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写文在异界重现华夏神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靠写文在异界重现华夏神明》作者:李玫瑰 文案: “腕骨上的疼痛骤然袭来,豆大的汗水没入师琅玉乌青的鬓间,他忍着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跪着的那名男子” “那就是他全心全意辅佐的少年君王。” “先皇离世后,是他接过了对方稚嫩的小手,挡在对方身前,平叛乱、除内鬼、背上奸佞骂名,只为交给对方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宝座。” “可现在,这位少年君王却为了自保,设下重重机关,亲手废他功力,将他推入炼狱……” “……” 纪秋檀躺在空间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一本名叫《高岭之花堕落史》的报社文,紧接着,忍不住长叹一声。 习惯性又熬了个通宵,他就不在原本的世界了。 他穿到了他刚才看的那本书里。 成了这个世界背景中的一名……路人甲。 成为路人甲的好处就是,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线跟他没半点关系。 但坏处也不少。 比如,他在的这个大周王朝一年后就要被灭了。 又比如,这个世界的凡人不如狗。 他就是那不如狗的凡人之一。 皇权之上还有修真世家,没有寻仙机缘的,就注定会被那些“仙人”践踏。 “仙人”动动手指就可以碾死一城民众。 就好像是碾死一堆小虫子似的,无人在意。 纪秋檀是亲眼见过“仙人”如何抹杀一个见他不磕头跪拜的凡人的,一指剑气过去,四分五裂。 他心中实在不忍。 但当时,他能做的却只有闭上双眼。 直到小说开篇的时间线终于来临。 他在一所拍卖场见到了书中主角师琅玉 即便对方作为主角,后期也会接受洗髓变强。 但他被送出去的那一刻,身份就已经变成了玩物,是什么都好,反正不再是人。 纪秋檀胸中的愤怒终于突破阈值。 他打开了他刚醒过来时就在的万界图书馆。 没有灵根又如何? 他还有绝不服输的意志力! 他要走一条此前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写出桃山救母,二郎神手持三尖两刃枪踏月而来 写出哪吒降世,桀骜少年只一枪便横扫万马千军 齐天大圣孙悟空、镇宅圣君钟馗、赤脚大仙、四大天王、四大天师等等接踵而至…… 华夏精神之二: 天地不仁,砸之。 神明不善,杀之! 以文入道,扭转乾坤。 他要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睁开眼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配被万人供奉的 神!! *内有私设,中二的很 *cp师琅玉,永远爱救赎梗呜呜 *不要在不喜欢的小说上浪费时间和生命,不喜欢随时点叉退出及时止损( Love & peace 【人物本人首次出场坐标如下标注】 【文中文是写给古代观众看的晓得伐?想直接看神话人物本人露面章回请自主按下方指引选择跳章】 1.杨戬20章 2.杨婵23章 3.孙悟空45章 4.哪吒47章 5.济公72章 6.唐僧 7.地府全体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古典名著 爽文 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秋檀、师琅玉 ┃ 配角:杨戬、杨婵、哪吒、孙悟空、济公等 ┃ 其它:同类型求收藏《热武修仙,法力无边》 一句话简介:让华夏众神来教你做人! 立意:世界以痛吻我,我愿报之以歌 作品简评: 纪秋檀发现自己穿进了一本小说里,小说中的世界诡异至极,处处充斥着不公和霸凌,“天生高人一等”的修行者可随意欺压百姓,竟然也无一人敢违抗“神令”,这让生长在和平世界的纪秋檀格外不满,于是在一个契机中,他觉醒了金手指,以文入道,将众多神话人物带到了这个异世界,从此彻底推翻了这个世界固有的规则…… 这是一本不一样的升级流爽文,男主可以通过召唤神话人物提升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的揭开所有真相。难以捉摸的走向,更难猜测的人物出场方式,主角凭借着清奇的思路一路走向人生巅峰,令人期待他后续又会有如何精彩表现! 第1章 “师琅玉四肢被缚,刺进他皮肉的那根银针上还带着虎狼之药,即便他咬紧牙关,到底也还是忍不住痛得浑身颤抖起来。” “身后的人对他这反应很是满意,便哼笑一声,一把扼住他脖颈,凑到他耳旁低声道……” “纪郎君,快起来喝药了。” “……” 纪秋檀猛地睁开眼,方才梦境中那诡异而又艳丽的红绸软榻迅速消失不见。 他看着头顶破败的天花板,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门外的人再次喊他:“纪郎君?” 他这才艰难从床上坐起来:“来了。” “……” 穿到这里已经三天了,他也在这张床榻上昏昏沉沉了三天,第一天刚睁开眼的时候,他试图弄清楚目前状况,结果床也没下去,就感觉一阵头晕眼花。 幸亏是隔壁大娘听见他这边的动静,赶忙叫了自家男人重新给他扛回床上去。 不然的话,他这才刚来,就又要被冻死了。 接着,他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如今所在的这片土地,被称作九岳大陆,之内有周、齐、赵三个国家,原主谢云生便出生在大周王朝,还是个富二代,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但原主一直以来有个梦想…… 他想成为一名修真者。 在这里,连皇权都压不过修真世家,如果能成为一名修真者,那简直就相当于一步登天,毕竟,世家弟子出行若是遇上皇帝,先退让的只会是皇帝,而绝对不可能是那些身上并无一官半职的世家子弟。 修真者,天生高人一等。 他们生来便带着荣耀。 普通人想当皇帝,造个反说不定还能争一争,可想要通过修炼成为修真者,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有资源都掌握在那些修真世家的手里。 他们自己分都还嫌不够,又怎么可能愿意让出一部分给凡人?! 所以原主的这个梦想,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早死早投胎。 拼个下辈子在修真世家出生的机会。 原主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至于真就为这个虚无缥缈的梦付出生命的代价。 月初,谢父神秘兮兮地把原主叫到书房,跟他说,自己捡到了一样宝物,但原主和谢父还未来得及参透那件神物的奥秘,便有修真者追踪而至。 那宝物是他们无意中弄丢的,所幸是落在一个凡人手里,那几人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居然在回程途中遗漏了至宝、受到责罚,要把东西重新夺回去的同时,直接把谢家满门也给屠了个干净。 而那时,原主恰好不在家,因此,躲过一劫。 - “纪郎君,先把药给喝了吧。”隔壁大娘从外头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汁,看起来像是在外头待了也有一会儿了,脸颊被风吹得发红。 纪秋檀接过她手中那缺了个口的碗,而后,咬着牙一饮而尽。 这药实在是苦的要命。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缓过劲:“李大娘,谢谢,我……” 话还没说完,肚子突然咕噜一声。 李大娘顿时就笑了,眼神格外慈爱:“饿了吧,我就知道你醒过来肯定要饿,躺在这一天了都没吃什么东西,这谁扛得住啊……别不好意思,稍微再忍忍,你叔在外头给你烤红薯呢,马上就好!” “哎,好……”纪秋檀抿了抿嘴,确实有些不大好意思。 等着 这家男主人给他送了两个烤红薯过来之后,大娘就也出去了。 屋子里重新又恢复安静。 纪秋檀啃着热乎乎的红薯强打起精神,正想着自己之后该怎么办,一个恍惚,似乎有条长长的台阶出现在他眼前。 “?” 什么情况? 他晃了晃脑袋,又拍了拍脸颊,台阶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更加清晰了。 而后就在那一瞬间,突然一阵巨大的引力袭来。 “咻”的一下,他愕然地发现,自己居然被“拉”进了一个图书馆! 【欢迎光临万界图书馆】 【请宿主在十日之内提升自身机能,获得入道资格,否则您将有极大可能面临死亡的危险】 【前置任务一:前往大兴拍卖场,获取洗髓丹】 【……】 奇怪的声音在说完这些以后,便不再言语。 纪秋檀回过神,快步走进图书馆的同时,还不忘记把跟着他一起被拉进来的那半个红薯吃完。 顺着一排排的书架走过去,他发现,这个神奇的图书馆里塞满了各类书籍,从文学类到农业类再到军事类,格外全面!甚至,这里居然还有如何研发航空母舰和光刻机的相关资料 当然,这种资料其实他看了也没什么用。 一路走走停停,他看得新奇,但很快,他发现了一本和其他书籍完全不一样的书。 那本书一直在他头顶漂浮着,似乎就在等着他来看一样,等他伸手接过,封皮上那个被红绸蒙眼的长发男人格外醒目,旁边还写着《高岭之花堕落史》。 “……” 单看封皮,好像有点不太正经。 翻开以后,纪秋檀目瞪口呆。 果然不正经…… 这是一本报社文呐! 他下意识就想把这本书扔一边去,可是开头那个“大周王朝”却让他犹豫了一下。 或许这本书是来给他提供线索的? 定了定神,他一目十行地飞快把这本书扫完,但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几天,他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就忍不住一直琢磨,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原主跟对方明明没有任何交集。 ……谁知道对方居然就是这本书的主角。 而他,是穿到了这本书里! “这、这未免也太……” 纪秋檀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主角。 小说开头刚用几百字描述完这个师琅玉有多厉害多漂亮,紧接着他就被人坑害,亲近的人把他当成礼物送给了另外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男人,然后他就开始被那个老男人各种报复性折磨…… 而原因,也在第四章 的时候被揭露。 老男人把他带到了宴会上,讲明了他是某位大人物的转世。 这一说法顿时就让众人双眼一亮。 因为在座众人,几乎都是被那位那位大人物压在头顶踩了许多年的。 嫉妒、怨恨终究汇聚成一片恶意。 他不堪受辱夺剑自尽。 然而还是失败了。第十九章 ,尊严尽毁的师琅玉彻底疯了,精神失常的他被老祖接回去,转手送给了魔尊。 最后一章,整个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是他的裤下之臣,为他痴为他狂,而他改了名,在开头还“冷清的一双眼里写满了不可摧折”的师琅玉永远不存在了,结局他称呼自己为,艳奴。 “……” 极其黑暗的文风,正常人谁看谁难受,偏偏最后一章结尾的时候还有一行小字。 【作者有话说:嘻嘻,看得人心堵就说明我报 社成功了,就写就写,下本还写~】 “……” 看完这些,纪秋檀头痛欲裂。 吸纳了原主的记忆之后,他就已经够厌恶这个荒谬的世界了,现在…… 不如这个世界就地毁灭算了! “为什么要我去那个拍卖行?”纪秋檀找了个地方坐下冷静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声音给了他一个前置任务,“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救他吧?!” 大兴拍卖场…… 那不就是主角师琅玉被送去的地方吗? 然而接下来不管他怎么问,头顶那个声音依旧态度冰冷漠然,只向他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您暂无权限解锁相关内容。” “您暂无权限解锁相关内容。” “您暂无权限解锁相关内容。” “……” 行吧,不说算了。 - 退出图书馆,周围环境又重新变回了原本那个破旧还漏风的小房间。 纪秋檀坐在那发了会儿呆,又觉得这样不行。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他现在没有半点自保能力,必须得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那个师琅玉暂且不管…… 杀掉谢家人的那伙修真者始终是个隐患。 万一他们发现谢家少了一个人,会不会来找他? 所以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李大娘一家都是好人,救下他以后,明明都发现了他怀里还揣着一堆银子,却视而不见,只是把他身上掉落的荷包给放在了床头等他苏醒,还给他吃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不能连累这几个好心人。 可是拖着这副孱弱的身子,又能往哪里去?他这几日风寒越来越严重,再不赶紧想办法把病治好,他真怕自己撑不了太久。 死不可怕,死了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才可怕。 这么说来,系统点明的那个获取洗髓丹,好像是他目前唯一能走的路了…… “……” 纪秋檀想了一整夜,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第二天醒过来以后,李大娘家里没人了,他们还得出去做活赚钱,家里只剩下一个四岁的小女孩丫丫,因为穷得没换洗衣服,她正窝在被子里等爹娘回来,等唯一的一件衣服被晾干。 “丫丫,我出去一趟,等你爹爹回来之后你记得跟他讲,有个东西我放在你们家碗底下了。”隔着窗户,纪秋檀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屋里,丫丫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问他:“大哥哥,你要走了吗?” “……对。”纪秋檀本来还想隐瞒,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机灵,只能承认,“你千万记住,这个事情只能跟你爹娘讲,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他给这好心的一家人留了一把碎银子。 这些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地生活好几年了。 第2章 不管系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把他引到大兴拍卖场去的,反正纪秋檀已经想好了,洗髓丹他一定尽力抢,至于那个人…… 不过是一个书中的人物罢了,都是假的。 他拿到洗髓丹就立马走人! “……” 下定决心以后,纪秋檀就这么一路咳嗽着,一路按照系统的指引往前走,走了怕是得有两三个时辰,才终于是到了大兴拍卖场所在的燕岭城。 这一路走得他直冒虚汗,得知洗髓丹还没出现之后,他直接先去了药铺 李大娘家没有钱,之前给他喝的那些药都是他们当地的草药,药性不够强,根本不顶用。 托大少爷的福,这会儿他荷包里还有不少银子,让大夫开了药之后还能让他再找个客栈投宿。 纪秋檀就这么在城里又养了两三天,病总算是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虚,但不至于走一会儿就开始头晕了。 第四天,系统提示他可以出发了。 但在去拍卖行之前,系统又在地图上给他标注出了一个地点,让他先去那里。 那是一家酒楼,斜对面有几个小摊贩,其中一个面前摆了一堆书画,系统让他买下其中一份看起来就有些年头、而且上头颜色还有些晕染不当的画卷。 画卷不贵,因为是残次品,还能更便宜,十文就能买到。 只是那小摊贩看他的眼神有点像看到了冤大头。 不过想想,系统应该不会让他买些无意义的东西,所以纪秋檀拐了个弯,钻进无人的小巷子以后,就先把画卷丢进了空间。 “……” 夜晚很快来临。 大兴拍卖行的门口点了灯。 想要进这里,首先就要出个一贯钱当入场费,纪秋檀顺利进入拍卖行之后,忍不住又摸了摸越来越轻的荷包,无比惆怅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他记得,书里并没有提到那枚洗髓丹。 所以洗髓丹出现的肯定比较早。 果然最后也如他所料,前头两个撤下去之后,紧接着第三个出现的拍品,就是那枚洗髓丹! “这里头的东西可厉害了,神医温青云都听说过吧?这盒子里头装的,就是他当年研制出的金风玉露丸!”台上的拍卖师做了一个挺胯的动作,笑容愈发猥琐,“吃了它,保管你夜夜雄风!起拍价一两,各位兄弟伙看上了可得赶紧下手啊!” “……” 这介绍词一出,周围顿时嘘声一片,搞得纪秋檀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确认还在之后,才颤抖着手去拿牌子。 要不是系统说这个就是洗髓丹,他绝对不会在这玩意儿上多留一秒钟的注意力! 虽然是捡漏,但也真是丢脸! “呦,这位客人举牌了。”拍卖师转头看过来,语气中多了几分调笑,“看来这位也是个风流人物啊!” 顿时,周围嘘声、起哄声更大。 好不容易把这一关给熬过去之后,纪秋檀被一个昆仑奴引到后院,打算拿了东西就直接走。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左边传来一阵铃铛响…… “叮铃铃,叮铃铃。” “……” 这声音很乱,半点没有节奏。 纪秋檀转过头一看,就见一个大铁笼被人从后门处给推了进来。 铁笼里头锁了一个被铁链紧紧束缚的人,他双目紧闭,一头柔顺的乌发盖了半张脸,雪白的脸颊已然沾上了不少血污,半圆形的铁环深深刺入他带着淤青的肩膀,穿透皮肉,从背后伸出。 他就如同是死了一般,靠在那里,任由旁人用污言秽语点评他的姿态,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纪秋檀 几乎是在转过头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一种情绪开始翻涌…… 在这里,人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 对方一言不发,他却感到愤怒。 “客人,这就是您的金风玉露丸,您要现在就验货还是等……”旁边小厮拿了东西回来。 颇为谄媚的语调让纪秋檀回了头,面无表情地直接就把盒子给拿走了:“不用。” 钱货两清,他呼了一口气就想走。 然而后头突然又一阵骚乱,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再次转过头去看 原来那帮人是要把刺进师琅玉肩膀的铁环取出来,他们的手法堪称粗鲁,倚在那儿的人禁不住痛得闷哼一声,身子微微有些痉挛。 接着,他睁了眼。 此时他应该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眼却不像盲人那般无神,而是透着一股子森冷,看得动手那几人顿时一僵,几乎是有些胆寒地下意识退了两步。 可反应过来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以后,几人顿时感觉颜面扫地,居然被个废人给吓到!当时就来了火气,一脚踩上他被银铃刺穿的脚踝。 “到了这里还想耍威风?也不瞧瞧你这下贱的模样!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被送过来叫人-骑的贱-货!还给老子装什么清高模样……”那人脚上用了力,尖端深深刺入皮肉的银铃开始在里头移位。 师琅玉被那些不-堪的话语弄得羞愤欲死,却始终不肯喊叫出声,唯恐露了怯意,牙便硬生生地咬破了嘴唇,深深陷进肉里,满身都是疼出来的汗,双眼更是忍得发了红。 如此酷刑,旁人却看得大呼过瘾,直到铁笼被推进内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目光。 原本要引纪秋檀出去的小厮也是看得忍不住咂咂嘴,转过头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赶忙又是一番点头哈腰:“来来来,您请这边儿!” 纪秋檀只瞥他一眼,眼神有些莫名。 “……” 从后门出去,就不是宽阔的正大街、而是小路格外多的巷子深处了。 今个儿就纪秋檀一个人提前离场,出来以后,巷子里安静得很,衬得一门之隔的拍卖行里更是热闹。 谁谁谁低价拍得了前朝书法大家的墨宝。 谁谁谁又拿下了价值非凡的琉璃盏。 纪秋檀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一阵子,却感觉自己这两条腿沉的就像是灌了铅一样…… 只看书中那些描述时,他心中就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如今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真实的画面,那种视觉冲击让他瞳孔震荡,愤怒值不断上升。 为什么?他不理解。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母亲经常给他讲的那些神话故事,里头的神明不都是功德成圣?身居高位,更应当将责任放在心间,否则他们凭什么接受凡人的供奉? 但在这里,只剩下剥削,他们自诩为仙,强迫凡人在人间为他们立碑立像,接受着凡人的供奉,同时又将凡人视为猪狗,说杀就杀,连折辱也如同赏赐。 “假的。”纪秋檀闭了闭眼,第五次劝诫自己,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不要为此而生气。 可是越劝自己反而越恼火,纪秋檀索性拿出火折子,从图书馆里摸了几本图画书出来,挑着没人的角落往里一丢,直接就在拍卖行里放了把火。 “系统,你会移形换影吗?”干完坏事,即刻躲进图书馆里,纪秋檀这会儿才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释放出去了一些。 平时问什么都装死的系统这会儿也难得开了口:“……你想去哪?” “内院!” 纪秋檀说完,猛然做了个深呼吸。 不管这个荒谬的世界是如何诞生的,他如今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现实,他永远也做不到看着别 人在苦难中沉沦,心中却丝毫不为所动。 叫他滥好人也无所谓。 眼前的人如果不是师琅玉,也都一样。 他总是见不得别人受苦。 - “走水了!赶紧过来帮忙…!” “……” 外头突然响起的吵闹声穿透窗户纸,飘进了师琅玉所在的房间。 他身上的那些伤都已经被处理过了,肩头的血洞被敷了药,虽然不可能立马就愈合,但好歹是被遮住,不再像最开始那般触目惊心。 双臂早已经没了知觉,只剩下隐痛。 右手腕骨也早在他拼尽全力刺伤合欢宗老祖的那天,被对方生生捏碎…… 手不能抬,脚不能行。 如今他只剩下一双耳朵是好的。 但这点为折-辱他而留下的听觉,还不如不要。 “嘎吱” 门突然开了,师琅玉下意识睁开眼,眼前却只有漆黑一片。 他清楚地听到对方快步走到他身边,而后,一双温热的手忽然挤入他颈后,将他托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眼底清楚闪过一抹恐惧,但被他尽力所压制,不愿被来人看出他的惧怕。 可紧接着,对方却跟他说:“抱歉,是不是我碰到你伤口了?” 纪秋檀不忍看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瘀痕,视线便落在他耳侧,盯着他散落在地的乌发,飞快说道:“忍一忍,我现在带你出去。” “……” 身上裹着一层红色薄纱的师琅玉被他抱起来,白皙的双臂颓然下滑,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扑向大地的红枫一般,明知自己的结局是腐烂,却仍要在半空中做最后一次挣扎。 他太瘦了,哪怕纪秋檀前不久刚生了一场病、如今还没彻底痊愈,都能轻松将他抱起。 “咻” 在其他人进来之前,纪秋檀迅速闪进空间。 周围瞬间安静下去。 “快快快,先把他弄晕!”刚一安全,纪秋檀轻手轻脚地把人放下,就开始在心里疯狂呼叫系统。 下一秒,师琅玉便一声不吭地歪到了一边去。 纪秋檀长舒一口气,又脱了外袍给他盖上,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操控空间往客栈的方向移动。 燕岭城眼看着是不能留了。 得趁那帮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出城。 - 一匹快马,出了城就没日没夜地逃。 纪秋檀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逃向了何方,直到最后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停了下来。 这会儿,他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但师琅玉居然还没醒。 他找到了住处之后,原本是打算把对方从空间里给挪出来的,但是系统突然间幽幽一声“他身上嵌有追踪石”,吓得纪秋檀赶紧又把人给塞回去。 想了想,顺便再塞点厚实的被褥给人垫着吧。 “……” 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纪秋檀便瘫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什么本事都还没有就招惹了这么一堆人,迟早有一天得死在这毛病上头!”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并不怎么后悔。 从系统处得知,师琅玉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一是为了保护空间的秘密,二是因为空间内部有疗愈效果,所以他睡着才是好的,纪秋檀便彻底放了心。 这会儿他倒是有了时间研究那幅画卷,系统也不再隐瞒,讲明了画卷的用处 万年前,九岳大陆曾经出过一名文修。 对方以文入道,短暂地破除了凡人和修真世家中相差的阶级。 那时,人们以为新的规则将要到来。 然而那名文修在即将结丹之际,却又莫名其妙的陨落了。 有人说,他触怒了世家,因此被杀。 还有人说是他天赋有限,到底还是没熬过雷劫。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他魂飞魄散已成事实,唯独他当初所用的法宝,留了下来。 这万年中,不是没有人去尝试过他的路子,但无一例外,全部都失败了…… 第3章 “所以你想让我走他的路子?!” “……” 系统没有回应,但答案早已经摆明。 修行一事,千难万险。 凡人若是想要踏上这条路,只会更加艰险。 首先横在他们面前的关卡便是,他们没有天材地宝来重塑躯壳、炼化法器,更没有入门的功法。 但文修却不同,只需修心便可入门。 简单来讲,就是锻炼身体和锻炼精神力。 然而后者只是看似简单,能迈过这个门槛的人少之又少。 不然也不可能万年来就出了那么一个。 而系统对这种修炼的方法只有一句话:“写你所写,想你所想。” “……” 这话太简练了,纪秋檀只能自己去查。 坐拥这么大的资料库,书架上的书没有千万也有百万,当然要合理利用起来。 纪秋檀翻找出了一些玄学相关的资料书,看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最后,还真让他灵光一闪,有了那么一个想法 听说过言灵吗? “……” 万年前的那位文修老前辈曾经留下过几则传说,在他之前,没有“极恶将军”这一说,但他在法宝上留下了这么一个故事之后,居然真的有人表示自己在现实中见到了蛇头牛身的“极恶将军”。 过后,关于“极恶将军”的故事,就这么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有些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是从何而来,却对“极恶将军”的模样、脾性等特征如数家珍。 那这还不简单吗? 他在原本的世界就是个编故事的网文写手,在那么多同行中,成绩虽然说没有达到顶尖,但也属于是金字塔的中上层的人了。写一个能让众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而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 纪秋檀行动力非凡,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当时就撸起袖子准备开干。 然而他洋洋洒洒,在画卷上写下了几千个字过后,没一会儿,那些字却当着他的面又消失了! “什么意思?” “你的字,没有灵。” “……” 纪秋檀不服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决定把自己以前写的一本曾经登上过畅销榜前三的玄幻小说搬过来,然而这第二次尝试,上头的文字居然只比第一次多停留了一刻钟,过后,便再次消失不见。 这一下子,就让他陷入了迷茫。 有灵的字,会是什么样子? 是他故事不对?节奏不对?还是情绪不对? 还是因为他潜意识中并没有坚定地相信这些人物是真实存在的? “……” 等等,真实存在? 这个词突然跳出他的脑海,同时,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慢慢出现,让他冒出了一个想法,他不由自主地沉了进去,远远看去,竟然像是入定了一样。 一个时辰后,他再次睁开眼。 和之前的茫然不同,他这次,思路格外清晰,仿佛终于从浓雾中发现了一条通天坦途一般。 - 一周后。 纪秋檀终于解除了闭关状态,整个人虚弱地就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 这是他头一次发现,全身心地投入进写文事业,居然会这么累,几乎要把他的脑汁都给榨-干。 系统也一直没有打扰他,直到他颤抖着手把最后一个字节写完,才开口:“恭喜宿主成功入道。” 叮咚。 眼前一个弹窗跳了出来。 【您当前的等级为:炼气入体,一阶】 【文章已开放可观赏模式,请 宿主继续更新后续章节,努力升级】 【……】 成功了! 纪秋檀心头一喜,但却没有余力追问详细内容了,他第一时间跌跌撞撞拖着虚弱的身体跑到门边,用力拉开房门,喊了一声小二。 喊来楼下的小厮给他送来饭菜,再洗个热水澡,纪秋檀体力完全耗尽,刚倒在床上就陷入了深眠。 与此同时,周国、齐国、赵国等地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这、这是什么?!” “……” 众人万般惊恐,连皇宫里的人也都被惊动。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想大概是上头仙家又做了什么,反应过来之后,纷纷下跪,满脸恐惧地俯首跪拜,口中喃喃念着仙人饶命。 京城,陆家。 人人都说,在京城行走,哪天墙头突然掉下来一块砖,都可能会砸到一群皇亲国戚,这话并不假。 陆家子孙绵延至今,家里连着出了两任皇后,可谓是荣耀之至,如今的太后娘娘便是他们陆氏最大的靠山,甚至,陆氏嫡孙陆景晗的老师便是那位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师琅玉。 可惜前不久,宫里出了一档子事儿,太后娘娘怒极攻心,一口黑血喷出,再没有从床上起来过,太医都说,这完全是吊着一口气,指不定哪天就要撒手人寰,而那位昔日的“权臣”师琅玉也突然人间蒸发。 朝中势力瞬间大洗牌,风光无限的陆家一夕之间沉默了下去,再不见往日的高调。 “……” 陆景晗已经闭门不出三月有余。 他一身素白,额间一条白色锦带,跪坐在祠堂中央,如同披麻袋孝,然而如此不吉利的装束,陆家人居然没一个出来指责的,完全默认了他这打扮。 尽管宫里消息封锁的严密,但太后娘娘病重,陆家人自然要去走动,陆景晗就也知道了一些内情。 他们说,京城外的妖兽之祸多亏了有皇帝舍下颜面向仙人求援,才免去了一场生死危机。 但他们却闭口不提老师去了哪里。 若不是他们牺牲了老师,妖兽之祸如何平息! 可惜他的老师,一心为国,几乎牺牲了一切,那些人却无半点感恩之心,反而还要让他去、去…… “……” 一想起此事,陆景晗心中便是一阵怒火沸腾,那火几乎将他浑身血液都烧得干干净净,也让他恨上了那个坐在大殿最高位的皇帝。 他在陆氏祠堂为老师立了一方灵位。 因为他知道,那些所谓的“仙人”都是如何对待凡人的,更何况,老师还是极为珍稀的极阴之体! 这种情况下,老师又怎么会有活路?! 只怪他太过无能,居然半点忙也帮不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老师已经被带离了大周。 否则,他定要与那些人拼个鱼死网破! “……” 正闭眼静默着,外头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还夹杂着喊“少爷”的声音,陆景晗顿时有些不悦地皱了眉:“何事如此大呼小叫?” “少爷!不好了不好了,仙人显灵了!就在院里!!” “什么?!快带我去!!” 陆景晗一惊,迅速起身跑了出去。 到了后院,陆景晗看着那一方水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群人都跪倒在旁边,面带恐惧。 他来得迟,紧紧盯着水镜,怒火再次喷涌而出,只恨不得当场拔剑劈了那玩意儿! 然而父亲却疯狂给他使眼色,喊他:“孽子,还不快点给仙人跪下?!” “……” 陆景晗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地跪了下去。 可是,那水镜半晌没动静。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没人知道“仙人”这是又要做什么,居然就静静漂浮在半空,不出声,也不离开,害得他们只能一直跪着,完全不敢抬头去看一眼。 约莫一刻钟后,水镜才突然动了一下。 而后,一段水墨画出现了…… - 纪秋檀写的是他那个世界里广为人知的一个故事。 高贵的女神瑶姬因为一场意外而来到人间,和书生杨天佑发展出了一段爱情故事,最终二人喜结良缘,生下了杨蛟、杨戬和杨婵三个孩子。 这段剧情一出,陆家众人齐齐变色。 “这?!” “他怎么敢……!” 对于九岳大陆的人们来说,神仙和凡人之间的阶级是永远无法跨越的,特别是有些住在经常会见到修真者在街头行走的城市的那些人,平日里,他们连正眼都不敢和威严的“仙人”们对上。 而这杨天佑他居然、居然能和天界女神成亲?! 这是谁想出来的? 疯了吧?!! “……” 水墨画中出现的人物虽然多,但节奏很稳,人物刻画的也足够扎实,众人飞快地看过去,一点也不觉得乱,迅速就能厘清谁和谁是什么关系。 而这开局的震撼,让他们忍不住抬头继续往下看,想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杨天佑会怎么样。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很快,瑶姬动了凡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暴露了,天庭派人下凡缉拿杨家人。 而此时的杨家兄妹还一无所知。 杨戬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妹妹杨婵一脸无奈地在后头跟着,催他快些回家去,杨戬根本不听。 