，还望父亲不要执迷不悟！” 是那个鬼医的声音！看来他找到了秘境的入口！ 叶淮下意识地向方仁看去，这鬼医所称的「父亲」…… 方仁行医一辈子，拿灵针握叶刀从来没有颤过的手此刻微微发抖，那是怒急攻心的前兆，方意急忙上前，手指点在方仁的额前。 “爷爷，你去休息一下，这里交给我。” 方仁闭了闭眼，孙子给他灌注的灵力让他稍微稳定心神，然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家门不幸！” 秘境再次发生震动，这次方仁摆了摆手，推开扶着他的弟子，往旁边的溪水走了两步，将手探入溪水之中，那震动渐渐消失。 然后他起身，接过弟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手，对叶淮道：“见笑了，叶掌门。” 一代大能的脸上此刻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从他刚才的举动中叶淮看出来，这个秘境完全靠方仁的灵力在支撑。 叶淮神色平静，他问道：“外面那个是您一直游历未归的大儿子？” 方仁点头，他又叹了口气：“当年他并不是去游历，而是被逐出去的。” “爷爷，我来说吧。” 方意扶着方仁坐下，给叶淮讲了他这位血缘上的大伯的故事。 他这个大伯名叫方哲，从小就喜欢那些旁门左道之事，那时候他是医圣独子，被神医谷谷主夫人溺爱，修为不怎么样却在谷里飞扬跋扈，在踩了好几次神医谷规矩底线后被方仁一怒之下逐出了神医谷，并且不允许他用神医谷的名号行事，方仁的本意是让这个从小就被他夫人宠坏的孩子摆脱这个可以让他胡作非为的环境，在外面体验世间冷暖、看尽人生无常后会有所成长，对生命产生敬畏，可没想到这孩子在游历了十多年后，突然失去了踪迹。 那时候的神医谷谷主夫人已经生下了次子，听闻这个消息后心急火燎，不顾次子还年幼，便动身前去方哲最后出现的地方寻找他的踪迹。 神医谷谷主夫人修为虽然不如她的夫君，但也是化神期的女修，再加上方仁那时候给她派了不少神医谷弟子护卫，本以为最坏的可能是找不到儿子，却不想得来了夫人死亡的消息。 在方哲失去踪迹的地方邪修出现，设下陷阱杀害了谷主夫人和当时随行的弟子们，方仁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具死不瞑目的、被挖空了灵根吸走了所有修为的遗体，他的大儿子依然没有任何踪迹。 一直到多年以后的前几天，已经成了鬼医的方哲再次出现在神医谷的时候，方仁才知道，当年就是方哲亲手杀了他的母亲，然后夺取了她的灵根和修为，靠着谷主夫人的修为，他才有了今天元婴的境界。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找一件东西，”方意朝爷爷的方向看了眼，小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爷爷好像知道。他刚回来那会儿还装作是正常的修真者，对于奶奶的过世装作不可置信和悲痛的模样，骗取了爷爷和神医谷上下的信任。然后有一天晚上，他以想祭拜奶奶为名，去了燃灯殿，拿到了神医谷所有弟子的命灯。” 每个在册神医谷弟子都有一盏命灯，存放在燃灯殿里，命灯灭则代表该弟子此生身殒，魂入轮回，而灭掉的命灯就变成了该弟子的牌位。神医谷的历任谷主和夫人灭掉的命灯被收在燃灯殿的内殿。 那时候方仁是真以为他的大儿子变好了，却不想方哲只是为了得到神医谷所有弟子的命灯，然后用邪术让这里的所有人都臣服于他。 “他结识了很多邪修，”方意说道，“还暗中鼓动了不少心智不坚定的弟子，想要完全控制神医谷逼迫爷爷，但又惧怕爷爷和其他师兄的修为，所以用命灯作为牵制。命灯中有每个人的灵血，他用邪术将这些灵血炼化，所有想要反抗他的神医谷的弟子都无法对他出手，爷爷本来想给你们传信，却不想他早就封了神医谷的出入口，爷爷没办法，只能启动了桃源阵，将弟子护进了大阵里。但是这也只能护住一小部分弟子，还有些弟子被他囚禁，当作要挟的砝码，今天要不是你们来闹了这么一下，就是他给我们的开始屠杀弟子的最后期限。” 叶淮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站起身，走到神色有些灰败的方仁身前。 他蹲在方仁面前，伸手握住方仁苍老的手。 “谷主，”叶淮声音放柔，“对于方哲，您还想留他一命吗？” 方仁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看向叶淮。 叶淮这孩子从小就生得好，一笑就能哄得不少神医谷的女修喜爱，小时候在神医谷休养，没少被掐小脸，再加上他嘴甜会说话，又是极品单木灵根，心性善良，也很得方仁的心。 如果不是因为叶淮铁了心要走剑修之道，方仁是准备把他收作自己的关门弟子的。 但现在这个孩子嘴角带着一抹笑，一向和善的眼中露出了杀伐之气，小时候连杀鸡都不敢的叶淮，却让方仁感觉到了一股凛然的杀意。 “如果叶掌门能代老朽清理门户，”方仁哑着声音开口，“老朽感激不尽，神医谷可无条件应叶掌门或者归元剑派三件事。” 叶淮直起身，对方仁行了个礼：“条件再说，叶淮只是想得谷主应允罢了，毕竟，一会儿刀剑无眼，叶淮不能保证还给谷主一个活着的大公子。” 说罢他便大步走向方意：“让我出去吧。” 方意从刚才叶淮和方仁的对话开始就一副「你疯了吧」的表情。 “不是，外面那个是元婴期啊！”方意说道，“他还策反了不少神医谷金丹期的弟子，你要一个人出去打？你怎么也得等段颂阳醒了再……” “段颂阳不能对上方哲，”叶淮十分冷静，“他本来就有裂魂之症，而方哲对段颂阳的病状有备而来，并且从他和那个不知道什么「风先生」的对话来说，可能他们所图不止神医谷的什么东西，和我也有关系。” 从之前叶淮和段颂阳在灵竹阁听到的话分析，方哲好像是要捉到叶淮，或者说，那个「风先生」让他捉到叶淮，并且为此做了包括取得叶淮本源灵力对付段颂阳的准备，他们还对段颂阳的裂魂之症很了解，在段颂阳召唤灵剑的时候做了应对，导致段颂阳体内分裂的神魂混乱。 叶淮把手中的黑色小球递给方意，这是方意和他小时候经常玩的把戏，一种小型的互通传送阵，专门用来一个人「干坏事」一个人「声东击西」接应的游戏。这次是方意用它特地作侦查之用，本来是准备找能悄悄潜出去的路，却不想正好碰上了叶淮和段颂阳，便启动了上面的传送阵法把他们救了进来。 “麻烦你们照顾段颂阳，”叶淮道，“等我把外面解决了，你们再出来。” 方意拽住他，认真说道：“兄弟，你知道你只有金丹期吗？而且现在段颂阳昏迷，你没办法用他的修为吧！” “我知道，”叶淮慢慢扒开方意的手，“外面那个你大伯也知道。” “知道你还去！”方意着急，“一个大境界啊！” “那又怎样？”叶淮嘴角挂着冷笑，“跨一个大境界揍人的事，我又不是没干过。” 他说完便伸出手，仓阳剑出现在他手中，剑身轻颤，发出蜂鸣之音。 那代表着它和主人的战意产生了共振。 之前方哲张口就断出了段颂阳裂魂之症，哪怕段颂阳裂魂可能是自己的缘故，但是这帮人和这件事绝对不会没有关系。 只不过那时候段颂阳的事情让他心神慌乱，没来得及出手，但是现在，有神医谷的照看，他可以暂时无所顾忌了。 方意看着叶淮对他一笑：“放心吧。” —— 方哲站在一处巨树之下，这是一株本来藏于北林的万年桃树，前不久通过追踪那带走叶淮和段颂阳气息的小球让他知道了它的所在，破掉了它的障眼法。 这棵桃树的树干极粗，几十人合抱不过来，树皮上看似无规则的瘢痕流动着灵力，形成了防护的阵法，庞大的树冠此刻开满桃花，遮天蔽日，上面没有片叶子，细碎的阳光从花朵的间隙中落下，成为圆形的光斑。 “继续。”他冷声道。 几个神医谷弟子凝聚灵力，一同抬起手中那柄黑色的巨斧，向粗壮的树干砍去，金木相撞，树干骤然爆出光芒，挡下这一击，但原本完好的树皮此刻开始出现了一丝小小的擦痕。 只是这么一下，那几个弟子便耗干了所有的灵力，下一波弟子换上，合力再次抬起巨斧！ 突然，桃树开始抖动，周身光芒大盛，弟子们吓了一跳，巨斧没拿住，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和震颤。 花瓣簌簌落下，在树下铺成了一层粉白色的地毯，一个人影踏光而来，后落的桃花瓣落在了他的身上，让本来就俊美的容颜更添了一份昳丽，如同桃夭一般。 方哲看到那身影，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然后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叶掌门。” 叶淮将仓阳剑横在身前，对方哲道：“别浪费时间了，方大伯，开始吧。” 第18章 剑意 方哲没想到叶淮二话不说直接攻了过来，但他早就知道叶淮是金丹期，如今段颂阳也不在，他自信身为元婴对付一个金丹小辈绰绰有余。 黑色的藤蔓条件反射般地立起成网，挡住飞身而来的叶淮，叶淮却不慌不忙，仓阳剑换了个角度，身上绿光浮动，随着他的动作化作让人看不清的箭矢袭向那藤网，藤网被瞬间绞碎！ 方哲惊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他一个元婴期修为筑起的灵力防护怎么会被一个金丹期这么容易地破掉？！ 那是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啊！ “方大伯，”叶淮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专心好吗？” 仓阳应声而动，方哲后背汗毛竖起，不顾形象地往前一滚，他感觉到侧脸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 「啪嗒」一声。 有什么掉在地上，周围反叛的神医谷弟子看到那东西，原本蠢蠢欲动准备上前帮忙的立刻顿住了身形，然后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只耳朵，方哲的耳朵。 “有点可惜，”叶淮的脚踩上那只耳朵，踢了一脚，踢到方哲身边，“方大伯，不捡起来吗？吹吹灰还能用的。” 修真之人的□□之伤并不重要，但叶淮在砍掉他一只耳朵的时候，那绿色的精纯灵力顺着的血肉伤口往他的灵脉钻，方哲一边努力维持着灵力抵挡着叶淮的剑意，一边忍受着外部灵力入侵的剧痛。 “这只是金丹期的剑意，”叶淮嘴角挂着冷笑，“你就接不住了？看来那位「风先生」光教你对付段颂阳了，他没教你怎么对付我吗？” “你不过一个金丹期……”方哲咬牙，他喝道，“你们傻站着干什么，结阵！” 那些神医谷的弟子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找好占位，却不想叶淮伸出手，仓阳剑从他手中飞出，无数的剑影如同下雨一般从空中落下，万年桃木的树冠晃动，粉白的花瓣轻飘飘地飞落，却被剑意卷携着在那剑影之中成为暗器，那些弟子们阵还未成，便被席卷出了几丈之外！ “医者仁心，”叶淮缓缓道，“所有进入神医谷的弟子，都是经过挑选的，他们不擅长战斗，却要求有一颗仁爱的心。悬壶济世，慈悲心肠不比长明寺的佛修少。也许他们以后会走上歧途，但是，现在的时间还短，方大伯。” 方哲眯起眼，他伸出手，地面发生振动，无数的黑色藤蔓带着魔障之气从地底钻出，这是他的终极手段，本来是为了对付从桃源境出来的那些人设下的陷阱牢笼，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提前发动这个陷阱，因为就如叶淮所说，就算神医谷的弟子叛变，他们的叛变时间太短，多年治病救人的修为让他们转为有效的害人手段太难，而叶淮本身就是剑修，和他硬碰硬总归是落下风。 但他也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剑修罢了，方哲的嘴角弯起一个狠毒的弧度。 魔障之气翻涌而出，粉色的桃花花瓣迅速枯萎，藤蔓上迅速地长出血红色的花苞，藤蔓的头纷纷化作尖锐的利剑向叶淮刺去，叶淮伸出手，仓阳回到他的手中，发出震颤，他手腕翻转，绿色的剑影在藤蔓中穿梭，那藤蔓被轻松斩断，但被斩断的藤蔓上血红色的花苞瞬间开放，从中喷射出带着剧毒的液体！ 叶淮身形灵活地躲过，可黑色藤蔓开始在他头上交织，太阳的光芒很快地被挡住，这情景让他有些熟悉。 啊，想起来了。 这就是他和段颂阳来到这里的时候，被那个已经叛变的守炉师兄骗到陷阱时候的样子。 段颂阳就是那个时候切换出了第三个人格。 对了，段颂阳说那些人怎么了来着？ 他说他把他们都杀了。 想到段颂阳，叶淮突然笑了一下，那个性格的段颂阳就好像他小时候躲懒的时候偷读凡人话本里的主角一样，霸道不讲理，让他尴尬地快速翻页，却又觉得这样好像还有一点点迷人，随即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害羞，但没来得及害羞多久，话本就被段颂阳发现，然后段颂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问：“你居然还看这种东西？” “管我看什么。”已经长大了的叶淮嘟囔了一句，“他知道他自己后来会变成这样么。” 他仰头看着那如同巨型地龙一般不断蠕动、释放出毒气和魔气的藤蔓及花朵，缓缓地举起了仓阳。 “不过，这种事……”叶淮喃喃道，“以后还是少做吧，真的太尬了。” 在外面的方哲看着叶淮已经被黑色藤蔓包裹成一个「球」，「球」从原本的不断震颤逐渐变得没有动静，他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他就说嘛，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剑修，也没道理能跨一个大境界来和他较量。 还得小心点，方哲想，风先生说了，得要活的才行，别把他弄死了。 他算了算时间，认为叶淮应该已经差不多昏死在里面的时候，伸手准备撤掉阵法，却不想他的动作一顿，紧接着胸口剧痛，一股血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 强大的剑意从那黑色的球中迸发，黑球瞬间四分五裂！ “不……不可能！”方哲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状若疯狂，“他不过是个金丹期剑修，怎么可能……这不符合医理！” 那是属于最少化神期的剑意，怎么可能会从金丹期修为的剑修身上出现！ 可因为与他灵根相连的黑藤魔球受到的攻击反噬到他的灵根上，让他的灵根直面了强大的剑意冲击，几乎在瞬间就打碎了他周身的灵脉！比割耳更剧烈的疼痛让他跌倒在地，从眼睛中流出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那原本该被封死的人气定神闲地缓步走出，在他面前俯身。 “方大伯，那个风先生既然这么了解我和段颂阳，那么他没告诉你，我从炼气期开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仗着天赋跨修为揍人了？” 修真者的修为是能支撑修真者战斗时长的最基本要素，修为和悟道的能力直接成正相关，修真者对自己所追求之道能悟到什么程度，修为就能到什么程度。 但叶淮有着堪称天才的悟道天赋，他的剑意悟性永远走在修为的前面，只不过现下叶淮压制了自己的修为，让自己的修为停在了金丹。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在那个小秘境里刻意试探他的方意外，还有和他结为道侣多年的段颂阳。 段颂阳一直认为他在压制自己的修为，可他却总是矢口否认，最后段颂阳没有办法，也不再在这件事上追问。 因为两个人对他为什么压制修为这件事心知肚明。 “好了，”叶淮低着头看着因为疼痛手指扣进泥土里的方哲，说道，“风先生到底是谁？段颂阳的病症和你们有关，对吗？” 方哲浑身哆嗦，灵脉寸断的痛楚让他难以忍受，但他还是咬牙出声讥笑：“哈哈，叶掌门，你这是要替段剑圣出头？你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担心一下，你灵根上的那个东西！” 他知道他灵根上的东西？ 叶淮伸手拽起他的衣领：“你知道些什么？” 方哲的七窍流血，他却毫不在意，疯了一般地狂笑：“哈哈！修罗境开！诸魔现世！谁也阻拦不住，谁也拦不住！” 突然，他睁大了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叶淮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到腰身一紧被人往后带，而他手里的方哲也被那人用力扔出！ 元婴期修真者的身体在空中爆开，浓郁的魔气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但叶淮并没有被这种魔气所影响，那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的人手执灵剑，为他隔绝开了所有魔气。 叶淮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脸上露出了几分疲色，他没有回头，而是抓住揽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说道：“现在容易受魔气影响的人是你吧，段颂阳。” 段颂阳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叶淮正在猜测这是哪个人格时，他开口道：“阿淮，对不起。” 叶淮闭了闭眼：“我说过很多次，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除了和你结契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他感觉到腰上一紧，段颂阳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悲伤：“可是，本该成为剑圣，本该站在最高点的人，应该是你。” “所以你在赎罪吗？段颂阳？”叶淮的声音发紧，他努力让自己情绪稳定，明明方哲已经解决了，可现在他的感觉比刚才还糟糕，“所以——” 他推开段颂阳，仓阳出手，黑色的魔气被两股碰撞的剑意荡开！ 神医谷的人从桃源境中一出来，就看到叶淮手执仓阳，剑尖直指刚刚醒来就冲出去找他的剑圣的喉咙。 众人被这场景惊呆了，连老谷主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无措。 “段颂阳，如果你真的想赎罪，”叶淮咬着牙，“现在就和我分籍解契！从此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我们两不相干！” 第19章 责任 段颂阳没有说话，他看着叶淮，神情温柔且悲伤。 叶淮拿着仓阳的手很稳，但是他的气息却十分急促。 “那个……”一向劝分不劝和的方意急忙上来打圆场，他按下叶淮的手，背对着段颂阳对叶淮挤眼睛，“哎呀这是干什么……叶淮，你刚才用了不少灵力，过来我来帮你看看。” 叶淮的手腕被方意攥着，他越过方意的肩膀看向段颂阳，大乘期剑圣站在那里，眼睛也看着他。 仓阳消失在手中，叶淮被方意拉走，在转角处他回过头，看到谷主拍了拍段颂阳的肩膀，带他往另一个方向去，而神医谷的师兄师姐则组织其他弟子收拾残局。 叶淮不是第一次和段颂阳在其他人面前要求分籍解契了。 从他们十八岁结契后不久，叶淮就开始找一切机会和段颂阳解开婚契，长辈们没人对这婚契说什么，就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结为道侣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叶淮单方面的闹脾气。到后来叶淮成为了归元剑派的掌门，和段颂阳在门派事务上有争执，分籍解契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归元剑派的掌门和剑圣关系不好却成了道侣，很多人猜测其中的原因，最后大部分人都接受的理由是，大概是因为从小被包办婚姻，所以才成了如今这对修真界知名怨偶。 但是方意是从小和他们一起玩的，他自然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方意把叶淮带到一片木属性灵力浓郁的竹林中，在一处凉亭拉他坐下，然后给他斟上灵茶。 叶淮看着茶水发呆，方意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吗，刚才段颂阳一睁眼就立刻冲了出去，连出口都没问，直接强破的桃源境，爷爷都没反应过来。” 叶淮没有说话。 “因为你们当年结契结得太突然了，”方意继续说道，“再加上这些年来的事，说实话，我以为是当年段家贪图你的天赋想把你留在归元剑派，所以才想了这种招数。但是段掌门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又猜是不是段颂阳他用了什么手段强迫你和他结了契，但现在看来也并不是这样。” 叶淮垂下眼睛。 方意探身，伸出双手按住叶淮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认真说道：“叶淮，你喜欢段颂阳，他也在乎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分籍解契呢？四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十年……叶淮有些恍惚，他已经和段颂阳结契四十年了。 从十八岁，到四十年后的现在，按照凡人的年纪他们已步入暮年，可因为他们是修真者，所以青年期被无限拉长，但再年轻的容貌也掩盖不了经历的四十年沧桑。 叶淮的眼皮轻颤，他扯动嘴角，对方意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必须分籍解契啊……” 方意不懂，叶淮看着他，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十八岁那年，方谷主曾经被紧急请到归元剑派吗？” 方意回想了一下，这件事他有印象。 因为方意和叶淮的关系好，所以方仁每次去归元剑派都会带上他，但只有那一次。 那是一个晚上，方仁收到了一封来自归元剑派的代表紧急的红封信令，方仁看过信令内容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神医谷，方意本想一起过去，却被方仁罕见地严肃勒令在神医谷留守。 那次方仁在归元剑派待了一个月，他回神医谷后对归元剑派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言，任凭方意怎么撒娇都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事，那之后不久，便传来了叶淮和段颂阳结契的消息。 他们两人的结契十分匆忙且低调，连结契大典都怎么办，方意一直认为这消息是谣言，直到他见到叶淮，感受到了他周身那浓郁的属于段颂阳的灵力气息，才小心翼翼地问：“真和他结契了啊？” 当时他得到了叶淮的回答：“鬼知道怎么弄的，这玩意一时半会撤不下去，但是早晚都得解了它！” 然后这个「早晚」，就拖到了四十年后的今天。 “那次……那次是和你有关？” 方意没想到那封红色信令和叶淮有关系，因为那时候他们才十八岁，能做出什么让段掌门急送红色信令的事？ “我和段颂阳误闯了门派禁地，”叶淮低声说道，“那里有归元剑派历届仙逝大能的剑意守护，我被金属性的剑意伤到了。” 方意倒吸一口冷气。 叶淮是木属性灵根，金克木，他的灵根被带着攻击性的金属性剑意所伤，那他后面的修行之路几乎废了。 “所以……”方意的手下意识地去拽叶淮的手想给他把脉，“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修为停滞的？” 叶淮把手腕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摇了摇头。 “不，”叶淮说道，“我确实是在刻意压制修为。” 方意不解：“为什么？” “因为段颂阳，”叶淮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段颂阳，他借由婚契的连接，用他的灵力同化束缚住那道金属性的剑意，阻止了我的灵根被它破坏。” 方意仔细想了下便明白过来，段颂阳是金属性灵根，和那金色剑意同属，按道理来说是可以通过婚契的连接慢慢吸收和化解那同属的剑意的，这样能阻止那道剑意继续破坏叶淮的木属性灵根。 “原来是这样……”方意若有所思，“可是……这么多年了，他都到了大乘期，那道剑意还没被吸收完吗？” “是啊，这么多年了，那道剑意还没吸收完吗？”叶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金属性剑意！”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方意迷糊了：“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刚才那是当年所有人，包括你爷爷方谷主给我的说法，”叶淮缓缓说道，“可是后来我结丹的时候，我才有机会看到那灵根上的东西，也明白了段颂阳他付出了什么。” 叶淮和段颂阳结契的时候两个人才十八岁，彼时叶淮刚刚踏入筑基期，而段颂阳则刚入金丹。 本来叶淮相信了他灵根上的金属性剑意已经由段颂阳牵制所以他可以像以前那样修行，他也开始逐渐适应带着婚契调动两个人灵力的修炼感觉。 可是后来，他发现了不对劲。 一旦他的修为有所精进，段颂阳必然就会身体不适一段时间。虽然段颂阳每次都否认，可叶淮还是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可段颂阳一直在说他多想，为此两个人还吵过不少架，而段颂阳仿佛为了印证是叶淮想多了，他的修为开始超乎常人的突飞猛进，在叶淮还徘徊在筑基末期的时候，他已经冲过了元婴，走到了化神，甚至已经在冲击大乘期，用了仅仅不到十年的时间，彼时他们不过二十七岁，而原先那个他一直忌惮的鸿衍宗少主顾珩，也不过才刚刚到元婴末期。 就在段颂阳化神末期的时候，叶淮准备结丹了。 几十年过去，叶淮仍然记得自己结丹时发生的事。 对于修为精进从来不怎么讲究的叶淮第一次宣布自己要闭关，他提前在门派登记好了闭关的时间，来到门派为他准备的闭关洞府。 但没人知道的是，在叶淮将要结丹之前，他提前出关了。 那是一个夜晚，他忍受着体内一直汹涌的修为，筑基期凝固的灵根不断地发生变化。 他来到了段颂阳的住处，那里没有任何人，但是他已经和段颂阳绑定了灵根，能感受到段颂阳就在附近。 最终他在那条他们第一次推心置腹的小溪旁看到了蜷缩着的身影。 那是化神期的段颂阳，归元剑派少掌门，新一代天才剑修，同代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一个修为能称得上「大能」的天才，那双执剑执出薄茧的修长双手此刻正痛苦地插进土中，那样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发出难忍的呜咽，消失在微风吹拂树叶发出的「哗哗」声中。 一向警觉的段颂阳现在就连道侣在附近都无法察觉。 叶淮站在山坡的树后，慢慢扶着树跪下，他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断地流出，体内的灵根慢慢有了金丹的雏形，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一直紧紧护着自己的金色灵力有了片刻松动，露出了某个有着弧度的东西，那绝不是无形的剑意！ 但叶淮顾不得细查，因为那松动的金色灵力代表着段颂阳的情况，段颂阳正处于万分痛苦之中，他急忙将婚契中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灵力断开，可预想中的痛楚没有来临，这并没有为段颂阳减少丝毫痛苦。 一直到金丹完全成型不再变化，段颂阳一直紧绷的身体才瞬间软倒，叶淮急忙爬起来往下跑了两步，可灵根上的金色灵力再次裹紧，叶淮脚步顿住，下意识地矮下身，躲在了灌木丛后。 段颂阳本来软倒的身体动了动，他翻过身，看着被树叶分割的黑色天空，月光被茂密的树叶挡住。 他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往叶淮所在的方向看去，疼痛已经过去，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可他们谁也没有唤对方的名字，段颂阳渐渐恢复了体力，他站起身，又往叶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缓步离开。 叶淮停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又被金色灵力重新包裹住的、已经化作金丹的灵根，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灵根上的东西，不止是剑意那么简单。 “他通过婚契，转移了本该属于我的、因为那件东西卡在我灵根上而产生的疼痛，”叶淮疲惫地说道，“可他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敢再让修为继续涨下去，只是结丹就能让化神期的他经历那样的痛苦，往后的话……” 修为的增长离不开灵根的变化，炼气期灵根是有色的雾状，筑基期灵根凝实，金丹期灵根结丹，元婴期灵根化婴，化神期灵根像树那样随着灵脉延展加固，而大乘期的灵根将会将血脉和灵脉合二为一。元婴之前的灵根变化仅限于灵根本身，光是这样就能让段颂阳经历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再往后，叶淮不敢想。 而这种疼痛是不可逆的，因为段颂阳的修为比叶淮高，在这段契约中，他的意志占据主导地位。 半晌，方意才开口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必须说一句，他真的很爱你……” 但叶淮却苦笑着摇头：“不，不是爱，只是责任而已。” 叶淮没有告诉方意，他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救段颂阳而挡下的那道带着金色剑意的金光。 他也没有告诉方意，他和段颂阳结契那晚，因为灵根上持续了很久的剧痛有了缓解，而他也得到了短暂的清醒，刚刚结成道侣的他和段颂阳有了一瞬间的共感。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听到了段颂阳说—— “没有喜欢，对于叶淮，只有责任。” “从今往后，他是我的责任。” 第20章 天罡钵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叶淮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被喜欢也不会感受不到。你知道吗，方意，从我和段颂阳结为道侣的那天开始，我就感觉到，那种……我们之间或许曾经有过的，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段颂阳依然对他照顾，依然督促他的修行，但是那种曾经属于他们两个的，竹马少年之间的，隐隐的、朦胧的、未曾宣之于口的，或许是喜欢，或许还不到喜欢的，那种就像喝了一盏清茶，品时淡然，回味甘甜的感觉，再也没出现过。 结契后的段颂阳更像是叶淮的长兄一样，某种曾经某个晚上偶尔会冒出的，属于两个人之间的悸动，再也没出现过。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对少掌门身份的责任感，对门派的责任感，对门派弟子的责任感，”叶淮自嘲笑道，“然后现在又加上了，对我的责任感，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叶淮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段颂阳开始有喜欢的感觉的。 他们八岁相识，始于一场误会，又因为一场误会成了朋友，叶淮有很多的朋友，可是那个总是孑然一身、书本和灵剑做伴的少年，那个总是和他因为修炼争吵却又来找他和好的少年，在岁月模糊了其他人容颜的时候，只有他，一直印在了叶淮的心里，一直陪他走到了现在。 段颂阳曾说过，叶淮是他唯一的朋友，可他对叶淮来说，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特别是在叶淮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会不断梦见当年桃花林中的那个舞剑的少年，会因为故意闹得段颂阳不得不放下书来陪他的时候心底涌起一股得意洋洋的窃喜，也会因为段颂阳在乎他有其他朋友的时候偷笑。 可这些少年时期的美好，在他和段颂阳结契后戛然而止。 就如同被凛冬突然截断了酷暑，连个秋天的过度都没有。 而桃花林的美梦，也变成了段颂阳的那句「只有责任」，不断地于夜深人静的夜晚在他耳边响起。 从那以后，曾经哪怕进入炼气也不愿意放弃睡觉的叶淮，突然就适应了辟谷不眠的修真界的良好习惯。 方意看着叶淮，一向嘻嘻哈哈神经大条的好友脸上此刻出现了脆弱的神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叶淮的肩膀。 “那个药我做好了，”方意从储物芥子里掏出两个瓷瓶，一个青底，一个白底，“我做了两种，青底是解除婚契的，白底是暂时屏蔽婚契的，你自己选择吧。” 叶淮接过瓶子，对他低声道谢。 “如果你要用解除婚契的这瓶，”方意指了指青色的，“一定要和我说，因为这种药很少有人做，我也只是根据医理药方做出来的，具体效果不知，所以你要是用它，最好让我给你护法。” 方意是神医谷的下一任谷主，他的能力不可小觑。但婚契关乎两个人的灵力和灵根，而另一方还是大乘期的段颂阳，所以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能成功。 “不过你可以先试下这个，”方意弹了下白瓶，“好歹先弄清楚你灵根上的是什么东西。” “不用了。”一个声音插进来。 叶淮抬头看去，段颂阳站在不远处。 方意则有些尴尬地嘟囔了一句：“艹，他什么时候来的。” 段颂阳修为比他们高，如果他想收敛气息，那么他们感受不到是正常的。 也不知道刚才两人的对话段颂阳听进去多少。 但叶淮却不在意，他看见段颂阳来了，一扫刚才萎靡脆弱的神情，顿时来了精气神，嘴角挂起冷笑：“不用？那你这是准备招了？” 他也不想再遮掩自己找方意做药的事了，拿白色瓶子和青色瓶子晃动了一下，下巴抬起：“那要不直接解契？” 却不想两道剑意骤然出现，瞬间就击碎了叶淮手中的瓶子！瓶子里的液体还没流淌出来，就消失在半空。 方意下意识地怒道：“那可是我炼了九……” 然后他反应过来是谁弄的后，赶紧闭上了嘴。 “阿淮，”段颂阳没有理会方意，而是看着叶淮，露出一丝堪称哀求的表情道，“你想知道的，今天我，我和谷主，都会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在知道了真相之后，在你灵根里的东西能取出来之前，不要分籍解契，好吗？” 这是段颂阳第一次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叶淮缓缓放下手中已经破碎的瓷瓶，垂下眼睛。 “好。” 方仁早在知道发妻死于方哲之手的时候，便对这个大儿子没有任何期待，如今方哲自爆灵根，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方仁也只是在原地逡巡了一阵，便让弟子们去收拾残局了。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神医谷的秩序在慢慢恢复，被占了十几天的深谷开始有了人气。 和外面逐渐恢复往日喧闹的场景不同，已经收拾好的竹灵阁中现下十分安静，叶淮坐在八仙桌旁，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的蒸腾雾气，段颂阳坐在他的左手边，方意坐在他的右手侧，而对面，正是神医谷谷主方仁。 虽然方仁从行事作风上看起来好似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是叶淮还是看到他明显疲惫的神色，无论他再怎么遮掩，仍然掩盖不住方哲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毕竟一个是发妻死亡的真相，一个是多年来失踪亲子的自取灭亡。 但他们现在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或者说，并不止是为了这件事。 “方哲逼我交出一件东西，”方仁单刀直入，“就是天罡钵的碎片。” 方意没听过这个东西，他问道：“天罡钵？” 方仁的眼睛扫了眼在场的小辈们，缓缓道：“当年神魔大战后，魔尊和世间邪修魔物以及那些害人的典籍、法宝都被般若尊圣封入了修罗境，世间浊气清荡了千年。这些，你们都知道吧？” 神魔大战是修真界的孩子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当年天地初分，清气升而为天，浊气降而为地，同时，形成了极清之地太虚境，和极恶之地修罗境。 太虚境灵气浓郁，成为了即将脱离本界飞升去其他世界的修真者短暂停留之地。 修罗境魔气弥漫，成为了草木生灵不生，任何人都有进无出的地狱深渊。 自开天辟地、人类生出灵智可以修真以来，邪修和正道修真者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千年来一直是正道占上风，因为邪修魔物手段残忍，他们自私自利，这就导致了很少有能长久的邪道利益集团，基本还没能成规模就会被打散，而厉害的邪修也不是没出过，可大象也架不住群蚁啃食，哪怕是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也敌不过其他有所图的邪修和正道修真者的人海战术。 但在五千年前，出现了一个魔尊，没人知道这个魔尊的来历，只知道他自称是来自满是魔气、就算是最凶残的邪修都惧怕的极恶之地修罗境，以前不是没有吹这种牛的邪修，但最终都成了一个笑话。可这位魔尊却不一样，他修为极高、能力极强，还十分会掌控人心，甚至统一了一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利的邪修魔物势力，一时间正道竟然被这位魔尊带领的邪道势力打压得苦不堪言。 那是修真界最黑暗的日子，除了几大正道修真门派还在苦苦支撑，其他的正道散修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有不少散修道心动摇，投入了邪修的阵营，邪修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彼时修真界能打得过这位魔尊的，只有已经飞升但还短暂地停留在太虚境尚未前往化外三千世界的佛修般若尊圣。 般若尊圣出身明空山长明寺，那时候他刚刚度过雷劫，一身仙骨在太虚境修整，等待前往化外三千世界，但尊圣大慈大悲，不忍看到魔修作威作福，便在太虚境上出手相助。 几大仍在坚持的门派在尊圣的帮助下，开始反击，最终以魔尊和他的势力节节败退、被封入修罗境的结局给这持续千年的战争画下句点。 “但是修罗境其实并不是完全的封闭，”方仁伸出手，桌子上出现了一个虚影，那是一个四色钵，“般若尊圣无法完全关闭创世时期就形成的修罗境，最终修罗境的入口就成了这个钵，它叫天罡钵。般若尊圣将这个钵按照属性分成了四个部分，交给当年主战的几大势力家族。他们分别是江南的司徒家、般若尊圣出身的明空寺、西南雨林的婆娑神教，还有，”方仁手里的钵分开，最终只留下了一片金色的弧形片，他看向叶淮，“还有长峰岭归元剑派。” 叶淮摸着自己的腹部：“所以……我灵根上的那个东西。” “是天罡钵金属性的碎片，”方仁说道，“当年你和段颂阳闯的那个禁地，里面被几千年归元剑派大能遗留剑意守护的，是这枚碎片，这枚金属性的碎片。” 叶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段颂阳：“所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是保密的，”方仁替段颂阳解释道，“当年那一战实在是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没人敢告诉大家，那并不是完全的胜利，虽然理论上那些邪修都会被修罗境吞噬，可魔尊毕竟号称来自修罗境，如果让大家知道了那些恶魔还有可能出来，那么修真界便会人人自危，终日活在魔尊的阴影之下，如果是那样，那又何谈潜下心来修炼呢？而且，如果还有邪修没有被封入修罗境，又如何能保证他们不会想办法盗取这些碎片打开修罗境？就像……就像这次一样，”方仁顿了顿，接着自嘲地笑了下，“幸好邪修这次找上的是没有留存碎片的神医谷。” 当年主战的门派有五个，见过般若尊圣的门派也是这五个，方哲知道天罡钵碎片的存在，他以为神医谷会留有一片，却不想神医谷是唯一没有的那个门派。而刚巧，叶淮身上有一片，这件事方哲和他背后的那个风先生也知道，所以后来方哲变成了要捉到叶淮。 “但是……”叶淮不明白，“那个风先生……” “应该是「酆」，”方仁在空中用灵力汇聚成了一个字，“酆炎，这是当年那个魔尊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放心！本文肯定HE，走的是救赎剧情，感情上不会有波折，两个人都是坚定地爱着 第21章 酆炎 酆炎这个名字已经在修真界消失了五千年，他与那些被打败的魔头一样，渐渐被人淡忘，最后只留下一个「魔尊」的称号。 但现在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可是……不可能吧？传说修罗境是魔瘴之气最浓郁的地方，哪怕是邪修进去也是个死，而酆炎他都已经被封在里面五千年了，就算没有魔气，他飞升不了也躲不过天人五衰，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方意觉得不可思议，“另外，就像您说的，天罡钵这个东西是保密的，那么酆炎是如何得知的？而且作为修罗境出入口的天罡钵还只是碎片状，他又是怎么从修罗境出来还传递信号的？” 方仁摇了摇头：“我们不能确定这个酆先生就是酆炎，毕竟借魔尊名头行事的人不少，而天罡钵碎片这件事……只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能保证五千年前只有拿到碎片的几家和神医谷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些年那些世家也有不少势力更迭，就像主炼器的江南司徒家在三千年前就分成了以器具为主的玲珑工坊和以阵法附魔为主的方圆门两家，所以这种情况下有消息走漏也不是没可能。 叶淮突然开口问道：“当年我受伤的事都有谁知道？” 这个问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意，他轻轻锤了下叶淮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当年那些前辈们泄露了你的事？” “不不，叶掌门的怀疑有道理，哪怕是知道有天罡钵碎片存在的人，也只是知道它们被稳妥地收于各门派的秘地，只有归元剑派这一片被意外吸纳入了叶掌门的灵根，但这些年有段剑圣的金属性的灵力帮忙掩盖，倒也不会有其他人察觉。所以要真说有可能泄露这一消息的，也只能是叶掌门刚受伤那会儿，不过……”方仁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老朽是接到红色信令才去归元剑派的，那信令上并没有提及具体事由，等到了后老朽才知道怎么回事，老朽记得，当年在场的，好像只有段掌门。” “还有大师兄，”段颂阳出声道，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发声，他看向叶淮，“还有大师兄洛雉，当时咱们触动了禁地的机制，你受伤我背你逃出去的时候，碰到了赶来的大师兄。” 叶淮闭了闭眼，段颂阳的父亲段引仓，大师兄洛雉，神医谷谷主方仁，还有段颂阳。 这几个都是不可能成为邪修或者和邪修同流合污的人。 段引仓是归元剑派掌门，对禁地有着绝对控制权，他要是想要那碎片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洛雉是归元剑派一位洛家长老的孙子，父母先后被邪修所害，他是那位女修的遗腹子，从小在归元剑派长大，嫉恶如仇，根正苗红，手刃邪修无数，更是把叶淮从邪修手里救出来的人，他要是对叶淮有歹意，就不会在段引仓离开归元剑派没有音讯的时候只短暂地停留了几年，然后就去踏上找师父的征程了，毕竟在门派的时候他对于叶淮是哥哥一般可以信赖的存在，在那时候动手不比现在叶淮和段颂阳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动手强？ 最主要的是，当年洛雉是叶淮进入禁地前发灵信叫来的。 而方仁和段颂阳就更不可能了。 “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方意小心翼翼道，“段掌门和洛师兄的同命烛还好吗？” 归元剑派也有和神医谷命灯类似的同命烛，放在归元剑派的明生堂里，烛火的大小代表着这个神魂生命力的旺盛程度。段引仓和洛雉多年未归，这对于修真之人、尤其是有一定修为的修真之人来说十分正常，因为如果他们进入了上古秘境这种地方但却未能及时出来，那么他们会有几十年销声匿迹于世，但同命烛会告诉门派，他们仍然安康。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虽然段引仓和洛雉不在，但叶淮和段颂阳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们的同命烛烛火旺盛。 “有一种搜魂的邪术，能强行获得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但是被搜魂之人非疯即死，”方意说道，“如果说他们落入邪修之手，那么很有可能……” “不可能，”叶淮立刻反驳道，“他们的同命烛还很旺盛，而且段掌门可是前任剑圣！” 虽然段引仓在剑圣大比上输给了段颂阳，但是老子输给儿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段引仓就算输给段颂阳，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方意却道：“可我记得，洛师兄的修为……好像不是很高。” 叶淮顿住。 洛雉的修为在剑修里不俗，但也只能算「不俗」，他离开门派的时候刚刚踏入化神初期，可以他修炼的年月和所在门派资源来说，化神初期实际上也只能算「比较优秀」，不比段颂阳这样最拔尖、最有天赋的水平，可以说洛雉的修为全靠老老实实勤学苦练，取得的成果也在意料之中。单说正道修真者这边，同龄人就有不少比他厉害的，更何况是日益猖獗的邪修。 “应该……没问题吧，”叶淮有些不确定了，“我现在传信让卢穹看一眼。” 段颂阳伸手按住叶淮准备送信令的手：“还是咱们回去再看吧。” 叶淮瞪他一眼：“回去？谁跟你回去？” 叶淮把手从他的手下抽出来，对方仁道：“谷主，您看我身体里的这个东西有取出来的办法吗？” 既然现在邪修已经知道了他身体里的东西，而且消息来源很大可能是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被搜魂，那么不论是段引仓还是洛雉，他都放不下心。 再加上段颂阳的身体情况可能也和这帮获得了消息的邪修脱不了干系。 叶淮现在动了尽快把身体里的天罡钵碎片取出来然后在神医谷修养一阵就上路去寻洛雉和段掌门的心思，于是急切地想向方仁求一个诊疗方案。 却不想方仁叹了口气：“其实当年这东西刚进你灵根的时候，我就和段掌门说过，要及时取出，可我引它动一下，你的灵根就出现撕裂之伤，我便不敢再动了。” 听到「灵根撕裂」的方意打了个哆嗦，他看向叶淮：“兄弟，你当年这是受了不少罪啊。” 叶淮对那痛苦的一个月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或许是大脑自动屏蔽淡化了最痛的记忆，或许是段颂阳那句「只有责任」让他更加刻骨铭心。他没有说话，而是听方仁继续说。 “后来我潜心钻研了几年，和段掌门说了一个可能可行的解决方法，但段掌门他考虑再三，嘱咐我先不要将这方法说与你们，他先去上古秘境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能联系到「太虚境」的可用亚坛，如果找得到，并且那位般若尊圣还在，说不定就能询问出解决方法，但是……”方仁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毕竟，五千年了啊……” 亚坛是当年般若尊圣降下的几个能听他圣音的祭坛，就是靠着这些亚坛让般若尊圣得以指点各大门派对付魔尊。这些亚坛多被布在古战场中，而古战场形成了一个个上古秘境，记录在了《千机簿》上。 所以……当年段掌门云游，实际上是为他寻找治疗的方法去了？ 得知这一信息的叶淮心里更加心急如焚地想要去找段掌门了，他一向是见不得别人为自己涉险。 于是他问道：“那您说的这个方法是什么？” “去找其他的碎片。”方仁说道，“般若尊圣是五灵根俱全入道，而天罡钵实际上是般若尊圣下的灵力封印转成的实体，而它的碎片本质也是各种属性的灵力所化，靠着不属于本源灵力的力量拉扯必然会让它带上攻击性，从而伤及你的灵根，但是如果是它的同源灵力，比如其他的碎片，那么从医理上来说，能把你身体里的这处碎片在不激怒它的情况下吸引出去。” 叶淮明白了为什么段掌门会阻止方仁的这种尝试了，这相当于让其他有碎片的门派知道归元剑派的这一碎片已经到了当年仅处于筑基期只有十八岁的叶淮身上，这无异于稚子抱金过闹市，会为叶淮带来灾祸。 “我去想办法从其他门派那里借碎片，”段颂阳说道，“阿淮，你先回门派。” “不，”叶淮摇了摇头，“该回门派的是你。” 段颂阳露出不赞成的神情：“阿淮……” 叶淮站起身，他对方仁行了一礼：“谢谢方谷主告知，我和段颂阳有些私话要说。” 说罢，他就拉着段颂阳起身，离开竹灵阁。 神医谷的路叶淮很是熟悉，他把段颂阳一直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放开手。 他抱臂靠着身后的树干，看向段颂阳：“所以你们让我做这个掌门。” 叶淮的心性向来是无拘无束，但他身体里有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自然要拘束他的活动范围，但不论是段引仓还是段颂阳，都不想因为这样的理由把叶淮拘禁在门派内，所以他们让叶淮去当归元剑派的掌门，因为掌门的约束繁多，掌门的行踪都是要报备给段颂阳这个剑圣的，这样既可以让叶淮享受到门派内的最高规格的修炼资源，又能限制他的行踪，还能不让人起疑，属实一举多得。 叶淮揉了揉眉头，他突然笑了下：“我还以为，真的就完全出于补偿。” 段颂阳垂眼：“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段颂阳，”叶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郑重说道，“段颂阳，我说过，我自己的选择，我所做的事的后果，都是我自己承担，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归元剑派没什么对不起我，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被邪修当炉鼎吸干了被扔到某个犄角旮旯自己腐烂呢。我这条命是归元剑派救下来的，所以区区一个灵根，我不在乎。” 段颂阳突然激动起来，他抓住他的肩膀：“可我在乎，如果不是我当年执意要去禁地害你受伤，现在拿到剑圣名头成为剑修第一人的应该是你！” “因为你把我灵根的事当作了你的责任，”叶淮直视段颂阳的眼睛，“对吗？” 他看到段颂阳的眼睛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阿淮，你……” “责任挺好的，”叶淮像好兄弟那样拍拍段颂阳的肩，“可是我也是个喜欢责任的人，你总不能把一切扛在自己身上，这是我的灵根，你总得让我自己选一个补救方法，对吗？而且……”他看向段颂阳，“你知道你有裂魂之症了吧，你确定你在行事的过程中，不会发生人格转换，从而造成更大的麻烦吗？”叶淮哂笑一下，“真到那时候咱俩可是一个病一个残，事情就更难办了。” 段颂阳一时语结。 “另外，段颂阳，”叶淮对他笑着叹息，“我是真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性格，以前的你从来不会轻易地把剑圣的名头给别人。” 说罢，他缓缓地将段颂阳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然后转身离开。 段颂阳站在原地，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后背，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可他眼睛里光突然慢慢暗了下去，脸上的神情趋于平静。 “我也不喜欢，但是……还不到时候呢。” 一句呢喃消失在被晚风吹拂的林间。 第22章 春意镇 在外人的印象里，段颂阳是骨子里带着高傲的人，哪怕他对你再客气，你也能感受到自己并没有真正入他的眼，而他在获得剑圣这个名头后，为人愈发冷厉，不苟言笑，再加上那大乘期大能自带的灵力威压，更是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抬头。 只有叶淮敢和他叫板。 因为叶淮见过段颂阳其他的一面。 段颂阳对他的无奈，段颂阳对他的包容，段颂阳偶尔对他露出的温柔笑意。 但这些在他和段颂阳结契后，便消失了。段颂阳对他像对那些人一样，只把最冷硬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小时候的那些记忆仿佛是叶淮自己的臆想。 直到现在段颂阳裂魂，这个温柔的人格重现出现。 叶淮以为自己会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窃喜，但他现在却觉得，这个温柔的、优柔寡断的、面对叶淮总是一副愧疚模样的段颂阳是最不像段颂阳的性格，只有这个人格，会让叶淮有一种段颂阳被夺舍的错觉。 叶淮有时候也会自我怀疑，段颂阳温柔的一面或许就是这样？可心底另一个声音在摇头否定，不，段颂阳柔情的一面，但段颂阳的柔情，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种「温柔」让叶淮感受到了十足的陌生，又有一种拙劣的熟悉，就仿佛一种熟悉的香薰燃气，袅袅的香气里却夹杂了别的味道。 可他偏偏就是段颂阳裂魂出的人格之一。 还是最稳定的那个。 医圣探查不出段颂阳体内到底裂魂成了几个人格，他只能帮段颂阳暂时保持在这个人格上，毕竟另外两个人格缺失的记忆比较多，他们会在遇到不符合记忆点的时候神智就会发生动荡，而段颂阳自身修为极高，这种不稳定会导致的后果难以估量。 叶淮打定了主意要去其他门派看看能不能找理由借出来那些碎片，用他的话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要让他这个掌门亲自出面去借，然后他想用掌门的身份以段颂阳现在性格不稳为名勒令段颂阳留在神医谷，可段颂阳温柔的眉眼悲伤地看着他—— “阿淮，我只是想赎罪。” 叶淮的手一颤。 他果然最讨厌段颂阳的这个性格了。 如果段颂阳像以前那样冷硬地否决他的命令，他还能和段颂阳吵一下，可段颂阳现在这个表现，就像是雪原上冰冷高傲的孤狼，露出最脆弱的脖颈给面前的猎人，只恳求能在被杀之前得到一次抚摸头顶的机会。 就连一向讨厌段颂阳的方意也没忍住劝了叶淮：“我是不知道他其他两个人格是什么样子，但是就像你所说的，他还有个只记得你不记得其他人没事就要大开杀戒的人格，我们神医谷都是医修，他要真切换到那个人格发起疯来，别说神医谷了，就是归元剑派有几个能拦得住他？” 段颂阳的修为和剑意很高，虽然他现在能发挥出来的修为只有化神期，而归元剑派也有几个化神期的大能长老，可毕竟年龄差在那里，那几位长老都老胳膊老腿了，让他们打段颂阳这个正值壮年期的剑圣，也属实有点不合适。 叶淮只能妥协。 但叶淮和段颂阳约法三章。 一、不许随意干涉叶淮的行动，用灵根上的婚契对他限制。 二、要听叶淮的指挥，不能自己乱跑。有什么天罡钵的消息要汇报，不能瞒着。 三、不许再给叶淮收拾两人共用的储物芥子，哪个人格都不行。 除了第三点段颂阳表示自己无法控制其他人格外，前两点他都答应了。 除此之外，叶淮还特别问了方意，得到了现在段颂阳不会轻易受到魔气影响而发生人格转变后才勉强才让段颂阳和他同行。 临走前，方仁把方意推了过去，方哲明显是知道点消息的，这次段颂阳的裂魂他也说不准是不是和方哲没有关系，但总归叶淮这次救了神医谷，方意就被派去和叶淮同行，毕竟不论是叶淮还是段颂阳，身上都有点问题，有个医修跟着比较好，也避免了在叶淮借到其他碎片的时候还要发信令去神医谷。 叶淮没有拒绝，方意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再加上他化神期的修为，确实是个很靠谱的医修。 三个人在剩下的三枚碎片存放的门派中选了距离神医谷相对较近的江南春意镇，那是方圆们和玲珑工坊所在的门派，叶淮首站选择这里也是因为这两个门派由于锻剑和附魔的缘故，和归元剑派有着往来，归元剑派的弟子剑和弟子剑上的附魔都是出自这两个门派之手。 “师父！掌门！” 刚到春意镇的镇子口，叶淮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方意看着那站在用潦草笔画写着「春意」两个字的大石头旁的憨傻少年，问道：“这傻小子怎么来了？” “是我叫来的，”叶淮招手让卢穹过来，他看了眼段颂阳，见他的注意力不在这边，便小声地对方意说道，“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他要是发疯起来，可能很难制住。” “可这傻小子修为也不高吧……” “有总比没有强……” “阿淮。” 段颂阳忽然出声，两个窃窃私语的人立刻看向他，段颂阳对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指了个方向：“卢穹好像来了。” 卢穹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段颂阳才注意到他，根本就没有把他刚才那声「师父」听进去。 但习惯性被忽略的卢穹并没有感受到委屈，毕竟这孩子出了名的反应慢半拍，他恭恭敬敬地给三个人行了礼，叶淮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在外面不要多礼，而段颂阳神情柔和地对卢穹点点头，他没有问叶淮为什么叫卢穹来，甚至还给了卢穹一个鼓励性的微笑，询问了他最近修炼的功课。 “乖乖，”方意在叶淮旁边小声地出馊主意，“这裂魂裂得效果还挺好的，要不咱想办法把他之前那些臭屁的性格给抹杀了，我看就留这一个挺好。” 叶淮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然后坚定道：“不行。” 方意也只是开玩笑，然后他又小声问道：“你不喜欢他这个性格吗？” 叶淮看着在耐心指点徒弟的段颂阳，没有回答。 突然，他感觉到小腿被撞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孩子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然后皱着小眉头对他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但叶淮和方意往后退了两步，露出谨慎的神情。 他们两个人都是修真之人，最差修为的叶淮也有金丹期，怎么可能这么一个小孩跑过来他们都没注意到？ “是傀儡，”段颂阳指点完徒弟后弯下腰来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没碰疼吧？去找你家大人吧。” 小傀儡对段颂阳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哒哒」跑走了。 傀儡全靠灵石驱动，这种无害的傀儡没有攻击性也没有人类的气息，再加上叶淮和方意刚才光顾着说悄悄话了，一时没注意到也是正常，不过…… “我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段颂阳一直停留在这个人格了，”方意看着段颂阳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确实比之前总是臭着一张脸还瘆人。” 不，你根本不明白，但叶淮也不想和他说，而是岔开话题：“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吧，然后再去拜访司徒门主和司徒坊主。” 江南叱江的司徒家在神魔大战时期曾经是炼器附魔的大家族，后来某一任的司徒兄弟发生了争执分家，主炼器的那方创立玲珑工坊，主绘阵的那方创立方圆门，虽然两家还都住在叱江附近，都有着司徒的姓，但已经不是一家了。 两家关系曾经一度紧张，一直到近几代才缓和起来，也开始了继续的合作，双双联手，你炼器我附魔，一起赚修真界的钱。 修真门派一向隐居于山岭深谷，但方圆们和玲珑工坊却在叱江附近和凡人打成一片，春意镇就是两个门派和凡人地盘的一个缓冲带，整个小镇沿江而建，镇上有很多用灵石就能运转的低阶法器方便人们的生活，偶尔也有些傀儡，充当孩子们的玩伴和照看者。 一行人找地方安顿好，叶淮和方意准备分头去拜访司徒家的两位主事人，段颂阳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叶淮以「约法三章」为名勒令和卢穹在客栈待命，段颂阳无法，只能留下。 叶淮临走前给了卢穹一个绿色的珠子，告诉卢穹看好他师父，有什么事直接捏碎绿珠子就行。 段颂阳看着他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给卢穹命令，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嘱咐一句让他们小心。 “玲珑工坊和方圆们又不是什么邪修所在的虎狼之地，”方意暗自翻了个白眼，“至于么。” 叶淮看着镇上一片祥和喜乐的模样，说道：“没出事之前都是正常的，但是危险一般都隐藏在平静之下。” “你就帮他吧。”方意吐槽道，“那我先走一步了。” 方意是去方圆门，方圆门在叱江边有个进入阵法，他站上去后，阵法启动，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玲珑工坊没有阵法，去工坊的地方是一个码头，码头上停着一艘白色的画舫。 木浮于水，石沉入水，但这艘画舫通体用白玉雕琢而成，还能浮在水面之上，叶淮走近，感受到了浓郁的灵力。 这是一件载具法器。 叶淮在岸边来回走了几趟，还特地把拇指上的权戒露了出来，都没看到有来接应的人。 这该不会是限时进入的吧？可他没听说玲珑工坊有这规矩啊？而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大中午的，怎么就不准进入了呢？ 就在叶淮准备找人问问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看到刚才刚进入阵法的方意匆匆而来，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让叶淮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剑修，身高七尺，头发用秘银簪束起，穿着玄色的道袍，刀削斧凿的脸庞眉目深刻，他在距离叶淮不远处站定，对叶淮点点头：“好久不见，叶淮。” 叶淮立刻摸了摸自己手里那和卢穹手里的绿色珠子有联系的碧色玉竹节，确认那边没有什么异动。 没办法，谁让前面这位少爷，就是段颂阳从小视作大敌的鸿衍宗少宗主，顾珩。 也是他当年第一次实现跨境界揍人的对象。 客栈之中，段颂阳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人和傀儡掺杂在一起熙熙攘攘，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然后开口唤道：“卢穹。” 正努力执行「盯梢」任务的卢穹立刻挺起胸膛：“在，师父！” 段颂阳转过身，神色温和：“你来这里等了多久？” 卢穹乖乖回答：“徒儿大概三天前来的。” 段颂阳走近：“还没仔细逛过这里吧。” 卢穹一向是听话的孩子，他接到叶淮的信令就老老实实地等在入镇石旁哪儿也没去，就跟个木桩子似的，直到看到叶淮他们过来。 卢穹老实地点头。 段颂阳继续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春意镇。” “但它不光是春意镇，”段颂阳拿出一枚上品灵石和一支褐色的写着「段」字的令牌，递到卢穹手中，“这里还是方圆门和玲珑工坊所在的地方，比如那家店就是是玲珑工坊的产业。” 卢穹不明所以地接过灵石和那个令牌，然后顺着段颂阳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是一家看起来像铁匠铺的地方。 “呃……师父？恕弟子愚钝……” 段颂阳笑笑：“看到门口的那个牌子了吗？” 卢穹看到铁匠铺的门口挂着一个明亮金色的剑形小牌，就像给小孩子的玩具一般。 “金色代表金属性灵力，金色越亮品级越高，而剑形代表灵剑，也就是说，现下玲珑工坊有一金属性灵根可用的上品灵剑即将出炉。” 卢穹眼睛一亮，但随后又暗了下来。 段颂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丛染该有一把本命灵剑了，玲珑工坊的上品灵剑，可遇而不可得。” 卢穹有些犹豫：“可是……” “这些天我有些累，”段颂阳摆出有些疲惫的姿态，“就不陪你过去了，你自己早去早回。” 说罢他转身往里屋走去。 卢穹看看那合上的屋门，又看看那铁匠铺子，估算了一下距离，便对着合上的门行了一礼。 “徒儿谢过师父。” 第23章 少年大比 叶淮第一次听到「顾珩」的名字是在弟子苑门口，那时候弟子苑「大师兄」周岩为了奚落段颂阳把顾珩抬了出来，后来周岩和他那大能亲戚离开后，叶淮住到了段颂阳的正阳峰，才知道这位顾珩是真的不亚于段颂阳的天才。 那时候全修真界都把目光落在这两个「天才」身上，他们的修为每精进一步，就要被拿出来各种攀比，那些人热情地战队，非要替这两个刚踏入筑基的少年争个高低不可。 叶淮对这种事一向嗤之以鼻，他认为修道就是自己的事，要比也是和过去的自己比，关其他人什么事，又不是凡人的武林比武，还非得争个魁首出来当武林盟主吗？ 但段颂阳对此有着莫大的压力，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剑圣父亲给予他的光环，少门主的地位给他的责任，总之，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想不在意都难。 那时候的叶淮作为段颂阳「唯一」的好友，便自觉担负起了开导小伙伴的责任，就在他以为他这责任要担负到下一任剑圣大比的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真界消息集散地千机阁发现了商机。 千机阁要举办一次年龄在五十岁以下且修为在筑基以下的少年剑修大比，千机阁阁主用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承前辈大能意志，展后起之秀风采」。 如果他没有在暗地里设下赌局赌段颂阳和顾珩谁能夺魁，叶淮还能勉强信他一二。 原本归元剑派是不准备参加的，毕竟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把人当猴耍，可千机阁抛出了一个对各门派来说都比较有诱惑力的奖励——一次免费的委托。 修真界有两个门派的承诺堪称一诺值千金（价值意义上的）。 一个是神医谷，得神医谷一诺，基本上可保性命无忧，如果神医谷都治不好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可以考虑直接置办后事进入轮回了。 另一个是千机阁。 千机阁是个很神奇的门派，它的阁主修为不高，但是消息渠道极其灵通，上到各个秘境开放时间地点名录内含宝物，下到哪家大能三叔家的小舅子的儿子脚踏几只船，它全都能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但是消息的准确度是根据客人花钱多少、客人级别高低来告知的。得千机阁一诺，并不止是能得到可能将来会用得上的消息渠道，还能得到它的一次不泄密的保证——就是如果将来这个门派有什么丑闻，它不仅不会让丑闻扩散，还会想办法帮着消除影响。 所以当时很多有自己消息渠道的名门大派是冲着后者去的，包括鸿衍宗。 鸿衍宗不负众望地派出了顾珩。 这两大天才少年剑修只要一个出场了，那么另一个就算为了门派名声，也得上场。 但是归元剑派并没有把「让顾珩和段颂阳比个高低」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而是将这次当做一个历练的机会，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弟子包括外门弟子都派了过去，浩浩荡荡地借机搞了次门派集体活动。 这是叶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同龄、同修为阶段的剑修，他本想拉着段颂阳在大比上先逛逛，却不想段颂阳在刚到大比地点的时候，就被请走了。 炼气期和筑基期的大比是分开的，毕竟跨了一个修为大境界，没人会认为炼气期能打过筑基期。 大比刚开始是按照抽签分组，每两个人经过一个法器进行匹配，每对少年剑修都会被随机分散到不同环境的擂台之中，有沙漠、海洋、丛林，以及很多叶淮没见过的地貌环境，他们只能通过对环境的判断结合自身灵力随机应变，一人落败会被弹出秘境，然后胜利的人会立刻转到下一秘境之中和其他组获胜的人继续对抗。 叶淮一开始神经紧绷，但是在发现他的对手连剑气都使用困难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个大比有些无聊了。 等他击败最后一个对手，被天机阁的一位筑基期的师兄敷衍地发了一个玄黎木做的天机阁「地」字级信物以作奖励后，炼气期的大比就算结束了。 叶淮拿着这信物看着那位师兄几乎迫不及待地往筑基组的擂台跑去的时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炼气期的比赛是很无聊，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敷衍吧。 虽然内心稍有不满，但叶淮还是把信物收好，然后也往筑基组的擂台跑，毕竟是段颂阳和顾珩的大比，他还偷偷压了一块下品灵石呢。 和炼气期极其敷衍的大比环境不同，筑基期的大比堪称是剑圣大比的缩小版，所有的场地、规格都是仿造剑圣大比时的环境建造的，包括观战台的观战阵法和大比规则。 筑基期的大比在前五轮采用分组对抗的模式，最后决出十位优胜者进入擂台挑战，一个人上台成为擂主后其他人进行挑战，若挑战者赢了则为下一任擂主。 叶淮赶到的时候观战台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幸好他身形纤细，好到处钻。 “叶淮，这里。” 一个声音传音入密，叶淮转头，看到大师兄洛雉在一个相对宽松的地方对他招手。 这次的大比看点在段颂阳和顾珩的巅峰对决，但两大门派的主事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到场，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一次切磋，没必要让两家大能露面，所以归元剑派这次就派了掌门首徒洛雉带队。 叶淮凑到洛雉身边，把那枚玄黎木信物递给洛雉，洛雉翻看了一下还给他，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收着吧，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叶淮一边接过玄黎木一边躲过洛雉的手嘟囔道：“大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揉我的头，头发会乱。” 洛雉听到他这么说柔柔地笑了下，然后戳了戳他的脸：“和颂阳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在意形象了哦。” 听到洛雉提到段颂阳，叶淮不知道怎么有些脸红，他赶紧岔开话题：“那什么，段颂阳的大比马上要开始了，诶，他对面那个是谁？感觉挺厉害的样子。” 洛雉看着法器投射出的擂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人叹了口气：“那就是鸿衍宗少主，顾珩。” 这就是顾珩？ 叶淮急忙仔细看去。 现在擂台上就剩段颂阳和顾珩两人，这场大比就是千机阁大费周章的最终目的，两个一直被传为新一代剑修天才的少年，马上要开始一决高下，这关乎着两个在争夺「天下第一」剑修门派的声望，以及众多下注人的荷包。 今天段颂阳穿的是归元剑派制式的月白色弟子袍，称得身段修长，和普通弟子不同的是，他的袍裾绣着金色的剑形印记，那是归元剑派少掌门的标志。段颂阳的神情平静，手里拿着素白色的灵剑，剑尖向下。 而他对面的少年身高略高，穿着一身玄衣，头发用一根看起来就是法器的银簪束起，五官有些深邃，神情不羁，下巴微抬，他手里的灵剑泛着火红色的光，剑尖同样向下。 这人看起来挺目中无人的——这是叶淮对顾珩的第一印象。 事实证明，他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 在大比开始之前，顾珩率先开口。 “久闻大名，段少掌门。” 段颂阳客气地点头：“久仰，顾少主。” “今天这场大比想必段少掌门知道是为了什么吧，”顾珩环视四周观战的修真者，“有人觉得你和我难分高下，所以特地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给你我摆擂，但我觉得这属实小题大做。” 段颂阳笑了笑没有接话。 可顾珩没有放过他，他的嘴角挂起一个嘲讽的笑：“就刚才段少掌门主表现出来的，恕在下觉得您和这些废物没什么两样。”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叶淮气的站起身，被洛雉一把拉住坐下。 “他在吹什么牛！”叶淮指着顾珩怒道，“他凭什么……” “他确实比颂阳强。”洛雉说道。 叶淮一顿，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洛雉：“不是，大师兄，你怎么长他人威风？这小子怎么可能……” “所有的对手，”洛雉一字一顿地说道，“他都是一招击败。” 叶淮转过头，看向场边，唯一在内场附近观战的是被淘汰下来的其他少年剑修，一眼扫过去，除了归元剑派的弟子外，剩下的几乎都是其他门派的少主或者嫡传大弟子，但是年纪明显要大段颂阳和那个顾珩很多，如果按照凡人的辈分来算根本都不是一代人。 这些人修为和段颂阳顾珩差不多，但是实战经验要多不少，就算拼经验也能过个几招才对啊。 “那……段颂阳呢？” “最少的一个是锋良阁的大弟子，段颂阳五招击败。” 五招，和一招。 所以顾珩才有时间来观战段颂阳。 叶淮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高傲的少年身上，他已经缓缓举起了那带着火红流光的灵剑，抬着下巴对段颂阳说了一句：“不过既然他们执意要个答案，那么少掌门，请吧。” 叶淮看到段颂阳的手攥了下剑。 坏了，叶淮心下一沉，段颂阳紧张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卷王登场！ 就……虽然顾少主很高傲臭屁，但他实际上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拐弯抹角特别不会说话的耿直boy…… 下章入V，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预收《师宝的自我修养》师徒年上求收藏！ 师宝的自我修养： 第一条，师父的话绝对正确。 第二条，如果师父说错了，参考第一条。 —— 陆小肆兢兢业业当了十六年的凡人，却一夜之间长出了猫耳猫尾， 他吓得连夜跑上太微山求仙长们帮忙「治病」， 却不想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进入了太微仙宗选拔弟子的队伍， 陆小肆一脸茫然地跟着别人通过了重重考验，站到了初岩台上等着仙长们选徒， 一阵风吹来，让他的兽耳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惊呼“妖族细作竟然妄图混入我太微山！” 陆小肆百口莫辩，只能徒劳地小声重复「我只是来看病的」。 橘色的猫耳微微颤抖，缓缓压平，忠实地反映着主人的情绪。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落到他的面前化作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俊美仙人。 仙人白衣银发，连睫毛和眉毛都像冰雪般纯净，那双好看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 周围的人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小妖的血会溅到自己。 陆小肆紧紧闭上眼，可那仙人只是把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而他的耳边响起如清泉般的声音—— “这个弟子归我。” —— 人妖仙魔混战的年代，太微山诞生了一个被预言会「终结乱世」的仙族圣子——祁九微。 祁九微身负天道气运，修行迅速，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修真界第一人，号静华仙尊。 静华仙尊光风霁月，性冷如寒霜，最是厌恶妖魔， 遇妖斩妖，遇魔杀魔，没有一个妖魔能在他面前活过一刻钟。 除了他那个长着猫耳猫尾疑似猫妖的徒弟。 —— 被收入静华仙尊门下的陆小肆对如救世主一般的谪仙师尊抱着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师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言，师尊教的每一件事都牢记于心，修炼的目标就是坚定不移地当一个万事以师尊的意志为先的优秀师宝， 直到有一天，他被师父按在床上，银发变青丝的师尊掐着他的下巴，一向冰着的脸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乖徒儿，师父今天给你上最后一课，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师父我。” 唯我独尊心狠手辣师尊攻x可爱善良正直勇敢师宝徒弟受 第24章 激战 段颂阳有个小毛病, 就是一旦他紧张就会重攥一下手中的灵剑，但这一般只会出现在和他父亲、当世剑圣切磋的情况下。 归元剑派的正式弟子每年都有一个和自己师父正式切磋的机会。 和平日里的指点不同，正式切磋中师父不会手下留情, 顶多是压制自己的修为到和弟子同一大境界，然后用全力的剑意与弟子对打，而弟子也不是图能够打败师父，而是图在这次和大能正经交手的机会中让自己得到些启发, 力争能多在师父手上多走一招。 这不仅是对自己一年学习成果的检验，更是对自己未来一年修道方向的调整。 段引仓会在这种时候不把段颂阳当作自己的儿子，而是会像一个接受年轻雄狮挑战的狮王一般郑重对待。 段颂阳在这种情况下就会略微紧张。 叶淮发现他这点的时候曾经揶揄过, 说没想到你和山脚下的那些个小鬼一样也怕爹啊，但段颂阳不以为意, 他说道—— “修真者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紧张是不可避免的吧。” 叶淮却不以为意：“谁说的, 我就不会啊。” “那是因为你的预想是他们并不会伤害你, ”段颂阳认真看着他，“如果有一天, 你面对修为比你高的人，而他并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时候, 你也会紧张的。” 叶淮嘿嘿一笑，说道：“那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嘛，为了命逃跑, 不丢人。” 段颂阳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最后却没忍住笑了：“行, 到时候你跑, 我掩护。” 叶淮看着擂台上的两个人, 金色和红色的剑气交织, 段颂阳一向缜密的连招开始出现破绽，顾珩便逮着那破绽进攻，将自己的优势扩大。 擂台周围有着阵法，剑气击到阵法生成的屏障之上引起剧烈的震动，屏障保护着观众不受到波及。 但擂台上的段颂阳不能避，不能跑。 叶淮现在明白了段颂阳为什么会在动手之前有些紧张，因为他感受到了顾珩的修为。 两个人同属筑基期，可段颂阳刚入筑基期不久，顾珩就如传闻中那样已经进入了开始冲击金丹的筑基末期。 小境界的差异需要剑意去弥补，虽然两个人都处于剑意未成的剑气阶段，可顾珩的剑气也不容小觑。 叶淮的手攥紧了，顾珩是段颂阳的心魔，也是一直被视为归元剑派新生代头部的存在，如果今天段颂阳输了，那么归元剑派的名声恐怕也有些岌岌可危。 距离下一次剑圣大比只有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没人能保证上一次勉强获胜的段引仓还能守住这剑圣的位子，而作为新生代的段颂阳如果输在了这里，那么就会有人说归元剑派新生一代也后继无人。 门派的势头一旦衰落便很难回转，叶淮盯着瞬息万变的擂台，他心里不断计算着段颂阳的胜率。 难道顾珩真的就这么毫无破绽吗？ 已经进入元婴期的洛雉轻轻叹了口气，这场大比对于他们这些高阶的剑修来说，到现在已经分出结果了。 “还有机会。”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洛雉看着出声的叶淮，叶淮已经进入身体抽条期，和他刚从邪修手里救出来的有些丰腴的小娃娃不同，现在的叶淮身形纤长，但脸上的婴儿肥让他还带着些孩子的稚气。 洛雉伸手轻轻掐了下他的腮帮子，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叶淮，你总得允许他失败。” 段颂阳在同修为的对手中从来没有过败绩，不论是请教切磋的同门，还是上门挑战之人，他都沉着冷静地击败了这些对手。 除了顾珩。 他们两个被视为修真界最天才的少年剑修，好像保持了王不见王的默契一般，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和对方正面交锋过。 这次大比是他们第一次交手。 只是第一次，段颂阳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 灵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挡掉顾珩的带着炎气的剑气，可背后的灼热感袭来，他顾不得形象往前一滚。 顾珩是单火属性灵根，火金相克，带着两个属性的剑气交锋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段颂阳知道自己差不多败了，他应该体面坦荡地认输，落落大方，维持住归元剑派的脸面。 可他不甘心。 他是归元剑派的少门主，他从小就把振兴门派当作己任。 他是剑圣的儿子，他的母亲虽然早逝却也是出色的剑修。 他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学经练剑比任何人都勤恳。 为什么……凭什么……难道……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不，还有机会，”叶淮伸出手指，指向了顾珩的右侧，顾珩已经开始布下虚影剑阵，准备给予段颂阳最后一击，“那里是最后的机会。” 洛雉定睛一看，顾珩的剑阵是炎火属性，他现在筑基末期，段颂阳又已被他逼到绝路，他的剑气虚影布下的炎火剑阵便全然讲究进攻，没有给你自己留一丝防守的余地。 “可是，他这是在以攻为守，”洛雉还是有些不认同，“颂阳对付他的攻势就已经很费劲了，他没必要再去防守。” “不是没必要，”叶淮眯起眼，“其实同一大境界的修为并没有差多少，他面对段颂阳也吃力，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现在的攻势不过是他虚张声势，他也想尽快结束这场大比，因为，再比下去，他就遮掩不住破绽了。” 只要段颂阳能撑过这段时期，或者段颂阳用尽全力去冲击顾珩右侧的防守弱点，局面就能瞬间回转！ 段颂阳出剑了！ 然而，和叶淮所期待的不同，他将剑气铺开，以阵抵阵，选择了直面顾珩的剑气。 叶淮紧攥的手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 两股剑气虚影形成的剑阵相撞，发出巨大的灵力爆炸，守护观众席的阵法屏障甚至产生了细小的裂痕。 段颂阳输了。 他跌坐在地，那柄带着红色流光的灵剑指向了他的致命点，顾珩下巴高抬，神情不屑。 看着这一幕的叶淮突然心脏抽疼，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狼狈的段颂阳。 观众席上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窃窃私语接二连三地响起。 “我就说嘛，这归元剑派气数已尽。” “我听说段颂阳不过是用了些归元剑派的什么秘术硬拔高的修为，就为了和顾珩抢天才剑修的名头，这不，对上正主就露馅了。” “真正的天才不会被埋没的，就是可惜了我那押了段颂阳的灵石，唉。” 叶淮身体颤抖，顾珩是很强，可段颂阳展现出的能力，又岂是这帮人能如此议论的？ 这些人有的修为和剑意说不定连归元剑派一个内门弟子都比不上，却一个个地在这大放厥词。顾珩赢了好像是他们赢了，段颂阳输了就好像欠了他们什么一般。 要叫天才造神给他压力的是你们，现在因为一场失败把他从云端拽下来踩进泥里的也是你们。 洛雉死死地箍住叶淮的身体，捂住他的嘴，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这么做，以这小子的脾气肯定要暴起和那些人吵起来了。 “叶淮，冷静，”洛雉在他耳边说道，“不要和这些人计较。” 叶淮不想计较，可是他看着擂台中央那灰败的、踉跄站起来的身影，他五脏六腑都被绞得发疼。 “其实对于这场比试，我是期待过的。” 擂台上的顾珩漫不经心地收起灵剑，声音被同步传送到了观众席，观众席上渐渐安静下来，都在等着看胜利者对落败者的奚落。 鸿衍宗少主顾珩是出了名的眼睛长脑袋上，哪怕是有些修为比他高的同宗长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在他认知中，那些人是在自己最后的修为里度过余生的庸碌之人，剑道不过是被他们当做了延寿的工具。 但因为他的修为确实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天才的傲气总是被人包容。 段颂阳低着头，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没有动作。 洛雉有些担心，准备把叶淮交给其他的弟子看住，然后上去把段颂阳接回来，可那鸿衍宗的少主还没有说够。 “毕竟我现在在冲击金丹期，”顾珩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失败的对手，“但是现在来看，你真的和那些庸人没什两样。归元剑派的天才少掌门就只有这样吗？那么，「天下第一剑修门派」的剑圣传奇，看来就要结束了。” 这话不仅看不起段颂阳，还贬低了归元剑派和在位剑圣。 人们对于传奇落幕这种事都抱有极大的热情，所以除了心理难受的归元剑派的弟子，几乎是所有人在顾珩说出这句话后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洛雉看着周围欢呼的人群，眉头微皱，他更担心场上段颂阳的情况。 段颂阳一直把自己的修为和门派的声名绑定，他最怕自己修为不济影响了整个门派的声誉，现下，他的担忧成了现实。 这孩子……要生心魔了吧。 不能这样下去了。 洛雉准备动身去把段颂阳接回去，却不想手里一空，叶淮冲向了擂台。 “叶淮！你干什么！”洛雉一时焦急，他想往前挤，却被欢呼的人群挡住，“你别捣乱！快回来。” 叶淮仗着自己身形瘦小，瞄准空子三蹿两蹿就到了那大阵边缘，正在准备收阵的天机阁弟子吓了一跳。 “诶你干什么！” “抱歉！” 叶淮瞅准那被刚才两股剑气撞击出的防护屏障小裂痕一冲，就冲上了擂台，站在了段颂阳的前面，为他挡住了顾珩那轻蔑的视线。 “顾少主，”叶淮挂出一抹笑，但眼睛里全然没有笑意，“您这话说得，有点早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这位会隐身的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25章 剑意 段颂阳神情木然, 他把顾珩的每句话都听了进去。 他输了。 虽然在刚上场的时候感受到顾珩的修为，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全部的把握稳赢。 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最后的结果□□裸地告诉他, 他不行。 他输给顾珩，连同门派的声誉一起，都被顾珩踩在脚下。 是他的错。 是他…… “顾少主，您这话说得有点早了吧。” 熟悉的气息卷着微风轻轻落到他的面前, 段颂阳的目光微动，他茫然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 “叶淮……” 为什么……为什么叶淮会上来。 段颂阳的理智渐渐回神，叶淮对顾珩说下这句话后, 洛雉也挤开了人飞奔上台：“叶淮，把颂阳带下去。” 这是洛雉从来没有露出过的严肃神情, 他想伸手拉住叶淮，却不想叶淮躲开了。 洛雉皱着眉头：“叶淮？！” “大师兄, ”叶淮把段颂阳推向洛雉, “麻烦你把他带下去，我和顾少主还得比一场呢。” 洛雉一听这话没忍住发火：“你在说什么！叶淮, 你再这样回去就要受归元律……” “《归元十二律》我抄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叶淮打断洛雉, 他对他露出一个笑，“我很清楚其中有一条，每个弟子都有在外维护门派声誉的责任。是每个弟子, ”他看向段颂阳, 着重说道, “不是只有某个少掌门。” 洛雉一时顿住：“你……” “归元剑派的声誉, 从来就不应该放在一个人身上, ”叶淮看向段颂阳的眼睛, “它应该是属于每一个归元剑派弟子的责任。” 段颂阳的神情怔住。 “所以，”叶淮转过头，面向顾珩，“刚才顾少主在这大放厥词说什么传奇结束，虽然久闻顾少主向来目中无人，但是既然顾少主都这么说了，那作为归元剑派的一份子，我觉得我有必要向顾少主讨教一二。” 叶淮和段颂阳穿着同属归元剑派的道袍，他一跑上台，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也是归元剑派的，但是我记得刚才筑基期的大比没他吧？” “他好像是炼气期那一组的魁首……” “魁首又怎么样？区区炼气期……” “看来归元剑派是真没人了……” 顾珩冷眼上下打量着这个矮自己半头的少年，他周身的气息很明确地显示出他的修为。 “我没兴趣和比我弱的人比试，浪费时间。” 顾珩说罢就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叶淮在他身后说道—— “顾少主，你这是怕了吗？还是心虚了？刚才段颂阳要是冲击你剑阵右侧你可就输了，段颂阳不是差在修为上，而是差在没你狂妄敢赌罢了。” 顾珩缓缓转过身，看向叶淮。 叶淮知道自己点出他刚才剑阵的弱点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 洛雉小声道：“叶淮……别闹了。” “大师兄，”叶淮对洛雉说道，“相信我，带段颂阳下去。” 洛雉看着他坚定的眼睛，心里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段颂阳深吸一口气，他定定地看着叶淮：“叶淮，你没必要……” “有必要，”叶淮按住他的肩膀，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对我来说，有必要。段颂阳，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下面是我的，所以，不论是你还是大师兄，我不希望你们阻止我。” 顾珩的眼睛微微眯起。 段颂阳的喉结上下滑动，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说道：“那好，要小心。” 说罢，他转向洛雉：“大师兄，我们下去吧。” 洛雉有些惊讶，段颂阳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典范，现在居然劝自己放任叶淮胡闹？ 洛雉觉得叶淮疯了，妥协的段颂阳也疯了。叶淮只有炼气期啊！连段颂阳都打不败的对手…… “可是洛师兄，”天机阁的负责人上台，“我们这边的阵法消耗只是维持到……” 洛雉急忙以这个理由劝阻道：“是啊，叶淮，你看天机阁这次也没有准备好再来一场大比，你现在修为也比不过，不如……” “我一直就觉得这次大比的规则有问题，”叶淮对大比的负责人朗声说道，“炼气期和筑基期都没有交手的可能，怎么你们看不起炼气期吗？” 炼气期打不过筑基期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需要比的必要吗？天机阁的人瞪着叶淮，洛雉赶忙打圆场：“我们这孩子他有点……” “所需多余的消耗鸿衍宗出了，”顾珩突然开口，“既然归元剑派不死心，那么我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行，一个下战书，一个应战，应战那方还自带经费，洛雉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突然，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入场内，负责人伸手接住，那是一封灵信，仔细读过后他舒展了眉眼笑道：“阁主说了，没有让炼气期和筑基期交手是我们考虑不周，现下二位分别是炼气组的魁首和筑基组的魁首，确实理应有这么一场大比。而且，既然是我们天机阁承办此次大比，灵石消耗自然也是够的，那么还请二位在场上稍等片刻，待清场过后即可继续。” 好的，现在连主办方都妥协了，洛雉有些绝望，看来今天这场大比势在必行。 负责人说完后便客气地请洛雉和段颂阳下去。 “诶大师兄，等下。”叶淮拽住洛雉，洛雉眼里出现一丝希望，这孩子想通了？ 叶淮并没有想通，他不但没想通，还拿出一枚上品灵石塞给他，“帮我下注。” 洛雉不明所以：“下注？” 叶淮贼兮兮地往旁边瞥了眼：“这天机阁阁主必然是设了新赌局，不然他们才没那么好心呢，你就下我赢。” 一向以吝啬出名的天机阁阁主办这场大比自然有它盈利的手段，不然他可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就为了帮哪个宗门挣声望，所以这次肯承担计划外的花销，想必也是有了赚头。 洛雉无语地看着手里的灵石，叶淮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孩子……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等回去收拾你。” 叶淮笑嘻嘻地往擂台中央退了一步。 “叶淮，”段颂阳看向他，“谢谢。”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话不用出口便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叶淮嘴角弯起，对段颂阳挥了挥手：“等赢了再谢我吧！” 顾珩看着那少年从他的师兄和同门身边离开，向着自己走来，少年有一副讨喜的容貌，可对于他来说，比起外貌他更看重的是他的实力。 “你是炼气组的魁首，”顾珩对在他面前站定的少年说道，“但是你也要清楚，一个大境界的修为差距不是那么好弥补的。你现在下去认输还来得及，节省大家的时间。” “我赞同顾少主说的要节省时间，”叶淮没把顾珩的威胁当回事，他手中的灵剑浮现，“顾少主停留在筑基期很久了吧，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会在筑基期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吗？” 顾珩皱起眉头。 “修真者的修为是实力的代表没错，但是，修真之人除了努力增长修为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大阵修复完成！”天机阁负责人的声音响起，“大比开始！” 顾珩手执灵剑往前一挥！带着炎属性的剑气扑面而来。 “最重要的一点，”叶淮不慌不忙地将灵剑浮于身前，“就是你自己的道，是不是在进步。” 无数的绿色剑影出现在空中，和之前顾珩、段颂阳对战时的剑气虚影不同，这是实打实的剑意剑影！ “那是剑意？” “不可能！” “他不是只有炼气期吗？炼气期怎么可能有剑意？” 顾珩显然也被这凝实的剑影一惊，那带着炎意的剑气虚影攻向叶淮，绿色的剑意快速飞转，两相撞击发出巨大的灵力冲击，顾珩后退一步。 “你……”顾珩想说叶淮假冒修为，但那些消散的剑意让他切实感受到，叶淮确实只有炼气期。 叶淮剧烈喘息着，以剑意弥补修为的不足让他的灵力有一瞬间的巨大亏损，刚才那一招让他拼劲全力，就为了给顾珩一个下马威。 “顾少主，”叶淮努力平稳气息，“你要冲击金丹，我要冲击筑基，这不就正好嘛，不过刚才那招，属实差了点意思哦，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不要浪费时间嘛。”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他疯了吧……” “他这是，在激怒顾珩？” “就算有剑意又如何？他的修为差一整个大境界，顾珩拖就能拖死他！” 洛雉听着议论，有些担心地看向场内：“这傻孩子别硬来啊，真是，平时他为人处世挺好的，怎么现在就……” “因为他只有在前期有胜算，”段颂阳说道，“所以，他必须激怒顾珩，让顾珩在前期用出所有能力，这样他才能找到破绽。” 段颂阳一边看叶淮和顾珩的对战，一边复盘刚才自己输掉的那场大比，就如同叶淮说的，他棋差一招。 但他的差的那招是在和顾珩鏖战许久后才让顾珩不得不出现的疏漏。 叶淮的修为远不及顾珩，势必经不起这样的鏖战，所以他选择激怒顾珩。 而顾珩，确实是个自视甚高脾气很大的人，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叶淮：“既然你这么想快点滚回去，那么我就成全你。” 第26章 天赋 顾珩的剑气带着灼人的炎息席卷而来, 叶淮却没像之前那样反击，而是收敛灵力辅以身法躲闪开去。 顾珩手腕翻转，灵剑落入他手, 他执剑飞起，叶淮却好似早就预测到他剑势走向一般往一个方向滚去，虽然身影看起来急促狼狈却刚好躲过了那擦着他头发砸到地上的剑气。 “他是有预知能力吗？” “怎么可能？” “这……怪不得他在炼气期就能用出剑意……” “剑意是对自己剑道理解的具形化，能用出剑意, 就意味着他在剑道认知上已经对这一途有了深刻的认识，而剑道一脉，众人虽然都有各自修行的方向, 可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所以对于比他剑道境界低的对手，他能预测出他的每一招走势, ”洛雉看着场内顾珩愈发焦躁和凌厉的招式缓缓说道, “叶淮在剑道上压顾珩一头，但顾珩在修为上胜他一筹, 这场大比的结果，真的难以预料。” 段颂阳沉默地看着场内的局势, 叶淮能用出剑意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包括他。 叶淮平日里在门派中的表现就是懒散、不上进，可段颂阳比谁都清楚叶淮的能力, 一个从还没入炼气就能修炼出剑气的人来说, 可谓是剑道天才, 但奈何这天才光有天赋一点都不努力, 段颂阳作为他的朋友看不得他这么浪费自己的天赋, 于是天天揪着他去修炼。 可现在段颂阳却又了一种感觉。 叶淮是故意的。 一个小时候那么信誓旦旦地放弃对于他灵根来说相对更容易的医修而一定要修剑修的人, 怎么可能会在修道这件事上懒散？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颂阳的手攥紧了。 是因为他。 段颂阳闭了闭眼，是他的错，他平日里有意无意对顾珩修为的在意，被叶淮看到了眼里。 叶淮感受到了他压力和紧张。 最有天赋的少年剑修只能有一个，有了个顾珩就已经让段颂阳倍感压力，如果叶淮再展现出过人的天赋，那么段颂阳这个「天才」的名头就更加戴不住了。 所以叶淮选择了藏起锋芒。 可是—— 段颂阳看着那擂台上的身影，一股说不清的甜意和苦涩夹杂着在心底蔓延。 ——如果是你的话，我又怎么会有压力呢？如果你快速地超过了我，远远地跑在前面，那么我只会觉得欣喜。 因为你是我的太阳，没有人会嫉妒太阳的光辉，我只会努力向着你的方向追赶，以求我的白天永不落幕。 “傻瓜。”段颂阳小声地说了一句。 洛雉没听清：“什么？” 段颂阳原本紧绷的表情在此刻有了一丝释然，他对洛雉问道：“大师兄，关于剑意……要怎么修炼？” 剑意是每个人对剑道的理解，修真者对于修为的提升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但唯独对自己的「道」，只有靠自己悟，这是唯一不能勤能补拙的地方，所以很多修道之人便把心思放在修为上。 可修为的提升必要的一点，就是对自己所选之道的领悟。 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段颂阳和顾珩这样的，已经算是在剑道领悟上的天才了，但是和叶淮相比，他们却还有一定差距。 可以说，对「道」的领悟速度，是一个人走这一途能走多远的决定性因素。 叶淮没有选错，虽然他是木属性灵根，可他就是最适合走在剑道上的那个人。 洛雉自己修出剑意的时候已经是金丹期了，他想了想，说道：“多看，多打，见识到的剑意多了，某个瞬间可能就会出现属于自己的……” 洛雉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就是……那种感觉，就像突然开窍了一样。” 段颂阳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这些都是在门派里很难看到的吧？” 门派内以切磋为主，完全比不得外面的环境复杂。 “其实也不是……”洛雉却若有所思，“有个地方……” 段颂阳看向他：“有个地方？” 洛雉仿佛被什么打断一般，赶紧说道：“啊，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情况，确实不应该停留在门派了，是时候去接一些远离门派云游的任务了。” 段颂阳觉得洛雉好像隐瞒了什么，但他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洛雉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以你的修为，肯定没问题的。求道这种事情不能急于求成的。” 段颂阳点点头，把目光继续放在擂台之上。 叶淮用最小的灵力消耗和灵活的身法成功牵制住了顾珩，顾珩的招式和习惯被他在短时间内摸了个清楚，顾珩也发现了这点，便开始转变功法，靠看似无规则的攻击打叶淮出其不意。 剑气形成的虚影剑阵再次出现在空中——这正是上一场击败段颂阳的最后一招。 因为叶淮之前的话，让在场人不禁向这剑阵右侧看去，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破绽，有人开始怀疑叶淮之前那些话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带着浓烈火属性的剑阵袭来，叶淮嘴角露出一个笑，就要分出胜负了！ 他凝聚了木属性剑意，锐利的剑影出现，剑阵成型！ “这不是一样要硬对上去吗？” “和刚才段少掌门的有区别吗？” “这不还是输了吗？” 洛雉的心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上的一切。 明晰的绿色剑影冲向红色剑阵，红色剑阵虽然是剑气虚影，可有强大的修为作为支撑，比绿色剑阵看上去要强势很多。 到底是剑道领悟重要，还是修为更重要？ 所有的一切都将要在这次冲击中揭晓！ 只见对比之下略有「纤细」的绿色剑影像坚硬的钻具一样直冲红色剑阵中的一点，红色剑气瞬间将其包裹住，那点绿意被炎炎灵火淹没，再也看不见分毫！ “我就说嘛，就算有剑意又怎样？” “这归元剑派……” 议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红色的剑气停滞在半空中，紧接着，绿色剑影破空而出，硬是生生将红色剑气给搅散！ 全场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段颂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淮的身影：“这就是，叶淮的剑意。” 像树木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又像藤蔓一样充满了韧性，在平静时给人带着生意的抚慰，在爆发时给予果断坚定的冲击！ 「铛」的一声，两柄灵剑在空中相交，转瞬之间两人仅靠剑术就已过了不下百招！ 最后二人翻身落地，叶淮对着顾珩得意一笑：“顾少主，结束了。” 顾珩不可置信：“你……怎么可能？！” 原本以为应该已经灵力耗尽的叶淮竟然再次使出了攻击剑阵！ 绿色的剑影向顾珩袭去，顾珩立刻架起红色剑气抵挡，局势瞬间逆转！ 突然，顾珩的动作一顿，红色剑气消散在空中，而绿色的剑影顺势将他冲击倒地。 叶淮被他这动作一惊，因为这次大比都是点到即止，顾珩撤去红色剑气就代表认输，他不能再下死手，于是叶淮急忙撤回自己的剑影。 这顾珩，搞什么鬼，他在心里不满地嘟囔。 部分没有收回的剑影击碎了顾珩身旁的石砖，灰尘被扬起后又渐渐消散。 叶淮抱臂站在仰躺在地上的顾珩面前，学着他抬着下巴：“喂，认输吗？” 顾珩愣愣地看着他，叶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他往后退了一步：“你要是不认输……” “我认输。”顾珩说道，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句话为这场大比敲定了最终的结果。 一时间场内雅雀无声，最先欢呼起来是归元剑派的弟子，然后便是各种不可置信的声音。 “不是吧，真就炼气打过了筑基？” “顾珩最后撤剑气那块我没明白，他为什么撤掉啊？” “就是啊，为什么要撤掉？明明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这别是鸿衍宗、归元剑派和天机阁合伙骗大家钱的吧？” “艹，不会吧？那小孩炼气期就有剑意，而且前半段消耗了顾珩不少灵力，他灵力不济也很正常啊？” “顾珩灵力不济？你想什么呢！我看这就是骗局，走，找天机阁要说法去！” 观众台纷纷扰扰，天机阁努力维持秩序，但还是被不少人扣上「骗钱」的帽子，嚷嚷着要退赌资。 没有人再关心什么归元剑派和鸿衍宗到底哪家出了天才少年，所有的修真者都往投赌的地方聚集过去。 在场上的顾珩翻身而起，拍了拍身上道袍沾染的灰尘。 叶淮看周围已经一片混乱，他也懒得再管这事，准备去找大师兄。 “喂，”顾珩叫住了他，“你刚才就没感觉到什么吗？” 叶淮的脚步顿住，他侧过头：“你是想抵赖吗？” 顾珩仿佛被这句话激怒：“我没有！” “剑气是你自己撤的！”叶淮转过身，叉腰道，“输是你自己认的，你要是觉得不爽，等我恢复恢复咱俩再打一场啊！” “叶淮！”洛雉的声音传来，他早就看到叶淮和顾珩的剑拔弩张，于是急忙跑上台，“顾少主……” “这场比试是我输了，”顾珩视洛雉于无物，“这输我认，从你选择在中心点破我剑阵的时候我就知道输了，往后再斗也没意义。但是，就是刚才，你真的没感受到什么吗？” “顾少主想让叶淮能感受到什么？” 段颂阳的声音传来，叶淮侧头看去，段颂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往后带，自己站到他面前，段颂阳的脸上带着客气疏离的笑：“抱歉，顾少主，大比已经结束了，请不要再纠缠叶淮。” 叶淮看着段颂阳的背影，他突然感觉到了段颂阳对顾珩的怒气。 为什么……段颂阳会生气呢？ 顾珩所说的，那个感觉到底是什么？ 当时的叶淮并没有弄明白顾珩所感受到的是什么，一直到距离那次天机阁举办的大比半年后，天机阁这场如同闹剧般收场的大比无意间缓解了两派剑拔弩张的关系，顾珩作为鸿衍宗少主提出要去归元剑派修习一段时间，作为两派交好的象征。 在顾珩修习的这段时间的最后，他离开归元剑派之前，请求和叶淮再次正式对战一场。 而那一场，已经筑基的叶淮才知道顾珩想要验证什么。 共剑和鸣。 他和顾珩的剑意相撞，出现了堪称剑修最高默契象征的共剑和鸣现象。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回归现实 第27章 “横刀夺爱” 灵力和鸣是一种代表着修真者心有灵犀默契度极高的现象, 在修为等级相近、道法相同、单灵根相生的修真者中很容易出现。 这种现象放在剑修身上，就是共剑和鸣，即两个剑修灵力出现的共振反馈到灵剑挥出的灵力上, 两股灵力碰撞交织，在一瞬间出现灵力融合的现象，那片刻的两人步调达到一致，可以共同使用这股双倍强劲的灵力对第三方攻击, 当年在擂台上顾珩感受到了这种怪异，第一反应撤掉了灵力，而叶淮也跟着撤掉灵力。一直到后面两人再次正式切磋, 在某个瞬间再次出现了这种情况，双方才确认了这点。 和叶淮再次出现共剑和鸣的顾珩十分高兴, 他感觉到自己隐隐有要突破的现象，便告辞回了门派。 那时候他在归元剑派已经待了一段时间, 原本自傲的少主可能是因为那次大比, 首次把一个同辈人放在眼里，而叶淮也渐渐明白, 顾珩就是个剑痴，只能看得上他想看得上的, 对于他认为的「道心不纯」的人向来是远离的，只是性格自负一些，行事作风乖张不顾他人颜面, 除此之外确实是个一心向道之人。 叶淮那时候想, 这不就是另一个不会说客气话的段颂阳吗？可段颂阳对顾珩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甚至为叶淮偶尔替顾珩说两句好话生气, 叶淮自然是护短的, 段颂阳不喜欢, 那他就不和顾珩走近。 但在私底下，叶淮把段颂阳的这种情绪理解为那场大比的后遗症。 段颂阳的情绪在他和顾珩最后那场切磋出现共剑和鸣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可叶淮却觉得这现象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巧合而已。 因为适合剑修最好的灵根是金、火两属性，而金火相克，除非二人真的心有灵犀到默契度极高，不然是不会出现共剑和鸣现象的。 而叶淮和顾珩因为灵根属性木火相生，所以本身就落在了好出现这种现象的范畴里，所以对于叶淮来说，这是大概率现象，就像下过雨后偶尔会出现的彩虹一样。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把这现象当作了特殊的缘分，那段时间隐隐有归元剑派和鸿衍宗准备结亲打造名副其实的修真界第一剑修大宗的传言，而结亲的对象就是筑基期的叶淮和马上要金丹的顾珩。 叶淮把这传言当笑话，段颂阳却沉默不语。 这件事并没有传多久，因为不久后，叶淮就因为擅闯禁地受伤，等伤好之后，叶淮和段颂阳结为道侣的消息便放了出来。 现在叶淮看着顾珩心里有点尴尬，但他回头一想，不过是一段没头没尾的传言罢了，都几十年过去了，而且这种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顾珩还在闭关，等他冲击金丹成功出关后，叶淮和段颂阳结为道侣的消息都已经传遍修真界了。 而且，比起这种瞎传的绯闻，叶淮更担心段颂阳知道顾珩在这里，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到他的病情，毕竟对于顾珩，段颂阳可是从来都没有过正面评价。虽然在剑圣大比上，修为盖过顾珩一个大境界的段颂阳碾压式地击败了他，看起来像是打败了这个心魔，可是叶淮的直觉还是告诉他尽量不要让两人见面的好。 “好久不见。”叶淮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顾珩看着他说道：“上次剑圣大比，你没有参加。” 叶淮一愣，上次剑圣大比？段颂阳夺胜那次？ 他不参加不是正常的么，人家都是化神大乘的大能们上去比试，他一个金丹凑什么热闹，凑热闹不就露馅了么。 “啊……是，”叶淮不想在这里扯，他主动岔开话题，“顾少主此行是来……” “来修剑。”顾珩简短地回答完，又要把话题绕回去，“上次剑圣大比你没参加，不然剑圣的名头断然不会是段颂阳的。” 叶淮：“……” 这话题岔不开了是吧？！ “哎呀，顾少主，”这次上来的是一直在顾珩身后的人，“正事要紧，您那灵剑不等人。” 叶淮这才注意到顾珩背后矮胖的中年男人，他急忙行礼：“司徒门主。” 方圆门门主司徒生，修为只有元婴期，模样一点都不像修真之人，腰圆膀粗，身上一丝谪仙气儿都没有，总是乐呵呵的表情，笑着的眼睛里不时划过一丝精光，就像个普通的市侩商人。 “哎呀叶掌门多礼，多礼啦！”司徒生笑着给叶淮回礼，然后他看了眼叶淮旁边那巨大的画舫，说道，“刚才听闻方少谷主说，叶掌门想去拜访奕姐？” 叶淮点点头：“是啊，但是不知玲珑工坊现下……” 司徒生看了眼那空荡荡的画舫，指着上面一个白色铃兰阴刻印记说道：“奕姐今日可能不在，所以暂且提前关了玲珑工坊的入口” 然后他作了个请的手势：“叶掌门不妨先来我们方圆门坐坐？” 司徒奕是玲珑工坊的坊主，同时也是司徒生几代开外的姐姐，之前两边关系不好的时候很少往来，近几代关系缓和，这亲戚关系才又重新论了起来。 司徒奕既然今天不在，那就只能如司徒生所说先去方圆门。只是…… 叶淮看了眼顾珩，和顾珩的视线对个正着，然后他急忙笑道：“今天顾少主比我们先，还是请门主先处理顾少主修剑的事情吧，明日我们再来叨扰。” 顾珩却开口道：“你们是有事求于玲珑工坊或者方圆门吗？” 叶淮和方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正斟酌这件事要怎么委婉地说出来时，顾珩对司徒生道：“司徒门主，如果他能为我开剑，不知道您是否能应下他们这件事。” 叶淮和方意有些惊讶，司徒生却无奈地笑着摇头：“顾少主，司徒家承鸿衍宗的恩情，在下帮您修复灵剑，按照道理说理应由方圆门帮您找最适合的开剑人……” “他就是最适合的开剑人，”顾珩指向叶淮，神色坦然，“我和他曾经出现过共剑和鸣，由他来开剑再合适不过了。” 叶淮听到方意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禁想捂脸，已经能预料到方意要对他说什么了。 果然，方意几乎是立刻传音入密：“当年的事是真的？你俩共剑和鸣然后鸿衍宗和归元剑派要联姻？好家伙，段颂阳这是横刀夺爱吗？” “假的，谣言，没有。” 叶淮面无表情地传音回去。 司徒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神色有些动容：“共剑和鸣？那是……是由他开剑最合适了。” “叶掌门，”司徒生对叶淮抱拳道，“司徒家曾承鸿衍宗恩情，此次帮助顾少主修复灵剑为偿还鸿衍宗的因果，现下万事俱备，就差开剑之人，若您能帮助开剑，那么在下可允您一件无关方圆门「三神六仙」宝器的事。” 三神六仙是方圆门的九件镇派神器，叶淮想要的天罡钵碎片自然不在里面。 但叶淮有些犹豫，因为他并不是很了解开剑的过程，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好这件事，话便也没有应满，只说先看看过程，能做，自己自然会尽力相帮。 司徒生闻言大喜，极力邀请叶淮和方意到方圆门详谈。 通过阵法传送到方圆门的主院，司徒生带着三人往厅堂里走，叶淮跟着他跨过门槛，却突然感觉有什么在看着自己，他顺着感觉看去，看到了十二扇屏风，六扇在左，六扇在右，屏风前是红木椅和小方几，方几上已经斟好了灵茶。 那感觉就来自于屏风中，十二扇屏风上画着十二名侍女，每位侍女都仿佛活人一般对着他含笑作揖，神情各有千秋，身姿绰约。 “那是十二侍女屏，”司徒生看叶淮的视线落在那屏风上，便为他介绍道，“这上面都藏有阵法，绘制的是叶氏皇朝期间的十二位美人，可怜世事动荡，美人早凋，在下便搜集了凡间有关这十二位美人的传说，绘制出了这么几副画阵。” 叶淮看着那十二名侍女的装束，脑中三岁时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 红砖金瓦的宫苑内，身着宫装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 “放心吧，咱们叶家可是有圣祖陛下紫薇大气运的照应，国运绵延千年不是问题。” 所有人都这么说，于是皇族们开始放松警惕，最后迎来了诸侯割据的乱世。 已经几十年过去了，那些小时候跟着奶娘颠沛流离的日子被埋藏在叶淮的记忆深处，新的天下局势也已尘埃落定，但这些和已经踏上修真之途的叶淮没有关系了。 “叶淮，”方意戳了戳他，“别看美人入神了，当心段颂阳那个大醋坛子要翻了。” 叶淮回过神，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给司徒生赔罪：“司徒门主这笔法着实出神入化，叶某都……” 他突然怔住，视线停留在左边最里面的那扇屏风上。 那屏风上的女子让他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他能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她。 女子眉眼含笑地看着他，突然，从她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为什么……会哭？ “叶掌门？” 半天等不来夸赞下文的司徒生有些诧异，他转动身子想去看叶淮在看哪扇屏风，叶淮却收回了视线，继续笑着说道：“叶某都觉得这些美人们仿佛要活过来了似的。” 司徒生抚掌笑道：“叶掌门过奖了！我们还是来赶紧谈谈给顾少主开剑的事儿吧，这吉时可耽误不得。” 叶淮连连称是，他落座在红木椅上，余光瞥向那扇屏风，却见那女子笑得温润，没有一丝一毫哭泣的痕迹。 第28章 灵剑 顾珩的本命灵剑在一处上古秘境沾染了魔气。 寻常灵剑沾染魔气就算废了, 但这柄剑是出自司徒家的锻剑大师之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挽救一二，然而这位锻剑大师已经仙逝轮回, 司徒生只能通过大师的遗留的手札完成灵剑重铸。 但灵剑重铸有个问题，就是它需要开剑。 一柄灵剑和剑修功法、修为、用剑习惯的匹配是常年相伴战斗养成的，新造的灵剑将剑修多年培养的特性全部归零，那么就需要剑修第一次使用灵剑的时候尽可能多地将自身的用剑习惯注入其中, 这就需要有对手来陪他完成开剑这件事。 而叶淮，他曾和顾珩交手，两人又曾经出现过共剑和鸣灵力共通, 是最好的人选。 但叶淮却犯了难。 他现在隐藏修为，全靠和段颂阳绑定狐假虎威装大能, 剑意上他还可以发挥一下，但是修为上是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对付的了高了他几个大境界的顾珩。 可现在看顾珩和司徒生的意思, 如果能做成这件事, 那么只要提的要求不是方圆门和玲珑工坊存亡相关的事，都好说。 “叶掌门不用担心, ”司徒生看出了叶淮的犹豫，“开剑并不需要生死相搏, 甚至都不需要您用出全力，只需要您能达到当年您和顾少主对战的水平就好，而且二位如果能控制越接近当时的情况效果就越好, 因为开剑主要是为了唤醒灵剑伴随主人的「成长记忆」, 并不是说非要分出个高低。” 原来是要用几十年前的水平切磋吗？ 叶淮稍微放下了点心, 但他并没有马上答应, 只是问了这事儿最晚的敲定时间。 “不瞒叶掌门, ”司徒生道, “灵剑重铸还差最后一道工序，还有一天才能完成，但是完成后只有三个时间点是开剑的最佳时期，要是错过了一个您还没有给答复，恕我们无法等您了。” 叶淮点头：“好的，在下今晚给您答复。” 得到叶淮回复的司徒生站起身：“那就等您的回复了。” 宾主尽欢，眼看送客离别在即，从进来后一直没说话的顾珩突然说道：“你在顾虑什么？如果你帮我开剑，不止司徒门主这里能答应你一件事，鸿衍宗也会欠你人情。” 顾珩说话一向直白，让两个已经准备客气说再见的门主一顿。 叶淮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啊，顾珩这么直白地把这些人情往来摆上台面，他还得找理由。 “那个，”叶淮摸了摸鼻子，“段颂阳也在这里，所以……” 他没有说完，顾珩了然地点头：“是，你是比较怕他。” “谁怕他……”叶淮刚准备反驳，却突然想起来了现在的处境，急忙软下语气，“主要是十二律有规定，掌门出手和人切磋，那是要报备门派的。” 《归元十二律》当年顾珩在归元剑派修习的时候也是研读过的，也是在那时他对叶淮和段颂阳的相处模式有了了解，不论叶淮如何挽尊，都改不了顾珩心中「叶淮怕段颂阳」这么个印象。 现在叶淮也顾不及纠正这个印象了，比起他真正的担忧，这个理由还算拿得出手。 “哎呀，段剑圣也来了吗？”司徒生面露惊喜，他搓了下手，“段剑圣他现在……” “他有他的事忙去了，”叶淮客气地笑笑，“不满您说，我们有两个弟子到了筑基期，是该拿本命灵剑的年纪了，他带着徒弟挑灵剑呢。” “哦呀，”司徒生一听这，赶紧说道，“不知道令徒的灵根……” “一个金灵根一个水灵根。” 司徒生一拍手：“这不就巧了吗，近期玲珑工坊刚好有一件上品灵剑即将出炉，金属性的，不如您跟我们来看看？” 叶淮原本是不想司徒生和段颂阳碰面以免被这精明的商人发现什么端倪，但他找出的这个理由却被司徒生衍生出了别的行程。 好的灵剑是需要剑修本人去试的，李丛染确实到了该有一把本命灵剑的年纪，可叶淮原本的计划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带两个孩子亲自去挑选一番，可现在这种情况……话都放出去了，那他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应下司徒生去看灵剑，大不了买把灵剑回去，如果和李丛染不合适，那就放到门派登记到《千秋录》上当任务奖励品好了。 “这边，这边请，”司徒生没有带叶淮往来时的阵法走，而是跨过了门开绕了几个弯往院子里面走，“现在奕姐姐关了外面的出入口，从里面走可以直接到剑炉。” 看来玲珑工坊和方圆门的关系缓和了，原本互相封闭的两派竟然从内部都打通了通路，而这内部的通路之中也有阵法。 “呃……你还要跟着吗？”方意看了眼旁边的顾珩。 顾珩看都没看他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方意快步走到叶淮旁边，跟他传音入密：“我可算见到比段颂阳还讨厌的人了，他这叫目中无人吧！狂什么啊，不过是你和段颂阳的手下败将而已，修为也只有化神，老子也是化神呢，他这爱搭不理给谁看。” 叶淮当和事佬：“没事，他就那样……” “我就看不惯这俩，”方意给叶淮抱不平，“要不是你灵根受伤，哪儿有他们俩的事啊，这剑圣宝座肯定是你的。” “谢谢方少谷主大人抬爱，”叶淮无奈道，“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修行真没他俩拼。” “但是你天分好效率高，到时候……” “好了好了，”叶淮赶紧打断他的传音，抬了抬下巴，“快到了。” 他们面前是个若干个巨大的金色方吊炉，吊炉下用灵石维持着九味灵火。 叶淮数了下，吊炉总共有十二个，皆悬浮在半空中，缓慢地变换着角度，只有其中一个完全垂直于地面，那金色的炉面被烧得发红，竟然隐隐有些透明，能看到那中间的剑形。 叶淮问道：“这是那柄金属性灵剑？” “这是我的灵剑，”顾珩说道，他上前一步，抬头看着那剑形，眼睛里竟然带上了一股温柔，“是我马上就要归来的震殷。” 震殷，就是顾珩本命灵剑的名字。 “好家伙，我现在信了他当初要和你结契联姻是谣言了，”方意继续传音入密，“这家伙看他灵剑的眼神有点不太对。” 叶淮是真的不想再提这茬了。 “顾少主每天都要来看他灵剑的状态，”司徒生上前检查了一下那剑炉，“大概还有六个时辰出炉，叶掌门在这六个时辰内给我们答复就好。” 叶淮看着目光定在自己灵剑上的顾珩，在顾珩几十年前到归元剑派修习的时候，叶淮慢慢了解到这个看似高傲的人对剑道有着最纯粹的道心，在他眼里只有两样事最重要，他手中的灵剑，和对他剑道有影响的事，所以他当年才会因为和叶淮产生共剑和鸣而追到他曾看不起的归元剑派，忍受归元剑派弟子们的白眼和孤立，就为了从叶淮身上获取到那能让他的剑道更上一层楼的契机。 “这边就是剑炉了，现在正在运转的剑炉阵有十二座。” 一个柔美的女声传来，在场的几人一愣，叶淮被方意戳了戳，然后听到方意幸灾乐祸道：“段颂阳来了。” 段颂阳？！ 叶淮顺着方意抬下巴的方向看去，看到甬道拐角处的两个人影，一女一男，那含笑听着女子介绍的，不是段颂阳又是谁？ 至于那女子…… “司徒坊主！”叶淮行了个礼。 玲珑工坊坊主司徒奕，比司徒生大十岁有余，样貌却比司徒生年轻不少，带着些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有着修真者的灵气，她是化神期近大乘期的修真者，修为比司徒生高出一个大境界。 这位司徒坊主平日里潜心修炼，因为她修为高，所以作为两派的镇派大能，很少出门。而玲珑工坊的门外生意便交与司徒生照看，姐弟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叶淮与这位司徒坊主只有一面之缘，是在他刚当上归元剑派掌门、各门派来道贺的时候。 “叶掌门。”司徒奕对叶淮还了礼。 司徒生迎了上去：“哎呀，奕姐姐，叶掌门之前还找你来着，但是白玉舫关了，我便带他来方圆门坐坐。” 一个中年男人对一个看起来妙龄少女年纪的司徒奕叫「姐姐」，叶淮心底有种别扭感。 “抱歉啊，”司徒奕微微伏身致歉，“之前一直守着震殷的炉子，身子有点撑不住，就去休息了一下，不巧赶上了叶掌门过来。” 叶淮急忙摆手说坊主客气，他和司徒奕寒暄的同时还努力往段颂阳和顾珩之间站了站。 “别站了，”方意看好戏般说道，“他俩一进来就看见对方了。” 一个是当年传过绯闻还舞出共剑和鸣的对象，一个是虽然叶淮不承认但是方意总是觉得从小就对叶淮有莫名独占欲的段颂阳，这情感纠葛大戏，他就差拿出一把瓜子来嗑了。 却不想段颂阳和顾珩只互相点头，称了句「段剑圣」和「顾少主」，就没有然后了。 这让方意意兴阑珊。 但叶淮顾不上好友没看成戏的失望心态，他大步站到了段颂阳面前。 “你怎么过来了？”叶淮给段颂阳使眼色，让他和自己串供，“不是说让你去帮那两个小孩挑灵剑吗？” 没想到接茬的是司徒奕。 “可不就是挑灵剑把我给叫来了吗，”司徒奕掩唇笑道，“那小孩是水系灵根，却偏说他知道金系灵根的朋友喜欢什么灵剑，让他试试就能知道灵剑适不适合他朋友，灵剑这种东西，哪儿有乱试的，沾染上别人的灵气那说不准就会废了，再者灵剑应和着两个人的剑道，除非是两个人极具默契，又有能把命交给对方的觉悟，不然怎么会让对方使用自己的灵剑呢？又怎么能使得了对方的灵剑呢？” 她这话让叶淮一愣。 他用过段颂阳的灵剑。 就在他们擅闯禁地的那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圆滚滚的狐狸」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29章 太顺 “您说俩个人如果能互换灵剑用, ”叶淮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急促，他让自己缓和下来，“那个, 我的意思是，如果两个人能用彼此的灵剑，是代表着两个人极具默契？” 司徒奕像个少女一样俏皮地歪了歪头：“这个是当然，已经认主的灵剑别人是用不了的呀。灵剑认主认灵气, 除非他们能有达到共剑和鸣的默契，不然灵剑都会认出来用剑之人不是熟悉灵气的那个人，灵剑呀, 实际上也是灵物呢。” 叶淮不禁看了眼段颂阳，段颂阳回以温柔的对视。 记忆回到了那个痛苦的夜晚, 数道归元剑派大能的剑意，他手中握着段颂阳的冬凛, 还有那道飞入腹中的金光。 叶淮把头撇开, 他努力抚平心中莫名的跳动。 那句话又出现在耳畔。 “没有喜欢，对于叶淮, 只有责任。” 心跳平复了下来。 不过是和共剑和鸣差不多的现象而已，叶淮对自己说, 你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原来如此，”叶淮笑着对司徒奕道谢，“哦对了, 您之前说的那柄马上要出炉的上品灵剑, 我能看看吗？” 跟着司徒奕看完那柄即将出炉的灵剑后, 叶淮付了灵石, 等了一会儿灵剑出炉, 司徒奕将装着灵剑的匣子交给叶淮后, 他们便准备和司徒姐弟友好告别。 这时，顾珩开口了。 他对段颂阳说：“我的灵剑需要由叶淮为我开剑，他说按照归元律需要报备你才能答应，那么现在你答应吗？” 叶淮简直傻了，原先他顾及段颂阳对顾珩一直以来的敌意，想着今晚把这件事用什么方法圆过去，然后明天再悄悄来帮顾珩开剑，却没想到顾珩会直接和段颂阳说这件事。 方意的眼睛一亮，这是又有好戏看了吗？ “啊，那个，这个事咱们回去慢慢说，”叶淮拽着段颂阳的胳膊，“我回去跟你解释。” “叶淮，”顾珩又看向他，“你不是门主吗？为什么你要怕他？” 拜托大哥你别说了好吗？叶淮心里抓狂，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但明面上他还得绞尽脑汁想说辞：“因为我们门派……” “可以啊。” 段颂阳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叶淮一愣，他看向段颂阳，段颂阳对他温柔地笑了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顾珩看向段颂阳，眉头微皱。 “哎呀，既然段剑圣同意了，”司徒生笑呵呵道，“那您看我们明天上午就接您去开剑之地可行？” 段颂阳都当场开口同意了，叶淮也只能点头答应。 可顾珩却说道：“叶淮，他是不是……” 叶淮有一瞬地紧张，段颂阳总是冷脸示人，现下这个性格确实很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算了，”顾珩把视线又放在叶淮身上，“你答应就行，明天早上见。” 说完，他便又转身回去看他那在剑炉中的宝贝灵剑了。 终于从方圆门回到客栈的叶淮狐疑地看着段颂阳：“你怎么就答应了？” 段颂阳还没回答，方意先不解道：“我还想问你怎么没现场答应？” 叶淮咬了下嘴唇：“不是，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太顺了。” “太顺？” “我们有求于司徒家，然后正好碰到了来开剑的顾珩，司徒家又刚好欠鸿衍宗一个人情，现下我恰好又能帮司徒家一起还了这个人情，”叶淮看向他们，“你们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方意了然：“你是怕……这是个圈套？” 叶淮点头。 毕竟那个「酆先生」的底细还不清楚，但是很显然这个人是知道叶淮体内的碎片的，在神医谷的时候他们没能拿到碎片，那未尝不会在这里设下陷阱。 “没关系的，”段颂阳微笑着说道，“你尽管去，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你……不在意吗？ 叶淮张了张口，没把这句话问出去。 在意什么？ 段颂阳能在意什么呢？ 他早就把顾珩在正式的剑圣大比上打败了，而作为修真界为数不多的大乘期，他的修为又远远甩开顾珩一大截，曾经的心魔早就被他自己踏破。 他还会在意什么呢？ 叶淮突然觉得之前自己对于段颂阳看到顾珩会有什么不好反应的担忧纯属多余。 难道段颂阳还会因为顾珩和他的事…… 打住打住，叶淮瞪了方意一眼，都是他今天瞎说，让他往那种方向想。 且不说顾珩和他什么暧昧关系都没有，就算真有什么，那段颂阳又犯不着为这种事情生气。 反正他又不喜欢他。 被莫名瞪了一眼的方意觉得无辜，他还没有说话，就听门轻轻敲了敲。 “师父，我回来了。” 卢穹低落的声音响起，叶淮这才想起来怎么回来没见到傻小子的身影。 “你把卢穹放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跑，”叶淮去开门，嘴里念叨着，“真是，你也不怕……” 然后他顿住，等等，之前他不是让卢穹看着段颂阳的吗？！ 门被打开，卢穹看着堵在门口的叶淮，又看到段颂阳站在屋里，心里松了口气，师父果然没有骗他，还在这里等他。 “咳嗯，”叶淮清了清嗓子，板起脸，“不是让你在这里看着你师父的吗？” 卢穹从手中拿出一枚灵石，讷讷道：“那个，师父说有个上品金属性的灵剑要出炉了，给我灵石让我去帮丛染看看。” 叶淮转头看向段颂阳，段颂阳仍然笑得温和：“我想着丛染差不多该有一把本命灵剑了。” “哦，”他转回来，看向卢穹，“那灵剑呢。” 卢穹低着头，仿佛自己做错什么事了一般，举着灵石的手低了几分：“我……我在堂前等着，说想帮丛染试试灵剑，但是没想到伙计告诉我，说这个不能试，还觉得我是不懂规矩来捣乱的……” 卢穹不善言谈交际，他进店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上品金属性灵剑，伙计看他是水灵根，便告诉他这柄剑不适合他，他说是帮朋友买，伙计又说上品灵剑难得，最好还是那位朋友亲自来试，卢穹说自己能替试，便被认为是来捣乱的小孩，赶了出去。 被赶出后他也没离开，在门口想解释，可伙计已经照顾别的客人去了。 “段颂阳！”叶淮怒气冲冲地转头，“你不是去帮你徒弟看灵剑了吗？怎么就让他在这里受欺负？！” 之前司徒奕的解释明明就是段颂阳打着卢穹师父的名义来帮他讨买这柄灵剑，怎么也不跟卢穹解释清楚就让小孩在那门口转悠了这么久？ 段颂阳笑着叹息：“我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 方意倒吸了一口冷气，传音给叶淮：“天惹，段剑圣居然都会给别人准备惊喜了？我有点期待他的其他人格了。” 叶淮没好气地回道：“你最好别期待他的其他人格，到时候真出来了不好搞回去的！” 方意给他抛媚眼：“相信少谷主我的医术。” 叶淮翻了个白眼，然后回身把卢穹手里的灵石给他往回推了推：“拿着吧，当零花。” 卢穹有些没反应过来，叶淮又从储物戒子里掏出一方小匣，这小匣是玲珑工坊专门蕴养灵剑的匣子，匣子盖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那柄流动着金色光芒的灵剑。 卢穹惊喜地睁大眼睛：“掌门？” “收好，”叶淮递给他，“回去给李丛染试试，行的话就给他认主，不行的话就让他放到千秋录奖励里去。” 卢穹高兴地抱着匣子：“谢谢掌门！” 看着傻孩子傻笑一点都没反应过来被他师父忽悠了的模样，叶淮叹了口气，明天还是把方意留下来一块看着段颂阳吧，要是段颂阳真出了什么事，卢穹可能还真反应不过来。 第二天一早，叶淮就听到了轻柔的敲门声。 “叶掌门，我们是方圆门的弟子，顾少主的灵剑已经重铸完了。” 正在打坐的叶淮睁开眼睛，他看了看窗外，天光微曦，差不多是卯时三刻。 他打开门，看到两个穿着方圆门弟子服饰的青年站在外面，但是这两个人他都没有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叶淮想起了那个突然撞到自己腿的小孩，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傀儡。 说起来，叶淮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不论是去方圆门还是玲珑工坊，他好像都没有怎么见到这两派的弟子。 他心下警惕，刚要问什么，就听到顾珩的声音响起：“你准备好了吗？” 叶淮看到顾珩抱着一个剑匣，依靠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上。 顾珩淡淡道：“第一个时间点在辰时，可以的话我们就出发吧，去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 看来这个开剑之地有点远啊，竟然还有对于修真之人来说「需要有段时间」才能到的地方。 而且是顾珩这样化神期的修真者。 “是方圆门的秘境，”顾珩看出来叶淮的疑问，一向不怎么多话的他解释道，“你可以先和段颂阳报备一下，毕竟《归元十二律》里有规定，掌门的动向是要最少一位长老知晓的。” 叶淮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我有个疑问。” 顾珩颔首示意他问。 “明明当年你没有怎么抄这玩意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顾珩认真回答：“我觉得那里面的规定挺全的，在看过之后就记了下来，然后回去挑了一些加在了鸿衍宗的律典里。” ……希望鸿衍宗的弟子不要知道那突然多出来的规定是从归元剑派来的，不然影响两派感情。 “行吧，”叶淮对那两个傀儡弟子说道，“麻烦带路。” 两个傀儡弟子作了个请的手势，叶淮刚抬脚要和他们一起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句低沉的—— “叶淮哥哥，你要去哪？” 他骤然回头，看到段颂阳那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此刻正站在他身后，而方意也迈出了房门，但在听到段颂阳的话后，身形一僵，脸上出现裂开的表情。 叶淮恍惚间听见方意给他传音入密—— “哥们儿，你们……私下里称呼都这么腻歪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圆滚滚的狐狸」小天使的营养液！！ 方意：就差一个时辰都要哥哥弟弟的叫吗？呸！臭情侣！ —— 段颂阳（微笑）：我真的不在意顾珩，真的不在意，没有生气哟，也没有吃醋哟（就是不小心又切了而已） 第30章 混乱 叶淮看着拉住自己胳膊一脸「纯真」的段颂阳, 昨天他的话在耳边响起—— “你尽管去，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交给你个鬼！ 方意也是个不靠谱的，之前不是说段颂阳性格稳定下来了吗？！你这神医谷少谷主医术这么水的吗？ 叶淮努力扭过头, 和方意使眼色让他快点控制住段颂阳。 方意手指之间夹着几枚金针，他刚要动作，就看段颂阳转过头来，于是立刻把手放下, 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方少谷主，”段颂阳的嘴唇也弯着，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不知道上次医圣提及的《兰术百方》您学习的怎么样了？” 《兰术百方》是当年方意的噩梦。 它叫「百方」，但「百」是虚指, 实际上这本书里有十几万个方子对应各属性修真者和普通凡人的十几万种病症，是神医谷规定的医修必背书籍, 方意小时候贪玩, 吭哧了几年都没背过这书的三分之一，方仁在别的地方挺宠孙子, 唯独这《兰术百方》是必须让方意背下来的，硬性地给他规定了背诵进度, 达不到进度还会被惩罚。 被旧事重提的方意不可置信地看看段颂阳又看看叶淮：“不是……他这玩意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快动手吧……”叶淮给他传音入密，“不然一会儿……” “阿淮哥哥，”段颂阳微笑转回来着看向叶淮, “你要和方少谷主去玩吗？你的《成阳剑法》学得怎么样了？” 说罢他竟然真的从储物芥子里拿出了一本《成阳剑法》？！ 《成阳剑法》并不是修真界的剑法, 而是一个家里出过修真之人的凡人武道世家的基础开蒙剑法, 是凡人剑客用的。