突然间,半空中的太阳被乌云遮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两兄妹抬起头,却隐约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杨婵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二哥,我怎么突然感觉好难受……” 杨戬当即皱眉,拉着妹妹就要往家赶。 但此时,天兵已然就位,云层之上,领兵之人面无表情地念出天帝的命令 “将瑶姬捉回天庭,诛灭杨氏满门!!” “……” 这段剧情安排的格外紧密。 一家五口的幸福生活才开始没一会儿,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陆景晗看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冷笑一声。 他就知道,凡人哪里有资格和仙人扯上关系?就算有人敢如此行事,最后却还不是要被抹杀? 他已然确定,这水镜恐怕是哪位“仙人”要给他们的一场警告,要他们不得痴心妄想! 就算那杨天佑已经算是凡人中很有胆气的人了,面对天兵的重重压制,却也无力抵抗。 “……” 正想着,水镜里的画面已经在继续往后推进了。 杨戬杨婵两兄妹飞奔回家中,瑶姬和杨天佑二人慌忙要带他们离开,云层上,领兵的人大手一挥,天兵天将瞬间将整个杨府团团围住,即便瑶姬求情,自愿被押送回天庭,大金乌却仍旧不为所动。 转眼间,挡在大儿子身前的杨天佑便已身死。 杨蛟大叫着挥剑反击,却被天兵一刀砍下。 “唰” 父子二人血溅当场。 瑶姬满眼都是绝望。 “蛟儿!!!” “……” 水镜前,有人禁不住开始颤抖,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牙强忍,却忍不住眼泪一直往下掉。 这就是他们凡人招 惹了神仙的下场。 可他们究竟又有什么错? 生为凡人,就注定做什么都是错吗?! 他们是人,又为何要活得像只蝼蚁? “……” 很快,杨家四口被杀了个干净,瑶姬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被带上了天庭。 水镜前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响起。 陆景晗看得心如死灰,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 但突然间,地上的尸体手指一抽! “怎么……” 所有人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可水镜在这一幕过后,却是悄无声息地暗了下去。 随后,就这样默默消失在了人们眼前。 第4章 纪秋檀睡醒以后,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那种玄妙的感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就好像是体内突然间多了一个琢磨不明的气。 同时,他那张床榻上也多了一堆污物。 “……要叫小二进来换床单吗?” 那是从他自己体内被排出来的污浊之物,然而他自己都嫌弃的不得了,只觉丢脸,所以开门喊小二过来的时候,只开了一条门缝,拒绝别人往里看。 再重新洗了个热水澡,换掉了那些被弄脏的被褥,这下,他总算是感觉浑身轻爽了许多。 原来引气入体之后,真的五感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手,他的身体……甚至皮肤! 都感觉比之前要通透了许多! “师琅玉还没醒吗?”欢喜过后,他抽空关心了一下躺在空间里的那个人,但得到的答案仍旧是否。 “他伤的是魂魄,想要彻底恢复鼎盛时期的模样,需得用灵药医治,并想办法解除禁制。” “……” 一听这话,纪秋檀便沉默了。 灵药能去哪里弄? 而且,解除禁制…… 想要解除这种刻在魂魄上的烙印,一是来个比之前刻下烙印的那个人更强的大能,用新的烙印去覆盖旧的烙印,二就是,干掉刻下烙印的那个人,只要对方魂飞魄散,烙印自然会消除。 然而如果是后者的话,纪秋檀记得,那个合欢宗老祖似乎已经是半步元婴了。 “……” 两条路似乎都行不通。 这让他心里不禁有些惆怅。 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过后,纪秋檀便进了空间,看了一眼仍旧在空间里沉睡的师琅玉。 他肩颈处的青紫瘀痕颜色已经变成了乌黑,但整体淡了许多,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彻底褪去。 然而这些都只是皮肉伤,更严重的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内里。 “哎。”纪秋檀一阵不忍心,到底还是别过了眼。 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模样是极美的,连静静躺在这里的样子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乌黑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打出一圈弧形暗影,消了肿的脸颊皮肤如玉一般洁白无瑕,纪秋檀出去弄了点水,轻轻在他干涩发白的嘴唇上沾了沾,看着看着,手指就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神经病啊!!” 指尖微凉的触感让纪秋檀猛地又回过神,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做了什么以后,他当即不由得暗骂一声,匆匆帮师琅玉盖好了被子,赶紧离开空间。 - 出去之后,他上街逛了一圈,想着要不就买点经常会用到的药囤到空间里头。 结果在等伙计配药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旁边人的嘀嘀咕咕。 “你听说了没?青阳镇那边出事儿了!” “什么?” “我是听商队的人说的,那边不是有个拍卖行嘛,结果不知道怎么的,里头的人突然死光了!就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好像是有仙人在他们那边放了个宝贝,结果被他们给搞丢了,所以就……” “什么宝贝啊,是个人!”旁边突然又冒出来个插嘴的,“据说合欢宗老祖新收的炉-鼎,骨头太硬,被丢出来磨骨头了,明明手脚都废了,还是个瞎子,但拍卖行那帮人却愣没把人给看住,叫人给跑了!” “……” 他们声音不大,但没有刻意压低,纪秋檀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梁后头涌上。 他这会儿出来,其实还有点想偷懒的意思,可是现在一听拍卖行的事,偷懒的心思瞬间就熄灭了。 今天杀的是那些人,明天,谁知道会不会就 是他了…… “客官,您的药。” 配药的伙计出来了,纪秋檀没再耽搁,拿了东西就走,一路匆匆忙忙,又听了些水镜的消息,最后硬生生地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转回了客栈。 关上门,他就展开了那幅明显增色不少的画卷。 “必须要先变强。” 看着画卷,他握紧了硬实的卷轴。 这个世界,实力能决定一切。 他得抓紧时间,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抛下这种每天都要被小道消息搞得心惊胆战的生活。 - 京城,陆家。 自打昨天那面水镜出现以后,陆景晗就有点食不下咽了。 他一直在想,那面水镜到底是何物? 是谁想让他们看到这些的吗?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以及,后来那名唤杨戬的少年到底怎么样了? 正想着,外头忽然又是一阵骚乱。 “少爷!!那水镜又出现了!!” “……” 陆景晗“噌”的一下就起来了。 仍旧是同一个位置,水镜悬浮在半空之中,但这次,人们看到它的心情明显复杂了许多。 这水镜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打算,只是想让他们看一个故事。 这京城里,也确实有不少人被上次那个突兀的结束勾的浑身难受。 大家都想知道,明明已经被杀害的少年杨戬突然动了手指,是否代表着他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 带着这样的疑问,陆景晗站在走廊边缘,没有像之前那样对着水镜下跪。 他想试探一下,这水镜,是否真的没有恶意。 于是,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 新的故事,开始更新了。 - 看到杨戬和杨婵兄妹二人居然死而复生,所有人齐刷刷地松了一口气。 令人揪心的场面昨天刚发生过,当即就有上了年纪的人忍不住悄悄抹了把眼泪。 “太好了!人还活着……还活着……” 剧情很快往下推进。 兄妹二人之所以逃过一劫,因为前来抓捕他们的人中,到底还是有人心软,而他们二人自此背负了血海深仇,开始东躲西藏、一路求学的日子。 路遇妖魔,时灵时不灵的法术让他们再次躲过一劫,而后,杨二郎被路过的玉鼎真人看中,进了金霞洞,拜师学艺,为求有朝一日能救出母亲。 陆景晗看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凡人也能拜神仙为师?” “那老神仙……不嫌弃他只是个凡人?” “……” 匪夷所思的故事走向让陆景晗更加琢磨不透这面水镜存在的意义了。 不过很快,他便了悟,面上神色冷了冷。 这怕不是那帮所谓的仙人瞎编出来的东西,就为了哄骗那些还没认清楚“仙人”真面目的普通人,告诉他们,神仙也是善良的,只是规矩当前,无奈罢了? “虚伪!”陆景晗盯着水镜里笑呵呵的水墨版玉鼎真人,嘴角扯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 水镜中,拜了师的杨戬日复一日地苦练,但不知是谁把他们兄妹两人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天帝闻言震怒,再次派兵过去铲除兄妹二人。 第一个被抓的是在山下废弃道观暂时寄身的杨婵,杨戬收到消息,迅速下山救人,但就在他隐身暗处,思考如何把三妹从被围困的状况中救出来的时候,杨婵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二哥!不要出来!” 被沉重的捆仙索死死缠住双臂,疼痛让她双手几近麻木,但杨婵 却突然间露出了一个笑容。 “二哥,母亲还在等着你,我求你不要出来救我!”她抬高音量,乌灵灵的眼眸中有泪光闪烁,“当初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一定会救出母亲,不要忘了你这句承诺!” 闻言,躲在暗处的杨二郎不由得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现在冲出去救下妹妹,还是隐忍不发去救母亲?又为何一定要他选择? 两个人都是他的至亲至爱,为何一定要他放弃其中一个?! “……” 两难的选择突然出现,陆景晗看得格外焦灼,手禁不住死死握成拳头,捏得手指骨都咯咯作响。 他情不自禁把自己代入了进去。 一个是生他养他、疼了他十几年的母亲,一个是和他一起长大,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坚定地支持他的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剜掉哪里都痛彻心扉。 他和那水镜中的杨戬一样,根本无法选择! 下一秒,水镜内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所有观看者都被吓了一跳,而后就发现,原来竟是杨婵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逮捕她的天兵震了出去! “咳咳……”她呕出一口血,颓然跪倒在地,却还是咬紧牙关:“二哥!去救母亲!快走!!” “……” 前头的陆夫人突然眼泪就决了堤,捂着心口:“这两个傻孩子……躲起来不好吗!当娘的要是知道孩子为了她受了这么多罪,会心疼死的呀!” “娘!”陆景晗赶忙过去搀扶,一把将哭得几乎要撅过去的陆夫人抱在了怀里,“娘,我们不看了,回屋好不好,走,我带你先回屋……” “不行!”陆夫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顺了口气之后,摇了摇头,却也不再言语。 - 水镜中。 杨婵很快便被抓到了天庭去。 她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结局,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畏惧。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正首的玉皇大帝,在对方列数自己几条罪状过后,轻声喊了一声:“舅舅。” “?!”陆夫人瞬间瞪大双眼:“舅舅?!” 陆景晗也是一脸愕然。 谁都没想到,他们还当瑶姬只是天庭的一位仙官!可谁知她居然是天帝的亲妹妹! “那可是嫡亲的妹妹,他竟如此狠心?”陆夫人再次感觉到了心痛如绞的感觉。 旁边陆老爷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 唯独陆景晗在听明白几人关系之后,露出了一个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的表情。 所谓的仙人,不都是这副模样吗? 冷心冷情,不把一切看在眼里。 哪怕对面站着的是他的亲外甥女。 “……” 画面继续切换。 杨婵要被送去诛仙台了。 镜外所有人的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 第5章 森寒的刀,就这样缓缓举了起来。 有些人已经侧过头、捂上了眼,不忍再看。 但下一秒,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咻”的一下飞了过来,“当啷”一声,撞歪了即将要落下的那把刀。 “你们这些做神仙的,可真是残忍,居然连自己的亲人都忍心杀。” 不远处,一个扎着两个啾啾的小孩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随后,就趁着那两个行刑的天兵被蒙蔽了双眼的空档,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杨婵的手。 “杨姐姐,跟我走!” “……” 陆景晗骤然松了一口气,但回过神来,他又觉得尴尬他居然真的看入迷了! 下意识往两边看了看,陆老爷和陆夫人以及那些下人们这会儿也是忙着喘气,刚才紧张得他们差点都忘记了呼吸,这会儿瞧着那水镜里的少女终于是被人给救了出去,所有人都跟陆景晗是一个反应,自然也没空顾及他刚才是不是松那口气的声音有些太大。 “刚才那小孩子瞧起来才五六岁大吧,居然这么有本事,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陆夫人正感慨着,水镜里的画面又变了。 她赶忙继续往下看 方才那小孩儿,名叫哪吒,是下界一个凡人总兵的儿子,然而他父母虽都是肉-体-凡-胎,却生出了他这么个天生神力的娃娃。 常人都是十月怀胎,偏就这哪吒足足在他母亲的腹中待了三年,好不容易出生了,却是个圆滚滚的大肉球,登时就吓得一群人鬼哭狼嚎,他父亲也口口声声称他为妖孽,甚至想要拿剑劈死他。 但这一剑没把肉球劈死,反而是劈出来了个胖乎乎的小娃娃。 小娃娃的母亲给他起名为哪吒。 哪吒长大后,总是爱往外跑,调皮捣蛋得很! 也就是因为他总爱溜出来乱跑,年纪不大,惹祸不小,阴差阳错地就认识了住在道观里的杨婵。 “……” 这会儿,两人逃出天兵的追赶,哪吒带着杨婵躲到了人界的一块僻静之地去,刚一歇下,他就忍不住哼哼笑:“杨姐姐,现在不能说我喜欢惹麻烦了吧,你惹的麻烦可是比我的要大好多哇!” 杨婵揉了揉被勒痛的手腕,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小不点,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连天庭你都敢闯?” “那有什么?东海的人我都敢杀,闯个天庭又如何?这帮老神仙,天天就喜欢端着架子,真讨厌!要不是这次没有时间,我定要将那天宫搅得……” “你杀了东海的人?” “……是啊,怎么了?” 看着杨婵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哪吒嘟了嘟嘴,不高兴地解释道:“是他们先找我麻烦的!这帮讨厌鬼,平日里就喜欢仗着自己是龙宫的人、在岸上作威作福的,搅弄得四周百姓叫苦连天。就算他们有仙籍又如何,我看他们不顺眼,杀他们,那是为民除害!” “!!!”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陆家人大为震惊,看向水镜的目光也变得又惊又俱。 这个叫哪吒的小孩似乎不是仙人,可他也不是人,更不是妖怪。 那他会是什么……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杀了有仙籍的仙人,为民除害? “……” 那一瞬间,陆景晗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很是怪异的恐慌感,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如果纪秋檀在这的话,或许还能跟他解释一下。 这叫做三观重塑。 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东西将他那陈旧的固化思维敲出了一条小裂缝。 现如今,是他下意识地不敢多想。 但有朝 一日,他敢去往深里想了…… 甚至,更多人敢往深处去想这件事,这九岳大陆,说不定就会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 再说回当下的事。 今天的水镜播放时间似乎要比昨日更长。 很快,里头的画面已经进行到了哪吒要被定罪的阶段,他杀东海龙王之子在先,闯天庭劫犯人在后,为了避免天帝迁怒其他人,李靖决定“大义灭亲”,哪吒在愤怒和失望之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刎。 “他怎么!”眼瞧着水镜里的小孩抓起那把剑,狠心朝着自己身上割下一刀,陆夫人骤然一声惊呼。 再看着他居然要割肉剔骨、将肉身还给父母,哭肿了一双眼的陆夫人到底还是“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娘!”陆景晗吓了一跳,赶忙让人去叫大夫。 陆府瞬间一阵骚乱。 而此时的外界,又怎可能平静? 几乎是所有人都让这水镜给弄得寝食难安。 - 云台,郎氏。 “家主,这便是我用那影玉录下来的画面,您瞧瞧。” “……” 这九岳大陆上,修真世家众多,郎氏尽管也是其中一份子,但说到底,家底、势力及门徒都不如那些家底殷实的大门大户,他们得排垫底。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老祖宗只有金丹的修为。 而旁的那些大门大户家里头的老祖宗动辄出窍、化神,随意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给撵死,他们又怎么能比得了这些? 所以,实力不济就代表着他们被分到的资源也是少得可怜,云台离凡人聚集的城池最近,灵气也最稀薄,谁都不想要,其中包括郎幸潼。 可没办法,争也争不过,抢也抢不来,郎幸潼只能咬牙待在这里,只待有朝一日,他实力提升…… “咔嚓” 影玉响了一声,随后,里头的画面便出现在了郎幸潼的眼前。 从神女下凡再到哪吒自刎,那面水镜中昨天到今天出现的全部内容都被收录进了影玉中。 郎幸潼看得时而皱眉、时而冷笑,迅速把里面那些画面都给看完之后,当即就沉着脸,捏碎了那枚影玉:“一派胡言!查出这是谁干的没有?” “有有有。”献上影玉那人一脸谄媚笑容,又迅速把一张折起来的纸双手捧着,送到了他跟前,“那面水镜我研究了一个晚上,终于是把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印章模样给复刻了下来,您瞧,这上头写的好像是‘纪秋檀’这三个字,应当就是那人的名字了。” 郎幸潼扫了一眼过去,随即冷笑一声:“可查出了这人是谁?” “这……暂时还未。” “那你还在这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出去查?!”郎幸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去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抓过来!” 居然敢用法器给那些凡人看什么神女结亲? 真是活腻歪了! - 与此同时。 另一头的客栈内。 “终于……结束……” 猛地松开手,力竭的纪秋檀直接就躺倒在了床上,歇了好一会儿,精神慢慢恢复了些。 以文入道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才刚写了个开头,就被累成了这个样子,相当于上辈子他全职的时候为了连载的更新,努力用两天写出来了一万二,结果写完就累趴了简直有点弱到可怕! 不过这次到底还是跟第一次的感觉不太一样了,第一次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脑子都有点不会转了,现在就还能思考,算是有了点小进步。 而这其中,可能也有外界那 些百姓们给出了反馈,因此,身体内涌入了比上一次更多的灵气,支撑着他,堪堪没有让他倒下。 特别是今天! 那股灵气差不多是昨天的两倍! “笃笃笃” 正躺在床上放空着,窗户那边却忽然间传来了敲击的声音。 乍一听,纪秋檀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因为消耗太多,出现了幻觉。 他住的这地方可是客栈的二楼! 窗户底下,一点可以踩的地方都没有! 但…… “笃笃笃” “……” 敲击声又响了一次。 纪秋檀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起来,过去开了窗户。 外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街对面的屋顶,不过很快,他又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才发现,窗户底下居然躲着一只白色的纸鹤! “扑棱扑棱” 纸鹤扇动着翅膀,随后便重新变回了一封信,纪秋檀把信打开以后,一目十行地扫过,最后在落款处看到了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名字。 这信……好像是原主的舅舅给原主的。 他在问原主什么时候能到。 “……” 月初,谢家出事以后,侥幸躲过一劫的原主就跑了很远,去到了隔壁的镇上,给他舅舅送了一封信,信上他说,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舅舅家。 估计眼看着一个月还剩两三天就要过完了,舅舅那边等着急了,派封信过来问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 等等,这不正常! 当时原主这么一个没自己出过远门的大少爷,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自己的行动路线,所以只是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并没有说具体,然后,也就这么上路了。 但是舅舅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还无比精准地敲响了客栈窗户?! 他是累傻了吗? 那纸鹤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 骤然一阵冷意从背后升起。 纪秋檀慢慢捏紧了手里那封信,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下一秒,“咻”的一声破空声响! 一支穿云箭,“滂”一下,擦着他脸颊便射了过去,深深钉进了他背后的门上。 第6章 “你小子,倒是让我好找。” “……” 窗户外的左侧房顶,一个人站在那,手里还拿着一把弓,刚才那支剑,正是从他手中射出。 而纪秋檀一看清他的模样,瞬间心里就是一咯噔这不正是杀了原主家人的那修士之一?! “小子,乖乖把东西给交出来吧,你要是识相的话,待会儿我就让你死的痛快一点,但是你要再想跑的话,可就别怪你爷爷我手下无情了!” 那人说着,当时便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 “砰!!” 纪秋檀虽然堪堪躲过这第二次攻击,却仍旧免不了被伤到了脸,那支箭带着火热的温度,在擦过他脸侧的时候,骤然起了火! 而那支箭居然生生将墙面都给射塌了!足以看出这人手下的狠劲! “……” 此时,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顿时惊恐万分地赶紧逃跑,想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瞬息之间,四周的路人便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纪秋檀站在被掀翻了屋顶的客栈中,和那几个不知名的修士对立而站。 【检测到目前宿主周围有敌对值200%的人物存在,个人技激活中】 【激活成功:判官笔(锁定人物,一击必杀)】 【……】 系统的提示音来得正是时候。 纪秋檀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腹在脸颊处的伤口上轻轻擦过,拭去了溢出来的血珠,眼底也突然多出来了几分冷然的杀意。 “想杀我?来试试看。”他突然勾唇一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诸位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就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修士甲瞳孔猛然收缩,“他居然入道了?!”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修士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药王谷的灵药一定是被他给喝了!若是就这么回去,二师兄定然会要了我们兄弟几个的命,只能杀了他,回去就说遇到了妖兽,药瓶不慎被打碎……” “就这么办!”修士甲拔身而起,几人迅速开始在客栈周围搜寻。 然而修士甲才刚在纪秋檀消失的地方落下来,突然就感觉后心一凉。 “扑哧” 他愕然低头,一支毛笔居然从他背后刺入前胸,柔软的笔尖已被他的鲜血染红。 他甚至都来不及喊叫,那只笔便已抽离。 “王戆!”修士乙恰好在后头看到了全程,那小子居然凭空消失又出现,趁王戆不备,一击得手! “扑通”一声,修士甲倒了下去,当场咽气。 而纪秋檀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其余两人,那支沾了血的笔在他手中一转,血珠便被甩落,毛笔重新恢复洁净,他也又一次消失不见。 “这个卑鄙小人……小心周围!” 修士乙话音刚落,突然就感觉喉头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上轻轻抹过。 下一秒,一颗脑袋就这样骨碌碌滚下房顶。 旁边仅剩的那名修士当机立断便要逃跑。 是他们大意了。 可谁能想到这谢家的小子之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如今却有了这样厉害的手段! 这些日子里,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 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名男修突然感觉双腿一痛,“咣当”一声就栽了下去。 紧接着,纪秋檀的脸在他身后出现。 “我们聊聊。” - 眼看着小命被人捏住,男修交代得格外利索,生怕自己说得慢一点,就会落得和他那两个同伴一样的下 场。 原来,这三人都是华光宗的外门弟子,这次出门,是替他们师兄上药王谷讨药去了,但回程的途中,那个名叫王戆的修士拉着他们上赌坊玩了一把,兴头一起来,一夜就过去了。 第二天,他们就发现那瓶药居然不见了! 不过幸好,他们在那瓶药上洒了追踪粉,怕的就是意外遗漏。 他们就这么追到了谢家去。 但此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若是他们因为赌钱而让二师兄要的那瓶灵药意外丢失,尽管已经寻回来了,可依照二师兄那脾性,定然要给他们好看! 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谢家都是一群凡人,杀了也就杀了。 “……” 本来这件事该到此为止的,不过他们心里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是靠近华光宗,就越是强烈,王戆便要求打开药瓶看一眼。 其他二人原本强烈反对,二师兄的东西他们私自拆开,回去还是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最后,三人便依照王戆的说法,开了药瓶。 这一看他们才发现,药瓶里居然是空的! 三人顿时懊恼至极,回了一趟谢家,从周围邻居口中得知,谢家居然还有个小儿子被他们给漏了! 可此时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人海茫茫,如何找人? 邻居恰在此时给了他们一个提醒。 谢家那小儿子和谢夫人娘家人的关系非常好,说不定,他逃跑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那边! “……所以,你们就把他们也给杀了?” “没有没有!” 男修忍痛,慌忙摇头:“我们知道你没去他们那里以后,就只是吓唬了他一顿,借了他几滴血喂给魔影鸽,让魔影鸽来找你,我们瞒这件事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把这件事儿张扬的谁都知道?” “真的吗?”纪秋檀笑了笑,突然又俯身,“我不信。” 说罢,男修突然“嗬”一声! 他瞪大双眼,似乎是想问,自己明明已经把所有的事都给交代了,为什么还要杀他。 但纪秋檀手里的毛笔已然洞穿了他的喉咙。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软了下去,再无半点生机。 “……” 转眼间,空旷的街头便多了三具尸体。 纪秋檀沉默着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提着东西下楼,而后,在走到拐角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冲到了墙角,干呕了起来。 “……” 方才自身安全都难保的时候,他根本想不了太多。 可是现在,危机解除,那种令人作呕的手感一下子就冲上了天灵盖。 “……” 他杀人了。 “咳咳咳……” 干呕的有些厉害,让纪秋檀感觉一阵呼吸不畅,脸也涨红着,缓缓蹲了下去,一阵咳嗽。 那种反胃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往上顶。 刚才那三人的死相也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翻涌。 纪秋檀扶着墙的手忍不住用力扣紧,瞬间,指尖便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秒,他便躲回了空间里。 “咣当” 包裹掉在地上,砸出一阵乱响。 纪秋檀有些无力地爬上台阶,躺进了图书馆里,就挨在师琅玉旁边。 “他妈的……” 忍不住嘟囔着小声骂了一句,纪秋檀强忍住那种不停往上涌的恶心感觉,侧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但这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上次离开的时候,他明明把这人的头发给整理过,可现在怎么看 着又稍微有点乱? 除非是…… “你已经醒了吧?” 纪秋檀突然就坐了起来。 - 师琅玉半个时辰前就已经醒了。 脑中虽然依旧浑浑噩噩,但他仔细回想,也还记得自己昏倒之前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 起火了,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过来将他抱起。 而后,四周骤然安静下去。 紧接着,他忽然便陷入了一片混沌。 “……” 那人指定是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把他给弄昏了。 而他昏过去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师琅玉心中冰冷一片,但他却还是那样沉得住气,即便是已然苏醒,呼吸却没有乱半点,整个人就好像是还在沉睡一般。 手脚尽废,却不耽误他思考。 所以,他在听,这是哪里。 如今,他应该是身在一处密闭的环境里,因为他感觉不到一丁点风,更听不到半点多余的声音,周围一片死寂,静得如同整个世界都被毁灭了一样。 “……”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师琅玉心中一沉,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就想摸他的剑,紧接着,他又悲哀地想起,他的剑早就断了,和他的腕骨一样。 “我知道你醒了。”纪秋檀盘着腿坐在他旁边,整个人都陷入了颓丧的情绪之中,“既然醒了,那就陪我说会儿话吧。”他现在心情着实糟糕透了。 “……” 闻言,师琅玉睫毛微颤,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他想看看,这人打算耍什么鬼把戏。 反正都是那么一套。 “你杀过人吗?” 纪秋檀不知道师琅玉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清楚对方肯定不会回应自己。 但好歹这人很给面子,把眼睁开了。 这多少,让他心里有了点安慰。 “我刚刚杀人了……” 说着,纪秋檀忍不住盯着自己的两只手掌,眼神格外复杂,没留意躺着的师琅玉睫毛又是一颤。 这人难道是在炫耀? 又或者是,警告? “……” 想到这,师琅玉重新又把眼给闭上,心里只觉得讽刺。 警告他? 他这么个废人,还用得着警告? 他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想做什么直接做便是了,难道他还能反抗不成? 又何必浪费口舌对他发出警告。 第7章 纪秋檀又哪里能知道,他跟眼前这人“聊”的话题完全不在一条线上,驴唇不对马嘴。 “哎。”