当年叶淮初入剑修之途, 对剑意掌握得很好, 可是对剑法招式却不甚了解, 连学剑招的基础都没有，所以当时那位从凡人世家上来刚好在归元剑派当长老的大能给了他这本书，让他学一学基础剑法连招。 “我马上去背，没有想去玩！”叶淮一边从段颂阳手里接过书，一边给方意疯狂传音入密，“你快动手啊！你信不信一会儿他还能掏出一本《兰术百方》来？！” “不至于吧……那玩意是医书啊，他不可能有！” 方意虽然说得很笃定，但是手上的动作不慢，可就在他举起金针之际，段颂阳却有所觉般又要回头！ “《成阳剑法》？”顾珩突然出声，他拧眉道，“那不是凡人的剑法吗？为什么要学凡人的剑法浪费天赋？难道凡人的剑法里有什么能启发剑意的地方吗？可我之前去归元剑派的时候没见有人学凡人剑法，你们藏私了？” 段颂阳的动作一顿，他将目光缓缓移到顾珩身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叶淮和方意屏息凝神。 顾珩一向是用尽一切办法追求剑道，当年在归元剑派的时候，虽然是修习，但是对于剑修晚辈，段引仓给他开了派中藏书之地的权限，那阵他除了观摩练剑，就是泡在藏书阁中，半年就把给他权限能读的书全部读完。 叶淮感觉到掐住自己胳膊的手一紧，段颂阳把他紧紧拽在身边，眼神眯起，轻声道：“您是……” 顾珩还没回应，极小的破空声袭来，段颂阳伸手欲抬，却不想那东西好似估算准了他的举动，正好插入他的指背，段颂阳一怔，叶淮听到方意大喊：“掐他风池！” 叶淮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按上了段颂阳的风池穴，下一刻，方意手上几根金针飞出！ 段颂阳周身剑气迸发，想要振开那些即将靠近的灵针，却不想那灵针之力是化神期的方意用尽全力掷出的，几根灵针没入段颂阳头部穴位！ 段颂阳的身形一僵，然后闭上了眼睛。 叶淮和方意松了口气，幸亏现在的段颂阳是那个只能用出筑基期修为的段颂阳。 却不想已经闭上眼睛的段颂阳又骤然睁开！ 叶淮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要被掐断。 “叶淮，”段颂阳的神情不复「纯真」，他眼神阴翳，“你怎么又跟别的男人说话？” 叶淮：“……” 方意：“……” 顾珩却有些生气道：“你要转移话题吗？当年我去归元剑派修行的时候，在藏书阁并没有看到那本剑法书，可我记得段掌门曾经告诉我说当时我能看的书就是你们每个弟子都会学到的，为什么没有这本凡人剑法？” 叶淮：“？” 方意：“？” “叶淮，”段颂阳的目光一沉，“这又是你从哪里认识的「朋友」？” 叶淮急忙解释：“不是朋友，他就是……” 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主他的嘴唇，段颂阳对他冷声道：“你不需要别人。” 说罢，叶淮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一松，紧接着，化神期的威压爆发出来，段颂阳人已飞身攻向顾珩！ 方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交战的化神期剑修，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空中虚影：“这就是他另外两个人格？” 一个会细数各种童年学习噩梦书本清单，一个一言不合就开干，方意体会到了昨天叶淮在他说完期待段颂阳其他人格后说的那句「到时候真出来了不好搞回去的」意思。 两个化神期的剑修在客栈打了起来，两人都未召出灵剑，可灵气的冲击将客栈房顶掀翻，客栈老板是个修为不高的修真者，但看到这场面不慌不忙，熟练地套上一层像铠甲的护具，然后迈着笨拙的步伐跑到二楼，递给叶淮一张单子，然后又慢慢跑下楼，一溜烟地跑出了客栈。 叶淮低头一看，那是整个客栈的重建费用和客人名单，老板还附了一张字条。 “本店为玲珑工坊名下产业，重建补偿请交到玲珑工坊聚财坊。另外这是本店的客人名单，如果有伤亡，请告知客人所在的门派并给予赔偿。” 除了这句话之外，还附了一句富有威胁意义的话：“逃账者将无法在玲珑工坊和方圆门下所有店铺内进行法器购买、保养和维修。” 玲珑工坊和方圆门是修真界阵法和法器锻造的龙头门派，掌握了修真界顶尖的阵法图谱和锻造之法，被这两个门派拒绝服务那其他小门派大概率也不敢接待。 叶淮看了看那账单的金额，还好是自己掏私库能赔得起的价格，而现在大概是淡季的缘故，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客人。 “掌门……师父……这是怎么了？” 反应慢半拍的卢穹打开房门，看到他师父正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在交手，而掌门正收起一份不知道什么东西。 “跟着方少主，小心自保，别乱跑！”叶淮把卢穹交给方意，一转头，发现段颂阳竟然已经把冬凛抽了出来！ 磅礴的剑意凝成剑阵，而顾珩还在抱着他的宝贝剑匣！ “段颂阳你干什么！”叶淮大喊，“还有顾少主，你这样纯靠灵力是抵挡不住他的剑阵的！” 现在的段颂阳虽然只能用出化神期的修为，可他的剑意可以达到大乘期，是必须出剑抵挡的！ 顾珩却仍然抱着剑匣，带着怒气道：“震殷还没开剑，我不能让它在这种地方被玷污！” “段颂阳好歹是剑圣……算了。” 叶淮本来想说段颂阳好歹是剑圣，又不是魔修，谈什么玷污不玷污，但是看到顾珩那倔强的模样，他只能召出仓阳抽身而上！ 无数的金色剑意攻向顾珩，半空之中突然展开一屏绿色剑意，因为婚契的缘故，那金色剑意在碰触到绿色剑意的一瞬便卸下攻势，两边剑意相撞，化作金木相交的灵力散在空中。 段颂阳看着挡在顾珩身前的叶淮，他嘴唇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道：“就为了这个男人？” ……不要搞得好像他在出轨一样好吗？！ “段颂阳，”叶淮努力耐着性子，“你要冷静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说。” 段颂阳怒极反笑：“你就为了这个男人！” “叶淮，”方意的声音突然钻入脑中，“准备……” 木系灵力凝成的细针混迹在那空中浮现的绿色光点中，叶淮的气息为方意很好地打了掩护。 叶淮突然感觉自己灵根上的金色灵力一动，他眼前有一瞬间的眩晕，而他腰上一紧！ “叶淮，我不想这样的，但既然你已经被这个男人迷了心窍，”段颂阳的声音骤然凑近，“那我只好把你绑起来，再也不见天日。至于这个男人……” 段颂阳手中的冬凛浮起，金色的剑意四面八方指向了顾珩。 “既然你这么护着他，那就用他的血肉铸就成困住你的牢笼吧！” 叶淮努力抵抗着段颂阳通过婚契带给他灵根上的威压，在段颂阳背后伸出手，冬凛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叶淮的手用力一抓！ 冬凛的光芒突然一滞，绿色的灵针悉数没入段颂阳的穴位，段颂阳的身体一僵，他咬牙想要保持清醒，方意在下面催动出更多的灵针，打入他的穴位，段颂阳终于支撑不住，他看向叶淮，霸道嗜血的眼睛里此刻透着悲伤。 “叶淮，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叶淮怔住。 “我……我真的……” 段颂阳咬着牙，他想说出什么，可最终，他的身体软了下来，原本被他揽住的叶淮立刻换了个姿势，反揽住他的肩膀，冬凛消失在空中，金色的剑意再次溃散，叶淮带着段颂阳缓缓落到地上，段颂阳的呼吸已经均匀。 这次他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叶淮&方意：卷屁啊！ 第31章 残页 “从昨天我就想问了, 他是不是有病？” 如果是别的人，那么这句话是用来骂人的。 但现在这句话是顾珩抱着他的宝贝剑匣问出来的。 鸿衍宗顾少主说话向来直戳人心窝，不了解他的人说他「孤高冷傲、目中无人」, 但到底是和他在归元剑派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叶淮，他一手抓住准备上去理论的卢穹把他派到方意那边帮忙，一边给顾珩指了指隔壁。 顾珩狂妄归狂妄，也确实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这句看起来像是骂人的话在他看来不过是「陈述事实」。 他是真觉得段颂阳有病。 “我之前在绝峰岭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挺正常的，”顾珩皱眉说道，“昨天见到他那个样子没把我恶心死, 当时我就想问他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段颂阳对谁都是冰着脸，一个表情都欠奉, 光站在他旁边就像站在一坨冰旁一样冷，也只有叶淮能让他露出些可以称作是「人」的表情。 然而他昨天的眉目竟然那么和善, 让顾珩就像是看到某些软体动物一般浑身难受。 叶淮稍微挪开在刚才大战中被瞬间报废的两个像尸体一般横在过道的人偶傀儡, 带顾珩进了自己那间屋子，手按在墙壁上注入灵力, 打开了房间的保密阵法。 叶淮问道：“你也去绝峰岭了？那你知道当时的情况吗？” 段颂阳告诉过叶淮那个记录在《天机簿》上的位于绝峰岭的秘境并没有成功开启，但是叶淮一直对此保持怀疑, 他总觉得段颂阳在隐瞒些什么，可现在段颂阳寸步不离，他没办法一个人去寻找答案, 好不容易顾珩过来了, 而且看起来像是知道那个上古秘境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顾珩抱着他的宝贝剑匣看了他一眼, 说道：“你是归元剑派掌门, 对上古秘境的事情不清楚吗？” 这把叶淮问住了。 他修为低微, 不够进上古秘境的资格，所以上古秘境的事一直是段颂阳在操持，包括《千机簿》也是一直在段颂阳的手里。 “叶淮，”顾珩不错眼地看着他，“上次剑圣大比你也没去。” 叶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转到这个话题，他说道：“那个先不管，先说上古秘境……” “不，你还没察觉到问题吗，”顾珩认真说道，“你当了掌门，剑圣大比无法参加，现在连各大门派魁首都知道的上古秘境的事都要来问我，你当这个掌门到底得到了什么？” 叶淮怔住。 顾珩以为他没去剑圣大比和不了解上古秘境，是因为被掌门身份所限制，他以为他不想在剑圣大比上和段颂阳同门相争，而上古秘境的机会也是他拱手送给段颂阳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淮也不知道要怎么和顾珩解释，“我和段颂阳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种挟制的关系，我和他，我是自愿的。哎呀，这件事先不说，你先告诉我绝峰岭那里发生了什么？” “段颂阳怎么告诉你的？” 这话题被抛了回来，叶淮正在踟蹰怎么回答的时候，一向「目中无人」的顾珩罕见地叹了口气。 “算了，”顾珩说道，他直接告诉叶淮，“那个秘境没开，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开了。” 开了，但也没开？ “这……什么意思？” “你知道长明寺的和尚们有个术法，叫作「大释三千境」吗？” 叶淮眨了下眼：“什么？” “绝峰岭是对抗上古魔尊的古战场之一，五千年前，那里是长明寺负责防守的范围，因为那个阵的作用是强化心魔，施阵布法之人必须心魔趋近于无，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佛修大能才能做到了。那时候长明寺的佛修大能们布下「大释三千境」，以此来让那些邪魔歪道皆陷入心魔之中，所有的人都被迫扯入自己心底最怕的那个幻境，然后在幻境中疯掉。” “那里……是个幻境？” 幻境，就是开境即虚无，可既然是虚无，又怎么能从一个虚无的地方中取到实际的东西呢？所以从进秘境寻宝的角度来说，这秘境相当于没开。 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也许只有佛修才能从中窥见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所以，段颂阳就是在那里被裂魂的？ “是的，幻境，心魔幻境，其他去寻宝的门派也有不少人中招，所幸当时有来修护秘境的长明寺佛修在场，才没造成大的伤亡。而我的剑却为了救我出心魔才被魔气入侵，”顾珩伸手轻抚着怀中的剑匣，“所以我必须救它。” “等等，”叶淮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说那个地方原本是诛杀魔修的，那么也就是说，那里不会有魔修出现？” 顾珩嗤笑了一下：“魔修敢去么？” “可是……”叶淮想不明白，“那如果说这里只是个幻境……为什么你……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还会有人长明寺之外的人要去那里？” 段颂阳要去那里，叶淮猜测或许是因为他要去寻找同去上古秘境的他的父亲段引仓和大师兄洛雉的下落，也为了叶淮灵根上的碎片寻找取出方法，但听顾珩的意思，那里除了段颂阳之外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在那里，一个只有幻境的非实体秘境，能有什么宝物吸引人去的？ “你还真是……一点上古秘境的情况都不了解啊。”顾珩摇了摇头。 叶淮茫然地看着他。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开始吧，就有些世家门派陆陆续续地从上古秘境中拿到了一些自己门派当年被封进修罗境的功法残页，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那些寻宝之人开始不论什么类型的上古秘境都要去一去，毕竟谁能拒绝自家或者别人家那些「可能遗落在修罗境」中的上古秘法呢。” 这些事，段颂阳从来都没有说过。 叶淮送走了顾珩，顾珩和他确认完第二个开剑的吉时，并叮嘱一定不能再错过后便离开了——他的灵剑没有开剑，暂时还需要放在炉中养护。 叶淮回来的时候给掌柜补上了修补客栈用的灵石，然后来到段颂阳的房间，段颂阳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方意刚收针完毕。 方意转头看到他靠在门口，问道：“那个顾少主走了？” “嗯，他晚上再来。” 下一个时间点在晚上亥时，方圆门财大气粗，坏在这里的傀儡不要了，到晚上会派新的傀儡来，并且深谙「不多事」原则，仅对段剑圣致以问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段颂阳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方意给他把脉后站起身，“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应该就是那个比较好说话的人格了。” 叶淮走到床边坐下，他看着段颂阳的容颜，段颂阳眉目沉静，呼吸绵长，他伸手摸了摸段颂阳的脸颊，垂下眼睛。 “方意，你知道上古秘镜出现原先被封入修罗境的各门派禁书残页的事么？” 方意挑眉：“有所耳闻，听说是三十年前开始的吧，开始陆陆续续有上古秘境会有几率出现些被封入修罗境的那些古秘籍残页的消息，有些邪修和那些祖上有过这类秘籍法典的家族动了心思，大概也就是那时候吧，去上古秘境的人复杂了起来，然后千机阁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千机簿》，很是大赚了一笔。” 叶淮是当上掌门才知道上古秘境之事的，他原以为上古秘境本身就是那种富贵险中求的地方，和那些定期开启的秘境相比多了份机遇和凶险而已。 他这个掌门，当得真的很不称职。 叶淮抿了下嘴唇，问道：“那这些残页……那本《太乙脉承大华经》……” 方意摆手打断他：“这你可别问我，这些事我也没那么清楚，因为爷爷禁止我们打听这事儿，说那些东西被封进去不代表不好，可它们的存在会引人邪念，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一直向善，所以与其怕它们落在坏人手里，不如一直封在修罗境。不过，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什么，”叶淮笑了下，“说起来，刚才顾珩提到绝峰岭上的那个秘境和一种上古时期的心魔幻境有关系，我在想段颂阳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心魔幻境的缘故才裂魂的。” 方意若有所思：“是，如果遇到心魔幻境，确实有几率加重心魔，从而促进裂魂。” “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段颂阳是在那里裂魂，那么惧怕心魔幻境的魔修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方意没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我脑子不够转了。” 叶淮也感觉无力，他坐在床边，摸着段颂阳的手，现在段颂阳已经是大乘之体，手指十分光滑，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因为勤学苦练留下茧子。 “掌门，”卢穹从外面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药钵和一个小药包进来，“方哥，已经洗干净了。” “辛苦，”方意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放在那吧。” 叶淮看了眼那药钵，问道：“你要制药？” “弄点让段颂阳神魂暂时稳定的药，”方意撑着椅子起来，“他这么换来换去的，可受不了。” 叶淮没忍住吐槽：“早说了不要让你期待那两个人格了。” 方意赞同：“确实。” 方意打开那药包，仔细嗅了下，又伸手捻出来细细查看，接着从储物芥子里拿出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到药钵里「咚、咚、咚」砸了几下。 “你先回去养养神，”方意边捣药边说道，“晚上还要给那个顾少主开剑，需要精力的。段颂阳这里交给我和傻小子。” “在这里养神一样的。” 方意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叶淮，阳光斜斜地从窗口洒到他身上，叶淮的目光落在段颂阳的脸上，他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劝。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走过了一天的路程缓缓落下山，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时候，门再次被轻轻叩响。 这回顾珩没有来，来的是三个方圆门的傀儡，其中两个傀儡一人把地上的两个坏掉的傀儡抱起，另一个对叶淮微笑着客气道：“您请跟我来。” 叶淮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枚绿色的珠子递给他。 方意接过来：“这玩意你不是给过傻小子了吗？” “他那个是单向的，”叶淮含糊说道，“我这个是双向的。” 双向的意思是如果叶淮那里有什么问题，顺着这枚珠子也能找到他。 方意接过来对他摆摆手：“快去快回。” 一直到看着叶淮跟那些傀儡离开客栈后，方意才转回来继续「咚咚咚」地捣药。 “唉，傻小子，”方意低头和卢穹聊天，“你就说你家师父和掌门别不别扭吧，明明是互相喜欢和在乎，偏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天天吵架再和好，再吵架再和好，两个加起来都百岁的人了，还和话本里的书生小姐似的那么别扭，嘁，等这次把段颂阳的事弄好之后，我可再也不想参合他俩之间的事儿了，小爷我可算受够了。” 方意一个人絮絮叨叨，没有等来卢穹的回应，他想现在的后辈这么不懂捧场吗？ 突然，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方意的手一顿，绿色的柳刃凝聚成型，可对方比他还快，方意还没看清人，便觉得后颈一痛，有什么东西封住了自己的灵台！ 艹，大意了。 这是方意陷入昏迷的最后一个念头。 段颂阳站在方意身后，夜幕完全降临，室内明暗相交的烛火照得他神情莫测。 他俯下身，捡起从方意手里掉出来的绿色珠子。 作者有话说： 谢谢「暖栀」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32章 共剑和鸣 叶淮跟着傀儡上了一辆像马车的载具, 傀儡在外面驾车，车轮慢慢滚动，往春意镇外面走。 其他两个傀儡带着破损的傀儡离开后, 只有这么一个穿着弟子服的傀儡给他引路。 叶淮知道傀儡是问不出什么的，一路上便也没有说话，如钩的月亮挂在天上，银色的月光让蜿蜒小路铺上了一层霜。 “哎呀, 真是不好意思，”大概走了快一个时辰后，司徒生热情的声音传来, “没办法，这里是不通阵法只能用凡人的法子过来, 毕竟这里算是我们两派的秘境重地了。” 每个门派都有些不能施展功法的地方，那里一般都是门派重地, 怕被修真界的暴躁人士一言不合就砸了, 于是干脆限制灵力的回环。 叶淮从马车上下来，感受到周身灵气的稀薄, 这里应该是用了某种阵法稀释了灵气。 他看到正在听司徒奕说着什么的顾珩，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灵珠收回储物芥子。 “叶掌门，”和顾珩交代完的司徒奕向他款款走来，“一会我们将要进入那里, ”她伸出纤纤素手, 指了个地方, 叶淮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才发现那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后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那是我们两派留下来的专门开剑的地方, 开剑需要涉及到很精密的灵力波动，在重铸这柄剑的时候，我们从这柄剑中取出了剑魄。” 剑魄可以看作一柄剑的灵魂，从一个剑修能用出剑意起，剑魄便生成，再经历灵剑认主，那么这柄剑便成了那个剑修的本命灵剑。 叶淮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模仿您和顾少主交手的那次，”司徒奕继续说道，“也是你们正式产生共剑和鸣的那次，因为你的灵剑里有关于这柄灵剑的「记忆」，所以用这种「记忆」来唤醒新的灵剑，并让它接受它之前的剑魄，这样开剑就算完成。当然，后面的事情我们来做，叶掌门只需要再和顾少主产生一次和剑共鸣即可，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一会儿会限制你们的修为，把你们的修为压制到筑基期，因为……” “因为那次共剑和鸣，是在我的筑基末期，”顾珩走了过来，补充道，“就是我离开归元剑派之前找你切磋的那次，那之后我回去闭关冲击金丹，出关后不但修为精进，剑意也形成了。” 叶淮了然：“没问题，那我们现在要怎么过去呢？” 司徒生笑呵呵道：“请跟在下来。” 叶淮跟着他们穿过灌木丛，来到那片湖水前，湖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些深邃，中央空荡荡的，并不像有能容人之地。 司徒生弯腰放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木雕刻的木船，木船触水便慢慢变大，成了一叶扁舟，同时，水面开始振动，正中央的位置仿佛水沸一般冒起气泡，咕嘟咕嘟，气泡越来越大，最终，从中间浮现出了一颗巨大的槐树，槐树的树冠极大，粗壮的根系没入水中，仿佛触及了深深的湖底。 等槐树向上生长停止后，水面又恢复了安静，月光冷冷清清地洒下来，树冠上的水珠仿佛银子一般闪烁着。 司徒生先跳上了小舟，执起那上面唯一的木浆，做了个动作。 “请。” 深夜的春意镇十分安静，除了傀儡做的更夫忠诚地执行着打更的任务外别无其他动静。 段颂阳走到了叱江边，踏上了通往方圆门的阵法，阵法没有任何反应。 “这位道友，”一个身着弟子服的傀儡出现，微笑着说，“方圆门夜晚不待客，请道友明日白天再来。” 段颂阳看着这个傀儡，拿出一枚令牌，那令牌的中央用古法篆体写着「玲珑」两个字，这两个字现在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傀儡的眼睛木然了一瞬，然后便躬身退开，同时，段颂阳脚下的阵法启动，他消失在了原地。 “这里就是开剑的地方，二位请。” 小舟停靠在槐树庞大的树干下，叶淮闻到了槐花的清香，他抬头，除了树叶上泛着光的水珠外，没有见到一片花朵。 司徒生和司徒奕伸手各自拉住了一片树叶，叶淮和顾珩也有样学样。 突然，叶淮感受到指尖一凉，他下意识地想松手，却不想他手中一空，接着便眼前一花，再一睁眼，他已经到了一处昏暗的房间中。 不，这不是房间。 司徒生和司徒奕分别向地下灌注灵力，银亮的线顺着规律的纹路将屋内的地面点亮，接着，银色的光芒从天空降下，照亮了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密闭的圆形地下广场，广场地面上绘制着纷繁的纹路，那些纹路是某种阵法，随着司徒姐弟俩的动作慢慢启动，叶淮抬起头，看到原本黑暗的屋顶，变成了带着一轮满月的星空。 可他明明记得，刚才在外面的月亮是新月。 叶淮用余光看向顾珩，顾珩抱着他的宝贝剑匣，静静地看着两姐弟的动作，灵珠在叶淮的手里转了转，并没有收到储物戒子中，而是收到了方便取用的袖口。 “可以了。” 司徒生的修为只有元婴，为了激活这个庞大的阵法，他的额头微微冒汗，而修为较高的司徒奕却好很多，她从容地起身，站到弟弟身边。 广场中央是一个祭坛，阵法从侧面「爬」上祭坛中央。 “叶掌门从东面进入，顾少主从西面进入。” 原来头顶上的星空是给他们辨别方位的。 叶淮和顾珩站到各自的位置上，司徒生又提醒道：“一会儿坛上的阵法会限制二位的灵力到最接近顾少主记忆中的那个阶段，还请二位不要惊慌，按照那个阶段的灵力进行切磋，请务必拼尽全力，最好能再现共剑和鸣，我和家姐会不断实时调整顾少主的灵剑，重点在让灵剑重新接纳剑魄。” 司徒奕手掌张开，一团红色的光芒在她手中浮动。 “那么，二位准备好了的话，可以开始了。” 叶淮和顾珩隔着祭坛遥遥相对，这一幕似曾相识。 两人踏上了祭坛，仓阳出现在叶淮手中，而顾珩将手中的剑匣缓缓打开，他的眼睛看着躺在剑匣中的红色灵剑，小心地将它缓缓抽出。 叶淮与顾珩执剑相对，这场景让叶淮有些恍惚。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夏天。 那时候顾珩对叶淮说：“我要和你打一架。” 叶淮还没说话，段颂阳翻过了一页书，淡淡道：“归元剑派禁止执剑私斗。” 顾珩瞥了眼，看到段颂阳看的那本书自己看过了，便不再关注，而是说道：“我是说向博明堂递战帖，正式切磋。” 《归元十二律》中规定了禁止弟子执剑私斗，但是切磋是可以的，不过要到博明堂报备。 叶淮无辜地眨眼：“我刚到筑基，还不熟悉这个阶段的修为。” 顾珩看着他，说道：“和我切磋，不论输赢，切磋完我就离开归元剑派。” 段颂阳的手一顿，叶淮眼睛一亮：“真的？” 顾珩已经到归元剑派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叶淮因为看透了他剑痴本质而有所改观，可段颂阳一直看他不惯。 可段掌门又嘱咐他们要好好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鸿衍宗少主，叶淮便只能充当起他们两人之间的缓冲剂，这段时间可谓是心累不已。 “那也不……” “没问题！”叶淮打断段颂阳要替他拒绝的话，对顾珩说道，“那我们来一场全力以赴的切磋，不论结果如何，这次之后你就离开。” 段颂阳看着挤到他旁边的叶淮，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书边。 顾珩一点也没在意叶淮话里话外那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打发走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然后去向博明堂递交了战帖。 他不是突发奇想提出来的要求，而是他感受到了自己修为的松动。 果然，那和叶淮的最后一战让他受益匪浅，共剑和鸣让他得以窥探到叶淮那比他和段颂阳都要领先好几个阶段的剑意境界，他闭关后修为冲过了结丹关，属于自己的剑意也逐渐成型。 “铛——” 两柄灵剑相抵，碰撞出灵力的火花，红色和绿色的剑意在空中发生剧烈的交战，叶淮侧身躲过顾珩的灵剑，同时手执仓阳凝成一个小型剑阵，挡落那灼热的灵力攻击。 叶淮借力向后飞去，落在祭坛的边缘，更大的绿色剑阵浮现出来，而顾珩那边也祭出磅礴的红色剑阵。 这是真正化神期的剑意，叶淮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心底竟然有些庆幸答应了帮顾珩开剑，平日里段颂阳总是收着灵力和他切磋，可段颂阳是大乘期的修为，剑意也是大乘期剑意，叶淮着实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因为他受伤的事情而让着自己。 可顾珩不知道。 这种感觉—— 两个剑阵相撞，巨大的灵力冲击在祭坛上爆发出来！ ——这种感觉，酣畅淋漓！ 突然，叶淮感受到自己手中那维持着剑阵的仓阳一沉，仿若承担了双倍的灵力，这是！ “共剑和鸣！”司徒生在祭坛下高兴道，“姐姐，快！” 司徒奕将手中的剑魄放出，剑魄顺着阵法纹路飞向祭坛中央！ 这就是共剑和鸣。 叶淮看着手中巨大的灵力团，这红绿相交的灵力团，它和他手中的仓阳与顾珩手里的灵剑产生了共振。 木火相生，两个相生的灵力在不断壮大，二人的灵力合二为一，两个人同时获得了这团灵力的控制权。 叶淮的心里却有些平静，一丝不合时宜的想法浮现在心头。 怎么就不能是段颂阳呢。 剑魄融入了顾珩手中的灵剑，顾珩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欣喜，他的眼睛里甚至蕴藏了一丝感动。 “开剑成功！” 随着司徒生的声音落下，阵法的光芒慢慢熄灭。 叶淮和顾珩配合着将这由两人操控的灵力团慢慢消散在空中。 “顾少主，”司徒生笑着问道，“您的灵剑，回来了吧！” 顾珩对司徒生认真行了一礼：“谢过司徒门主。” 司徒生摆摆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么——” 他转向叶淮，微笑的脸瞬间变得狰狞：“这里就没顾少主什么事了！叶掌门，天罡钵的碎片，还请拿出来吧！” 顾珩一怔，叶淮立刻反应过来要捏爆手中绿色的灵珠，但司徒奕比他更快一步，头顶上的日月疯狂旋转，叶淮的身体再也动不得一分，那灵珠滚落下祭坛，而顾珩则骤然消失在祭坛之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暖栀」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33章 天乙三十二年 顾珩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卷挟着冲了出来, 摔到岸上。 他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灵剑，确定没有问题后，面色凝重地看着一片平静的湖面。 还是那片湖水, 可是湖水中央的槐树不见了。 顾珩祭出手中灵剑，化神期的灵力完全铺开，湖面之上浮现无数红色剑影，剑阵成形, 顾珩伸手往下一按！ 剑阵向下冲击，可就在距湖面一尺的距离堪堪停住，不能再进分毫。 顾珩是化神期末期即将冲击大乘的剑修, 剑意也是化神跨大乘的级别，在这世间虽然说不上排第一, 但也绝对是剑修中顶尖的那几人之一。 可这湖面竟然在他全力压下的剑阵冲击下一动不动，水面依然安静地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仿若那炎如烈日的剑阵不存在一般。 “这是司徒家的神器之一, 镜湖一梦。”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珩转身看去：“段颂阳？” “叶掌门, ”司徒生站在祭坛之下，司徒奕站在他后面, “还请你稍忍片刻。” 叶淮在圆形的祭坛上被拉成「大」字，他腹中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灵根上的那被金色灵力包裹住的异物往下坠, 而牢牢裹住他灵根的金色灵力让那东西严丝合缝地卡在他的灵根上, 这样就变成了他的灵根被生拉硬拽地往外扯。 “没想到……”叶淮咬牙道, “没想到方圆门和玲珑工坊也投靠了邪修。” “不不不, 可不是投靠, ”司徒生微笑道, “是合作。” 叶淮冷笑了一下：“合作？不用把给邪修当走狗说得如此好听！” “叶掌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在下是生意人，生意人当然是以利换利，”司徒生慢走上祭坛，站到叶淮身边，缓缓蹲下，他的手盖在叶淮的腹部，“我们司徒家和归元剑派不同，当年我们祖先老实，规规矩矩地把不少锻造之法和阵谱扔进了修罗境，哪儿像你们归元剑派，只扔了半本不知道什么凑数的秘籍进去，谁叫当年你们贡献大，谁都不敢说什么呢，可现在想想，这公平吗？” 归元剑派都是剑修，剑修讲究天地浩然正气，讲究心志坚定，是所有修真者里最不容易受邪魔诱惑的，也是可以称得上「绝对正派」的修真方向。一般邪修之所以成为邪修，无非就是为了走捷径，通过谋害他人的方式来让自身修行获利，但剑修是没有这种捷径的。因为剑修修出剑意才算真正地看到了修行之路，而如果通过别的歪门邪道害人的方式获取修为，那么很可能被害人的修为会影响到加害者的道心，从而会影响剑意，所以剑修没有什么可以被归类为「邪道」的修炼功法。 至于司徒生说的这半本功法……叶淮更是没有听过。 “哦，不对，”司徒生继续说道，“就连那半本秘籍，归元剑派都着急找回来，是不是，叶掌门？” 巨大的灵力从他手中送向叶淮腹部，剧痛袭来，叶淮不自主地一声呜咽后咬紧牙关，他的额头冒着冷汗，但还是扯动嘴角嘲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剑修修炼，不靠这些秘籍不秘籍的，您也不用拉我们归元剑派给您这行为垫背。” “您说话很有底气呀，您是觉得能指望谁？”司徒生五短身材，他不得不跪坐在地上，以维持着自己手里不断向叶淮丹田输入的灵力，“等段剑圣吗？嘿嘿，那就要来看看，是段剑圣先制服他那徒弟、找到进来这里的方法，还是您灵根上的东西先被在下拿到！” 叶淮一惊：“你对卢穹做了什么？” “你这傻小子干什么！” 方意翻身躲过卢穹的一击，然后伸手把桌上的药钵药杵收进储物芥子，这可是他们神医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可不能弄坏了。 卢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周身灵力向手中汇聚，磅礴的剑意从他身前浮现，那是大乘期大能的剑意！ 方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艹，归元剑派这是有什么秘法吗！筑基期用出大乘期剑意，叶淮也没这么天才吧！” 那磅礴剑意向方意袭去，方意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去应对，藤蔓交织成网，那剑意撞上藤蔓后骤然消散。 “诶？”方意伸手捻了一下，“金属性？” “镜湖一梦是秘境法器，”段颂阳手执冬凛站在湖边，“它囊括五行灵力，自成一方世界。” 顾珩看着他，现在的段颂阳面目冰冷，眼神沉静，是他所熟知的那个。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顾珩问道：“要怎么攻破？叶淮被困在了里面！” “它的强弱，取决于施术人的修为。” 段颂阳举起冬凛，往一点袭去，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顾珩感觉到灵气骤然浓郁了起来。 段颂阳破掉了这附近稀释灵气的阵法！ “施术人的修为……”顾珩骤然想起来，“这里面的施术人，是司徒奕！” “唔！”原本微笑着站在祭坛旁的司徒奕突然跪坐在地上。 司徒生的狞笑僵在脸上，他抬头看向司徒奕那边，皱眉道：“你怎么回事？” 叶淮仰头看去，发现司徒奕面色苍白，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在缓缓流失。 “主人……”司徒奕喘息着说道，“有人……把聚灵阵破了……” 司徒生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慌乱：“这不可能……顾珩痴心剑道，不了解阵法之途，肯定认不出聚灵阵，更遑论找到阵眼，他只要一离开这里，这里向外的通道就会关闭！而段颂阳和方意应该在客栈对付他那个徒弟，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叶淮则看着那面容苍白的女子，这个人……司徒奕竟然称呼司徒生为「主人」？ 灵力在段颂阳的周身不断聚集，段颂阳手中的冬凛于黑夜之中发出耀眼的白光，顾珩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那是大乘期的威压。 司徒奕是化神期的修真者，如果她是持阵人，那么段颂阳就必须用大乘期的修为去冲破这秘境法器！ “顾少主。”段颂阳突然出声。 顾珩抓紧了手里刚刚「复活」的震殷：“需要我做什么？” 叶淮是因为答应给他开剑所以才落入司徒家的陷阱，虽然司徒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放了他一命，但是他不可能放任叶淮在这里不管。 但段颂阳没有提要求，而是问道：“在天乙三十二年的时候，贵派是否收到过来自归元剑派的红色信令？” 这个问题让顾珩猝不及防。 天乙三十二年，天乙三十二年…… 顾珩突然想起来，天乙三十二年，就是他离开归元剑派回宗闭关的那一年。 他记得……当年…… “收到过，”顾珩缓缓说道，他看向段颂阳，“归元剑派说，叶淮受伤，希望我能帮助一二，但是更具体的，需要我到归元剑派详谈，可那时我正在闭关，等我拿到信令回复的时候，归元剑派那边说，已经没事了。” 他看到段颂阳闭上眼睛，灵力汇聚完成，段颂阳的眼睛再次睁开，无数的剑意形成铺天剑阵，汇聚的灵力卷起风暴，顾珩不得不用护体罡气抵挡才能得以喘息。 “没事了，顾少主。” 顾珩勉强睁开眼，看到段颂阳的眼睛柔和下来，他的唇边带上了一抹笑意，又变成了之前顾珩觉得陌生有病的那个模样。 顾珩吃力道：“你……” “客栈那边就麻烦顾少主了照顾一二，”段颂阳客气地说道，“至于叶淮……” 顾珩看到段颂阳侧过头，乍看上去柔和下来的眉眼中却带着一丝警告和寒意。 “叶淮，我会保护他。”段颂阳笑起来。 巨大的剑意冲击着水面，和刚才顾珩的剑意不同，那剑意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平静的水面扎破，激起惊涛骇浪！ 而顾珩被这灵力不容分说地向外一推，一息之间，人已站在春意镇外，月光依然清亮且安静地洒在蜿蜒的小路上，深夜的春意镇内外一片平静，而他心如擂鼓，指尖微麻。 段颂阳最后那句话恍如他的幻觉，却又十分清晰地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只有我才能保护他。” 顾珩他转头看去，小路的尽头一片黑暗，没有湖泊，也没有灌木丛。 顾珩握紧了手里的震殷，往春意镇里的客栈走去。 等顾珩到了客栈所在的地方，白天尚有修补余地的楼宇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方意神色疲惫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旁是一个已经没了腿的床板，床板上躺着段颂阳的弟子卢穹。 方意看到顾珩，两个人同时问出了一句话—— “发生什么了？” 方意摆摆手表示自己先说：“我被不明人士打晕，然后醒来发现段颂阳不见了，小傻子发疯了，这筑基期的小傻子还用出了大乘期的剑意，我都看傻了，这归元剑派可真是厉害了。” 顾珩沉默听完，言简意赅地说道：“司徒家挟持了叶淮要什么天罡钵碎片，然后段颂阳现在去救了，让我回来帮忙。你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方意给卢穹一边扎针一边号脉：“你要是早来会儿可能还有忙能帮，现在这小子已经被制服了。” 顾珩看着卢穹，又看看方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打败了一个有大乘期剑意的剑修？” 方意却立刻反应过来，警惕地说道：“可不是我打败的，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你要找人切磋别找我。” 顾珩不解：“那是谁？” “这傻小子只是有大乘期剑意，他不是大乘期剑修，”方意说道，“打败他的是个化神期剑修，你也认识。” “我认识？” “归元剑派大师兄，化神期剑修，”方意指了指他来时方向完全相反的路，“我跟他大致说了叶淮可能的位置，他去找了，我就说叶淮那破珠子靠不住，幸好我提前在他身上下了追踪香……” “等等，”顾珩打断他，“你是说，那个已经三十年没有消息的，归元剑派大师兄，洛雉？！” 作者有话说： 谢谢「暖栀」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34章 母后 祭坛发生剧烈震动, 无数剑意从天而降，强大的灵力将司徒生冲击出去，叶淮看着那漫天的金色光点缓缓落下, 光点之上是如弯钩的月亮和横亘天际的银河，熟悉的灵力环绕着他，腹中的痛楚在慢慢减轻。 叶淮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他非得硬拉着段颂阳躺在草地中和他看星空，段颂阳用灵力为他驱散蚊虫, 激起了一片萤火虫，萤火虫的荧光和段颂阳金色的灵力交织，它们后面是墨蓝色的天幕和闪烁的繁星。 一个熟悉的人影落到叶淮身前, 向他伸出手，叶淮毫不犹豫地把手搭上去, 然后被用力拉起来。 “抱歉，我来晚了, ”段颂阳轻柔地说道, “剩下的交给我。” 神器被破，秘境在慢慢崩塌, 化神期的司徒奕将法器阵法一个接一个地掷出，皆被段颂阳轻松挡掉。 叶淮眯起眼, 他看出来了问题。 这个司徒奕，她有着化神期的修为，却好似不知道怎么使用似的, 法宝灵器刚亮起就被段颂阳打落, 快到这些法器的效用叶淮都没看到。 “司徒门主, ”段颂阳甚至将冬凛都收了回去, “你确定还要这么个傀儡糟蹋你们那「三神六仙」？” 三神六仙？ 叶淮想起来了, 这是方圆门和玲珑工坊所拥有的司徒家的九件神器。 他看着地上那一片狼藉, 这些灰扑扑的东西和他意识里应该光彩夺目的神器根本沾不上边。 所幸神器本身有着很强的防御，段颂阳也是手下留情，没有把它们彻底废掉，但是这司徒奕显然是调动不了这些宝贝了。 不，叶淮看着跌坐在地的女子，她不是化神期大能司徒奕。 那女子的表情从慌乱，到慢慢镇定下来，最后面无表情地呆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 刚才段颂阳称呼她为——「傀儡」。 与镇上的傀儡不同，叶淮能感受到她身为活人的气息，修为也确实是化神，可是现在她却像灵石耗尽的傀儡一般，整个人都失去了「活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叶淮循声看去，是自从段颂阳进来就立刻缩到一边的司徒生，他的表情扭曲着，眼里不再是和善的笑，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色彩。 段颂阳站在叶淮侧前方，从怀里拿出了一副画轴，他将画轴展开，叶淮看到里面是个美艳的女子。 是个他见过的美艳女子。 那是司徒生十二美人图屏风上的，左边最里面，曾经流下眼泪的女子。 “十二美人图的最后一位，就是叶氏皇朝最后一位皇后。” 叶淮瞬间睁大了眼睛。 叶氏皇朝最后一位皇后…… 那不就是…… 段颂阳转过身看向叶淮，叶淮和他手持画轴中的美人四目相对，那确实是个很美的女子，她看向叶淮的神情中温柔里带着一种怀念，就像是看到许久未见之人。 不，叶淮心底一个声音在否定，不，这不是她。 叶淮三岁之前在大叶皇宫中生活，那时候皇后仍在，虽然记忆已经久远，可他还记得母后抱着他，好闻的香气一直环绕着他，他有时候调皮去抓母后落在胸口的黑发，母后会把他举起来，用脑门抵着他的脑门晃动，哄他放手。 大叶最后一代皇后和皇帝死在了皇宫之中，他们没有当逃兵，只是把他们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奶娘，让他有一条活路。 母后的音容笑貌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可叶淮看着那画，还是可以断定，这并不是他的母后。 “可这并不是大叶皇朝的最后一代皇后，”段颂阳看着叶淮的眼睛说道，“对吗？” 叶淮眼皮一颤，为什么……段颂阳会知道母后的样子？ “原来她早就找过你了，”司徒生咬牙说道，“我说呢，怪不得你能拿到这幅画。” 她？叶淮越听越糊涂了，她是谁？ 段颂阳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他递给叶淮，叶淮伸手接过，看到了那令牌上写着「玲珑」二字。 是玲珑工坊的令牌！ 叶淮这才惊觉：“那画里……” “画中封印了真正的司徒奕，”段颂阳点头，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对叶淮道，“抱歉，她早就想见你了，是我出于私心，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 司徒奕想见他？ 叶淮看向那副画，又看看那如人偶一般的「司徒奕」，所以这画中的女子，实际上是融合了司徒奕和母后两人的长相，所以他才会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应该是「人傀」吧，”段颂阳对司徒生寒声道，“抽取活人的魂魄，将活人变成活死人，然后再引入自身的灵力形成假魂，制成「人傀」，这种方法记录在上古炼器绘阵典籍《万生集》上，但是这本书应该已经被封在修罗境了。” 叶淮明白了，司徒生把司徒奕的魂魄抽出封在了画里，而她的身体变成了司徒生的「人傀」。 司徒奕……是司徒生的族姐啊！而且她明明是化神期的大能，比司徒生高出一个大境界，怎么能就这么被…… “呵，想不到段剑圣对不是剑谱的秘籍都如此了解，”司徒生的脸上浮现嘲讽的笑意，“看来剑修没什么东西落在修罗境，但是段剑圣心思动到别家功法上了，怎么，剑道一途走到头了，剑圣想试试旁门左道？” 叶淮不能容忍有人这么说段颂阳，他知道段颂阳的道心比谁都坚定。 “你以为别人是你啊，”叶淮翻了个白眼，“自己修炼不行就想办法害自家大能，怎么，真以为夺了人家化神期的躯体你就能当化神期了？假的就是假的，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你这辈子也就元婴了！”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司徒生，他怒吼着往地上一按！原本已经破碎暗淡的阵法重新亮起，司徒奕的身体重新「活」了起来，同时四周原本逐渐破败的场景发生快速转换，伴随着铁器碰撞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是元婴又如何？那也轮不到你这个金丹期的大放厥词！” 无数身着大叶皇朝士兵装束的人从黑暗中出现，他们手执武器，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将叶淮和段颂阳团团围住。 段颂阳笑了下，他漫不经心地卷起画轴，交到叶淮手上，对周围那些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铁甲兵轻声道：“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冬凛浮于空中，磅礴的剑意从剑身骤然爆发，那铠甲士兵一拥而上，在碰触到金色剑阵的一刹便化作齑粉！ 叶淮站在他身后，在剑阵保护的范围内，周围都是段颂阳的灵力，他看着段颂阳的背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段颂阳会找到他，就像小时候，不论他想去哪里躲懒，都会被段颂阳找到，抓回桌案旁让他不得不继续面对剑谱、心经。 段颂阳十分了解他，可他呢？ 叶淮睡下眼睛，扪心自问，叶淮，你真的了解段颂阳吗？你真的有想去了解过他吗？ 如果说十八岁之前的叶淮，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可是现在的叶淮……不，准确地说是那场意外之后，两个人结为道侣之后的他，再也不能知道段颂阳想什么了。 他们的灵根用婚契绑定，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修为，可叶淮却不知道段颂阳的心了。 “阿淮。” 叶淮抬眼看去，段颂阳结束了战斗，秘境已经完全破碎，他们现在站在一片荒野之中，月光清冷，司徒生的身体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段颂阳背对着月亮，他看着抱着画轴的叶淮，叶淮也看着他。 叶淮嘴唇翕动，他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他想问他怎么会知道他母亲的模样，他想问他为什么会有玲珑工坊的令牌，他也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司徒生的十二美人画，可是…… “阿淮，”段颂阳用比月色还要温柔的目光看着他，“我会保护你。” 叶淮，我会保护你。 叶淮，是我害了你……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哪怕是拼尽性命—— 那个也是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弯弯的月亮挂在空中，沉默地看着小路上慌忙奔跑的、两个重叠的小身影。 叶淮的耳边是他从来没听过的段颂阳带着惊慌的哭音，他腹中剧痛，那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锯着自己的灵根，痛楚顺着灵脉传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应该晕过去，可是他舍不得。 因为那是段颂阳第一次背着他，他伏在段颂阳的身上，嗅着他的气息，耳边是他的声音，他把自己的手又紧了紧，抱住段颂阳的脖颈。 嘻嘻，他一边疼一边想，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呀，竟然愿意为我去拼命。 可我不想让你为我拼命，我只想……只想让你…… “段颂阳，”小叶淮低头，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段颂阳，”叶淮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他哑着嗓子问道，“你喜欢我吗？”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明明有更好的切入点，明明可以说其他事，为什么…… 就因为当年的他没能坚持到听见段颂阳的回答就疼晕了，所以才非得在这种情况下问这个问题吗？ “阿淮，对不起，”长大的段颂阳目光里带着叶淮看不懂的无奈，“我……” 叶淮感觉到指尖都麻了，他抱着画轴，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勉强扯了个笑打断他的回答：“那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我……我们赶紧看看怎么帮司徒前辈回去她的身体。” 叶淮有些狼狈地往司徒奕身体的方向靠，他脑子有些慌乱，跪坐在司徒奕的身体庞，可却不知道怎么办。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段颂阳飞扑到叶淮身上把他护在身下，剑阵展开，叶淮越过段颂阳的肩膀看过去，巨大的魔气从司徒生身体中爆炸开来，眼看就要沾染上段颂阳的剑阵。 不能让段颂阳接触到魔气！ 叶淮急忙召出仓阳，仓阳立于空中，绿色的剑阵附于金色剑阵之外！ “酆先生！”司徒生凄声道，“在下愿做您信徒！还请您——” 他话没说完，就见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劈散了这魔障之气！司徒生面色扭曲地看着来人，手上的阵法渐渐熄灭，而他的灵台已经被一把灵剑穿透。 “我说，”一个声音响起，“教了你们多少次，不要轻敌，要确定敌人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再去做别的，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呢？” 黑色的魔气完全消散，叶淮和段颂阳看到那穿着黑色道袍的人从容地收起手中灵剑，司徒生的身体倒在地上，他缓缓转过身，银色的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乌黑的头发被一根银簪束起，有些秀气的眉峰下是一双凤眼，鼻梁高挺，红润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对他们露出一个怀念的笑。 “都长这么大啦，时间真是快啊。” 叶淮失声道：“大……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 感谢「花灯」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35章 洛雉 归元剑派大师兄洛雉, 叶淮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被邪修的药浴折磨得头晕，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那恶心的药汤侵蚀着, 叶淮浑身发抖，邪修在外面「桀桀」怪笑，说着什么「紫薇气运」、「极品炉鼎」的话。 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那邪修骂了一句，要躲开攻击，却不想来人似乎十分厉害, 只有七岁的叶淮迷迷糊糊地看着一个人影站在窗外，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为他镀了一层金边。 叶淮以为自己看到了惩奸除恶的天神菩萨。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 如天音般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传诵进来, 随之而来的是气势磅礴的攻击——那时候叶淮还不知道这股力量叫作剑意。 邪修的洞府被瞬间击碎, 邪修重伤倒地，“天神”跨步走入, 拎着邪修的衣领在盘问什么，邪修一直在摇头, 那人眉目一冷，手微抬，邪修便断了气。 然后那人迈步向叶淮走来, 看到被泡在药水中的叶淮,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接着急忙轻柔地将小孩抱起来, 伸手号上叶淮的灵脉。 已经被药浴折磨二十多天的叶淮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那人轻柔地安抚他：“没事了, 没事了。” 和刚才带着杀伐冷意的剑客判若两人，就在这一刻，从小一直颠沛流离的叶淮，第一次有了「今后可能会安定下来了」的想法。 后来，洛雉将他带到了修真界，又带回了门派，在叶淮小的时候完美地充当了一个兄长的角色。洛雉的资质不是最好的，修为也不是最高的，但是他是掌门首徒，掌门不在门派的时候，会帮着管理一些门派的事务。他宠爱着门派里的每一个小萝卜头，在他们闯下祸事后会板起脸来教训，但大部分最终还是会无奈地说一句「下次别再犯了」，然后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再后来，在段颂阳夺得剑圣头衔，段引仓将掌门之位交给叶淮去云游后的第三年，洛雉踏上了寻找师父的云游之路，照顾门派小萝卜头的人变成了叶淮。 叶淮已经将近三十年没见过大师兄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洛雉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叶淮的头，“先回去吧，方意他们在等。” 叶淮看到洛雉，眼眶本来有些泛酸，但洛雉提到「方意」后，他脸色大变：“对了，卢穹！！” 司徒生在卢穹身上做了手脚！ “叶——淮——” 刚远远地看到客栈那堆废墟，叶淮就听到方意叫魂似的呼唤。 “你看看你道侣！”方意毫不客气地指着段颂阳，“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直接把我打晕了！我一睁眼，好家伙，你家能挥出大乘期剑意的徒弟等着我呢，要不是我察觉出来不对劲，我都要怀疑这是你们归元剑派搞的阴谋陷阱了！” “抱歉，”段颂阳微笑着道歉，态度十分良好，“当时感觉到叶淮遇难，我有些慌张。” “不是，”方意怒道，“那你把打晕干什么！” “因为我感觉你和卢穹有一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对，”段颂阳解释道，“我怕是司徒生对你们两人做了什么手脚，所以保险起见……” “所以保险起见你就把两个可能有问题的人放一个屋里打晕？！”方意听到这解释简直气得发疯，“你就不怕有问题是我然后杀了你徒弟？” “抱歉。”段颂阳带着歉意地笑了下，竟然是直接认下了可能最坏的结果。 方意反而被他这反应弄得无语，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还在昏迷着的卢穹，心想这傻小子什么运气摊上了这么个师父。 顾珩则站起身，看到叶淮松了口气，他问道：“没事吧？” 叶淮点了下头，把司徒奕的身体和那幅画从储物戒子里拿出来，将画展开：“抱歉，司徒坊主，让您受委屈了。” 画中的司徒奕笑着摇了摇头表示理解，方意凑了过来，看到这画和司徒奕那具身体，惊讶地说不出话：“这……这……司徒生也太狠了吧！” 玲珑工坊的白玉画舫内是一座庄园，这里就是玲珑坊主的住处。 在方意的帮助下，司徒奕从画中回到了身体里，曾经被族弟用灵力占据的身体肯定会落下些后遗症，方意给她把脉后摇了摇头。 司徒奕的修为很难再精进了，司徒生把她的魂魄挖出来，断了她的神魂和灵根的联系，她的修为只能停留在这里。 司徒奕却不在意，她说这是她懦弱的惩罚。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方意有些犹豫地说道，“有一本可能被封入修罗境的……” “不用了，”司徒奕温柔地阻止方意说下去，“当初他把我封到画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为的，不过是让我也加入他和那酆先生的阵营。” “抱歉，”一直在旁边的洛雉插话道，“您说的酆先生，是指的那个号称手里有各家被封入修罗境中的秘籍法典残页的酆先生？” 司徒奕看向洛雉，叶淮急忙介绍道：“这是我们门派的大师兄……” “我知道，”司徒奕轻声道，她的眼神在洛雉身上逡巡了一番，然后笑道，“小洛也沉稳了不少。” 叶淮这才反应过来，司徒奕虽然看起来像是妙龄少女，可她的年纪很大了，最起码是段引仓那一辈的人。 “司徒坊主过誉。”洛雉无奈地笑了下。 司徒奕也笑了下，她沉吟了下，说道：“其实我早就该注意到他的异常的。” 司徒奕是玲珑工坊的坊主，她修炼到化神后期，离大乘只有一步之遥，可和她关系不错的方圆门门主独子，她的族弟司徒生，修为一直上不去。 原因无他，司徒生的灵根是三灵根，如果他不是有门主独子这一层身份，在其他的门派里可能就是个修炼到金丹期、活个两三百年就到头了的普通修炼者。 可是司徒生命好，生在了司徒家。 虽然修真界不讲究男女尊卑，可玲珑工坊和方圆门也是要和凡界、修真界做生意的，有个高修为的男丁还是方便。 于是出于种种考虑和私心，司徒奕的父母便要求她从小修炼就带着自己这修为不好的族弟，用门派的阵法和各种法器强行用她的修为帮助司徒生修行，硬生生地拔到了元婴才停止。 司徒奕的就是在那段时间被伤了根。 方意不解：“可是……为什么不拒绝呢？。” “因为玲珑工坊和方圆门，重新交好不容易吧。”叶淮猜测道。 司徒奕点了点头。 玲珑工坊和方圆门，原本是一家，后来因为有一代兄弟因为什么事情不合，开始分家交恶，炼器和绘阵附魔原本应该是一起的，可是在两家交恶的那段日子里，双方不仅没有通力协作，反而是互相使绊子，那段时间司徒家的名声跌倒谷底，其他的炼器和阵法门派开始崛起，市面上不再是司徒家一家独大。 炼器离不开阵法，阵法也需要附魔在炼器上才能发挥出最好的价值。 认识到这一点的玲珑工坊和方圆门后人才开始尝试着关系破冰。 “大概在一千五百年前，在鸿衍宗顾家的帮助下，我们两门开始尝试重新合作、重修旧好，亲族互认，”司徒奕看向顾珩，“也是从那一辈起，司徒家和顾家交好，十代内不得伤害顾家子嗣，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放过你，因为他无法伤害到你。” 所以到了司徒奕这一代，两家更是希望玲珑工坊和方圆门能当作一家人，原先长辈们的想法是，司徒奕和司徒生结为道侣，让司徒家彻底合为一家。 可司徒奕不愿意，她不喜欢从小就精于算计懒于修炼的司徒生，更何况司徒生的修为远不如她，让她和他结为道侣，那是单纯地让她当司徒生的炉鼎。 这让方圆门十分不快，原本缓和的两门关系又有些紧张起来。 于是玲珑工坊为了不落人口舌，先是摆出同姓之人不宜婚配的理由，又提出让司徒奕帮司徒生补修为，以此保住了好不容易暖起来的两家关系。 在司徒奕帮司徒生把修为提到元婴后，两家确定了司徒生主两家对外的生意，司徒奕帮着培养门内弟子的方针，这才算是勉强将两家司徒合为一家。 “原本我以为也就这样了，”司徒奕说道，“那时候司徒生也确实很善于商贾之途，把两家的生意壮大了不少，我安心地为两家挑选适合修炼的苗子，可是后来，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司徒生最开始和她提到修罗境遗谱的时候，是在三十年前。 那是在万通商会举办的万宝阁集会上，司徒生拍回来了一张原本属于司徒家上古时期的炼器谱。 那炼器谱只有一半，可就是那一半，让司徒奕震撼不已，那是制作收纳人生魂法器的炼器谱。 一般的储物戒子只能收纳没有生魂的东西，因为人的生魂十分复杂，能收纳生魂无异于开辟了一方秘境，司徒家三神六仙中的「镜湖一梦」就是用这种方法炼制而成的。 这是张制作神器的炼器谱。 司徒生说，还有很多世家的这种东西流落在外，它们都是零散地出现在上古秘境中。有人猜是修罗境的封印松动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本该被封入修罗境中的东西。 修罗境的封印松动，司徒奕下意识地否认了这种可能。 因为当初那用来封印修罗境的天罡钵，其中一片碎片还完好地在她手里，修罗境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 没错，天罡钵这些年一直在玲珑工坊。 当年两个门派分道扬镳就是因为长子所在的玲珑工坊没有和次子所在的方圆门透露这祖传之物到底为何，而次子以为那是父亲偏心传给大哥的除了三神六仙之外的其他神器。 后面两个门派再度和好，也是因为当年那一代玲珑工坊的坊主告知了方圆门的门主天罡钵碎片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关系缓和的机会。 司徒奕当时将碎片翻出来给司徒生看，她没注意到司徒生眼中划过的一道精光。 司徒生确认了那碎片在司徒奕手上后，先是在司徒奕面前夸赞着酆先生多么神通广大，又说通过酆先生有意和司徒家结交，和酆先生搭上线说不定能找到门派被封在修罗境的全本秘籍。 可司徒奕却拒绝了，她不止拒绝，还罕见地警告司徒生不要把心思动在这种事情上，她认为当年这些东西被封在修罗境，必然是因为先祖们认定它们是害人的东西，不应当重见天日。 眼见劝说司徒奕无果，司徒生便找了个机会装作灵根被邪修所受伤，在司徒奕慌忙帮他稳住灵脉找医修的时候，他启动了原先布置好的阵法，司徒奕这才知道中了计。 司徒生用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邪术秘法将她的魂魄生生剥离，封入了画中，而她的身体，成为了由他控制的人傀。 那枚碎片自然也到了司徒生手中。 “你身体里，也有一枚这样的碎片吧，”司徒奕看向叶淮，“他就是要用这片碎片，引你体内的碎片出来。因为那个酆先生，要用完整的天罡钵打开修罗境，而这个局，他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三个月前……三个月前段颂阳刚确定要去绝峰岭。 那时候的段颂阳还是正常的段颂阳，但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所以，他们是笃定了段颂阳会在绝峰岭秘境出问题，而段颂阳身体出问题，叶淮必然会带他去神医谷，所以方哲一开始就在那里，一边寻找着不确定存在的碎片一边等他们自投罗网？ 这个酆先生……叶淮觉得有些脊背发寒，他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司徒奕说出这话后，除了顾珩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外，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默认司徒奕的猜测。 顾珩一直是个有问题就问的好学生：“天罡钵是什么？碎片……在叶淮的体内？段颂阳有病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系？” 方意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的事情别瞎问，顾少主。”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司徒奕说道，她的神色有些疲惫，可还是对叶淮道，“叶掌门，有些事我想单独和你聊聊，不知道是否方便？” 作者有话说： 谢谢「29150730」小天使、「返送害人」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36章 段清媛 司徒奕说完这句话后, 看了眼段颂阳，段颂阳的目光则落在叶淮身上，温柔缱绻。 “这……”叶淮也转头看向段颂阳, 和段颂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看他干什么啊！叶淮在心里唾弃自己，你是掌门啊！ 再说了，他那么多事儿瞒着自己呢，正好趁这个机会和司徒坊主聊聊, 看能不能套出来什么。 “当然可以。”叶淮说道。 “等等，”顾珩却出声道，“你们还没解释……” “行了行了, ”方意把他往外赶，“这没你大少爷的事儿。” “那阿淮, ”段颂阳轻轻说道，“我们先出去了。” “唔。”叶淮昂首挺胸地点了下头。 洛雉却眉宇之间带着忧愁, 他轻叹一声, 什么也没说，跟着其他人走了出去。 叶淮坐在司徒奕侧边的椅子上, 司徒奕看着他，那眼神眷恋, 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叶淮被看得有些局促。 司徒奕也看了出来，她缓缓开口：“叶掌门好像很怕段剑圣。” 怕段颂阳？ “谁说的？”叶淮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怕他？我打小就没怕过他！” 司徒奕突然笑了出来, 叶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 “没事的。”司徒奕手一挥, 一个茶壶飘了过来, 给叶淮斟上了灵茶。 叶淮道了声谢, 端起茶盏以喝茶掩饰尴尬。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一言一行会顾及喜欢的人想法，这很正常。” “咳咳咳！” 叶淮听到这句话瞬间被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呛到。 “不不不，不是，”他放下茶盏，急忙摆手，脸比刚才还要红，“不是这样的，我和他……和他……” 一股难过从心底升起。 “叶掌门和段剑圣，不是道侣吗？” 叶淮垂下眼睛，他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和刚才呛到的喉咙，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看着手中那带着法器纹路的玉杯，说道：“我们两个是道侣，但是……可能马上就不是了。而且……” 段颂阳曾经答应过他，等大师兄和师父回来，他就答应分籍解契。 大师兄已经回来了。 现在想来，当初段颂阳会提出这个要求，应该是认为大师兄和师父回来，就会带来解决他灵根上那天罡钵碎片的方法，而且，现如今司徒生已伏诛，就算大师兄没有解决的思路，那么从司徒奕手中借碎片应该是很容易的，用方谷主的办法，说不定也能成功。 碎片取出来，段颂阳就不用用婚契保护他的灵根，也不用再背负着名为「叶淮」的责任，叶淮也可以开始正常的修炼，这场维系了几十年的关系，会就此终结。 修真之人寿命长久，像段颂阳这种大乘期的大能，更是有可能获得近千年的寿数。等未来的段颂阳再回头看，这几十年可能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饭后笑谈。 “是道侣，”叶淮勉强笑了下，“可天下道侣也不一定全是互相喜欢的。” 司徒奕看着这个青年，他眼中的难过太过明显，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轻柔地说道：“叶掌门，其实我最开始知道你，是归元剑派的掌门继位大典，那时候我想，这少年是何方神圣，竟然让段掌门把在段家传了几千年的掌门之位改了姓，然后我见到了你和段剑圣，你们在大典上好像有些疏离，或者说，有些强颜欢笑。” 哪个世家没有些难言之隐，段家发生如此大的变革，想必也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发生，于是司徒奕只是好奇了一下，便也没有做过多的打听就离开了。 一直到后来，司徒生以绘制十二美人图为名去凡间查访，他回来告诉司徒奕，叶淮就是叶氏皇朝遗孤。 “当然，他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让我对那将来要封印我的十二美人图降低警惕性，因为他知道，我十分在乎这件事，”司徒奕笑了下，“在知道这件事的当天，我就想往归元剑派送去灵信，本想直接送到你手中，可是又觉得，如果事情弄错了，会有些尴尬，于是便给段剑圣送去了灵信，想确定你的身份。” 叶淮一怔，司徒奕，很重视他身份？ “后来，段剑圣来找我了，”司徒继续说道，“但是他对我说，他不想让你和凡缘有任何牵扯，他说，你已入道，那么在凡界的身份就没那么重要了。” 段颂阳不想叶淮和叶氏王朝有所牵扯？ “可是……为什么？”叶淮有点不懂，“您和叶氏，和凡界……” “我和凡界没有关系，”司徒奕摇了摇头，“只是我在乎的那个人，她和凡界扯上了关系，然后挖了道根，断了自己的仙途，为的，就是庇佑凡界。” 叶淮顿时反应过来：“您说的那个人……” “段清媛，”司徒奕有些怀念地念出这个名字，“是你的先祖，也是当年阻止我爹娘让我继续用自伤之法去帮司徒生提修为的人，清媛姑姑是我的恩人，在那个所有人都要求我去为司徒家付出的时候，她告诉我如果不愿意，那么就没必要继续牺牲自己，”司徒生哀伤地笑了下，“可她自己却自愿为了那些凡人，牺牲了她自己。” 段清媛的故事叶淮是知道的。 当年罕见的、极具天赋的以木灵根入杀伐剑道的女剑修，在凡间游历的时候见到凡人被邪修捉去炼制长生不老丹后，便立志要保护凡人，成立了乾元盟，甚至不惜以自身灵根做引，织就了遍布整个凡界的保护网，只要有邪修侵害凡人，她立刻就会知晓，乾元盟的人就会及时赶到地方救下那些凡人，段清媛的存在扭转了那个年代凡人对修真者畏惧、痛恨的情绪，后来她嫁给了叶樊辰，叶樊辰也不称她为皇后，而是与他并称「帝」，给予了她和他平等的地位和权力，甚至为她修建神像，凡人供她为「剑神菩萨」。 叶淮是段清媛的后代，这件事并没有被归元剑派大肆宣扬，段家甚至隐瞒了这点，为的就是防止有心人对修为还不高的叶淮图谋不轨。 因为段清媛嫁给了有紫薇大气运的叶樊辰。 现在凡界几分天下，一统天下的下一任人皇还没有出现，那虽然变得稀薄但仍然存在的紫薇气运，还在叶淮身上。 “所以，”叶淮的手攥紧了，“段颂阳……他是怕我……” “他怕你会像清媛姑姑那样，因为凡人的缘尘，牺牲自己。”司徒奕无奈道，“毕竟你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我把玲珑工坊的令牌交给了他，告诉他如果他觉得可以，就转交给你，因为有时候我会闭关，我怕我闭关的时候，错过你的到来，这样你来这里的话，我不会不知道。” 而因为玲珑工坊和方圆门的权限互通，所以段颂阳才能用这种方法进入方圆门的正厅，拿到那副美人画，救出了司徒奕。 叶淮以手抚额头，叹息道：“我在段颂阳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先祖那样的大义，我怎么可能……” “其实，也不止是出于大义，”司徒奕的说道，“当年我问过清媛姑姑，我说，这样为了凡人，值得吗？她告诉我，其实她不是圣人，这样让她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一路上一直和她一起救助凡人的叶樊辰。” 司徒奕还记得当年她知道段清媛的打算后，焦急地拉住段清媛的手，问她为了一个男人，牺牲自己的剑道，值得吗？ 段清媛摸了摸司徒奕的头，幸福地说，值得。 一开始救助凡人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叶樊辰。 身为人皇无法修真，可天生就要担起庇佑天下人的重任，叶樊辰以凡人的能力和智慧，与那些逆天道而行的邪修斗争，硬是从邪修手里救人，原本单打独斗的段清媛和他相遇，她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执剑为自己的剑道，可剑道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 保护自己的道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也是天下凡人中的一员，”段清媛笑着说道，“我保护天下凡人，我也保护他。而且，失去灵根也没什么的，做个凡人，和他同生共死，挺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司徒奕又重复了这句话，这次叶淮明白了。 因为害怕，所以想要保护。 段清媛害怕的东西很少，可她喜欢上了叶樊辰，那害怕的东西变得多了起来，怕叶樊辰以凡人之躯撑不住肆虐的邪修，怕叶樊辰寿终正寝，而她还有漫长的未来独自一人面对。 所以她选择变成了一个凡人。 而叶樊辰没有辜负她的情谊，明明是最开始救助凡人的他把所有的名声都给了段清媛，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和段清媛给予他的付出对等，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给她。 可叶淮还是摇了摇头，他不明白：“那我也不可能像先祖那样，去挖自己的灵根啊。” “那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自己灵根上嵌着一个无法毁掉并且让你再也无法修行的东西呢？”司徒奕问道，她伸手拿出了一个白玉盘，轻轻放到桌上。 叶淮怔住，他看着那白玉盘，玉盘上遍布纹路，好似即将要破碎掉，他认识这个，这是他们刚刚还给司徒奕的三神六仙之一，司徒生曾经用来困住他的「镜湖一梦」。 “他怕的，”叶淮缓缓说道，“他是怕我会觉得，反正已经修行无望了，所以不如效仿先祖，挖出灵根发挥最大的作用，总好过……” 总好过现在硬靠婚契牵扯着段颂阳。 “清媛姑姑并不是简单地挖出灵根，”司徒奕说道，“归元剑派有半本上古时期的秘籍，专门用来挖出剑修的灵根，那被挖出的灵根是「活」灵根，那被挖出的灵根可以调动剑修在被挖出灵根时修为的剑意，在清媛姑姑仙逝后，世间谋害凡人的邪修几乎绝迹，而用她灵根织就的那张网重新化作了灵根，连同她的剑意一起被收回了归元剑派。” 你还真是……一点上古秘境的情况都不了解啊。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开始吧，就有些世家门派开始陆陆续续地从上古秘境中拿到了一些自己门派当年被封进修罗境的功法残页。 哪儿像你们归元剑派，只扔了半本不知道什么凑数的秘籍进去！ 叶淮脑子嗡嗡的。 那半本秘籍，是生挖剑修灵根和剑意之法？ 段颂阳一直瞒着自己，是怕自己看到那功法，会效仿段清媛的做法，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来报答归元剑派，然后回去凡间当一个凡人。 因为在自己结丹的那晚，他知道了自己看到了灵根上的东西。 所以他要防着自己。 因为，段颂阳他害怕。 段颂阳……竟然也会害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对于叶淮，只有责任。 这两句话在叶淮的脑海中不断交织，他揉着额头苦笑了下。 段颂阳，你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段剑圣着实是有点关心则过了，”司徒奕伸手拿起那白玉盘，“之前我没想到是碎片到了你的灵根上，这件事其实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糟。天罡钵的碎片我研究过，它分成四片，每片之间是有引力的，司徒生他就是把碎片放进了镜湖一梦，然后想要通过阵法加强这种引力，从而把那东西从你体内吸引出来。这是理论上来说可行的。” 司徒奕将手按在白玉盘上，白玉盘微微震动，经过段颂阳剑意袭击的白玉盘开始慢碎掉。 “司徒坊主……” “没事，”司徒奕不在乎地笑了下，“反正这个应该已经没用了。” 白玉盘完全碎掉后，露出了基低的一方小匣子。 “不得不说段剑圣不愧是段剑圣，”司徒奕边说边打开盒子，“就连神器也……” 她的话突然顿住，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怎……怎么可能？” 那盒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第37章 失踪碎片 天罡钵碎片不见了。 那白玉盘是叶淮亲自收起来交还给司徒奕的, 这东西经手的人不多，知道这东西里藏着天罡钵碎片的人更是只有已经被洛雉杀死的司徒生和现在的司徒奕。 可是现在，原本藏在白玉盘下的天罡钵碎片, 不见了。 玲珑工坊的会客厅里被一片愁云笼罩。 “说起来……”叶淮有些犹豫，“好像就在段颂阳剑阵破坏掉秘境后，那种拉扯的痛楚就不见了。不过，”他补充道, “在刚被拉进秘境的时候，我和顾珩在祭坛上开剑，没有这种感觉, 是他把顾珩踢出去然后启动阵法后才有的。” 顾珩点了点头，他当时也在那秘境中, 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 方意在段颂阳的默许下将事情挑挑拣拣地和顾珩说了下，没有透露叶淮和段颂阳的具体情况, 只说了他们需要找碎片, 还有要找出来那个疑似现在邪修首领的酆先生，所幸顾珩除了对剑道之外的事情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叶淮灵根上有那么个玩意，还能不能参加下次剑圣大比和他交手。 对当年事情比较了解的知情人之一洛雉没有插话, 他好像有一肚子心事，但却温柔地笑笑说没事。 “那种拉扯感应该是通过阵法放大了镜湖一梦中的碎片对你体内碎片的吸引力，”司徒奕拿着那盒子翻来覆去的看, 然后她的手顿住, “你们说当时看到他手上有个阵法？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吗？” 那盒子被倒扣过来, 叶淮看到盒子底面有模糊的线条, 他原以为是木盒自带的纹路。 这里没有阵修, 叶淮努力想了想, 勉强画了几笔。 “我就记得这么多了。” 司徒奕专攻炼器，阵法还不如司徒生这个元婴期，但好歹阵法炼器不分家，她比这屋子的剑修医修要懂一些。 方意开口问道：“司徒坊主，不知道这镇上还有没有其他的阵修？” “他的心思早就不在阵法上了，”司徒奕说道，“再加上他修为不够，也就几个筑基期的阵修，只会按着老祖宗留下来的阵谱去绘阵附魔。” 阵修的阵法是需要创新的，一味吃老本早晚会被其他阵法炼器门派超越，可司徒生不是这块料，却又不想方圆门砸在自己手里，于是便把注意打到了那些被埋在修罗境的上古阵谱上。 “不过……”司徒奕看着叶淮划拉的那几笔，“这看起来，好像是个传送阵。” 叶淮突然想起来：“他当时高呼了什么酆先生，什么信徒！” 洛雉皱眉道：“所以这可能是个传送阵，他把那碎片传给酆先生了？” 看洛雉的表情变得十分紧张，叶淮不禁问道：“师兄，你也知道酆先生？” 洛雉叹了口气：“他很可能是当年那个酆炎。” 司徒奕倒抽一口冷气：“酆炎？！是五千年前那个……” 连剑呆子顾珩都不得不抬起眼：“他不是被封到修罗境了吗？你们说的这个酆先生是酆炎？” “只是猜测，”方意摆了摆手，“毕竟这些年头打着酆炎名号的邪修也不是没有。” “不，”洛雉却斩钉截铁，“他就是酆炎。”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叶淮却觉得好像少点什么，他转过头，看到段颂阳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参与到这场讨论中。 叶淮赶紧把眼睛错开，耳朵有些发热。 “上古秘境形成几千年都没有出现过什么上古秘籍残页，自从他出现了，残页也就出现了，而且所有的残页都和他有关，他仿佛拿这些残页当作诱饵，来集结他的势力，不只是魔修邪修，”洛雉的手攥了攥，“还有正道修真者。” 现在世家往上数几代，哪个不是有些秘籍被扔到了修罗境，所以祖宗的功法残页，就成了最佳的诱饵。 顾珩问道：“可是，修罗境那里不是灵气虚无，魔气横行，人根本就无法在那里生存……” “酆炎，”段颂阳开口了，他面带微笑说道，“如果传说是真的话，他自称来自修罗境。” 这句话一出，整个厅里安静了一瞬。 可以说世上几乎所有人都把酆炎当初的这个自称来源当作了一个他自吹身份的噱头，并没有多少人当真。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他来自修罗境，所以所谓的把他赶回修罗境并封印起来，那不就是相当于把他赶回了自己家？ 还往他那边扔了那么多秘籍进去。 这个可能光是想想就让叶淮有些脊背发凉。 五千年啊，那么多秘籍，这酆炎要是挨个看过去，那不就都集大家所成了？ “应该……不会吧，你别乱猜吓人，”叶淮瞪了眼段颂阳，“当年那些大能又不是吃干饭的，修罗境是什么地方他们能不探查清楚吗？” 段颂阳回以一个无辜的笑，便继续当他的微笑哑巴。 “也许是封印松动，”洛雉仿佛就认定了那个酆先生就是酆炎，“总之，这个人能从修罗境里拿出东西，而且是不止一家的功法，除了酆炎我不做他想。” “那就只有上明空山了，”顾珩说道，“如果按你们所说，天罡钵是修罗境的封印所化，当年降下天罡钵的是明空山长明寺的般若尊圣，去长明寺，或许能得到答案。” 长明寺不止是般若尊圣出身之地，那里还存着另一枚碎片。 “我倒是觉得，”段颂阳又开口说道，“不如先去雨林，我记得婆娑神教手里有一枚碎片。” 叶淮一愣：“你认识婆娑神教的人？” 段颂阳摇头。 叶淮不解：“那你为什么……” 突然，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翩飞来，落到了顾珩的手上，那是一封来自鸿衍宗的加急信令。 段颂阳颔首：“这就是原因。” 那是鸿衍宗宗主紧急召顾珩回去的信令，万通商会举办的本次万宝阁集会选取的地址是漠北平原，鸿衍宗接下了保证集会秩序的活儿，宗主便发了信令，让顾珩赶紧回去准备。 “万宝阁集会会有很多人参加，”段颂阳拿出了一张看起来很精致的信令，递给叶淮，“我记得曾经有一年万宝阁集会在漠北平原举办的时候，明空山封山了。” 叶淮看着那铿锵有力的字体写着“万宝阁集会即将在漠北平原举办，展品名单稍后放出，敬请期待”的信令，问道：“为什么我没收到？” 看不起归元剑派掌门吗？ 段颂阳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明空山要封山，那么在这集会结束之前，他们能去找的地方也只有位于西南雨林的婆娑神教了。 顾珩被紧急信令召了回去。 卢穹脑袋懵懵地醒来，经过司徒奕的询问和方意的检查，在他身上发现了些阵法的痕迹，可现在司徒生已死，无从知晓那用剑法附着在他身上的大乘期剑意从何而来，只能大概确定应该是在他等那金属性灵剑的时候中的招。 护犊子的叶淮把金属性的灵剑交给司徒奕检查，确认没问题后递回给卢穹，让他带回门派给李丛染试试，然后告诉他就在门派帮李丛染处理事务就行，不用他跟着了。 “酆炎诶！”叶淮觉得自己这安排没问题，“竟然真的是酆炎，那这么危险的事还是不要让他这么小的孩子参与进来了！” 方意欲言又止，想说你家「孩子」都已经快十八了，再这么溺爱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孩子的身份？ 但现在也确实不用担心段颂阳再发疯的问题，毕竟化神期的归元剑派大师兄不比一个筑基期的小屁孩管用？ 在他们几个向司徒奕辞行准备去西南雨林之前的晚上，洛雉单独把段颂阳和叶淮叫了出去。 “颂阳，”洛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之前人多眼杂，洛雉不好问，但是现在没事就噙着个温柔微笑的段颂阳明显很有问题。 叶淮看了他一眼，把裂魂的事和洛雉说了。 洛雉的眉头皱得能压死苍蝇，他嘴唇有些哆嗦：“这就是酆炎的报复吗？” 叶淮不解：“报复？” 洛雉闭了闭眼：“五千年前，般若尊圣封印了酆炎，但是还有一件事归元剑派没有大肆传播，就是当年制服酆炎的，是归元剑派的先祖大能，酆炎最擅长魔境幻术，当年最后一战，酆炎的魔境展开，几乎所有的修真者都被激发了心魔，而那位大能靠剑阵将酆炎的魔境击溃，般若尊圣才有机会降下天罡钵封印。” 魔境幻术？激发心魔？这听起来怎么有点像绝峰岭的那个秘境？ “可是，”叶淮不懂，“邪修的心魔不是会更大吗？” “酆炎不在乎那些邪修，”洛雉说道，“他想要的，是天下之人皆入魔道。” 天下之人，皆入魔道。 所以，邪修的心魔也就无所谓了。 段颂阳轻轻拍了拍叶淮的肩膀以作安抚，然后他问洛雉道：“那大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酆炎呢？” “我的父母，”洛雉拿出了一个暗红色的珠子，珠子里面是一朵金色的花，“他们殒命的那个地方遗留了这么一枚珠子，师父在离开门派前把它交给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酆炎的东西。之后我离开门派，一个是为了去寻师父的下落，一个是为了找和酆炎有关的线索，结果，我探查到师父消失之前的那个秘境外，也找到了这么一枚珠子。” 叶淮一怔，遥远的记忆被调动，那红色的珠子……他见过。 在当年洛雉救他的时候，他看到洛雉逼问邪修什么事情的时候，见过。 作者有话说： 本文9月15号入V，从24章开始倒V，不设防盗章，看过的小天使可以接着后面第39章买 第38章 怀疑 洛雉是归元剑派一峰大能的遗腹子。 他的父母修为只有元婴, 能占据一峰完全是因为洛家先祖的缘故。洛家祖上也是世家之一，但在五千年前那一战中，有能力的几乎都死得差不多了, 只留下了一个修为不是特别好的幼子，被接到了归元剑派养着，长大后资质平平，但也得了一峰当作住处, 后面几代一直到洛雉，都挂着掌门首徒的名号在归元剑派一直到现在。 洛雉是五千年来洛家修为最高的后代，现在他已经达到了化神期, 但他的出生却是在一处上古秘境。 当年他的父亲在一处上古秘镜附近失踪，他母亲不顾身怀六甲, 为了赶在那上古秘镜关闭之前寻找到相公的线索和归元剑派的人一起去了父亲失踪的地方，结果命丧秘境, 他母亲在临终前把所有的修为都用来保护腹中的孩子, 归元剑派的随行医修才得以将早产的他和现场遗留的一枚红色珠子带来回来。 这枚红色珠子，是在洛雉进入金丹期的时候, 段引仓交给他的，他告诉洛雉, 这里面的这朵花叫作落华，是修罗境唯一能生长的植物，也是五千年之前的魔尊标记, 所以他的父母, 很可能是被追捧魔尊的邪修所害。 自那之后, 洛雉便对邪修嫉恶如仇, 接的任务也是诛杀剿灭邪修相关, 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才能从邪修手中救回叶淮。 “我一直以为我父母是单纯地遭邪修毒手，现在看来，恐怕是有酆炎的追随者在作祟，”洛雉又拿出了一枚红色的珠子和一个红色剑穗，那珠子和他之前拿出来的几乎一样，“三年前我追查到师父最后的踪迹是西北的一处上古秘镜附近，在里面找到了这枚珠子和这个。” 段颂阳伸手拿过那枚剑穗，他温和的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这是父亲的……” “是的，是师母当年送给师父的信物，”洛雉的神色哀伤，“师父是绝对不会把它随意扔在秘境的。” 段颂阳母亲体弱，生下他没几年就过逝了，她留下来的东西不多，这剑穗就是其中一样。 它不是什么法器宝物，就只是那位女修自己从凡人手中买来的线笨拙地编织而成，唯一可以辨别的，是底部用头发绣出的一个「馥」字——这是段颂阳母亲的闺字。 叶淮从来都没想过一直没有消息的段引仓和洛雉会出事，他抓着段颂阳的胳膊：“我去给从染发信令，让他去看下同命烛……” 但他没想到，段颂阳却将那剑穗缓缓收了起来，说道：“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叶淮怒道，“师父他生死未卜……” 段颂阳按住叶淮，对洛雉道：“如果是西北的秘境，那么应该是漠北平原上靠近明空山的摩诃真湖吧？” 洛雉点头。 “摩诃真湖在长明寺的管辖范围，它一年前刚开过一次，所以师兄你应该是一年前出来的吧，那时候怎么不送信回门派呢？” 叶淮一怔，段颂阳……他在怀疑洛雉？ 他看向洛雉，洛雉的神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解释道：“我本来想回门派的，但是路上得到了酆炎的消息，追查一路，发现和玲珑工坊方圆门有关，后来送信去了门派，门派没有回信，我就先往这里赶，看到了归元剑派的弟子，就是那个卢穹和方少谷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叶淮觉得洛雉的解释可以接受，洛雉不确定他所在的地方，无法直接向他传送信令，只能往门派送信，可李丛染并没有见过洛雉，洛雉的名字他可能都不甚了解，洛雉送到门派的信应该是被李丛染妥善保存等叶淮回来后再看的。 “段颂阳，”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段颂阳的胳膊，“你别疑神疑鬼，师兄他怎么可能……” “抱歉，”段颂阳对洛雉笑了下，“主要是神医谷和方圆门的事，让我不得不小心应对。” 洛雉叹了口气：“我知道，修罗境各家残页的事情弄得正道都人心各异，有的不是邪修都要防他的异心，确实应该小心。不过，颂阳，你现在这个状况，神医谷有说要怎么解吗？” 叶淮说道：“方谷主说了，有一……” “阿淮，”段颂阳打断叶淮，“明天我们还要去雨林，师兄长途跋涉来这里，明天又要和我们启程，不如先让师兄回去休息一下吧。” 洛雉皱眉：“颂阳，你……” “师兄，”段颂阳看着洛雉，无奈地笑了下，“方谷主说，这是心病，还需要心药医。” 洛雉看他良久，最后摇了摇头：“算了，你们也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吧。只是……这件事牵扯到了酆炎，还是小心微妙。我总感觉……他在图谋些什么。” 三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那些残页的出现让酆炎这个名字再次走入了修真之人的视线，如果这个酆先生真的就是当年的魔尊，那么现在还能再出一个「般若尊圣」带着修真界打败他吗？ 明日还有雨林的行程，三个人在外面聊了一会儿便回了重建好的客栈。 叶淮在段颂阳准备回屋的时候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段颂阳眉目温柔，叶淮被他看得有些局促。 “那个，你别误会啊，我是有些事想问你。” 段颂阳笑道：“嗯，你问。” “就是……其实……你刚才在防着大师兄吧？” 段颂阳毫不避讳地点头：“是。” “为什么啊！”叶淮不明白，“那是大师兄诶！从小看着咱们长大的大师兄啊！” “他出现的时间点太巧合了，司徒生是被他杀死的，”段颂阳平静地说道，“天罡钵的碎片在那个时间段丢了。” “不都说很有可能是司徒生他发动了传送阵吗？而且那时候大师兄是救了咱们啊，司徒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魔气，你的灵气要是被侵入了那又要加重病症了。” “阿淮，”段颂阳看着他，温声道，“你在关心我吗？” 叶淮一顿，然后他怒道：“跟你说正事呢！” 段颂阳好像很开心：“阿淮，你放心，神医谷那次是意外，这次我知道了我有裂魂之症，会额外注意的，不会再发生神医谷那里的事的。” 叶淮瞪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大师兄……” 段颂阳的笑容淡了些，但是他说道：“阿淮，人心易变，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司徒生也是个正道修真者。” 叶淮还是不肯怀疑洛雉，因为在他看来，谁堕入邪道都不会是洛雉。 洛雉当年将他从邪修手中救出，拎着邪修的领子拿红色的珠子问知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那种让还是孩童的叶淮都能感受到的痛恨是假装不出来的。 洛雉的父母都死于邪修之手，现在连如父的师父下落不明也和邪修脱不开关系，洛雉完全没有理由和邪道同流合污。 “阿淮，没关系，”段颂阳说道，“这只是我的担心而已。” “那我呢？”叶淮问道。 段颂阳没明白：“什么？” “你怎么不怀疑我？”叶淮说道，“那个镜湖一梦是我一直拿着的，要监守自盗……” 段颂阳笑了起来：“阿淮，你懂阵法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叶淮的脸涨红了。 行，你懂，你什么都懂。 “好了好了，”叶淮把他推着往外走，“你厉害你厉害，行吧。” 段颂阳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转过身，叶淮没收住力撞到他怀里，刚要退出去却感觉自己的腰被环上了一只手。 叶淮抬起头，和段颂阳的目光对个正着。 段颂阳的神色温柔，目光缱绻，叶淮一时看得有些发愣。 “阿淮，你现在有没有没那么讨厌我了？” 讨……厌…… 他什么时候…… 叶淮突然顿住，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这个段颂阳「见面」，是在归元剑派，他一直闹着要分籍解契，当时他说的是—— “虽然不知道你在抽什么风，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讨厌。” 不，叶淮在心里否认道，我不是讨厌你，我从来都没讨厌过你。 我讨厌的只是，明明不喜欢我，却还要这么用这么温柔的陷阱让我甘心跳下去的你。 这明明是名为「责任」的温柔，却被你演绎得好像是喜欢一样。 叶淮轻轻推开他，从他的怀里退出去，抿了抿嘴唇：“段颂阳，你不用担心。” 段颂阳一怔。 “段颂阳，之前我说讨厌你，只是一时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但是你又不把情况明确告诉我，所以我有点生气，不过，现在我知道了点，”叶淮装作无事般轻松笑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所以才瞒着我，你小子从小就心思有点重，没事就爱瞎想，我现在跟你保证，你放心，我不会挖自己灵根的，我还要修行呢，没你想的有那么大的奉献精神，也不会破罐子破摔，所以你能不能以后要做什么别再瞒着我了？毕竟我们是……” 叶淮的眼皮轻颤，他压下心中那种莫名涌上来的情绪，把话说完：“毕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啊。” 说完这句话的叶淮突然有一瞬间的绝望，他觉得，自己好像亲手斩断了些什么。 “是啊，”他听到段颂阳轻声呢喃，“是好兄弟。” 叶淮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一热，他微微低着头，有些急躁地打开门把段颂阳推出去：“明天还要赶路呢，你快回去休息一下。” 这次段颂阳任凭他把自己推向门外，叶淮立刻关上了门，他背靠着门，眼泪已经顺着腮边滑落下来，他刚才不敢抬头，他怕自己动作慢一点，段颂阳就要看到他这副模样了。 还是讨厌，他在心里想。 段颂阳在门外，注视着那靠在门上的背影，垂下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本文9月15号入V，从24章开始倒V，不设防盗章，看过的小天使可以接着后面第39章买 第39章 雨林 婆娑神教所在的地方是西南的一处雨林中, 那里四季如春，是个把种子随意丢到土里不用悉心照料就能肆意生长的地方。 雨林刚下了一场雨，潮湿的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味, 掩盖了人和动物活动的痕迹。 “千株草！”方意激动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用采药锄把那在叶淮眼里跟杂草差不多的东西挖出来。 “不愧是西南雨林，”方意把千株草放到琉璃容器里，那不起眼的小草竟然发出微微的金色光芒, “可惜不能采太多。” 西南雨林是婆娑神教的地盘，婆娑神教实际上并不是修真门派，神教中的人介于修真者和凡人之间, 没有灵根无法修行，但是却能驯服灵兽妖兽, 也能和本命灵兽缔结契约，与灵兽共享寿元。 婆娑神教自创教之初便没有离开过雨林的范围, 教众在雨林中能自给自足, 与世无争，一直到五千年前, 日益壮大的邪修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婆娑神教便被拖入了战局。待神魔大战后, 他们又回到了雨林中，继续过着避世的生活。 “卧槽这是什么？！” 方意惊呼一声从一坨蘑菇旁边跳开，一个灰色的小东西从他脸侧擦着飞过, 叶淮伸出手, 接住了那不断挣扎的小东西。 “这是……老鼠？” 那小东西看起来像个老鼠, 可力气却十分之大, 眼睛通红, 面色狰狞, 在叶淮手上扭动着小身子，然后仰头长大了嘴！ 突然！叶淮感受到了一阵晕眩！ 腰被扶住，段颂阳伸手从他手中将那小老鼠的嘴捏住，叶淮没站稳倒在他怀里，等脑袋不晕的时候，他才看到那小老鼠已经落在了地上，身体被剑意穿透，一动不动。 “不是，你就这么给杀了？”叶淮有些担忧地蹲下身，“万一是人家神教里的哪个驱使兽呢。” 婆娑神教教众都有自己的驱使兽和本命兽，平时在雨林里放养，兼顾守卫放哨，所以理论上来说： 雨林里的东西不能乱采——万一是人家驱使兽的口粮呢？ 雨林里的小动物也不能乱打——万一是有主人的呢？ “它应该没有主人。”洛雉检查那只小鼠后说道，“它已经死了很久了。” 死了很久？ 可刚才这小家伙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叶淮从洛雉手里拿过这小可怜，仔细观察后发现了端倪。 它体内的血已经干涸了，而那被剑意穿透的伤口中血块中夹杂的，是马上要消散的丝丝魔气。 方意凑过来：“这里也有邪修了？” 叶淮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洛雉突然往一个方向看去：“有人来了。” “小白！小白！” 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夹杂在杂乱的脚步中由远及近，叶淮有点担忧地看着手里的灰老鼠，这应该不是「小白」吧…… “啊！！” 那声音还没到跟前，转成了一声惨叫，几人一惊，叶淮把老鼠塞方意手里「你在这等着」，方意看着手里的耗子，又看看飞奔出去的几个剑修。 “你个金丹期的凑什么热闹啊！” 那发出惨叫的人离这里不远，洛雉手上一挥，金色剑意飞出，破开血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发出的震动。 叶淮这才看到，那是一条有树干粗的赤色巨蟒，巨蟒死死缠着一个少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搏斗的缘故，少女身上的衣物有些破败，但还能蔽体。巨蟒被洛雉的剑意分成几段重重地摔在地上，可少女还被那节身躯缠绕着动弹不得。 叶淮想上前去帮那女孩，却被段颂阳拉住，叶淮看向段颂阳，段颂阳对他柔和地笑了笑：“还没死透。” 什么还没死透？ 叶淮的疑问还没发出来，就听那女孩喊道：“快把那蛇头击碎！它的内丹在蛇头上！” 只见原先已经死不瞑目的蛇头突然腾空而起向叶淮的方向袭去，段颂阳一个用力把叶淮拉到身后，被以保护姿态保护起来的叶淮有点不满，可段颂阳已经张开了剑阵，几道金色剑影让那蛇头在瞬间化作齑粉！ 恶臭的血块从天而降，叶淮张开绿色剑阵一一挡掉。 那捆着女孩的蛇身终于一松，女孩一手撑着湿滑的蛇身一个用力便跳出了包围圈。 洛雉站在旁边，刚说了一句：“这位姑娘……” 就只见这姑娘双手并起，直直地往那巨大的蛇麟中一插！血肉破开的声音伴随着加剧的恶臭散发开来。 洛雉不禁后退了一步。 方意赶来的时候，那姑娘还在「奋战」，她已经把这蛇的蛇皮和蛇肉徒手扒了大半，仿佛闻不到周围那恶臭的气体和足以呛死人的魔气。 “这是谁……”方意小声问道，他从侧面看到这也就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脸黑血地徒手扒蛇，感觉到一阵恶寒。 叶淮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段颂阳，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段颂阳的裂魂之症会受到魔气影响，这蛇妖散开的魔气范围着实有点大，所以他有些担心。 段颂阳摇了摇头，反手帮叶淮摘掉了他脑袋上的一片叶子。 方意看他们看得牙疼，转而问洛雉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洛雉把刚才的事和他讲了，方意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了解，突然，这沉默的姑娘喜极而泣地大叫一声—— “小白——” 四个人探头看去，只见她从那黑色的血肉中小心翼翼地托出一只看起来脏兮兮的毛球，看着好像一只……老鼠？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还在手捧灰鼠尸体的方意。 “多谢几位大哥……呃……道友。”那姑娘捧着已经看不出什么样子的老鼠转过身，对四个人行了个奇怪的礼，她抬起头，“如果不是……” 话说到一半，姑娘怀里的小毛球挣扎着，姑娘按着它娇呵：“小白！” 那小毛球还在「嘤嘤嘤」地努力往一个方向伸爪爪，那个方向，正好是叶淮和方意所在的方向。 叶淮不由得看向方意手上的老鼠尸体。 那小姑娘也看向毛球挣扎的方向，视线落在了方意的手上。 叶淮感觉自己担心的事情要成真了…… “那个，”方意觉得自己很冤，动手的是洛雉又不是他，“您听我们解释……” “多谢各位道友！”和叶淮预象中的反应不同，那姑娘有些激动，“我找它好久了，谢谢你们，谢谢谢！” 这让四人一头雾水。 “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那姑娘说道，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那蛇溅上去的臭血，然后把白毛球强塞回自己怀里，极其自然地从方意手上拎起灰老鼠尸体，“感谢几位的救命之恩和为雨林做出的贡献，婆娑神教永远记得你们的恩德，麒麟保佑你们。” 说完之后，那姑娘便拎着灰老鼠的尾巴纵身一跃，跳上了树干，她的手抓着树干上的藤蔓，居高临下：“但是抱歉，婆娑神教是圣地，无关人员还是尽快离开为妙，所以，请几位原路返回，否则，”她声音沉了下来，“后果自负。” 她话音一落，便拽着藤蔓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他们四人眼中。 可这姑娘也许没意识到，这四人中有三个是化神期以上，虽然她身形不在视线范围内，但几人都知道这姑娘其实并没有走远。 “啊！！” 不光没走远，而且又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四个人：“……” 这次袭击这个姑娘的是一只和喜鹊差不多大小的鸟，可这鸟的羽毛如钢钉一般扎透姑娘的身体直直地钉在树上，鲜血顺着她的伤口流了下来，那灰老鼠掉在地上，而她的「小白」正在树冠上东躲西藏，躲避这鸟的攻击。 几道剑意飞过去，那鸟扑棱着翅膀掉落在地上，叶淮上去查看，发下这鸟和那灰鼠与蛇一样，身体中不是鲜红色的血，而是已死去多天后血液凝固的带着魔气的血块。 方意□□那钢羽，把药敷在伤口处，姑娘龇牙咧嘴地嚎着「疼」，方意一向是对女孩子又细心又耐心的，可对这满身腥臭的姑娘他实在是起不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谢……谢谢……”这次姑娘的底气没那么足了。 那个脏毛团探头看没什么危险了，蹭蹭蹭地从树冠上跑了下来，跑到姑娘的怀里，然后脑袋对着叶淮，又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叶淮稍稍往段颂阳身后站了站，那毛球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十分委屈地「嘤」了一声，缩回了姑娘怀里，不再叫唤了。 “小白，小白，”姑娘也难受，“这次你跟着我受苦了。” 洛雉则开口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婆娑神教圣女？” 这让叶淮一惊，婆娑神教圣女？！ 婆娑神教的教主世代都是女子，圣女则是婆娑神教的继任者。 这丫头竟然是圣女？ 可是……圣女就这么…… 要不是他们的话，这圣女就要葬身蛇腹了！ 这么重要的身份，就没个人保护吗？ 洛雉这句话让那小姑娘心生警惕，她抱紧了怀里的脏团子：“我不知道什么圣女。” 幸好洛雉的面相和善，他温柔地对小姑娘笑笑：“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找教主的。” 那小姑娘还没说话，就听几个人呼唤道：“圣女……圣女！阿米娅！你在哪！” 刚才还否认自己不是圣女的姑娘立刻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这丫头，”方意无奈地笑了，和叶淮小声吐槽道，“她也不怕我们万一真是坏人，她这么一喊不就承认了自己的圣女身份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方意看向叶淮，却发现叶淮在紧紧地盯着洛雉，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段颂阳。 “怎么了？”方意戳了戳他问道。 “没什么，”叶淮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三更，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谢谢「该用户记啥都废」小天使和「45801465」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40章 圣女 那叫阿米娅的姑娘, 确实是圣女。 叶淮一行人被来营救圣女的教众和他们的灵兽妖兽围住，带头的是个肤色黝黑的女子，那女子拿着一杆长矛, 穿着一身短打，身边跟着一只看似很可爱但爪子尖锐闪着寒光一身腱子肉的猫。 那女子把阿米娅抱小孩似的抱起来，旁边的人为阿米娅裹上一件白色的麻布。 “都说了别添乱，”女人斥责道, “教主已经知道了，你等着回去挨罚吧。” “我就是想帮忙！”阿米娅拿出那灰色小老鼠的尸体，“你看！肯定就是它！” 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示意旁边的人把小灰老鼠收起来，然后扫了眼叶淮等人, 冷冰冰地说道：“感谢各位救了我教圣女，但雨林不欢迎外客, 还请各位原路返回。” 说罢, 队伍里的几个男人便将长矛对准了他们，而那些妖兽呲起了牙。 叶淮看那女子准备抱着阿米娅离开, 急忙喊到：“等等，这位……这位姑娘！” 那女子脚步顿住, 侧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旁边的人说道：“去拿一袋混元草给他们，就算他们救下圣女的酬劳。” 混元草是外面千金难求一根的极品仙草, 以它为药引制成的灵药就是关键时刻可保命的混元丹。 “不, ”叶淮赶紧说道, “我们不是为了混元草来的。” “哦, ”那女子眼神冰冷, “那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叶淮说道：“我们想见教主一面。” 他这话一出, 明显感觉周围的的气氛冷了下来，那些人的神情比刚才还要警惕几分。 叶淮有些迷惑，他说错什么话了吗？他下意识地看向段颂阳，却发现段颂阳盯着那被裹在麻布中的少女怀里的脏毛团若有所思。 “那个，各位，”洛雉温和地笑着，“我们确实是没有什么恶意……”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那女人打断他，她眼睛眯起，“在进来之后，雨林便出现了诅咒，这诅咒到现在都没有消除。” 诅咒？ “请问……”方意指了指女人手下拎着的灰老鼠问道，“您说的诅咒，是这种活尸吗？” 原来这种死了还能动的灵兽叫作「活尸」。 女人一凛：“你知道？你们和那些人……” “不不不，”方意急忙摆手，“我们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但是我看你们那圣女好像是追查这件事来着，我有办法可以帮你们辨别活尸，说不定也可以帮你们找到这件事情的源头，它不是什么诅咒，有解决方法的。” 方意是神医谷少谷主，神医谷擅医，他身为少谷主能力必然不容小觑，对于他说的话，一般修真者还是很容易相信的。 但这些婆娑神教的人深居雨林，对外面的门派也不了解，就算方意放出「神医谷」的大名，大概他们也会表示没有听过。 听到方意这么说，那女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她便又警惕起来：“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和之前那伙人不是在打配合？他们下咒你们解咒，以此来骗取我们的信任？” “那让麒麟来试试不就好了？” 叶淮看向出声的段颂阳，麒麟？这里哪里来的麒麟？ 段颂阳柔和地笑了下，指着圣女怀里的小毛球说：“婆娑神教一般教众选灵兽绑定契约，但只有教主和圣女，是麒麟择主，与神兽共享寿命，待麒麟诞下小麒麟后，小麒麟选定的人为圣女，所以圣女和小麒麟是不离不弃的。而麒麟能鉴定善意恶意，不如让麒麟来判别一下？” 那个小脏团子竟然是麒麟？ 可是…… “喂，”叶淮拽了下段颂阳的袖子，小声道，“要是麒麟有用，那他们之前怎么会被外人骗啊。” “那恐怕，就是因为上一波人正好选择了一个不会有麒麟单独出现的时候，比如，”段颂阳看着那女人，笑道，“麒麟生产之时。” 那女人看向段颂阳，段颂阳坦然自若地微笑着。 麒麟生产之时，就是小麒麟未出世而大麒麟不能见人的时候，叶淮明白了，所以女人所说的那些人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这种时刻。 叶淮看向那脏兮兮毛茸茸的小团子，小团子见叶淮看向了自己，又努力往外探头，伸着小爪子对叶淮「嘤嘤嘤」地叫了几声，要不是阿米娅双手按着它的身体，它恐怕已经蹿过来了。 这场景让女人慢慢皱起眉头，思虑片刻后对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一个男人将一个土碗拿了出来。 “你们要是想进去，就把这个吃了。” 以他们几人的能力，可以不不用受这种胁迫，但是他们有求于人，自然不想一开始就起冲突。 方意拿了过来，碗里有四个绿色的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做成的草团子，他拿起一枚嗅了嗅，然后放到了嘴里嚼两下咽下去，把碗递给叶淮。 “是清查魔障之气的。”方意说道。 清魔气的？那看来之前来闹事的那波人是邪修。婆娑神教的人虽然不知道怎么辨别魔修，但是研究出了个能让身具魔气的魔修不好受的东西，以此来进行甄别和预防。 叶淮也伸出手拿过青团子吃了下去，一股青草香在嘴里怀开，那看似和草一样的东西化作了液体直接顺着叶淮的喉咙流了下去。 他把碗递给段颂阳，段颂阳也捻起一个吃了，最后一个是给洛雉的。 叶淮突然想起来之前段颂阳说怀疑洛雉的事，他把目光放在洛雉身上，洛雉毫无所觉一般和他们一样把这东西吃了下去。 吃下去后，那女人的目光才没那么紧迫。 “那么，各位客人，”女人微微欠身，“木拉为你们带路。” 雨林很大，且地势复杂，他们刚刚在的地方不过是雨林的边缘，这个叫木拉的女人带着他们往雨林深处去，中途偶尔有飞鸟在头顶盘旋，发出些鸣叫，仿佛在传递某种信息。 而那名叫阿米娅的圣女自从女人来了后，十分乖巧地抱着自己的小麒麟被女人抱着走，也不复之前那狂放的模样。 沿途偶尔有之前他们遇到的那种「活尸」动物的攻击，叶淮他们没有动手，木拉带来的人自有一套对付他们的方法。 叶淮快走了两步到木拉身边，问道：“这些活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十四年前！”阿米娅把脑袋靠在木拉脖颈旁，对叶淮说道，“就是我刚……哎呀！” 木拉轻轻掐了她一下，她便对叶淮吐了吐舌头闭嘴了。 “一会见过教主，教主认可你们，你们自然能知道应该知道的。”木拉对叶淮说道。 看来她对他们的警惕心还是没有消除啊。 叶淮便知趣地退回到了段颂阳的身边。 一直走了有两个时辰，叶淮听到隐隐有水声，而面前的路也从崎岖山林小路变成了稍有宽阔的大路，并且巡逻守卫明显增多，他猜测他们应该到了婆娑神教所在的地方。 方意戳了戳叶淮，指了指一个方向，叶淮远远看去，道路的尽头是一棵巨大的古树，古树树冠又高又宽，在树冠下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建着许多木屋，俨然是一座古树庇佑的村落。 这大概就是婆娑神教的村落吧？ 越往那古树的方向走，水声就越大，到了村落的入口处，那水声简直如雷声一般「轰隆隆」地不绝于耳。 而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他们所在的这条路的尽头竟然不是直接通向那个村落的，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处悬崖，而那古树下的村落周围，是一圈瀑布，瀑布溅起的水花在穿过古树的细碎阳光下画出一道又一道的小彩虹。 整个古树和村落就像悬浮在水瀑之上的天外之地，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和这天外之地隔着一道堪称天堑的鸿沟瀑布。 木拉抱着阿米娅站到悬崖边上，她把手指呈环形放到嘴里，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不一会儿，天上的黑影出现，那竟然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鸟。 木拉坐到了鸟身上，转身对他们说道：“你们这些修真者应该有自己会飞的方法吧？” 几人点了点头，木拉便转过身：“跟紧了。” 叶淮召出仓阳，却不想段颂阳拉住他的手。 “你的修为撑不住的，我带你过去。” 叶淮不明所以，那鸿沟虽深，可又不是宽到会耗尽他所有修为。 “不用，”他说道，“我自己来。” 可御剑到那鸿沟之上他才知道段颂阳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瀑布的水，它竟然会吸收灵力！ 段颂阳和叶淮是道侣，他一个大乘期的灵力供两个人用绰绰有余，可叶淮的灵脉是金丹期的，能释放出来驱动灵剑的灵力有限，就这点灵力还要被瀑布强行吸出来逸散出去一部分，叶淮着实有些吃力。 一双手拉住他，段颂阳一个用力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前，站在冬凛上，身后靠着段颂阳的胸膛，叶淮目不斜视地收起自己的灵剑，段颂阳轻笑一声，叶淮装作没听到。 好在方意和洛雉已经飞出去了，叶淮想。 这天堑确实不宽，几息之间他们便落了地，木拉站定后，一个苍老的女声传来。 “阿米娅又乱跑了？” 叶淮没有看到人，但木拉带着阿米娅跪下，她们前面是那粗壮的古树。 “木拉照顾圣女不力，请教主责罚。” 古树突然发出了「哗哗」声，从那斑驳的树干上伸出来一双褐色的、苍老的人手，然后是身体和头部，一位老妪慢慢从树干中浮现出来，她向前迈了一步，身体便完全脱离了古树。 这就是婆娑神教教主？ 叶淮下意识地向她身后看过去，发现那树干已经恢复如常了。 老妪有些混浊的眼睛在他们几个人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到叶淮身上，她缓缓说道： “叶樊辰，尚有后人在世？” 第41章 教主 叶樊辰？ 这个教主婆婆, 认识叶樊辰？！ 叶淮上前一步，对教主行了个礼：“您好，是在下。” 教主婆婆盯着他半晌, 然后缓缓说道：“叶樊辰当年从这里出去后就被除名了，他和他后人将不能再踏上这片土地，你不知道吗？” 除名？叶樊辰原先是婆娑神教的人？而且好像还是被赶出去的？ “原本以为还能套近乎……”方意在后面小声嘀咕，“看来还不如不承认呢。” 教主虽然看起来年迈, 但耳力极佳，她冷笑一声：“麒麟对他的反应都这样了，你们以为你们能瞒得住？” 麒麟会对叶家人有反应？可是……叶淮看着那偷偷探出小脑袋偷看他的毛团子, 团子又在蠢蠢欲动想往他这里扑，被阿米娅牢牢地压着, 小声地发出「嘤唧」的抗议。 这小麒麟刚出生没多久吧？可叶樊辰都是大几百年前的人了，它能认出来？ “紫薇大气运之人至少千年才出一个, 叶樊辰离开的时候也不过八百年前, ”那教主冷哼，“现在身上带着紫薇大气运味儿的人, 也就只有他的后代了。” 原来是靠着叶淮身上那点稀薄的紫薇气运辨别的。 “那个……”叶淮有些尴尬，“在下对先祖之事不甚了解, 贸然踏入贵教属实冒犯，但是在下实在是有事求于教主所以……还请教主见谅。” 教主等他说完，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问道：“叶樊辰的后人, 你现在是皇帝？因为紫薇气数将尽, 所以龙脉动摇, 来求助了？” 雨林千年避世, 对外面的消息比较闭塞, 所以也不了解叶氏皇朝早已覆灭的事。 “不不不，”叶淮解释道，“叶家的皇朝早就没了，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别的事。” 那教主的眼睛睁大，她瞪着叶淮：“你说什么？叶家没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似在消化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木拉急忙上前去帮她顺着胸口，教主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笑了。 “叶樊辰……哈哈哈，叶氏王朝不到千年就覆灭了，这就是你当初说过的「责任」！” 叶淮不明所以地看着这状似疯狂的老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先祖之事不该波及到后人。”段颂阳淡淡开口道。 教主听到这句话停下了笑，她看向段颂阳，说道：“你和人皇的后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和他来这里？” 叶淮和段颂阳同时开口。 “他是我朋友。” “我是他道侣。”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一瞬，连一直「嘤嘤」的小麒麟都往圣女怀里缩了缩。 叶淮的手攥紧了，他想解释什么，但段颂阳却比他更快一步。 “嗯，”段颂阳和善地微笑道，“是朋友。” 叶淮的心紧缩了一下。 教主见状却嗤笑了一声，指着叶淮道：“这样你也配当人皇后人？” 叶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教主眯起眼：“算了，看在你们救了圣女的份上，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只要不过份，我也就当还了你们这份人情。” 叶淮垂下眼睛说道：“我们想要天罡钵的碎片。” 他这话一出，木拉和阿米娅倒吸一口冷气。 叶淮已经有些木了，他好像从来这里开始一直在说错话。 “只是借用，”他有些无力地补充道，“用一下就……” “直接给你也行。”教主却说道。 叶淮一惊，他抬起头：“您说……” “直接给你，”教主点点头，“毕竟当年那个和尚把它给我们先祖的时候就很莫名其妙，前几千年还好，近些年来一直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抢这玩意，最近一次打着这东西主意的人在被清理掉后，雨林里就出现了活尸。” 方意心直口快：“那你怎么就同意给我们呢？” “因为他是叶樊辰的后代，”教主看向叶淮，然后又对方意说道，“以及，不是直接给你们，这东西的价值我清楚，单靠你们救下圣女这件事还不足以拿走它。” 洛雉却听明白了：“那么，教主，请问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教主问叶淮：“你为什么需要它？必须如实告诉我。” 教主要求叶淮说出理由，无异于需要叶淮直接告诉他他灵根上嵌着的东西。 这是他们想一直隐瞒的，可叶淮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 “归元剑派的天罡钵碎片，在我灵根上。” 教主看叶淮的眼神变了：“怪不得。” 怪不得？ “原来你后来到归元剑派了，”教主若有所思，她又看向段颂阳，“那么这位，是归元剑派的剑圣了？” 婆娑神教的人几乎都是凡人，在这种闭塞的地方连凡人朝代更迭都不知道，可却知道归元剑派的事？ 叶淮点了点头。 教主突然出手抓住了叶淮的手腕，段颂阳上前一步，却被叶淮伸出手挡住。 教主「哼」了一声，抓着叶淮的灵脉探查，那是一种和方意用的灵力探查完全不同的手法，叶淮感觉到有一股极其舒服的气息顺着自己的血肉游走到了丹田，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带着生命气息的东西。 “原来如此，”教主放开了叶淮的灵脉，“你是木属性灵根，被插上了这么一个金属性的碎片还能如常人般修行，看来你这道侣为你付出了很多啊，他还真是爱你。” 叶淮的身体一震。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段颂阳为他付出了很多，包括承担了他修为每一次精进时灵根变化发出的痛楚，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才要和段颂阳分籍解契。 他结丹的那个晚上，已经是化神期大能的段颂阳痛苦而脆弱地跪在湿漉漉的泥土上，那场景在叶淮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和段颂阳都知道对方的在场，但是他们很有默契地互相当作不知道。 现下这件事被教主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而且，她谓之为——「爱」。 叶淮缓缓回过头，他想看段颂阳的神情。 段颂阳的神情冷了下来。 原先一直噙着和善笑意的段颂阳神色变得冰冷，这是叶淮十分熟悉的表情。 这是他和他结为道侣几十年中，看到的段颂阳。 叶淮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段颂阳，”他努力想露出个笑容，“教主她是开玩笑的，她不了解情况……” 叶淮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阻止自己的眼眶湿润。 你就这么听不得这个字吗？叶淮心里的一个声音委屈地喊道。 “叶淮，”段颂阳神色漠然地对他说道，“我们回去吧，你灵根上的东西，我想办法解决。” 所有人一惊。 方意先叫起来：“不是，段颂阳你有毛病吧？” 段颂阳冷冷地看了方意一眼，但还是转向叶淮道：“你不要任性，这不是拿了碎片就能解决的事。” 这让叶淮的不甘彻底爆发，他梗着脖子：“我一定要拿到这枚碎片!” “拿到后呢？”段颂阳平静地问，“当年般若尊圣不惜将一片碎片放在远在西南的雨林之中，由一群非修真之人保管，为的不就是保证碎片不被合而为一，现在玲珑工坊那块碎片下落不明，那么又何苦需要把你身体里的碎片和这枚碎片也置于危险的境地？” 叶淮听他这么说，抱臂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像这枚碎片一样，老老实实呆在他应该在的地方——比如归元剑派？像以前那样等着你们找到所谓的能联系到太虚境的亚坛？你确定般若尊圣还在那里？”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段颂阳说道，“尤其是在他们已经把主意打到天罡钵碎片上来的时候。” “可他们已经动手了，”叶淮说道，“我不想坐以待毙！” “要吵架出去吵！”教主有些不耐烦地去打断他们，“我就说一句，要是想要碎片，三天之内找到雨林里产生活尸原因并解决掉，找不到就请回。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大能，但是我们婆娑神教也不是吃素的。” 丢下这句话的教主转身往树干的方向走。 “那抱歉，打扰了。”段颂阳说道。 然后他抓住叶淮的手腕，召出冬凛准备强行带他离开。 教主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嘲笑了一声摇摇头，便踏入了树干之中。 “段颂阳你放开我！” 段颂阳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叶淮到了那瀑布边缘，叶淮挣扎着把手从他手中抽出，轰隆隆的水声中两个人相对而立。 “段颂阳，”叶淮颤抖着声音，“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为我做决定？” “因为你选的方法有伤害到你自己的可能。”段颂阳认真说道，“是，你猜得没错，每次你修为精进我都在为你转移你灵根上的痛苦，我知道这东西对你的伤害有多大，所以叶淮，我不能仅凭方谷主的话就相信用一个碎片能简单引出你身体里的另一个碎片，我不能让你的灵根遭受一点伤害。” “可是，我灵根上的伤害是来自于哪里？”叶淮看着他，“当年不是你先瞒着所有人闯进禁地的吗？！” 段颂阳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 话出口后叶淮便后悔不已，段颂阳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为他分担了这么多年的痛苦，他不应再这样说起旧事。 “不是，”叶淮拽着段颂阳的手，他感觉到段颂阳的指尖冰凉，“我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段颂阳的眼睛闭上，整个身体软倒下来，叶淮立刻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慌乱地喊道：“段颂阳？！段颂阳！！方意！方意！” 作者有话说： 诶不知道这里小天使们有没有看出来（挠头），就是段颂阳到底分出了几个人格这件事 第42章 四个人格？ 段颂阳突然晕倒, 于是叶淮等人不得不暂时留在了这里。 木拉为他们找了暂住的地方，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巫医帮忙，方意表示自己就是医修, 木拉便带着阿米娅和脏团子去洗漱了。 方意为段颂阳把脉施针，叶淮有些自责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他有些内疚自己为什么要旧事重提，明明段颂阳对他受伤这件事已经自罪多年, 这些年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弥补和寻找为他取出碎片的方法了。 段颂阳双目紧闭，叶淮的心在抽疼。 “好了，”方意收回灵针, “他的性格已经稳定了。” 洛雉出声问道：“性格稳定？” “就是裂魂之症，”方意对叶淮道, “你们没跟洛师兄说吗？” “哦，他们说了, ”洛雉说道, “就是我原以为颂阳的裂魂之症是性格发生变化，但是说实话, 这孩子以前就有些古板，性子偏冷, 而如今这样很是恰到好处，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分裂成了两个人格吗？” “是三个，”叶淮坐到床边, 看着呼吸平稳的段颂阳有些发愁, “他裂魂成了三个人格。” 洛雉震惊道：“三个？！” “恐怕不止三个。”方意若有所思。 叶淮听到这话一怔：“不止三个？” 温柔的、少年的、疯狂的。 除了这三个之外, 还有？ 突然, 叶淮想到了什么, 他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方意点头：“你还记得段颂阳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种……就是对你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冰冰的模样了吗？” 段颂阳从小就冷心冷情, 虽然对上对下有礼有节，但还是让人能看出来他对谁都不甚在意。 除了叶淮。 只有叶淮能调动段颂阳的情绪，偶尔的欢喜，偶尔的生气，像小孩子似的较劲。 这是连段颂阳的父亲段引仓都没有的待遇。 有叶淮在，一心扎进修炼的段颂阳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是…… “是……”叶淮回想，“那次之后，那次，我们闯入禁地，我受伤，然后和他结为道侣之后。” 那一天之后，段颂阳再也没有没有对叶淮露出过笑。 偶尔会有争吵，但仔细想起来，段颂阳也不过是在「以理服人」，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露出些情绪。 “可是……”叶淮有些慌张，他看向方意，“你确定吗？我以为那是……” 他以为那是因为段颂阳为了「赎罪」担负起责任而不得不和叶淮结为道侣后的心境转变。 “那应该是他的第四个人格，”方意说道，“他前两次晕厥都是因为每次发生人格的激烈变化，那是他本体接受不了人格的快速切换，也就是说，两个或者更多的人格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才引起了他的晕厥。在神医谷的时候，他因为魔气发生人格的频繁切换，在春意镇时，他因为顾珩的刺激发生了快速的人格转换，还有这次的晕倒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这次，段颂阳从那个温柔的人格，切换成了冰冷的人格。 所以说，是那个温柔人格被冰冷人格占据，然后又要拿回身体控制权的时候，段颂阳晕倒了。 而切换的契机，就是…… 叶淮的手攥紧了。 段颂阳从温柔转换成冰冷，是因为他听到了教主说的「他还真是爱你」。 叶淮苦笑了下，他就这么急着避嫌吗？ 叶淮能理解多年的责任和负罪感压在段颂阳心头，让他对自己好感渐失，毕竟在重压之下的人很难对压力源产生好感，而段颂阳又是对压力那么敏感的一个人。 但是叶淮却又觉得委屈，他没有要段颂阳补偿，他甚至一直在催段颂阳和他分籍解契。 可为什么都这样了，段颂阳还不肯放手呢？ 裂魂之症是心病。 那么如果段颂阳是在当年和他结为道侣后裂魂的，那么是不是说明，他的心病来自于叶淮呢？ “我知道了，”叶淮哑着嗓子说道，他勉强笑了下，“还麻烦你和大师兄在这里照看他，我去外面找找有关活尸的线索。” 如果段颂阳的心病来自于他，那么他是不是离段颂阳远些比较好呢？ 叶淮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逃」出了那间屋子。 婆娑神教这古树之下、瀑布之上的驻地远看很小，但只有登上去才知道这是多么广袤的一片土地。巨大的树冠将阳光切割，变成细碎的光斑散落在青草地上，瀑布的轰隆声从远处传来已经变得不那么明显，空气中遍是青草和水汽的味道。 叶淮感受着木水属性的灵力萦绕在身边，他走了一会儿，来到那巨大的树干旁坐了下来。 这是婆娑神教的生命神树，只有教主才能进的地方，据说这里是大麒麟的巢穴，而瀑布是从生命之树根系上流出来的，这水滋润了整个雨林。 叶淮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树冠，原本被大脑刻意遗忘的那段痛苦回忆又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一个秋天的晚上，蛐蛐声替代了蝉鸣，夜幕降临后炎气便消散了。 叶淮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摸摸地和方意发着灵信商量着去哪儿庆祝一下——庆祝终于把顾珩这尊大佛送走了。 顾珩在归元剑派的这段时间，和段颂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打着配合，在逼叶淮修炼这件事上两个人好似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叶淮这边刚按照段颂阳的安排背好了剑谱，那边顾珩就过来要看他练剑。 叶淮想说你们两个自己切磋不好吗？干嘛非要拖着我？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段颂阳和顾珩互相看不顺眼。 顾珩因为在天机阁举办的那次大比上说的话在归元剑派不受待见，他摆明着是冲着叶淮来的，所以当时的掌门把接待顾珩的活儿交给了叶淮。 为了防止这位「贵客」被套麻袋揍一顿导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两派关系紧张，叶淮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顾珩的修炼监督。 但这样又引起了段颂阳的不快。 于是作为夹心的叶淮在把顾珩送走后，终于有时间和一直怂恿他出去玩的方意联系上了。 大晚上的他连灯都没敢点，因为傍晚他和段颂阳说自己要潜心静修，段颂阳可能也是觉得这段时间逼他太紧，便没有硬拉上他而是自己去桃林练剑了。 靠着月亮的光辉，叶淮读着方意的信，斟酌好措辞后将回信叠好，手刚掐上送信的灵印，门忽然被推开。 灵信化作蝴蝶翩翩飞走，段颂阳站在门口，月光被他拦在门外，叶淮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你今天练剑结束得好早啊哈哈。” 叶淮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大脑转得飞快，想自己要怎么和段颂阳解释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修炼在开小差，可段颂阳却并没有问他偷懒的事，而是问道：“你觉得顾珩怎么样？” 叶淮眨了下眼，顾珩？他警觉起来，段颂阳没有直接问他修炼偷懒的事情而是问他对顾珩的看法，难道是段颂阳想借顾珩敲打他让他不要懈怠？ 叶淮立刻正襟危坐：“顾少主是个很努力的人，虽然他口直心快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在剑道一途上一直勤勤恳恳，勤奋修炼从不懈怠，而他对我的修行起到了很好的督促作用，这段时间我能明显感受到修为进步的速度比以前要快了。听说他已经在闭关冲击金丹，那么今后我要更加努力，让自己的修为和剑意更上一层楼，争取早日追赶上他。” 叶淮自认自己这话完美体现了他积极向上的一面，不论从精神面貌还是思想觉悟上来说，都滴水不漏，应该让段颂阳挑不出毛病，顶多被说一句「那还不好好修行」。 可段颂阳只是沉沉地看着他，叶淮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就在叶淮试图再度表态的时候，段颂阳突然轻声说道：“追赶上他？” 那语气十分奇怪，叶淮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段颂阳却低声呢喃：“我知道了。” 叶淮一头问号，知道？知道什么？ 可他还没发问，段颂阳就转身离开了，那被月光镀了层银边的背影带着些决绝。 叶淮直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他站起身追了出去。 可叶淮的修为比不上段颂阳，段颂阳好似着急往什么地方去一般，他御剑飞起，叶淮追在后面隔了好一段距离，他也不敢大声叫段颂阳，因为归元剑派是有宵禁的，现在他们的这种行为很容易引起巡逻师兄的关注，叶淮是一向不在乎违反《归元十二律》的，可他认为段颂阳不应该和「违反律法」这种事沾上边。 段颂阳降落的时候叶淮也落到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然后叶淮有些震惊了，这里是明确在《归元十二律》中写明的「禁地」。 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矗立着一座石碑，那石碑是一柄深插入地的石剑模样，段颂阳现在正站在它的面前。 段颂阳……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叶淮看着周围，这里应该是有巡逻师兄守护的，为什么他们一路走来如此顺畅，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叶淮觉得事情不对，可等他视线再回到前方，段颂阳已经消失在了石碑面前。 作者有话说： 叶淮：我觉得我小作文写得不错。 段颂阳：他竟然把顾珩当追赶目标？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强，还是得学（卷） 第43章 剑冢 叶淮站在石碑前踌躇, 这石碑应该是进入禁地的入口，按理说应该有师兄在附近，但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师兄。 叶淮仰头看着这剑一样的石碑, 上面刻着许多的名字，那是自归元剑派创立以来的愿意留下剑意的大能的名字。 人在身死道消后除了法器之类的有形之物，很难再留下其他东西，但归元剑派却有方法留下了自家大能的剑意。 这石碑就是存了那些已故大能剑意之地, 和这些剑意在一起的，还有大能遗留的灵剑，所以这个禁地, 名为「剑冢」。 剑的坟墓，也是一个剑修的剑道最终停留的地方。 