他只是叹气,“这不是我的错对吧,如果不杀了那些人的话,他们就要来杀了我……” 说完这么一句,纪秋檀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你这伤,是因为有人给你下了禁制,还是因为伤到了气管?” 他看得是师琅玉脖颈上横着切过的那一条疤。 光滑白皙的修长脖颈上偏偏被划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如果只是浅浅划破一条,绝对不会留下像现在这样粉粉的一条肉虫似的疤痕。 纪秋檀不懂医术,他只知道这个地方受了伤,确实有可能会影响到说话的功能,书里也没提对方不能言语是因为颈部受伤还是禁制的问题,毕竟这种细节概括一下就完了,所以他问一问。 万一用药就能恢复呢? “……” 然而这问句落入师琅玉耳中,他睁开眼,似乎感觉有些茫然。 纪秋檀还以为他不知道自己问的是哪里,想了想,便伸手轻轻在他脖颈处碰了一下:“这里。” 话音还未落,师琅玉的喉头骤然一紧,条件反射一般绷紧了身体,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排斥的气息。 “……” 纪秋檀没想到他反应居然这么大,回忆起书中那些字句,赶忙收了手:“抱歉,我不碰你了。” 师琅玉睫毛微颤,为他这一句抱歉,心中感到愈发惊奇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日子里,他可从来没听过有人跟他说抱歉。 而且,对方的话题还格外跳跃,方才还在问他的伤,下一刻就问他肚子饿不饿。 “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糕点铺子,你喜欢吃甜的吗?喜欢的话,你眨眨眼,正好等会路过,我给你带点梨膏和桃酥过来。” “……” 虽然看不到跟他说话这人的模样,但师琅玉听着,脑海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觉得,这人可能是想跟他玩些“你情我愿”的小把戏,跟人做场戏,假装救他出来,然后再用些小恩小惠收买他的心…… 说不定哪天对方玩腻了,也就不再耍这种虚伪的小花样了。 这么想着,他眨了眨眼。 纪秋檀便笑了:“好,等会儿给你带。” - 跟人聊了一会儿天,转移了注意力,刚才那种糟糕透顶的心情果然淡了许多。 虽然基本都是纪秋檀在自说自话。 不过好处就是,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出城之前,他特意绕到了刚才跟师琅玉提过的那家糕点铺,买了几样东西才离开。 荷包里的钱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块银锭,但足够他去一趟原主的舅舅家看一眼了。 如果那些人真的没事,他下一步,就是要想办法开始赚钱。 “……” 换了一家客栈,纪秋檀才重新回了空间。 “等急了吧?刚刚在外头耽误了点时间。”把油纸包住的点心放到一旁,他犹豫着伸出手,知道对方厌恶和人进行肢体接触,所以,纠结了一会儿,才一咬牙,“我扶你起来靠着,很快。” 说着,他的手已经揽住了师琅玉的腰。 纪秋檀对男人的腰从来都没兴趣,然而师琅玉的腰却不一样,哪怕是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却一样能让他感觉到对方的腰线和肌理线条有多诱-人,尾椎再往上两寸的那一条线微微下陷,是腰窝,纪秋檀的手掌刚一贴上去,就感觉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师琅玉模样看着是个白面书生,但他练武,并且剑使的格外漂亮,耍得就是一手杀人剑,倘若他也是个修士,那他一定是个 剑修,还是最顶尖的那种。 也是因为这层原因,他身上几乎没有半点赘肉,还有些过于消瘦,纪秋檀把他半抱着扶起来的时候,甚至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阵阵幽香,味道勾-人得紧,叫人闻得身上一阵发热。 “……” 糟糕,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在合欢宗的时候泡过特殊药浴,这玩意儿已经渗进他的皮肉,自带催-情效果,不能靠太近去闻! 纪秋檀一僵,赶忙屏住呼吸,让人靠在墙上以后,不动声色地远离,透了口气,才又恢复正常。 “尝尝这个马蹄糕。”盘腿坐到一旁,纪秋檀给他掰了一块点心送到嘴边。 这马蹄糕做的很妙,几乎是入口即化,刚开始吃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越嚼越香。 师琅玉沉默着尝了几块马蹄糕,又尝了桃酥。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但料想中的反应却迟迟未曾到来,这让他不由得皱了眉头,心中更加疑惑这些点心,居然真的没有加料? 但他并未因此就放下心防。 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陌生人这样好?必是有所图谋。 “……” 纪秋檀一直在空间里坐到困了,才重新又把师琅玉半抱着给放了回去。 一直在空间里待着不出去,其实是不会饿的。 但他还是会时不时进来一趟,带些东西让对方尝尝。 两天后,他终于到了原主舅舅所在的城里,亲眼确认过那一家子真的没有事之后,他并没有打算和那一家子“相认”,而是转头就去了城东的酒楼。 “你们掌柜的在哪?”进去之后,纪秋檀直接就开门见山,奔着换钱来了。 这几天,他精挑细选,在图书馆里找了一堆菜谱,也确认过了这个世界同样有那几味调料。 菜谱这会儿,便能派上大用场了。 而这个时候,关于杨家兄妹的故事,已经更新到了瑶姬被晒化、杨二郎一怒之下杀上天庭的部分。 “这位客官,你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儿?”小二这会儿正忙着听说书人讲瑶姬被晒化那一段,水镜出现这一幕的时候,他没看到,错过了,现如今靠在桌子边,正听得眼泪汪汪,使劲在那抹眼泪。 等他转过头来看向纪秋檀,一双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就这么出现了,看着实在是有点吓人。 纪秋檀也是抿了抿嘴,忍住了笑,正色道:“我有个宝贝,想问问他要不要。” “……”小二狐疑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看他衣衫齐整,不像是来坑蒙管骗的,就犹豫着喊了一声:“掌柜的,有人找!” 没一会儿,后头就出来了个衣着富贵的年轻人,大冷天的也不知道是在那装什么样,手里还配个折扇:“谁找我?” “这位客官。” “……” 小二得了空,赶忙继续回去听杨二郎的故事了。 年轻人也是飞快将纪秋檀从头到脚给扫了一圈,而后,露出了一个他自以为很是潇洒不羁的笑容:“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是来给你送宝贝的,让你能赚更多的宝贝。”看着对方明显来了兴趣,纪秋檀微微一笑,“我手上有几份食谱,你也可以先叫人试试。” “真的假的……这么有自信?” 年轻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心里不知道闪过了几分怀疑。 “你先让我看看。” “行。” 纪秋檀直接拿了账房的笔,唰唰唰几下就在纸上写下了一份东坡肉的制作方法。 片刻后,年轻人拿着那张纸进了后厨,他倒是也也不着急,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顺便再点上一壶茶 ,一块儿听那说书人讲杨二郎的故事。 其实,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在水镜里看过了。 然而这个故事着实令人上瘾,只能看一遍,必然是不够的,这个时候,就有机灵的说书人出来了。 他们看完水镜后趁着自己还记得故事内容,赶紧全部都给记下来,然后再按照自己的方法重新编词,想想要怎么说才会更精彩。 酒楼也乐意让他们在这讲。 没瞧见周围那群人都是专门跑过来,要再把这故事给听一遍的人吗? “要我说啊,这瑶姬真是神仙里头的好人,当初她下凡不也是为了捉妖、不让那妖物为祸人间才认识的杨天佑嘛!可惜,好人不长命,好神仙也是……” “这就是命,她坏了规矩,不罚怎能服众?” “我倒是还想再听听那哪吒的故事。” “不瞒你说啊,我家婆娘这几天在家里头硬是绣了个扎两个啾啾的小娃儿在我家那小崽子的衣裳里,说那哪吒小小年纪就能那般仁义,要是我家那崽子能有人家一半好就成了!” “……” 底下的客人一边听、一边小声议论。 台上,瑶姬的故事暂告一段落。 说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突然又笑了一声:“诸位,说到这里,我倒是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我在外头听到的一个事儿。” “你们知道这杨二郎的故事,是哪位仙君写的吗?” 说书人卖了个关子,很是满意地看着台下宾客都在催他往下说,这才捋了捋胡子,一半感慨:“我可是听人说了,这杨二郎啊,是从文德仙君手里头传出来的!” “……” 纪秋檀一愣。 文什么? 文德仙君? 再说一遍这从谁的手里传出来的?? “……” 那台上的说书人还在讲。 第8章 但这个所谓的文德仙君,其实也没有人真的见过,只是从云台那边传来了点消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传开了。 “文德仙君我也听说过啊!” “他姓纪对吧?似乎是叫纪什么秋的……” “我云台那边的朋友跟我说,他好像是某个修真世家不受宠的庶子来着,打小在家里就饱受虐待,所以一心想要推翻那个阶级森严的世家,这次,他搞出水镜来,就已经惹怒了郎家还有什么云家,现在云台那边可是有不少修士都在找他呢!” “这么一说,这水镜也不知道还能留多久……” “这样的一个人物,也怪不得会写出这样的一个故事了,依我看,这杨戬杨二郎估摸着就是他自己的投影,天庭的那些人,就是他家的代表了,不然的话,哪个能写得出来“弑仙”这种耸人听闻的故事?” “……” 旁边桌的人讲得头头是道,周围人听得也忍不住直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而斜对面那个据说是“想要反叛出世家所以在鼓动凡人的庶子”纪秋檀默默喝起了茶。 这几天他都在忙着赶路,竟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已经被传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云台有修士在找他…… 他跟这个世界的人们没有任何牵扯,不应该有人认识他才对,但水镜角落是确确实实有他名字的,所以,那些修士们定然是因为水镜的事所以想找他。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纪秋檀并不紧张,如果他们要是说想找谢云生,他倒是还会担心担心,可纪秋檀这个名字,谁会知道是他?谁能联想到他身上? 反过来再一想,这也是个好消息。 怪不得这几天他明显感觉到体内涌入的灵气更加充沛了,原来还有那帮修士在替他做宣传、“帮”他打响名气的缘故。 挺好。 他现在的修炼方法,就好像他变成了一个需要每天定时放气的气球,出去的越多,收回来的就更多。 “……” 这么想着,纪秋檀忍不住嗑了把瓜子。 别说,这醉香楼的炒瓜子还真挺不错! - 台上的说书人润过了嗓子,没一会儿,便又继续开讲了。 半壶茶过后,忽然一阵格外浓郁的香味从后厨那边飘了过来,正沉浸在故事中的众人一下子就被勾得齐刷刷往那边看了过去。 “好香,谁点了炖肉?” “……” 此刻的后厨内,方凌旭也在紧紧盯着那锅子,使劲儿忍着口水,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漏了出来。 他这醉香楼开得日子不长,也就半年前的事儿吧,最近他也是在一直发愁着,如何能吸引来更多的客人,上他们醉香楼。 因为他们这地界本就繁华,所以,光是酒楼就有五六家,竞争激烈得很,天天为了谁是第一在打架。 然而争了这么久,也争不出什么结果。 因为他们水平其实都差不多。 “……” 这个世界的烹饪方法不知为何,简单得很,厨子们好像也都很谨慎,定要严格地按照师承去做菜,师父当年说这道菜需要一勺盐,那就必须只能是一勺盐,半勺不行,多了更不行。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大酒楼还是小饭馆,吃的永远都是那么个老一套,永远没有创新,永远不会有人突然灵光一现。 有时候纪秋檀都觉得,这个世界的人们好像全都生活在一个无形的框框中,被定死了一样。 所有人都在“守护”着自己身边的规则。 而他给出的这个东坡肉的食谱,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拎出一块五花肉煮透,再切成方形块 块,葱姜肉和酱油冰糖黄酒放进锅里,大火转小火,慢慢炖。 格外简单的做法,但这食谱却是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方凌旭一下子就上头了 加了糖和酒来炖的肉,居然会这么香?! 要不是食谱上写明,炖肉的时间最少要一个时辰,他现在就想来一口! 但一直在这后厨待着,只能看却吃不到,他难受的不得了,索性直接出去了,眼不见为净。 “……” 方凌旭就这么溜溜达达,回了纪秋檀对面。 这会儿他可谓是态度大转弯,上来就是一段恭维话,听得纪秋檀都想掏掏耳朵叫他大可不必:“这道菜,如何?可配进你们醉香楼?” “哎呦,什么配不配的……瞧您说的这话!”方凌旭这会儿也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猜对方的身份,“您找到了我们醉香楼,说明您也看出来我们这儿有发展前途,所以,关于这食谱的事儿,咱们不如上雅间好好谈谈?哦对了,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 然而对面这书生模样的人却微微一笑:“谈食谱即可,不必非要知道我是谁。” “……” 这话一出,方凌旭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当厨子的基本各自都有各自的师门,恐怕眼前这位是不想叫人知道,他居然把师门内密不外传的食谱给拿出来卖的事儿…… 不说名字,那往后这事儿就跟他没关系。 这么一想,方凌旭也笑了,自觉有了跟对方谈判的底气:“明白,那咱就直接上去?” “……” 这一份食谱,纪秋檀开出了五十两的高价,方凌旭一听,表情顿时就扭曲了。但紧接着,纪秋檀笑了笑,很快又跟他说:“一百两,我再给你四份。” 方凌旭骤然沉默,飞快思考了一番。 实话实说,这食谱在他看来,说不定能成为醉香楼登顶第一的变数,可是只有那么一份的话,他心里总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没他想得那么顺利呢? 但如果是五份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 与此同时。 城外的某个小村庄里,狗娃正蹲在爷爷的木匠坊旁边,拿着个小凿子,在凿木头。 他这木匠的手艺也算得上是“童子功”了。 没一会儿,一个脚踩风火轮、身披混天绫的小娃娃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爷爷你看,是哪吒!”狗娃高高兴兴地跑过去献宝,却发现爷爷这会儿愁眉苦脸地蹲在角落里,也不做活,只是叹气。 “怎么了……爷爷?”狗娃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 而老人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狗娃,马上就是河神娶媳妇儿的日子了,今年,轮到你姐姐“出嫁”了。” 闻言,狗娃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手里刚做成的小哪吒也掉到了地上。 被河神娶走的媳妇儿,最后,都是死了…… 他姐姐也要和那些人一样死了吗?! “我不!”狗娃拼命摇头,把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爷爷,我不要大姐嫁给河神!我不要!” 眼看着他已经开始躺到地上撒泼打滚了,老头也是双眼发酸,但又咬牙切齿:“你这孩子……这哪能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给我起来!!” “我不!!就不!!!” “再不起来,老子就揍你!” “……” 爷孙俩人在那吵吵嚷嚷,谁也没留意掉在地上的那个木头削成的小娃娃似乎是突然动了一下。 但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第9章 另一头,醉香楼。 方凌旭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好,那就一百两,但你要保证这几份食谱必须是我们醉香楼独有的,否则,你不仅得不到钱,这食谱也别想再收回去!” “好。”纪秋檀笑了笑,并没有把这几句不轻不重的“威胁”话给放在心里,他本来也就是想换点钱而已,并没有拿这个牟利的想法,所以,一式二卖没必要,醉香楼想要买断也是个合理的要求。 “……” 这会儿,后厨的东坡肉也基本可以出锅了。 方凌旭下去之后,第一时间就冲进了后厨,抢先尝到了那被炖得格外软烂的东坡肉。 “唔……香!”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漫长的烹饪过程中,被炖得格外入味,浓浓的酱香混在肉汁里,他甚至都顾不得烫,咀嚼几口,便吞了下去。 外头的不少客人都被这飘出来的香味儿给勾得忍不住一直在吞口水,原本都是全神贯注地在听故事,这会儿却也禁不住分了神:“小二,你们后头这是在做什么吃的?怎么这么香?!” “这、这……我也不清楚……”小二也不例外,眼巴巴地看着后厨的方向,心里直嘀咕。 以往做肉的时候也没闻见过这么浓的香味。 这会儿,那味道不停往外飘…… 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不知道就去问啊,杵着干嘛?”有客人十分不满,“问清楚了给我上一份尝尝!” “就是,你小子,机灵点!赶紧过去看看!” “问清楚多少钱,给我也来一份!” “……” 眼看着只是简单一次试味,居然就有了这么多人被吸引,方凌旭顿时就美得直冒泡,感觉自己果然还是有眼光,于是,那一百两也出的痛快。 不多时,纪秋檀带着钱出了醉香楼,转头就直接去了牙行。 别看方凌旭给钱给得痛快,但实际上,在这里,一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他买下一栋大宅子,手里还能余下来不少。 但他暂时还没有置办房产的打算,所以,这次去牙行,主要还是为了租个房子暂时住一段。 一直住客栈,到底还是有些麻烦。 客栈平日里人来人往的,人员流动性太大,安全性自然也就不高。 纪秋檀要得急,价格方面也就注定要多出一些。 牙行的人动作也利索,第二天上午,就给他找到了位于城南的一处住宅,靠近河岸边,有个小院子,日常较为安静,他一个人住,还显得过于宽敞了。 纪秋檀对这里的环境非常满意,很快便置办了一些简单的家具,搬了进来。 当天晚上,他格外兴奋,拎了一堆吃的就进到空间里,把这事儿给师琅玉说了。 “你知道吗,我这次可真算是捡到宝了,我那个小院子位置好的不得了!推开窗户,直接就能看到河岸,要是现在是春天的话,再吹点小风,河岸边一排排的柳树肯定特别漂亮……” “……” 这几天,师琅玉也慢慢恢复了点力气,已经可以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了。 他对耳旁这人的絮絮叨叨没有半点兴趣,听对方说话,也不过是为了试图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外界的消息,顺便猜一猜,这人什么时候会玩腻这种小把戏,不再跟他装模作样,露出本来的丑陋面目。 正想着,那人突然又是话锋一转:“对了,我今天路过成衣铺,给你带了几身衣裳,这个颜色应该很适合你,要不,你试试看?” “……”师琅玉轻轻闭了闭眼,颇有几分讽刺地心道,这不就来了? 想脱他的衣服,还要找这么个理由。 纪秋檀倒是没察觉他的异样,只 是单纯觉得这衣服确实好看,很衬他的气质,就算空间没有其他人能进,也不能一直让这人保持那种衣不蔽体的模样吧,反正之前帮对方擦-身清洗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过。 “……”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纪秋檀习惯性屏息凝神,伸手将人捞起来靠坐着,而后,就把师琅玉身上那件旧衣服解开了。 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裳很单薄,料子也柔顺,衣带刚被解开,立马就滑了下去,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胳膊肘那里,露出其下的一片雪白。 师琅玉紧闭双眼,默默无言,乌黑的长发也搭在肩头、胸口,隐约间,他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颤抖,一副任人摧折的模样。 纪秋檀眼神不自觉就开始往一旁飘去,有些不敢直视似的,飞快将抖开的新衣裳给他换了上去。 只是在系衣带的时候,手背无法避免地在他颈侧擦过,细腻的触感让纪秋檀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越想越感觉这气氛怎么突然变得有些不大对劲? “好、好了……咳!” 把最后一根衣带系好,纪秋檀这才松了口气,很是满意地把眼前这人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圈。 玄色的袍子颜色本就暗沉,穿在他身上,反而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之前那些淤青恢复状态良好,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些浅浅的印子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彻底消失。 而他微微侧着头,一双乌黑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空洞的瞳孔静静望着纪秋檀的方向,纪秋檀明知道他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却仍旧是被他给盯得心头莫名漏掉了一拍。 因为纪秋檀发现,他睫毛根部似乎沾上了些许水雾,凄艳而又哀婉的垂了下来,叫人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心慌意乱。 “……” 四周空气突然变得很是安静,只剩两道浅浅的呼吸声交错着。 纪秋檀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愣了一下过后,便试探着开了口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 话音未落,师琅玉便抿紧了双唇,将头向另一边侧过去,神态隐隐有些屈辱。 纪秋檀见他这模样,更是笃定了他有事。 “到底怎么了?是觉得渴了,要喝水吗?” “……” 师琅玉被他问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无力的双手竟然都在这时有了反应,蜷曲起来。 这是他醒来以后,头一次面对如此令人难堪的状况,最初他以为对方总是变着花样哄着他用些吃食,是在里头加了些助兴的虎狼之药,却没想到对方的真实目的竟然是在这里…… 他如今已经毫无尊严可谈,对方却还用这等法子羞-辱他,用心如此之险恶,瞬间便让他心中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烧得他孱弱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散落在颊边的乌发也迅速染上了一层汗。 “你怎……”纪秋檀没料到他突然便开始发起抖来,脸上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赶忙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片凉丝丝的冷汗。 正常人的身体哪有这么凉的? 纪秋檀一下子有些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四周,不知是该为师琅玉请个大夫还是怎么办。 但很快,他看到了旁边不小心被他碰倒的茶碗,再回过头看了一眼师琅玉那张雪白的脸上浮现出的屈辱神情,顿时脑中灵光一闪。 他大概知道了…… 上辈子,纪秋檀的外公中风住院的时候,他曾经去陪了小半个月的床。 他外公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因为生活无法自理,所以连解决生理问题都需要别人来帮忙的时候,他外公虽然明面上没表示,可是纪秋檀却知道,有好几次从卫生间回来,老人都躲在被子里偷偷的抹眼泪,感 觉很丢人的样子。 而师琅玉,比他外公更甚,一个曾经那么傲气的人,却沦落到这般境地…… 别看这只是一桩小事,但它能轻而易举地击垮一个人的自尊。 “……” 想到这,纪秋檀不免涌上了一股怜惜和心疼的情绪,他伸手握住了对方发抖的肩,将人一把抱住,安慰似的拍着师琅玉的背,“没关系的,这都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我把耳朵堵住好不好,你不要怕……” 抱住师琅玉的时候,他似乎突然感受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那种屈辱和恐惧,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才能让对方平静下来,心里不由得格外难受。 他只能尽量释放自己的善意,好让怀里的人慢慢平静下来。 - 与此同时。 郎幸潼和华光宗的人面对面坐在雅间中。 关于水镜的事,不少世家及宗门也都陆陆续续地收到了消息,而华光宗又一向和郎家关系不错,今日他们相见,便是要商讨如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那水镜无法摧毁,也根本无法探知背后人的消息,先前我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出去查了,但……很是惭愧,除了“纪秋檀”这个名字之外,目前我们仍旧是一无所获。” “……” 包厢内,气氛格外凝重。 长须老者表情严肃地喝了口茶,又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这个纪秋檀倒是真有几分本事,居然能将那水镜放入三国境内,却只避开了云台以北的地方,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们发现他的那些小心思。” “这人绝不能留,就凭他胆敢在凡人之中宣扬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也一定要除了他!” 弑神,斩仙?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说出这种话! “那……您觉得,应当如何处理才好?”郎幸潼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会被我们发现,所以藏了起来,如果一直找不到他人的话,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下去吗?” 长须老者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既然他躲起来不出现,那就逼他不得不出现!他可以利用那水镜,还自以为这是优势,我们又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那水镜?” 郎幸潼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还是要肯定答案:“那您的意思是……” 长须老者便抬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第10章 他这样那样的说完之后,郎幸潼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抹笑:“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我这就派人把这消息传出去。” 长须老者“唔”了一声道:“越快越好,这等藏头露尾的小人,可不能让他嚣张太久,眼看着三年一次的试剑大会马上又要来了,万一要是出了个什么差错,后果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是是,一定不会让他继续张狂!”郎幸潼一听对方提起试剑大会,心里立马就咯噔了一下。 这试剑大会可是他们修士取得本命法宝的关键途径之一,他们郎家地处偏僻,附近根本就没有秘境可让他们去探寻,自然也就只能通过这一个渠道,来获取本命法宝了,若是真要在这当口出了事,他们郎家那些小辈没有本命法宝辅助,往后,那还不是又要在落其他世家一大截?!这可不行! 郎幸潼这么一想,危机感瞬间被提升到了最大,他二话不说就下去匆匆下去找人吩咐。 而长须老者则是在原位坐了一会儿,将眼前的茶盏换成了酒盅,片刻后,笑了笑:“少主,没人了,可以出来了。” “……” 话音落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忽然间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紧接着,一个男人从后头走了出来。 正是华光宗宗主的儿子,林少春。 “你这老头,鼻子还是那么灵,隔这么远都能闻见味儿。”林少春说着,直接往老者面前一坐,“王戆那三人可有消息了?” “被人杀了。”老者慢吞吞道,“一击致命,是位高手,听说他们三个人中途拐了弯儿,又回去找一个叫谢云生的人去了,恐怕,是以为那药瓶里的东西被人给弄走了,生怕你怪罪,所以想回去追讨,结果,却着了人家的道。” “那个谢云生干的?” “不清楚,但看起来不像,那个谢云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 “……” 听他这么说,林少春忍不住皱了皱眉,“那就怪了,那三个人是在哪招惹到了这种高手?” “或许是哪家叛逃的散修。”老者喝了口茶,“不过,少主,药王谷那边好像是对咱们有意见了,您都把这三个人给送上了门,结果那三个人居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们对这次的人选不是很满意、对我们也不是很满意了?” 林少春冷哼一声:“这几年,他们药王谷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王戆三人好歹也都是筑基修士,给他们送过去,他们居然还不要?难不成,是想让我们送几个金丹过去?” “真是可笑,早些年的时候,他们用来试药的药人都只是些凡人,如今名声打响了,倒是开始拿乔了,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回打算干什么!” 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林少春的面色在烛光之下,显得格外阴郁。 “对了,那个纪秋檀又是怎么一回事?水镜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真就没半点消息吗?我倒是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大能用的是这样一种法器……他这水镜一出现,那帮凡人们可又开始躁动起来了,你也不要再拖了,去找人把这姓纪的给处理掉。” “已经在处理了。”长须老者重新把刚才给郎幸潼说的那个办法,又给林少春复述了一遍。 林少春听完,眉头非但没舒展,反而还皱的更紧了:“你确定这一招真有用?” “有没有用,一试便知。”老者缓缓合眼,面容也是如出一辙地阴郁,“阴沟里的老鼠再怎么躲,也总有要出来透透气的那一天,等吧,很快了。” - 空间内。 纪秋檀扶着师琅玉,小心翼翼地重新让他又躺了回去,这人从被扶着出去再到重新躺下,那双眼睛始终没有 睁开,闭得格外紧。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回应的力气,现如今,大概就只剩下病气了,脸上只剩下濒死一般的惨白,还有嘴唇上那一片片被咬破的斑驳血痕。 他那一头绸缎似的乌黑长发到底还是乱了,胸膛起伏也变得格外微弱,方才那事让他心理防线受到了强烈刺激,尽管在纪秋檀看来,这根本也没什么,可他忍受不了,心中一时羞愤,急火攻心,纪秋檀帮他擦拭的时候,他唇边竟然就这样溢出了一道血痕。 “……” 此时,他人已经晕过去了。 并且呼吸也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掉。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的纪秋檀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 他这身子被伤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要不是在空间里被勉强护着,今天这一激,说不定就要把人给激没了! 这样不行。 他总不能一直都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 “系统,关于他这手脚,你这里有没有医治的方法?” “序列X081,第五本。序列A60,第三本。” “……” 纪秋檀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系统真的给出了回应。 他顿时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就跑到书架那边一阵翻找,把系统提到的那两本书都给拿了出来。 那两本书,一本是康复护理相关的,里头写了关于复健运动的相关内容。 另外一本,则是针对一些基础禁制的解除方法。 刚好是师琅玉目前都能用得上的! “有这么个好东西,你怎么不早说?”纪秋檀简直喜出望外。 他飞快地先把第二本给翻了一遍,而后,突然就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格外眼熟的禁制。 “这张图……画的不就是他脚踝上扣的铃铛链?” 纪秋檀嘀咕着,下意识就往师琅玉的双腿看了过去之前把人给救回来以后,他就琢磨过,要怎么样才能把刺进师琅玉脚踝的那串银链子给解除掉,就是那玩意儿害得对方无法直立行走,一双健康修长的腿使不上力气,腿部肌肉都有些发软了。 长此以往,他的腿部肌肉肯定萎缩的厉害…… 到那时,可真就要废掉了! 可是一直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过现在,办法虽然已经被送到了眼前,但上头那些字句实在是有些晦涩,什么“丹田内运转几个小周天”、“白环俞及上下一指”,看得他头都大了。 “……” 纪秋檀抱着书坐在那看了好半天,才感觉稍微明白了点。 是要触碰到那个穴位,然后将自己体内的气转移到对方体内,冲破那段禁锢。 但……白环俞不就是在尾椎附近吗? 这位置好像、好像有点…… 尴尬吧? “……” 算了,试试看吧。 幸好这会儿师琅玉陷入了昏迷,那他就当做是练练手,没什么的,他又没有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 这么想着,纪秋檀一咬牙,走了过去,把人给弄成了侧躺的样子,而后,伸手再次扯开了他被系上没多久的衣带。 “白环俞……正位……上……下……” 闭着眼,纪秋檀脑中想象着无形的气在体内流动的模样,不知不觉间,手指真的开始慢慢变得热了起来,好像带着火一样。 不多时,侧躺着的师琅玉突然一声闷哼,脚腕处的铃铛轻轻响了。 “……” 这套治疗流程足足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 结束的时候,纪秋檀整个人大汗淋漓,体内的所有力量几乎被消耗一空。 【恭喜宿主,进步 飞快】 【您当前的等级为:炼气入体,五阶】 【下一个等级将会迈入筑基阶段,需要花费时间进行等级突破,请慎重安排突破时间】 【……】 这个提示一出来,纪秋檀咕咚一声就躺了下去,缓了好久,才终于是慢慢又恢复了一点力气。 “居然马上就要筑基了。”好快。 “那如果我要是趁这会儿的状态,继续消耗下去,有没有可能今天就可以进入突破期?” “……” 后一个想法,也就是他想想而已,可是当他认真思考起来的时候,就突然感觉,这个想法好像也不是不能实现。 人家都说,做人,要学会把自己逼到极限,那样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潜力无限。 他觉得,很有道理。 那就……试试看? “刷拉” 纪秋檀心念一动,这就把卷轴拿了出来,然后,躺在那开始思考上次更新到了哪里。 “瑶姬已死,杨二郎打上天宫,干掉了杀他母亲的那几人,玉帝听闻后勃然大怒,决定放出天河水,去对付那个‘大逆不道’的杨二郎。” “……” 不知不觉,剧情居然已经走了三分之一。 如今,又到了一个大高-潮。 第11章 哪吒复活,杨戬被困,天水涌入下界,凡间即将生灵涂炭,在此危难之际,杨婵得到了宝莲灯…… 这是纪秋檀所熟悉的剧情,可要将这一段故事在水镜中重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注入了全部的精力。 那个卷轴,如同无底洞。 他零零碎碎地刚用了一千多个字来构建哪吒复生的那段画面,手就开始抖得握不住笔,只能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右腕,额间也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 纪秋檀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整理思绪。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许久不曾言语的系统突然出了声音:“宿主,检测到外界有人正在散播对你不利的谣言,可能会对你的发展造成一定的影响。” “……是谁做的?” “世家。” 果然。 纪秋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被触碰到利益的修士们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但纪秋檀心里并不慌张,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他们找到屏蔽水镜的办法了?” “没有。”系统说起这个事儿,语调中突然就带了些骄傲的情绪,“这个世界里,暂时还没有人能够让水镜脱离我的管控。” “那就没事,让他们说去吧。”纪秋檀笑了笑,感觉精力恢复了一些之后,再次提笔,“这帮人估计是想逼我出去露面澄清,但我哪有那时间?” 在这部宝莲灯的剧情全部走完之前,他是不会公开露面的,傻子才会去跟一堆世家硬碰硬。 “……” 转过头,纪秋檀再次进入了那种玄妙的状态中。 耗空的灵气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的手腕不再僵硬,握笔的手也慢慢停下了颤抖。 - 三天后。 陆府。 “你是说,皇上亲自下令,禁止所有人继续观看水镜,若有违反禁令者,当场斩立决?”陆景晗没料到,他不过是一觉睡醒,却突然就听到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这让他怔愣许久,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是啊。”小厮满脸惊惧,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忍不住就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似的,还要偷偷摸摸地说,“听说那水镜是一妖修用邪术制成,故意用那种通篇胡言乱语的故事来吸引人,实际上,却是为了窃取观看者的阳寿和精气啊!” “……怎么会?”陆景晗皱了眉,“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少爷啊,这事儿在外头都已经传遍了!都不用刻意打听,外头那些人都在说呢!” “……” 看小厮的模样,基本是已经信了这传言,还满脸担忧,忍不住去算自己看了这么久会被吸走多少阳寿,可是陆景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事儿的不对。 他不觉得这水镜真就如传言中所说,是妖修为了窃阳寿而创。 他反倒是觉得,这像是那些修士们慌乱之下,出的一个昏招 故事都已经看到了现在,他早就从最开始的疑神疑鬼,转而变为了另外一种思虑。 神女思凡、杨戬学艺、哪吒自刎、仙凡对抗。 这故事通篇下来,处处都在讲规矩和立场,又处处试图打破规矩和立场。 杨戬为何拜师学艺?为了救母亲。 可他救母亲这件事难道不是在反抗死板的天庭? 他虽说有着一半神仙的血统,但天庭只当他是个该死的凡人,而他这个凡人明明知道仙人和凡人之间的差距,却仍旧义无反顾地和他们拔剑相向。 他难道不怕死吗?他一定还是怕的。 但他仍旧要破了这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规矩。 这故事,明明就是意有所指 ! “……少爷少爷!” 正想着,方才那小厮又去而复返:“白将军来找您了,这会儿人在正厅候着呢!” “师兄来了?!”陆景晗双眼一亮,赶忙穿衣裳,“你叫他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就到!” “……” 换好衣裳,陆景晗到了正厅,果然就见一人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腰背挺拔如劲竹一般。 那一身青衫虽然简朴,可穿在他身上,却比任何锦衣华服都要好看。 “师兄!”陆景晗喊了一声。 那人便闻声转头,剑眉星目,格外俊朗:“景晗,怎得这会儿才起?” “昨天夜里研究些东西,一不留神就到了寅时,睡得晚了些。”被师兄抓到睡懒觉,陆景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去武关练兵,正月才能回来吗?” “听说宫里出了些变故,师父不见了,我便找了个理由告了假。”白听霜寻了个位置坐下,“结果回来才发现,你居然书也不念跑回家来,闭门不出整整四月有余,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同我讲清楚。” “……” 他一提起这件事儿,陆景晗就沉默了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是不愿再让更多人知道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他们两人都是师琅玉的徒弟,只是所学不同,他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并不高,师父那一手好剑法他至今只学会了一成,而白听霜和他正好相反。 年前师父考察他们二人时,白听霜都已经堪堪能和师父比划上大半个时辰了,不像他,都几年了,还是两招就被卸了剑。 “怎么,为何是这副表情?不能说?” “不是……我就是……师兄,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陆景晗忍不住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片刻后,很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兄,你知道外头那水镜的事儿吗?方才阿福还来跟我说,皇上居然亲自下了禁令,不让人再看那玩意儿了!” 白听霜看着他这拙劣的表演,知道他现在为难,却不明白他有何为难。 但既然他不知道怎么说,便让他缓缓再说。 这么想着,白听霜便嗯了一声:“我知道,在武关的时候我也看了那水镜,并且,我此番来寻你,和那水镜也是有一些关系的。” “怎么了?”不会传言是真的吧? 但白听霜并没有直说,而是压低声音,严肃道:“去你家密室详谈。” “……” 这副隔墙有耳的表现,让陆景晗不由自主地紧张了。 把人领去了密室之后,刚一关门他就迫不及待:“师兄,到底怎么了?” “水镜里的故事,你都看了吧。”白听霜道,“我认为,那些故事可能都是真的,并且,我在里头看到了凡人也可修炼的秘法。” “什么?!”陆景晗瞬间心脏开始怦怦跳,脸颊也是逐渐涨红,“师兄,难道那杨二郎拜师时学的九转元功被你找到了?” “……” 白听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其实,在那杨二郎拜玉鼎真人为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旁边那石壁上似乎是刻了一行小字,当时我便在想,若是那东西没有意义的话,又为何偏偏出现在那里,而且还要将杨二郎和玉鼎真人的对话故事拖得那么长,所以,我立刻就叫人在它消失之前给它抄了下来。” 白听霜说着,拿出了藏得很深的一叠纸。 “石壁开端便注明,这些字出自一位名叫老子的先生,这也是他的著作,名叫《道德经》。可惜,我只抄写了一部分,到底还是有遗漏,不过就是这一部分,便让我突然有了感悟。”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在桌面上 敲了敲,目光格外幽深:“我花了很长时间,将这道德经翻来覆去地看,几乎是将它嚼了又嚼,于是某天晚上,我忽然便进入了一个格外玄妙的意境中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我发现,我体内似乎多了一股很淡很淡、若是不仔细探查,几乎发现不了的……气。” “什……”陆景晗愕然瞪大了双眼,突然就感觉,好像事情一下子就全通了。 “我明白了!” “我就说这禁令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其实是因为投放水镜的人威胁到了那些世家,他们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继续保持垄断,所以才在外头散播谣言,说不定,皇上这禁令也是他们授意……不对,一定是他们授意!” 陆景晗激动地猛拍大腿。 “师兄,水镜仙人是想打破那些世家定下的规矩,对不对?” “大概是吧,所以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师父他被皇……” “……” 密室内,瞬间安静下去。 陆景晗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后,他在白听霜的瞪视之下,整个人就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萎靡下去。 师兄不会放弃追问答案的。 所以,他到底还是说了。 等说完后,他低下头。 耳旁骤然“咔嚓”一声脆响。 他甚至都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师兄手边那茶盏已然被捏碎成了好几瓣。 “竟是如此……” 从白听霜那儿飘过来的寒意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但沉默许久过后,白听霜却没再继续揪着这事儿不放,而是沉着脸,直接把那一沓已经被翻软了的道德经誊抄本拍到了他跟前。 “参透它。”白听霜直接给他下了死命令。 - 半个时辰后,被押在书房里死命研究那沓文字的陆景晗和白听霜都听见了外头突然传来的骚乱声。 “水镜又出现了。”陆景晗抬起头,默默看向窗外,“师兄,要去看吗?” 白听霜:“看。” 陆景晗:“可是,皇上他不是说……” 白听霜不冷不热地横过来一眼,没说话,陆景晗却看懂了他的眼神。 大街上,已经有卫兵开始驱散行人了。 而这面水镜恰好是出现在陆家后院正上空的。 大门关着,府上人也不出去乱讲,谁又能知道他们到底看没看? 陆景晗不信外头那些人真就都能忍得住,一个也不看。 他转头看向白听霜:“那,回来再读?” “……” 对方已经率先走了出去。 - 保险起见,陆景晗出去后,便也叫其他下人回房间老实待着去了。 毕竟随着禁令一同下达的,还有悬赏令。 若是发现谁违令不从,旁人可直接上衙门告发去,查实过后,赏银五十两。 那可是五十两!! 足够让一个普通人舒舒服服十几年了!!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周围会不会有人鬼迷心窍。 所以就算是要看,陆景晗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违禁,而是找了一个离水镜最近的房间,就和白听霜坐在窗边,悄悄地将窗户开了一条缝。 “……” 眼瞧着熟悉的人物再次登场,陆景晗禁不住有些激动地握紧了茶杯。 他是真好奇“水镜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对方笔下那越挫越勇的杨二郎实在是让他喜欢。 若是他能有那样的勇气…… 该多好。 但他最喜欢的其实还是那个外柔内刚的三妹杨婵! “……” 旁边,白听霜也认真看着。 看着一朵莲花缓缓盛开。 随后,一个闭着眼的小娃娃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12章 “是哪吒?!” “哪吒他居然真的……又活过来了!!!” “……” 陆景晗到底还是年纪轻,性子也急躁了些,又或者是因为师兄突然回来这件事让他自觉有了倚靠,一时激动之下,他竟下意识出了声。 而后,又意识到不妥,赶忙闭了嘴。 他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白听霜只是似笑非笑地冲他摇摇头:“你干脆把外头人都给叫进来吧。” 陆景晗只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一时忘乎所以,师兄莫怪。” “……” 那怎么办?谁叫他是个博爱党。 杨二郎他喜欢,三妹他也喜欢,哪吒他还是喜欢!这莲花化人可真是一场好安排,从今往后,再遇上那李靖,对方不就没道理继续用父亲的姿态来压哪吒了吗! 陆景晗带着喜意,以为哪吒复生便是将要一路往好事走的征兆,继续往下看去。 却没想到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就开始不好了。 “这天帝怎能这般行事?!” “天水冲下凡间,底下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哪怕只是蝼蚁,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他们凭什么就这样无视凡间诸多生灵!!” “……” 今日的剧情可比往日还要跌宕起伏。 陆景晗咬牙看着,水镜中的百姓惊慌失措地逃命,却跑不过身后汹涌而来的洪水,眨眼间,一座城池便被洪水淹没,有人爬到房顶大声求救,有人躲在树上绝望地看着亲人被水淹没。 如此惨状,看得人无比揪心。 哪怕是一直未出声的白听霜也不由得皱着眉,闭了闭眼睛:“天地不仁,人又为何不能逆天而行。” “……”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瞬间沉默了许多,陆景晗不安地捏紧了手中的茶盏,心中思虑甚多。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那些偷偷摸摸躲着看水镜的人们,心中也都闪过了和白听霜相似的想法。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反”心。 水镜中的一切,似乎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叫他们越是往后看,心中杂念越多。 即便谁也不敢说出口,可疑惑的种子已然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只待一个契机,便能破土而出。 “……” 很快,在这纷乱之中,一样宝物骤然现世。 宝莲灯选择了杨婵为主,而她拿到那至宝的第一反应,便是带着它去到人间,拯救万民与水火之中。 而在临行前,她只和杨二郎说了一句话 “我既为这宝莲灯的主人,便有责任守护人间、守护那些百姓,哪怕此行凶险,我亦要前往。” “说得好!”陆景晗忍不住激动。 他看着水镜中的杨婵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可身旁的杨戬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三妹。” “二哥,我意已决。” “……难道你认为,我是要拦你?” 刚刚从一场追杀中脱身的杨戬明显还有些疲惫,但他看着眼前一脸坚定神色的三妹,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我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你却不知道喊上我同去,莫非三妹是觉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反倒没那个本事?” “怎么会!”杨婵也忍不住笑了,笑过以后,她反手握住了哥哥粗粝的大手,“二哥,娘亲说过的,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天河之水,既是因我们而出,我们便有责任去把它收服,还百姓一方净土。”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转身便奔着下界而去。 “……” “杨二郎,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我就说嘛,别看三妹长得柔柔弱弱,可她的心,是这些人中最为纯善的!” 陆景晗忍不住心中激荡,拳头握得格外紧,忽然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水镜中的画面总让他想起以往看到的那些“仙人”。 他记得很清楚。 有一年,“仙人”从他们这里经过,全城百姓都出来迎接,却只能跪在街两旁,看着“仙人们”个个都带着趾高气昂的表情,从他们面前经过。 可说到底,这些“仙人们”不过也就是比他们凡人幸运了那么一些,投了个好胎吗。 若是凡人也能修炼,也能看到那些心法秘籍,也能拿到那些灵丹灵草…… “如果这些人出现在九岳大陆,该有多好。” 陆景晗心中猛然窜上了这么一个想法。 但回过神来以后,这想法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这杨家兄妹和哪吒等人,都是我们九岳大陆上的仙人该有多好……” “若是他们在,定能打破那些世家设下的禁制!” “若是他们在,他们定不会弃我们不顾!” “……”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以至于某一刻,整个九岳大陆的空气出现了短暂的一阵波动。 如同一粒小石子砸向平静的湖面。 起先,只是一颗。 但紧接着越来越多。 不过这层波动在被察觉之前,很快又消失不见。 - 这次的水镜出现的时间格外久,不再像之前一样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而是破天荒地待了一天一夜。 水镜里,众人的命运,也和之前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治理水患,格外艰难。 仅凭杨家兄妹的力量,不足以彻底清除水患,只能让那天水不外流,波及更多百姓。 懊悔的天帝坐立难安,在此危难之际,哪吒等人也出现在救人的队伍中,天上几位神仙同样出现在下界,助其一臂之力,氛围难得十分和谐。 很快,镇压天水的办法出现了。 杨家兄妹以身犯险,进入了水眼与其谈判,天水终被感化,同意了回归天界的请求。 天宫之上,有人站出来极力劝说天帝,借着水祸的缘由,将此番争端终结在此刻,与其一直这样折腾下去,最后闹得两败俱伤,倒不如招安。 天帝仍在犹豫,但下界接受了救助的百姓已然自发开始为这几人设庙立香,天帝终于动摇,下达御令,杨家兄妹治水有功,特封杨戬为显圣二郎真君,驻守灌江口,而杨婵被封为三圣母,驻守华山,哪吒获得太子待遇,李靖则被授予天王名号。 而随着这道御令一同出现的,还有另外一道单独的封赏 招二郎神杨戬入天庭,担任司法天神一职。 “……” 这场对抗中,天庭似乎终于低了头,决定既往不咎,并且向这几人伸出了橄榄枝。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杀母之仇,能就此放下? 杨二郎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可他用天眼看到了此后的争端,看到了将会有更多百姓在这场灾祸中流离失所,甚至丢掉性命。 他动摇了。 母亲已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若是仍旧陷在仇恨当中,这天下将永无宁日。 救治水患的时候,他曾因力竭而坠入水中。 附近受困的百姓明知自己力量渺小,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跃入水中将他拖上屋顶…… 他又陷入了两难之间。 犹豫间,元始天尊法令出现。 成汤气数已尽,西周圣主已出,封神榜现世,三界玄门弟子即刻启程去往下界,奔赴战场,与姜子牙一同前往辅佐西周,讨伐商纣。 “……封神榜?!” 熬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陆景晗双眼通红,但耳中所听到的这个关键词还是让他突然又恢复了精神。 他虽然不知封神榜为何物,但封神这二字,他总听得懂。 封神…… 封神?!!!! “师兄,既然你说水镜先生所描绘的这些东西有可能都是真的,只是没有发生在我们这里,所以我们并不知情,那这是不是就代表着……真的有凡人也可封神的规矩?”陆景晗格外激动。 而他这问题,白听霜又怎会清楚? 只是…… 如若真有这种可能,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有功之人,得以封神。”白听霜皱着眉,指尖不停在桌面上敲打着,虽然表情没太大变化,但他的心,也确确实实在这一刻彻底乱了。 这句话衍生出来的道理岂不是,无德之人,不配封神?! 这简直……简直胆大包天! 与此同时。 这一消息就像风一样,迅速吹过大街小巷。 看完了水镜中最新内容的部分人们被弄得个个都是心神激荡。 “你们听说了吗,昨夜的水镜中居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有功之人,得以封神!” “那纪仙人居然敢说,万物皆以功德成圣!” “并非只有生于世家才能入道,而是要以功德论道,仙凡皆同理!如此胆大的说法,怪不得那些世家要放出妖修窃寿之说,阻止我等继续往下观看!” “……” 起初,这消息只在不信邪、偷偷摸摸还是看了水镜的那些人中流传。 但很快,消息开始越传越广。 碍于皇家禁令,百姓们无法明目张胆地围在水镜旁,不少人也都错过了昨天那一场最新内容,可是只要有一两个人看到,就能迅速变成三个、四个…… 接着,听说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听信了水镜窃寿的人也在同伴的开解之下恍然大悟。 “什么狗屁妖修,怕是纪仙人和他们并非站在同一立场,所以才糟了他们的恨,开始传些谣言,试图污蔑纪仙人的名声才对吧!” “纪仙人所说的这些话,他们敢当面听吗?不会羞愧地无地自容吗?!” “你快再同我讲讲,那杨二郎可有接受天庭的招揽?” “水镜里没说?因为封神榜出现了?” “……” 没有看到昨天那一幕幕的人们心痒难耐。 此时此刻,他们大多数人忽然变得格外有默契,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周围有人偷看了水镜的事。 虽然难免有那么几个心怀不轨的小人偷偷跑去衙门举报,可是,更多人却在懊悔,为何听些小道传言就开始对纪仙人心怀不满,觉得对方会是那劳什子妖修,以至于,错过了如此精彩的内容。 还有消息说,纪仙人创造出水镜投入凡间,实际是以故事为幌子,给了他们一个踏入仙途的机缘! 这层机缘不看出身,只看他们能否把握的住! 只一天,就有不少人被重新拉了回来,甚至对那心甘情愿做世家走狗的皇帝产生了不满! “……” 消息不断发酵。 不少人都在暗暗等待,想知道故事的后续,他们想知道杨二郎是否接受了司法天神这一职位,他们也更想知道,那封神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 次日中午。 刚吃完午饭的李二狗正打算去休息,就看到自家婆娘急急 忙忙地跑了回来,关了房门。 “快!水镜又出现了!” 李二狗一下子便来了精神。 两口子小心翼翼把窗户纸捅开了一个小窟窿,眯着眼悄悄往外看,还在期待着今天能看到那个“封神榜”的解释,还有杨二郎的选择。 然而今天的水镜,画面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只见一片山林中,一颗巨石静静立在那里。 片刻后,画面中出现了四个大字 “齐天大圣?!” 第13章 上个故事留下了一堆悬念等待解开,但新的故事还是能够把人们的注意力给吸引走。 没别的原因,只因为这次水镜中的主角不再是人,而是……一只猴子! 并且,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 “……” 猴子除了一身毛之外,其他地方简直就像是个人,所以周围的同类一点也不欢迎他的出现,完全把他当做一个异类,一看到他就要龇牙咧嘴。 猴子没有朋友,却有超然的智慧,这种情况让他不免有些忧郁,成日就坐在山崖边,托着腮,看着斜对面的瀑布和脚下的泉水。 野果掉在他脚边,他懒洋洋地捡起来吃掉。 鸟儿也时不时在他头顶盘旋,叽叽喳喳,嘀嘀咕咕:“你看你看,那只猴子,他好像一个人啊!” “……” 没有同类喜欢他,他便不去招惹其他同类,自己百无聊赖地坐在崖边晃脚。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样过去,没有人能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每天都看起来那样忧郁。 “这次的故事名字叫齐天大圣……” “难道,说的就是这只猴子?!” “不会吧,它看起来可没那么厉害!” 李二狗忍不住嘀嘀咕咕。 白听霜也是看得有些疑惑。 齐天……齐天…… 与天同高的齐天? 可…… 这不就是一只猴子吗? 再聪明,也不过只是猴子罢了。 “……” 带着疑惑继续往下看,没多久,猴子就遇到了一次大危机。 新任猴王被评选出来之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要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妖猴给赶出花果山去! “这帮孙子……”被套上妖猴名头的猴子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忍不住咬牙切齿,他已经忍受那帮疯猴的欺凌够久的了,他懒得跟那群无知的家伙计较,但它们居然蹬鼻子上脸?! 那便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猴子亮出了锋利的指甲,趁着夜色,把猴王暴打一顿,以绝对碾压的武力值和不要命的打法,成功吓住了花果山的其他猴子们,逼迫它们乖乖奉自己为猴王。 可是就算是得到猴王这个位置,他却没有半点成就感,只觉得无聊。 大家都说他像个人,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人。 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生物呢? 猴子突然很想出去看看。 看到这,陆景晗便清楚,这只懵懵懂懂的猴子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 猴子出了花果山没多久,就被三个猎人给抓住了,那三个人见他居然会说人话,长得还特别像个人,更是会用两条腿走路!瞬间,就如同看到了金元宝一样,拼了命也要把他抓起来。 他们用锁链套住猴子的脖子和四肢,要把他带到集市上表演耍猴,为了防止他逃跑,甚至还要给他用刑,打算找个粗一点的木棍或者石头,先把他那两条胳膊给折了,省得他伤人。 猴子疼得龇牙咧嘴,对人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浇灭了,一点火苗都不剩。 人类,原来都是这种凶恶的歹徒做法! 那帮鸟儿居然敢说他像人? 这是侮辱! “……” 猴子沉下心,开始等待反击的时刻到来,在被这三个人扛出一段距离后,天黑了,那三个人轮流休息,他便安静等着他们犯困。 然后,抓起石头就砸了过去! 那只猴子本来就很会打架,再加上此时的求生欲占了上风,他一通乱打,终于成功逃脱了这三人的魔爪,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躲进了一个小 山洞。 然而,这个山洞里还住了一条巨蟒。 可怜的猴子出了花果山,到哪儿都要受人欺负,甚至有一次,他差点死掉。 死亡……可怕的死亡威胁让猴子心里多出了一股火苗。 他绝不甘心就这样下去。 浑浑噩噩地活在山林间,不明白自己为何存在,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还要被人追着打,连路过的野猪都敢冲他亮出獠牙?! 这一定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于是,猴子潜伏在暗处,去过了人间的衙门、武馆、镖局。 最终,他无意间在一个小茶馆后头,听到了有人谈论起斜月三星洞的须菩提老祖,正在山下讲经论道的事。 “这人听起来好像很厉害,这么多人说到他,态度都这样尊重……” “那如果去跟他学武艺,我会不会更厉害?” 猴子忍不住摸了摸毛茸茸的下巴,突然咧嘴一笑:“菩提老祖,等着!俺这就去三星洞找你!” “……” 猴子甩着尾巴,滴溜溜地跑走了。 陆景晗张着嘴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位纪仙人的脑袋可真是什么都敢想。 那杨二郎好歹是个人。 这猴子……可是只猴子!居然也想拜师学艺了? “师兄,我看啊,这须菩提老祖肯定不会收他为徒,往后,他有的受喽!” 陆景晗哼笑一声,觉得好玩。 白听霜却是摇了摇头:“未必。” “嗯?” “纪仙人既然能说出先前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来,那他为何不能安排这只猴子拜师学艺?” 白听霜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道:“这便是猴子的机缘,他若是能把握住,说不定,也能入那封神榜。” “但这个故事里,没提到封神榜啊。” 陆景晗挠挠头,耐住性子继续往下看,看那猴子走过千山万水,无比艰难地终于是到了那斜月三星洞,伤痕累累,浑身狼狈。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旁人的白眼。 “嘁,哪里来的妖猴,居然还敢跑到三星洞撒泼?还不快点滚出去?!” “小小泼猴,居然还妄图谈仙论道?真可笑!” “痴心妄想的家伙……” “再不滚出去,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 “……” 拜师学艺,没那么简单。 猴子根本就见不到那菩提老祖。 耳旁只有众人的鄙夷和呵斥,猴子忍不住眯起眼,脸上满是凶狠的表情。 然而旁人却笑得更加放肆。 “你瞧他那个样!” “好丑!” “……” 这次的水镜,居然只出现了一个多时辰。 陆景晗还没看够,还在等后续,结果画面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片刻后,水镜慢慢消失。 白听霜看着他发愣的样子,忍不住拿着笔,在他额前敲了一下:“发什么呆呢,结束了!” 陆景晗茫茫然道:“师兄……你说纪仙人这次,是想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啊?” “大概还是……” “人人皆有机会入道吧。” 白听霜总是忍不住去往深里想。 先前的杨二郎和这次的猴子,故事不同,人物不同,可是内核却十分相似。 并且,世界背景也和他们所认知的截然不同。 杨二郎的故事里,从来没有人说过,凡人不能修炼的话,并且杨二郎拜师学艺,没有一个神仙对此觉得意外或者不满,连天帝都没这么想过,就好像这件事情格外顺理成章一样,唯一的不满, 也只是因为杨家兄妹的诞生违反了天条,却不是针对拜师这件事。 而这猴子来斜月三星洞拜师学艺时,周围不是也有其他人慕名前来? 白听霜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但他思绪尚未理顺,只能一声叹息。 “只怕这新故事一出,纪仙人又要被那些世家上门找麻烦了。” - 各地的讨论声,果然在压抑之下,变得越来越激烈。 “这猴子倒不如杨家兄妹讨喜了……” “话又说回来,猴子都能拜师,为何我这么个好端端的人却不能?” “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水镜里提到的那个须菩提似乎是经常出门讲经论道,若是讲给弟子们听,何必出门?他是不是下山给凡人讲去了?” “这……这行为着实匪夷所思,我还从未听说过九岳大陆有这般行径的仙人!” “哎,所以就说,我们怎么就碰不上这样的修士呢?” “怎么没有,兄台此言差矣,笑话猴子、还说要杀了他的那帮修士,我们这里不多的是?” “这位仁兄何必讲这种叫人浑身发冷的笑话……” - 空间内。 纪秋檀合上书,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次的新故事,虽说仍旧是他熟悉的,但内容他却稍微融合了后世的一些“废柴逆袭”的写法。 马斯洛的人类需求金字塔不早就已经画的明明白白?位于谷底的时候,只想着吃喝拉撒睡就够了,活一天是一天。 但当这些都被满足的时候,安全需求便紧接着出现,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小命没办法握在自己手中,而后是爱和尊重等等…… 所以,看着惨兮兮的猴子,会让他们联想到自己,越往后看,心中就越是愤慨。 世家那边要是看明白了他的浅层用意,大概真的就要动用追踪法器来找他了。