归元剑派的禁地是除了掌门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擅闯的, 叶淮不想段颂阳因为这件事被责罚，于是便给大师兄洛雉送了信。大师兄是段颂阳父亲的徒弟, 平日里对弟子更为宽容一些, 能让大师兄解决的事尽量就不要扩大到其他人知道。 大师兄的回信很快送到，那回信里带着焦急。 “千万不要进去那里, 很危险！你们在原地等我。” 可是……叶淮无措地看着那剑形的石碑，段颂阳已经进去了。 叶淮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这么一小会儿就让他感觉度日如年，大师兄回信里的「很危险」三个字在他眼里越看越刺眼。 突然，石碑突然周身开始泛起淡淡的红光, 叶淮一惊, 段颂阳难道在里面碰到什么了？ 洛雉还没有赶来, 可石碑的红光越来越盛, 叶淮不禁伸出手, 想尝试用自己的灵力能不能探查出什么来, 却不想一阵庞大的吸引力传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进了石碑！ 叶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的柱子……不，这不是柱子。他缓缓放开手里的东西，这是一把剑。 一把插入地上的剑。 灵剑和凡人的剑不同，它是炼器门派锻造而成，由持剑人的灵气润养了一生，所以哪怕被搁置千年万年，仍然保持着以往的光泽。 这柄剑也是如此，同体金红色的剑身插入地上，那剑身的流光仍然熠熠生辉，叶淮突然想起了顾珩手里的那把灵剑，想来这柄剑的原主人应该是个火灵根属性的大能。 这时候的叶淮刚拿到自己的本命灵剑，是段引仓在他使用出剑意后就开始留意材料，最终用一块极罕见的木属性陨铁，交由玲珑工坊的一位大师进行锻造而成的。 但现在他没时间一一查看这些美得耀眼的灵剑。 他要先找到段颂阳。 剑冢的灵剑们沉默的散发着各种灵光，随着这些大能们离世时间的长短有的亮有的暗，叶淮在这些明灭的光影中奔跑，小声喊着段颂阳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归元剑派自称是万年宗门，万年间的大能数不胜数，剑冢的面积很大，叶淮跑了好久都不见人影。 “这是只有段家人才能进入的地方。”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叶淮脚步顿住，他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人。 “抱……抱歉，”叶淮努力维持着自己声音的稳定，“我只是……我朋友不小心闯进来了，我只是来找他。” 那声音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般，兀自说道：“段家后人，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准备什么？ 叶淮一头雾水，他意识到这声音可能只是留在这里的一段不知道哪位大能的神识，这种神识一般只有留声之用，是无法交流的。 “这里是段家人的坟茔，”那个声音缓缓说道，“也是段家人最后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的段家人，才能有资格把剑意留下来。” 考验？ 叶淮越听越迷糊，他只不过进来找段颂阳，怎么就最后的考验了？ “对不起前辈，我……我只是来找朋友的，”叶淮有些慌张，他知道自己和这样一段神识交谈根本没有意义，但还是徒劳地说道，“找到我朋友我就出去……” 但那声音没有再说话，周围明灭的光辉突然大盛！绝大部分金红交织的线条将这里彻底照亮，叶淮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 庄正威严的声音浩然响起，无数道剑意在空中暴动，叶淮呆傻地站在原地，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虚无之地，周围白茫茫一片，而那些同属的、不同属的剑意在空中已经集结成阵！ 叶淮仓惶地抽出仓阳，可他不过是筑基期，剑意也带着些稚嫩，哪儿能和这些大能剑意比？光是这些大能剑意的灵压就让他脑中的警铃大作，潜意识告诉他恐怕今日他就要命丧于此了。 可是，内心一个声音喊道，你还没有找到段颂阳啊！ 段颂阳，段颂阳，叶淮在心里无奈腹诽，你可真是，要么循规蹈矩，要么闯祸就闯个大的。 他握紧了剑，看着空中虎视眈眈的剑意，他还没找到段颂阳，所以他不能—— “道清法正！诸魔尽灭！” 磅礴锐利的剑意尽数袭了下来，叶淮知道自己拼尽全力也接不下这一招，但他仍然运转着自己体内的灵根，木系的灵力爬上他手中的仓阳。 死在这种剑意下也算值了，他想。 绿色的剑意从他周身浮现，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形成一种防守型剑阵，眼看就要迎上那压下来的众多剑意，叶淮咬牙，伸手将剑意形成的剑阵一推！ 然而，这些剑意并没有冲他飞过来。 这让叶淮挡了个空，他一脸懵地看向那些剑意冲向的地方，然后血瞬间倒流。 那是个倒在地上的人影。 那是段颂阳。 叶淮几乎是拼了命地将成型的剑阵往段颂阳身上扔去，可筑基期的剑意怎么挡得住这些化神、大乘期的剑意？ 那不同剑意集结成的剑阵如破一张纸一般将叶淮的剑意轻松破开，没有丝毫停滞，叶淮连滚带爬往那边跑去，他顾不得许多，只能将手中的仓阳掷出，妄图以灵剑之身能挡住这些雷霆万钧的剑意！ 陨铁制成的灵剑将那些剑意阻拦了一瞬，叶淮喊道：“段颂阳——” 你快躲开啊，段颂阳！ 可段颂阳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剑意将仓阳剑身击出裂痕，那上面的护体阵法瞬间消散，仓阳「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眼看着剑阵就要撞上段颂阳的身体—— 整个秘境突然一震，原本虎视眈眈的剑阵好似抵在了某种屏障之外，在段颂阳身前不能再进半分。 叶淮心里有了一丝希望，是大师兄来了吗？ 他急忙扑到段颂阳的旁边，段颂阳素白的灵剑冬凛也落在了一边，却比叶淮的灵剑要完好许多。 叶淮把段颂阳拉起来，段颂阳周身都是被刺伤的血痕，叶淮看着都疼，可也顾不上动作小心了。 段颂阳轻轻动了下，呢喃道：“叶淮？” “是我，是我。” 叶淮把他背到身上，又捡起两把灵剑，他那把仓阳已经满身裂痕，只能暂时收起来，而段颂阳的灵剑他无法收到自己的储物芥子中，只能拿在手上。 “我还是……太弱了。” 叶淮听到段颂阳这么说。 什么太弱了？大哥，你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弱所以来单挑剑冢？ 叶淮搞不懂段颂阳到底来这干嘛，当下情况也没时间纠结这些。 “弱不弱的先放一边，”叶淮说道，“这到底怎么出去？” 段颂阳抬起手，指了个方向。 叶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个地方有个一团金色的光芒。 那就是出口吗？ 叶淮带着他往那个方向迈了一步，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嘎吱」声。 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层极淡的绿色灵力铺成保护层在他们头顶张开，为他们挡下了这些剑意。 这是……木属性的剑意？ 可现在，这绿色的防护层已经出现了裂痕。 叶淮急忙带着段颂阳往那团光源的方向狂奔，裂痕声越来越多，有些剑意已经冲破了屏障向他们飞来，他执剑去挡，却发现手中的剑是冬凛而非仓阳。 这不是他的灵剑啊！ 左手的手腕被拽住。 “叶淮，”段颂阳似乎清醒了一些，“我来。” 叶淮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不好的词。 回光返照。 段颂阳一个用力，将冬凛从叶淮手中夺下，然后把他猛然一推：“快跑！” 叶淮转过身，看到段颂阳身体中爆发出巨大的灵力，而他手中的剑在发出哀鸣。 “你疯了！”叶淮怒道。 “这是我的错，”段颂阳没有回头，他手执冬凛，冬凛光芒大盛，那是段颂阳在准备燃烧自己灵根换来的远超自己修为的最后一记反击，“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你放屁！”叶淮扑到段颂阳身上，从他手里要夺下灵剑，“只听说过推锅的没见你这种给自己揽锅的！不过是个剑冢，没必要！” 可段颂阳轻笑一声，周身的灵力将叶淮震开，叶淮骂了句「草」，段颂阳的剑阵已经冲向了那袭来的剑意！剑意被成功抵挡了一部分，段颂阳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叶淮这才得以再冲过去，将段颂阳手中的灵剑夺下：“你真是逞强成习惯了！” 他心里焦急万分，段颂阳明显受了很重的外伤，现在又伤到了灵根，必须赶紧带出去就医！ 可破碎的声音再次传来，更多的剑意往他们这里飞来，段颂阳挣扎着要去拿叶淮手里的剑：“我还可以……” “你不可以！”叶淮面对那些剑意，将冬凛攥紧，喃喃道，“段颂阳，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灵剑的。” 冬凛再次发出光芒，可这次并不是那熟悉的金色灵光，而是一层绿色的柔光，挡在空中的那木属性的剑意有所感一般，骤然撤下，化作一个绿色的光团飞入了叶淮的丹田。 叶淮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知道了那绿色剑意是什么。 那是他的先祖，段清媛的剑意。 以木属性入杀伐剑道，却是为了保护天下凡人的剑意。 现在这带着段清媛剑意的灵力在保护着他们。 叶淮背起段颂阳，举起冬凛，一道最朴素的剑招强势挥出，段颂阳的灵剑、段清媛灵力、叶淮的剑意，三者在这一瞬间达到了融合与同步！ 木属性的剑阵屏障再次张开，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剑意，叶淮带着段颂阳往那光点飞奔，他伸出手，去触碰那光团，就要成功了！ 霎时，叶淮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向他飞来，他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金光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他，他背对着那道光，可他背上是段颂阳！ 千钧一发之际，叶淮在攥紧那光团的一刹那，瞬间翻身，将段颂阳挡在身后，那金光顺势没入他的的丹田，同时，传送阵法启动，紧接着，剧痛袭来！ “叶淮……叶淮！” 叶淮仰躺着，长着嘴大口呼吸，他们已经出来了，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点点星光。 现在他疼得发晕，有什么东西在钝磨着他的丹田、他的灵根。 刚刚自伤灵根的段颂阳吃力地爬到他的身边，抱着他哭。 段颂阳竟然哭了？可是叶淮来不及嘲笑他，疼痛夺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一定会救你的，叶淮……阿淮！” 叶淮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他想告诉段颂阳，在这里等大师兄就行，他已经给大师兄送灵信了，大师兄一会儿就来。 可他说不了话。 段颂阳也伤了灵根，痛恐怕不比他少。 但段颂阳挣扎着爬起来，这次换段颂阳把他背到背上，已经无法御剑的段颂阳像个凡人那样在林间奋力奔跑。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叶淮……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时间在晚上十一点 第44章 金线竹 叶淮把脸埋在手里, 现下腹中已经没有痛楚，只有段颂阳的金属性灵力牢牢地裹住他的灵根。 那个晚上所有细节他都回忆完了，但是他无法猜到到底是哪个节点除了错, 让段颂阳产生了裂魂之症。 是他烧灵根烧出了问题吗？ 可是医圣都来了，给他诊治完肯定也给段颂阳看了，如果那时候段颂阳已经裂魂，那医圣没道理发现不了啊。 叶淮深深地叹了口气。 突然, 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叶淮低头，看向那个努力蹭自己脚踝的小白团子。 这是…… “你在偷懒吗？” 一个娇俏的声音说道。 叶淮抬起头, 看到已经换了身衣服扎好了头发的圣女阿米娅叉腰站在他面前。 刚才他想事想得太投入，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圣女, ”叶淮对小姑娘点点头，然后笑了下, “在下刚才在想些事情。” 阿米娅在他旁边坐下, 伸手把他脚旁边的小团子抱起来给叶淮，命令道：“抱着。” 叶淮有些无措地接过这个软乎乎的小家伙, 小家伙在他手上打了个滚，满足地发出一声「嘤」。 叶淮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个小东西, 才发现它并不是老鼠，它的吻部比老鼠要短，眼睛又水灵又大, 占据了半张小脸, 而脑袋上还长了对硬硬的突起, 看起来像两个角, 粉粉嫩嫩的小嘴巴旁边有两条软软的胡须。 叶淮回想起之前教主说的话, 问道：“这是小白？麒麟？” 阿米娅点头。 小白大眼睛看着他,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开心地又「嘤」了一声。 这可是婆娑神教神物啊，这姑娘就这么随手塞给他这个外乡人，心可真大。 叶淮在心里无奈摇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然后把它要还给阿米娅：“那可得照顾好了。” 小白看他要把自己塞回去，大眼睛突然水汪汪的，发出委屈的「嘤嘤」声。 “你先抱一会儿吧，”阿米娅说道，“麒麟喜欢紫薇气息，紫薇气息对麒麟也有好处。” 原来是这样吗？ 但圣女都这么说道了，叶淮便把小家伙抱到了腿上，小白舒服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露出软软的肚皮。 “我估计都没剩多少紫薇气息了。”叶淮自嘲道，他伸手点了点小家伙湿漉漉的鼻子，“你凑合一下吧。” “紫薇气息关乎天地大势，如果说叶家的王朝已经没了，那么现在天下应该是乱的。”阿米娅一板一眼地说道。 诸侯割据，战火连年，确实乱。 “下一个紫薇大气运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叶淮叹道，“凡人这几十年没少受罪。” “等麒麟死了就会出来了，”阿米娅摸了摸后面的树，有些担忧道，“它……应该快坚持不住了。” 仿佛是呼应她的说法一般，一阵风吹了过来，树冠上的叶片发出细碎的声响，有几片金黄色的枯叶随着风卷落翻飞着，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 麒麟诞子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它只会在预感到生命的终点即将来临的时候，才会选择生下小麒麟。 麒麟不分公母，它的受孕是有感于天道，所以和人间大势的紫薇大气运息息息相关。 “对了，”叶淮问阿米娅，“你们这里的活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十几年前吧？”阿米娅不确定道，“反正我那时候还小，一开始是救了几个被坏人追杀逃进雨林的人，但没想到他们实际上是一伙的，演戏给教主看的。他们也想要那什么碎片，但教主那时候忙于照顾麒麟生子，没功夫理他们，他们就认为是教主不肯给，于是里应外合，想要强行抓住教里的人逼教主就范，但是后来被教主杀了。那时候大家以为就这样了，谁知道后来就出现了活尸。” 十几年前，叶淮算着时间，这个时间节点，正好落在司徒生动心思去找被封入修罗境的那些失传秘籍的时间之后，也正是酆先生已经有所行动的时间。 那些邪修也是酆先生的人？ 他们想强抢碎片不成，便在教里下了毒？ “那出现活尸之后有人再来过吗？”叶淮问道，“除了动物之外，人有没有变成活尸的？” 既然是下毒，那肯定是有解毒之法，然后再用这解毒的法子进行要挟以拿到碎片，这是一般邪修的做法。 没想到阿米娅摇了摇头：“只有动物变成活尸，而且，这些年除了你们就没有什么外人进来了，就算有外人，他们也是误闯到边缘，不会要求进寨子。” 所以一开始木拉对他们很警惕，因为这么多年都没人来，突然有一伙人说可以帮忙解决活尸的问题，并且提出的要求和那些邪修一样，怎么看怎么可疑。 要不是叶淮身上的紫薇气运得麒麟青睐，那还真是要好好解释一番。 不过…… 下了毒，但是没有后续的一步动作。 首先排除这些人是真的放弃了，毕竟神医谷、方圆门的事就在近期，说明这伙人并没有放弃拿到天罡钵碎片。 但唯独到婆娑神教这里再没有下一步动作，着实让叶淮觉得他们该不是在谋划个大的吧？ “你之前抓的那个灰色老鼠，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阿米娅的脸上涌现出失落的神情：“我原先觉得这可能是土栗鼠传的病，因为它们是在玉林分布最广的小动物，而且身形小、动作快，还能发出那种攻击性的声音，是最难抓的，之前有几次疾病就是它们身上传的，所以我以为这次也是。但是就你们抓的那个，教主说和它无关，这下我也没什么头绪了。” 鼠类是最容易传播疾病、也是最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因为它们身形小，昼伏夜出，窝都在地下，无害的模样很容易被忽视。 看着小姑娘一脸发愁的神情，叶淮把怀里已经在打呼噜的小毛球轻轻递还给她，然后站起身。 阿米娅轻柔地接过小白，仰着头问叶淮：“你做什么去？” “找找线索，”叶淮伸了个懒腰，不知道是不是麒麟周身气息和他身上的紫薇之气产生了些效果，让他刚才郁结的心情舒缓不少，“放心，我们这里有很厉害的医修和剑修，一定会找到问题源头的！”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 既然段颂阳的事情没有线索，那就先把婆娑神教的事情搞定。 这话让阿米娅有些开心，她认真道：“那麒麟祝福你。” 带着阿米娅「麒麟祝福」的叶淮开始在寨子里探查，寨子里的人对外人带着警惕，但好在叶淮身上的紫薇气运让麒麟幼崽对他十分友好、教主又给了他们通行探查的权力，这让叶淮在寨子里也算畅通无阻。 一下午的走访下来，叶淮并没有收集到多少信息，几乎和阿米娅知道的差不多。从邪修被杀死后开始出现活尸，那些动物们活尸化之前行动会渐渐迟滞呆板，然后便不受自己控制，寨子里的教众称呼它为「诅咒」，是那邪修的怨魂在作祟。 叶淮自然是不信这种说法，因为如果这世上真有怨魂索命，先死的也应该是那些害人的邪修才对。 但寨子里的人都这么说，叶淮也只好点头表示记着了。 夕阳西下，透过那覆盖整个村子的树冠可以看到被分割的红色天空，袅袅炊烟升起，辟谷多年的叶淮闻到了在记忆深处小时候闻过的饭香。 站在一扇木门前，这算是今天走访的最后一户人家，现在这扇木门虚掩，他刚想在外面轻轻敲下门，就听到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谢谢老人家。” 是段颂阳。 叶淮的手顿住，段颂阳醒了？ “还要一段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道长可先在旁边坐坐，等一会儿。” 什么东西还要一段时间？ 叶淮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把虚掩的门推开，小声道：“段颂阳？” 屋里的老妇人点燃了油灯，段颂阳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中转过身，他眉目柔和，对叶淮一笑：“阿淮。” 看来他恢复到了那个温柔的人格。 叶淮之前最讨厌这个人格，可现在看到他，却不知道怎么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怕看到那个冰冷人格的段颂阳眼中对他讨厌的情绪吧，他想。 可是以往的那些日子里，那个人格有对他露出这种情绪吗？ 叶淮否定了。 那个人格不会露出讨厌的情绪，那个人格只会在叶淮妄图和他争论的时候，用一种永远都是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看着他，就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 老妇人看到叶淮，招呼他进来，还要给他搬个小凳子，叶淮急忙上前道：“老人家，我来。” 然后老妇人便摆摆手，继续站到窗口去了。 叶淮坐到段颂阳旁边，小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段颂阳笑了笑：“方意说暂时稳定了。” 这个人格的段颂阳接受了还有其他人格的存在，并且很高兴自己能作为稳定的人格停留。 “那你……”叶淮看着那位老妇人，老妇人紧盯着手里的一个花盆，花盆里有一截像竹子一样的看起来像灵植的东西，“你这是来做什么？” “好了。”老妇人突然说道，她把手伸到灵植上，用力拔起，那灵植底部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碧绿色像竹节一般的灵植顿时覆盖上了一层金光，然后便隐匿了下去，「竹子」则比刚才亮了许多。 老妇人将东西递给段颂阳，段颂阳拿出了一枚上品灵石递给老妇人，说了声谢谢。 老妇人把灵石宝贝地收起来，叶淮拿过那灵植仔细查看，和竹子不同，这灵植是实心的，它表面那层绿色的皮层中夹杂着金色的如丝线一般的东西。 “金线竹，金木属性的灵植，”段颂阳温声道，“金木相克，可它们却能共同组成一种灵植，在上面和谐交融。” 叶淮一怔，他看向段颂阳，段颂阳也温柔地看着他，明明是昏黄的灯光，叶淮却好像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点点星辰。 “你喜欢吗？”段颂阳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孤酒清欢」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45章 相似 你喜欢吗？ 上一次段颂阳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还是在他们十二岁那年。 修真之人寿命漫长, 不在乎每年的生辰庆贺，只会在十二岁那年进行庆祝，因为这是这个人来到世上的第一个地支回环。 每个稍有背景的修真者都会在孩子十二岁的时候摆宴, 包括叶淮和段颂阳。 可是他们的生辰差了一个时辰，但日子却差了一天，当时段颂阳又是少掌门，于是当时门派便决定以段颂阳的生辰为准一块为两个孩子办庆典。 叶淮从来没过过生日, 包括在凡间的时候，所以哪怕是时间稍稍错后一天他也不在意，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生。 归元剑派的邀请发了出去, 大批的门派掌权者来为两个孩子庆祝，说着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话, 那一天叶淮过得十分开心，一直到晚上回到住处。 各门派的祝礼被送到了两个孩子的住处, 叶淮和段颂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那两堆礼物一多一少，多的那堆自然是段颂阳的。 段颂阳看着叶淮欢喜地扑到属于他的那几样礼物中间, 大部分是些好玩的法器法宝，空有趣味但实用性不大。他走到自己的那些礼物旁, 给他的礼物都是精挑细选的，有护身的法宝仙器，有帮助修为增益的灵草丹药。 “段颂阳！” 叶淮突然叫他, 段颂阳转头看去, 看到他的脑袋顶上冒出了两只猫耳朵, 叶淮单手半握, 放在腮边, 对他眨了下眼睛, 然后掐着嗓子发出一声“喵呜！” 段颂阳突然觉得很生气。 他上前去有些粗鲁地呼噜了一下叶淮的「猫耳」，那东西被他手里的灵力打散，然后他伸手把叶淮攥着的刻着小猫刻印的药盒夺走。 “诶你干什么！”叶淮抓住他准备把药盒扔出去的手，“这是明源阁送给我的！” “不过是一些没用的东西罢了！”段颂阳罕见地对他发了脾气，“他们是在拿这种东西打发你你不知道吗？！” 叶淮愣了一下，然后他看着段颂阳，不确定地说道：“你……你在生气吗？” 段颂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们完全是在糊弄你，”段颂阳定了定心神，“叶淮，你……算了。” 段颂阳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然后把叶淮从地上拉起来，拉到自己那堆法宝灵药前，对叶淮说道：“你挑些喜欢的。” 叶淮看着那明显比自己高大上很多的礼物堆，明白了段颂阳生气的点。 “你是在因为他们给我送的东西生气吗？”叶淮问段颂阳，“你是觉得，他们轻忽我，对吗？” “对不起，”段颂阳觉得心里发酸，“之前我说了不想让你的生日错后一天，可是……” 叶淮拉起段颂阳的手，认真说道：“我觉得没什么呀。” “可是，那是修真者一辈子才过……” “一辈子太长啦，我们还有很多个十二年，而且，”叶淮笑得很开心，“而且，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庆生。” 段颂阳一震，他耳朵瞬间变红，罕见地有些口吃：“真……真的吗？” “当然，”叶淮放开他，站到他那堆礼物前，“因为这些人送礼不一定是因为真心实意给我庆祝，毕竟他们哪儿知道一个小小的叶淮是谁呀，但是，”叶淮看向段颂阳，“你是在真心实意地替我不平，因为你是真的觉得我的生辰值得认真庆贺。”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连同叶淮的目光一起，落在了段颂阳的身上。 “可是……”段颂阳觉得这场景莫名让他有些着迷，他喃喃道，“可是我还没送给你礼物。” 段颂阳从昨天起就被拉去见那些提前上门来准备参加他庆生宴的长辈，晚上都没有回来，这也是为什么门派建议两个人生日最好在一起过，因为前一天实在是匀不出来时间给叶淮庆生。 可叶淮没想到段颂阳百忙之中还记得给他准备礼物。 他好奇问道：“是什么？” 在叶淮期待的目光中，段颂阳从储物芥子里慢慢地拿出了—— 一本书。 叶淮：…… “这是我专门根据你平日里修炼的弱点，搜集来的针对性训练的功法，包括心经和剑招。” 叶淮：口 段颂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喜欢吗？” 不……不敢不喜欢。 当年叶淮收下了段颂阳为他编纂的书，在段颂阳的殷殷期盼中，抄了这书不下二十遍。 现在叶淮看着段颂阳手里的那节灵植，盘算着这玩意段颂阳总不会让他利用它搞什么修炼吧，于是他眨了下眼：“还……还行吧，挺好看的。” 段颂阳温柔地笑笑：“但是现在还不能给你。” 叶淮一惊：“这是给我的？” 不是，这玩意别真是给他找的什么提升修为的东西吧？ 不不不，叶淮你要冷静，他对自己说，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掌门了，不会再被段颂阳逼着背书了！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叶淮有了些底气，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的啊，怎么现在还不能给我？” 门突然被推开。 “找你们半天了，怎么在这里？” 方意和洛雉一人端着两个碗站在门外，叶淮转过头：“你们找我们？” “哎呀，到了圣饮的日子了呀。”老婆婆收好灵石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方意手中的碗恍然，然后无奈地拍了下额头，“真是年纪大了，这种事都会忘。” 然后转身去屋里找碗。 “圣饮？” “婆娑神教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围绕神树举行仪式，”段颂阳说道，“神树的圣水随着月亮圆缺进行流向的变换，在变换交替之际的未落之水，就是圣水。” 叶淮看他手里已经没了那根灵植，想来应该是收进储物芥子了。 “快开始了，”洛雉在门口拿一个碗递给段颂阳，温柔笑道，“一起去吧。” 段颂阳笑着接过大师兄递过来的碗道了谢。 叶淮的眉头皱了起来。 “喂，”方意拿出一个碗递给他，问道，“你怎么又在发呆，看什么呢。” 上次方意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在白天，他们刚入雨林的时候。 “你……”叶淮看着段颂阳和洛雉的背影，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俩有点像？” “啊？他俩？” 方意一头雾水地看着前面的两个剑修。 “阿淮，”段颂阳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叶淮，微笑道，“怎么了？” 洛雉也停了下来，他没有笑，但是眼睛里带上了些探究。 “没什么，我看错了。”叶淮快速地和方意道，“来了来了！” “莫名其妙……” 方意小声吐槽，然后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圣饮的地方就在那巨大的神树下，今天是十五，如银盘一般的月亮将清冷的光芒落在碧色的树叶上。和到了晚上就收拢叶片的普通植物不同，神树的叶片全部张开，看起来比白天更加繁茂。 教主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听说她在几年前就不再管圣饮了，而是由圣女代劳。 木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阿米娅站在树下面对着人群，她将小白放在手里，缓缓举起。 平时有些娇俏的声音此刻带上了些严肃：“仰木之息！” 教众们举起手中各种各样的容器，跟着喊道：“仰木之息！” “裕水之圣！” “裕水之圣！” “麒麟降恩！” “麒麟降恩！” “福泽天下！” “福泽天下！” 四句祝词念完，神树应和着月光发出淡淡光芒，叶淮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树干的内部发散出来，向上扩展到树冠，向下一直往外延伸，他低下头，看到那绿色和蓝色交织的线条已经来到他的脚下，往寨子的边缘处蔓延开去。 是木属性和水属性的灵力。 而那从远处传来的、一直在持续着的瀑布奔流之声渐渐变小，在某个瞬间，那声音骤然消失！ 整个寨子安静了一瞬，忽然，没有一丝风的夜晚，神树的树叶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声响越来越大，叶淮抬起头，看到碧色的叶片竟然开始慢慢变成蓝色！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那蓝色的叶片纷纷从树冠开始落下，教众们欢呼着将碗举过头顶，那蓝色叶片碰触到碗的一瞬间发出如水滴入碗的声音。 那是水做的叶子！ 神树所有的叶子开始变成水珠凋零，蓝色叶片落下后，在原先的地方又快速长出绿色的嫩叶，万里无云的星空下，下了一场来自于树的雨。 叶淮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流向变换」。 神树是一棵镜像树，它的根系和它的树冠枝干分布完全一样，树冠木系灵力茂盛，而根系水灵力旺盛，每逢初一和十五，它就会发生一场无人察觉的「上下颠倒」，将根系上的水灵力散落到土地，变成长树叶的枝干，而长树叶的枝干则变成它的根系，吸收水灵力，以此来让两种灵力在一棵树上共存。 叶淮看着自己碗里那就接了一点的水，这就是带起这一方土地的神树根系上有着精纯水属性灵力的「圣水」。 “这玩意对木灵根有滋养之用，”方意喝了一大口，对叶淮道，“你也喝点，能帮你润养你的灵根。” 叶淮稍稍抿了一口，然后他立刻吐了出来。 “这水不对。”他脸色难看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随便」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46章 笑 方意闻言低头又尝了一口水, 浓郁的水灵力顺着他的灵脉游走，滋养着他的灵根。 “你是不是……尝错了？” “怎么了？” 段颂阳端着碗过来，里面有半碗水。 叶淮把他手中的碗拿了过来, 将手放上去缓缓释出灵力。 木属性的灵力像个种子一样落入水中，但就在它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能清楚地看到那水面荡起了一层薄薄的灰色气息，那气息太过薄弱, 在激起一瞬间后便消散于空中。 方意惊道：“魔气？！”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也像叶淮那样将灵气注入，可水面却清清亮亮没有丝毫动静。 叶淮抬起手, 手腕上那摇摇欲坠的婚契显现出来：“是它的缘故。” 方意恍然：“原来如此！” 段颂阳是金灵根，金生水, 而叶淮是木灵根，水生木, 可是金木相克, 叶淮能用段颂阳的灵力全靠段颂阳捆在他灵根上的婚契作转化，相克属性灵根用婚契转化的效率是最低的, 因为这相当于把两种不和的属性硬绑在一起，能让它们不伤害到彼此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段颂阳是大乘期剑修, 叶淮只有金丹期，所以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叶淮用段颂阳的灵力绰绰有余。 但也因为段颂阳的灵力过于强大, 叶淮用出的木系灵力总是会带着些细微的金属性灵力的气息, 所以他将灵力注入到水属性浓郁的碗中时, 两股被婚契绑在一起的相克灵力被水属性灵力润开, 在水属性灵力的调和下变成了互相独立却又能共存的平衡。 可这样一来, 那被隐藏在水属性灵力下的魔气便被激了出来, 形成了那层灰色的气息。 大量的魔气会侵蚀生灵的灵脉□□，但现在这魔气太过稀少，对人体造成不了任何危害，连方意这样的化神期医修都察觉不了，更遑论寨子里那些不修真的人。 可是动物就不一样了，它们身形小、能承载的魔气也少。 “所以，”洛雉回身看向那热闹的人群，“问题出在水源上？” “不可能！”阿米娅激动地说道，“圣水是神树化作的生命之水，它怎么可能出现问题？！再说了，每个月两次大家都要喝一次，怎么大家就没事？” 有了猜测之后，叶淮就赶紧找到木拉，说可能找到了一些线索，木拉一听就赶紧帮着结束了这次圣饮，想要禀报给教主，可是不知道为何，教主始终没有回应，只能把身为圣女的阿米娅带了过来。 “我们看不见你们所说的魔气，”木拉比阿米娅冷静，“但是可以去取一些水来。” 说罢，她便找来了一个人，耳语了几下，不一会儿，那个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三碗水。 “这是从雨林边缘取来的水，”木拉说道，“按照到这里的距离从深谷底到雨林之上，采水距离由近到远。” 婆娑神教的寨子在神树覆盖的那一小块腾空的土地上，水顺着神树的根系从土壤中倾泄而下，落入深谷山涧，只有一小段河水在寨子和雨林未衔接的空隙中能看到，剩下的部分便全是雨林的地下暗河，滋润着雨林的土壤，有的地方在岩石压力的作用下从缝隙浮出形成泉涌，成为了雨林大大小小溪水的源头。 今天刚刚换过水源，现在这三碗水，正是按照距离神树的远近进行排序，可以探查出到底是作为源头的神树影响了雨林中的水，或者雨林某个地方的水影响了神树。 阿米娅抱紧了怀里的小白，紧张地看着叶淮。 叶淮伸出手，将灵力放入三碗水中，这三碗水激起的魔气比刚刚直接从神树上掉下来的水的魔气还要稀薄，肉眼几乎不可见，但按照魔气浓度来说，距离神树越近，则魔气越浓郁。 叶淮把结果告知了两个人，他说对了采水的顺序和距离，拉姆便信了七八分，她神色凝重，阿米娅则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段颂阳开口道：“瀑布下面能去吗？” 叶淮看向他：“你是想……” “看起来越靠近神树魔气越重，”段颂阳说道，“那就只能去源头看一眼了。” “这神树下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那里是麒麟的领地，除了教主之外，没有人或者灵兽能进去，”拉姆脸色不好地说道，“不，准确地说，是除了麒麟选定的人，没人能通过神树下到那里去。” 麒麟选定的人……那就只有教主和圣女了。 阿米娅怀中的麒麟幼崽发出了一声“嘤。” 阿米娅低头摸了摸小麒麟的脑袋：“小白很早之前就被赶出来了，它姆妈不喜欢它。” 小麒麟又「嘤嘤」了两声，蹭了蹭阿米娅的胸口。 “很早？是多早？”洛雉看着小白毛茸茸的小身子若有所思，“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这麒麟是不是有点过于幼小了？按照古书记载，麒麟只有在幼崽褪毛长鳞之后才会把幼崽逐出领地。” “它出生后三天就被逐出来了，”木拉说道，“教主把它带出来交给了圣女，时间大概在十三年前。” 圣女是在麒麟怀孕的时候就选定的，但小麒麟是在褪去胎毛长鳞片后才会交给麒麟选定的幼女，现在这个小白团子明显是被提前赶出家门的。 那时候阿米娅也是个小孩，小白也是个幼崽，两个幼崽从小互相陪伴到了今天。 十三年前，阿米娅也就两三岁，但在那之前的时间，活尸就已经出现了。 “还是得下去。”叶淮说道。 但是要怎么下去呢？那沟堑之上的灵气被神树的根系尽数吸收，越往下越难以调动灵力，而飞禽们也拒绝往下落，因为那是神兽的领地。 “我下去，”叶淮看向段颂阳，“你在上面为我提供灵力。” 叶淮和段颂阳有着婚契，能由段颂阳直接通过婚契为他提供灵力，而他又有那么点紫薇大气运，麒麟对他也不会过于抵制。 “不行。”但没想到段颂阳却拒绝了，“下面情况不明，你贸然下去……” “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叶淮看着那白团子一般的小麒麟，“越快解决，为此受到魔气侵蚀的动物就越少。” 人不能阻止水的流动，动物们更是每天都需要饮水，水源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我相信你，”叶淮对段颂阳笑了笑，“你也得相信我。” 这话让段颂阳一震，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好。” 段颂阳回答道。 时间来到了半夜，月光沉默地铺满新绿色的树冠，参加圣饮的人已经回去了，木拉带着几个壮丁和阿米娅带着他们来到了寨子的边际。 叶淮探头看去，这块看似浮在水上的土地被神树的根系牢牢固定住，褐色的根系和褐色的土壤缠绕，往下伸展，形状是树冠的镜像，纵深向下，牢牢地扎入地底，将这块被树冠覆盖的土地固定在半空，水从这块土地下方与根系相连的部分随机涌出，形成瀑布落入河谷。 水声隆隆，叶淮伸手将灵力放下，激起了一小片浓灰色的魔气，看来问题果然是出现在这水源中。 他召出仓阳站在悬崖边，对着段颂阳和那些面向他的人点头。 “我下去了。” 话音一落，叶淮便仰身往悬崖下翻，段颂阳往前迈了一步。 “放心，”洛雉上来按住他的肩膀，“这个高度，只要你的灵力没问题，叶淮就没问题。” 段颂阳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格是和善温柔的，可现在的段颂阳脸上一丝笑的模样都没有。 方意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切换了人格，但下一刻，段颂阳的神情放松下来。 “我知道，大师兄，”他对洛雉笑笑，“我就是有些紧张。” 方意看着段颂阳的笑，猜想他应该是感觉到了灵根上的灵力流动——那是叶淮在通过他使用灵力的证明，也是叶淮安全的证明。 不，不对。 方意眯起眼，他看着走到悬崖边上原先叶淮所站的地方的段颂阳，如果是因为确认了叶淮安全而放松下来的笑，那么这笑容应该是带着些安心，也许还会有些隐忧。 可是……为什么…… 方意从他的神情里，竟然捕捉到了一丝享受和满足。 享受？ 满足？ 方意的指缝中悄悄夹上了绿色灵针，眼睛一错不错地关注着段颂阳的动向。 现在叶淮在悬崖峭壁之间以灵剑之术用段颂阳的灵力御剑穿梭，段颂阳不能出现问题。 御剑飞行的叶淮不知道那悬崖边发生的事，他专心御剑，观察着谷底的情况，灵气被根系吸收，根系周围是浓郁的水属性灵力，瀑布和复杂的根系交织，用水幕围出了一块未知之地，这水幕带着天然防护的结界，叶淮把灵剑停在水幕之外，他伸出手，碰触那层雾气凝成的无色屏障。 “你都找到这里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是教主的声音。 叶淮看着那水幕，说道：“您早就知道了？” “因为我不能相信，”教主的声音带着疲惫，“麒麟是天道所生的瑞兽，它怎么可能会是这一切的源头呢？” 第47章 麒麟 一截褐色的树根穿过水幕伸到叶淮的面前, 叶淮伸手抓住了它，树根用力将他向里扯去，穿过那清冽的水幕, 叶淮看到了一片草原。 现在已经是半夜子时，草原上却红光大盛，那发出光的是天空上的月亮，和外面安静祥和的银月不同, 这里的月亮颜色血红，为没有星星的天空晕染了一片血光。 月亮之下，则是只华美的神兽。 降生于天地之间的唯一瑞兽, 和紫薇大气运、天道相连的麒麟，本该是温和神圣的神兽此刻神色狰狞, 两支角断了一支，眼睛完全变成不透明的白色, 口涎落到地上激起一阵白烟, 白烟散去后，露出了它脚下早已斑驳的黄色土地。它身上原先亮丽的鳞片斑驳不堪, 有些鳞片的缝隙中有黑臭的血液流出。 麒麟的四肢和脖颈被锁链拴住固定在插在地上的桩子上，叶淮看到那五个桩子分别流动着五种颜色的灵力, 想来应该是某种法器。 教主站在麒麟的面前，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麒麟，麒麟却怒吼一声, 磅礴的魔气骤然爆发出来, 叶淮伸手执剑, 一道剑气袭去, 将魔障之气打散, 教主伸出去的手摸上了麒麟的下颌, 麒麟攻击性的动作顿住，原本狂躁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风停了，雨住了，月亮出来了，”教主嘴里念念有词，她慈爱地看着面前有些可怖的麒麟，温柔地哄着，“乖宝宝，睡觉了。” 麒麟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它的四肢屈起，慢慢卧下，教主的手摸上了它那鬃毛有些打结的大脑袋，白色的大眼睛缓缓合上。 叶淮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把事情猜出了大概。 “瑞阳每到圣饮的时候就会情绪暴动，但在其他的时候，它都是个好孩子，”教主看着已经慢慢睡熟的麒麟，“所以我一直不肯相信，这一切和它有关。” “神树和麒麟是相辅相成的，”叶淮说道，“它们水木相生，神树为麒麟提供一方栖身润养之地，麒麟保证水的循环滋养神木，所以神树的水循环和麒麟有着直接关系，现在水的源头出现了问题，神木如果正常的话，那出问题的只会是麒麟。您早就猜到了，可您不是修真之人，再加上麒麟是神兽瑞兽，就算说了大家可能也不信，所以您把这件事交给了来这里的我们，我们是修真者，能看到那些魔气，也能证明有问题的就是麒麟，而我们刚好在圣饮当晚到了这里，如果您猜测为真，那么我们不用三天，在这个晚上就应该能找到原因。” 教主听着叶淮的话，手慢慢地、轻柔地帮麒麟分开打结的鬃毛，麒麟胸腔里发出呼噜声，她温柔地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 “大部分猜对了，但是有一点不对，”教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是怕大家不信，我是自己不信，让你们来探查，只不过是我给自己下一个最后期限。” “最后期限？” 教主的手停了下来，如同喃喃自语般说道：“自欺欺人的最后期限。” 叶淮没明白：“可您这样做，置林中那些被魔气侵蚀的动物于何地？” 教主看向叶淮，然后笑了：“你是叶樊辰的后代。” 叶淮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个地方来了。 教主则继续说道：“那你应该知道一下，你先祖的故事。” “我先祖……” “你先祖在这里的故事。” 叶樊辰曾经在雨林中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少年，一直到青年才离开雨林。 他来到这里的契机源自于一场家族的叛乱。 那时候天下大乱，邪修在凡间横行，正道的修真者怕沾染凡间因果也怕邪修暗自报复，很少出手，只能靠些大门派诛杀邪修的任务，才勉强让邪修不那么嚣张。 于是那些邪修明面上不敢动作，可却纷纷躲到那些割据的藩王身后，伪装成「谋士」继续翻云覆雨。 叶家也是一方诸侯，可叶家拒绝邪修的入驻，坚持以凡人之躯抵抗这帮邪魔，却不想遭来了灭门之祸。 叶家被灭了门，邪修发现叶家的小儿子居然是身负紫薇大气运之人，便更是丧心病狂地开始追捕带着叶樊辰出逃的人。 叶家最后的武者带着叶樊辰跑到了雨林，武者死在了邪修手上，年仅五岁的叶樊辰被赶来的婆娑神教教众所救，婆娑神教一般不干涉外界事务，可叶樊辰是在太小了，看护幼崽是雨林的规矩，叶樊辰便在雨林中吃百家饭活了下来。 “那时候他们还不叫我教主，”教主沟壑纵横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少女神情般的笑，她仿佛在回忆着某段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叫我圣女，或者拉木雅。” 原来教主的名字叫拉木雅，叶淮默默记了下来。 那时候的拉木雅是个才三岁的小姑娘，只知道这个哥哥生得好看，便抱着小麒麟天天当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叶樊辰后面，叶樊辰虽然只有五岁，但经历了家破人亡后，让他瞬间成长了不少，当时他年纪小不用干活，可还是力所能及地帮助寨子里的人做些事，因为他知道，这里是他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时光飞逝，小丫头抽条成了窈窕少女，懂事的小孩也长成了沉稳的少年。 那时候拉木雅以为叶樊辰会永远留在这里，会在这里找一位新娘，或许是他曾经帮着挑水的阿苏姐姐，或许是他曾经救过的紫言妹妹，总之，他会留在这里，正式成为婆娑神教的人。 但是叶樊辰向教主提出了离开。 他离开的前一晚，拉木雅才知道这个消息，她生气地跑过去，问他为什么要走，得到的答案是—— “这是我的责任。” “什么责任？”拉木雅急得直跺脚，“你知道外面有多乱吗？你忘了小时候你是被人追杀到这里的吗？” 比她高一头的叶樊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必须走，我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不能一直停留下去。” 拉木雅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那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雨林里想要什么没有？你想要什么我都有办法给你弄来，你不许走！” 小麒麟蹭蹭她的小腿，让她不要生气，然后又蹭了蹭叶樊辰，它一直都很喜欢叶樊辰，叶樊辰身上的紫薇气息让它很舒服。 叶樊辰弯下腰，揉了揉小麒麟的头，小麒麟舒服地眯起大眼睛。 “拉木雅，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满足，”叶樊辰说道，“那如果我现在让你放弃圣女的身份，让你断了和瑞阳的命魂联系呢？” “这不可能！”拉木雅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是麒麟选中的人，圣女之责和麒麟之命是我的责任！你换个要求。” “可我是身负紫薇大气运之人啊，”叶樊辰叹了口气，“就如同圣女职责和麒麟之命对于你来说是责任，出去平定天下，护佑凡人，也是我的责任。” “你不说谁又知道！”拉木雅怒道，“当年那些坏人教主都杀了的！” 叶樊辰无奈地笑了：“可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吧？总不能让凡人一直被邪修糟蹋。与其让更多的凡人牺牲，不如由我直接出面，现在我已经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了，是时候背负起来这些责任了。而且，紫薇大气运，我不能独占，总是要分给天下的。” 拉木雅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能捋得清楚叶樊辰因为身负紫薇气运，所以不得不背负起这天下。就像她不得不留在这里，成为圣女，成为教主，照顾麒麟，护佑教众，这是被麒麟选中的她的责任。 叶樊辰离开了，拉木雅也渐渐成长了，她再听到叶樊辰的消息，是他真的平定了天下，还与一位和他一起征战的女修成为了夫妻。 那女修放弃自身修真之途和长生之命，将自己的灵根挖出来，帮助凡间和修真界建立了联系。 真是傻女人，当时的拉木雅想，她应该是爱惨了叶樊辰，所以才肯这样牺牲自己吧。 叶樊辰能得到这样一个女人的爱，还真是幸运啊。 从那以后，拉木雅便像其他几任教主那样，不再关心凡间事，也不再关心叶樊辰。 一直到叶淮的出现。 “世间所有人都道段清媛为大义、为爱做出了莫大的牺牲，”拉木雅指了指叶淮，“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叶樊辰也是违背了他自己的「道」。” 叶淮不懂：“叶樊辰的「道」……您说的，是他身负紫薇气运而必须担起的天下之责？” “聪明的孩子，”拉木雅赞了一句，“你知道吗？叶樊辰身上的紫薇气运，能让叶家王朝绵延至少两千年，但是为什么叶家不到千年就败了，为什么凡人界提前陷入了混乱，为什么叶樊辰他本该享受至少两百年的寿命会像个凡人那样百岁就入了轮回？为什么段清媛生挖了灵根，还能健康地活到百岁有余？” 叶淮心下微动：“您是说，他用自身的紫薇大气运……” 叶樊辰的道，是不负天下苍生，是让天下太平，凡人得以休养生息。 可面对为了他自挖灵根的段清媛，他抽出了自己的紫薇气运，不惜让本该绵延至少两千年的和平和自己至少两百岁的寿命折半，也要保住段清媛的命。 用天下苍生去换一个人的余生。 “爱是让人盲目的，”拉木雅神情悲伤地看着手下的麒麟，“爱会让人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那些责任，甚至那些，你们修道之人的「道」。爱是让人自私的，让人的眼睛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再也不能保持理智，再也不能满口大义责任，他可以把自己的肉割舍给别人，却不能容忍所爱之人失去分毫。爱会蒙蔽人的双眼，”拉木雅把脸埋在麒麟的鬃毛上，鬃毛之间漫出血污她也不在意，“它会让人自欺欺人，哪怕是违背自己大义原则的虚假幸福，能多一天，也是一天。” 作者有话说： 一些父母爱情…… 感谢“夜-未央”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第48章 夺舍 麒麟是神兽, 神兽魔气入体化魔理应立刻诛杀，因为神兽一旦狂躁起来，其强大的力量难以控制。 所以拉木雅会选择将它禁锢在这里, 利用一人一兽之间的命契让它陷入沉睡，在每半个月的神树灵力流向倒转激醒麒麟的时候给予安抚。 这是她能做到的，在不杀死麒麟的前提下保护教众的唯一办法。 可麒麟体中的魔气猖獗，她所做的这一切, 不过是饮鸩止渴。 “瑞阳是在我三岁那年，上一代麒麟叼到我面前的，那时候它那么可爱, 又那么威风凛凛，”拉木雅埋首在麒麟的鬃毛中, “而它和我的命魂相连，不像其他人那样随时会离开, 瑞阳它会陪我一辈子。” 拉木雅就像其他的教主那样, 对麒麟倾注了全部感情，也做好了等麒麟寿终之时, 和它一同死在雨林的麒麟秘地，化作养分和灵力, 为雨林中的生命提供最后的能量。 拉木雅抬起头，伸手轻抚麒麟的脑袋，她的眼睛有些湿润：“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初我没有烂好心收留那些邪修, 就不会给他们伤害瑞阳的可乘之机。” 雨林向来封闭, 可雨林中的人却不是那么心冷, 他们避世, 但不是冷血, 所以叶樊辰他们救，那些假装逃亡的邪修他们也救。 “不是你的错。”叶淮的嗓子有些干涩，“不能因为邪恶的存在就否定善良。” 没有人想要有这样的结果，有错的不是救人的人，而是那些利用他人善意作恶的人。 “好了，”拉木雅缓缓直起身，她看向叶淮，“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叶淮没反应过来：“什么？” 一个带着反光的东西扔了过来，叶淮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是一枚麒麟的鳞片。 泛着七彩光泽的、带着温润灵力的鳞片。 是麒麟胸口的护心麟。 “您……”叶淮还没说完，一股大力将他推了出去！ “叶樊辰的后人啊，把真相告诉寨子里的人吧。”拉木雅苍老的声音传来，“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瑞阳这个模样，我也没脸再去见寨子里的其他人，这一切因我而起，现在，我将要结束这一切。” 叶淮急忙调动体内灵力，仓阳飞出，他御剑而行，却不想身体猛然向上一蹿！ 谷底吸收灵力的效果消失了？！ 他一脸懵地看向段颂阳，段颂阳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下面……” “快去救教主！她要自尽！” 叶淮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向下飞去，灵力效果消失了，那应该是拉木雅做了什么事，而她说的结束这一切，恐怕是通过麒麟和她的命契连接，结束自己的性命从而让麒麟死去。 只有这样才是最稳妥、最不会激起麒麟愤怒的死亡方法。 段颂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冬凛在手，他紧随叶淮飞下山谷，紧接着便是洛雉和方意。 木拉和阿米娅被叶淮刚才那句话吓傻了，木拉把阿米娅推给旁边的人让他们保护好圣女，然后一声呼哨，飞鹰飞来，她抓着飞鹰的利爪往峡谷下盘旋，平日里威慑各路飞禽走兽的麒麟气息好似消失了，飞鹰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带着她俯冲向那水幕！ 突然！神树发出剧烈的震动！ 一个人影从水幕中被抛出，叶淮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正是拉木雅！ 拉木雅满脸血痕，她嘴唇泛白，哆嗦着指着那水幕之中：“瑞阳……它切断了和我的命契……尸化了。” 麒麟在拉木雅将要自尽的最后一刻睁开了眼，它把那维持着最后清明的力量传给了拉木雅，然后断了和拉木雅的命契。 拉木雅将会享有它没享完的寿命，并且失去和它共死的契机。 可这也意味着……麒麟完全入魔尸化。 “吼！！” 一声巨吼响彻深林，那跃动着蓝色灵力的水幕被魔气快速染黑！ 叶淮将拉木雅交给赶来的木拉：“带教主离开！” 黑色的麒麟破水而出，它的眼睛变成漆黑一片，原先周身祥瑞灵气环绕的麒麟现下全身泛着黑雾！ 叶淮、段颂阳一前一后挡住麒麟的动作，方意利用藤蔓交织出灵力的屏障，竭力将黑雾阻绝在深谷之中，洛雉护着木拉将拉木雅带上去。 那麒麟脚踩魔气组成的煞云，像个人一样看着围住他的三个剑修，口中竟然发出了桀桀怪笑：“哈哈哈！转生之法！酆先生果真没有欺我！” 叶淮一惊，这麒麟竟然不是简单的活尸化，而是里面有个邪修附身？！ 现下叶淮瞬间明白了，麒麟之前痛苦的挣扎，那是它在和身体里的邪修强夺身体的控制权！ 酆先生，又是这个酆先生！ 他果然是冲着天罡钵碎片来的！ 叶淮和段颂阳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要活捉！ 磅礴的金色剑意集结成阵，气势汹汹地对着麒麟。 黑麒麟扬天长啸，黑色的魔障之气涌动，水灵力被裹挟成黑色的冰锥直面那金色剑阵！金色剑阵破开黑色的魔气，却堪堪停留在麒麟身前，再也近不得半分。 “归元剑派啊！哈哈哈，”那邪修借麒麟之口狞笑道，“可惜就算今天是段家剑圣来了，也打败不了圣兽麒麟！麒麟之身可是天道所化！你敢伤天道？！” 随着他狞笑出口的是更加汹涌的魔障之气，一时间峡谷被笼罩成了黑色的深渊！ 段颂阳眼神一沉，冬凛带着他飞起，那邪修以为他怕了，便更加得意地驱动魔气向他攻去，段颂阳被飞升而起的魔气包裹，他的身形晃了晃，紧接着便体力不支般带着冬凛直接扎入了深渊之中！ “归元剑派也不过如此！！” 黑色麒麟腾空而起，往段颂阳坠去的地方飞去，那可是归元剑派的金灵根剑修，而且看起来修为还不错，若能趁机夺了他的舍，不比这已经死亡不能化形的活尸神兽好？！ 然而，就在邪修看到那闭着眼跌落的段颂阳准备飞过去咬住那身体之时，突然，下坠中的段颂阳睁开了眼睛！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 两声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邪修的身体竟然停滞在了半空，再也动弹不得，而段颂阳手中的冬凛已发出寒光！ 「噗呲」、「噗呲」！ 两声剑入□□的声音传来，邪修费劲地扭转着麒麟的身体，看到了那从一开始就消失在战场中的身影。 冬凛和仓阳一头一尾，将麒麟固定在了半空。 “怎……怎么可能！” “天道之气，”叶淮稳稳地执着仓阳，护心麟化作七彩的柔光覆盖在仓阳剑身，他对那黑色的麒麟笑道，“护心麟是麒麟的一部分，它自然也有天道之气。” 静纯的木属性灵气和金属性灵气从两个人身上爆开，黑色的魔障之气被瞬间清荡，原本如浓墨一般的瀑布变得清亮起来，月亮的银光重新洒满了峡谷。 黑色的麒麟连同它体内的邪修被叶淮与段颂阳擒住。 “可你们忘记了，”那麒麟在半空之中抬起头，用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们，“这具身体，不过是我暂时的栖身之所罢了，而现在，你们的灵力正和我的身体相连，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 麒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叶淮瞬间明白过来：“段颂阳，你快松开！” 可段颂阳却仿佛没听明白似的，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而那黑色雾气顺着冬凛快速攀爬，已经要将入他的灵脉！ 叶淮顾不得许多，他飞身向前，绿色的剑意直直地插入麒麟的灵台之中！ 段颂阳的眼睛暗了一瞬。 那麒麟浑身震颤了一下，黑色的雾气骤然溃散，接着，麒麟的身体软倒，直直坠下山谷。 “你傻啊！”叶淮抓着段颂阳的手腕，“他要夺你的舍啊！” 那邪修察觉到了段颂阳生魂有异，所以要顺着灵剑去夺舍段颂阳，叶淮不得不直接击杀了他。 段颂阳有些怔愣地看着叶淮，少见地有些无措：“可是，线索……” “线索没了可以再找，”叶淮拽着他往方意那边飞，“可是你的神魂不能再出问题了！” 段颂阳任由叶淮拉着，他看着叶淮的后脑，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 方意见下面已经没事了，便飞身过来：“叶淮！你们这什么情况？那个麒麟呢？” 叶淮把段颂阳往前拽了拽，让方意给他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麒麟已死，尸身跌落谷底，婆娑神教的众人想办法下峡谷去寻找麒麟遗骨。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叶淮把这件事简明扼要地和众人解释了一下，方意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好像是被封入修罗境的一门夺舍邪术。” 叶淮对这种事已经快见怪不怪了，那位神通广大的酆先生看来是真有几分本事从修罗境里弄出点东西来。 “应该是这个邪修趁麒麟最虚弱的时候进入的麒麟身体，”洛雉补充道，“大概是麒麟生产之时，只不过……应该说幸好它选了大麒麟，那时候大麒麟虽然虚弱，但是已经有了成熟的神智，他夺舍大麒麟势必会被麒麟反抗，如果他夺舍小麒麟，那时候小麒麟神智未开，恐怕无法阻拦它。” 被方意诊脉的段颂阳抬眼道：“大师兄对这功法好像很了解啊。” 第49章 离开 这话让叶淮伸手悄悄掐了下段颂阳的胳膊。 怎么他就跟大师兄过不去了啊？！第一个说出这邪术之法的不是方意吗？你怎么不怀疑方意反而怀疑大师兄？！ 可洛雉却仿佛没有听到段颂阳的弦外之音, 他叹了口气回答道：“这些年我追踪的邪修就有不少用这法子夺舍还魂，当年那些封入修罗境中的功法都是害人不浅的，世间太平了没多久, 现在又被酆炎放出来的那些秘法兴风作浪。” 段颂阳听着洛雉的话，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是啊，酆炎可真是该死。” 门突然被敲响，叶淮起身打开门, 看到木拉神色疲惫且哀伤地站在门外。 “教主想要见你。” 婆娑神教在位麒麟已死，教主拉木雅包庇麒麟异状导致雨林中的动物活尸化，拉木雅自罪要带着麒麟的尸体前往麒麟的安息秘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在那之前，她正式地将教主权柄交给了圣女阿米娅。 叶淮被木拉领到一处木屋前, 他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阿米娅的哭声。 “不！不！我不要拉木雅走！” “乖，阿米娅, ”拉木雅苍老的声音温和说道, “木拉和小白会陪着你。” “不！” 阿米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白不在屋里, 它在木屋旁麒麟的尸首边，用湿漉漉的小鼻子拱着麒麟的鬃毛, 不时伸出舌头舔舐着麒麟沾满血污的脸，它身上白色的绒毛已经有些开始褪去，幼嫩美丽的鳞片慢慢覆盖褪去毛发的地方。 它快长大了, 叶淮想。 “教主, ”木拉把叶淮带到门口, 轻扣门扉, “叶掌门到了。” “进来吧。”拉木雅在屋内说道。 木拉打开门, 阿米娅低着头站在拉木雅面前, 小姑娘的眼睛哭得通红，木拉把阿米娅带出去，她们和叶淮擦身而过，叶淮的手被阿米娅抓住。 “你们有办法救麒麟吗？你们是修道之人，有办法吗？” 叶淮看着小姑娘期盼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阿米娅！”拉木雅皱眉道，“你快放开叶掌门。” 可阿米娅拽着叶淮，就仿佛叶淮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能死而复生的都是邪术。”叶淮认真说道，“这种邪术通常是以侵害另一个甚至更多的生灵的生命为代价，麒麟是天地之间的神兽，它是无法通过这种邪术复活的，因为麒麟不会伤害任何无辜的生命。” “伤害其他生灵的邪术……”阿米娅的大眼睛暗淡下来，“就像那个坏人占据麒麟的身体那样的邪术？” 叶淮点头。 “可是……”阿米娅颤抖着说，“我不想拉木雅离开……” “阿米娅，”叶淮俯身轻轻说道，“没有谁能永远陪谁一辈子，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经历相遇和分别，不论是凡人也好，还是修道者也好，路总归是要自己一个人走的。” 就像他小时候，父母陪伴他到了三岁，然后是奶娘，最后洛雉带他来到归元剑派，陪着他的变成了段颂阳，原本以为他和段颂阳成为道侣后将会是一同踏入仙途的永远的伴侣，可是他现在才认识到，自己不过是段颂阳名为「责任」的枷锁。 他早已下定了决心，等他身体里的东西引出来后，就和段颂阳解开婚契。 修真之途，终归是一人的寂寞。 阿米娅缓缓放开他的手。 “我知道了，”阿米娅对他微微行了个礼，“对不起，惊扰到您了。” 说罢，她便和木拉一起往外走去，阳光洒进来，落在少女的肩膀上，门缓缓关上，在那一刻，叶淮感觉到这个姑娘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 “其实我并没有照顾阿米娅多久，”拉木雅缓缓说道，“可是也许是因为麒麟的缘故吧，这孩子特别黏我。” 在麒麟还能保持神智的那几年，拉木雅带着阿米娅认识麒麟，教她学习如何照顾麒麟，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拉木雅把阿米娅当做自己的孙女疼爱。 后来，麒麟情况恶化，拉木雅不经常出现在人前，教主的事物也由木拉和阿米娅代劳，但她每次一出现，阿米娅都要黏她好一会儿。 有拉木雅在，那阿米娅只用当个圣女就好，拉木雅和木拉是她可以依靠的最强后盾。 但是现在，拉木雅就要离开了，带着麒麟的尸体前往麒麟最后的秘地了却残生。 “我活得也够久了，”拉木雅的目光看向木屋的小窗口，从那里能看到麒麟那残破的角，“我在准备自尽的时候，瑞阳它阻止并保护了我，它怎么这么傻，”拉木雅笑了起来，“就算没有命契，它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呀。” 麒麟是拉木雅一直坚持和欺骗自己的动力，那拉木雅又何尝不是麒麟努力坚持和邪修做斗争的动力。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拉木雅自嘲地笑了着，“也许我不选择自尽，让你们帮忙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救麒麟的办法。” “不，”叶淮出声否认道，“方意——就是神医谷的少谷主看过了，这种邪术根本无解，因为在邪修的魂魄冲进麒麟灵台的那一瞬，就注定了麒麟的死亡，只不过区别是邪修的神智被麒麟消耗完导致麒麟肉身彻底疯狂还是麒麟早早被邪修击败导致邪修彻底掌控麒麟身体罢了。” 麒麟瑞兽身体有着自己的防护，可只有一个时期例外，就是它分娩的时候。 麒麟分娩是一件十分消耗灵力和元神的事，在那段时间是麒麟最脆弱的时刻，需要周密的保护，邪修选择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并且成功了，就意味着麒麟神魂已经在那一刻遭受邪修重创，后面的事情无论怎样都无法避免。 而拉木雅选择自尽的时候，已经是麒麟能坚持的末期了，麒麟救不救她，也不过是再拖几天的区别。 拉木雅也明白，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叶掌门的安慰。” 然后她拿出了一个白色坛子，打开坛子的泥封后，叶淮感受到了自己灵根上那东西的颤动。 这是…… 拉木雅把坛子推向叶淮：“这就是天罡钵的碎片。” 叶淮低头看去，那里面装着一坛水，拉木雅拍碎的泥封上绘制着某种封印，想来是只有教主才能打开的东西。 “这坛水是五千年前的麒麟圣水，当初那个和尚给婆娑神教的是水属性的碎片，先代教主就封在了这里，”拉木雅说道，“其实传说先代教主带回来这东西的时候也很迷茫，因为当年神教选择参战也不过是因为雨林被波及到了，和那些门派的交情也不深，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东西交给我们，按理说，应该是给神医谷才对。” 神医谷是修真门派，确实比婆娑神教合适，这也是为什么方哲一开始会找到自家要碎片，连他和那个酆先生也认为这东西神医谷应该有一份。 不过……叶淮看着那坛水若有所思，归元剑派都是剑修，掌门都是单金灵根，所以给归元剑派的也是金属性；婆娑神教以木水为主，神兽麒麟是水属性，所以给他们保管的碎片是以水为主；之前在玲珑工坊的时候，叶淮曾经问过司徒奕碎片的相关信息，司徒奕告诉他玲珑工坊拿到的碎片是土属性的，那匣子里原本是炼器材料圣地东岭秘境的陶土，碎片藏在那里面。 各门派收到的碎片都带有其门派属性的特点，但叶淮想起来在神医谷的时候，谷主方仁给他展示的那个钵，是四色钵，四色对应四种灵力，最后一种应该是藏于长明寺的火属性碎片。 可佛修不是什么属性的灵根都有吗？为什么长明寺是火属性？ 而且，般若尊圣五属性入道，最后为什么只有四种碎片？木属性呢？ “这东西在雨林中几千年相安无事，”拉木雅有些疲惫，“但是近几百年为雨林引来了不少灾祸，所以你也不用谈什么「借用」，你要，就拿去罢。” 雨林本是避世之地，却因为修真界的事被强加了看守碎片的责任，先代的教主接下这东西的时候，大概也信了当年各个世家的说法，只要修罗境不开，那世间就可太平。而当年般若尊圣把东西放在雨林之中，也是想借麒麟之势和雨林避世的特点进行碎片的分散保管，可是这样的谋划给雨林带来了灾难。 叶淮拿起坛子，对拉木雅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还有，抱歉。” 拉木雅摆了摆手，叶淮便抱着坛子退出了木屋。 夕阳已经西下，余晖落在麒麟的尸身上，仿佛洒了一层血光。 拉木雅带着麒麟的尸体离开了，阿米娅仿佛一夕之间长大，几天后，叶淮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成为了沉稳的教主，稚嫩的脸上努力摆出大人的表情。 “谢谢你们为雨林解决了活尸的事，”阿米娅说道，“这些当做谢礼，雨林近日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久留你们了。” 老教主带着麒麟前往安息秘地，雨林举办祭奠的仪式，涉及麒麟秘地相关，是不能有外人在的。 叶淮没有收阿米娅的谢礼，阿米娅便亲自带着小麒麟送他们到了雨林边缘。 “你们，保重。” 阿米娅说道。 看着阿米娅和她身边已经身披一层小鳞甲的小麒麟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雨林深处，叶淮的心有些沉重。 “如果当年……般若尊圣没有把这一片碎片交给雨林，会不会就不会有这场灾难了？” “那就会有另一个门派受灾。”段颂阳说道，“神魔大战期间，被灭门的门派不在少数。” 叶淮也知道，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堵。 “好了，”方意拍拍叶淮的肩膀，“别想太多，都是邪修作恶多端，我们只要想办法阻止邪修获得碎片就好，这枚碎片婆娑神教既然不要就想办法放到别的地方，大不了放我们神医谷，又没人知道，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其他碎片找到。” 叶淮一愣：“其他碎片？” 方意叹了口气：“你把这个水属性的碎片给我的那天，我和洛师兄研究了一晚上，这玩意恐怕只有一片无法撼动你灵根上的东西，五行相生相克，缺一不可。” “可是天罡钵碎片没有木属性啊？” “那就不得而知了，”方意耸肩，“毕竟谁也没见过完整的天罡钵，说不定这四枚碎片凑一起能生个木属性出来呢？” 一枚碎片竟然还不够吗？可是现在一枚碎片下落不明，另一枚碎片在暂时封山的长明寺…… “先回门派吧，”段颂阳说道，“毕竟……” 他话没说完，就见一只金色蝴蝶翩翩飞来，蝴蝶翅膀上带着五色的炫目光环。 是一封华丽的信令。 那蝴蝶是冲着段颂阳飞来的，段颂阳伸出手，蝴蝶停在他手上舒展成了一本金色封皮的册子和一张金色请柬。 洛雉看着那书皮念出声：“万宝阁集会仙宝册？万宝阁集会？咦？不是顾家看护的漠北平原上的那个吗？” “我说，”叶淮不满地看向段颂阳，“我是掌门诶，为什么万通商会给你又送请柬又送名册的？” “不重要，”段颂阳转手要把那名册连带请柬扔储物芥子里，“现在是多事之秋，先回门派比较重要。” 叶淮却一把抢过来，随手翻开：“那也得看看，万一……” 他的动作顿住，方意凑上前去一看，发出了一声「哦豁」的惊叹。 在一堆琳琅满目的仙器法宝中，一个土灰色的弧状丑东西格外显眼，它旁边大大咧咧地标注着五个字——天罡钵碎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夜-未央”小天使的营养液！ 抱歉各位小天使们，最近有点忙没有来得及回复。 这两天闭关攒稿攒完啦，从今天开始努力放存稿，争取这周给它完结了！ 第50章 入城 这几乎是一个很明显的陷阱。 因为在每个宝物旁边还备注了宝主, 有的宝主用的真名真姓，有的用的化名，而这个天罡钵碎片则清清楚楚地标注宝主是「酆先生」。 这是酆先生给他们的挑衅：天罡钵碎片会出现在万宝阁集会上, 你们敢不敢来拿？ 叶淮毫不犹豫地决定去漠北平原，就在他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劝说段颂阳同意他的行动时，段颂阳却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他看着那册子翻开的那页，轻轻点头：“既然确定了, 我们就去吧，” 漠北平原距离西南的雨林有一段距离，但对于三个化神一个金丹来说也不过是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 洛雉指着面前已经排起长队的人群：“前面就是鸿衍城了。” 鸿衍城, 鸿衍宗的地盘。 “诶，”方意小声和叶淮说道, “把那个剑痴叫出来，咱们是不是能走后门不用排这么久, 好歹咱们这一个归元剑派掌门一个神医谷少谷主, 没有什么优先方法进去吗？” “还是低调些好，”叶淮低声回道, “毕竟这是万宝阁集会。” 万宝阁集会是不分正道修真者和邪修的，卖家不分, 买家也不分，卖家有的隐姓埋名，买家也有隐姓埋名的, 毕竟哪怕再正道的修真者, 也不想被人知道什么宝物落入他的囊中, 以免遇到些不必要的麻烦。 主要的举办方万通商会是个游走于正邪两道之间的存在, 不论正道修真者还是邪修, 都能成为他们的交易对象, 只要对方有足够诱惑力的宝物，只要对方有足够的灵石。 所以这次四个人前来也是像其他人一样做了些许伪装，收敛内息，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普通的修真者。 队伍在缓慢地前进，因为万宝阁集会这次选址在了鸿衍城，万通商会给了鸿衍宗丰厚的价格请他们来负责这次集会的安全，所以鸿衍宗此次配合万通商会的要求核验每一个入城者的请柬，这段时间只有拿到请柬的人才能有资格进城，一个请柬可带包括仆从弟子在内的三个人入内，段颂阳手里有一张请柬，刚好够把其他三个人带进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叶淮看着走在前面交谈着的段颂阳和洛雉，对方意传音入密，“现在外面是不是归元剑派掌门还不如剑圣有名？” “你在乎这个？”方意惊讶地看着叶淮。 “我不是在乎，”叶淮纠结地看了段颂阳一眼，“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万通商会给他送请柬？” 就算他这个掌门再怎么虚，也不至于连面子都不给吧？ “因为段颂阳曾经在万通商会买过或者卖过东西吧，”方意说道，“听说万通商会只会给在他们那里买过或者转手卖过东西、尤其是价值高的东西的买家发请柬。” “和万通商会的买卖？” 叶淮努力回想，也想不到段颂阳一个堂堂归元剑派的剑圣有什么需要单独在万通商会买卖交易的东西。毕竟剑修几乎不产出什么，而是消耗居多。可段颂阳现在的地位，没必要偷偷去万通商会买东西啊。 “应该不会吧……”他嘟囔道。 “叶淮，”看到朋友脸上疑惑的神色，方意有些犹豫，“其实我想说……段颂阳他好像……” “什么不会？”段颂阳转过头，打断了两个人的传音入密。 叶淮上前去，拽着他直接问：“你手上的请柬哪儿来的？你和万通商会买什么了？” “一本古籍残页。”段颂阳说道。 古籍残页？ 叶淮警惕起来：“是什么修罗境里来的秘籍吗？” 段颂阳竟然点头承认了：“是，是一本应该已经被封入修罗境的秘籍残页。” “这种事你竟然不和我说？”叶淮瞪他，“就算我是个傀儡掌门也不至于这么被敷衍吧！” “不是，”段颂阳无奈道，“那本秘籍是假的，卖家搞出来的噱头，所以我没跟你说。” “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叶淮狐疑，“你见过真的？” 修罗境五千年前关闭，他俩的岁数谁也不会见过那个真秘籍才对。 段颂阳叹了口气：“就是咱们门派里的那半本秘籍残页，上面有着一些鉴别真伪的方法，所以我才会去关注它。” 原来是那个秘籍的残页…… “诶对了，”叶淮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说道，“咱们门派里的那个秘籍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看过？” 段颂阳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你有主动看过一本藏书阁的书吗？” 叶淮噎住。 是啊，他从小就对藏书阁这种地方避之不及，藏书阁根据进入人的身份会设定不同的可读书目权限，叶淮变成掌门之后，藏书阁那些高级别的藏书之地权限也向他开放，但是他那时候灵根已经受伤，生怕自己修为精进伤到婚契相连的段颂阳，便没踏足过那里。 “所以，还是得好好读书。当了掌门也是，所谓学海无涯。”洛雉凑过来笑着要揉叶淮的头顶，“向颂阳好好学习学习。” 叶淮躲开洛雉的手：“大师兄，我都多大了，别揉我头发啦。” 段颂阳有意无意地挡在叶淮面前，也笑着说道：“阿淮他一直是自由发挥的类型，经书剑谱会禁锢了他的天分。” 咦，一向劝他努力学习的段颂阳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洛雉也有些惊诧，然后看着段颂阳摇了摇头：“唉，我离开的这些年你俩的变化还真大，有点看不懂你们了。” 他们小时候因为学习修行吵起来如果没和好就要由洛雉出面调停，他一边哄叶淮「颂阳也是为了你好」，一边哄段颂阳“叶淮的天分高，他不愿意学这些古板的东西就算了，多接些任务出门历练也是一样的”。 但没想到现在段颂阳自己就放弃了原先的坚持，可洛雉又开始发愁了，他看着前面拉着段颂阳问秘籍相关事情的叶淮，小声地和方意说道：“少谷主，颂阳现在这性格这么好说话，那将来这病要是好了，这性格还能不能保留啊？” 方意看着这从小就老妈子操心性格的洛师兄，把「这病可不太好」的话咽了下去。 “洛师兄放心吧，他是裂魂不是被夺舍，”方意安慰道，“现在的这个也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就算将来病好了，那自然也是他所拥有的一面。” 洛雉这才露出放心的神情。 “所以说，”叶淮在段颂阳旁边和他并排走，面无表情地传音入密，“这玩意是掌门都知道的东西？” “藏书阁的无涯间，这几乎是每个掌门都会去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归元剑派的传世剑谱，”段颂阳说道，“只不过里面的功法太过深奥，如果剑意达不到相应的阶段很可能走火入魔。” 归元剑派历届掌门都是大乘期，剑意自然也是大乘期的剑意，而叶淮继位的时候才刚刚金丹期，所以段颂阳也没有特别强调这个地方。 叶淮伸了个懒腰道：“那看来等事情了了还是得去藏书阁看看了。” 段颂阳目光注视着叶淮，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藏书阁里还有什么？”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叶淮侧头，看到顾珩站在不远处。 这里的修真者很多，气息混杂，他都没注意到顾珩过来。 “哟，这不是顾少主吗？” 方意不见外地上前去，想要拍顾珩的肩膀，被顾珩侧身躲过。 “啧。”方意的脾气上来，有些嫌弃地往叶淮旁边靠了靠。 洛雉则有些好奇：“顾少主怎么认出我们的？” “藏书阁，”顾珩指了指叶淮，“我听到就过来了。” 顾珩当年在归元剑派修习的时候对这个地方十分喜爱，前期更是几乎住在里面，将他能读的、没读过的书全都记得滚瓜烂熟，一直到现在都念念不忘，要不是有鸿衍宗宗主按着，恐怕他都要舍了少宗主身份到归元剑派当个驻峰大能去获取藏书阁更多的阅读权限了。 方意龇牙咧嘴了一下，把叶淮往后拉了拉，小声吐槽：“和段颂阳一个德行……” 在场的都是有修为傍身的人，稍有动静都能被注意到，鸿衍宗的少宗主的到来更是让他们四人有点惹眼。 “跟我来吧，”顾珩说道，“我带你们直接进去。” 他说这话完全不避人，方意听到这话便将刚才对这人高傲矫情的不满抛到了脑后。 “就是说嘛，”方意笑着说道，“咱们这有熟人……” 他话音未落，就听人群中有人嚷嚷—— “这几个人谁啊？怎么他们就不用排队？” “就是啊，咱们黄岩老祖都在这排队，怎么这几个小兔崽子反而还有优待？” “没错啊，凭什么……” 周围有几个人高声说话，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叶淮见状，便拉了下方意，对顾珩道：“没事，我们自己……” “看来顾家徇私得可以啊，那这万宝阁集会谁能说好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徇私的猫腻呢？” 叶淮还没说完，就再次被高声议论打断。 “就是，别到时候这几个熟人就可以明面上随意拍价，到付账的时候少钱咱也不知道，谁让咱不是关系户呢？” 「噗呲」、「噗呲」！ 血肉破开的声音骤然响起！ “啊！” “杀……杀人了！” 叶淮震惊地看着面无表情出手的顾珩，带着炎气的剑意瞬间将那几个带头挑事人的灵台穿了个透，那几个人命丧当场。 “查阅请柬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每位客人都是受邀而来，”顾珩冷声道，“如果各位仔细阅读过请柬，可以看到在请柬最后一页有说明，作为承办此次盛会的鸿衍宗，可以在给万通商会担保的情况下，直接带人进入，这几个人在万宝阁集会期间的行为由鸿衍宗负责即可。所以——” 他的目光在人群之间逡巡：“还有谁不满吗？” 原先乱哄哄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还有，”顾珩踱步到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旁，踢了下那尸体让尸身仰面朝上露出真颜，“万宝阁集会是允许邪修参加，但前提是邪修夹起尾巴不要惹事，否则，杀无赦。” 叶淮定睛看去，那人正是之前上了正道各家任务通缉榜的邪修之一！ 第51章 顾雪城 “万宝阁集会是不禁止邪修的, 只要他们不在鸿衍宗的地盘闹事，身份上还是睁只眼闭只眼。” 顾珩边说边带他们上了一架飞舟，飞舟是漠北平原最常用的载具, 可以在广袤的平原上日行千里。鸿衍城是鸿衍宗的地盘，宗府在鸿衍城最东侧，而入城口是西门，飞舟是最适合往返的载具。 “请。” 叶淮跟着他登上飞舟, 飞舟内部十分宽敞，布置如同寻常人家的客厅一般，两个梨花木雕花椅上正位, 两侧分别是四组沉檀木小方几和配套的椅子，飞舟里燃着一种微微带着灵力的熏香, 一进去便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顾珩一迈进屋子，叶淮就听到一个发愁的声音说道：“少宗主, 您要是这么杀下去, 老夫的金主们可都要被您杀没咯。”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身高六尺, 穿着一身流华锦缎，手上带着明显是防具的戒指, 他站在窗边，显然是目睹了顾珩诛杀邪修的过程，他愁眉苦脸地转过身, 看到叶淮等人神情一顿, 然后便和变戏法似的, 原本苦大仇深的神情瞬间变得喜气洋洋, 冲着叶淮……后面的段颂阳奔了过去, 叶淮扬起的准备打招呼的笑脸僵在了半途。 “段剑圣！”那人夸张地作揖, “段剑圣竟然亲临本次万宝阁集会！怎么不告诉老夫呢？老夫应该亲自去迎您的，真是有失远迎，失礼啊！” 他说着说着竟然还举起了巴掌假装要扇自己嘴巴？！ 段颂阳却对这位的行为波澜不惊，他只是带着得体的微笑着对这有些浮夸的修真者点点头：“顾会长客气了，在下此次前来主要是我们掌门对万宝阁集会感兴趣，所以便带他来了。” 段颂阳伸手把叶淮拉过来，对那「顾会长」介绍道：“这是我们掌门，也是在下的道侣。” 那「顾会长」看到叶淮立刻从怀里掏了个名帖送上：“哎呀，这就是深居简出的叶掌门吗？久仰久仰！还记得当年……当年……” 顾会长可能是想些叶淮的「壮举」拍拍马屁，但是叶淮这些年当了掌门后十分低调，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当年天机阁少年剑圣大比的擂台上，叶掌门真的是英雄出少年！” 叶淮：大哥你知道当年我的「英雄出少年」是踩着现在在这个屋子里的顾少宗主和段剑圣得出来的吗？ 所幸不论是顾珩还是段颂阳，都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人。 “小时了了而已，”叶淮也维持着客气的笑，“顾会长才是少年英才，一手创办的万通商会可是为修真界解决了不少法宝流通的问题啊！” 叶淮看到这名帖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是顾雪城，万通商会会长。 万通商会的会长是个传奇，他原是凡人家庭中的孩子，灵根是资质不太好的四灵根，但十分有商业头脑。自十六岁开始创立万通商会，十年的时间将商会做大，无数的宝物在他们这里买进卖出，不问物品来源，不问物品去处，有被夺宝的宝主前来讨要，统统被万通商会「修真界守不住自己的东西那就合该它不是你的」给堵回去。 不是没有人对万通商会想动用过武力，但奈何商会网罗了一堆没背景门派的散修大能坐镇，几次争端过后，便无人敢质疑商会的行为，只能把自家宝贝捂紧别让人偷了去。 所以别看顾雪城到现在修为虽然只有筑基，但一般他出门的随侍可都是至少化神期的修真界大能，再加上他本人性格谨小慎微，所以一直以来无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叶淮深谙和这种商油子打交道的方法，两个人互相恭维了几句，便开始热络起来。 几人落座后，飞舟启动。 顾雪城笑眯眯地问叶淮：“不知叶掌门此次前来所谓何物呀？” “嗨呀，”叶淮摸了摸鼻子，“其实也不是为什么东西而来，主要是在春意镇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我这也没参加过万宝阁集会，刚好我们剑圣有请柬，看到那册子上那么多珍宝奇物，心里有些发痒，所以就过来凑凑热闹长长见识。” “哎呀，叶掌门言重了！”顾雪城笑道，“归元剑派的宝物库里的东西肯定比我们这的要珍奇不少，您能来参加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呀！” “顾会长客气了，只不过……”叶淮摆出一副抱歉的神色，“我们这刚来……就给您这添乱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这是哪里话！”顾雪城摆摆手，“不过几个闹事的邪修而已。少宗主出手解决了他们也好，省得他们到集会上再闹事，那才难办。”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叶淮真的很佩服这个顾会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话和表情能随着谈话对象不同而快速切换。 不愧是商业奇才。 “也多亏了少宗主，”顾雪城还不忘给顾珩带高帽子，“这些日子以来多亏有少宗主帮忙，不然还镇不住那些心怀不轨的邪修，真是，明明都不计较他们的身份了还妄想闹事夺宝，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顾雪城提起邪修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在发愁顾珩把他金主们杀了。 叶淮顺着顾雪城对顾珩道：“那看来顾少主这几日很是费心啊。” “没什么费心的，”顾珩淡淡道，“毕竟不远处就是明空山，长明寺在这，有厉害的邪修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有这些小喽啰不知天高地厚地跳脚罢了。” “诶对，”方意突然想起来，“长明寺在这那帮邪修竟然还敢来？” “长明寺也并不是专门诛杀邪修的，”洛雉对方意解释道，“他们是感化邪修的。” 感化…… 方意想起为数不多的见那些和尚的次数，大概明白了刚才顾珩口中的「怕」是哪种「怕」了。 不是怕被诛杀，而是怕被长明寺和尚诵经洗脑，动摇道心。 没错，那些走血腥之途的邪修也是有自己的「道」的，不过大部分人的「道」都是和财富、长生相关，贪婪的欲望加上并不能与之相匹配的能力，那些修真者便选了歧途。 和其他有专门诛杀邪修任务的门派不同，长明寺的门派任务大部分都是感化、超度相关，感化恶人，恶人要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摒弃一直以来的罪恶，遁入空门为己赎罪，要么就是被动摇道心，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路产生怀疑，最终疯掉。 后者不计其数，前者寥寥无几。 但前者有一个最出名的正面例子，就是那已经飞升的、帮助修真界对抗酆炎的般若尊圣。 相传他原是凡人界的杀手，手上人命无数，最终在被人使计去杀一个长明寺出身的避世修真的和尚之时，被那个和尚感化，最终以杀孽重重的五灵根凡人之躯入了佛修道，最后飞升成功，成为了一代传奇。 方意点头：“那是得收敛点。” 飞舟行进了没多久便轻轻落地，屋内的聊天告一段落，顾珩把他们送到留宿的地方便坐着飞舟继续往城门去了，而顾雪城热情地亲自为他们引路，带他们分到了具体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段颂阳之前强调了和叶淮是道侣关系的缘故，万通商会把他们安排在了一间，索性叶淮和段颂阳都不用再睡觉，也不会有一张床怎么睡的问题。 等人走了之后，叶淮随意躺靠在床上，段颂阳坐到桌前，拿出那本册子细看。 叶淮的一只腿搭在床外没形象地晃着：“诶你说，这个顾雪城和顾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顾雪城对顾珩一开始说话的时候，有点像那种长辈无奈纵容败家晚辈的感觉，看起来并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顾雪城那一支是顾家很久之前分出来到凡人界的旁支，”段颂阳一边仔细翻看册子，一边回答道，“顾珩算是他先祖的孙子。” 叶淮一听这个，他眼睛一亮，坐起身看他：“那这不是跟咱俩的关系差不多么。” 段颂阳的手顿了下，然后翻过一页，轻轻「嗯」了一下。 “那怪不得我和顾雪城聊得挺好，”叶淮笑嘻嘻道，“不知道能不能跟他套套近乎，然后套出点有关酆先生和碎片的事儿。” 段颂阳闻言，抬起头对叶淮严肃道：“不要去找他。” 叶淮一愣，刚才还微笑的段颂阳怎么现在脸沉下来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这是切了吗？” 是切成那个冰山的人格了吗？ 段颂阳听他这么说，脸上有些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没有，还是我，我想说的是，那个顾雪城和邪修很有交情，前几次万通商会也有上古秘境秘籍残页之类的物品流通，所以我很怕他和酆先生有什么关系或者交易。” “可是，不至于吧……”叶淮有些迟疑，“他是顾家人啊，鸿衍宗和顾珩总不可能是邪修那边的吧？” “司徒生也不是邪修，”段颂阳说道，“他一直到死都不是邪修。” 不是邪修，却帮了酆先生。 并不是每个正道修真者都为了大道毫无私心，能守住底线不变动自己道途的，就还是正道修真者，守不住的，就一脚踏入了邪修的大门。 “阿淮，”段颂阳温柔且无奈道，“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叶淮听他这么说，便躺了回去，看着墨色的床帐顶「嘁」了一声：“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以为我真那么傻啊。” 段颂阳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册子。 叶淮听着他有节奏的翻页声，突然感觉到一阵困倦，他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人控制住了一般，明明已经是不需要睡眠的金丹期，可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床上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段颂阳将册子轻轻合上，收进自己的储物芥子。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叶淮的床边，把手虚虚放到他灵台上。 “阿淮，你真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第52章 择偶标准 “说起来, 门派里你最喜欢谁啊？”叶淮嘎吱嘎吱地嚼着嘴里的甘蔗糖，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问题。 正在看书的段颂阳抬起头，皱眉看着叶淮把糖渣掉在所看的书上, 他伸手想去帮他把糖渣划拉下来，却不想叶淮的动作一躲。 段颂阳眯起眼，看着那好似是某本剑谱的秘籍说道：“你又在看闲书？” 叶淮心虚地把套着剑谱壳子的话本小说收进储物芥子，但还是虚张声势道：“不是说好我赢了你你就不要管我修行的事了吗？” 段颂阳垂下眼, 然后轻声说了句：“抱歉。” 不要心软！叶淮在心里对自己吼道，他上次装可怜骗你闭关半年背书的事你忘了吗！ 可惜那个叫感性的小人占了上风。 叶淮还是别别扭扭道：“那个，当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并不是责怪你……” “没事, ”段颂阳笑了下，但那笑有点勉强, 他岔开话题，“你刚才问我什么？” 叶淮想着刚才自己在话本里看到的桥段, 那话本名为《霸道少主爱上我》, 里面的少主性子和煦，可却对新入门的小弟子额外严厉, 两人经过这样那样的误解、狗血、生离死别等情节后，剧情终于来到互诉衷肠的桥段, 小弟子抱着少主哭哭啼啼：“我以为你喜欢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弟，唯独讨厌我！” 然后那少主虚弱地回道：“对师父，我是孺慕之爱；对大师兄, 我是敬重之情；二师兄, 是我人生的引导者；三师弟孩子心性, 是我最放心不下。但只有你——” 他伸手抚上小弟子的脸：“只有你, 你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是我刻骨铭心的爱！” 叶淮看到这情节感动得不得了, 然后一抬眼就看到自家少掌门清冷的侧颜，便问出了那句—— “我是说，”叶淮凑到段颂阳身边，“咱门派俊美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那么多，你最喜欢谁？” 段颂阳定定看着他：“话本少看，尤其是这种情爱话本，影响修行。” “嘁，”叶淮干脆在旁边没形象地躺下，“你啊，就抱着你的剑道过一辈子吧！” “不是应该的吗？”段颂阳平静地说道，“修道之路漫漫，吾独往矣。” “那也太寂寞了吧，谁说修道就不能喜欢人了？人家结为道侣的也不少，方谷主和你爹不都是有道侣的人吗？你就没想过你将来有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段颂阳抓着书脊的手紧了紧：“如果将来我有可能和什么人结为道侣，那个人一定是能和我共讨大道之人。” 叶淮翻个身，有些生气地嘟囔道：“那你道侣可真惨，谈风花雪月的时间都要被你用来共讨大道。” 段颂阳看着他后脑勺问道：“那你呢？” 叶淮回过头眨了眨眼：“我什么？” “门派里你最喜欢谁？” 段颂阳状似闲聊般把话问出口，他把视线收回，看着手中书上的字，可半分也读不进去。 “我啊——”叶淮拖长了声音，他偷偷瞄了眼段颂阳，看到段颂阳的目光还在书上，心里想到他刚才说的要找个能和他「共讨大道」的道侣，便赌气说道，“我最喜欢大师兄啊！” 段颂阳的手一抖，他看向叶淮：“大师兄？” “当然是大师兄！”叶淮坐起来，理直气壮道，“我是大师兄救回来的，闯祸也是大师兄帮着收拾，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师兄又不会强迫我学这学那！” 叶淮每说一句话，段颂阳的脸色就白一分，说到最后段颂阳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阴翳的气氛中。 叶淮深感出了口恶气——谁让你天天想着那能陪你探讨大道一起修习的道侣！ 丝毫不考虑这话题原本是他挑起来的。 两个孩子莫名又陷入了冷战，后来，大师兄来调停，却收获了自家少掌门冷硬的背影，让洛雉一脸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少掌门。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叶淮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有些茫然看着深色的帐顶，梦里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他迷迷糊糊地说道：“段颂阳，让我这不爱修习的人当你的道侣，是不是阻碍了你的大道啊……你放心，等这事儿解决了，我帮你找个和你一样没事就爱看书的，其实那个鸿衍宗的顾珩还行的，他就是脾气直了点……” 叶淮越叨叨心里越发酸，他这是在干嘛啊，怎么都开始给段颂阳当媒人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叶淮的话。 大概段颂阳又当他在说浑话吧，叶淮懒懒地翻个身：“段颂阳，我……”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屋子里空无一人。 等等！ 叶淮猛然翻身坐起，他又陷入深睡做梦了！又梦到小时候和段颂阳的事了！ 他记得之前每次进入这种状态必然伴随着段颂阳的性格转换！可现在段颂阳不在屋里！ 叶淮转头看向屋外，太阳西斜，他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 他慌张地推开门往外跑，却迎面撞上了方意，叶淮焦急地拉住方意的手：“我又做梦了！然后段颂阳不见了！” 方意看他如此慌忙有些奇怪：“做梦和段颂阳不见有什么关系吗？” “每次我做完和他小时候的梦之后，他就会催生出新的人格！”叶淮急急地解释道，“还记得我们在亘良镇上我午睡那次吗？还有后来我回门派和被段颂阳打晕的时候我都做过梦，然后他的其他人格就出现了！” “不是，你别瞎猜，”方意安抚道，“他的人格变化不是受你梦境控制的，而且他的人格已经很稳定了，稳定地分裂成了这四个，不会再增加了，毕竟有记载以来裂魂的上限最多就是三个，他这能裂四个已经算天赋异禀了。” “不是！我是说，这就像……”叶淮越急越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像一种感应，一种预兆，就是我和他有婚契相连，他一旦有这种变化，我就会做梦，然后他现在人也不见了，该不会是分裂出了什么我没见过的人格，然后偷偷跑出去了？！不行，”叶淮越说越担心，“我必须出去找他！” 方意拉住他：“等等，段颂阳好歹那么大一剑圣，他在外面要有什么事早就引起轰动了，再说了，他这裂出来的这几个人格哪个不是以你为主使劲贴你的？所以他要是真切了，把你绑走藏起来的可能性都比自己出去乱跑强！” “可是他这个现状……” “叶淮，”方意按住他的肩膀，严肃道，“段颂阳他是病了，但他不是神智退化了，而且他就算神智退化，那也是一个顶咱们俩，小时候咱俩就斗不过他的好吗？所以你不要这么担心了！” “那都是小孩子间的打闹，段颂阳他……” “叶！淮！”方意沉声打断他，“叶淮，你冷静下来想想，段颂阳真的有那么虚弱不堪需要你时刻紧盯吗？” 叶淮一愣，他看向方意：“你……什么意思？” 方意想到在雨林中，段颂阳看着叶淮用他的灵力飞下悬崖，脸上露出的那抹浅浅的诡异的笑。 “叶淮，”方意觉得自己应该告诉这位傻白甜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段颂阳他……” “我怎么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方意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和那种背地里说别人坏话被发现的尴尬不同，方意的心底莫名出现了一种恐惧。 在恐惧谁呢？方意想不通，总不能是段颂阳吧？ “你去哪儿了！”叶淮把方意的手推开，跑向段颂阳，“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他拉着段颂阳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没有再分出来什么吧？” 段颂阳哭笑不得，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叶淮：“我是去验资了，怎么就「再」分出来什么啊？” 叶淮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几根甘蔗糖。他想起刚才的梦境，难道就是因为这玩意让段颂阳触景生情从而影响到了他？ “叶淮，”方意也笑着转身，“我就说嘛，段剑圣都那么大人了，肯定不会有问题，你就是爱瞎操心。” 段颂阳闻言眼睛一亮，他看向叶淮：“阿淮担心我了？” 叶淮把手里的甘蔗糖递给方意一根，自己嘎巴嘎巴嚼着：“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在外面惹出啥事儿别有损归元剑派名声！” 段颂阳宠溺地笑笑，叶淮不禁有些脸红。 方意则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有些事没必要说出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洛雉推开门走出来，他刚打坐静修完，出来就看到三个人都在院子里。 段颂阳拿出几个相交成的藤条模样的金色长片分给他们。 “我刚才去验资了，”段颂阳说道，“这几个是晚上万宝阁集会里「唱宝轩」的准入凭证。” 叶淮看着那贴上自己手腕就自动成了个环型的东西，问道：“「唱宝轩」？” “是万通商会的一个可携带、移动的秘境，就是会卖那册子上东西的地方，”方意解释道，“我们要的天罡钵碎片得进那里面才能有办法买到，而验资，是对进入者的筛选，只有交付一定数量灵石或者抵押物作为底金的人，才能获准进去那里，和邀请函一样，一人验资，可带三人进入。” 交付灵石…… 叶淮查看自己和段颂阳共用的储物芥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那放灵石的地方竟然少了将近一半！ 第53章 代买 鸿衍宗给万通商会划了块地方办万宝阁聚会, 入口就在距离叶淮他们住处不远的一座城中城里。 和城门外的森严检查不同，万宝阁集会的门口检查极其松散，在写着「万宝阁」城门的牌匾下, 段颂阳拿出邀请函，那门口的修真者扫了眼就放人进去了。 段颂阳和洛雉走在前面，叶淮步伐稍慢了一步，他趁前面两人不注意, 悄悄拽了拽方意的袖子，和他传音入密：“诶，这灵石不买东西的话真的会退回来的吧？” 看着从出门起就一直在数储物芥子里灵石的叶淮, 方意无奈道：“是的，你放心, 万通商会家大业大不会贪掉你的钱的，只要你别买太贵的东西就行。” 万通商会唱宝轩售卖法宝的方式是竞价, 而验资所缴纳的灵石是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抬价, 一旦有人恶意抬价买到东西但支付不起灵石，那么这个人会被立刻赶出唱宝轩, 验资所缴纳的灵石则被万通商会扣下不予归还。 叶淮也不想这么小家子气，但实在是他本身没多少灵石, 那堆灵石里属于他的那部分是自己当年还不是掌门的时候出任务攒下来的，还不够验资缴纳灵石的零头，大部分基本都是段颂阳这些年挣下来的以及一些段家的家产, 叶淮把这次买天罡钵碎片的事归为他自己的事, 但现在明显是段颂阳出了大头, 让他有点忐忑。 别到时候不小心把段颂阳的钱花超了, 那自己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可是, 天罡钵这种东西, 单靠他的钱，真的够吗？ 天罡钵是神器没错，但是那个册子上基本对它没有详细介绍，这东西当年也没有被大肆宣传，所以知道它的人很少，看起来就像是谁顺手从上古秘镜带出来的一个鸡肋的不知道做什么的碎片而已，所以叶淮一直抱着「说不定不会被拍到很高的价位呢」这种侥幸心理。 “阿淮？”段颂阳停下脚步，转头看到叶淮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怎么了？” “那个，先说好，”叶淮走上前，对他低声说，“如果一会儿竞价拍超了，多出来的那部分灵石算我借你的，以后还，打借条也可以。”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虽然因为储物芥子里放灵石的地方只有一个的缘故，叶淮和段颂阳不得不合放灵石，但是叶淮对自己有多少灵石还是有数的。 段颂阳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无奈，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拍完打借条。” 方意想起来刚才两个人还一副互相关心在意的模样，现在叶淮却又要界限分明得这么清楚。 ……真是不嫌累，他想。 在万宝阁城内有着无数的摊位，简陋的摊位上摆着的都是至少仙器级别的法器或者地字阶的灵果神药，任何一件拿出去都会有很多人争抢，在这里却成了最低级品阶的存在。城里人群熙攘热闹，都是修真者，却又都不约而同地遮掩收敛了修为，大部分人都十分低调，就连做的伪装也是往大众脸的方向做。 这些摊位呈环形围绕着一座四方的木楼，那木楼没有门口，每面都挂着金刚木制成的「唱宝轩」大牌匾。 几个人在那些摊子旁逛了逛，方意收了不少东西，叶淮因为不知道那天罡钵碎片的价钱，什么也没敢买。 叶淮没有什么目标地瞎逛，在一块告示牌前驻足：“这是什么？” 那告示板上罗列着各种看不懂的符号和看似胡言乱语的文字。 方意凑过去，然后说道：“是代买。” “代买？” 方意想了想，解释道：“有些人想要某个东西，可这个东西可能不好当众买，于是便有了代买，这个人掏出足够的价钱，代买负责帮买，可以在城内买也可以在唱宝轩竞价，如果代买帮买成功了并且放到了买家指定的地点，那么剩下的钱就是代买的酬劳，如果代买没买成功，那么买家放的灵石就会回到买家的口袋里。上面这些符号和字，是双方结的契，一般是买家将契放到这上面，代买按住这个符号注入灵力，如果能打开，那么表示这单代买还没人接，注入灵力的人可以选择接不接这单，一旦接了，就表示契成。” 叶淮想了想，想明白了：“比如有个修为不高的人想要那些高阶法宝，他怕自己买成功后会被杀人夺宝，所以选择让高手代买？因为契的缘故，所以也不用担心高手私吞货物？” 修真之人最怕契约反噬，轻则受皮肉之伤，重则产生心魔。 “也不一定是怕杀人夺宝，”洛雉也凑了过来，“比如有些正道修真者想买些不那么正道的东西，或者想偷偷买些东西，也有可能用。当然不是说正道修真者用代买一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只有些亦正亦邪的东西，买了也许会遭人误会，名声不好，毕竟虽然每次唱宝轩都宣称保密，但是……这不是有天机阁的存在嘛。” 天机阁，一个热衷于挖各种大能门派八卦的存在。 一个东西它如果正道也能用邪道也能用，那么买了它的邪道不用解释，可买了它的正道说不定要被人猜忌八卦，所以为了门派名声，接单者以散修为主的代买行业便火热了起来。 突然，喧杂的集市突然从东面开始安静了下来，一道带着炎意的剑气自那木楼上袭下，绕着方形的木楼画了个圆，在楼旁的人群都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唱宝轩就要开了。”段颂阳看了看天色说道。 他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木楼上传来。 “欢迎各位道友莅临此次万宝阁集会！真是让顾某受宠若惊！谢谢各位大能、各位道友捧场给顾某面子！” 叶淮抬起头，看到了顾雪城，他身侧站着顾珩，刚才那道剑意就是顾珩的剑意。 “顾某废话也不多说，唱宝轩即将开启，请各位持有入轩手环的道友做好准备！让我们趁着月色正好，共赏珍宝！” 顾雪城举起一面做成镜子的法器，月光从天引落聚拢到法器之中，周围瞬间暗了下来，那法器的光芒渐盛，接着，他的手微微倾斜，法器聚拢的月光倾泻下来，浇筑到金褐色的木楼上，银色的月光顺着金刚木的纹理缓缓渗入，不一会儿，木楼楼体中便闪烁着点点银光，仿佛将月光困在了楼中一样。 顾雪城抖了抖那镜子，做了个手势：“各位道友，请！” 随着他话音落下，木楼的四个面各出现了一处凸起的墙壁，墙壁和楼体剥离，然后缓缓放斜，「咣当」几声落在地上，激起的尘土散去后，木楼周围四个方向的地上出现了四条直通木楼的路，而在外面可见的路的「尽头」，是如瀑布一般的银亮色月光的幕墙。 唱宝轩实际上是个秘境，叶淮想起了方意曾经说的这句话，而现在，这秘境借由月光的力量开启了。 手上带着金环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向那银色幕墙，享受着周围那些没有资格进去的人奉献出的羡慕目光，叶淮等人却正好相反，他们做好了伪装，力求低调进入，毕竟天罡钵在这，那个酆先生或者他的手下说不定也在这。 诱饵，是为了钓大鱼。 叶淮神色淡然地穿过那银色幕墙，眨眼之间便被传送到了一个房间外，房间外的门派上写着「肆拾壹」，想来是给他们的标号。 他走进房间，发现这房间不小，一张八仙桌旁放着四把椅子，桌子上摆着的高品阶的灵果，四个茶盏斟上灵茶，茶香和灵气四溢，正是上品言竹。 “光这茶水和灵果就够几块上品灵石了，”方意感叹，“不愧是万通商会，出手就是阔绰。” “听说他们转手抽成有百分之三十。”洛雉说道。 “百分之三十啊，”方意咂舌，“难怪。” 叶淮却没有看那桌上的东西，他看到段颂阳站在窗前，他走过去：“看什么呢。” “看宝物。”段颂阳回答道。 宝物？ 段颂阳稍稍让开了点位子，叶淮从窗子里看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 外面是天空。 月亮在他们面前，薄云穿梭在外，夹杂着闪烁的星子，原先遥远的一切仿佛都触手可及。 他往两侧看，看到了无数的木质小楼，和他们这里一样漂浮在这一侧的空中，那些小楼没有窗户，或许有窗户，但是布置了什么阵法，他们无法看到。 叶淮低头看去，下面看不到地面，深不见底。 “欢迎来到唱宝轩，”一个柔美的声音传来，“第一件宝物即将上场，敬请期待。” 那声音好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没有具体的来源。 突然，轻薄的流云开始旋转起来，白色的细丝控制着水汽不断聚拢，形成一个漩涡，旋涡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罐子。 “第一件仙宝，出自方圆门已轮回大能，一代炼器大师司徒然之手的上古神器——月缶，底价一百上品灵石，百位数加价，第一轮出价开始。” 一团白雾在段颂阳面前聚拢，化作成了一张白纸，段颂阳伸手拿过，递给叶淮：“想要的话就用灵力在上面留下灵石数量。” 叶淮肯定不想要这个什么月缶，但是他得把规则搞明白。 “直接写数量？”叶淮问道，“不用标明是哪个品级的灵石吗？” “唱宝轩只接受上品灵石。”段颂阳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里还真不是一般修真者能进的地方。 叶淮也没想着买这玩意，他只想走走流程，就试探性地在上面写了个「壹」。 那纸重新化作云朵向旋涡聚集，旋涡浓度增加后又渐渐变淡。 “第一轮出价，最高价一千一百灵石，为三十四号出价者，下面开始第二轮出价！” 叶淮身体一僵，瞬间想转身离开这地方。 一千一百个上品灵石，他都怀疑自己踏入轮回之前能不能赚到这么多。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这个价位的吗？那算了，要不他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处理灵根上的东西吧。 段颂阳看到叶淮的模样笑了：“放心，肯定够的。” 叶淮这次罕见地没有回嘴回去，因为他知道，一旦天罡钵碎片真拍到手了，那么段颂阳大概就会成为他的债主了——要还一辈子的那种。 对债主，还是客气点吧。 第54章 夺宝 唱宝轩是不存放这些宝物的, 它不对宝物的保管负责。 唱宝轩的存在是靠着一套复杂的阵法，宝主按照万通商会的要求将要在唱宝轩售卖的法宝放在唱宝轩的盒子中，万通商会认为值得在唱宝轩售卖的, 就会记入名册，然后应和天时，顺序随机地被传送到唱宝轩展示出来，待交易确定买家付钱成功后, 那宝物由唱宝轩通过阵法直接飞入买家的小楼，唱宝轩仅对竞价的这段时间内对宝物的安全负责。 几个法宝过去后，叶淮和段颂阳坐回了座位上, 这秘境形成的屋子里座椅都面向那个窗口，方意一边嗑着瓜子喝着灵茶, 一边看着窗外过的一件件法宝，然后感叹：“修真界的有钱人真多。” 洛雉看了他一眼, 有些欲言又止。 因为神医谷就是修真界最有钱的几个门派之一。 “下一个宝物, ”那柔美的声音再次响起，“蝉腐草, 一万三千龄，化灵前期。” 叶淮身体一僵, 他看向窗口，那里是一株墨色的草，周身泛着墨绿色荧光, 那上面传来温润的灵力。 洛雉坐在他后面, 看着他僵硬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了。”洛雉轻轻说道。 叶淮回过头, 看到大师兄有些担忧的眼神, 他对洛雉绽放出一个笑：“没关系的, 大师兄, 我就是有点惊讶。” 段颂阳侧头看他们俩，不解问道：“怎么了？” 叶淮对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没什么，我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这种东西。” 方意从瓜子皮里抬头看了眼，了然道：“这玩意啊，确实大部分都是邪修用的，但是正道用途也不是没有，能做成一些加强灵力吸收的药，也算不上恶物，所以没被封入修罗境。但是说实话，用它做加强灵力吸收的药属实是钱多烧得慌，所还是邪修用得多。” 叶淮点头，继续转回去看那株草。 方意说得对，蝉腐草绝大部分都是邪修在用，其中最广泛的一种用法，就是制作炼制炉鼎的药引。 当年叶淮被那个邪修泡在药桶里，邪修拿着这种黑色的草对他桀桀笑道：“这玩意可花了老子不少钱，你可得争气点把它都吸收了啊。” 那黑色的草入水即化，叶淮的身体立刻不适起来，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和经脉都被牵引着强行改变着，他的头开始迷糊，想要晕过去却又立刻惊醒，睡不能睡，醒不能醒，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不可名状的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幸好后来洛雉把他救了出来。 “三千一百灵石成交！成交对象为代买，谢谢支持。” 叶淮看向那株蝉腐草，那蝉腐草并不像前面的宝物那样飞向这里的某个悬浮在空中的木屋，而是凭空消失。 第一个代买出现了。 宝物的去向会当场飞向成交的买家，以示交易完成，虽然不会透露出名字，但是会透露出买家房号，如果有心人去查，自然也有办法查到。一点姓名都不愿意透露的，则会用代买的方式进行购买，钱买家出，代买拍，不过代买拍下后这宝物的安全就由代买负责了。 蝉腐草这种东西大部分是邪修在用，买家如果是邪修，大概是要在这遍地正道的地方隐藏身份。买家若是正道修真者，买蝉腐草作他用，也能避免被猜忌的麻烦。 “我猜大概是个邪修，”方意小声和叶淮说道，“一万年以上的蝉腐草，在邪修手里是能干大事的，放在正道上根本就没人用。” 叶淮轻轻「嗯」了一声。 现场是有邪修的。 虽然入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但是现在和邪修共同坐在这里竞价，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是，为什么这年头邪修都这么有钱了，那难怪那什么酆先生能如此闹腾。 蝉腐草下去了，下一个东西出现在云端，叶淮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外，专心等着天罡钵碎片。 可一直等了两个时辰，天罡钵碎片还是没有踪影。方意倒是拍了个灵果，龇牙咧嘴地一脸肉痛的表情把东西小心地收进了储物芥子，然后说得暂时出去逛逛，他怕再看到什么东西会忍不住剁手，还是外面的东西便宜。 秘境能进能出，期间只要有人，这间屋子就不会被收回。 方意离开后没多久，洛雉也站起身出去了，他苦笑着说这里的东西都买不起，还是出去看看有什么能买的。 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起，落到段颂阳手上，段颂阳眉头微皱，然后也站起身。 叶淮抬眼看他：“怎么？” “我出去处理点事，”段颂阳说道，“一会儿回来，天罡钵碎片要是上了的话，直接按照第一轮竞价加一千，放心，咱们有钱。” 现下屋里就剩下叶淮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自己形单影只，叶淮不禁吐槽道：“这是受不了修真界贫富差异吗？就没个人来陪我一起扛吗？” 没人陪叶淮一起扛下这花钱的肉痛感，段颂阳出去后不久，天罡钵碎片就上来了。 这东西就连那柔美的声音都介绍不出一二，只能说是上古秘境中带出来的，也许出自哪位大能之手，用途不明，用法不明，用量不明，看起来就是个土瓦罐碎片。 “这是纯正的土灵力，以一种奇妙的形式凝实！对土系灵根的道友或许有用！” “或许”……这严谨的介绍词……万通商会尽力了。 不过，看来那酆先生也并没有把详细的情况告诉万通商会。 叶淮拧眉，为什么呢？难道他不想其他人争夺这枚碎片？ 那现在知道这碎片情况的，也就是他们和这个暗处的酆先生了。 这碎片他都拿到手了，为什么还要走一遍唱宝轩？ 总不可能这酆先生是要骗他手里的灵石吧？ “底价一百灵石，第一轮请出价。” 声音响起，叶淮站在窗口，犹豫着往上加了一千灵石。 “第一轮出价，最高价一千五百灵石，为代买，下面开始第二轮出价！” 叶淮一惊，第一轮就上到了一千五？！还是代买？ 还真有人在抢这个？ 于是他皱着眉，直接在上面加了两千。 “第二轮出价，最高价一万一千灵石，为代买，下面开始第三轮出价！” 叶淮的手一抖，一万上品灵石？！又是代买？！ 这是要干什么？有人在恶意竞价？！可是那个人怎么确定这个介绍语焉不详的东西会有人托底？ 叶淮看了看储物芥子中的灵石数量，咬咬牙，直接加价到三万上品灵石，这差不多是他和段颂阳能现场拿出来的全部资产了。 “第三轮，最高价三万灵石！” 最终报价出来，叶淮松了口气，他有些肉疼地看着那些即将划走的灵石，想自己可能得给归元剑派干一辈子活儿了。不过……好歹这东西算拍到手了。 叶淮恨恨地想，别让他知道那个抬价的是谁！ “恭喜四十一号道友……”那柔美的声音准备宣布最终结果，突然，那声音好像被骤然卡住，然后诡异地拉长、扭曲。 叶淮瞬间感觉到自己寒毛直竖，有什么东西直接划破天际，将流云瞬间打散，秘境开始大幅晃动！ 他急忙看向天罡碎片，那碎片在飞向自己的过程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拽住，硬生生地浮在半空。 有人要抢天罡钵碎片！ 叶淮伸手想召仓阳，却不想灵力一滞，他这才想起来唱宝轩里防止有人夺宝，有不允许械斗的阵法！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原本安静的房屋中骤然被嘈杂声包围—— “出什么事了？” “那碎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怎么能拍那么贵？” “谁拍到碎片了？可真有钱。” “现在什么情况……等等，这声音怎么回事？” 房间开始距离地摇晃，周围的一切渐渐瓦解，秘境开始崩塌！ 突然，叶淮感觉到自己灵脉一通，仓阳出现在他手中，限制械斗的阵法破了！ 只见一个灰衣人飞身上前，伸手要去抓那碎片，突然一道惊雷劈下！ 灰衣人侧身躲过，叶淮认出那雷是万通商会保护宝物的阵法！可灰衣人还不死心，他伸出手，魔气凝结，眼看就要强破守护阵法，叶淮手执仓阳飞身而出！ 绿色的木属性灵力剑阵霎时凝成，向着那灰衣人攻去，灰衣人冷哼一声，袖袍一甩，无数的魔气化作黑色的箭矢和剑阵发出对撞！ 是邪修！ 叶淮立刻向后撤去，躲避魔气的攻击，但这么一躲，给了灰衣人可乘之机，他伸手继续攻向碎片，一道带着炎意的剑意飞来，邪修动作灵敏地躲过，可那剑意还是将他的手生生斩断！ 那邪修发出一声哀嚎，顾珩冷然的声音出现：“在鸿衍宗的地盘闹事，你们胆子还真大！” 唱宝轩秘境被破，木楼消失，所有修真者都兀然地出现在了原先木楼所在的地方。 顾珩带着鸿衍宗的人围住了这里，顾雪城擦着一脑门汗跟在他身后，顾珩冷眼看了灰衣邪修一眼，手一挥，沉声道：“带走。” “哈哈……哈哈哈！”那捂着断臂的邪修突然大笑出声，“看来传闻中说的果然是真的！你们这些正道世家，五千年前藏了能开启当初那个埋葬了各家众多法宝秘籍的修罗境的钥匙，想要把当初那些被扔进修罗境的秘宝法典独吞了！” 第55章 挑拨 叶淮瞬间明白了酆先生的目的。 他是要用这枚碎片把天罡钵的事公之于众！ 那邪修梗着脖子嚷道：“这些世家当年就是仗着神魔之战的功劳把各家秘籍法宝搜罗起来, 说是扔到了修罗境防止危害修真界，可实际上他们手里拿着钥匙！就是这天罡钵碎片！几片碎片合在一起就能形成完整的钥匙打开修罗境，里面当年他们让大家丢进去的东西他们自己却可以随时取用！几大世家定期将天罡钵合二为一, 就为了一点一点从修罗境里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大家想想，为什么这些年开始从上古秘镜里会带出来各家秘法残页？就是因为频繁开启修罗境才有的这些漏洞！” “你胡说！”叶淮怒道，“你一个邪修少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邪修冷笑，“那你说这天罡碎片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叶掌门愿意花三万买这东西？！” “叶掌门？哦, 这不是归元剑派掌门吗？” “原来出三万灵石的是他啊。” “归元剑派可真有钱。” “谁说不是呢，不过归元剑派又不是玲珑工坊和方圆门，竟然也这么有钱？” “上古大门派, 比不了比不了。” “还不知道他们的钱怎么来的呢，按照这人的说法, 别是把大家祖上扔到修罗境的东西拿出来倒卖吧？” 那邪修听到议论，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叶淮的心沉了下去, 这就是酆先生的目的, 让正道的修真者们对归元剑派等大门派世家产生猜忌。 “凭什么啊！好处都是世家占了！还夺我们祖上的东西！” “就是啊！” “欺人太甚！”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不满，叫嚷的大部分是邪修, 但是正道修真者也沉默不语，显然是心里有了芥蒂和猜疑。 顾雪城见势不好, 往那碎片的方向走了两步，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粗戒指，伸手准备悄悄把碎片拿下来。 一个人叫嚷道：“顾会长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雪城停下动作, 讪笑道：“现在唱宝轩暂时中止, 这宝物这么放在外面不好……” “有什么不好啊？”灰衣邪修制住手臂的血, 他俯身捡起断臂, 阴阳怪气道, “怕大家知道你们这些世家门派的嘴脸吗？” “发生什么事了？”方意一脸懵地挤进来, 旁边还带着洛雉，“什么情况，唱宝轩呢？碎片怎么还在那？” 叶淮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灰衣邪修举着自己的断臂一挥，“大家，看到没！神医谷都知道碎片的事！现在他们这些世家同伙来了！这宝物要再不动手，他们可就要把东西拿走了！” 他话音一落，人群攒动，有第一个人响应飞身上前，其他的人应声而动。 “凭什么好东西都给世家？！” “他们竟然霸占了修罗境的钥匙那么久！” “大家上啊！谁抢到就算谁的！”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顾雪城顾不得许多，眼疾手快把守护阵法撤了下来，把碎片拿到手中，却不想有个人往他这边撞来，仓阳剑出，木属性的剑阵凝成，挡住了那人，可另一个人又从左边突袭，被顾珩挡住。 方意周身形成了绿色柳刃，他大喊：“不是，怎么就打起来了啊！我才出去一会儿，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邪修打破了秘境要抢碎片！”叶淮挽了个剑花，用力一击，击退了一个攻上来的邪修，“段颂阳呢！” “鬼知道他去哪儿了！哪个邪修这么厉害能打破唱宝轩这种秘境？” 叶淮动作一顿，他看向原先那灰衣人在的地方，那里已经空空如也，灰衣人让别人冲上去之后自己却溜走了。 唱宝轩算是比较高级别的秘境了，能打破这种秘境的，必然是化神期以上的强者，可是，他为什么轻易地就被顾珩砍掉了胳膊？ 他还有个同伙，不，准确地说，有个更高修为的同伙在这里！ 拥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正道修真者的灵力攻击，也有邪修的魔气攻击，一时间整个区域的灵力混乱，不知道什么人释放了什么术法，突然出现的乌鸦在空中拖长了声音，紧接着黑色的翅膀张开，将所有的光遮挡住，世界陷入了黑暗。 叶淮眼尖地看到一个黑袍人趁乱从顾雪城手里抢走了碎片，身形飞快地跑向一个小巷子！ 叶淮顾不得许多，仗着自己身形纤细挤了出去，也奔向那巷子！ 那人速度极快，叶淮不断调动体内的灵力去追，勉强能看到他的衣角， 那人一个转弯，叶淮紧跟上去，脚步却骤然停住。 黑衣人不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他转过身，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将那温柔的笑照得有些邪意。 叶淮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扭曲：“段……段颂阳？” 段颂阳站在月光里，他手里的灵草被月光笼罩，黑色的草泛着墨绿色的荧光。 是蝉腐草。 段颂阳……就是那个代买了蝉腐草的人。 叶淮的大脑一片空白，段颂阳为什么要瞒着他去代买一株蝉腐草？ “阿淮？”段颂阳将蝉腐草收了起来，缓步走向他，“怎么出来了？碎片买到了吗？” 叶淮看着靠近他的段颂阳，他后退了一步，他突然觉得这样微笑着的段颂阳有些可怕：“我……那个碎片，刚才有个邪修……” 叶淮有些慌乱，潜意识在叫着让他逃离，可感情上他却在想，为什么要逃？这可是段颂阳啊！他就算瞒着自己买了蝉腐草，那也是因为有什么用途吧，有什么可逃的呢？ “哦，邪修啊，”段颂阳点头，他神态极其轻松，“没关系，没拿到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 叶淮的后背抵上了墙壁，他觉得自己听不懂段颂阳在说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段颂阳轻笑了一下，“所以碎片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段颂阳缓缓靠近他，伸出手将叶淮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叶淮突然感觉自己不能动了。 段颂阳，他用婚契控制住了他的行为！ “阿淮，”段颂阳的双臂环过叶淮的肩膀，把他轻轻揽进怀里，力道慢慢收紧，“当初你断掉和我的灵力连接的时候，我的心好痛，比承受你灵根变化产生的痛还要痛，可是现在，”他把叶淮的头按向他的胸口，语气带着快乐，“我好庆幸你当初断掉了和我的婚契连接。” 叶淮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段颂阳感觉到怀里一沉，他满足地笑了:“因为这样，你就完全反抗不了我的控制了。” “叶淮……段颂阳？” 方意迟疑地声音响起，他看着巷子里拥抱着的两个人，段颂阳转头看他，方意向前迈了一步，凛冽的金色剑意击碎了他脚下的青石板，方意的动作顿住。 方意这才觉察出不对，叶淮紧闭双眼，而段颂阳的神情明显不正常：“不是……段颂阳你怎么了？叶淮他怎么了？” “方少谷主，”段颂阳的笑意微微收敛，“事情就到这里，还请少谷主，不要再参与我归元剑派之事。” “艹，段颂阳你什么意思？”方意周身灵力浮动，“你要做什么！” 一个东西被扔了过来，方意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是那个从雨林里带出来的装有天罡钵水属性碎片的坛子。 “此事与我归元剑派再无瓜葛，”段颂阳抱着叶淮御剑飞起，“修罗境也无再开之日。” 方意抱着那坛子呆傻地站在原地。 洛雉和顾珩赶来，洛雉看着方意手中的坛子脸色一变。 “方少主，怎么回事？刚才那是段颂阳和叶淮？他们去哪？” 方意恍惚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洛雉焦急问道，“这不是天罡钵碎片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方意抱着碎片，“段颂阳说，说什么此事和归元剑派再无瓜葛，还说修罗境也无再开之日，然后叶淮晕了，他把叶淮带走了。洛师兄……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段颂阳刚才的表情太不对了……我怕他……他现在可能已经……要入魔了。” 入魔，修真之人的末途。 叶淮感觉到自己睡了很长很安稳的一觉，没有做梦，也没有被惊醒，他好像回到了做凡人还需要睡眠的那会儿，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让他不愿从黑甜梦里醒来。 他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叶淮舒服地想翻个身，却不想传来了清脆的「叮当」声。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向他走来。 啊，叶淮有些迟钝地想，是段颂阳啊。 段颂阳手里拿着一只笔，笔尖蘸着墨绿色的涂料。 “又在抄什么剑谱吗……”叶淮打了个哈欠，他伸了个懒腰，动作却顿在半途，手腕上传来了冰凉的禁锢感，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唱宝轩、蝉腐草、邪修、土属性的天罡钵碎片，还有最后他晕过去之前看到的巷子中段颂阳那诡异的状态。 所有的记忆顷刻回笼。 叶淮睁大了眼睛，他费劲地扭过头，看到了自己的现状。 他躺在一处石床上，手腕被扣上了一对碧玉的手环，脚踝的触感告诉他他的双足也被如此禁锢，整个人呈「大」字状被固定在床上。 叶淮挣扎了一下，手腕上用稀有灵玉做成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 “段颂阳！”叶淮转头对那拿着笔的人喊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56章 执念 叶淮认出来这里是归元剑派的掌门闭关之地, 只有剑圣和掌门才能打开的地方，他所躺的，是一块巨大的灵石制成的床, 浓郁的灵气正包裹着他，可他现在调动不了任何灵气，手上脚踝的桎梏封住了他的灵脉。 “段颂阳，”叶淮看着执笔的道侣, 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发现出什么端倪，“你……你是又切换了吗？” 虽然这次没有做梦，但是之前在鸿衍城的时候, 他是做过梦的，是不是那时候段颂阳又分了一个人格出来他没有注意到？ 段颂阳看他醒了, 将手中的笔放到桌案上的白玉笔架上，缓步向他走来。 “段颂阳……” 段颂阳站在灵石床边, 他缓缓俯下身, 黑色的发丝垂落在叶淮的脸畔。 段颂阳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在叶淮的脸侧轻抚、移动。 “阿淮, ”段颂阳出声道，他露出了一个笑, “是我。” 这笑容完全剥离了那份让叶淮陌生的感觉，和记忆深处的那个偶尔露出温柔的少年完全重合。 每当他修为进步和他要奖励时。 每当他得了夸奖和他炫耀时。 每当他从外面做任务回来给他带乱七八糟的礼物时。 段颂阳都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 开心的、腼腆的、无奈的。 这才是段颂阳曾经拥有的笑。 这才是段颂阳曾经绽放给他的笑。 叶淮如当头棒喝，电光火石之间,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才是你。”他喃喃说道。 这才是这个温柔人格的真实一面。 “我以为你察觉不出来, ”段颂阳无奈地笑道, “我以为我模仿得已经很像了, 但是……” 他笑着叹了口气。 叶淮心如擂鼓, 他闭了闭眼：“就因为我曾经说过「最喜欢大师兄」？” 段颂阳在模仿洛雉。 他在模仿洛雉的温柔, 模仿洛雉的笑。 就因为小时候叶淮曾经赌气说过的那句话。 段颂阳轻轻把叶淮散落在灵石床上的头发梳理着：“我只是，想变成能让你高兴的样子。” 能让他高兴的样子…… 叶淮艰难地问道：“那其他的人格呢？” “段颂阳只分裂了两个人格，”段颂阳轻声说道，“其他的那些所谓不稳定的人格，只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因为段颂阳的执念太深，所以我有时候没办法控制。” 只有……两个人格。 段颂阳裂魂只分裂成了这个拥有着执念的人格，和那个冷静自持的人格。 那少年的、狂躁的人格，不过是现在这个人格的执念，所以他们无法长时间地停留。 那段颂阳的执念是什么呢？ 叶淮心里有了一个不敢奢望的猜想。 “你……你的执念……”叶淮看着段颂阳，嘴唇颤抖着，“段颂阳，你喜欢我吗？” 段颂阳温柔的眉眼中带着一股悲伤，他摇着头：“对不起叶淮，我不能。” 不能…… 不是不喜欢，是不能。 叶淮现在才明白段颂阳的每次否定都意味着什么。 “段颂阳，”叶淮的手晃动了一下，玉石锁链发出叮当的声响，“你说不能，是有什么在限制你吗？”他想要抓段颂阳的手，可锁链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段颂阳，是……发生了什么吗？你把我放开，我们可一起面对，我们……” 段颂阳一手按住叶淮的手，另一手轻轻抚上他的眼角，带着眷恋说道：“是他不让，他不让我对你说出那样的情感，他留下所有的执念，可唯独把说出那些话的权力给了另一个我。” 叶淮想到了什么，他脸色瞬间惨白：“你说的他……他是……” “是段颂阳。” 段颂阳这么回答道。 叶淮的大脑「哄」地一声，天旋地转。 “他害你受伤，所以他切割了自己的魂魄，把所有对你的那种感情和执念——也就是我——死死压制住，只留有他最冷静最自持的一面在外，”段颂阳徐徐说道，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他说我的存在会伤害你，所以他让另一个人格为我制造了枷锁和牢笼，阿淮，”段颂阳低下头，抵住叶淮的额头，“你知道我在绝峰岭被放出来的那天，有多想立刻见到你吗？” 叶淮的心仿佛被人攥紧了。 原来从亘良镇开始，他做的每一段梦都和现实的段颂阳有牵扯。 亘良镇上梦中那个温柔的段颂阳，是这个「喜欢他」的人格重新苏醒。 在归元剑派时少年的回忆，是段颂阳对少年时期的执念。 还有记忆中那次明明只是偶尔的嬉闹，却成为了他的梦境，是因为那是段颂阳对他想要独占的欲望。 “但是那个人格他不愿意就此被我抢了身体的主动权，”段颂阳笑得很开心，“可是他没办法，谁让他也是段颂阳呢。只要是段颂阳，就会对叶淮有执念、有愧疚，所以他抢不过我，再回到归元剑派的时候，我就见到你了。” 段颂阳埋首到叶淮的脖颈处，深深嗅着叶淮的气息，他双手环抱着叶淮，抱得紧紧的：“阿淮，四十年了，你知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吗？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兴奋地战栗，你和我灵力相撞的时候，那种周围都是你的气息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段颂阳……”眼泪划入鬓角，叶淮哑着嗓子说道，“段颂阳，我也喜欢你。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一谈，我们……” “我知道，”段颂阳在他的颈边闷闷说道，“阿淮，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叶淮的眼皮轻颤，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我觉得他说得对，”段颂阳在叶淮耳边说道，“我有会伤害你的可能，所以我回应不了也不会回应你。” “段颂阳……”叶淮几乎是哀求道，“我受伤真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因为你的喜欢所以才……” “阿淮，”段颂阳打断他，他缓缓起身，“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去禁地吗？你知道当年要和你结婚契的人并不是我吗？” 叶淮拼命摇头：“我不想听，段颂阳我不想听！” “阿淮，”段颂阳慢慢站起来，“阿淮，当年我去禁地，是因为嫉妒，当年本该和你结婚契帮你稳住体内天罡钵碎片的人，理应是顾珩。” “段颂阳……” “如果是顾珩，你不用顾忌会伤到谁而停止修炼，”段颂阳温柔而坚定地掰开拉着他手的叶淮，一步一步从灵石床的石阶下来，“金木相斥，火木相生，两种灵力在一起，便可融金，他的灵力能直接帮你炼化那些金属性，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就因为我的私心和执念……我的私心毁了你的灵根，然后执迷不悟，又毁了挽回这一切的可能，”段颂阳重新执起那白玉笔，他看着染着墨绿色墨汁的笔尖，笑了下，“不过幸好，上天还给了我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叶淮看着那执笔重新在地上绘制些什么的段颂阳，颤声问道：“段颂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在绝峰岭得到了一本秘籍的残页，”段颂阳边绘边说道，“那是归元剑派当年曾经扔进修罗境的那半本秘籍。” 叶淮想起司徒奕的话，那半本秘籍，是保留剑修灵根和剑意放到剑冢中的方法。 那么剩下的半本…… “那是一种灵根转化之法，”段颂阳用笔沾了沾手里的墨盘，“可以将不同属性的灵根转化成同一属性，达到将修为完全传给异灵根的的方法，只不过，需要一些辅助配合，比如方圆门的某个阵法、源灵力属性和目标灵根属性同存的某个东西，还有，”他举了举盛着墨绿色墨汁的盘子，“万年的蝉腐草为引制成的绘阵墨引。” 所以段颂阳的这个人格才会在绝峰岭后彻底苏醒，因为他拿到了那半本秘籍，他知道了如何以自身修为去赎罪，这是连那个理智的人格都无法阻止的。 这也是为什么段颂阳会同意叶淮去春意镇、去雨林、去万宝阁集会，他并不是为了碎片，而是因为那些地方有他要的东西。 “哦对了，还有一样东西。”段颂阳想起了什么，可他还没说出来，叶淮就听到笨重的石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卢穹的声音响起：“师父您叫我？” 叶淮意识到什么，骤然脊背发凉，他大声嚷道：“卢穹！快跑！” 可为时已晚，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段颂阳手一挥，卢穹整个人便往他这边飞去，落在了阵法的一点上。 “还要有一个作为中转灵根的媒介，”段颂阳看着被他击昏的卢穹，“金木相克，可是，金生水，水生木，只要有水，金木也能相生。” “段颂阳！”