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在这些故事里头,还藏了一层更深的用意 他把从书架上翻来的一些修炼心法,写进去了。 他要打破垄断。 有心人自然会发现。 “外面来人了。”系统突然出言提醒。 “奇怪,谁会来找我?”纪秋檀闻言,放下手中的纸笔,起身匆匆出了空间。 而他的身影刚出现在卧房,外头的敲门声就传入了他耳中。 “叩叩叩” 第14章 纪秋檀在这青运城中,并没有什么相熟的朋友,这会儿听到敲门声,自然第一反应是警惕。 但他屏息凝神,却并未在外头发现什么灵力波动,便开口问了一句:“谁?” “……是我,小先生。” 这声音听起来略有些耳熟,好像是方凌旭。 再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纪秋檀瞬间皱了眉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嘿嘿,小先生勿怪,实在是这一次真的有急事,所以就稍微打听了一下。” 方凌旭搓搓手,笑得谄媚,直接就从纪秋檀身旁挤进了院子里,一边帮他关门,一边把他往里头拉,“上次您卖给我的那几份食谱反响属实不错,但是来来回回只有那几样,迟早客人们也是要腻了的,所以……就想过来问问您,还有没有更好的?我们醉香楼前几日接了个新活,有贵人要在醉香楼里办寿宴,人家直接就说了,想要点新鲜的玩意儿,我这思来想去的,也就只能来找您了。” “……” 方凌旭现如今也算是尝到了甜头。 自打他们醉香楼推出了新菜色过后,新客人明显就多了起来,这一日的流水立马超过了其他几家酒楼,他天天在铺子里头数钱数的手发软,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去了,心里不停感慨自己果然睿智。 而后,就在前几日,何家突然来人了。 何家是青运城的大户,也是方凌旭最想攀的一门关系,他们家老太太今年要过六十大寿,准备大办一场,谁也没想到他们家居然会找到醉香楼来。 要知道,他们家老太太向来好吃,年纪大了,对食物也是更加挑剔 以往老太太过寿可都是找鸿运馆的厨子,今年突然改了,却是他们家同样好吃的大少爷点的醉香楼。 鸿运馆的人一听这事儿,自然不服气,暗戳戳地找了何家的人好几次。 方凌旭一听这,登时也急了。 他老早就想能把鸿运馆干下去,让醉香楼能成为这青运城中排第一的酒楼,这次要是能把何家老太太的寿宴给办的漂漂亮亮,让那挑剔的老太太都没办法挑出毛病来,往后,他们醉香楼就“一步登天”了! 这是个机会,翻身的机会。 方凌旭自然不肯错过。 可是他们拟定好的食谱送到何家之后,那边明显不是很满意,说是这些有点太普通。 何家作为青运城第一大户,也是好面的,老太太如今高寿,他们也说了要大办特办,届时可是要摆席上百桌,要出风头的!菜品如此普通怎么能行? 于是,方凌旭就想到了纪秋檀。 找人他也是花费了一份功夫的,毕竟纪秋檀一不告诉他身份、二不告诉他姓名,他还担心纪秋檀如今已经不在青运城了,不过幸好,他这前后的打点也没算白费功夫,最终还是让他打听出护城河附近的五柳巷那边,有个面生的外地人搬了过去,他猜想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神秘的小先生,迫不及待就摸了过来。 “……寿宴啊。” 纪秋檀看着方凌旭那一副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模样,笑了笑:“这我确实能帮你搞定,但你又打算出多少,来买我这独门配方呢?” 方凌旭一听他说这话,立马就松了口气。 这样子讲话就代表,一切都可以商量。 而方凌旭也不是什么抠门鬼,这次的账他算过了,何家要大办,那排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宴请全城了,给的钱自然也不少。 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八百八十两,讨个吉利,您觉得怎样?” “可以。”纪秋檀压下心头狂喜,装出一副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淡笑道,“你先随意坐吧,待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看着他的身影向着内屋而去,院子里的方凌旭忍不住咂了咂嘴。 看这小先生周身气度,定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八百八十两,换个人来恐怕当场就要晕过去了。 可是对方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而且,他听对方口音……莫不是京城人士? 京城…… 若是从京城来的……那也就怪不得有如此本事了。 只是不知这小先生家里是否有什么变故,才让他隐姓埋名地跑到这青运城来住下。 “……” 方凌旭自顾自地琢磨着。 屋内。 纪秋檀动作飞快地从空间里翻找出了一本由国宴大厨编写的菜谱大全。 接着,又找出了一本懒人甜点制作。 誊写菜谱不难,但要找出其中不需要使用现代化工具的,还得花上一番工夫。 特别是那甜品。 方凌旭既然想要大出风头,那他作为收钱方,定然也要帮对方好好想一想如何能技惊四座,还要让其他酒楼根本无法复制。 一刻钟后,纪秋檀从屋里走出来。 正百无聊赖数蚂蚁的方凌旭立马“噌”一下站了起来。 “喏,你要的配方。” “……” 八道主菜,两道浓汤,开胃凉菜十种,还有饭后甜点三种。 纪秋檀给的大方。 方凌旭看得也是目瞪口呆。 因为他发现,这小先生居然都把成品菜的模样给他画了出来!应当制成什么样也标注的清清楚楚! 比如那一条一条如头发丝一般的文思豆腐。 还有那拳头大小、一盅只一颗的蟹粉狮子头。 “可还满意?”纪秋檀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方凌旭回过神来,嘴角再次朝着太阳穴扯去:“满意!满意!小先生果然有奇思妙想,我这就回去叫楼里的师傅试一试去!” - 方凌旭千恩万谢地就要回醉香楼,纪秋檀客气地送他出门,却看见巷口那边有两个官差正在跟一个老妇说着些什么,那老妇坐在地上一直抹眼泪,看那模样,倒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纪秋檀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方凌旭瞧见他脸上的莫名,就“嗨”了一声:“我来的时候,那头就正闹腾着呢,现在还没结束啊?” “怎么回事?” “家里孩子也丢了呗……” 方凌旭啧了一声,摇摇头:“小先生这几日出门可要当心点,最近青运城好像是来了一群拍花子,丢了不少小孩呢,还有些年轻男女也是莫名其妙地找不见人了,这才三天,城里就有五十多号人失踪,如今大家上个街都心惊胆颤的,啧,也是叫人头疼。” 纪秋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我这几日都没出门,青运城居然已经如此危险了吗?” “谁说不是呢,小先生您这文质彬彬的模样,一看就好拿捏,可要警惕着些啊。”方凌旭开了个玩笑,便摆摆手要走了,“留步吧,我这便走了。” “嗯。”纪秋檀目送他离开,视线又落在那位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快要晕过去的老妇人身上。 青运城……青运城……人口失踪…… 怎么感觉听起来有些熟悉? “……”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纪秋檀关上大门,快步回屋,把放在柜子里的地图给找了出来。 “刷拉”一声,周国的全景出现在眼前。 “青运城……” 他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而后手指沿着地图周边缓缓移动,突然,停在了斜上方的某一 处。 “云台西南方,药王谷。” “……” 他想起来了。 书中曾经有过一段剧情,合欢宗老祖去到药王谷,向药尊索要秘药,试图将极阴之体的师琅玉彻底改造成珍品炉-鼎,两人因此有了一段交谈,谈话过程中,提到了药尊正在用药人试药的事。 因为凡人实在是太过脆弱,用不了两次就会死掉,一批批地抓人,一批批地死人,新药炼制进入了瓶颈期,所以药尊格外发愁。 合欢宗老祖一听这话,便笑了:“这有何难?我手下倒是有些好用的炉-鼎,你若是寻不到合适的,我便叫弟子将他们送来给你再试上一试,这些人都是前些日子我那好徒儿从北部战场上抓回来的,其中还有几位名将,身子都结实的很,很是经得起折腾,比那些普通凡人更有韧性,多少也能撑上个把月吧?” “老祖舍得?”药尊一听这话,来了兴趣。 而合欢宗老祖懒洋洋地支着脑袋,笑得轻蔑:“有何不舍,这种货色在我看来,都是些下品货,脱了衣裳满身的疤,倒胃口。你想要,尽管拿去便是,就用你那秘方来同我换,如何?” “……” 这段剧情在书中属于过渡剧情,所以并未用太多笔墨来描述。 但纪秋檀一听有人失踪的事儿,就免不了往这上头想。 青运城离药王谷有些距离,若是骑马,差不多也得走个两三天。 但这距离对于修士来说,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会是他们做的吗? “……” 纪秋檀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在地图上药王谷的位置画了个红圈。 - 与此同时。 白听霜坐在陆家的密室里,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而他对面正龇牙咧嘴满面愁容的,仍旧是陆景晗。 这会儿,陆景晗面前正放着一个空白册子,让他发愁的,也正是这个空白册子。 “师兄,这样子写,要写到什么时候去啊!” 第15章 已经被关在这里半个时辰了,陆景晗整个人几乎要崩溃:“师兄,这样真的太冒险了,再说了,那杨二郎的故事虽然我都记得清楚,可是你若是让我把它全部都给默写下来,我也是实在做不到啊!” “做不到也要做。” 白听霜自有打算,“这水镜的出现,便是一个征兆,九岳大陆要变天了,即使如此,我们何不来个顺水推舟?难道说,你不想替师父报仇了吗?” “……” 这话一出,陆景晗的抱怨声顿时卡了壳。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师兄的意图。 现如今,皇城中有禁令在,大家伙就算是仍旧要看水镜,也得偷偷摸摸地躲着看。 只要不被抓到,那就一切好说。 可是这样一来,茶馆、酒楼中的那些说书人是不敢再光明正大地把这故事拿出去再说一遍了,他们又不像那些修士一样,还有影玉这种法宝可以重看,所以,若是想让这故事再扩大影响范围,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它化成书册,也好传递出去。 “师兄,这天下若是乱了……” 陆景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听霜只剩一脸冷然。 和陆景晗不同。 他是个孤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年他的父母便是死在那些所谓的“仙人”手上,而他一个懵懵懂懂的毛头小子,侥幸死里逃生,却根本不知应当要往哪里去,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躲难的流民走。 路上,饿极了的几个汉子打起了他的主意,悄悄将他骗出人群,打算杀了他煮肉吃。 他那时真以为自己要死了,绝望地等待迎接疼痛,可下一瞬,一道剑光从他眼前划过,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眼睁睁看着一把剑从他们眼前飞过,深深钉入树干中,在他们咽喉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而他怔怔地瞧着林中的那抹青色身影,只一眼,魂魄便被对方吸走了,再没回来过。 那人穿着一袭青衫,身影格外修长,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梳得规整,白如玉的一张脸上覆满了冰霜,眼神又格外淡漠,毛茸茸的狐衾压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像个玉人一般,浑身透着高不可攀的气质。 “滚。” 对方只需一字,那几个汉子便被吓得屁滚尿流,见鬼了一般跑走了。 而他瞧着对方走出深林,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转眼间,就走到了自己跟前,伸出一只白净的手,轻轻松松便拔-出了那把长剑。 “还不起来?” “……” 青衣人微微侧头,用眼尾余光瞥他一眼,终于是让他将青衣人的容貌看得更加清楚。 林中暗影打在青衣人的脸上,映出一层阴郁又模糊的色彩,白听霜心脏怦怦直跳,又是紧张又是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追上他。 可紧接着,一伙蒙面人便从天而降。 青衣人眉头一皱,白听霜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中长剑便再次出鞘,“铮”的一声剑鸣,清亮的剑身便被嫣红的血覆盖。 白听霜又一次看到了那只修长文雅的手。 它扣在蒙面人的脖颈上,拇指微一用力,蒙面人的喉骨便“咔嚓”一声碎了。 前后也不过是几息,几个蒙面人纷纷倒地,尸首分离,而那青衫人快步往前,迅速从蒙面人身后抱出了一个缩在树边、满面惊恐的小孩子。 “先生,我怕……” 那小孩紧紧抱着青衣人的腰,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都要蹭到他衣服上了。 然而他却并未露出半点嫌恶的表情,只是默默抱着那孩子,用衣袖将手上血渍拭去,而后,轻轻拍着那孩子的后背,安抚一般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 白听霜看得呆了,莫名对那孩子生出了一种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情绪。 后来,他跟着那青衣人走了很长的路。 那孩子被青衣人抱着,伏在对方肩头哭睡着了,冬夜的雪下的极大,他的小腿都没入了雪坑中,一路跌跌撞撞,走得格外艰难。 直到又一次摔倒,他在雪地里狠狠摔了一跤,脑袋磕在雪下的石头上,疼得他忍不住掉了眼泪。 前头的青衣人这才终于停了脚步,第二次侧头回来看他一眼。 “过来吧。” 青衣人空出一只手,垂在身侧,等他忍痛咬着牙跑过去之后,便将手掌摊开,递到他眼前。 “……” 他抓住了对方的手,被对方牵着带出了荒芜的雪地,一路带到京城。 对方让白将军收他做了义子,他不仅有了新的名字,更是有了新的家人。 白将军曾经说过,他最适合的其实不是剑,但他就是要学这个,而且,他其实并没有很强的天赋,只不过是足够刻苦,别人练五十遍的他要练够五百遍,再难也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假装自己很有天赋。 因为他的老师耍起剑来堪称一绝。 连杀人的剑,也能在老师手中变得那般风雅。 他从未见老师败过,但也知道,像老师这样强悍的人,也是有弱点的。 哪怕是在那金殿上与满朝文武对峙,老师也从未怕过,说要取谁性命,便容不得对方多活一刻! 可是,小皇帝若是掉两滴眼泪,老师便心软。 这让他如何不嫉妒?! 如今,老师生死未卜,可是那狗皇帝却依然能安稳地坐在龙椅上…… 他迟早要杀了这狗东西,为老师报仇! “……”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听霜睁开眼,目光冰冷:“景晗,若你实在不愿,那就当我从未说过此事吧,明日我便回武关了。” “师兄?”陆景晗一听他这仿佛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语气,顿时便慌了神,“师兄!你先别走,我不是不愿意,只不过……” 话音未落,他放在桌子上的书册突然莫名其妙地翻动了起来,“刷拉拉”地直接被翻到了最后一页,吓得他“啊”一声,猛地后退了几步。 “怎、怎么回事?!” 这密室里没有风,书册怎么会无风自动?! - 一刻钟前。 纪秋檀忧心忡忡地坐在桌案旁,盯着自己头顶的那行小字。 【您当前的等级为:筑基二阶】 【个人技:判官笔(已激活)】 【由于您的个人等级已提升至筑基阶段,但与下一阶段跨度较大,所以请您尽快寻找到属于您的本命法宝辅助修炼,顺利化丹,进入金丹期】 【经过数据分析,现为您寻找到几处可获取本命法宝的区域:尧山、龙虎山、魑月谷】 【……】 短短一个月便提升至筑基,他这进度可谓是飞快,然而这本命法宝,却是让他有些头疼了。 系统列举出的那三个地点中,龙虎山是离青运城最近的,出了青运城顺着官道往南走,需要路过云台,然后便是龙虎山。 但这么走,就代表着他将要离开凡人居住的城镇,前往随便走两步就能撞到一群修士的地方。 他的身份信息不明,去了那边之后,随时都会有暴露的风险,远不如在这里自在。 可是系统提示又说,如果无法获取本命法宝,后续修炼进步将会停滞。 那就是必须要去了。 “……” 正想着,系统突然又出声道:“宿主,有人正试图复刻水镜中的故事, 可否要与对方取得联系?” “复刻?”纪秋檀一时间有些疑惑。 不过,听了系统的解释之后,方才的疑惑便迅速消散居然有人想要冒着风险把宝莲灯的故事给整理成册,而后,传播出去。 这倒是让纪秋檀来了点兴趣。 “怎么和那人取得联系?” “稍等,现在为您接通。” “……” 密室中,陆景晗面前的书册呼啦啦地翻动起来,连素来沉稳的白听霜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摸到了腰上的软剑。 很快,系统又说:“已经接通联系,您只要在画卷上写字,那边就能看到。” “这么牛的吗,隔空传信啊。”纪秋檀笑着,捞过放在一旁的狼毫笔,在摊开的画卷上写了几个字。 “你……是……” 陆景晗眼睁睁地看着空白的书册上,一笔一划地被人写上了两个字,顿时,脸色煞白:“师兄,怎么办,我们被发现了!” “莫慌。”白听霜仍旧握着剑柄,心里也有些发慌,但他却还是比陆景晗镇定许多。 犹豫了几息过后,他定了定神,咬牙上前抓过笔,大着胆子写了一句:“请问前辈又是何人?” 纪秋檀看着水镜中那两人的模样,眯了眯眼。 “你二人可是想要将我那故事刻印成册?” “……纪仙人?!” 白听霜目光一闪。 在看到那句话的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诸多想法,突然,也让他有了赌一把的心思。 纪仙人的出现,似乎便是这九岳大陆的一个变数,他不能确认对方真的如他所想,是带着改变九岳大陆的心思,放出水镜来的。 但是既然都已经被找到,便证明了对方确实拥有通天本领,说不定,人都已经在这密室之中了,只是他和陆景晗二人看不见而已,万一对方不喜他二人,想要杀了他们也是易如反掌。 所以,倒不如赌一把。 “是。”白听霜写道。 “你们二人倒是胆大。” 纪秋檀写着,目光落在了图书馆中那一台打印机上,想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不过,你们若是想要书册,我倒是可以送你们几本。” 这会儿离入夜也就只剩下几个小时了。 “亥时你们二人再来此处,我送你们一个礼物。” “……” 写完,收笔。 纪秋檀笑眯眯地问系统:“你都能隔空传信在线聊天了,那送个东西过去,应该也不难吧?” 系统:“……” - 另一头,陆家密室。 陆景晗看着白听霜将那有字的几页纸撕下来烧掉,心中仍旧带着惊惧:“师兄,他不会杀了我们吧?” “怎么会。” 白听霜垂眸,敛下眸中异色,“我倒是觉得,他想利用我们,帮他做些他不能做的事。” 第16章 接下来的几天,纪秋檀一边要顾着每天的更新,一边还要忙着把已经结束的改编版宝莲灯印成书册,送到陆家密室去。 填满了各类书籍的万界图书馆其实还有一个空书架,不过,在改编版宝莲灯暂时告一段落之后,那个空书架上,就多出来了一本《宝莲灯(上册)》,方便了纪秋檀拿来复印,唯独装订会稍微麻烦些。 陆景晗头一次看到真实的书册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心里一阵惊喜,不过翻开书以后,他就皱了皱眉:“这内容怎么尽是些大白话?” 他先前在水镜里看到的是会动的图像,和单纯看文字的感觉,定然会有很大的区别。 不过耐着性子往后翻了几页,他突然又体会到了这种大白话的精妙之处! 以往在市面上流通的话本,大多都有咬文嚼字的习惯,动不动就要来一段之乎者也。 再加上剧情也都是平铺直述的节奏,让人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开始犯困。 然而他手头的这本可就不一样了。 大白话式的写法,虽然让文字少了一层雅意,但却莫名更能调动人的情绪,表达方式也格外简洁明了。尽管陆景晗都已经知道了剧情走向,却还是又一次看得入了迷,只觉得书中的每一行字都在脑海中有相对应的画面! 而且,书里描写的杨二郎明显比水镜中的形象更英俊!他幻想了一下对方的模样,都忍不住心动,猛地双手捂脸:“二哥……呜…!” 为什么?为什么书里的杨二郎会这么令人心动?!他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断袖更不好男风!但是……但是……那人是杨二郎哎…… “所以,纪仙人到底什么时候出下册!” 陆景晗突然有些惆怅。 但这个问题,纪仙人本人也不知道。 他好不容易把送去陆府的书册整理完毕,都没来得及休息几天,又得收拾东西出远门去。 本命法宝的事迫在眉睫。 一匹快马,从青运城到云台,也得三天时间。 临走前,他锁好门窗,顺带着跟方凌旭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不在家,省得对方万一突然有事想找他,却注定要扑个空。 “……” 到了云台,龙虎山也就不远了。 纪秋檀第一次来这边,到了城门口以后便发现,这里果然和他之前待的地方不一样。 在青运城可见不到御剑的修士。 而且,云台周边似乎被设下了层层阵法。 能穿过阵法来到云台城门口的,只有修士,普通人除非有修士带领,或者手里有城主令,否则,根本过不来。 但这不代表这里真就一个凡人都没有。 纪秋檀进城的时候,前头那一排商队,便是来这里送货的凡人。 再怎么修炼,也免不了平日里要消耗些吃穿用度,只是凡人不能在这里开店做生意,在这里开店的,最次也是个炼气期的修士。 商队的人把货物运送到这边以后,钱货两清。 接着他们就必须要离开,以最快的方式,不能过多停留。 “……” 进城的第一件事,纪秋檀自然要先去找个落脚之地,然而这边虽然有客栈,进去了以后他才发现,这里的通行货币是灵石,而不是银子。 店小二是个炼气修士,看见他居然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顿时就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要不是因为纪秋檀没再遮掩,释放灵力,用筑基修士的威压“恐吓”了他,他估摸着就要翻脸了。 “您要想换灵石的话,得去城东宝玉阁,没多远,几步路就到了,不过咱们城里头不让御剑,得辛苦您走两步了。”店小二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这又耗费了几柱香的时间。 等到终于把住处给安排好以后,纪秋檀就直接在楼下点了个小菜,没再往别的地方跑。 不管是在哪,想要快速收集信息的最佳地点,永远都是酒楼和客栈等人多嘴杂的地方。 纪秋檀在楼下坐了一刻钟左右,便听到了有人在谈论试剑大会的事 一周后,试剑大会就要开始了。 举办试剑大会的地点,也恰好是在龙虎山。 据说这龙虎山在千年前曾是一位大能的洞府,可惜后来大能飞升失败,在雷劫中魂飞魄散,再后来,龙虎山就归到了华光宗名下。 试剑大会并不只在龙虎山举办,认真说起来,一共得有五处才对。 不过,来云台的修士自然都是奔着龙虎山而去。 而且,想要参加试剑大会,还必须要有通行令才可以,拿到通行令才能进入秘境,进入秘境之后,便可以召唤本命法宝。 但得到法宝还不算结束,必须要成功通过秘境的考验,把本命法宝带出来。 那才是真正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宝。 “……” 说实话,真够麻烦的。 纪秋檀正想着,斜对面那一桌修士讨论完了试剑大会的事,便又转了话题。 “你们去看那个水镜了没?” “那个姓纪的居然还在继续,而且这回,他换了个猴子当主角!我就纳闷了,世家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把人给抓住?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但你别说,姓纪的搞的那个新故事还挺有意思,我昨晚上看了个通宵,那猴子的本事可不如那个杨二郎啊,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出斜月三星洞……” “我对他那故事没什么兴趣,我就对那些招式功法感兴趣,七十二变什么的真能有那么难学?也就是那猴子实在是太蠢了,这要换成是我,须菩提第一天就得迎出来求我进他那三星洞!” “话又说回来,那个纪秋檀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你们知道吗?” “据说是个妖修,专门搞那些邪魔外道的玩意儿,长得估计也是丑得没法见人,不然怎么缩头缩脑地到现在都不敢出来露面?” “谁说不是呢,那些妖修个个都练邪功,那脸简直没一个能看的!” “不过,你们听说了没,这次试剑大会,合欢宗老祖也来了!” “他来这里作甚?难道是……哪个倒霉蛋又被他给看上了?” “妈的,小爷生得这么风流倜傥,万一要是被那合欢宗老祖瞧见可就危险了!” “去你的吧,人屋里头的美人那么多,会看上你这么个歪瓜裂枣?” “哎,我可真羡慕合欢宗的那些弟子们……” “……” 几个人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开始朝着下流的方向狂奔而去不回头。 坐在后头的纪秋檀默默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 片刻后,他起身结了账。 - 试剑大会的秘境通行令要去城西灵玉阁拿,那边有郎家的人在守着。 纪秋檀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很多人在了,都是散修 这个世界的散修和他以前看过的玄幻小说中的散修不一样。 在修炼资源被世家牢牢把控的情况下,凡人没有修炼渠道,所以“散修”二字,实际上代表的是另外一种很被人看不起的身份。 这些“散修”大多是被世家驱逐、或者是世家的叛徒。 而辨认是不是散修的一个点就在于,宗门内的弟子们身上都有所属宗门的印记,发冠、剑穗、扳指、手环、腰带或者服饰都可以分辨。 散修没有这些。 因为他们自打被驱逐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佩戴任何带有宗门或世家内部印记的物品了。 强行佩戴、伪装身份,根本做不到,那些东西可都是带有灵力烙印的。 非门内人士强行佩戴,只会被灵力反噬,造成格外严重的后果 简单点来说就是,那玩意儿发下来的时候,都是经过了身份认证的。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别人根本拿不走。 “……” 于是,轮到纪秋檀去拿通行令的时候,还被郎家人用眼神鄙视了好半天。 “一百颗下品灵石,没有就滚,别耽误时间。” 那人懒洋洋地翘着个二郎腿,就坐在大门旁边,正眼都不带瞧他一下的。 纪秋檀便笑了笑,不甚在意地从空间里摸出了刚换来没多久都还没来得及捂热的一百颗下品灵石:“喏,要不要数数够不够?” “啧。”那人摆摆手。 后头专门有人来收这些。 “……” 秘境通行令是一块带有香味的木头制成,入手的感觉很奇特,纪秋檀刚把东西拿到手,后头的人就迫不及待挤上来,把他给挤到了一边去。 不过他没生气,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个仍旧一脸不耐烦的郎家人,手指突然动了动。 “咻!” 一道暗光闪过,转眼间,那个郎家人坐的椅子就被削断了一条腿,害得他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方才还拽的不得了的人,这会儿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很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立马就看见周围那些散修都是一脸忍笑的模样。 那个郎家人气得脸颊瞬间涨红:“谁?!谁干的?!!” “……” 然而他喊也没人会承认。 “罪魁祸首”已然唇角一勾,无比潇洒地离开了这里。 - 揣着通行令回了客栈,纪秋檀直接就告诉店小二,这段时间里不要去打扰。 他得闭关赶稿了。 那个试剑大会到底什么样,进去了以后多久才能出来,这些他都不清楚。 但听人说,有人在里头被困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华光宗的人进去把人给捞出来的。 所以他必须得在一周之内,尽可能地多写些内容,到时候,就让系统慢慢放。 接下来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了处处被人奚落挖苦的猴子终于是忍无可忍地爆发那一段,猴子打伤了观中一名弟子,那弟子仗着自己入门早,猴子再怎么不服也得喊他一声师兄,就处处以师兄的身份,纠集一群人为难猴子。 结果他却没想到,胆大包天的猴子居然真的敢向他下手!不仅烧了他的乾坤袋,甚至还故意折了他的剑,以此为报复。 这一下,可就惹祸了。 那弟子在三星洞本来就人脉宽广,如今猴子算是把他给得罪死了,他当即喊来了亲信,将猴子给引到了后山,几十个人围殴一只猴子,招招见血,下的是死手! 猴子被揍的一脸血,指骨都折了,却仍旧呲着牙,不肯低头,一双乌黑的眼珠亮着寒光,紧紧盯着趾高气昂的“师兄”。 “怎么,还不肯认输?” 那弟子冷笑着,故意用脚去踩他被折断的手指,看着他因为疼痛而一直颤抖的指尖,表情又是畅快、又是得意。 “有本事你就这么挺着,我倒想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去!别忘了,师父可还没说要正式收你为徒,今日你就算是死了,我也可以回去说,你吃不了苦,趁夜逃跑了。” “……” 猴子眼底寒光更浓。 下一秒,他忽然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踩在手指上的 那只脚! 他的动作太突然,“师兄”都没料到他居然还有反抗的力气,下意识要抬脚去踢,却没踢到,反而是被他带着,向山崖滚去。 - 压抑过后,便该酣畅淋漓的爽了。 纪秋檀越写越投入,速度早就已经和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手下飞快,写得忘我。 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间,就到了龙虎山秘境开放的日子。 纪秋檀卡在秘境开放前两个时辰,存好了接下来的所有内容。 而后,便迅速奔着龙虎山而去…… 第17章 龙虎山秘境在正午时分开放。 但才刚一大清早,就已经有一大堆修士围在路当中,将进山的路给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昨夜就已经在这里蹲守的人 说实在话,他们心里也都清楚。 其实像他们散修来得再早,也不可能越过宗门世家弟子,先一步进秘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只要是能比其他散修早,再运气好上一点,抢个好位置,那就可以比其他人更占优势! “……” 像这种秘境,一般会分两个不同的区域。 有归属宗门的那些修士们,进去以后,划分给他们的直接就是甲等秘境。 而他们这种散修,还是二百年前才得到进入秘境的准许,现如今就算是进去了,也只能去乙等。 甲等秘境一般召唤出的都是顶好的紫金法宝。 乙等自然品质次一些,只有黑铁法宝,更倒霉的可能召唤出的只是残品。 如果是后者,那只能自认倒霉,祈求下一次试剑大会早日到来了。 当然,还有一些秘境,藏着比紫金法宝更好的珍品。 不过,那些秘境早就被四大宗包圆了,连一般的宗门弟子都没机会进去…… 就更别提他们这种没有靠山的散修了。 “……” 纪秋檀来的时间刚刚好。 下马刚过一刻钟,山上就忽然间传来了钟鼓鸣响。 “开了开了!秘境开了!” 霎时间,人头攒动,底下的散修们抬起头看着半空中那一道又一道的金光奔着秘境大门而去,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山顶的钟鸣开始放缓,甲等秘境的通道开始关闭,乙等秘境的通道终于打开。 纪秋檀跟在人群后头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前头一个被淡蓝色幽光覆盖的巨型山洞。 山洞里,漆黑一片。 不少人走进去,幽光后方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就是空间术法?”纪秋檀眯了眯眼,顺手摸出了怀中的通行令交上去。 验证无误之后,两旁的守卫便木着脸,给他开道放行。 这个秘境并不复杂,前几天纪秋檀在外头打听消息的时候也已经听说过了,在召唤到本命法宝之前,秘境中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拿到法宝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他顺着通道一路直走,约莫一刻钟后,周围环境骤然间豁然开朗。 在通道尽头迎接他的,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峡谷。 峡谷深不见底,四周还飘着一层浓重的白雾,让这个地方的可见度再次降低。 而峡谷边缘处,已经有早到的散修迫不及待开始召唤本命法宝了。 纪秋檀没急着动作,而是看了一会 那些修士们有的很快便招来了一道冷光,但有的人却半天都没动静,急得满头大汗。 而那些成功召唤出本命法宝的修士,身影没一会儿就被谷底漫上来的白雾所包围。 接着,白雾散去,原地已然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这应该就是进入之后的幻境去了。 纪秋檀看完,心里大概有了数,便也开始尝试和法宝进行链接。 然而这事只是看着简单,他完全能感受到谷底隐藏着许多强大的能量。 可是小半个时辰就这么匆匆过去。 他仍旧是一无所获。 谷底的那堆能量,没一个回应他的。 “是我的方法不对?还是……这里没我能用的本命法宝?”纪秋檀尽管有耐心,但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由得有些受到周围那群同样一无所获的修士影响。 而系统听到他问,却还是冷冰冰的态度:“有的。” 多余的安慰话,是一句也不肯说。 纪秋檀只能无奈叹气,静默片刻后,开始了第二次的尝试。 “……” 放空,用神识去和谷底的能量接触。 那种感觉格外玄妙,纪秋檀就好像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化成了一阵微风,轻轻地在谷底拂过。 隐约间,某一处似乎传来了一阵躁动。 他能感觉到有股能量想来到他身边,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给禁锢了。 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纪秋檀释放出更多神识,去和那股能量交融。 突然之间!谷底灵气猛地一震! 纪秋檀被震得下意识睁开眼,视线中,一团黑雾正飞快冲他扑来! “嗖!” 他脸上带了笑容,伸出手去迎接自己的本命法宝,片刻后,那团黑雾落在他掌心,雾气逐渐散开,本命法宝的真容缓缓在他眼前暴露出来。 那是…… 一个机械键盘?! “怎么回事?”纪秋檀整个人直接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反复去看手里那个长方形的东西。 可是翻过来又翻过去,那玩意儿就是没变。 是键盘没错啊! “系统,这怎么回事?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纪秋檀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其他修士。 人家别人手里的要么是刀、要么是剑、或者长-枪、斧头之类的…… 怎么就他的离谱,居然会是一个机械键盘! 而且,这玩意儿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吧? 万一要是跟人对打的话,键盘怎么攻击?又怎么防守?是要抡起键盘抽人?还是当场一个Backspace键点击删除? 就算他是个写书的,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 纪秋檀手捧键盘,脸上难得出现了茫然的神色。 这离谱的玩意儿一出现,让他一下子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往后进行了。 可是他茫然,周围的白雾却不会放过他。 转眼间,他的身影就被雾气笼罩,其它的声音也慢慢听不到了。 他只觉得身子突然一轻。 “……” 得到本命法宝之后,众修士纷纷进入锻心幻境。 这层幻境,是法宝中的灵体对主人的一次考验,若是它们对主人的表现并不满意,觉得对方不配让自己认主,便会在此解除契约,重新回到谷底,继续沉睡。 纪秋檀能听到耳旁隐隐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 他被夺走了视觉,眼前一片空茫,更不知时间流逝,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翻书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接着,却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他耳旁响起:“你想改变这个世界?” “……你是谁?” “你的本命法宝。” 对方话音落下,视觉再度回归。 一阵刺眼的强光直射而来,纪秋檀不适地拿手遮住双眼,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把手放下。 他好像站在光里,不管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闪亮刺眼的光,旁的什么都没有,连他的键盘也不见了。 “你想改变这个世界?”童声再度响起。 纪秋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后,才轻轻嗯了一声:“不可以吗?” 童声嘻嘻笑了起来:“就凭着你那些夹带私货的故事?那你觉得……就这样写上一百年,两百年,世界便会被改变?” “……” 它的语气中不掺杂半点恶意,却听得让人很是不舒服。 “世家的力量已经存在了千万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推翻的,你又何必要用这种故事去唤醒那些早就已经习惯了的凡人。” “继续浑浑噩噩地活在规则里有什么不好呢?清醒只会让他们更痛苦。” “……” 纪秋檀并不知道它说这些是图什么,听了这些话,也不觉得生气,反而问它:“你刚刚在看什么?” “嗯?” “我听到你翻书的声音了。” 童声沉默了一瞬,又嘻嘻笑了起来:“我在看你的世界,真好玩,刚才我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去挑战这个世界,那么,那些凡人的结局,便很有可能会像我刚才看的那本书一样。” “你看的什么。” “……” 他第二次提问,可童声不说话了。 紧接着,纪秋檀双脚一空,失重感迅速袭来。 身体里的灵力在飞快消失,他心里一咯噔,人已经“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咚、咚、咚” 远处传来隆隆鼓声。 纪秋檀睁开眼,骤然发现自己似乎正在一艘船里,外头乱糟糟的,战火蓄势待发,一杆旌旗正立在船头,旗帜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却还是隐约能看到上头写着一个“宋”。 宋? “……”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萦绕。 纪秋檀坐了起来,而后,看着自己缩小了许多的四肢,还有那身不同寻常的服饰,脑海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赶忙起身往外跑。 “噔噔噔” 船舱并不大,他跑出去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前头一排排的海船,还有握紧武器、身负铠甲的士兵。 所有人的表情都格外凝重。 “宋国……海战……” 刚才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他的本命法宝刚才翻看的,一定是历史书没错! 而能和眼前这个场景对应起来的,似乎只有…… “陛下,陛下!”一个老者突然从斜后方快步走来,很是强势地一把将纪秋檀给拉得退回了船舱里,“外面危险,您怎么跑出来了?” “我……”纪秋檀下意识开口,但很快又发现这个身体并非全程听他指挥。 主控权很快被原来的主人给夺走了。 他忍不住在心中怒骂键盘小王八蛋,居然让他看这个。 而这时,被拉着手的小皇帝已经开了口,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惆怅:“陆相,朕方才……听到了南边有回回炮的声音。” “陛下……” “陆相,我们还能回临安吗?” 第18章 小皇帝的面容还很稚嫩,放在后世,就是一个才刚小学二、三年级的学生。 然而在这里,他却要面临即将国破家亡的状况。 远处又是一阵巨响。 “咚” 杂乱的箭矢射进龙舟,隐约可见钉入木板的锋利箭头,老者来不及回答小皇帝的问题,便下意识赶忙把人护住,急匆匆地躲进了船舱。 “陛下……” 对上小皇帝绝望的双眼,老者一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几岁,脊背也变得佝偻。 看着远处燃起的熊熊火光,海水似乎都变成了油一般,将相连的船只点燃。 他眼中不自觉溢出泪光,满脸痛苦之色:“陛下,是臣无能,扭转不了局势,护不住我宋国,更……不能将陛下平安带回临安……” “陆相,朕明白。”小皇帝闭了闭眼,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应当属于他这年纪的悲凉,“若是事态真再无回转余地,朕,绝不会落入元军之手,届时,还请陆相助朕一臂之力。” “……” 他的话音落下,船舱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外头的惊叫和哭泣声越嘈杂,越是衬得船舱内安静到令人心慌。 许久之后,老者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更是用力地握紧了小皇帝冰凉的手。 “臣……遵旨。” 他伏地叩首,深深一拜。 明明今年他才四十来岁,可是那模样,说是七八十也有人信。 纪秋檀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转过头。 然而他跟随的是小皇帝的视角,也只能这么看着陆相冲他俯身一拜。 片刻后,陆相再起身看向船舱外,火势更大了,被炸毁的船只已然将所有的路全部堵死,鲜血也将附近的海水染红,到处都是尸首和碎裂的木板。 敌军正在向他们靠近。 但海面上的那些杂物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同时也让敌军暂时无法顺利过海。 他强忍住内心的悲愤,猛地深吸一口气,目光凌厉地看向另一头。 那边站着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夫君。” 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双方都已然互相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看着妻子将孩子抱起,紧紧抱在怀里,并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陆相心痛如绞,握住船杆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在颤抖。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斜对面那艘船上,妇人笑中带泪,双臂更用力地锁紧了怀中的孩子。 “夫君,妾身先行一步,若有来生……” 她说到一半,眼泪开始滴答滴答往下落,嘴唇也抖得笑容完全维持不住了。 她只能闭上眼,在力气完全消失之前,抱着孩子,艰难翻过栏杆,直直跃入深海。 “扑通!” 海水顷刻间将她淹没,陆相背过身,咬紧牙关,伸手拽过一条麻绳,大步回到船舱内。 “陛下,我们走吧。” “……嗯。” 小皇帝伸出手,乖顺地被他用麻绳将二人紧紧捆在一起,系了个死结。 熊熊烈焰燃烧着。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看着捆在一起的两人,哭声越发响亮。 “哭什么?!”陆相皱眉,下巴高高扬起,“我汉家儿女,即便是以身殉国,也绝不做向着元狗卑躬屈膝的亡国奴!陛下,罪臣,这就和您一同上路!” 言罢,他振臂一抖,宽大的衣袖在箭雨中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他的脊背重新又变得挺直,就这样,带着紧闭双眼的小皇帝扑通一声,坠入了深海。 “陆相坠海” “皇上殉国了!!” 几名宫女一声惊呼,消息瞬间如风一般向着四周传去,紧接着,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官员也紧随其后翻身下海,跪在小皇帝曾待过的船舱内的宫女太监也在哭号声中双手紧紧相握,咬牙扑入海中。 夜色朦胧,重物落水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响起。 夹杂着绝望的悲鸣。 “我汉家儿女,绝不向元狗俯首称臣!” “爹、娘!孩儿不孝,来世再见!” “宁死不做亡国奴!” “……” 扑通、扑通。 火光冲天,众人翻飞的衣袖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毅然决然地投入漆黑的深海。 远处的敌军似乎被这一幕惊到了,前进的脚步都慢慢停滞。 “看清楚了吗?” 童声再度出现:“即便这个世界的凡人最终也将落得如此下场,你还是心意不改?” “……” 纪秋檀没说话,只是蹲在角落里,闭着眼。 他这人本就很容易与人共情,如今,历史课上学过的内容突然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光是看着,就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承受。 海面上持续不断的悲鸣让他整颗心都仿佛被狠狠揪住了,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他不得不停下思考,缓了一会儿,才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敌强我弱!你用故事挑起争端,给他们无谓的希望,让那些凡人们对世家越发不满,而世家一旦出手,那些凡人就全部都是砧板上的肉,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引颈受戮,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恶吗?你会害死他们的!” 童声变得格外义愤填膺,纪秋檀却忍不住皱眉:“你别在这跟我偷换概念,就因为世家强大,所以凡人只能认命乖乖做他们眼中的贱**猡,一辈子不争不抢,否则就是挑起争端?最可恶的事难道不是他们搞垄断?凭什么普通人就要比世家低贱?凭什么出身不能选择、走什么路也同样不能自己选择?” “总有人愿意一无所知地过日子。” “但还有更多人宁愿清醒地活着,也不愿意一辈子麻木无知!” “那他们清醒过来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想浑浑噩噩一辈子又如何?明知道前方路难走,也不一定走的通,谁来为他们的未来负责?” “我!” “……” 这个字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争执停顿,纪秋檀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清明。 他抬起头,看着已然安静下去的漆黑海面,心中复杂的情绪也骤然平复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身体里原本还有些散乱的气逐渐凝实,飞快涌入丹田内,聚在一起,隐隐约约有了个丹心的模样。 他想通了。 明明他有一个万界图书馆,丰富的各类资源都这样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这个图书馆的存在难道就只为了写东西时方便他查资料? 当然不是,它可以有更大的用处。 他老家不是一直有那么一句老话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个世界的规则,我来改。”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突然又笑,“那些人的未来,我负责。” 他就是看不惯这种明目张胆的欺压。 他也更不会让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在这个世界发生! “……” 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紧接着,远处“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裂开了,狂风骤起,闪电将夜空撕裂。 【您当前 的等级为:筑基二阶】 【您当前的等级为:筑基三阶】 【您当前的等级为:筑基四阶】 【您当前的等级为:筑基大圆满】 【本命法宝激活,键盘功能启用中】 【……】 体内涌动的灵气开始四处冲撞,试图冲破隐隐约约将要成型的丹心,但又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所镇压,而后,不断向内挤压。 丹心越凝越实,只差临门一脚。 云层中的雷声也正在不断翻滚。 华光宗大殿。 二长老猛地坐起:“竟然有人在秘境中化丹了?!快去看看是哪家弟子!” “这……好像是乙等秘境传来的动静……” “什么?那帮散修?!” 二长老瞬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后,又是一阵欣喜:“这人倒是可以招揽,快去叫人守住出口,等他出来,就把人给接过来,不能让他走了!” “是!” “……” 华光宗弟子迅速领命而去。 旁边,大长老仍旧是老神在在地坐着:“你急什么,这人虽然有几分本事,可是,你再瞧瞧秘境上方的雷云……这雷云看着比以往的还要凶猛,他真不一定能结丹成功。” “确实。”二长老被说得沉默了一瞬,又重新坐了回去,“这倒真是稀奇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雷云。” “恐怕……是走了什么歪路子,身上缠了别人的因果。”大长老哼笑一声,“五年前那个妖修不就是这样吗,为了突破,杀了数百人,结果结丹那天,他的雷劫直接劈毁了一座山。” “但这人引来的雷云中,并未看到血色啊。”二长老仍旧一心思虑,“还是得叫人盯着,能多笼络来一名金丹修士,对华光宗接下来的发展也有利,你可别忘了,试剑大会过后,各大宗门还有一件大事要去做。” “……随你。” 大长老“咻”的一下,将嘴里的桃核吐出了数十米。 - 然而,约莫一刻钟后,笼罩在龙虎山上的雷云突然开始消散。 守在外围的守卫禁不住一脸迷惑。 “怎么回事?” “结丹失败了??” “但这次怎么没降下雷劫就直接散了?” “不会是死了吧……” 第19章 “看这架势,应当是结丹失败了吧。” “……” 华光宗大殿之上,大长老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哼笑一声:“结丹本就不易,若是身旁没有人护法,多半都是要失败的,更何况那些散修” “被剥夺本门心法修炼资格,身旁更无人护法,万人中能熬出一个金丹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能随随便便就让你捡到一个好苗子?” “晚点他要是还能活着出来,算他命大。” “……” 二长老沉默不语,但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能失望叹息。 “是我心急了。” - 然而此时的秘境中,情况却和他们想象的并不相同。 没有令人不忍直视的惨状。 纪秋檀静静坐在山岩之上,笼罩在他身上的金光逐渐消散,片刻后,他睁开眼,正好和对面正歪着头看他的黑猫对上眼神。 “我还以为你能跨过去这个坎呢。”黑猫甩甩尾巴,毛茸茸的小黑脸上居然能叫人看出几分嘲讽之色,“看来,你也没那么强嘛。” “……” 这熟悉的声音,让纪秋檀眼皮一跳。 这不是他的本命法宝吗?! “你居然会化形?” “才不是咧,这是我的本体!” 小黑猫不高兴地在他面前滴溜溜转了一圈,“要不是因为在你身上闻到了我主人的味道,我才不会变成那奇奇怪怪的小盒子出来找你,喂,你刚才是怎么了,我看你身上的灵气明明很充足,怎么还会结丹失败?” “……” 被问到这个,纪秋檀表情出现了一瞬的不自然。 “时机还未成熟。”他转过头去,试图掩盖眼神中的异常。 然而黑猫摆明了不信,又往他跟前走了几步:“真的?” “……” 纪秋檀皱着眉,没说话,但却下意识抿了抿唇。 方才从黑猫给他设置的锻心幻境中脱离而出过后,他的境界当时便有了一个极大的提升。 然而从筑基向着金丹突破,却和突破筑基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突破筑基时,没有心魔境。 可突破金丹时,他忽然就被带到了一方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去。 那个地方,他从未去过。 但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宴会现场。 金碧辉煌的大殿,连墙壁也被绘制上了诡谲又艳丽的图案,远处隐隐约约有丝竹和钟鼓鸣响,婀娜多姿的舞姬穿着鲛皮制成的薄衣,带着一阵香风从他眼前翩跹而过。 细白的裸足,踩着绵软的绒毯,脚腕上缠着的银铃随着舞姬的步伐轻轻作响。 “叮铃铃” 纪秋檀回过神来,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表示,身旁忽然间就多了一个人。 “仙君。”有人将下巴轻轻抵在他肩头,身子几乎整个贴上了他后背。 一股熟悉的幽香瞬间让他整个人一僵。 而对方的手,一只搭在他左肩,另一只则是从他身旁探出去,端起了放在他面前的金色酒盏。 “仙君,如此香甜的七日醉,不打算尝尝吗?” “……” 那张脸上,带着让人格外陌生的媚色,素来冷清的眼眸中,晕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魅惑,纪秋檀怔怔看着离他只有一拳距离的那张面孔,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冲到了天灵盖去。 “走开!”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那人推的远远的。 对方猝不及防间摔倒在地,手中的酒也洒了一身,冰凉的酒液迅速将身上那薄薄一层纱衣浸透,可他脸上不见怒意,只有玩味:“仙君,我又不是那会吃人的虎狼,你这么怕 我作甚?” 话音刚落,斜对面忽然有人哈哈大笑:“早就听说纪兄心思单纯,一心只惦记着修炼,旁的什么都不爱看,当时我还不信,如今亲眼得见,原来这话竟是说得没错” “也只有纪兄能如此心狠,连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都能视而不见。” “……” 闻言,纪秋檀转头看去。 周围坐的全是他不认识的人。 而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看他,愣是把他看的后背一阵发毛。 开口说话那人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摆摆手,继续道:“纪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早就听说了,你似乎是遇上了大困难,境界迟迟无法突破,所以我今儿个才约你过来,想要送你一份大礼。” “艳奴,还不快去给客人斟酒?” “……” 那人说完,跌坐在一旁的艳奴便懒洋洋地将散落在胸前的乌黑长发拨到身后。 如血一般红的纱衣从他肩头滑落,露出了大片细白的肌肤。 而他赤着脚,仿佛看不见纪秋檀眼中的抗拒一般,慢悠悠地又重新斟满一杯酒,双手托着,就这么送到了纪秋檀唇边。 “仙君,要艳奴喂您吗?” 纪秋檀越是闪躲,他便笑得越是暧昧,整个上半身几乎完全贴了上去:“宴前,老祖可是特意吩咐过了,要艳奴好好伺候您一回……您要是再躲,待会儿,艳奴可是要受罚的,您忍心吗?” “不要顶着这张脸笑得这么……”下贱。 纪秋檀侧过头去,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在想,要如何从这诡异的情境中脱身。 可对方步步紧逼,紧拽他衣领,仰头将那要给他的七日醉一饮而尽。 而后,便顶着一张潮-红的脸,用凉津津的双手捧住他脸颊,一俯身,噙住了他抿紧的唇。 “唔……” 颈侧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纪秋檀猝不及防间被他攻破唇齿间的防线,鼻腔也迅速涌入一股浓重的酒香。 那香味让他手脚发软,头晕目眩,恍惚间,似乎还听到有人在他耳旁轻声呢喃。 “纪兄,极阴之体格外难得,和他双修一场,定能助你一举突破元婴。” “修行之路,本就无需苦熬,你也不必为难自己……” “有捷径却不走,那是蠢人才会干的事。” “仙君,您不想变得更强吗?” “艳奴今夜,由您摆布……” “……” 杂乱的声音不停在耳旁回荡。 艳奴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落在纪秋檀颈边,凉凉的,又有些发痒。 纪秋檀就这么被强按着,脑中越发混乱,潜意识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那令人迷惑的香味弄得他头昏脑胀,一时间,竟然有些忘了自己是谁。 不对、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脑海深处忽然间有画面闪过。 一双清冷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过来,似乎带着漫天的寒意,冻得纪秋檀一个激灵。 也让他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了一半。 “滚开!” 他唤不出自己的武器,只能抓着旁边桌上的玉盘狠狠往前一砸。 砰的一声。 艳奴吃痛,倒向一旁。 而他顶着满头细汗,来不及再多想其他,直接便将碎裂的玉盘对着艳奴狠狠一刺! “扑哧!” “……” 锐器刺进皮肉,发出极其微小的一声撕裂声响,纪秋檀一击得手之后便是狼狈后退,鬓间黑发都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他脸颊。 该死…… 差点就着了道!! “……仙君,为什么?”艳奴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眼神凄婉又哀怨地看着他。 而他却是有那么一瞬间,目光变得格外凶狠:“你绝不可能是我的心魔,说,你到底是谁?!” “……” 这话一出,方才还一脸哀怨的艳奴瞬间变了眼神。 他看着纪秋檀,眼底多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就如同是淬了毒汁的獠牙一般,直直刺了过来:“我是谁?这还需要再问吗?噢……你是问我以前叫什么,对吗?可是,这你不也清楚的很?何必明知故问。” 他说着,松开了捂住伤口的那只手。 就好像是变戏法一样,血痕仍旧印在他脖颈上,但是伤口却彻底没了踪影。 “你是来带我走的,对吗?”他慢慢又笑了起来。 四周原本富丽堂皇的大殿骤然一寸寸瓦解,寻欢作乐的那群人却好像是完全没看到这些变化一般,仍旧坐在原位,自顾自地和舞姬调笑着。 纪秋檀察觉到了从他那边汹涌而出的杀气,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守的形态。 然而刚才还一副无害模样的艳奴,这会儿却出手就是杀招,几招过后,纪秋檀便被他一把扼住了脖颈,死死扣在了墙上。 “我等你很久了。”艳奴贴在他耳旁,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侧,激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真奇怪,明明只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居然能在那帮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地玩了一招瞒天过海,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人又被你藏哪儿去了?” “……” 纪秋檀目光闪动着,定定地看着他那张和师琅玉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的面孔,突然就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这里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心魔境,所以,你是华光宗的人?” “华光宗?他们也配?”艳奴眯着眼微笑起来,阴冷的目光一寸寸在他脸颊上划过,突然,手上一个用力,便逼得他不得不闷哼一声,仰起头,喉间脆弱的地方彻底暴露无遗。 纪秋檀不由得皱着眉,闭了闭眼。 然而这副表情却让艳奴看得更觉刺眼,手上再度用力,捏紧了他的下颌骨,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一般,咬牙切齿道:“怎么又是这个表情?你救下他,不也是图他长得好,想和他一夜春宵吗,你再看看我……我难道和他不一样吗?” “不对,他这个时候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哪里能比得过我这么个元婴修士?” 说着,艳奴低低笑出声来,鼻尖抵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听到了吗,我现在可是元婴修士,你当真不想跟我双修?” 纪秋檀听着他笑,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浓烈:“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艳奴目光一闪,笑意还未褪去,脸上就覆盖上了更是浓重的一层阴霾。 “嫉、妒?” 【……连接……断……】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为何要嫉妒他?” 【……异常……修……复……】 艳奴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乌黑的眼眸像是要溢出毒汁,随着他的手掌越发用力,纪秋檀几乎都能听到自己喉骨的摩擦声在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耳旁那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恢复了! 【重连成功,检测到空间波段出现紊乱迹象,现正为宿主解除空间屏障,请宿主在听到“滴”声过后,迅速离开】 【解除倒计时,十、九、八……】 冷冰冰的提示音如今落在纪秋檀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般。 他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艳奴那双满是恶意的眼眸,嘴角一扯,故意嫉妒对方道:“为什么不是嫉妒?你嫉妒他在这个世界居然有人救, 但你却没有,所以你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变得和你一样,可是你们两个早就不能算同一个人了……知道吗,他永远都不会变成你,因为他叫师琅玉,他没有第二个名字。” 【一】 【……】 滴的一声响起,方才还一副无力反抗模样的纪秋檀突然袖口一抖,一道寒光迅速便冲着闻言失了神的艳奴面门扑了过去。 他下意识侧身躲开,但也就是这么一退,方才被他禁锢的纪秋檀已然得到了逃脱机会,飞快冲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道白光冲去。 “……” 身后迤逦的景色坍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而纪秋檀在跃入白光中的那一瞬,似乎是听到了身后有人大笑。 “轰!” 巨响被彻底掩埋在身后。 纪秋檀睁开眼,黑猫一脸不耐烦地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你发什么呆啊,快点带我出去!这秘境我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快走快走……” “催什么?”纪秋檀回过神,表情仍旧平静,但心头思绪一片纷乱。 听系统的解释,刚才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两个不同的空间被人为撕裂,因此才搅和在一起,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可是,两个空间为何会突然搅和在一起? 系统也不清楚。 “你还没跟我老实交代呢。”纪秋檀想不出缘由,便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一把将那只黑猫给拎了过来,“你的本体是猫,那你刚才为什么会变成键盘?” “原来那破玩意儿叫键盘啊……” 黑猫被揪住后脖颈,挣扎了几下就迅速放弃,瘫着说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武器形态吗,我本来就会跟随你内心最想要的东西而变化,怎么,满足了你的愿望,你倒是还不乐意了?” “我什么时候要……” 纪秋檀张张嘴,转而又问:“那你说清楚,什么叫在我身上闻到了你主人的味道?” “那你先把我放下来!” “……” 四脚一落地,黑猫立马又重新得瑟起来,身后的尾巴甩得跟鞭子一样啪啪直响:“哼,我主人的大名说出来,怕是要把你给吓死!老实说,你是不是他的私生子?我再闻闻……嗅嗅……哇!你绝对是他的私生子没错啦!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龙血的气味!” “龙血?” “对啊,我主人可是这九岳大陆唯一的一条黑龙呢!厉不厉害!” “……” 纪秋檀被它嘚瑟的模样弄得忍不住笑了一声:“黑龙,听起来就很厉害呢。”如果没记错的话,黑猫说的应该就是千年前在此陨落的那位剑修前辈了。 只是……龙血的气味? 难道,谢家还有连原身自己都不清楚的秘密? “……” 正想着,小黑猫突然跳过来,拿它那两个小小的爪子过来在纪秋檀脚上猛踩几下。 脏兮兮的肉垫立马在他鞋面上印出了几个梅花印:“哎哎哎,看在你是我家主人私生子的份上,我带你去拿点我主人留下来的宝贝吧?” 第20章 纪秋檀:“……” 看来这家伙的智商也是不怎么样。 “在哪?” “上来,跟我走就行了。” “……” 说话间,黑猫已经又重新变成了一个键盘的模样,就这么直接托着纪秋檀,“咻”的一下冲了出去。 绕过山林和石壁,向着谷底而去。 没一会儿,纪秋檀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被雾气包围的水潭。 “到了。”小黑猫直接把他往水潭前一扔,接着,重新变回猫儿模样,“你进去。” 纪秋檀怀疑地瞥它一眼:“你不会是想淹死我吧?” “我现在可是你的本命法宝哎,我们之间就不能有点信任?”小黑猫一脸愤愤,率先跳下了水潭,“哼,不信我算了!” “行行行……。”眼看着它真就这么潜入水中,纪秋檀只能在后头无奈跟上。 朦胧的白雾漂浮在水潭上方,看上去就像是热气一样,然而真正接触到了才发现,这潭水冷得像冰,稍稍一触碰,就是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仿佛骨头缝里都被填满了冰霜一般。 但是很快,情况又变得不一样起来。 从外头去看,这潭水清可见底,但实际上,水中却有台阶。 纪秋檀跟在小黑猫身后,一落脚,便很快踩到了无形的台阶上,周围的潭水瞬间分流,乖顺地朝着两边退去,直接在中间给他空出来了一条过道。 一层一层地往下,一直走到最深处。 出现在纪秋檀眼前的,居然是一片犹如水帘洞一般的格局。 幽深的洞口被一层水雾所覆盖,他伸手试着去触碰,却发现那水雾竟然是流动的水珠,但却极微小,才会叫人有种仿若看到了雾气一般的错觉。 “你帮我把这个拿出去。” 小黑猫指挥起人来,多少带着点颐指气使的模样。 然而只要有人伸手在它后颈上一抓,它就不得不老老实实:“请你,帮我把这个拿出去好不好~” “早这样不就得了?”纪秋檀笑眯眯地在它脑袋上一拍,转头看向小黑猫指着的那个黑色的罐子,“那里面装了什么?” “我主人以前收集的一些珍稀药株。”小黑猫不情不愿夹着尾巴道,“都是些好东西,拿出去卖的话,能换不少钱呢!” “那这个呢?” “剑魂,用它可以锻造出天下最好的剑……” “还有这个呢?” “啊!你好麻烦,怎么都要问我啊是黄粱玉啦,用这个就可以探入其他修士的识海,那个人在你面前不会再有任何秘密,当然,使用者修为如果比被使用者低的话,这个东西是不起作用的喔。” “……” 一人一猫,一问一答。 恍然间,纪秋檀有了一种自己正在捡别人不要的破烂的错觉。 但山洞里的这些东西又确确实实都是好东西,按照黑猫说的,只要是能拿的,全都可以拿走,原本满满当当的山洞里没一会儿就空了大半。 “哎。”做完了这些,小黑猫才想起来惆怅,“主人走后,我独自在这里待了只怕有上千年,原本我以为,再醒过来的时候,主人应该就回来了,没想到却只等到一个你……” 这话听得纪秋檀不由得目光一闪。 关于这位剑修老前辈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在听说试剑大会这个事以后,才顺带着打听到了一些信息 天之骄子,九岳大陆的强者之一,化神之体,但不知为何却骤然陨落。 有人说是仇家寻仇。 可,能打得过他的修士似乎也没几个。 