叶淮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喊道，“卢穹是你徒弟！你不能这样！” 可段颂阳却充耳不闻，他把阵法绘制完成，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向着灵石床走来。 “段颂阳……我不要你的修为……”叶淮绝望道，“段颂阳，明明我们只要把那碎片弄出来一切就可以正常！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 “嘘……”段颂阳纤长的手指抵在叶淮柔软的唇上，“阿淮，碎片没必要取出来。” 叶淮看着他，徒劳地想要说什么，可只能发出「呜呜」声。 “那是已飞升大能的金属性灵力碎片，这些年我修炼速度奇快，靠得就是它，我知道阿淮你最讨厌修炼了，没关系，我会帮你炼化它，然后把它转给你，”段颂阳期待道，“阿淮，你的剑意早就到大乘了对吗？” 叶淮拼命摇头，身体剧烈挣扎，可只能让束缚它的玉锁链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段颂阳把叶淮的上半身抱起来，将他的头扣在自己怀里：“阿淮，你觉得我的执念是什么？是得到你吗？不。” 叶淮感觉到自己的头又开始昏沉。 段颂阳低下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看着被他逼睡过去的叶淮，轻轻爱抚着他的睡颜，用一种带着开心的轻快语气说道—— “我的执念是，让我的阿淮能飞升成神。” “我的阿淮，本来就该是站在巅峰的剑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我终究还是爬回来了」小天使的营养液！！谢谢！！ 先去吃饭了……晚上如果不忙的话应该还能更几章，争取今天更到60章明天再更9章就能完结啦 第57章 突发 叶淮是被剧烈的震动惊醒的。 他猛然睁开眼, 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玉石锁链束缚住。 玉石……锁链…… 记忆回笼，他骤然向旁边看去。 还是灵石床，还是闭关之地, 甚至连卢穹都在地上昏迷着，阵法摆上了灵石，发着微弱的光，可段颂阳不见了。 叶淮嘴唇哆嗦, 他检查了自己的灵根，发现和之前一样被金属性的灵力牢牢裹着后才稍微放下了心，看来段颂阳还没有开始他要做的事。 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 和刚才在把他惊醒的那阵如出一辙。 这里不是普通的山洞密室，而是归元剑派掌门和剑圣的闭关之地, 除非受到强烈的攻击，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大的震动！ 外面出事了？ 叶淮喊了一声：“段颂阳？！” 没有任何回应。 他努力调动体内的灵力, 可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叶淮躺在床上, 大脑飞转想着办法，忽然, 厚重的石门打开。 “师父……” 李丛染站在门外，震惊地看着被缚的叶淮和昏迷的卢穹。 叶淮这才想起来, 自己临走前留给了李丛染一些掌门权限，其中就有打开这里的权限！ 他赶紧对李丛染招手：“快过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李丛染进来直奔卢穹, 却发现卢穹的灵脉和地上的阵法相连, 他不禁惊慌求助叶淮：“师父……卢穹他怎么了？” 叶淮张了张口, 把那句「你能先管管你师父吗」换成了有气无力的：“先过来帮我解开这锁链。” 李丛染便不舍又担心地从卢穹身边离开, 跑向叶淮的灵石床。 “一位自称归元剑派老掌门首徒的洛师兄带着鸿衍宗顾少宗主和神医谷方少谷主过来, 要见您和剑圣, 但是剑圣在带您回来的时候就开启了这里的封山大阵，然后现在外面洛师兄带人在攻阵，”李丛染看着这石床束手无策，“师父，这个要怎么解开？” 叶淮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锁，问道：“你知道缚灵玉锁吗？” 李丛染点头：“这就是吗？我知道了。” 和爱学习的好孩子讲话就是轻松，叶淮感叹，然后他伸出左手递给李丛染：“来吧徒弟。” 李丛染伸手按住叶淮的左手灵脉：“我是金属性灵根，师父您稍微忍耐一下。” 金属性的灵力小心探入，给叶淮带来些许刺痛感，然后李丛染按住叶淮身下躺的灵石，灵力回路连通的一瞬间，锁链发出轻脆的破碎声。 锁解开了。 叶淮翻身下床，大步走向卢穹，卢穹的灵脉被阵法连接，但所幸段颂阳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外面找来的大师兄他们打断了。 叶淮对阵法一途不是很了解，但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灵力的流动方向，沉吟一下，拿过桌上的笔和墨绿色的灵墨，将墨汁滴到指尖上，和着自己的灵力放到阵法之中，不一会儿，那亮着的阵法便开始缓缓暗了下去。 “他启动封山大阵，”叶淮看着那慢慢熄灭的阵法，问道，“那些长老们没有出来说什么吗？” 李丛染一边担心地看着卢穹，一边回答道：“长老们说是段家的家务事，他们不参与。” 洛雉是段引仓的大徒弟，段颂阳是段引仓的儿子，叶淮也是段家血脉，长老们只是在归元剑派养养老，和段家又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不想参合到这种事情中。 又一阵震动袭来，叶淮喃喃道：“看来顾珩的剑法又精进了。” 洛雉的修为停留在化神，而顾珩的修为早就有要突破化神进大乘的传闻，如果说外面有人能砍得护山大阵震成这样，也只有顾珩。 而且，现在也只有顾珩是那个只能用出化神期修为的段颂阳的对手，因为洛雉修为够，但是剑意差得太远。 阵法完全熄灭，叶淮将卢穹交到李丛染手里，又给了他一些灵石和一枚带着灵草的灵印：“神医谷知道怎么走吧？带着卢穹去神医谷，就你和他，悄悄地，谁来找都不出来，让神医谷否认你们的存在，一直等我亲自来接你们。” 李丛染接过来，他有些担忧道：“师父……到底发生什么了？” 叶淮看着他怀里的卢穹，叹了口气：“以后会告诉你们的。” 李丛染是个有眼力劲的孩子，他看叶淮的表情知道这不是自己能问的事，便抱起卢穹跟着他往外走。 叶淮带着李丛染从闭关的洞府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空中的淡金色的薄幕，以及上面的裂痕，那是剑修大能对战的灵力撞击对封山大阵造成的破坏。 叶淮将仓阳召出，手上的掌门权戒显现，他刚想启动权戒，却又停住了动作。 现在段颂阳被顾珩和洛雉拖住，如果他贸然收起来护山大阵，段颂阳势必要冲回来。 “跟我来。”叶淮对李丛染说道。 护山大阵从上古时期就存在了，每代归元剑派都有派人加固，但现在正好在它的加固周期临界时间点，再加上现在被剑修剑意冲击，薄弱之处应该会有出去的机会。 作为掌门的叶淮，自然是知道薄弱之处在哪的。 “叶淮！”一个声音压抑着喊道。 叶淮循声看去，看到方意对他疯狂挥手。 他们已经到了这大阵薄弱处，这个地方在归元剑派的西南面，叶淮看着那大阵上明显的裂痕，好似只要轻轻一戳，这防护阵法就会哗啦啦地碎掉一样。 叶淮问道：“你怎么在这？” “洛师兄告诉我的，说这里是归元剑派护山大阵最薄弱的点，哎呀你快别问了，”方意凑近大阵，“顾珩和洛师兄拖住段颂阳，我来这接你出去，咱们赶紧上明空山，顾珩弄到长明寺的入寺引了！现在就差最后一块碎片你身体里的那东西就能取出来了！” 叶淮一愣：“最后一块碎片？你们拿到了那个土属性的……” “拿到了拿到了，”方意担忧地看了天上一眼，“你快别废话了，赶紧的，洛师兄他们要支撑不住了！” 叶淮也看到那开始往这边靠的身影，那是段颂阳，他嘴角带着冷笑，向自己这边飞来，却被顾珩和洛雉挡住，他不得不应战。 叶淮握紧手里的仓阳，凝聚剑意，用全力挥出一剑！ 面前的大阵迎声而碎，叶淮把李丛染和卢穹推过去，想让方意带两个孩子去神医谷，自己拿入寺引上明空山，可方意却直接飞了一封灵信：“一会儿有人来接他们，我带你走。” 叶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方意拉住手腕。 “叶——淮——” 段颂阳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他死死盯着叶淮，周身爆发出强大的剑意，洛雉接不住那剑意直接从空中摔下，靠着灵剑才勉强维持住身形，而顾珩直接祭出灵剑，剑意铸成一道防护勉强接下段颂阳这一招。 方意赶紧拿出一个罗盘，然后拽着叶淮：“走！” 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袭来，叶淮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不断拉扯、重组，等一切稳定下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从郁郁葱葱的山林变作了荒漠。 “这是洛师兄的主意，”方意说道，“那天晚上你被段颂阳带走，洛师兄猜出来了他要做什么。所以提前在这里设下乾坤盘的母盘，让我将子盘带着，一旦见到你就带你过来。” 叶淮脑子有些懵：“洛师兄……知道段颂阳要做什么？” 方意放开他的手，把怀里的坛子和一方小匣子拿出来交给他。 “这是顾珩追回来，收好，不要收到你和段颂阳共同的那个储物芥子里。” 叶淮打开匣子，里面正是那被黑衣人带走的土属性天罡钵碎片。 “当时段颂阳把你带走，留下了一句话是修罗境不再被打开，”方意带着他往沙漠深处走去，“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洛师兄听到后神色就不好了，他是当年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所以立刻就明白段颂阳想要做什么，毕竟，四枚碎片只要消失了一枚，那么钥匙就永远都不会凑齐了。” 四枚碎片不会消失，它们是存在于这世间的大能遗留灵力，但如果段颂阳用归元剑派秘法残页的方法，利用本身将碎片转化成供叶淮飞升的灵力，那么这灵力碎片就会被飞升的叶淮带着一起被送往天殷境，不但解决了叶淮灵根上的灵力问题，还消除了修罗境被打开的可能。 别人也许不知道这些方法，但是洛雉作为段引仓的大徒弟，段引仓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养，什么都不避着他，所以他对段家的秘法肯定有所了解。 “段颂阳说他只分裂出了两个人格，”叶淮抓着方意的袖子，“剩下那两个不稳定的是他的执念，所以是不是只要解决了他的执念，那么他就有可能恢复正常？” “这很难，叶淮，”方意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那个人格已经能有用执念伪装出其他人格的想法，证明他的神智十分完全，和另一个人格已经完全分开了，而且，他的执念是什么？你要怎么消除？” 段颂阳的执念…… 叶淮还记得自己恍惚之中听到的，段颂阳在他耳边的话—— “我的执念是，让我的阿淮能飞升成神。” 叶淮：…… 他突然觉得心好累，为什么这种情况还要被劝学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xxs」小天使的地雷！！非常感谢！！ 第58章 三问路 就算碎片拿出来, 叶淮一时半会也不可能飞升，所以他只能先想办法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再到修罗境中, 说不定能找到能医治段颂阳的《太乙脉承大华经》。 他和方意往明空山的方向走，明空山是一座沙漠里的石山，他们路过了沙漠中的一片倒映着天空的蔚蓝色湖泊，像藏在黄色沙漠中的一块蓝色翡翠一般。 这就是摩诃真湖, 它在明空山西北方，同时也是个一年前刚开了一次的秘境，看到它就知道明空山不远了。 果然, 没过一刻钟，叶淮就看到了那灰绿交加的山峦。 明空山位于漠北平原沙漠的最中央, 是一整块和地脉相连、高耸入云的巨大山石，传闻是长明寺第一位开寺老祖飞升后留下的法钵所化。 叶淮站在山脚, 他仰头看去, 面前只有一条铁灰色的、在山体上开凿出的崎岖小路，周围长着郁郁葱葱的植被, 没有大片树林，只有些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和沙漠植物。 他们所在的小路起始端有一块斑驳的石碑, 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两个字——「三问」。 三问，问人，问道, 问心。 神魔大战在长明寺飞升大能般若尊圣的带领下由正道取得胜利, 邪修受到全面打压可并未被完全消灭, 所以, 为了防止有邪修蓄意报复, 长明寺自神魔大战后长期避世, 般若尊圣设下三问路，为所有想要进入长明寺的人，不论是客人还是想要投入长明寺门下的弟子，都要经过它的考验。 “这是入寺引，”方意拿出一颗檀木佛珠递给叶淮，“持入寺引通过三问路就能直接见到慧谷大师了。” 慧谷大师是现在长明寺的主持，土灵根佛修，已经六百岁了，现存为数不多的大乘期之一。 叶淮接过佛珠，突然感觉到身后的灵气变动，他转过身，看到洛雉飞奔而来。 “你俩怎么还在这！”洛雉着急道，“段颂阳他追过来了！” 方意睁大眼睛：“不是……怎么叫追过来？这离归元剑派那么远，他又没有乾坤盘……” 巨大的灵力威压自远处袭来，无数的金色剑意破空而来！ 叶淮一惊，他张开绿色剑阵，那金色剑意碰到绿色剑阵骤然溃散。 “是那个人格，”叶淮说道，“那个……能用出大乘期剑意的人格！” 段颂阳分裂成了两个人格，一个是温柔的，但却只能用出化神期剑意，一个是冰冷理智的，能用出他的全部修为。 之前的人格洛雉和顾珩还能制衡一二，现在这个人格……是剑意和修为的绝对压制。 “顾珩挡不住他，”洛雉有些狼狈地说道，“我趁他拖住段颂阳的时候才启动了乾坤盘，但是他应该是抢了顾珩的乾坤盘……所以你们快进去！明空山有阵法，慧谷大师也是大乘期，找到他，能挡段颂阳一二！” “我是他道侣，”叶淮说道，“他的灵力对我造不成伤害，我就在这里等他，把话和他讲清楚，我们就差这一个碎片了，和他好好说……” “叶淮！”洛雉打断他，难过地说，“你觉得，现在段颂阳的状态，他还能听得进去吗？” 叶淮想到了之前在闭关洞府里时段颂阳的模样。 “可是……大师兄……”叶淮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打开修罗境我们就去找《太乙脉承大华经》，”方意按上他的肩膀，“到时候段颂阳就有救了。” 叶淮咬了咬嘴唇，然后对洛雉道：“那大师兄你小心。” “你放心吧，”洛雉说道，“他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进去了，段颂阳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洛雉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从小就倔，但是也不是会真对长辈动手的，就连刚才他也只是对着顾珩打。” 洛雉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叶淮听他这么说，才担忧地朝南面看了眼，然后和方意踏上了三问路。 洛雉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他原本温顺的眉眼变得有些冷淡，无数的金色剑意从南面再度袭来，激起一片黄沙，洛雉眼睛轻轻眯起，手指微动，魔气从他袖口散出，交织成黑色的网，那些剑意在黑网之外，再也不能前进半分，不光如此，黑色的魔气慢慢渗透那剑意，剑意骤然消散。 “你这孩子，还真是胆大，”洛雉嘴角噙着笑意，不慌不忙地看着从黄沙中浮现的人影，“裂魂还敢直接对上魔气。” 段颂阳提着冬凛，从黄沙中迈出，他冷冷地看着洛雉，将冬凛直指向他：“叶淮呢？” 洛雉笑着指了指三问路，然后说道：“放心，我只是为了让修罗境能再打开而已，不会伤你们的，毕竟从小把你们带到大，那么多年了，要说没有一点情谊那也是不可能的。现在那孩子在为了帮我打开修罗境而努力，我又怎么会伤他？” “花言巧语！”段颂阳冷喝一声，磅礴的灵力在他周身翻滚，剑阵再度成型！ “就算是方哲和司徒生，我也是叮嘱他们不要伤害叶淮的性命，至于灵根，”洛雉轻笑一声，“谁让当年受伤的不是你呢？” 段颂阳的眼神变得狠厉，剑阵从四面八方向洛雉压去，洛雉保持微笑，伸出手，一颗黑色的佛珠出现在他的手里，佛珠散发出浓郁的魔气，将这里瞬间笼罩！ 段颂阳感受到内心气血翻涌，无数的恶念从心底蔓延出来！ 为什么当年受伤的不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神色清明了一瞬，凝心静气，大乘期的灵力威压全部释放！ “你在冒险啊孩子，你让顾珩过来对付我，也比现在这样强，”洛雉装模作样地叹息道，下一刻，他的语气轻快起来，“不过也好，你越是这样，我的计划就越……” 他的话突然卡住，一道金光破空而来，段颂阳手执冬凛以雷霆之力破空劈向那浓重的黑雾，黑雾瞬间消散，洛雉后飞去，但脸上还是被划下深深的伤口，血顿时冒了出来，要不是他刚才躲闪及时，身体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段颂阳眼中泛起黑雾，他努力压住心中戾气，再次执起冬凛。 “这身体的资质是真的差啊，”洛雉舔了下流进嘴里的血，牙齿和舌尖被染红，他绽开了一个血腥的笑，“不过，马上就要摆脱了，段颂阳，你确定不给从小看护你到大的师兄留个全尸吗？” “你从来就不是洛雉，”段颂阳冰冷地说道，冬凛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或者说，真正的洛雉从来就没有活着从那个上古秘境出来，当年父亲从那里带回来的，是已经借尸还魂、侵占刚成型但未入魂婴尸的你！就像雨林里那个邪修一样！你一直借洛雉这个身份和身体潜伏在归元剑派，为的就是归元剑派的碎片！当年你诱我去禁地，为的就是归元剑派的碎片！只不过你没想到叶淮跟去了，他打乱了你的计划，让你不得不蛰伏，对吧，”段颂阳看着他，沉沉地吐出一个名字，“酆炎！” 洛雉听到那两个字，他先是睁大了眼，然后已经破相的脸上慢慢爬上疯狂的笑意：“哈哈哈！不愧是颂阳你啊！还真是从小就善于观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你有一点说错了，叶淮的出现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可你不知道，正是因为当年救下了他，我不小心沾染到邪修有着蝉腐草的药水，才能让我有机会清醒，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正是因为他的「打乱」，让我有了更好的机会！叶淮……这孩子他就是我的福星，你猜猜，他这次会用多久帮我打开修罗境？” 叶淮踏上第一节 阶梯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就开始发生变化，周围的山石景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红砖金瓦的宫殿。 这宫殿让他熟悉，又让他陌生，遥远的记忆被慢慢唤醒，他在这里走着，看着那空荡荡的龙椅，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清秀的小太监看到他，焦急道：“太子殿下，您在这做什么？陛下召您呢，他和娘娘在等您，说要考教您的功课。” 叶淮看着他，轻笑了一下，从小太监身边擦身而过，迈出了富丽堂皇的大殿。 “殿下？殿下？” 小太监追了上去，叶淮却一直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小太监不知所措地跟着：“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啊？殿下……” “我不是什么殿下，”叶淮站在宫门旁，那巍峨的宫门紧闭，他把手放在门上，“我早已了却凡缘，入修真之途。” 他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门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间，偶尔有药香隐隐传来，竹屋隐藏在绿色的灵植之间，叶淮迈过门槛，身后的宫殿悄无声息地消散。 叶淮站到了那熟悉的竹屋前，木属性的灵力让他感觉到十分舒服，他看着半敞的窗子里，方仁在研磨着灵药，他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叶淮和蔼地招招手：“小娃娃，你灵根很适合当医修，要来学吗？” 叶淮摇摇头，对他行了一礼：“晚辈志在剑修一途。” 方仁叹了口气：“剑修啊，可惜了你这极品木灵根，剑修可是很辛苦的，还要打打杀杀……唉算了算了，等你后悔了再回头学医修也来得及的。” “不会，”叶淮笑了，“这是晚辈选定的剑修一途，晚辈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随着他这句话落定，方仁和竹屋的身形也渐渐消散。 周围陷入了一片漆黑，叶淮知道自己通过了前两问的考验，静静地等着最后的「问心」。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叶淮。” 叶淮的眼皮轻颤，他转过身，看到了段颂阳。 眼前的段颂阳嘴角没有带着别扭的笑，没有带着少年的乖巧，没有带着不可理喻的疯狂，也没有那终日不苟言笑的冰冷。 段颂阳站在他的面前，就像记忆中的少年等比长大了一样，眼睛带着些宠溺，又有些清澈，虽然没有在笑，可是他感觉到了段颂阳见到他的开心。 叶淮突然心里一酸，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段颂阳，会不会就是现在的模样？ 他上前了一步，但又停了下来，然后后退了两步。 “你不是段颂阳，”叶淮的眼睛发红，“但是，我会想办法让段颂阳回来，健康地、完整地回来。” 眼前的「段颂阳」对他笑了下，身形渐渐隐去，周围渐渐明亮起来。 “我等你很久了，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叶淮转过身，然后他眼睛睁大，惊慌地往前扑去：“段掌门！！” 段引仓倒在一个莲花座前，而莲花座上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身着袈裟宝衣的和尚，和尚的手按在段引仓的灵台上，源源不断地向他注入着灵力。 叶淮跪在段引仓旁，却不敢动：“段掌门……他怎么了？” “孩子，”那和尚不答，而是问他，“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淮心里着急段引仓的情况，可这和尚不答反而问这种问题，叶淮也只能摇头。 “这里是太虚境，”那和尚深深叹了口气，“我是般若，当年我未入道时，俗家名为，酆炎。” 第59章 酆炎 听到「酆炎」两个字, 叶淮一凛，他想后退一步远离这和尚，可段引仓还在他手底下, 他暗自想调动灵力召出仓阳，但却惊觉这里的灵气竟然如此稀薄！ “不要害怕，”和尚轻轻叹了口气，“你叫叶淮, 对吧。” 叶淮警惕地看着他。 “段掌门和我说过你的事，天罡钵碎片因缘巧合进入你身体里，他费尽千辛万苦, 在一处上古秘镜里找到了还能连上太虚境的亚坛，可他没想到这里是酆炎设下的陷阱, 在需要第二个人帮忙开启亚坛的时候，他去找了酆炎伪装成的人, 然后被酆炎骗入了太虚境。” “你说这里是太虚境？”叶淮皱眉, 他看着和尚一直虚放在段引仓身上的手，“太虚境是飞升到化外三千世界的停泊之地, 灵力极其浓郁，你说这里是太虚境？” 就这个灵气稀薄的程度, 连凡间都不如，怎么可能是太虚境？ “因为太虚境被封闭了，和化外三千界、修真界的路被封死了, 所以灵气才会如此。”和尚回答道。 “被封死？”叶淮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封太虚境？” 太虚境是上古时期形成的, 谁有这个能耐封太虚境？ 和尚简短地回了一个字：“我。” 叶淮更糊涂了：“你？” “我, 你们所说的般若尊圣, ”和尚又重复了一遍, “也叫酆炎。” “你想说般若尊圣是酆炎？”叶淮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你既是般若尊圣又是酆炎，然后段掌门进入这里想利用亚坛联系般若尊圣，却把酆炎叫来中了计，进入了被封闭的太虚境。你是想说……般若尊圣和酆炎……是一个人？” 和尚缓缓点头：“我们曾经是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分……”叶淮突然顿住，他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裂魂？！” 和尚又点了点头：“对，裂魂。” 叶淮突然一懵。 当年神魔大战的魔尊酆炎……和指挥着各大门派对抗酆炎的般若尊圣……他们是一个人…… “魔尊酆炎……”叶淮看着面前透着死气的和尚，“他是般若尊圣裂魂而来的……” 裂魂将原先的神魂分为完整的两个部分，每个部分都会包含一部分三魂七魄，所以每个部分最后都会产生神智，修为越高，分裂的两个魂魄独立意识就越强，从来没有人知道裂魂的人最后飞升会是什么结果。 现下这个自称般若的和尚告诉他，结果就是他飞升之时，一个去了太虚境，一个落入修罗境，太虚境的不能飞升，修罗境的继续在人间作恶。 “我俗家名字就叫酆炎，”般若说道，“在凡人界的时候是个十恶不赦之人，手上沾血无数，后来我在杀一个隐世于凡人界苦修的和尚时，他仿佛没有察觉到我一般，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银白的刀子捅进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倒下，手碰掉了旁边的钵，钵砸到地上，发出了悠远的声音，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自己心神的震动。” 凡人入道讲究机缘，因为凡人的灵根大部分都是五灵根俱全，想要入道很难。 但就在那旧钵响起的时候，一个武林恶棍突然仿若受到感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酆炎开始为自己的罪行悔恨，他背起和尚的尸身来到修真界，和尚的尸身腐化生虫，他像个怪物一样，拿着染着和尚血的钵和木鱼，嘴里终日为和尚念着他最后那段不知道在讲什么却又莫名刻在他脑子里的经文，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酆炎来到漠北平原，走进了荒漠，在即将渴死在烈日下的时候，找到了和尚挂名、位于沙漠腹地的寺庙，那时候的长明寺还没有三问路，长明寺的和尚们救了酆炎，酆炎醒来向他们交出了和尚的遗物和遗骨，然后坦白了自己的一切，准备去自我了断之时，方丈阻止了他。 方丈告诉他，那是个特殊的钵，只有和佛修之道有缘之人，才会听到它的颤鸣。 他是于佛有缘之人。 欠下无数血债、杀人不眨眼的武林败类突然泪流满面。 长明寺为他斩断凡缘，酆炎消失在世上，而长明寺多了个在青灯下赎罪的般若。 般若以五灵根俱全凡人之身入佛修之道，在佛前为那些被他杀害的人诵经祈福，竟然一时间成了佛渡恶人的佳话。 般若是个佛修天才，他修行极快，不到一百岁便已入化神，是主持属意的接班人。 那时候他已经走完了凡人一生的生命长度，然而此时，他的修为陷入了瓶颈。 般若本身对修为并没有特别追求，所以哪怕是陷入瓶颈也无所谓，但就在这时，有着大乘期修为的方丈主持，在一个夜晚突然圆寂。 长明寺只有这么一个大乘期的大能，那时候般若还没意识到问题，等为方丈主持完灭度大典后，有些邪修动起了歪心思。 在拦住了几轮想要攻入藏经阁的贼人后，长明寺迎来了当时最强劲的敌人，那是一个化神期即将冲击大乘期的邪修。 邪修纠集了其他几个修为不俗的同伙，一同攻入长明寺，长明寺陷入苦战，因为和尚不开杀戒，佛修们也致力于打伤而不能打死，最后佛修们结阵，想要以大释三千境让邪修心魔自生，却不想这个阵法也激起了般若久压心底的邪念。 嗜杀。 第一个被杀的就是那化神期的邪修，般若看着被自己禅杖穿透胸口的邪修，那红色的血液在夜晚的月色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当晚的事情佛修们都理解成了是般若不得已为之，但只有般若自己知道，曾经被钵体清音压制住的欲望开始苏醒了，同时，他的修为瓶颈被打破，成功跨入了大乘期。 长明寺因为有了大乘期大能坐镇再次安定下来，般若也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方丈主持，可没人知道，这个表面上古井无波的佛修天才，魂魄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般若知道自己魂魄的异状，可他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一个人查着藏经阁各种经典，翻阅着那些佛医通理的书，可裂魂一旦出现便无法制止。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那戾气从来没有从他心底消散，它只不过是暂时蛰伏，等待着再度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而随着距离飞升的时机越来越近，般若越来越压不住它了。 后来他在藏经阁看到了一本经书——《太乙脉承大华经》。 里面记录了一种修罗境里生长的花有治疗裂魂的可能。 可为时已晚，他已经开始进入了飞升的阶段。 般若便转而用了另一种方法——彻底分魂，然后诛杀那半个魂魄。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那半个魂魄的壮大，以及毫无善念的邪恶，这半个魂魄已经开始争夺身体的主动权了！ 在经历了痛苦的闭关之后，般若分魂成功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处理那半个魂魄将它彻底赶出自己的身体，他飞升了。 飞升到太虚境的他一开始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彻底摆脱了那恶念，他只要等在太虚境，就能彻底和自己的恶念说再见，将成为一个至纯至善的佛修。 可他在太虚境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化外三千世界的通道向他打开，反而是下界出现了一个魔尊，那魔尊自称「酆炎」。 般若在修真界已经过了几百年，世人只记得般若，没人记得「酆炎」，但现在，他分出去的另外一半魂魄让这个名字重现于世。 在太虚境的般若慌了，他仿佛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太虚境停留，因为他此方世界的「缘」还未斩断。 于是他开始向修真界送去音讯，带领他们打败那酆炎，神魔大战的最后，酆炎被归元剑派的剑圣一剑刺入要害，般若趁机将酆炎封入修罗境，那一瞬间，般若看到酆炎抬头看向天空，仿佛穿过时间和空间与他对视，然后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不死，我也不会死。” 那是酆炎进入修罗境之前用嘴型对他说的话。 般若仿佛像掩盖什么污点一样，下令让那些大门派将那些邪术秘法连同邪修们一同扔到修罗境，然后以自身之力将修罗境封死，天罡钵形成的时候，般若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离开太虚境，那么天罡钵再也不会被拼凑齐，修罗境也不会再打开，和他有关的「恶」不会再现人世间。 神魔大战结束了，般若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可以飞升了。 可他没想到，修罗境关闭了，太虚境也关闭了。 两边的通道都被关闭，太虚境的灵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般若没想到他把酆炎封入了修罗境，也把自己囚禁在了太虚境。 “所以这五千年……没有任何人能飞升……” “是我的错，”般若垂下眼，“我太想遮掩我那不堪的恶面，所以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选择。” “可是……”叶淮不明白，“为什么修罗境被关闭太虚境也会被关闭呢？” “因为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般若说道，“不论是人，还是物，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没有绝对的清，也没有绝对的浊。就连太虚境和修罗境这看起来完全相反的两个地方，它们实际上也是一体的，修罗境开，太虚境开，修罗境闭，太虚境也会关闭。” 第60章 断 “当年般若把我封入修罗境, 我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将肉身留于修罗境中，神魂逃了出来，却只能盘桓于上古秘境里, 要不是洛家的小子死在那里，让他的夫人追了过来，我还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一具寄生之体，但是很可惜, ”洛雉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变换，黑色的雾气再次弥漫起来, “很可惜这具身体平平无奇，又如何配得上我这样完美的神魂呢？就是因为这样, 我的神智被封在里面几十年，终于在遇到叶淮的时候一朝清醒过来。” 段颂阳冷着脸, 手中的冬凛浮起, 剑意卷携着飞沙，以飞沙为盾阻隔魔气向洛雉袭去！ 洛雉游刃有余地伸出手, 魔气化作一个个黑色的小球，将攻击尽数挡下。 两厢撞击, 灵力和魔气溃散。 “说起来，”洛雉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在春意镇的时候我表现得明明那么好, 为什么你对我的敌意那么大？好歹当了你们那么久的师兄啊, 可真是……”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让师兄寒心呐！” 一道剑光飞来, 洛雉飞身后退, 面前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你在拖延时间。”段颂阳沉沉说道。 说完他便转身向三问路入口飞去, 洛雉眼睛眯起，手中浮现出十八枚黑色佛珠，佛珠快速旋转着向段颂阳的背后袭去！ 段颂阳周身罡气凝聚，那佛珠却在碰触到护体罡气的一瞬化作黏腻的黑色墨汁向里渗透，段颂阳的身形一顿，跪倒在三问路入口处，冬凛插入黄色的沙土内，段颂阳的眼睛睁大。 “阿淮……”段颂阳的嘴里喃喃，“阿淮……” “你知道吗，”洛雉笑呵呵地缓步走过去，在段颂阳身旁弯下腰说道，“其实一开始我选中的帮忙取碎片的人是你，你手中的冬凛是我给你带回来的，你忘记了吗？不论是我引诱你去禁地，还是不断告诉你叶淮和顾珩有结契消息的传闻，都是希望你能带着冬凛进入禁地，为我取来天罡钵碎片，毕竟那里只有拥有段家血脉的人才能进入，可我没想到叶淮跟着你进去了，而且，他还用了你的剑，所以啊，段颂阳，确实是你害了他。” 四十多年前的春意镇，司徒生将冬凛交给洛雉，脸上带着笑意：“洛老弟，只要你为酆先生取来归元剑派的那枚碎片，再加上我的这枚，那我们的事就大功告成一半了，你可莫要让酆先生失望啊。” 洛雉掩盖眼底的精光，表现出十分犹豫的神情：“您确定用这种方法能取到碎片吗？” “剑阵也是阵，当年那个禁地的大阵法是司徒家帮着做的，不会有问题，”司徒生自信满满，他拍了拍洛雉的肩膀，“洛老弟该不会是想临阵退缩吧？想想当年洛家做了多少贡献，如今归元剑派又是如何对待洛家后嗣的？天天在那些小崽子后面给他们收拾祸事，洛老弟真的甘心？” “洛雉”自然应该是不甘心的。 “而且，你放心，”司徒生又说道，“这阵法用过一次就会消失，谁来都查不出来，所以就算事情没成功，你也能安心当你的大师兄，查不到你头上的。” 酆炎看着那自认为精明、想要引诱归元剑派弟子同流合污的司徒生，控制自己的表情摆出一副暗下决心的模样：“司徒门主放心，洛雉定不会辱命！” 可天算不如人算，事情还是出现了偏差。 洛雉伸手按在段颂阳的肩膀上，黑色的魔气已经深入了他的脖颈之上； “其实当年我也犹豫过，要利用叶淮的难度太大，因为这孩子是我见过最无欲无求的人，也是我见过道心最纯正之人，”洛雉在段颂阳耳边说道，“你就不同了，你在意的东西太多，你背负的东西太多，责任越多，执念就会越重，让你入魔太容易了。但事情已经这样，我就不得不另寻他法，还好，天道助我，我发现了叶淮的弱点，叶淮——”洛雉在他耳边笑着说道，“他喜欢你。” “啊——” 段颂阳周身罡气炸开，洛雉笑着远离，段颂阳双眼被黑色占据，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三问路入口处了，他手握冬凛神色肃杀，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洛雉。 杀了他！ 洛雉嘴角挂着意料之中的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当你选择为他切割压制魂魄的时候，我就算到了，将来你们两个人会是我重回天地的最强助力。毕竟，求不得，是世间人最大的执念。” 巨大的灵力在段颂阳的剑尖汇聚，他黑色的眼睛看向洛雉，声音喑哑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撑到修罗境开。” “他的神魂在我封印修罗境时逃了出来，”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没有察觉，他停在了一处古战场，后来借由归元剑派的一位即将生产的女修遗腹子还魂。” 叶淮想起了雨林里被邪修占据了身体的麒麟，还有洛雉的那句“如果他夺舍小麒麟，那时候小麒麟神智未开，恐怕无法阻拦他”。 他闭了闭眼，段颂阳是对的。 洛师兄……竟然就是酆炎。 “这些是段掌门告诉我的，也是他后来慢慢猜出来的，”和尚看着手下的段引仓，“酆炎把他引到亚坛所在的上古秘境，再假装受他所召前来「帮忙」，实则是将他卡入了太虚境和修真界的空隙中，让他慢慢等死，以此来逼我出手救他。” 太虚境被封，灵气日益减少，般若已经飞升成灵体，只要不妄动灵力，在这里能耗上千年万年。 可是段引仓不行。 他是未飞升的大乘期修真者，神魂尚要寄存于肉身之中，夹杂在灵力稀薄的太虚境和修真界的缝隙中，会被慢慢耗死。 “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修罗境其实并没有完全关闭，”般若轻轻叹了口气，“或者说，它曾经关闭过，但是随着酆炎的苏醒，他和在修罗境的肉身建立起了连接，相应的，太虚境和修真界也有了这么一丝缝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可我无法完全拉他上来，只能用输送灵力的方式让他活着。” 叶淮这才注意到段引仓挨着莲花座的那边是虚影。 现在的太虚境也不是福地，段引仓需要由般若不断输送灵力才能存活，而般若的灵体，已经在这几十年的灵力输送中渐渐走向衰落。 “我坚持不了多久啦，”般若无奈地笑了笑，“幸好当年我有预感事情不会简单结束，提前在长明寺留下了三问路，将火属性的天罡钵碎片留在了这里作引，本来想的是将来酆炎或者其他什么对修罗境有企图的人带着碎片进来会被引到这里，如果我还在，那么就会和他在这里了断，如果我不在，那么这人也无法从这里出去，天罡钵会永远留在这里。但是现在来的是你，那么——” 般若另一只手手掌向上，一枚火红色的灵力碎片出现在空中，那就是天罡钵的最后一片碎片。 叶淮从怀里拿出坛子和匣子，两枚碎片受到感召向火属性碎片飞去，而他感觉到身体中的那枚碎片也被轻轻拉扯。 “会有些疼，”般若说道，“小家伙，稍稍忍耐一下。” “长痛不如短痛，”叶淮咬牙说道，“前辈您动手吧。” 般若点了点头，手指收拢，叶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灵根中骤然飞出，快得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从他的灵根蔓延开。 “啊……”他没忍住，半跪在地。 “叶淮！！”方意的惊叫声传来，他扑到叶淮旁，看着那和尚手中浮现的四色钵和他手下的段引仓，绿色的藤蔓瞬间冒头，袖子却被叶淮一抓。 “那是般若尊圣。”叶淮灵根上的疼痛开始渐渐缓解，他喘息着，努力适应那嵌在灵根上几十年的东西的消失，“他是在帮段掌门输入灵力，不然段掌门……等等，”叶淮看着方意，又看向般若，“你为什么会进来？” 按照般若的说法，只有携带天罡钵碎片的人才会靠着和他留下的碎片产生联系，通过三问路进到这太虚境，为什么方意也会在这？ 般若勾了勾手，方意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的储物芥子里飞出去，他一惊伸手要去抓那东西—— “那可是我们方家祖传的药杵啊！你这和尚干什么！” 药杵？！ 叶淮看般若把药杵抓在手里，然后将它放在那四色钵上悬浮着，钵体慢慢变成白色，而药杵也开始褪去它原本的颜色，露出和钵一样的色泽。 叶淮瞬间明白了，原来天罡钵只有四种属性，是因为它还有个木属性的杵！ 般若轻轻地把这两样东西推向叶淮：“只是复原天罡钵并不能让修罗境打开，必须用木属性的天罡杵击响才行，当年我并没有告诉神医谷人这是什么，只是把它作为补偿，留给神医谷，这样哪怕有心人凑齐了天罡钵，也无法真正打开修罗境，这是我留下来的最后防线。” 神医谷谷主方仁可能也没想到，自己安排方意和他们同行，竟然阴差阳错地将这杵也带上了太虚境。 “孩子，该你做选择了。”般若轻轻说道，他看着手下的段引仓，对叶淮道，“你身体里的碎片已经取出来了，现在你可以选择把它们留在太虚境，我将会不日和段掌门一同葬身于此，同时，除非酆炎能进入太虚境，不然修罗境永无再开之日。而另一个选择，”他注视着叶淮，“打开修罗境，救下段掌门，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修罗境开启，酆炎拿回他的肉身，魔尊将再次现世，但世间再无般若来帮你们打这场仗。” “你说叶淮会怎么选呢？” 洛雉笑着飞身而起，金色的剑意追他而上，他不慌不忙地抽出灵剑，化神期的修为本不足为惧，可他却将剑修和佛理融合，段颂阳那带着攻击的剑意遇到了由他灵剑挥出的一道金黑色的万字屏障。 段颂阳周身泛着黑色魔气，他不再用灵力防守，而是用出全部力量向那屏障压去，魔气突破他的护体天罡之气，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 段颂阳感觉到那黑色的魔气已经顺着灵脉，快要触及到他的灵根！ 可他顾不得这么多了，更多的灵力压了上去，如果是寻常人早就在这剑意的攻击中化作齑粉，但洛雉不光有本身化神期的修为，还有着和修罗境本体的联系，然而，饶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吃力。 那孩子会怎么选呢？洛雉感觉到自己有些支撑不住，大乘期剑修的威压果然不可小觑。 突然，一声悠长的撞击声传来，那声音似是从天际而来，穿透三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情，好奇地跑到外面张望。 “那是什么声音？” “真好听，就好像……直接钻进了我的神魂之中。” 但各大门派的那些大能老祖却渐渐拧起眉头，心中齐齐浮现不好的预感。 正在打坐的慧谷禅师手中的念珠骤然碎裂，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已经在聚集的乌云，轻轻叹了口气。 “该来的，躲不过。” “没有完全的恶，也没有完全的善，所以用这种方法，不过是另一种饮鸩止渴，不如早点面对现实。” 修罗境正在渐渐打开，太虚境和修真界的连接也在重新建立。 叶淮看着手中那随着敲击而消失的钵和杵，对已经坐化的般若行了一个大礼，般若在他选择敲击天罡钵的时候，便把自己的灵力尽数化作一朵坐莲，作为送他们从太虚境出去的通路，方意先把叶淮扶到坐莲之上，接着把段引仓背起来，一同上去，坐莲泛出白色的光芒，一眨眼，太虚境只余已经没有呼吸的般若，下一刻，般若的躯体化作点点白色的荧光消散，太虚境的灵力渐渐充盈起来。 「噗呲」一声，冬凛没入了洛雉的胸口，洛雉看着段颂阳已经全黑的眼睛，吐出一口血，他伸手扶着剑刃，对段颂阳露出一个笑：“我赢了。” 黑色的乌云在头顶聚拢，黑色的魔气凝聚成的小球从洛雉身体中飞出，金色剑意追击而上，一枚硕大的黑色万字标记从天空中降下，随之而来的是几朵金色的单瓣花朵，其中一朵硕大无比，它将那黑色的东西温柔地包裹住，剑意击打在上面毫无作用。 段颂阳仰头看着那花朵带着黑球没入乌云之中，万字标记散去，可乌云却仍然在慢慢增多。 “段颂阳。”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段颂阳闭了闭眼，让自己眼中的黑色雾气慢慢退去，魔气已经没入身体，和他的灵根已在咫尺之间。 段颂阳把手中的冬凛从洛雉身体中抽出，洛雉的尸身失去支撑，倒在地上。 方意见状倒吸一口冷气，他看着段颂阳黑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悄悄地拽了拽叶淮：“他好像入魔了。” 叶淮心中一痛，他上前一步，可他的身体刚取出天罡钵，灵根上的隐痛让他脚步一顿。 段颂阳看着他，又看着方意背着的段引仓，轻声问道：“你身体里的东西取出来了？” 叶淮点头，他向前迈了一步，却不想段颂阳那染着血的冬凛指向了他。 “段颂阳你干什么！”方意怒道，“叶淮把你爹救出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淮看着那剑尖，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他颤抖着说道：“段颂阳，碎片已经拿出来了，我的灵根也在慢慢恢复了，你能通过灵力感受到的对吧？我以后会努力修炼，我能靠自己的能力飞升成神，段颂阳，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不用再……” “叶淮，”段颂阳出声打断他，“大师兄和父亲都回来了。” 叶淮一怔，然后他想起了什么：“段颂阳……” 灵根上一直缚着的金色灵力缓缓抽离，叶淮手上那用金色灵力一力支撑的姻缘丝开始瓦解。 “照顾好自己，叶淮，”段颂阳缓缓放下手中的冬凛，他深深地看着叶淮，仿佛要把他刻在心底，“再见，叶淮。” 叶淮意识到什么，骤然向前扑去，想要抓住段颂阳的衣袖，但段颂阳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段颂阳！！” 第61章 大乘 天乙八十一年的归元剑派发生了很多事。 掌门叶淮和剑圣段颂阳分籍解契, 叶淮只有金丹期的修为暴露出来，所幸老掌门段引仓回归，大乘期剑圣撑起了归元剑派的门面, 但谁都知道，现在的段引仓明显是无法在新的剑圣大比打败鸿衍宗已经跨入大乘境的少主顾珩的。 但不知道幸还是不幸，下一次剑圣大比遥遥无期。 因为修罗境被打开了。 极西之地的修罗境重新开启，自称酆炎的人带着当年在修罗境里被完全魔化的邪修现世, 没人能想过他们真的能活着从修罗境中出来，他们不止出来了，还带着当年被封入修罗境的各家秘籍法宝, 修真界的邪修扬眉吐气追随其而去，而其他正道修真者们也开始动了心思。 只有几个大的门派还在坚持和他们对抗, 经过几年的混战，以鸿衍宗为首的正道修真者们把邪修们拦在了西北之境, 战局就此僵持住。 十年后。 顾珩在一处洞府外等候, 方意打了个哈欠，捣着药钵里的药。 “放心吧, ”方意说道，“叶淮的剑意本身就很强了, 他这突破不过是常年压制的修为被放开的必然结果，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没有担心，”顾珩说道, “我只是在期待。” 方意停下捣药的动作：“期待？” 顾珩的眼睛里带上了兴奋的光芒：“他这次出来会是什么境界？能到大乘期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和我切磋了？” “你可算了吧！”方意翻了个白眼继续「咚咚咚」地捣药, “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去边界打邪修, 实在不行把酆炎叫出来和他一决高下, 别没事在这呆着盯着叶淮好吗？” “他们不是剑修, ”顾珩认真说道, “他们不配和我打。” 方意把涌到嗓子眼的吐槽按回肚子里。 这少宗主狂傲是狂傲了点，但架不住人家是真有本事。 本来魔尊酆炎率领从修罗境中活下来的那些个已经完全魔化的魔头出来反攻修真界，还抛洒出不少被封入修罗境中的典籍来招揽正道修真者和那些邪修，就在酆炎以为自己能顺利地拿下只剩下老弱病残的修真界之时，突破到大乘期的顾珩破关而出，一道剑意诛杀了酆炎派出来的全部先锋。 这一剑让鸿衍宗的名声一下子跃居修真界第一，那一战让正道修真者们松了口气，在鸿衍宗的带领下开始反抗，其他门派都开始听鸿衍宗差遣。 相对的，有不少人在看归元剑派的笑话，毕竟修真界大难当头之际，归元剑派除了一个空有大乘修为的老掌门外，剑圣失踪，新掌门修为低下，当年青黄不接的担忧竟然成了真。 可归元剑派却没有在意外面的奚落和嘲讽，鸿衍宗也没有被外面的吹捧奉承得找不到边，两派开始合作，双方派出门派弟子在交战处布防，剑修的天罡之气是对抗魔气最有效果的，两大剑修门派联手，竟然真的就把战局稳住了。 就在这时，归元剑派那个原先和段颂阳结过道侣又分籍解契的叶掌门，开始闭关突破。 “我说你啊，”方意一边捣药一边劝道，“你也别抱太大期待了，叶淮他是金丹突破，撑死跨两个大境界到化神，不可能一下子就到大乘的好吗？就算他再天才，那也得遵循医理规律的吧？你知道医理上来说，每一次突破意味着什么吗？我这个神医谷少谷主给你讲讲……” 方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石门沉重地打开，他急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去看从石门里走出来的人。 叶淮穿着一身素白色滚金边的道袍，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眉目依然灵动，可周身的气场却沉静下来。 「哐当」一声，方意手中的新杵掉在钵里，他睁大了眼睛：“乖乖……你……你还真的……” 叶淮这次闭关半年，竟然直接从金丹期跨越了两个大境界，到了大乘境！ 这是修真界绝无仅有的个例！ 可方意却只在最初有些震惊后，又觉得这是应该的。 叶淮的剑意早就到达了大乘境，那几十年他通过和大乘期段颂阳的婚契连接更是让他适应了大乘的修为环境，所以等他灵根完全康复后，修为再也压制不住。 顾珩已经迫不及待地抽出震殷：“叶淮，来打一场吧！” 叶淮看着他手中的剑，召出仓阳：“好啊，但是，如果我赢了的话，给我去边防的通行引。” “等等，”方意急忙阻止，“你刚突破，好歹让我把把脉……” “不用，”叶淮对方意一笑，“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没有段颂阳金属性灵力的遮掩，叶淮能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的灵根已经顺利地融合了身体的经脉，到全灵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方意听叶淮如此说，便也只能由他。 叶淮和顾珩在鸿衍宗酣畅淋漓地打了三天三夜，最终以叶淮略胜一筹结束。 顾珩看着那指着自己的仓阳，心服口服地认输：“果然，抛开修为之外，你的剑意更胜我一筹。” 叶淮没有说客气话，他对顾珩伸出手：“通行引？” 顾珩从储物芥子里拿出一枚带着鸿衍宗印记的令牌递到他手上：“愿赌服输。” 所谓通行引，就是在和邪修僵持的边防界自由行动的一种令牌，因为不止邪修，正道修真者这边也有不少想要投靠酆炎的细作，于是修真界重建了共同抵抗以酆炎为首的邪修的组织乾元盟，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西北边境划分了几个边防城郭，给所有戍边的修真者发令牌，普通令牌只能在本城内同行，以防有细作蹿城谋取防守情报。 但鸿衍宗作为乾元盟现在的首领门派，有可以在边防城郭畅通无阻的通用令牌，叶淮要的就是这个通用令牌。 叶淮收起令牌，顾珩问道：“你要去找他吗？” 这个他，他们都知道是谁。 那个已经消失十年的剑圣，段颂阳。 十年，对于修真者漫长的寿命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但对叶淮来说，度日如年。 段颂阳在明空山脚下离开后再也没有消息，前期战事混乱，叶淮灵根伤势未愈，只能被按在后方休养。在他伤好后那一年，便迫不及待地往西北去，可他的修为只有金丹，为了防止他冲动，顾珩拒绝给他发去边防九城的通行引，他只能一边帮着处理内部的邪修一边寻找段颂阳的踪迹。 自从局面僵持以来，有消息说西北出现了一个魔气环身却在帮助正道修真者的剑修，可他却从来没有出过剑，全靠剑意击败那些邪修，但酆炎好似对这个人十分重视，几乎是这个剑修出现的地方，酆炎都要亲自去一次，但那个剑修往往都能在酆炎到来前消失。 有被他救下来的人说，这个人好像是归元剑派的剑圣。 可是，剑圣怎么会周身都有魔气呢？ 又有人猜测，也许正是因为有着魔气，所以他才会失踪逃走吧，想必是练了什么邪术暴露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修行得这么快？ 流言在正道修真者之间蔓延，叶淮徒劳地想要解释并不是这回事，可那些人却说“连段掌门都不说什么，你靠着他的修为狐假虎威那么久，当然要给他说话了”。 叶淮开始选择闭口不言。 最后是顾珩出面平息了谣言，他说，就算段颂阳入魔，也不是因为修为入魔，段颂阳取得剑圣名头那次的剑圣大比，是没有任何水分的。 顾珩作为段颂阳一直以来的对手，他曾打败过段颂阳，也被段颂阳打败过，现在又是修真界的第一人，他说出的话没人敢质疑。 在修真界，实力就是绝对的信誉。 自那之后，叶淮便暂停放下了寻找段颂阳踪迹的事，专心修炼，因为他一个金丹期就算在前线也是在拖那些大能的后腿，虽然他的剑意已到大乘，可修为的低下限制了他的行动。 在西北边境，修为越低，话语权越少。 但现在不会了。 叶淮对顾珩点头：“对，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带回来。” “那要是他已经入魔了呢？” 顾珩说话从来不会遮掩，他直白地戳中叶淮心底最坏的打算。 “那我也要重新找到他，”叶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他的手摸上自己空荡的手腕，“如果他入魔了，那我就逼他和我结婚契，用婚契绑住他，就像当年他用婚契绑住我那样。” 魔气侵染灵根，修真者调动自身灵力就会被魔气侵蚀神智，叶淮做好了打算，如果他找到段颂阳，而段颂阳真的入魔，那么这次换他来为段颂阳提供灵力的供给，然后两个人再慢慢找洗去魔气的方法，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临行前，叶淮去见了段引仓。 段引仓被从太虚境救出来后就愈发的沉默，一代剑圣无法接受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大弟子实际上是魔尊酆炎，也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裂魂入魔，但因为那份归元剑派的职责，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勉强支撑这归元剑派的门面。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连上西北边境诛杀邪修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他没有认真甄别，酆炎就不会借洛雉的壳子布局，叶淮也不会受伤那么多年，他的儿子也不会中了酆炎的计而落得如此境地。 门派也不会因此被诟病。 叶淮看着坐在连廊一侧盯着池塘发呆的一代大能，段引仓在这十年间肉眼可见地变得苍老，他不过四百岁的年纪，对于大乘期来说只是走了不到寿命的一半，可现在的他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如同凡间老翁。 叶淮在他身边半蹲下来，轻声唤道：“师父。” 段引仓缓缓转过头，他看到叶淮的模样和他周身的气息，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叶淮啊，”段引仓说道，“恭喜你到大乘境了。” 他从储物芥子里拿出一方匣子：“这是师父给你的，祝贺你……” “不用了，”叶淮按住他的手，他感觉到段引仓的手颤抖了一下，连忙解释道，“师父，徒儿来是来跟您告别的。” “告别……”段引仓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你也要走了吗？” 归元剑派在这些年离开的人很多，鸿衍宗已经跃居修真界第一大派，有魁首之势，归元剑派的不少驻峰大能们便带着弟子投奔而去，只有些年纪大的懒得折腾的还留在这里。 以往门庭若市想进来都要挤破头的大剑派变得门可罗雀。 “我要走了，”叶淮说道，“但是，我是去找段颂阳，师父，我会带着他回来。” 听到这句话的段引仓骤然老泪纵横。 “回来……颂阳他……他还能……” “能的，”叶淮抓住段引仓的手，他坚定地说道，“师父，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但是在这之前，师父您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叶淮打开段引仓手里的匣子，果然，里面是一件可以堪当镇派神器的宝物。 若是以往，这东西在归元剑派不过是普通的人情往来的东西，可是现在，这东西却是段引仓能拿出来最好的礼物了。 叶淮把匣子交还到段引仓手里，倾身抱了抱老人的上半身：“师父，我要去找段颂阳了，所以门派就得完全麻烦您了，这些东西，还是把它们用在关键的地方，至于我，至于我们，您不用担心，我们当剑修的，不靠任何外物，灵剑就是我们的倚仗，这是您教过我的呀。” 段引仓手里拿着匣子，看着叶淮离开的背影，旁边传来一声叹息。 “孩子们都长大了，未来的路他们得自己走，”方仁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这些老家伙帮他们守好退路，就够了，所以，你可得快点振作起来啊。” 第62章 寻迹 极西之地是修罗境所在的地方, 那里是漠北平原荒漠的尽头， 原先的荒漠已经被邪修占领大半，就连曾经出过般若尊圣的长明寺所在的明空山都被他们所占据, 建立起了邪修的大本营。长明寺的佛修们退到了鸿衍城里。 听闻酆炎住进了原先般若尊圣在长明寺的居所内，带着邪修作威作福，而般若尊圣已经消失在了太虚境，大部分人的说法是般若尊圣早已飞往化外三千界不管此间事, 只有叶淮和方意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但不论是他们还是酆炎，都没有把事情的真相透露出来。 叶淮不知道酆炎的想法，他单纯地觉得事已至此, 般若尊圣也是想尽力弥补，只不过失败了, 没必要让他在这个时候再背上骂名。 鸿衍城外三百里，就是新建立起的一圈防守城郭, 漠北九城。 叶淮通过霜尽城的城门, 四处寻找着什么，直到他看到那挂着书册标志的店铺, 才快步走过去。 店铺柜台上一个伙计打着盹，看到叶淮进来只把眼皮抬了下, 便继续埋首睡觉。 叶淮给自己稍微做了些伪装，看起来就像是个来漠北九城寻找机缘或者是冒险捡漏的哪个小门派弟子的模样。 毕竟漠北九城城外就是战场，一旦有邪修和正道修真者发生冲突和交战, 那势必会有伤亡, 保不齐就会有零星的法宝落下, 于是便有不少小门小派或者散修想来这里碰运气。 叶淮拿出一枚刻着「地」字的玄黎木信物放在台子上。 那伙计闭着眼睛懒得看, 直接摆手说道：“本店以消息换消息, 不接受灵石法宝以物易物。” 叶淮并没有因此动怒, 他耐心道：“麻烦这位道友看一下，我想打听点消息。” 那伙计不耐烦地睁开眼，伸手拿起那信物，然后怔了一下。 他眼睛在叶淮身上瞟了一眼，然后又翻看着这个东西，轻轻往里面注入灵力，玄黎木上的「地」字亮了起来，紧接着，那个字浮出空中，在上面投射出了「天机」二字。 伙计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然后说道：“你先在这等会儿啊。” 接着他转头望里面喊了一声：“杜掌柜！杜掌柜！” 一个商人模样的修真者出来：“怎么了？” 伙计把信物递给他，他看到那东西有些惊讶，验证过后，对叶淮道：“这是天机阁几十年前的地字级信物了。” 叶淮点头：“是的，六十多年前的东西，不知道还能用吗？” “能用能用，”那杜掌柜说道，“当然能用，我们天机阁的信物一经发出是终身有效的，只是不知道道友想打听什么事？” “不知道「地」字级信物，能不能打听到「剑魔」的消息。” 剑魔，是边城之人为那个疑似段颂阳的修真者起的绰号。 杜掌柜有些迟疑，然后说道：“这个消息确实地字级可以获取，但是他的行踪很隐蔽，目前只能确定的是剑修，年龄不详，修为至少化神以上，他应该没有通行引，不在城内，上一次出现的地方是相衣城外，他出现的时机毫无规律，魔尊酆炎对他十分关注，下令要活捉不要诛杀，其他的没了。” 酆炎下令要活捉…… 为什么呢？ 对于一个屡次帮着正道修真者破坏邪修进攻计划的人，酆炎特别交代要活捉不要诛杀。 总不能是……酆炎还顾及着师兄弟情谊吧？这理由简直可笑。 “我知道了，”叶淮点头，“谢谢。” 他准备转身离开，杜掌柜却叫住他：“诶，那个，这位道友，冒昧问一句，您是归元剑派叶掌门吗？” 叶淮一顿，他转身看着杜掌柜。 杜掌柜和善地笑了笑：“天机阁每三十年更新一批地字玄黎木令，更新前基本上都保证原先发出去的那一版大部分被收回，这批只有一枚没收上来，就是当年天机阁办的少年剑圣大比送给炼气组魁首的那枚。我是当年筑基组大比的守阵人。” 当年那场大比有防护大阵保护着观众席不被台上大比的剑气所伤，而叶淮那时候因为段颂阳输掉大比，直接越过阵法缺口冲上了台面。 叶淮对他抱歉地笑笑：“当年年少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不不，”杜掌柜急忙摆手，“在下的意思是，当年叶掌门真的很在乎段剑圣，不顾修为直接冲上台跨阶段对上比您高一个境界的顾少宗主。但是，您要知道，现在这个地方是最靠近酆炎和九魔所在的地方，这里没有点到即止，酆炎和九魔也不是跨越一个大境界就能打败的。” 九魔就是酆炎从修罗境中带出来的完全魔化的九个邪修，没人知道这九个人是如何在修罗境活下来的，只知道这九魔不再用灵力修行，他们能使用魔气进行能力的提升，酆炎把他们当做完美的示例召集手下，告知天下就算灵根不好、就算修为低下、就算没有天赋，也能获得强大的实力。 漠北九城便为了对应这九魔所建，只有化神末期和大乘期的大能们合作，几人驻守一城，才能勉强挡得住这九人。 几乎所有的人都默认了那剑魔就是段颂阳，杜掌柜也这么想，他当年见识过叶淮为了段颂阳如何地不顾一切，现如今看起来修为平平的叶淮只身冒险来到这里打听剑魔的消息，想来也是为了段颂阳。 叶淮来这里不想引人注意，所以一开始便收敛了大乘期的气息，他突破这件事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而他一突破就往这边来，修为到大乘这件事并没有向外界透露。 叶淮垂下眼，他对杜掌柜笑了下：“谢谢您。” 说完他便稍稍行了个礼，跨门而出，隐约听到身后的杜掌柜叹息：“这情劫难破啊……” 叶淮当作没听见，往城西边走去。 城东是靠近正道修真界这边的出入口，越往西边走人越少，因为城西就是靠近战场的出入口，虽然有城外的防守，但趋利避害的心里还是让人不会没事就往这边来。 除了准备找机会捡漏的。 “打听好了，西南那个角有个口，可以出去。” “哥几个可想好了，这一出去，回来可就难了。” 叶淮在城西的茶棚喝着灵茶，安静地听旁边那桌散修的出城计划。 城西的看管得比城东严格很多，但仅限于入城，因为从那边入城的必须保证是拿着和神魂有着联系的本城通行引的修真者，其他修真者自行出城的，需要在外排队进行繁杂的检查，以防有邪修夺舍或者细作混进来，检查的过程中如果遇到邪修的袭击只能想办法自保。 “富贵险中求，走吧，要换巡了！” 叶淮放下手中的茶盏，混在准备出城的人中往外去。 果然，对于出去的人，守卫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连通行引都没看就直接放行。 叶淮跟着他们往前走，突然听到前面一声惊呼：“琴魔！是琴魔！” “铮——”地一声响破天际，乌云迅速聚拢，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不，叶淮抬起头，不是乌云，是魔气！ 那些往城外跑的人们开始往回挤，没出城的人守卫不管，但一旦出了城哪怕只是跨出一步，也别想回来。 城门眼看就要关闭，叶淮逆流往外跑。 “你出去可就回不来了！”一个守卫喊道。 叶淮充耳不闻，那守卫顾不得些许，只能启动城门阵法。 “我是刚出去的啊！” “就是，我们是才刚出去的！放我们回去！” 那些刚迈出城门的人看着要关上的门纷纷往门缝里挤，可一道金光闪过，他们都被守城阵法弹在了门外。 “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就是这样，”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看看，就晚了那么一时片刻，他们就抛弃你们了。” 叶淮循声看去，一个抱琴之人从漫天黄沙中走出，他的动作十分阴柔，粗看长得十分白净，身段修长，但他的手指没有皮肉，已化作白骨，眼睛中没有眼白，像两块黑色的石头镶嵌在白皙的脸上，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身后，拖曳着地上的黄沙。 “邪魔歪道休要胡言！” 一声娇呵，从城墙之上飞身而出几名乐修，为首的那人叶淮认识，是绣凡苑的苑主，化神期乐修苏锦。 苏锦带着人飞身攻去，那琴魔妖艳地笑了一瞬，便脸色一转，手中琴弦发出铮鸣之音，绣凡苑弟子以手中乐器相迎，魔气和灵力对冲，激起无数黄沙！ 叶淮周身立起天罡之气，将余波挡在身前，又分出数道灵力，以剑意将这冲击击散，保护城墙下未能入门之人。 “啊！！”一声惨叫袭来，叶淮抬头看去，目光一凛，那苏锦竟然被从沙丘之中伸出的血红色荆棘贯穿全身！ “血……血魔！” 前方有人惊叫，绣凡苑的弟子开始往回飞奔：“快去请顾宗主！快去叫剑修！” 地面发出震动，数根巨大的血荆棘破土而出，夹杂着琴魔的高声笑音：“酆先生说了，只要破了你们这一城，这大阵就会成了垃圾！道友们，上吧！” 九城每一城都有着阵眼，九个阵眼连起来就是九天回转大阵，是一个防守大阵，同时是除了顾珩之外酆炎的另一个心头大患，剑修们配合着这个大阵，才得以将防线守住。 但现在酆炎找到大阵弱点开始发动攻击。 黄沙落下后，无数的邪修魔怪钻地而出，魔气和夹杂着邪术的灵力向城门攻来，苏锦的身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陷入黄沙之中，生死不知。 “苑主！” 绣凡苑有弟子想要去救，被同门拉着往回撤，眼看着那血荆棘悄无声息地从地面上伸出来，就要刺向他们！ 绿色的灵力化作利刃将血荆棘骤然斩碎，叶淮飞身上前将两个弟子往回推：“你们去找救兵，这里交给我。” 两个弟子看到他手里的剑，眼中露出希望：“你是剑修……” “别废话了，”叶淮看着那张牙舞爪的血荆棘，和荆棘顶端抱琴之人，“再废话就走不掉了。” 琴魔的眼睛看着他，对他露出了一个笑，五指按琴，琴弦波动，强劲的魔气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叶淮借仓阳之力飞身而起，灵剑裹挟着灵力向魔气刺去——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 第63章 重逢 剑阵和魔气产生剧烈的冲击, 将黄沙荡平，叶淮再次凝聚剑意，飞向苏锦衰落之地, 把女修救起，察觉到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叶淮将方意给他的保命灵丹塞进女修嘴里，然后把她抱到绣凡苑的弟子旁：“快带她回去。” 弟子们对他道谢, 抱着自家苑主往城门奔去，血荆棘破土而出妄图阻拦，被随之而来的剑意瞬间斩断！ “哟, 看来是归元剑派的剑修，”琴魔抱着琴躲开剑意, 五指一张，在古琴之上挥出残影, “归元剑派不是只剩老弱病残了吗？那让本座猜猜……木灵根剑修, 该不会是前不久传闻的叶掌门吧？不过，你一个金丹期, 闭个关，修为能到什么阶段？元婴？化神？”琴魔咯咯笑了两声, “那也不够看呀。” 叶淮不理他，仓阳悬浮于他的身前，铺开的防护剑阵将琴魔攻击尽数拦下, 琴魔这才认真起来, 他「啧」了一声, 将怀中琴换了个姿势, 这时候,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个人酆先生说要活捉, 有他，剑魔就会出来。” 琴魔手下动作一顿。 叶淮目光一凝，仓阳剑飞出直向那黄沙之处袭去，血荆棘瞬间冒出阻拦剑势，但紧接着木系剑意凝成剑阵兜头压下，荆棘如雨后春笋般一丛一丛冒出，妄图拦住什么，可叶淮还是一眼就看到那伏于荆棘的后的黄衣人影。 叶淮口中轻叱：“去。” 仓阳带着凌冽剑意轻松斩断一路荆棘，向着主人指引的方向狠狠刺去！ “呜啊！！” 一声惨叫响起，黄沙之上的所有血荆棘迅速枯萎，化作魔气消散。 “血魔！” 琴魔甩袖挥出一道琴音，那琴音带着磅礴魔气向叶淮攻去！ 叶淮手腕翻转，仓阳回到他手中，黑色的血从剑身滑落，滴入黄色砂砾之间，绿色剑意凝聚成束，将袭来的琴音击碎！ 琴魔后退了一步，他震惊地看着叶淮：“这不可能！” 刚才那一击已经是他大半功力，就算是化神期也难以抵挡，这刚闭关突破的叶淮总不可能直接到大乘期了吧？！ 琴魔惊觉事情不对，转手立刻向上抛出一枚红色的珠子，一朵魔气形成五瓣魔花在空中炸开！天空霎时暗了下来，周围静谧了一瞬，紧接着哀嚎声响起！ 叶淮一惊，他环顾四周，发现那些低修为的正道修真者们痛苦跪地，邪修们眼睛闪现着红光，狞笑着轻松地将手伸向那些修真者们。 “落华入人间，无罪，无恶，无魔。” 琴魔念念有词，叶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钻入自己的灵台。 周身护体罡气一震，可那东西只是远离了一瞬，便更加争先恐后地向他灵台挤过去，叶淮有一瞬间的眩晕。 “哈哈，这是酆先生的佛法，”琴魔边说边从沙丘之中扶起胸口被穿了个洞的血魔，“专门对付你们这些正道大能，修为越高，道心越正，受影响就越大！” 听说归元剑派不行了。 听说归元剑派的掌门才只有金丹期。 听说归元剑派那个叶掌门把剑圣赶走了，结果自己修为不济不顶事儿。 离了段颂阳，他什么也不是。 段颂阳、段颂阳…… 无数的杂音在脑海中响起，最后只有段颂阳的名字留了下来。 他要去找段颂阳。 叶淮的神色开始清明起来，他咬破舌尖稳住心神，抬头看到那仍然遮天蔽日的黑色落华花，周围的哀嚎声渐渐远去，他握紧手上的仓阳，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是目光凛冽。 他必须找到段颂阳。 叶淮提起仓阳向着那空中巨大的花朵飞去，绿色的剑意护航，将琴魔袭来的魔音绞碎！ 「咔嚓」一声脆响，仓阳剑击中了落华花的红色「花蕊」，红色琉璃珠化作齑粉，那扰人心智的魔音尽数全灭，佛法幻境瞬间被破！ 叶淮抽剑回身准备对付琴魔，却不想看到一柄熟悉的素白色银剑贯穿正准备偷袭他的琴魔，同时穿透了他的胸背和他背上的老者。 叶淮睁大眼睛，他看着那将容貌隐匿在斗笠之下的执剑人，嘴唇哆嗦着，小心道：“段……段颂阳？” 那执剑之人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将剑利落抽回，琴魔和血魔的身体骤然倒地，而城墙之上已出现了穿有鸿衍宗服饰的弟子。 鸿衍宗的人飞身而下，和那些邪修斗做一团。 “叶掌门！” 鸿衍宗宗主顾良上前，叶淮只来得及说一声「抱歉」。 便追着一个方向飞去。 十年前段颂阳是大乘，他是金丹，他追不上段颂阳的缩地成寸之法，但现在，他也是大乘了。 “段颂阳……段颂阳！” 不知道飞出去几百里路的叶淮终于在一片沙漠沼泽旁一把抓住了段颂阳的胳膊。 “段颂阳！”叶淮颤声喊道，他连手都在抖。 被抓住胳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摘下斗笠，不是段颂阳又是谁？ 叶淮有些贪婪地看着段颂阳的容颜，他已经十年没见他了，他们从认识开始，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段颂阳已到大乘境，按理说他不会在十年后就变得苍老，可是现在的他容颜虽然未变，但眉宇之间多了沧桑。 看着段颂阳，叶淮心头涌上一阵委屈，他红着眼睛瞪着他。 当年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婚契断掉？ 叶淮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但最终只是把段颂阳的手拉到自己的灵脉之上按住：“你自己摸摸！我已经好了！我现在修为厉害的！也到大乘期了！所以……所以……” 段颂阳的手指感受着叶淮的脉动，他张了张口，看着马上要掉泪珠的「大乘期大能」，却只能讷讷说一句：“叶淮，别哭。”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叶淮一把冲上去抱住他的腰：“谁哭了！我都是大乘期了我怎么会哭！我就算哭了也是你惹的！你没事跑什么跑啊！我说我能治好自己我会好好修炼你不信，你没事跑个什么啊！” 段颂阳垂眼看着叶淮，他伸手摸着叶淮脊背，轻轻叹了口气：“叶淮……对不起。” “我不想听到这句！”叶淮抬起头，他看着段颂阳，伸手摸上他的脸颊，“段颂阳，现在是哪个你？” 段颂阳沉默不语。 叶淮笑了笑，他的眼角还带着些湿润：“现在是能对我说「喜欢」的那个你吗？” 段颂阳点了点头。 叶淮明白了。 能对他说喜欢的段颂阳，是不喜欢他的段颂阳。 可是没关系，不论是哪个段颂阳，他都喜欢。 “段颂阳，”叶淮抓着他的胳膊，认真说道，“我喜欢你，不论哪个你，我都喜欢，而且我知道你喜欢我，当然现在你这个人格把喜欢那部分丢了，但是没关系！修罗境开了，我们去找《太乙脉承大华经》，到时候你就会恢复正常，然后我们……” “叶淮，”段颂阳看着他，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当然……” “我是说，”段颂阳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他看着他，“了解全部的我，喜欢全部的我？” 了解全部的段颂阳……喜欢……全部的段颂阳…… “叶淮，”段颂阳平静说道，“你不了解全部的我，如果你了解全部的我，一定会想办法逃离，就像十年前在长峰岭闭关洞府那次。” 十年前在长峰岭闭关洞府那次？ 叶淮想起来了，那是段颂阳要强行帮他吸纳天罡钵碎片那次！ “不是，”叶淮推开他的手，生气道，“你能不能讲讲道理！那次我拒绝你不是拒绝你的喜欢！是你做这事太不对了！不说别的，就说卢穹那孩子可是咱俩看着长大的，你怎么下得去手害他？你……” “所以说，”段颂阳打断他，“叶淮，你真的不了解我。” 叶淮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抓着段颂阳的手腕：“不了解我们今后也有很多机会了解，你先跟我回去！” “没有时间了，”段颂阳的声音里带着哀伤，“叶淮，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叶淮大声道，“我们现在都是大乘期，时间还多得是！” “我快飞升了。”段颂阳说道。 叶淮一怔：“你说什么？” “我快飞升了，阿淮。”段颂阳的神情慢慢变得柔和，他伸出手，摸了摸叶淮的脸，带着温柔的眷恋，“阿淮，我本来不敢来见你，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你接受不了的事，但是阿淮，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是……”叶淮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理解能力，“段颂阳你什么意思？” “他快飞升了，”一个声音说道，“裂魂之人飞升是什么结果，我想般若已经告诉你了。” 叶淮一惊，他看向踩着枯败腐叶走来的人。 来人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身上披着只有和尚才会穿的袈裟宝衣，左手挂着一串内含落华金花的红色珠子做成的佛珠手捻，右手却不伦不类地拿着一柄灵剑。 他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凤眼眼尾的一抹红色让他看起来妖气尽显。 叶淮预感到了什么，他站在段颂阳身前，警惕道：“你是……” 那人笑吟吟道：“认不出大师兄了吗？小叶淮？” 第64章 飞升 叶淮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吐出他的名字：“酆炎。” “还是叫我大师兄吧，”酆炎笑眯眯地说道，“毕竟你们两个也算是我亲手带大的。” 酆炎不是一个人来的, 除了刚才那被段颂阳和叶淮联合诛杀的血魔和琴魔，他带来了座下的剩余七人。 传闻酆炎总共从修罗境中带了九魔出山，这九个人都是经过了修罗境五千年魔气炼化，就连大乘期都难以对付的邪修。 不, 应该说他们已经变成了魔修。 和修真者的灵脉灵体不同，魔修完全不用灵力，全靠魔气修行, 因为魔气在身体里横行的缘故，他们的神智和身体的机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比如之前的血魔，和那长相诡异的琴魔。 酆炎这次带来的七个人也是如此。 叶淮没有看到那七个人模样, 但是大乘期的修为让他清楚感受到还有七个魔气极强的魔修环伺周围。 “叶淮, ”酆炎神色温柔，他伸出手, 轻声哄道，“乖, 过来，颂阳马上就要飞升了，你不要捣乱。” 言语之间仿佛他还是之前那个归元剑派的大师兄, 在努力哄着调皮的师弟一般。 叶淮手执仓阳, 却不想脑后掌风袭来,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看到段颂阳的冬凛指着他。 “叶淮, 你走吧。”段颂阳说。 叶淮瞬间红了眼睛：“段颂阳你什么意思？” “你走吧, 你我再无瓜葛，我的事与你无关。”段颂阳看向酆炎，“酆炎，如果你真的顾念那几十年的师兄弟情谊，就放叶淮走。” “段颂阳！” 酆炎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摆了摆，叶淮感觉到那七个魔修有所动作，封锁的魔气为他让开了一个缺口。 “我自然是顾念的，”酆炎说道，“不论是你还是叶淮，我都想给你们选一条最合适的路。比如一开始我觉得叶淮小时候颠沛流离，长大修行十分惫懒，适合走魔道，而你道心坚定，是最适合走正派之途，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看错了，所以及时地调整了对你们两个人的定位，并认真引导你们，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好。” “段颂阳你该不会相信他这套说辞吧？”叶淮怒道，“什么正道魔道，邪魔歪道就是要被诛杀……” “叶淮，”酆炎的声音严肃起来，“你和般若谈过了对吗？那你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想法？” 叶淮一怔。 般若想要斩尽世间邪恶，他将自己属于恶的部分封入修罗境，将那些恶法典籍还有邪恶之人都扔了进去，可最后，太虚境也被关上了。 没有恶就没有善，没有善就无法体现恶。 善恶相互依存，人是复杂的，不能用一两个词就概括的。 “所以说，”酆炎的神色松下来，“对于修魔修邪之道，你们不要带有偏见，不要觉得魔道就不是正途，天道之下的修行之法，殊途同归，有些人就是无法在正道上求得道果，那么邪道魔途，也未尝不能尝试，对吗？至于有可能会伤害到别人……正道修真者和大门派就没有门派倾轧和杀人夺宝的事情吗？” 叶淮竟然有一瞬「他说得好有道理」的错觉，但他紧接着便反应过来：“你这是诡辩。” 酆炎挑眉。 “修真一途是修己身，”叶淮说道，“如果自己修为不精，就算是杀人夺宝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助益。天道因果是公平的，一个真的把心思用在自己道途上的人，是不会落入邪道的。” “哈，是吗？”酆炎笑了起来，他指了指段颂阳，“你觉得，他没有把心思放在道途之上吗？可他马上就要飞升，就要像般若那样，半身在太虚境，半身在修罗境，永不能前往化外三千界去了呢。” 叶淮愣住，他缓缓转向段颂阳。 段颂阳也是裂魂之人，当年般若扛着裂魂之症飞升，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半身在太虚半身在修罗，一直滞留在太虚境的半身最终的结局就是作茧自缚，然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哦对了，《太乙脉承大华经》，你们是不是想要这个，”酆炎含笑念出了名字，他拿出了一本蓝皮的经书，“喏，我帮你们从修罗境里拿出来了。” 叶淮看着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经书，心下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接着呀，”酆炎笑道，“接着它，放心它绝对是真货。” “叶淮，”段颂阳平静说道，“你走吧。” “颂阳看来是打听到不少消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啊，”酆炎松开手，那本经书掉在地上，恰好翻开了其中一页，那页上面画着一朵妖异的红色花朵，“这本经书可是当年我，哦，准确地说，是般若从藏经阁里发现的，他当作救命稻草的东西，但是很可惜，他还没到修罗境之前，就飞升到了太虚境，而我，在修罗境睁开眼的时候，干的第一件事是就是销毁这朵只生长于修罗境的花，现在这朵花已经——绝、迹、啦。” 叶淮手脚冰凉，曾经认为能救段颂阳的《太乙脉承大华经》，里面重要的引子，竟然已经灭绝了。 “叶淮！”段颂阳又颤声重复了一遍，“你走吧！” 叶淮没有理段颂阳，而是看着酆炎，酆炎也看着他。 “叶淮，你信命吗？”酆炎说道，“有的人哪怕天资优秀、修炼勤奋，可命中注定他应该走魔道，那他就只能走魔道，而我，”他伸出手，黑色的魔气散发出去，开始有规律地交织，“只不过顾及曾经的同门情谊，帮他一把罢了，不然的话，你看，他现在连灵力都不敢用，多可怜呐。” 段颂阳濒临飞升，他一旦妄用灵力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迎来劫云。 但段颂阳还是架起冬凛：“酆炎，在那之前，我先杀了你！” 带着魔气的剑意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冬凛配合他的攻势飞上天空！ 周围传来了几声惨叫，叶淮感受到那些魔修在快速移动，躲避抵挡即将飞升的段颂阳的剑意。 天上乌云密布，紫色的雷电在乌云中开始酝酿——那是劫云。 酆炎看到他的动作，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黑色的雾气在空中交织成网，在闪着紫色光芒的劫云之下，那朵之前琴魔曾召出过的黑色花朵又渐渐浮现。 “段颂阳！”叶淮不得不上前去，想要制止他的动作，却不想段颂阳的剑意竟然向着他飞来，他们已经不是道侣，剑意不会自动溃散，叶淮不得不用自己的剑意抵挡段颂阳的攻击。 还好，他已经是大乘期，虽然和段颂阳的修为还差些，但好歹…… 酆炎不满地眯起眼：“啧，叶淮，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说了，不要来捣乱！” 他手上的灵剑飞出，夹杂着纯正金色灵力的剑意包裹着黑色的万字佛号向叶淮攻去！叶淮转身挥剑想要将其砍碎，却不想那灵力和魔气交织的攻击让他竟然一时间对抗得有些吃力！ “原来到大乘期了啊，”酆炎赞许地点点头，“果然是适合走正道剑途的好孩子。当然，对于颂阳你也不用担心，我并不会伤害他，我只是根据我当年裂魂的经验，帮他在飞升之际做好切割，你也不愿意他有部分魂魄直接落入修罗境吧？我也是为了他好，毕竟他裂魂飞升已成定局不是吗？我是真的想帮他。” “少骗人了！”叶淮调动周身的所有灵力，用尽全力往那万字佛号上一击，带着金色剑意的佛号应声而碎，就在这时，周围四个身影暴起攻向叶淮！ 叶淮手腕翻转，仓阳带动剑意凝成剑阵向来人攻去，将三个扭曲的身影击落，第四个手臂位置变为一双巨大蝙蝠翅膀的魔修飞上天空，他张开口，露出嘴里锋利的牙齿，一阵音波从空中袭来，叶淮有一瞬间的眩晕，魔气趁虚而入将要沾染上仓阳、裹上他的身体。 突然他腰上一紧，紧接着听到耳边传来熟悉而沉重的声音。 “叶淮，走！” 一声雷鸣从空中落下，击在那黑色的花朵之上，被魔气包裹的地方露出了一丝裂痕，段颂阳狠狠一推，将他推出了魔气的重重包围。 叶淮一个趔趄，转身看到段颂阳的身影被重新聚集起来的黑雾包裹，刚才的那三个字中带着浓浓的离别之意，他攥紧手中仓阳，绿色的剑意凝聚。 段颂阳，想把我赶走没那么容易。 雷劫开始降下，但酆炎的魔气却好像在这魔气之下不断加强，叶淮飞身而起，他屏息凝神，绿色的剑阵带着磅礴之势缓缓成型，仓阳飞出，叶淮双手往上一抵！ “去！” 本该带着生息之力的木系灵力此刻却带上了主人的杀伐之意，剑阵带着席卷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势自下而上向那黑色的巨大落华花攻去！ 凝聚花朵的黑色雾气被剑阵切割，那已经成型的落华花法阵停滞了一瞬，骤然溃散！ 但紧接着，那天上那带着紫色雷电之气的劫云也在刹那之间消散！ 叶淮一惊，那是段颂阳的劫云……劫云消散……就意味着…… 他慌忙往那已经开始稀薄的黑色魔气浓雾冲，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一个人影冲了出来，竟然是酆炎？！ 叶淮执剑攻向酆炎，酆炎那一直假惺惺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完全冷了下来，他手上念珠滚动，带着魔气的佛法要抵挡叶淮的攻击，酆炎是飞升佛修的半身，修为丝毫不亚于叶淮，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同叶淮周旋，而是招招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滚开！”酆炎爆了粗口，“段颂阳飞升失败，马上就要入魔，不想死就赶紧滚！” 第65章 入魔 按照酆炎的想法, 段颂阳会和般若一样裂魂，他只要将段颂阳那即将前往修罗境的那部分魂魄控制住，就能成为他手下的第十魔供他驱遣, 但没想到段颂阳竟然选择放弃飞升直接入魔。 入魔之人神智不受控制，他要一个不可控的疯子做什么？！ “五千年前就因为剑修坏了我的好事，”酆炎妖异的面容上凶相毕露，“现在又出个顾珩, 原本以为段颂阳飞升剑圣的半魂能对付，没想到他竟然宁可入魔都不选裂魂飞升！” 大乘期大能入魔，会产生巨大的魔核, 周围会被不断膨胀的魔核吞噬，直到魔核自爆。 自古以来, 入魔自爆的人不少，修为最高的、有记载的, 是六千年前的一场化神期大能入魔自爆, 方圆百里内寸草无生。 而段颂阳，是大乘期。 “西北方那是什么？” “是魔气团？” “怎么那么大？” “快去告诉顾宗主！快！” 叶淮看着那不断壮大的黑色魔气, 魔气不断延伸，这是连酆炎都惧怕的东西。 “铮——” 仓阳击中酆炎手中念珠所化的黑色屏障, 屏障破碎的一瞬间酆炎的身形化作黑色的魔气，绿色剑阵紧随其后。 “叶淮！”酆炎不得不现身怒道，“段颂阳入魔会失去全部神智, 你以为到时候他不会伤害你吗？” 叶淮提剑飞去, 硕大的剑阵张开, 酆炎不得不后退避让, 后面就是那正在扩张的巨大魔气团！ “你以为他为什么入魔？”叶淮一招一势出奇地冷静, 他将酆炎不断逼向魔气团的方向, “他不过是想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杀掉你们罢了！”叶淮的声音有些压不住颤抖，他定了定心神，“我又怎么能不帮他！” 随着话音落下，叶淮体内的所有灵力被抽空调动起来，在遮天蔽日的魔气之下，外层的绿色剑阵随着它不断变换着形状，酆炎被逼得步步紧退，终于，一丝魔气抓住了他的手腕，酆炎眉目狠厉地甩出一颗带着落华花的珠子，已经抽空灵力的叶淮无法抵挡，被酆炎死死拽住。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陪我同归于尽！” 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黑暗，魔气争先恐后地向着叶淮已经耗空了的灵脉钻入，叶淮感觉到大脑开始变得混沌。 —— 扑通、扑通。 有什么带着规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淮缓缓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悬于一片混沌之中。 这是……哪儿？ “段颂阳……段颂阳！你别打坐了，你都坐了一上午了！我在后山找到了一个好东西！带你去看看！” 一个声音响起，叶淮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面前缓缓地亮起一道微光，那微光闪了两下，他看清了面前那个人是谁。 是他自己。 十岁的叶淮。 小小的少年已经有些长开的迹象，小叶淮的头发胡乱扎着，大眼睛里带着狡黠和期盼，对他伸出手，却不是等着他去拉，而是去拽他的手。 叶淮有些迷惑，这是自己的记忆？可是……为什么会是小时候的自己来拉现在的自己？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软软的小手拉住，他想问小时候的自己这里是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听到自己说：“你的《青阳剑谱》背完了吗？” 叶淮一惊，竟然是段颂阳的声音？！ 他……他到段颂阳的身体来了？ 小叶淮听到这个回答，脸上的神色垮了下来，他想收回手，却被段颂阳拉住，只能不高兴地说道：“除了修炼你还能不能和我聊别的了？” “他真可爱，好喜欢。” 叶淮吓了一跳，刚才那也是段颂阳的声音？ 可是段颂阳并没有开口，他只是那么看着小叶淮，小叶淮被他看得受不了，生气地把手甩开：“你不去就算了！” “还想拉手。” 段颂阳又「说」道。 但他没有跟小叶淮说，而是站起身，主动拉住叶淮的手：“好，那先去看你找到的东西，然后我再问你剑谱的事。” 小叶淮没有挣开他，叶淮看着拉着小叶淮的手，那分明就是小了一号的段颂阳的手。 叶淮瞬间明白了，他在段颂阳的回忆里。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段颂阳的回忆里呢？ 段颂阳……他怎么了？ 叶淮感觉脑子有些昏沉，可眼前的场景又换了。 小叶淮长大了，少年人的身段抽条开，长到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 “看到这个了吗？”小叶淮笑嘻嘻地把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在段颂阳面前晃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又是谁送给他的礼物吗？”叶淮听到段颂阳在心里说道，“为什么他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让他分神……为什么……就不能只有……” 叶淮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攫紧了。 可段颂阳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知道，”段颂阳云淡风轻地说道，“今天你练剑了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小叶淮不满，“我告诉你，这可是莲意送给我的种子呢！但是她不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种子，非得卖个官司。等开春了我就种上，到时候就能知道是什么了！” “那等开春吧，”段颂阳说道，“你今天记得练剑。” 看似是个最平凡不过的一天，如果段颂阳没有再次看到那个粉色的莲花荷包的话。 小叶淮是个不拘小节的人，那时候他的储物芥子小，东西乱放是常有的事，叶淮通过段颂阳的视角，看到了那被随意放到书案角落的荷包。 段颂阳看了它很久，外面的溪水已经开始破冰，春天就要来了。 叶淮没有听到这个时候段颂阳心里的声音，他只看到段颂阳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个荷包。 秀美的荷包被修长的手指拆开，里面和草木灰混杂在一起润养的种子露出了头，段颂阳看着那东西良久，伸出手把它们随意洒在了窗外。 接着，画面一转，擂台之上，绿色的剑阵和红色的剑阵交织，爆发出巨大的灵力冲击。 "这是叶淮……叶淮为我……"叶淮体会到段颂阳此刻心里的欢喜和动容。 “师兄，”叶淮听到段颂阳问道，“大师兄，关于剑意……要怎么修炼？” “我必须更努力的修炼，”段颂阳在心里说道，“我一定要做那个能配得上叶淮的人。” 配得上…… 叶淮的鼻头一酸，段颂阳在乱想什么啊，明明要努力追赶，要努力「配得上」的人……是我啊。 眼前的场景慢慢模糊，等再次定格之时，是叶淮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 段颂阳的心里好像有些不安，他轻声问道：“共剑和鸣，就那么重要吗？” “那是当然，”一个声音响起，叶淮透过段颂阳的视线，看到洛雉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如果叶淮和顾珩能结为道侣，有着共剑和鸣的剑意应和，那就是强强联合，双剑合璧的力量自然比单打独斗强。” 剑意应和……段颂阳心中泛起苦涩，为什么……能和叶淮剑意应和的那个人，不是他呢？ “大师兄，”叶淮听到段颂阳问了和之前一样的问题，“剑意……要怎么修炼？” 和在大比之时不同的是，这次洛雉踌躇了一下，告诉了段颂阳。 “其实作为少掌门这事你早晚得知道，就在剑冢，那是段家人修炼剑意极佳的地方，那里面承载了归元剑派自创派以来的大能剑意，如果能见识一下，想必会有很大提升吧。” 可那里是禁地啊，段颂阳想，骨子里的循规蹈矩让他不敢做如此出格的事。 “谢谢师兄指点。”段颂阳说道。 洛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不要太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你是少掌门，将来继承掌门之位的时候，总是要去那里体验的。” 不要信他……叶淮在心里喊道，可这里毕竟只是记忆，记忆中的段颂阳无知无觉，他给洛雉道了谢，紧接着，叶淮的眼前一黑，好似是段颂阳闭上了眼，光线再度亮起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之时。 他看到月光下的自己偷偷给方意发出灵信，却被推门的声响惊动，心虚爬上了脸。 叶淮的心提了起来，那是他和段颂阳偷闯禁地的那晚。 事情按照记忆中发展，他看到自己慷慨激昂地对段颂阳诉说着关于对待顾珩的态度的阐述，段颂阳平静的面容下，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叶淮他的追逐目标是顾珩？ 为什么……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吗？ 还是说……因为叶淮也感受到了和顾珩的剑意相通……所以才会…… 之前洛雉的话又在段颂阳的耳边响起——“剑意相和，强强联合。” 剑冢。 段颂阳的体内仿佛有某个声音在和他说——“去剑冢吧，你会在那里变强，变强，你就有资格去争夺叶淮了。” 段颂阳穿过剑冢石碑，抽出了冬凛，叶淮这才注意到冬凛上那一闪而过的阵法，可急于见识大能剑意的段颂阳却忽略了。 冬凛出鞘，金火相交的剑意应声而动，除此之外，还有那被灵剑上的阵法勾动的天罡钵碎片。 铺天盖地的剑意袭来，叶淮只觉得那些剑意的光芒像太阳般耀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再一睁开，他已经随着段颂阳站在了一扇门外，门内传来痛苦的嘶吼，叶淮看到小了一号的自己在铺上聚灵阵的床榻之上被固定着四肢痛苦挣扎。 第66章 欺瞒 “师父已经给鸿衍宗去信了, ”洛雉把手按在段颂阳肩膀上，“等顾珩来和叶淮结契，顾珩火属性的灵力帮叶淮挡住那金属性碎片的伤害, 就没问题了。” 段颂阳哑着嗓子说道：“一定……能挡住吗？没那么简单吧，不然门派里找个高修为的火属性剑修还不容易吗？” 洛雉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没那么简单。之所以选顾珩, 是因为他可以和叶淮共剑和鸣，到时候……叶淮和他结契，能通过使用他的灵根修炼, 说不定也能炼化这金属性的碎片，这是其他火属性修真者做不到的……” “通过他的灵根修炼, ”段颂阳看向洛雉，“所以就算顾珩来了, 他的灵根也无法恢复正常, 对吗？” 洛雉叹了口气，他指了指门内：“颂阳, 叶淮现在在时时刻刻承受着灵根上的痛苦，等到他将来修为精进, 要承担的痛苦比这高千万倍，这让他的灵根还怎么用？” 段颂阳看着门内的叶淮，他的额头抵在门框上, 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大师兄……你忙去吧, 我在这陪会儿他。” 洛雉拍了拍他的肩膀, 摇着头离开了。 段颂阳痴痴地看着门内的叶淮, 他缓缓地将门推开, 跪在床边，伸手摸着叶淮汗湿的脸，叶淮无意识地在他的手上蹭了蹭，段颂阳的眼神暗了下来； 他缓缓低下头，一手盖按在叶淮腹部灵根之处，另一手抓住叶淮的手腕灵脉，唇慢慢接近叶淮发白的嘴唇。 “段颂阳……”叶淮好像有一瞬间的清醒，但下一刻，剧痛再次袭来，段颂阳将叶淮的呼痛封在了口中。 金绿的姻缘丝在两人手上开始交织，段颂阳的灵力顺着姻缘丝包裹住叶淮的灵根，慢慢地将那金色的灵力控制住，待姻缘丝完全成型之际，段颂阳感受到了一股从灵根而来的剧烈疼痛！ 那一定是非常难以忍受的疼痛，叶淮看着面前再次变黑的场景，在那段记忆中，段颂阳失去了意识。 当年……竟然是这样的吗？ 叶淮的心里难受，他轻声骂了一句：“怎么这么傻。” 再次出现画面的时候，是段颂阳耳边传来洛雉絮叨的声音。 “你这样实在是太莽撞了！你说你……” “师兄，”段颂阳轻声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本就不应该波及别人，而且现在这样的状况很好。” 他看着手腕上的姻缘丝，灵根还在钝痛，有了方谷主的药让他渐渐适应了这种痛楚。 他甚至开始享受起来。 叶淮听到了段颂阳的心声—— “这是最好的选择，叶淮未来的灵力使用会来源于我，他的痛楚会分给我，我们灵力相连，谁也斩不断、分不开。” “但是你这样还是太乱来了！”一向和善的洛雉皱眉斥责，“之前闯禁地也是，现在这样擅自和叶淮结契也是，就算你喜欢叶淮、对叶淮有独占欲、不想他和顾珩结契，那也不能这样莽撞行事，你说叶淮醒来你要怎么和他解释？万一叶淮不喜欢你，更喜欢那个能和他剑意相通的顾珩怎么办？你这不是……” “我知道，”段颂阳点头，“所以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帮助叶淮灵根恢复的办法，在这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压制对他的喜欢，从今天起，我将没有喜欢这种情感，对于叶淮……”他的手摩挲着叶淮的睡颜，“对于叶淮，从今往后，只有责任。” 洛雉神色晦暗的看着段颂阳，他装出一副忧愁的模样试探道：“为什么要压制喜欢呢？或许你和叶淮好好说说……也未曾不可让叶淮喜欢上你啊。” “不，”段颂阳摇了摇头，他冷静说道，“我对他的喜欢会伤害到他，所以必须压制这种情感……否则，我怕自己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想要做出更过分的事，”与段颂阳表现出来的理智的一面不同，他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说道，“想要就这么用婚契拴着他，全天下都知道他是我的道侣，没有谁再能和我争夺他。” 这心声由远及近，又渐渐飘远，叶淮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麻木，这就是……段颂阳开始裂魂的契机吗？ 面前的画面再次发生转换。 “段颂阳！”叶淮看到自己抓着他生气地说道，“那些孩子虽然是世家子弟，但都是品行和天赋一等的一的，弟子苑现在设置了重重考核，不像咱们小时候那会儿那么乱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抱着你的固有偏见？” 段颂阳神情有些冷漠：“我没有收徒弟的打算。” 不想有其他人介入到我和他之间，段颂阳想。 “可是你都已经当了那么久的剑圣了！”叶淮抓着他，“怎么着也得给我收个徒弟！孩子们，进来！” 段颂阳看着战战兢兢鱼贯而入的那些小少年，和叶淮那一副「你今天必须给我收徒」的表情，他刚想拒绝，却不想一眼瞥到了一个少年。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少年，紧紧挨着站在一个金灵根少年的旁边。 他是水灵根的？段颂阳心中一动，水灵根的剑修……那……那个方法岂不是…… 在理智阻止他之前，段颂阳的手指向了那个少年：“就他了。” 被点到的少年一惊，同样被惊到的还有叶淮，他眼神游移不定地看着段颂阳：“你确定？” 段颂阳感觉到自己心如擂鼓，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脑中叫嚣着，这是个机会，单水灵根的剑修就像单木灵根一样凤毛麟角，这样的一个孩子，用来帮他实现那个想法，再合适不过。 “闭嘴，”段颂阳在心中轻轻斥责，“你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 “呵呵，”他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声轻笑，“你明明也很想用那个方法的，对不对？” 不知道段颂阳正在天人交战的叶淮看到段颂阳点了点头，然后匆忙道：“就他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剩下的你安排。” 说罢他便匆匆离去，留下叶淮一个人想要怒骂他就是在应付差事，但扫到那些落选的小萝卜头一个个神色低落的样子，又赶忙扬起笑脸挨个哄了过去。 看着这记忆的叶淮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段颂阳收了卢穹当徒弟却又对他不管不问，因为段颂阳知道自己收卢穹当徒弟的动机不纯，作为一个迟早要被他加害的对象，段颂阳这样一直光明磊落的人，心中自然会有愧疚。 场景再次发生变化。 这次是叶淮没有见过的地方。 绝峰岭。 段颂阳看着手中的那用特殊术法制成的书，这书只有半本，上面有着万字佛法封印，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字，书脊上残留着「归元」二字，段颂阳伸出手，那来自飞升佛修的封印年代久远，加上五千年来无人加固，以他现在的力量很轻易就能破除。 “为什么不打开呢？”一个来自段颂阳自己的声音问道，“这后半本有我们要的东西不是吗？” “你不该出现，”段颂阳喃喃自语，“你会伤害到他。” “呵，”另一个段颂阳轻笑一声，“我会出现难道不是你放我出来的吗？因为你也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这不是，”段颂阳立刻否认，“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找到亚坛，联系到……” 他停了下来。 另一个段颂阳趁机说道：“你看，你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找到亚坛，找到般若尊圣，般若尊圣取出阿淮身体里的东西，然后呢？然后他就会和你分籍解契，你再也没有机会绑着他了，会有无数的人觊觎他，而你，不过是他光芒万丈的路上的一个路人，未来会有更配他的人出现，比如那个和他产生共剑和鸣的顾珩。” 段颂阳抓着书的手攥紧了。 “但是用这个方法就不同了，”另一个段颂阳说道，“用这个办法，我们将融入他的骨血，谁也不能将我们和他分开。” 段颂阳的手在颤抖：“可这明显是个陷阱。恐怕是有人要打开修罗境……” “打开了那又如何？”另一个段颂阳笑道，“这三界如何我们在乎吗？到时候我们保着阿淮飞升，这三界与我我们再无关系。” “可是身为段家人，怎么能不顾天下苍生、剑道大义？” 另一个段颂阳没有再回话，可是渐渐的，段颂阳面无表情的脸上开始爬上温柔的笑意。 “什么天下苍生、剑道大义……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他……他就是我的道，我的大义。” 叶淮看着这一切，他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扣进肉里都没有感觉到。 场景再次发生变换。 段颂阳在昏暗的屋内，看着被打晕的方意和卢穹，他有些犹豫。 “管他们做什么，”另一个段颂阳说道，“卢穹不是方意的对手，而如果方意能「失手」杀了他，那还省得我们日后亲自动手。” 于是段颂阳没有犹豫，他跨过了倒在门口的卢穹，抬腿迈出了客栈。 客栈外却不是叶淮记忆中的楼梯，而是一片湖水，叶淮认出来，那是镜湖一梦。 他看到段颂阳问顾珩：“在天乙三十二年的时候，贵派是否收到过来自归元剑派的红色信令？” 段颂阳听着顾珩的回答，那个人格的声音慢慢变大：“看吧，我们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我们现在的选择也没有错，只有我们能救他……只有我们……” 叶淮看着这一切，场景又开始变化，耳边传来隆隆作响的水声，他认出来这里是雨林的边缘。 通过段颂阳的视角，他看到自己飞身而下落入那深谷，段颂阳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感受到了吧，”段颂阳在心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这就是他只能依赖我们灵力的感觉……他只能靠着我们相连的灵力……我们给予他所需要的全部！” “可这只是叶淮的迫不得已……”段颂阳将手按在心脏上，“是我们害他只能这样……这一切都是我们偷来的，如果不是一开始……” “可叶淮也在乎我们的！”另一个段颂阳打断他，然后他的眼睛看向那深谷，露出一丝笑容，“不信的话，试试看。” 视线骤然下沉，段颂阳感受到灵力的变化飞身加入战局，被寄生麒麟的怒吼，两柄灵剑刺入神兽的身体，邪修诡笑一声，黑色的雾气顺着灵力要爬上他手中的灵剑，段颂阳知道自己要运起天罡之气抵抗，可另一个他说道：“不，什么也别做。” 段颂阳眼神一暗，撤去所有防护，换来叶淮的惊叫和不顾一切的保护。 “你看，”在叶淮的数落声中，另一个段颂阳笑得很开心，“他很在乎我们，叶淮，他喜欢我们。所以……”他的语气一转，“我们做的事，叶淮一定能够理解的。” 叶淮看着后面发生的一切，后面发生的一幕一幕以段颂阳的角度重演，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怂恿着他进行着一步又一步的计划，最终所有的一切停在了那个归元剑派闭关的山洞之中。 周围瞬间陷入了黑暗，叶淮站在原地，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到腮边，从身后伸出一双手，将他两边的泪水抹去。 “对不起，阿淮，”那双手的主人温柔地说道，“欺骗了你这么久。” 第67章 心魔 段引仓御剑于空中, 面色沉重地看着那魔气团，顾良站在他旁边，顾珩御剑往那里靠近, 几个阵法大能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始绘制大阵。 “段掌门，”顾良对他说道，“如果这个魔气团在卯时还不能控制，我们就只能尝试乾坤挪移阵了。” 大乘期魔核的爆炸谁也承受不住, 他们能做的就是将这个大麻烦用乾坤挪移阵转移到修罗境中，减少对修真界的伤害。 段引仓的手攥紧了一下，然后他哑着嗓子说道：“在那之前, 还麻烦顾宗主把叶淮找到。” 顾良点头，他叹了口气, 拍了拍段引仓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段引仓已经放弃了救入魔的段颂阳, 毕竟入魔就没有回头路, 但叶淮还有救……只要叶淮没有进去…… 黑暗之中，叶淮想要转身, 肩膀却被按住。 “阿淮，”段颂阳温柔的声音传来, “别转过来。” 叶淮平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失望。” 叶淮道：“那你让我看到那些回忆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一直瞒着我？” “为了让你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坚决一些，”段颂阳说道，“阿淮, 我一直在骗你, 所以你没必要顾及我, 一会我把你送出去, 顾珩在外面接你, 你直接和他离开, 这里的事……由我来终结。” 魔尊酆炎已经被拖入了魔气团，虽然酆炎来自于魔气丛生的修罗境，可这魔气团是段颂阳可以控制的气场，只要他入了局，就别想逃出。 而段颂阳只要把叶淮送出去，就可以与酆炎同归于尽。 “阿淮，”段颂阳的声音里带着些仓惶，“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光风霁月，我表现出来的，全都是虚假的伪装。我坚守不住我的道心，我不配飞升成神，也不配让你继续喜欢，所以阿淮，你没必要为了我陷入这泥淖之中，葬送性命。” 段颂阳说完后，这方空间中陷入了沉静。 良久，叶淮轻笑了一声，他把手按在段颂阳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上； “段颂阳，你觉得我把你想得太过美好，可是段颂阳，你又何尝不是把我想得太好。” 他感觉到段颂阳的手一僵，叶淮趁机把他的手抓住，然后缓缓转过身。 他看到了两个段颂阳。 一个面色温柔，一个神色清冷。 两个段颂阳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叶淮毫不惊讶，他看着他们说道：“我刚入门派那会儿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这人假得不得了，明明心里对很多事不满意，表面上却全盘接受，成天端着架子板着脸，说好听点叫少年老成，说不好听点不就是装么。别人给你压力，你自己还给自己加压，你才几岁啊，这个责任也往自己身上揽，那个职责也往自己身上安，看着你自己找罪受我都想骂你，但是我忍住了，谁让你是少掌门，我一个寄人篱下的怎么能说主家的不好。” “阿淮，”温柔的那个段颂阳皱眉，“你怎么能说是寄人篱下……” “当然是寄人篱下了，”叶淮垂下眼睛，“我三岁以后就一直在寄人篱下，想尽办法做个乖巧的孩子，就为了讨主人家欢心让我和奶娘能多留一些时日，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归元剑派会那么「调皮」、「不听话」吗？是因为我把归元剑派当家吗？不，是因为你，”叶淮定定地看着他，“因为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段颂阳，你并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乖，如果说我是因为寄人篱下而不得不装作乖巧，那么你就是因为少掌门的身份不得不懂事，但如果我同样表现得上进、乖巧，那么你根本就不可能和我做朋友，更别提后面会喜欢上我了！” 两个段颂阳同时怔住。 “你只会把我当作竞争对手，就像顾珩那样，”叶淮顿了顿，“所以我懂怎么样才能让你不要对我有敌意，我装作不爱看书，不爱修行，偶尔露出些天分让你刮目相看，可这天下哪儿有真的不用努力就能获得的成绩？我确实在剑道上有天赋，可如果我真的那么荒废下去，再好的天赋也弥补不了勤奋的差距！” 段颂阳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阿淮……你……” “对，”叶淮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我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毫无心机，每天你出去练剑我也在偷偷苦学，只有这样才能在你面前保持我的「天才」形象，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的目光一直留在我身上，你知道每次你板着脸让我去抄书我一边抱怨一边内心在满足地偷笑吗？因为外面优秀的人太多了，光一个顾珩就能一直挂在你的嘴边，所以段颂阳，你知道少年剑圣大比的时候，看到你落败，我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其实是有一丝窃喜的吗，”叶淮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你落败了，而我能击败他，这样你就不会把他当作你的对手了，”他的目光在两个段颂阳之间逡巡，“这样我就能离和你「共讨大道之人」的位置更进一步了！” 段颂阳因为叶淮的那句「喜欢的大师兄」而在分魂之时下意识地模仿洛雉希望得到叶淮的喜欢，但叶淮又何尝不是为了站在他的身边费尽心机。 段颂阳的嘴唇翕动，他知道叶淮喜欢他，但是他不知道叶淮这样喜欢他。 “段颂阳，”叶淮平复了一下情绪，抬头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其实你知道吗，当年我睁开眼发现和你结了婚契，我是多么地高兴，又多么地害怕，我怕这不过是你给我的补偿和怜悯，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或许你对我有好感，但完全没到可以成为道侣的地步，所以这婚契，就像是我挟恩偷来的一般，我心虚啊！” 叶淮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两个段颂阳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同时出声。 “叶淮……” “阿淮……” 两个段颂阳同时伸出手，想为他擦去泪痕，却齐齐被叶淮打落，同样掉落的，还有从叶淮脸庞滑落的泪珠。 “段颂阳，”叶淮吸了吸鼻子，粗鲁地用袖子擦了下脸，白色的脸颊被擦红，他嗡里嗡气地说道，“你的执念，你的心魔，真的是让我飞升吗？” 两个段颂阳顿住。 叶淮瞪着红色的眼睛看着他们，他倾身拉住两个人的手，两个段颂阳的身体一震。 “段颂阳，你的执念不是让我飞升，”叶淮的手有些颤抖，但他没有放手，死死抓住手中的纤长手指，“你的执念，你的心魔，是怕我发现你的另一面而远离你，对吗？” 段颂阳对叶淮藏有最深的喜欢和执念，他表现出来的一面是所有人从小就称赞的那一面，因为得到了夸奖，所以想要保持这种别人对他的认可和喜欢，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就下意识地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这是从小到大潜意识里培养出来的习惯。 可人怎么可能永远都是这么高洁清冷、光风霁月呢？ 段颂阳心底埋藏着对叶淮的渴望，他希望能独占叶淮的所有，他的时间、他身边的位置、还有他本人。 段颂阳喜欢叶淮，他想把叶淮当做他最尊贵的宝物关在他最隐秘的藏宝地，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给见。 可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叶淮是人，不是什么可以揣在兜里的物件。 四十年前，段颂阳因为这种独占欲和嫉妒心让叶淮受伤，自那之后，他便知道自己需要压抑这种「错误」的感情，他不能放任自己，因为他不知道放任自己后会不会对叶淮做出更加极端的事。 他怕叶淮知道了自己心底那对他丑陋的欲望，怕叶淮会因为害怕而远离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担心对方因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才会在对方面前隐藏起自己最不堪、最丑陋的嘴脸。也正是因为喜欢，才会动摇自己一直以来的道心，让对方有关的一切都凌于自己的剑道之上。 所以他希望叶淮能够飞升，能够靠他的修为和灵力飞升，他的修为和灵力会化作叶淮飞升成神后灵体的一部分，和叶淮永远都不会分开，而叶淮，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那肮脏可怕的私心。 两个段颂阳闭了闭眼，温柔的那个人格说道：“阿淮……你不讨厌这样的我吗？” “我确实曾经讨厌过，”叶淮说道，“但不是讨厌你，而是讨厌你尽力模仿的洛雉，因为我觉得那不像你，我觉得有什么人侵占了我喜欢的人的身体，可偏偏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这个看起来像冒牌货的家伙就是我喜欢的人。” “可是……这样的我……你不觉得害怕吗？我真的有过把你囚禁起来的念头。” “段颂阳，”叶淮笑了，“在你知道了我其实是个心机很深、一直在装模作样的人之后，你讨厌我吗？” 段颂阳摇了摇头：“怎么会……我只会觉得……心疼。” 叶淮会如此地小心翼翼，是幼年时不断颠沛流离的结果，段颂阳知道后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遇到叶淮，把他带回归元剑派。 “所以啊，”叶淮手上用力，将两个人拉到他身前，抬头看着这两个人，张开双臂抱住两个人的腰，把头靠在两人并上的肩头，“段颂阳，没有人会只有一面的，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所有，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所有。光风霁月的你、孩子气的你、认真古板的你，还有……”他枕在一个段颂阳的肩头，对另一个段颂阳的耳边小声说道，“还有对我有独占欲的你，”他笑了一声，热气喷到那个段颂阳的耳边，“如果你想把我囚禁起来，那么你提前找好地方，水木属性灵力要浓郁，虽然我辟谷了但是好吃的不能少，还要有话本小说，和好玩的法宝灵物，当然，最重要的，”叶淮喃喃道，“要有你。” 叶淮感觉到手下的触感在慢慢改变，刺眼的白光亮起，他闭上了眼睛。 “然后，你就可以把我关进去，永生永世不出来都行。” 第68章 合魂 心病需要心药医。 裂魂之症是心病。 叶淮抱着段颂阳的腰, 段颂阳把他的头扣在自己怀里。 “叶淮，你知道吗，”段颂阳说道, “裂开的魂魄合在一起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叶淮抱紧了段颂阳的腰身，四周的魔气开始散去，段颂阳停止了入魔，但叶淮感觉到这个人修为开始出现快速倒退。 那是段颂阳自身在耗费已经成灵体的修为将裂开的魂魄修补。 “没关系, ”叶淮从他怀里抬起头，“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魔气好像有些薄了！” “是开始散去了吗？” “顾宗主，素还门门主问大阵还要启动吗？” 现在离卯时很近了, 阵修们已经严阵以待，就等着顾良下令。 一般修真者入魔很难停止, 按理说应该尽快转移到修罗境才行，可下面那个魔气团明显开始有消散的倾向, 顾良看了眼旁边的段引仓, 里面的是原本当今最有飞升希望的段颂阳…… 段引仓缓缓拿出灵剑：“我下去看看，如果真的出现什么问题, 还劳烦顾宗主着人启动大阵。” “哎，”顾良拉住他, “段掌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归元剑派怎么办？” “没事的, ”段引仓勉强笑了下, “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顾良看着段引仓两鬓的白发叹了口气, 他放开他：“那你小心。” 段引仓抱拳致意, 接着便准备飞身而下, 却不想一转眼, 看到顾珩提起灵剑竟然往那魔气团冲了进去。 两个爹同时一惊，顾良吼道：“顾珩你干什么！” 段引仓一道剑意飞击过去，为顾珩劈开那即将缠上来的魔气，顾珩身形稍稍停滞了一瞬，却继续向下。 “我去把顾少主拉回来。”段引仓说道。 顾良往前迈了一步，理智阻止了他，现在能称得上剑修大能的就他们几个人了，段颂阳入魔现状不知，顾珩不知道为什么傻愣愣地往里面冲，段引仓现在一心赴死，可魔修邪修还有那个不知道在不在里面的酆炎还都没有消息，他只能留在原地主持大局。 “顾少主！”段引仓追上顾珩，“你且回去，这里交给老夫。” 顾珩充耳不闻，炎热的剑阵从他周身铺开，直直地向着那魔气团压过去，磅礴的剑意让段引仓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段引仓看出了不对：“你这是……” 本该将万物化作齑粉的炎属性大乘期剑阵顿在空中，竟然再也不能前进分毫，而那挡住顾珩剑阵的东西……竟然是一朵刻着佛法万字的……花？！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阿弥陀佛。” 念诵之声传来，本该是让人静心的佛法，可不论是段引仓还是顾珩，都无法静下心来。 黑衣的佛修站在那散发着黑色魔气的落华花后面，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的魔气维持了那抵挡住顾珩一击佛法万字。 “我原以为，会葬身于此，但现在看来，”酆炎笑了下，伪装出来的温和眉眼瞬间变得妖孽狠厉，“看来是天道都在助我！” 那万字佛法亮起，段引仓骤然感觉到一股足以让他战栗的寒意。 “顾少宗主！躲开！” 魔气凝成的剑意迸发而出，直直地向着维持炎意剑阵的顾珩袭去！ 顾珩皱起眉头，全身的灵力凝聚在手中的震殷之上，周身天罡正气护体，直面酆炎的攻击！ 段引仓立刻举剑，金属性的剑阵凝聚而成，从侧面向着酆炎袭去，却不想那本来散开些的魔气霎时又浓郁起来！ “咳咳！”段颂阳突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叶淮一惊：“你怎么了？” 段颂阳的修为已经退到了化神，他深呼吸了几下，就地盘腿坐下，凝心静气。 叶淮在他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看到丝丝缕缕的魔气从段颂阳体内漫出，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 “阿淮。”段颂阳看着他，“我可能……没有办法出去了。” 叶淮睁大了眼睛。 段引仓被弹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那缠绕在指尖的丝丝魔气。 “师父啊，”酆炎笑着看向段引仓，“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哦，不然，我师弟他的性命可不保了。” 段引仓的手哆嗦着，目眦欲裂的看向酆炎：“你把颂阳他……” “其实原本我只是想让他成为我座下剑魔，来对抗这小子。”酆炎游刃有余地看向了那苦苦抵着魔剑意的顾珩，局势已经逆转过来，黑色的魔气遮天蔽日，守阵的阵修想要启动阵法，却发现阵法的一角早已被破坏——素还门出现了叛徒。 酆炎座下仅剩的魔修带着邪修反扑，战火蔓延开来。 “不想颂阳他宁可拉我同归于尽也不想堕入修罗境，啧啧啧，年轻人啊，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酆炎摇了摇头，“叶淮那孩子也傻，好好的逃命机会不走，那就陪着颂阳也好，轮回路上有个伴儿。” 段引仓的脸刷地变白了。 “我大意了，”段颂阳闭了闭眼，“酆炎出身修罗境，他对魔气了如指掌，之前魔气从我身上产生还由我控制，但是现在……” 酆炎接管了他放弃的那些魔障之气。 叶淮问道：“他用你的魔气……做了什么？” “他打造了一个牢笼，”段颂阳顿了顿，“用和我灵根相连的魔气，打造一个困住我们的牢笼，只要我活着，就无法打破它，因为……我不能攻击我自己，所以叶淮，”段颂阳贪婪地看着叶淮，他伸出手抚上叶淮的脸颊，柔声哄道，“阿淮，现在只有你，你来杀死我，这样就能出去了。” “除非叶淮杀死颂阳，”酆炎笑道，“可是他能吗？他能做到就不会一开始冲进里面陪他了！当世剑修还有多少？一下子死两个大乘期剑修，真是天助我也！” 顾珩眯起眼，震殷横亘在身前，火属性的剑意化作凤凰的虚影，拖着长长的尾羽飞向天际，火红的剑意如地狱的业火从天而降，仿佛要焚烧掉人间的所有罪恶。 “哈哈哈，”酆炎大笑道，“你还真是不顾段颂阳的死活啊！” 顾珩眉目冷然：“段颂阳的死活是叶淮的事，杀了你，是我的事。” 绿色的剑意以守护的姿态展开，将那穿透黑色魔气而来的红色剑意挡在外面，叶淮手执仓阳，站在段颂阳的身前。 “段颂阳，”他转头对段颂阳笑道，“你得学会相信我。” 段颂阳看着他，叶淮用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攀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的唇前停下。 “你给我收拾了那么多次烂摊子，你得相信我，我也能帮你收拾残局。” 段颂阳被近在咫尺的叶淮迷了眼，叶淮往前一抵，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金色和绿色的灵力线开始在两个人手上交织。 “你……” 酆炎被那带着灼灼炎意的剑意燎到半边身子，灵力带着的真火让他不得不碾碎手中的佛珠抵挡。他的神色阴沉下来：“不过是几个化神、大乘罢了！” 他可是半身飞升之人，体会过飞升大道，哪是这些后辈能比的！ 般若死后，他才应该是这方世界的唯一真神！ 黑色的头发张牙舞爪地飞起，源源不断的魔气聚集在酆炎周身，天空黑地仿佛能滴出墨汁。 魔气袭来，饶是顾珩也不得不抽身躲避，这魔气太浓了，但凡沾上些许就有灵脉被侵蚀的可能。 他宁心静气，红色的剑意凤凰再次飞出冲向那魔气团，却没有刚才那样的效果，灵力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他在连通修罗境！”顾良飞身下来，“他在把修罗境里的魔气往这里引！” 修罗境吞噬灵力，任何灵力都无法在修罗境有所施展。 除此之外，修罗境里还蕴含着自开天辟地以来的大量魔气，这些魔气孕育出了各种怪物，且不说魔气引来会导致修真界的灵气动荡，要是魔气带出来一些修罗境里的魔物，那就麻烦了！ “天罡正严！邪魔清荡！道清法正！诸魔尽灭！” 魔气团中传出一声轻叱，段引仓先是一惊，接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绿色的剑意从魔障之气中瞬间冲出，那聚拢的魔气还未凝聚便被冲散！ 酆炎飞身躲避，他看着从魔气中御剑飞出的两人，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淮将仓阳指向酆炎，手腕上金绿相交的姻缘丝在黑色魔气之中泛着温润明亮的光，“是，段颂阳不能攻击他自己的盾。” 段颂阳纠正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闭嘴，”叶淮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但是，我可以，我不但可以，我还能和他结为道侣，他伤不到我，我伤不了他，但是我能斩断伤害他的魔气！” 婚契会保护两个人的灵力不伤害到彼此，在有伤害到对方的可能就会溃散，所以和段颂阳结下婚契的叶淮能完美地冲破酆炎设下的牢笼而不伤及段颂阳。 酆炎眯起眼，他的脸上爬上黑纹：“那又怎样呢？” 作者有话说： 顾?剑痴?珩：我只关心剑道和我的宝贝震殷，其他勿cue。 方?学渣?意：好的，所以合着真不爱学习的就我一人呗。 第69章 终章 酆炎张开手臂：“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方法的, 因为修罗境我也很讨厌，而且这样的强制入魔一点美感都没有，但是现在, 我的耐心是真的被耗尽了。” 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天空中一朵落华花骤然绽放，花蕊是一片纯黑，血色的藤蔓, 黑色的触手从那片黑中往外探出，就好像天空被这些怪物撕裂了一般。 “我就不该抱着去说服你们这些愚人的想法，”酆炎的眼睛变得血红, “毕竟都是一帮俗不可耐的下界之人！什么大乘、什么化神！都是一群连飞升之地都未曾踏足过的黄口小儿而已！” 叶淮看了眼那天空和已经状若疯狂的酆炎，转头看向段颂阳, 段颂阳对他点了下头，笑着说道：“去吧。” 叶淮轻声唤了句：“大师兄。” 酆炎一顿, 血红色的眼睛转向他。 “大师兄, 我是没飞升过，但是, 你知道的，”叶淮扬起一抹笑, 仓阳立于身前，“我最擅长的，就是越级揍人了。” 以生养为主的绿色灵力带上了杀伐之气, 叶淮执仓阳而上, 段颂阳紧随其后, 金色的剑阵和绿色的剑阵叠加, 天空中黑色的花朵之下两个剑阵背靠背铺开, 绿色的剑意成网直接刺向那不断扩大的花一样的天空裂口, 金色的剑意凝成锋利的莲花，从中迸发出锐意凝实的剑影袭向酆炎绽开的佛法万字屏障！ 那些在裂口处的怪物被绿色剑意刺中瑟缩回去，天空中的「花朵」被剑意攻击开始收缩，酆炎手上掐诀，将袭向自己的金色剑意抵挡在外。 “一个化神期，”酆炎冷笑，“也来敢挑战半神之人？” “要挑战你的不是他哦，大师兄，”叶淮手执仓阳飞升攻去，“是我。” 段颂阳瞬间和他交换了位置，同时交换位置的还有两人的灵力，那原本绿色的木属性剑阵瞬间换成了金属性，而金属性剑莲化作绿色，分成更细密的剑影！ 酆炎这才意识到中计了，他怒目圆睁：“不可能！你们……你们怎么可能用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那木属性的剑意破掉用来抵抗金属性剑莲的万字佛法，仓阳没入他的灵台之中，从后脑穿出！ “共剑和鸣。” 酆炎睁着眼，说出了最后的半句话，他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淮，眼睛里带着不甘。 “谁说灵根属性相克就不能用出共剑和鸣了？”叶淮看着他，手上牢牢握着仓阳，“共剑和鸣最开始要求的条件，是剑意相通啊。” 叶淮在酆炎的「牢笼」里便看出来了，酆炎所用的方法不过是以魔气伪灵气，魔气没有属性，却也是容易伪出各种灵气的特性，他防守段颂阳，是将魔气暂时伪成火属性，以火克金，所以叶淮和段颂阳在最后一击的时候通过共剑和鸣转换了位置，火木相生，在酆炎反应不及的时候，木属性攻击便能穿透他的防守。 随着叶淮的话音落下，酆炎的身体开始化作黑色的魔气，缓缓消散。 在五千年后，当年这位神魔大战的罪魁祸首，彻底消亡于此方世界。 —— “叶淮！”方意抱着罐子跑过来，“给。四层，越珍贵的能保命的药在底下，上面是一些常用的，不过估计你们也用不着。” 叶淮接过罐子和他道谢。 “我说，真的要走啊，”方意有些担忧，“归元剑派交给那两个小子真的没关系吗？” “李丛染已经结丹了，处理门派事务完全没问题，”叶淮说道，“再加上段掌门坐镇，没问题的。而且……”他的手顿了顿，往屋里的方向看看，“比起段掌门，我和他真的是个不称职的师父。” 段颂阳对卢穹有愧，他把实情告诉了卢穹并郑重道歉，并为卢穹提供了去现下相对火热的鸿衍宗当掌门弟子的机会，卢穹却选择留在归元剑派，憨厚老实的孩子在这次的事情中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他知道自己的天资和灵根本就不能够做剑圣的徒弟，当初被选中他着实是窃喜又纠结了一番，现在告诉他当初被选中的真相，这让他心理上有很大的失落感。 但是面对段颂阳提出来的去鸿衍宗的补偿，他只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想让段颂阳教导李丛染。 “李丛染……他是极品金灵根，如果能跟着您修行，想必……” 卢穹的话没说完就被李丛染踩了一脚，然后被李丛染拉着在叶淮和段颂阳面前跪下。 “师父，卢穹他没有嫌弃师父之意，”李丛染有些尴尬地对叶淮说道，“他只是……只是想为我……” 李丛染是金灵根，叶淮这个木灵根剑修能为他提供的参考有限，所以理论上来说还是让段颂阳教比较好，卢穹愿意拿自身的补偿去为李丛染谋利，这孩子着实很看重这个朋友。 叶淮笑着摆摆手：“没事，我们不用搞那些虚的，你放心，你们两个我们都会认真教，不论你们将来在哪儿，不论我们将来在哪儿，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传讯给我们。” “门派里正华峰长老是一名水灵根剑修，”段颂阳对卢穹开口道，“日后有修行上的问题，问他问我们都行。但是修行这件事，旁人终究只能提供些建议，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走的路。” 两个小孩郑重点头，叶淮和段颂阳又给他们留下了些曾经总结编纂过的剑谱、心经，交代好近三十年的功课后，才开始准备离开的事。 酆炎在死之前强行将修罗境入口拉到西北之地，虽然被段颂阳和叶淮阻止了大半魔物的入侵，但还是有些漏网之鱼。邪修则利用这些漏网之鱼开始在西北作乱，甚至有些动起了上古秘境的主意。 而上古秘境因为修罗境和太虚境的重新开启，灵气得以快速地流通，这些地方在迅速重建，和周围的环境慢慢趋向平衡，等完全平衡后，那些古战场的遗迹就会彻底消失。 除了有邪修魔物盘踞的上古秘境外。 叶淮和段颂阳承担起了肃清上古秘境、清理追杀修罗境漏网魔物的责任，所以将会常年不在门派。 “我就说顾家挺贼的，”方意不满意地嘟囔，“他们就是想趁着你们有愧疚心让你们把这么麻烦的事情接手，然后他们把顾珩推上去当宗主，好壮大门派势力，哦对了，剑圣大比也快开始了吧？我听说顾珩又闭关了，但是你们现在就得出门干活儿，到时候进了个秘境没那么容易出来，说不定就错过剑圣大比的时间，他们这算盘打得我在神医谷都听到了！” 叶淮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顾珩不是那样的人。” “那谁知道他爹是不是那样的人。” 叶淮无奈：“你对他偏见怎么那么深啊……” 方意冷哼一声：“我最讨厌他这种没事就要闭关修炼的，一听哪儿有厉害的剑修就要跑过去和人家比试，真是够了，我跟你说叶淮，你可一定记来参加剑圣大比，到时候快到点了我发信令告诉你，你可得掐着点时间，不能让那小子夺了剑圣名头！” “好了好了，”叶淮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参加的。” 方意偷偷看了眼屋里，段颂阳正在收拾着手里的书，不知道是什么剑谱还是心经。 “也别让段颂阳得，”方意偷偷给他传音入密，“天机阁前两天开盘了，我下了一百枚上品灵石在你身上，你可别让我亏本啊！” 叶淮看着自己的好友一脸坦然的模样，他眨了眨眼：“我尽量。” “不能尽量！”方意偷偷掐了下他胳膊，“是一定！一百枚上品灵石呢！” “好的好的……” “叶淮，”段颂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方意，对他点了点头，“方少谷主。” 方意立刻直起腰：“嗯哼，我来给你们送些灵药，路上小心。” 段颂阳面露微笑对他点头道谢，方意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叶淮看着那背影，有点仓皇出逃的感觉。 段颂阳的微笑持续到方意离开，看着消失的身影，他转头问叶淮：“刚才方意和你传音入密了？” 这明显是要问传音入密的内容，叶淮知道，这是段颂阳的控制欲又犯了。 他也没当回事，而是伸手拽了拽他的衣领，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是啊，他让我打败你们拿到剑圣名号呢，现在我可是大乘期，你这化神期的剑圣得努力修炼，不然在剑圣大比第一轮就被打败可不太好了。” 段颂阳反手揽住他的腰，对他笑道：“你放心，这名头，我也不会轻易让出去。” “呵，”叶淮冷笑一声，“亲道侣明算账，到时候你可别指望我放水！” 段颂阳微微低头，贴着叶淮的唇说出四个字—— “求之不得。” 阳光洒落进屋内，为两个重叠在一起的人影镀上了一层金光。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一路以来的陪伴！ 下一本纯爱《师宝的自我修养》，师徒年上，表面仙气飘飘冷心冷情实际唯我独尊心狠手辣师尊攻x可爱善良正直勇敢师宝徒弟受； 求预收！！ 师宝的自我修养： 第一条，师父的话绝对正确。 第二条，如果师父说错了，参考第一条。 —— 陆小肆兢兢业业当了十六年的凡人，却一夜之间长出了猫耳猫尾， 他吓得连夜跑上太微山求仙长们帮忙「治病」， 却不想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进入了太微仙宗选拔弟子的队伍， 陆小肆一脸茫然地跟着别人通过了重重考验，站到了初岩台上等着仙长们选徒， 一阵风吹来，让他的兽耳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惊呼“妖族细作竟然妄图混入我太微山！” 陆小肆百口莫辩，只能徒劳地小声重复「我只是来看病的」。 橘色的猫耳微微颤抖，缓缓压平，忠实地反映着主人的情绪。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落到他的面前化作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俊美仙人。 仙人白衣银发，连睫毛和眉毛都像冰雪般纯净，那双好看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 周围的人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小妖的血会溅到自己。 陆小肆紧紧闭上眼，可那仙人只是把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而他的耳边响起如清泉般的声音—— “这个弟子归我。” —— 人妖仙魔混战的年代，太微山诞生了一个被预言会「终结乱世」的仙族圣子——祁九微。 祁九微身负天道气运，修行迅速，不到而立之年便成修真界第一人，号静华仙尊。 静华仙尊光风霁月，性冷如寒霜，最是厌恶妖魔， 遇妖斩妖，遇魔杀魔，没有一个妖魔能在他面前活过一刻钟。 除了他那个长着猫耳猫尾疑似猫妖的徒弟。 —— 被收入静华仙尊门下的陆小肆对如救世主一般的谪仙师尊抱着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师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言，师尊教的每一件事都牢记于心，修炼的目标就是坚定不移地当一个万事以师尊的意志为先的优秀师宝， 直到有一天，他被师父按在床上，银发变青丝的师尊掐着他的下巴，一向冰着的脸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乖徒儿，师父今天给你上最后一课，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师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