于是,他的陨落就成为了一个谜团, 至今仍旧不明不白。 紧接着,这么多年也过去了,他的传说已然被时间淹没。 可是,按照黑猫这个说法。 他的陨落……果然另有隐情? “……” 这一下子,纪秋檀的好奇心便被提了起来,当时,也就试探着问了一句:“他走的时候,难道没和你说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旁边,黑猫果然中计,不假思索道:“他怎么可能会跟我说,他这人,心都是冷的!他才不会在乎他走了以后我会不会想他……” “这么说,传言中的陨落不是真的,而是他主动离开?” “啊?外头那些人说他是……” 黑猫说到这,忽然一顿,而后,眨了眨眼,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好啊,你居然敢诈我!” 纪秋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顺手再一把揪住张牙舞爪的小黑猫,阻止了对方试图向自己“复仇”的行为。 “好啦好啦,不要动不动就伸爪子,好歹我现在也是你的主人,你就不能……” 纪秋檀话还没说完,在他手里龇牙咧嘴的小黑猫忽然叫了一声:“等等!”而后,猛地皱了皱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样,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怎么了?” “嘘,别说话。”小黑猫甩甩尾巴,“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 “什么臭味?”纪秋檀什么也没闻见,只觉得这洞府中空气都带着一股清香。 但小黑猫的嗅觉比他灵敏数倍,伸着爪子攀到他肩膀上以后,又认真闻了闻,突然间,脸色大变:“糟了,快走快走!这味道好像是……” 话音未落,山洞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而后,便听“砰”的一声,一阵剧烈的气波就在洞口炸开,瞬间炸出一层呛人的烟尘。 “小心!” 纪秋檀下意识将黑猫护在怀里,迅速躲到了一旁。 只等眼前那阵烟尘散去,便看到一个形容浪-荡的男人懒洋洋地倚在石壁边缘。 他衣襟敞开着,毫不在乎地露出胸前大片蜜色肌肤,一双桃花眼就那么带着不及眼底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洞内的一人、一猫。 “储肃!” “原来这么多年,你竟是一直藏在秘境中,可叫我好找。” “……” 那桃花眼和小黑猫几乎是同时开口。 前者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后者却是咬牙切齿,就好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一样,皱着鼻子,胡子都因为愤怒而在颤抖。 连带着纪秋檀听到小黑猫如何称呼对方之后,心里都不由得一跳。 储肃。 这不是合欢宗老祖的名字?! “……” 进秘境之前,纪秋檀就从路人口中听说了合欢宗老祖来了龙虎山的消息。 当时他还在想,自己应当不会那么倒霉。 却没想到,他还真就是这么倒霉!! 怎么偏偏会在这里碰上…… 但对方应当不知道之前拍卖所的事是他做的……吧? “……” 心里一阵忐忑,纪秋檀已经下意识握住了袖中的武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谨慎道:“这位前辈,在下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他开了口,储肃这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嗤笑一声:“小崽子,把你怀里那只猫交给我,这里就没你的事了。” 话音未落,黑猫就炸了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你休想!我现在已经是他的本命法宝了,灵契已成,要么他死、要么我亡!你要是想抓我,那就先 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纪秋檀:“。” 好你个小黑,话来得可真是够及时! 明明方才储肃还是一副对他毫不在乎、正眼都不舍得给一下的模样,这会儿听了小黑猫的话之后,当即脸色就变得格外阴沉。 “你、说、什、么?” “你居然……认他为主了?!” “……” 严格来讲,储肃长得半点不差,他就是一副风流相,一双桃花眼仿佛里头装了钩子似的,轻而易举便能勾走一群人的神魂。 然而此时他脸色大变,那股子阴沉沉的劲头让他的皮相突然多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味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你居然……” 他说着就要动手,但纪秋檀也早有准备,见势不妙立刻闪躲 一个筑基大圆满,对上元婴修士。 想也知道,只有一个结果。 打是打不过的,可是打不过难道就不能躲?! “……” “咻”的一下,纪秋檀借着笔尖的攻势给他匀出来的那一刻,迅速钻入空间,而后算计好了落脚点。 再次出现在山洞里的时候,正巧落在储肃身后的一个视觉盲点,顺势就冲出了洞外。 “系统!救命!” 纪秋檀抱着黑猫,没了命地逃,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留,憋红了一张脸。 打架这方面他一向不擅长。 死躲在空间里,保不齐对方会跟他一直耗,真是耗到华光宗的人也进秘境来了,那他可真就是无路可逃了。 “系统你再不出来我真就要完了!救……” “键盘技能载入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熟悉的滴声终于响起,随后,一道暗光钻入纪秋檀眉心,大段大段的文字瞬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当即双眼一亮! “小黑,快变回键盘!” 话音刚落,怀里那一团毛茸茸瞬间变成了硬-邦邦的黑色长方形,纪秋檀憋着一口气,直接把键盘往前一甩,而后,体内的灵力疯狂向着键盘击去。 “嗒嗒嗒” 身后,储肃的杀招已至。 而那个被击中的键盘悬浮在半空中,灵力操控着一双无形的手,迅速在上头嗒嗒嗒敲击出一排文字。 眼看着阴冷的气息已经快要贴上纪秋檀后心,就在这时,突然“砰!”地一下,一道护体金光炸开,紧接着,储肃刚才释放出的那一击狠狠撞上圆弧形的护体金光。 四周瞬间一阵剧烈波动,纪秋檀整个脑袋都被震得一阵嗡鸣,喉头迅速涌上一股腥味。 但他同时也已经敲下了删除键。 “咔哒” 防护技能: 删除(锁定敌方攻势,并删除对方释放技能) “……” 后方,储肃眉头一皱,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方才他丢出的一击,居然被吞噬了?! 这世上,能躲过他销-魂指的人不是没有,可是,那绝对不可能是区区一介筑基修士能做到的! 难道,是这小子隐藏了修为?! 倒也不是没这可能…… “呵,有意思。”储肃怒极反笑,目光更是阴冷,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般,嘶嘶吐起了信子,“看来今天,我是非要杀你不可了。” 与此同时,纪秋檀死死撑着在储肃一击之下便出现了大片裂痕的护体金光罩,唇角隐隐有鲜血溢出,然而他却顾不上擦拭,只死死盯着眼前悬浮着的键盘,听着难得也有些焦急的系统在耳旁的提示,一同往下操作。 “Ctrl+F,打开查找, 输入你想要查找的人物姓名,仅限本世界已有的。 “Alt+U,打开该人物帐户。” “回车!” “啪” 刹那间,储肃的又一击已然冲到了眼前。 砰的一声巨响,护体金光整个散开。 巨大的冲击力让纪秋檀不由得急急后退两步,规整的长发变得凌乱,喉头甜腥味更是浓郁。 “咳咳……咳……” “雕虫小技。”储肃勾唇冷笑,说话间,又是一掌拍向纪秋檀天灵盖。 然而就在这时,侧面骤然横出一只手,啪地一下,便截住了储肃下落的手腕。 “轰!”气波以那人以中心,向着四周荡开,烈风阵阵,吹起他的衣袖。 头顶的树叶飘落。 他缓缓抬眼,剑眉勾勒出凌厉的神采,一双眼眸如同坠入了寒冰池的黑色宝石一般,凉津津地在前方面色阴郁的储肃脸上划过。 “……” 明明只是没有任何情感的一眼,可不知为何,储肃却骤然感觉脊背发凉。 眼前这人,更加让他看不出深浅。 这神出鬼没的功夫,他居然半点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人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储肃猛然后撤,满眼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武器也迅速出现在他掌中,两把锋利的长刀,紧紧贴在他小臂上。 “来者何人?!” “……” 但男子并未及时回复,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后扫了一眼,看到半跪在地、不住咳嗽的纪秋檀,浓眉下那双乌黑的眼眸闪了闪。 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 男子握紧手中骤然出现的三尖两刃刀,这才再度抬眼,缓缓看向储肃 “梅山,杨戬。” 第21章 “梅山,杨戬。” “……” 简简单单四个字,听得储肃眼皮一跳! 这名字,他听过。 最近九岳大陆最多人讨论的话题,一是那幻化出水镜却至今无人知其身在何处的纪秋檀,二便是水镜中那位手持一柄开天神斧、便直接杀上了天界的杨家二郎,杨戬。 他原本对于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没有兴趣,却没想到,故事里的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这件事在他看来,很大可能是早有预谋,故意造势。 “……” 但不管真相如何,储肃还是一下子提起了百倍的警惕心,目光如刀如刃:“没想到,这小崽子居然还能请来阁下这么个厉害帮手,方才那一招移形换影,确实叫人惊讶,只是阁下若是只会耍这么些小花招的话,还是尽早躲一边儿去吧,免得刀剑无眼,再伤了阁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 “……” 按储肃的年纪,他确实有资格带着蔑视的态度喊纪秋檀一声“小崽子”。 并且,他的修为明面上是元婴,实际上却已经半步化神,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在压制,始终没有主动突破而已,九岳大陆上能和他单挑的修士也没几个。 他虽看不穿眼前这个名叫杨戬的男人究竟是什么境界,但想来,对方居然还要靠着水镜为自己造势,也不是四大宗门中的人,实力应该不会太强…… 应当是个元婴修士。 这么想着,储肃手中的两把弯刀慢慢就立了起来:“阁下既然不退,那便是非要来较量一把了?” “较量?” 杨戬仍旧是没什么表情,话也少的可怜,只是那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态度,就好像储肃根本不配跟他讲这“较量”二字一般,瞬间便激得储肃一阵恼怒。 这下,储肃干脆也不必再跟他多说些什么了,起手便是一记杀招。 “呼” 飓风烈烈。 杨戬的衣摆再次被风高高扬起,就如同披风一般,唯独规规整整束在头顶的发冠纹丝不动。 他没有储肃那般花哨的动作,只是右脚轻轻撤后半步,紧接着,手中握着的三尖两刃刀往上一挑,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储肃的攻势。 “我不管你二人恩怨,也不愿伤你,识相的话,现在便离开吧,我留你一条命。” “……” 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沉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 那双玉石一般的眼眸,实则还带了些疑惑,似乎是对现如今的状况有些不解。 然而就是这模样,才看得储肃心中更气:“好小子,本座还是头一次见像你这般狂妄之人。” 说罢,他又忽然阴恻恻一笑:“本座便是不退,你又能怎样?” 话音未落,储肃第二招就已经放出,他手中弯刀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白绫形态!最后一个字说完,白绫便已然缠绕在杨戬身旁,一股诡异的浓香瞬间袭来,修为尚浅的纪秋檀已经开始头昏脑胀,看不清眼前景象,甚至丹田处都在隐隐作痛,尚未凝结成型的丹心居然瞬间出现了数条斑驳裂痕! 这阵剧痛让纪秋檀几乎要昏过去! 但……他不能就此倒下。 储肃看不到,可他却看得分明。 挡在他身前的男人身形其实并未彻底凝实,而他体内灵力已经接近干涸,若是他此时昏过去的话,只怕对方就要在彻底凝实之前消散了,他也要命绝于此。 所以,就算是再痛苦,他也要忍耐! 直至对方的身形彻底幻化成功才行。 “……” 想着,前方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不过是一个低头的时间,前方那两人竟然已经动了真格 储肃向来引以为傲的那张脸,左侧已然被割破,一道刺眼的血痕就这么出现在他那本该完美无缺的脸上,他原本是使出了一击绝杀同时,又迅速矮身下探,用了一招很不入流的偷袭招数,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就没有上当,一挥袖便打散了他那一击,紧接着,三尖两刃刀在掌中一转,刀刃就挨着储肃的脖颈划过,弄得他骤然一惊,急急后退。 若是再迟一点,恐怕那道痕迹就不是出现在他脸颊上,而是出现在他脖颈上了! “你…!”储肃又惊又怒,没想到自己已经足够警惕,却还是被对方所伤。 这一下子,他立马就有了逃离战局的心思。 “……” 这人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他的修为,当是在元婴之上,甚至还有可能已经突破化神期…… “还要再战?”杨戬眉头一挑。 这会儿暂时停手了,才叫人发现他居然仍旧站在原位,甚至,脚步都未曾挪动一下!当即看得储肃心中有些忐忑,喉头不由得紧了紧。 “阁下真是好身手。”储肃离得远远的,看着神态没有半点变化的杨戬,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小崽子,今儿个算你走运,但我还就不信了,你能躲过一次两次,还能躲过三次四次?!”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转眼间,声音便已然随着他远去。 “……” 储肃跑了。 他倒是不嫌丢人,见势不妙就跑路,溜得还挺快…… 而在后方,纪秋檀也是再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头昏脑胀地跪坐在原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耳旁似乎有说话声传来,好像是杨戬回过头看向他,在问他什么。 但他听不清了。 他只觉得一种格外奇怪的感觉涌来。 丹田内的灵气左冲右撞地,恍惚间,似乎还有雷鸣声传来 “糟了。” 才退去没多久的雷云,又出现了! “杨二哥。”纪秋檀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待会儿得了空我再同你好好解释,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不然的话,恐怕华光宗的人就要来了。” 说不定储肃还会去搬救兵…… “你要突破了?”杨戬收回掌心的三尖两刃刀,皱眉看他一眼,见他脸色实在不好看,便就没再多问,伸手直接将他从地上拉起,往肩上一扛,“这里似乎是秘境,出口又在哪里?” “往东。” “……” - 出了秘境,纪秋檀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然而身在虎穴的危机感居然还是让他强行撑着,一直到出了龙虎山。 他也不知道杨戬究竟把自己扛到了哪里,只知道四周涌动着的繁杂灵力总算是弱了不少,大概是已经离龙虎山有些距离了,他才终于松了那口气,放任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次,他面对的不再是被扭曲的幻境,而是真真正正的心魔境。 头顶的雷云始终随着他们的步伐在移动。 厚实的云层中,雷鸣声轰隆隆。 杨戬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 很奇怪。 明明两刻钟前,他人还在对决的战场中,但是忽然间,他就听到了半空中传来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召唤声,而后,他便被带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隐约知道,眼前这个已经陷入昏迷的青年便是召唤他来此处的始作俑者,但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对方苏醒之后,才能彻底明了。 至少……他得搞清楚如何回去。 “……” 想着,杨戬伸手,当即便捏了一个法诀,紧接着,淡淡一层幽光便迅速在他们二人身旁撑开。 而半空中,聚拢的雷云终于是要开始发威了。 轰隆一声! 第一道劫雷劈下,狠狠撞在护体幽光之上,光晕当即便闪了一下,但却没留下半点痕迹。 一刻钟后,第二道劫雷再次来袭。 它气势汹汹的直冲而下,居然比第一道劫雷的威力要大上一倍! 盘腿而坐的纪秋檀在混沌中,禁不住皱了皱眉…… - 五天后。 半空中的劫云终于散去,四周再次恢复晴朗,但纪秋檀却仍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小子……难道是被魇住了?” 杨戬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半空中迅速飞过的几道金光,到底还是没忍住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仇敌可真多,简直麻烦。” 但说归说,他还是将人从地上拉起,一个侧身,就把人给放在了背上。 沉睡的青年浑然不觉地趴伏在他宽厚的肩头,被他背起,而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他并不知趴在他肩头的青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在外头惹过什么事,但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背着人到处走,也实在不像话…… 所以,他便直接在附近找了一个落脚点,和那个模样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村汉说了两句,得了准许,便暂时先把人给放了进去。 但杨戬不知,这里便是药王谷和云台的交界处。 他在这里耐心等着纪秋檀醒过来。 然而他这周身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任谁从这附近走过,都要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几个骑着马慢悠悠从村口路过的修士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前的杨戬。 领头那人顿时双眼一亮:“哎,看那人!” “……” 几人眼神一交流,顿时便默契十足地有了一个想法,过后,也就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之后,一拱手:“道友,幸会幸会!” “……” 他这二话不说就上来打招呼的模样,着实有些过于不见外了。 杨戬便安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 “冒昧打扰,还请道友海涵,实在是道友这风姿实在是太过引人瞩目,鄙人这才厚着脸皮想着过来跟道友打个招呼、认识认识。” 那人微微一笑,很是自来熟地直接撩起衣袍,坐到杨戬对面,“鄙姓纪,名秋檀,人称水镜先生,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 众人下意识齐齐往后方看去,就见一个脸颊微红的青年慢吞吞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些许促狭意味,直直朝着桌前几人看过来。 “……”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间,为首那个男修当即眼底便闪过了一丝惊艳。 他皮相并非极度完美,但端正的五官配上那周身无可挑剔的儒雅气质,让人越看越觉得好看,再加上鼻尖还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更是给他那张脸增添了一份绝无仅有、且难以复制的灵气。 自称水镜先生的“纪”姓男修看得几乎有些呆了。 还是青年开了口,才将他神智召回。 第22章 “居然是纪先生……” 纪秋檀带着一双笑眼, 半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夸道,“这些日子以来,咱们九岳大陆上最出名的便是纪先生了吧, 外界人都传纪先生实属少年英才、 不仅文采斐然,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起初听到这些传言我还不太相信,但如今亲眼得见,原来那些传闻竟是真的!纪先生果然气质非凡,远远望去,真是人中龙凤之姿啊!” “……”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多少就有点硬夸的牵强感觉了, 还会显得过于油滑。 可是纪秋檀眼神格外真诚。 真诚到, 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的动机。 于是, 这么一长串下来,男修都被他给夸的有些不太好意思了,当即也是忍不住红着脸摸摸后脑勺, 一边摆手一边干咳两声:“哪里哪里,都是外头瞎传, 说得实在是有些太夸张了, 不过, 我倒还不知二位道友怎么称呼来着。” “……” 倒是真把那些夸赞当成夸自己的了。 纪秋檀眼中笑意不觉更加浓重。 他往旁边瞥了一眼, 看到慢悠悠在斟茶的杨戬并无搭理这几人的意思, 更没有拆他台的意思,便悄悄松了口气, 正色道:“在下姓谢, 纪先生唤我谢三便可, 旁边这位是我家兄长, 您喊他谢二就行。” “原来是谢三弟,幸会幸会。” 男修乐呵呵地再次拱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位谢三郎真是生得一副叫人想要与之亲近的好相貌,顿时,连称呼都不由自主地变亲密了些,“三弟在这档口没有去龙虎山,反倒是来了这头,难道,也是为了药王谷那九转还魂丹来的?” 九转还魂丹? 纪秋檀目光一凝,面上却不露任何破绽:“纪先生难道也……” “看来,我们倒是可以在路上做个伴了。”男修笑道:“据说药王谷新出的这九转还魂丹,吃了以后,对提升修为一事有极大助力,但目前还没有试过的人站出来讲一讲这丹药的威力,三弟若是对它感兴趣,不如待会儿我们结伴同行,一块儿去药王谷瞧瞧?” “既是纪先生邀请,在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几位可否稍等片刻?我得跟我二哥商量一下……”纪秋檀说着,摆出一副犹豫又期待的模样。 男修一看他这样子,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时,就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自然是要商量的,正好我们也打算休息会儿,三弟放心的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多谢纪先生体谅。”纪秋檀笑着颔首,转头再次看向一旁。 - 片刻后,他和杨戬二人转入后堂。 抬手划出一个避声罩,紧接着,纪秋檀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玉简,递到了杨戬跟前:“杨二哥,你看一眼这个。” 这东西是他突破了心魔境之后,忽然便掉到了他手里来的。 从幻境中彻底脱离之前,他自然也是看过了其中内容。 而此时,杨戬从纪秋檀手中接过玉简,犹疑一瞬,才将玉简轻轻搭在额间。 紧接着,就见他眉心天眼骤然显形,一道金光幽幽亮起 “刷啦” 玉简骤然在他识海中铺开。 他仿佛被带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而在这片混沌之中,最为明显的便是那份悬在半空中的玉简。 只不过,目前的玉简,上头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两个名字已经被刻在其中。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悬浮的玉简上“纪秋檀”、“杨戬”这两个名字,而后,便又听到了玉简之后,传来一段浑厚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 “……” 这玉简实际上是一份功德榜。 被玉简记录、积攒下的功德越多,反馈的修为便就越高。 如此一来,被刻入玉简之人,皆有机会以功德成圣。 不论出身,只论成就。 “杨戬,你可愿接受历练?” “……” 玉简后的声音说完这些之后,便沉默了下去,似乎是留给他了一个思考的时间。 但紧接着,混沌中忽然冒出一段光束,那道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杨戬身上,将他完全笼罩,在他身上映出一片格外圣洁的光晕。 他眉头骤然拧紧,素来沉静的双眸中,瞬间染上了一层讶然的色彩。 “这是……” 他张开双手,看着自己被渡上了一层金光的手掌。 而他身后,一团高大肃穆的金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混沌中俯视着他。 明明金像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容,但他却从金像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悲悯。 而当他伸手去触碰到金像的时候,骤然一股强大的灵力便向他涌来,他不由得目光一颤,整个人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格外充盈的感觉,汹涌的功德和灵力不断在他周身环绕。 “这便是……”以功德成圣的感觉? 杨戬猛然收回手,迅速脱离了灵气满溢的状态,以免自己太过沉浸其中。 片刻后,他闭上眼,凝了凝神。 玉简后方的声音再度响起,仍旧是那个问题:“杨戬,你可愿接受历练?” “好。”他唇角微微上扬,不再犹豫,看向玉简的双眸中忽然也多了一丝傲然神采。 不过是一场历练。 有又何惧? - 进入玉简后的时间看似漫长,但在现实中,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眉心天眼缓缓合拢,杨戬移开玉简,将它重新还给纪秋檀,幽深的眼眸中忽然便多了一丝笑意:“外头那人,顶的是你的身份?” 他已然将纪秋檀当做了和他一样,是被玉简召唤而来的人。 再想想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名字,还有对方在前院的表现,他忽然觉得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有趣。 他这一生中,很少遇到像今日这般,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眼前这青年倒也真是沉得住气。 瞧见他人顶替自己身份,居然也不戳穿,还编出另一个假身份来陪对方往下演。 只是刚才那些夸赞的话…… 他还真是能夸的出口。 “不错。”纪秋檀笑眯眯地收回玉简,接着又飞快道,“杨二哥,其实这个地方和你先前所待的地方有很大不同,不过,今日我也没时间同你详细说明了,方才那人说他要去药王谷,正巧,那也是我想去探一探的地方,但不知杨二哥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药王谷?” “有何不可。”杨戬微微笑道,“先前在秘境中,我观你修为也不算太弱,如今更是有了一番突破,但你似乎并不擅长与人交手?” 纪秋檀一默,被他说得面色微红,只能轻咳一声,不自然道:“确实,我的修为并不是靠和人交手一路打上去的,所以一旦遇上需要和人过招的时刻,总是会有些吃亏。” “那真是巧了。”杨戬说着,已经抬腿往外走去,“我先前倒是总需要与人交手,麻烦得很。” - 而此时的前堂。 那几人已经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有一会儿了。 领头那个男修真名杜长为,身后三人则是他嫡亲的兄长,分别叫杜长达、杜长友、杜长克。 而他们这名字纯属他们亲爹当年一拍屁股在悲愤之下给他们起的,连起来就是 大有可为。 杜老爹很久以前身份还是华光宗的外门弟子。 不过,说是弟子,实际上跟仆役也差不多了。 而且杜老爹资质实在是不太行,修炼了几十年,修为却一直停留在炼气四阶,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这一辈子也算是能看到头了。 久而久之,杜老爹自己也都放弃了,转而开始把期待放到了孩子身上,给他们起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的后代能出个比他有出息的。 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件糟心事,杜老爹巴结的那个内门弟子办事不力搞丢了一样东西,结果上头怪罪下来,对方直接就把黑锅给甩到了杜老爹头上,二话不说先把人给撵了出去。 可怜杜老爹辛辛苦苦巴结人巴结了这么多年,结果一遇到事,对方立马翻脸不认人,把以前交上去的钱财都当不存在似的,让他成了那个牺牲品。杜老爹当时就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功力直接倒退回炼气一阶,差一点就成了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存在。 杜长为更是不服气。 他原本计划的好好的。 他是杜家四兄弟中修为最高的那个,目前都已经筑基大圆满,只要有机会能让他在内门弟子的选拔中露个面,被诸位长老看见,他定然可以再进一步! 到时候,他得到了内门弟子的修炼心法,突破金丹不在话下! 可谁知道一朝事变,他们四兄弟和父亲一同被驱逐,进内门的梦想瞬间破灭。 他不甘心! “……” 所以,几番思索过后,杜长为又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他决定冒险一把,去一趟药王谷。 若是那九转还魂丹真有大作用,说不定就能让他不需要更换修炼心法也能一举突破金丹! 只是,当初往杜老爹头上甩黑锅那个内门弟子有可能是害怕自己撒的谎被揭穿,所以在把他们驱逐之后,甚至还下了禁令,禁止他们父子出现在华光宗弟子们经常出现的地方。 要知道,华光宗弟子们的活动范围可不算小。 龙虎山、云台、浩渺城、药王谷、还有黑雾林和奉州,这些全都是华光宗弟子的活动范围。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要想办法。 “……” 出发前,杜长为其实还有好几个备选方案。 但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中了最冒险的那个 首先,他要是想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必然就不能顶着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号前往。 假冒纪秋檀这事儿虽然风险很大,但这个名字一定会让素来喜欢结交那些离经叛道、特立独行的修士的药王谷中人,立刻就注意到他。 其次,假冒其他人,定然会有意外撞上正好有人认识那人的风险,可是那个姓纪的就不一样了。 杜长为早就打听过了。 九岳大陆这么大,散修之间基本上都会有些联系,可这个姓纪的却十足神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真实身份,就更别提见过他本人了。 杜长为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障眼法,背后还有其他图谋。 但最后,他还是下了决心。 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 他耗费了整整三大页的纸,写明了这个身份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和什么样的坏处,几乎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给列得清清楚楚。 最终还是好处占了上风。 他下了决心,立马便开始着手制作验证身份需要的灵牒。 若是要去别的宗门探路,他必然不会选择这个身份。 因为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坏处一定比好处更多。 但是药王谷的话…… 还是可以赌上一把的。 “……” 所幸这一路走来,居然是出奇的平顺。 他也试着在一些修为较低的修士面前,假装不小心地透露了自己的假身份作为试探。 最终结果让他非常满意。 那些人要么一脸惊惧地默默躲远了,要么就是格外惊喜地想过来跟他套套近乎。 总之,只要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水镜摆在前头,就没人想用自己的小命来试探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境界。 “……总之,你们待会儿就按我说的做,那个谢二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我刚看他修为,虽然不算太高,只是个炼气,但他手上有常年练刀练剑磨出来的茧子,估计是天赋不太行,不过足够勤奋,这样的人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为好。” 杜长为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至于那个小美人,看着就是一副好骗的样子,人也长得文文弱弱的,那双手上除了经常握笔的手指有一层薄茧之外,旁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而且,方才他出来的时候我也探过了,瞧着就是个刚筑基没多久的,修为是比那个谢二高一点,不过真要是对付起来,他好对付多了!并且你们发现了没有,他似乎还挺崇拜那个姓纪的,这不就更妙了?” “信我,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所以这两个人,可以拉拢,等着到了药王谷,万一我这身份有个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能让他们……” 正小声说着,斜前方帘子忽然一掀。 杜长为立刻收声,清了清嗓子,挤出笑容看向跟在“谢二”身后慢吞吞走出来的“谢三”:“三弟啊,商量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怎么感觉这个‘谢三’的脸好像有点红? 兄弟俩在后头吵架了? “……” “纪大哥是这会儿便要出发么?刚才我和二哥商量了一下,因为我们二人都并非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走,这么一想,果然还是能找个同伴会比较方便一些,起码,不用耽误太多时间去问路不是吗?” 纪秋檀一出来就厚着脸皮改了称呼,再看到对面这个冒牌货听他这么一喊,立马笑得牙不见眼的,眼底促狭意味不由得更重。 这家伙有点小聪明,但绝对不多。 被喊声大哥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平时在外头恐怕也是个没什么地位的。 他刚才甚至都用不着费心思去套话,对方便巴拉巴拉地给他交代了一大堆。 不过这样一来,他更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 虽说修炼法门中皆有御物之法,但实际上,只要是未曾突破金丹,御物之法总有几分不稳定。 杜长为一行人来药王谷,乘坐的是他前不久花重金买下的一艘小灵舟,长度大概两尺八左右,宽度则略显拥挤,二人无法并肩。 不过竖着站的话,倒是完全可以再加两人。 有了这么个好东西,纪秋檀是不蹭白不蹭,拉着杨戬便上去了。 “……” 这一路上,杜长为一直在跟他说话,聊得都是一些生活琐事。 但这人说起别的时嘴巴跟个大漏勺一样,不用问,自己就说了一堆,一旦稍微涉及到身份相关的事情,就立马开始打哈哈兜圈子。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在这方面露馅。 纪秋檀有意套话,便也随着他说。 倒是那位杨家二郎明显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就那么倚在灵舟边缘,默默看着从眼前飘过去的景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两刻钟后,前头杜长克突然喊 了一声:“到了!” 纪秋檀转头,一眼便看到了雾蒙蒙的山谷。 药王谷处于两座山之间,四周雾气格外浓重,里头的模样从远处也看不真切,但从他们这个方向是可以看到东南方的入口的在四周都僻静无人的状况下,那块儿人还挺多,零零散散少说也得有个数百人,不是入口又会是哪里? “……这么快啊。”杜长为明显还有些恋恋不舍。 刚才他跟这小美人聊得格外开心,眼瞧着都要对他本人产生崇拜情绪了,药王谷却已经到了。 若是时间再长些,那该多好。 哎,只能等得到九转还魂丹之后,再想法子和对方多亲近亲近了。 “……” 杜长为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是始终努力在维持着平静淡然的神色,使劲在装他想象中的世外高人模样,试图能多在‘谢三’眼中加一些印象分。 接着,众人很快也下了灵舟。 杜长为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 别看他装得还挺像模像样,但实际上,把灵牒放入刻石的时候,他一颗心都禁不住悬了起来,生怕再出点什么幺蛾子。 不过还好,他这人有时候运气就是不错。 灵牒在刻石上闪了一下过后,没有任何异常,入口两旁的弟子也并未上前查验 事实上,除非是那些规矩众多的宗门要去办些大宴,才会一个一个仔细盘查来访者的身份,验明正身之后才被准许入内。 而药王谷并没有这等规矩,用刻石录入灵牒只是走个过场,除非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才会重新翻出刻石,盘查到访者的身份。 九岳大陆上,医修的地位一向很高。 哪怕外出行走的只是个炼气期医修,只要亮明身份,几乎没有人会刻意找事,和医修结仇。 毕竟,修炼之路总是难免要遇到各种意外,谁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哪天突然受个伤或者突破遇到困境。 那种情况下,总是需要医修前来帮忙的。 得罪一个医修,那便相当于是得罪了整个九岳大陆的医修。 所以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没人会傻了吧唧的去做。 药王谷自然也不需要有很强的防护。 江湖地位就放在那儿。 “三弟。” 刚一顺利进入药王谷,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杜长为立马又重新抖了起来。 瞧着‘谢三’在后头时不时的要往药圃那边看一眼,看上去真像个头一次进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公子,他故意落后两步,走到了对方身旁,“你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吧?” “确实。”纪秋檀冲他笑了笑,“我家位置比较偏,也不经常出远门,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灵药,真不愧是药王谷,好有钱啊。” 他一感慨,杜长为心里就是美滋滋,心想这小美人真是带着一股子未经人事的天真感,越看越喜欢。 当即,杜长为就主动讲解道:“喏,你看,就这两边种的这些尖端带着红色的草药,便是血凝草,用它来制作红玉丸,效果格外的好,哪怕是断裂、粉碎的筋骨,只要敷上它,差不多用个十天左右,伤处就能完好如初。” “竟然这么厉害?”纪秋檀目光一闪,心中立马有了找机会把这玩意儿搜刮一点带走的决定。 这段日子,师琅玉的双腿在去除锁魂铃之后,再加上他持续不断地用灵力温养,现如今,都已经可以不用搀扶也能自己走两步了。 但那被捏碎的腕骨,却是实在叫人头疼。 明明那手是用来执剑的手,如今却只能软塌塌地垂在一旁。 看着便叫人心痛。 这会儿,杜长为一说,还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 送来枕头。 纪秋檀很是满意。 笑容自然也就更加真诚。 看得杜长为简直格外有成就感! 哎,这个天真的谢三未免也有些太过好哄,不过是说些并不难打听的消息罢了,就被这么崇拜。 嗯…… 以后要是成亲的话,得摆多少桌呢? - 纪秋檀哪里知道自己就是客气地对解说员笑一笑,对方心里那点小心思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这会儿正忙着研究过道两旁那些药圃里的药草都有什么用。 顺带着,悄悄跟旁边一直沉默的杨戬嘀咕两句:“二哥,你会养这些药草吗?” “……” 杨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总是想往他们这边靠过来的杜长为。 看着对方被发现,立马装作无事发生地转了头,他这才微微一扯嘴角,沉声道:“我不会,但我知道一人,她肯定会。” “谁啊?” “我三妹。” “……” “只是,她不在这里。” 说完,似乎又回忆起了从前的那些日子,杨戬唇角骤然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连带着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整个人突然之间从沉默冷酷转为了温柔,能看得出来,他对亲人总是格外在乎。 他这模样,看得纪秋檀不由得张了张嘴,片刻后,低声道:“也不是不能在。” “嗯?”杨戬挑眉,明白他话中潜藏的意思之后,突然就有些惊讶了,“你是说……那玉简也可……” “唔。”路两旁还有其他人,所以有些话没办法说的那么清楚、明白。 纪秋檀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后默默抬眼,递给了对方一个“过后再聊”的眼神。 “……” 转眼间,几人已经进了药王谷有一段时间了。 这里地方实在是大的不得了,过道也七拐八绕的,没人领路还真是容易迷失方向。 杜长为其实也是头一次来,以前还在华光宗的时候,他没有资格,只是凭借着那时候看过的地图,来分辨谷内正殿和偏殿的方向。 但他的记忆好像有些误差,领着大家绕了个远路…… 当时杜长为就有些心虚,尽管“谢三”看起来并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而且,旁边也不是没有其他同样不小心绕了远路的修士,但他还是生怕自己的印象分要被扣除,脑中开始飞快思索着要说些什么来解释。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前方忽然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隐约还有人在喝骂着什么,从他们这个位置也差不多能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另外一条岔道上,几个身着药王谷弟子服饰的人很是不耐烦地在驱赶着另外一些衣着格外朴素、甚至还有些脏乱的人们。 “那些人是……”纪秋檀停了脚步,眉头微微一拧,“试药的人么?” “试药?”身侧,杨戬目光一闪。 而此时,左前方的杜家兄弟看着不远处那一幕,脸色都有几分古怪。 杜长为同样变了神情,闷闷嗯一声:“三弟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纪秋檀神情缓缓转淡,目光越过药圃,定定望向那群人。 他此行其实正是为了这些所谓的“药人”。 出发前往龙虎山之前,青运城中那些失踪的人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他一直在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进入药王谷,亲眼看一看,这里是不是关了一大堆排队等着做牺牲品的凡人。 直到刚才他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合理地把整个药王谷给逛一个遍。 结果现在,倒是不用再找理由了。 “二哥,猜猜看, 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纪秋檀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讥笑,“我听说,这药王谷炼药时,总是需要许多药人,要么拿来试药,要么就拿来炼药,我记得先前药王谷似乎有一种名叫“回转丹”的丹药,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不伤及根本,服药后的两个时辰之内,伤势便会迅速好转,而这味药其中有个药引子,是活人。” 杨戬骤然变色:“活人?” “是的,活人,还必须是健康的活人,就用他们将死之时分外痛苦的魂魄入药。”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怪瘆人的。”杜长为有些不适地摸了摸脖子,还想赶紧带人离开这里,但“谢三”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那种带着他看不透的古怪目光,让他脚步一顿。 “纪大哥,我还记得水镜演到天水冲入下界的那一段时,里头似乎出现了一些在修士们耳中听来有些过于离经叛道的话语,你既然写出了那些内容,如今看到这场景,就没点表示吗?” 纪秋檀脸上又带了笑,看着他,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那眼神也让杜长为一时间有些焦躁不安,忍不住就使劲地摸了摸脖子:“说句实在话,这抓人试药一事,我一直都觉得不妥,可是,这到底是药王谷的事,难道我们还能拦着不成?” 话音刚落,那边就已经有弟子发现了他们过久停留在此:“干什么的?!” 杜长为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这就走,“谢三”便突然抬高了音量道:“打劫的!” 杜家兄弟:“?” “刷拉” 好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动,眼前原本平静的药圃骤然向两旁移动,空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纪秋檀坏心眼地手往旁边一指:“他说你们这样不好,还不快点把人都给我放了!” 杜长为:“??????”我没说!三弟你怎么害我! 他想解释。 然而最前头那个腰上挂了墨色玉佩的弟子已然阴着脸朝他看了过来:“既是药王谷的客人,便该懂一些规矩,难道你还想插手我们谷内事务不成?还不快滚?!” “……” 这话一出,杜长为嘴里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瞬间又被他给憋了回去,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 “让谁滚呢,你再说一遍?” “……” 他此行确实是为了九转还魂丹而来,但他又是那种受不得激的性子,要是对方愿意好好说话,他这会儿已经拉着人走了,可是要是说些难听话给他听,他就不乐意了。 “老大。”杜长为头也不回,只是喊了一声,他大哥杜长达立马就往他手里塞了几个圆溜溜的东西,四兄弟靠在一起,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而对面那弟子瞧见他们动作,手当时也就扣在了剑柄上,冷笑一声:“在别人地盘找人麻烦,我看你们几个是活腻歪了!” “嘁,谁活腻歪了还不一定呢!”杜长为迅速想好了等会儿要从哪里开溜,手中那几个黑漆漆圆溜溜的东西被他转得咔咔直响。 虽然他如今只是个筑基大圆满,还未能成功突破金丹,但他既然敢冒充高人,还这么大胆地在人家地盘上跟人呛声,就代表他其实并不怕这些。 他这么多年在外头也不是白混的! “三弟啊,九转还魂丹我是不打算要了,等会儿出去了,我再找你算账。” 说完,他手上那几颗圆球迅速被抛出。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浓烈的烟雾伴随着火光迅速便在对面那群人眼前升起。 “霹-雳-弹?!” “……” 此时的杜长为,才是真真正正地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一双眼睛带着说不出的狠劲。 他先是用那几颗霹-雳-弹直接让敌方看不清目标,紧接着,四兄弟步伐瞬间调转,一个杀气腾腾的阵法便这么在他们脚下成了型。 “去!!” 杜长为手上迅速掐着法诀,往前一送。 几招过后,对面那群人便已经挂了彩。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杜长为哼笑一声,手一挥,立马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然而就在这时,黑雾里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冲着杜长为无意间露出的空门击去。 老二杜长友瞬间一惊,下意识侧身格挡。 杜长为也是瞬间瞳孔张大,想也不想就要把他二哥往一边拉:“别!” 话音未落,“铛”的一声。 偷袭的暗器被一把刀挑起,擦着刀刃转了个圈,隐约有火星在两样兵器间冒出。 杜长友脚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带得拽他的杜长为也是一个踉跄。 但二人急急转过头,却只看到那“谢二”的背影,正好挡在他们几人身前。 杜长为瞬间皱了眉:“你一个炼气,挡在这里做什么?快让开!” 但“谢二”并不言语,只是将手中那刀微微一转,而后,突然手腕发力,暗器“咻”地一声便冲回了黑雾里,引来一阵惨叫。 微风扬起他鬓边碎发和发带,他下巴微微上扬,唇边勾起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笑。 “药人……” 他微一垂眸,风吹得他睫毛轻颤。 一股寒冰似的冷气骤然从地下渗出。 “看来这个药王谷,也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 “这雾有毒。” 对面,药王谷弟子压低声音飞快说完这句,又赶紧捂住口鼻,一边暗示同伴去请救兵,一边怒视着前方那个朦胧的身影,试图拖延时间,“看来,诸位是来者不善啊,有种你们就报上名来!可千万别做缩头乌龟!” “报你爹,就做缩头乌龟怎么了?”杜长为嘴比脑子快,还想着赶紧拉人离开。 然而他眼中那单纯无害的“谢三”,居然也是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不但无视了他的催促,居然还口出狂言! “告诉你们也无妨,正好让你们药王谷的人死个明白。” “谢三”站在“谢二”身侧稍后半步,微微一笑,还颇有几分深意地看了杜长为一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纪秋檀。” “好了,你们现在可以上路了。” 第23章 “……他、他说他是谁?” “四、四弟……我是不是听错了?” “……” 这名字一出, 首先被惊到的并不是前头那群药王谷的人,而是杜家四兄弟。 其中,就数杜长为的表情最为怪异。 “纪、纪什么???” “……” 一阵诡异的沉默袭来, 杜长为终于回过神,顿时就感觉身上一股很是叫人难以忍受的瘙痒冒了出来。 那并不是身体上真出了什么状况, 而是他回忆起这一路上自己是怎么在“谢三”跟前吹牛,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往后一定罩对方的模样。 “啊!!!”他后知后觉地被尴尬到恨不得抓来一把刀就当场抹了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倒霉? 假冒身份不说,还偏偏被正主抓了个刚好! “等等……”或许他也是装的呢? 杜长为嘴唇颤抖着,带着点期盼,直勾勾地往黑雾边缘的“谢三”那边看过去。 然而“谢三”这会儿哪还有时间搭理他? “杨二哥,我看着药王谷的风水不错, 正好我在秘境里拿到了一个好东西, 不如, 我们就直接把这里给占了吧?”纪秋檀双眼微眯。 突破金丹之后,他便不再需要双手做配合,而是可以全程用神识来操控他的本命法宝了。 这会儿, 黑雾已经开始慢慢变淡。 原本在附近的那些修士也已经迅速退避三舍。 而药王谷的援军明显都在路上了。 事不宜迟。 纪秋檀直接跃上侧面灵树的树冠,占据了一方绝对有利的位置, 再不遮掩体内修为。 “轰!” 蓬勃的灵气瞬间漾开, 下方的杜长为已经摸到了他三哥杜长克的佩刀, 准备抹脖子了。 金丹!明明就是金丹!! 他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 居然会把金丹修士当成筑基!!! “不如死了算了……” 杜长为双眼放空。 - 而此时, 前方战事已然是一触即发。 掺了毒的黑雾彻底散去,将后头那些满脸疮口的药王谷弟子们的模样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杨戬一人、一刀, 面无表情地站在路口。 不过一个弹指, 那些被绳索捆绑的人们瞬间便感觉身上一轻。 “躲开。”他冷冷开口, 声音不大, 却足够让那些人听得清楚。 “跑!快跑!” “啊啊啊救命!!!” “……” 眼看着那些药人在惊慌中迅速做鸟兽散,但药王谷的人此时也顾不上他们了,只是个个目露凶光,紧紧盯着眼前这几个不速之客。 不算那些如今不在谷内的弟子,这会儿的药王谷里,少说也得有数千名修士。 再加上不少为了九转还魂丹来的外人。 纪秋檀用神识一扫便知,谷内如今修士大概有两千四百多名,而那些被抓来的“药人”,大概三百多,刚才跑走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还被关在牢房。 “二哥,再等等,等人都来齐。” 他说着,又看了另一头的杜家兄弟一眼,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你们要帮忙,还是要逃跑,现在跑的话还来得及,他们可顾不上抓你们。” “三……啊不,纪……纪仙君……” 杜长为表情僵硬,想努力挤出个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心中的文弱小美人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大老虎,他吓都快吓死了,并且尴尬地要命,这会儿感觉自己已经 把人给得罪的差不多了,就想着还能不能往回找补一下。 “纪仙君,我并非是有意冒犯,只是……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我现在就帮您去做!!” 杜长为态度转变的飞快,见实在是憋不出什么解释,便立马就化身狗腿子,怂的非常快,一举一动只剩讨好,哪里还有刚才扔霹-雳-弹的那股狠劲? 纪秋檀倒也没为难他,听他这么说了,便微微颔首:“也好,正好我这边走不开,你们便去帮我把关在监牢里的那些药人给送出药王谷吧。” “哎好好好,我这就去!” “……” 但他们这么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得正与之对峙的药王谷众人格外不满。 可杨戬就挡在路中间,浑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让众人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只能僵持着。 “噔噔噔” 很快,去搬救兵的那个弟子领着数百人迅速就把这个地方直接围住。 同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竖子无礼!居然敢在我药王谷放肆!陈悦,把领头的那两个人卸掉四肢,带到大殿!” “……” 这话一出,谷内气氛再次一变,方才还在忍耐的众弟子也不必继续忍耐了,直接便冲着路中间横刀而站的杨戬杀了过来。 “铛!” 兵器相撞,树下人头攒动。 不是没有人对倚在树上的纪秋檀动手,然而诡异的是,他们不管发出什么样的招式,却在将要碰到这两个人周围的时候,突然就直接被“吞噬”了! “怎么回事?!” “这、这怎么会……” “……” 众人难掩惊恐,一时间竟然有些投鼠忌器,连带着围拢的攻势也弱了几分。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一声破空巨响。 浓雾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现了身形。 “看来,倒是我小看了二位的本事。” “谷主!” “谷主来了!!” “……居然能逼得药尊显形,这二人到底什么来头?!” “好像是姓纪……” “是那个水镜!!”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远处遥遥望着这边动乱的修士们骤然脸色一变,眼神中也都多出了几分忌惮。 “那个姓纪的居然在这里露面了?” “不是说他是妖修吗,长得还特别难看,但我看着怎么感觉还挺不错……”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另一个人又是谁?你们有人知道吗?” “不清楚,但我刚才好像听到那个纪秋檀喊他杨二哥来着……” “杨二哥?这个称呼怎么这么耳熟?” “难道说……” “不会是……???” “杨戬?!!!” “……”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众修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吧……” “那不只是一个故事吗??” “怎么可能会真有其人?!!” “……” 众人议论纷纷。 而在战局当中。 药王谷谷主手持一根藤条,颇有几分忌惮地盯着眼前这二人,特别是手中持刀、满身冷冽之气的那个男人,他好歹也是元婴后期,居然看不透对方修为? “这么多年来,本座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居然有人如此狂妄,直接登门挑衅的,两位如此行事,莫不是真觉得我药王谷好欺负?” 纪秋檀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只不过是觉得你们这药王谷风水实在不错, 所以,这便打算请你们诸位给我腾个位置而已。” “呵,你倒真是敢说,不过一个小小的金丹,作风便如此张狂,也不先看看我药王谷弟子究竟有多少!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药王谷谷主脸色一沉,已经很久没人能让他这么肝火大动过了,这两个人中,也就那个看不透修为的男人需要提防,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只有两个人,就算有通天的本领,难道还能以一敌百?! “不必再留,杀!” 谷主手一挥,藤条瞬间分裂,落在地上,幻化出了一排模样凶狠的异兽,嘶吼着,冲着纪秋檀和杨戬二人便扑了过来。 “吼!!” 异兽的嘶吼刚一响起,那种极为阴森恐怖的杀气瞬间便覆盖了整个药王谷,尚未来得及离开、还有那些一心想凑热闹所以主动不离开的修士们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满脸惊疑不定。 “谷主他居然把异兽都给放出来了?!” “完了完了,谷主这次是动真格了,还有谁是不知道这群异兽的恐怖之处的??” “这天底下,几乎没人敢动药王谷的原因,可不单单是因为害怕得罪医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谷主手里养的那群异兽啊!” “那群异兽据说是五百年前,谷主和四大宗门联手屠灭了万魔窟,抓来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魔修,用那些魔修的神魂炼制而成的!”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识过那群异兽的威力,但见识过的基本上都已经死光了,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化神大能!这已经足够说明那群异兽的恐怖了吧!” “我看那个姓纪的这回完了。” “不管他到底是打算干什么,反正这一次他肯定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真当这药王谷的人会和那群没用的凡人一样吗,亮个水镜就吓倒了一群人……” “别挤别挤!我都看不见那边情况了!” “推什么推!有本事直接过去看啊!” “……” 外围观战的那些人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还能解说两句。 可此时身在战圈的修士们,却是个个心慌意乱。 药王谷谷主万万没想到,那个持刀的男人居然战意如此之强悍!不过是一人、一刀,居然近百人都无法奈何他,甚至,他素来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异兽也参战了,可是却连他一个衣角都挨不到! 谷主坐不住了,手一挥,当即便要亲自下场。 可是忽然间,不知从何处莫名其妙飘来了一阵花香,紧接着,大片大片的莲花从天而降,带着幽香的花瓣就如同是一个接一个地定身符一般,被花瓣击中的修士们瞬间便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就说最近怎么找不到人,原来你竟跑到了这里……二哥,你可叫我好找啊。”女声随后而至,声音很是温柔,甚至还带着些笑意。 她踏着朵朵莲花、乘风而来,当场便看呆了观战的众修士。 “好美……” “仙女下凡了?!” “……” 地上,杨戬闻声抬头,挥袖震退涌上来的修士们,再看向她,眼底悄然涌上一层浅淡的柔光。 “三妹。” “……莫非你真是一天不跟人打架,就浑身不舒服吗?” 杨婵飘然落地,笑意盈盈。 然而她动作却格外利落,头也不回地抬手振袖,更多花瓣便从她掌心爆出。 而她离得近了,周围人才发现,原来她手中竟然还有一盏晶莹剔透的莲花灯! 这一发现,让更多人再次为之一惊。 “宝莲灯!” “这难道就是水镜中提到过的……宝莲灯?!” “……” 半空中,药王谷谷主面色已然变得格外沉重,心中如同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只那一个人,便能在这包围圈中杀的众弟子节节败退,如今,又来了一个他同样看不透修为的女人! 方才他只不过被那花瓣的尖端稍稍蹭过,可是那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好像是变成了石头一样,竟然连他自己都有些无法控制了! 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何区区一个金丹修士,居然可以在攻击中毫发无伤?为何那二人又身怀如此能量,可他之前却从未听说过对方的名号? “奇耻大辱!”药王谷谷主握紧双拳,气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他终于是出手了。 而这一击,便已带上了雷霆之力。 周围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药王谷弟子在他这一掌之下,不幸被掌风带到,顿时整个人也狠狠倒地,直接被压成了肉泥!!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地面上直接被砸出来了一道深坑! “……”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烟尘四散。 “不过如此!”药王谷谷主赤红双眼,面色狰狞,正待大笑出声。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间感到心口一疼! “唰!” 惊恐的喊声响起,药王谷谷主下意识转身,可是,已经晚了…… 方才那个持刀的男人居然站在他身后! 并且,对方眉心有道金光亮起! 那、那是什么?! 第三只眼?! “你身上的血气,居然有数十万人那么重。”杨戬面色沉沉,耐心彻底被耗空,也再不和对方兜圈子。 他手中的武器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三尖两刃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色泽沉郁的巨斧! 药王谷谷主身子一僵,整个人已经被绽放的莲花彻底笼罩,他的神识、他的灵力、甚至他的魂魄都被尽数束缚!哪怕他的修为已然是元婴后期,可是在这神秘的一对男女面前,他却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男人缓缓举起那把巨斧,带着几乎能将大海都给一分为二的雷霆之力,“呼”的一下,便冲着他直直劈下! “轰隆隆!” 整个药王谷都被一阵金光笼罩。 暴露在外、修为较低的一部分修士在这股巨大的威压之下,当场一口血喷出,昏了过去。 而剩下的那群人也不过是在死撑。 直到那阵响彻整个山谷的轰鸣声过去。 “……” 金光骤散,周围的山被夷平了一半。 药王谷谷主的身体在那气势汹汹地一斧头中,直接化为飞灰,风一吹,连魂魄都彻底没了。 “当啷” 有人哆嗦着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有人忍不住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三、三位饶命!” “三位仙人饶命啊!” “……” 听到外头巨响彻底消失之后才带着人从地牢里出来的杜长为,刚一出来,就看到了外头跪倒一片。 他不知道外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所有人死的死、倒的倒,剩下的都莫名其妙跪下了,还在不停痛哭求饶,唯独“谢二”和“谢三”,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外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站在那。 “扑通” 杜长为突然感觉自己也是腿一软。 “不会吧……” 三个人,居然就能打得药王谷众人纷纷 跪地求饶?! - 谷主一死,药王谷再无翻身余地。 刚才那阵仗闹得实在是有些太大,连小黑猫都不乱说话了,尾巴无精打采地垂着,乖乖趴在纪秋檀肩头一言不发。 “二哥,这里到底是……”局势平稳下来以后,杨婵自然是第一时间看向杨戬。 纪秋檀也自觉不去打扰他们兄妹二人,只是把玉简往杨戬手里一丢,而后,便去杜长为那头,飞快把那些刚从地牢里被带出来的人检查了一个遍。 “仙、仙人饶命……” 这里的有些人被吓得不轻,只要有人靠近,立马就开始俯身跪拜,嘴里喊着饶命之类的话。 这情况,也得好好养一阵子了。 纪秋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转过头,就发现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在后头眼巴巴的盯着他,看清他面容之后,双眼一亮,但很快却又反应过来,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长乐?” 纪秋檀眉头一皱,蹲了下去,试着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污泥:“是长乐,对吧?” “是……”男孩支支吾吾,不敢躲开,却又是真的害怕,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一动不动坐在地上。 这男孩名叫冯长乐,正是先前纪秋檀在青运城的时候,住在附近的邻居,大家街里街坊的,平时出门也会碰上,纪秋檀遇见过他好几次,离开青运城之前,也只是知道另外一个邻居老太太的孙子失踪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也被关在药王谷的地牢里! “没事,别怕,你现在安全了,之后我想办法叫人送你回家。”拿来一方干净帕子,把冯长乐脸给擦干净之后,纪秋檀心里的主意也差不多定了型。 这些人里,成年人可以给点干粮直接放走,他们认路,也知道该如何回家。 但这种十来岁的孩子,还有年纪更小的,就只能让他们暂时先留在药王谷,之后等人手充足,便想办法送他们回家,又或者…… “长乐,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去学那些修炼术法的话,你愿意学吗?” “……” 纪秋檀问这么一句,其实只是试探。 然而冯长乐却理解错了,顿时脸色大变,立马就要磕头:“不愿意,小的不愿意,仙人饶命,小的身份低贱,但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偷看偷学心术法门还有其他……” “停停停!行了!!” 看见冯长乐被吓得这个样子,纪秋檀便是一阵头疼。 其实这个结果,他也是早有预料。 早就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现如今,他都已经联合杨戬杨婵两兄妹把药王谷直接给打了下来,说不定过段时间,那些逃跑的修士们便要把他的名字彻彻底底宣扬到整个九岳大陆全部都知道了。 到那时,还怕招不来人吗? “……” - 让狗腿子杜长为把那些刚从牢里捞出来的人们分到原本药王谷弟子们住的地方暂时先休息,另一头,杨家兄妹也已经叙旧完毕,并且玉简也看过了。 纪秋檀走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拜托杨婵帮他看一眼,那个血凝草到底应该如何使用才正确。 杨婵手里拿着一本书,是她刚才从药王谷前谷主身上掉落的芥子袋里翻出来的一本医经。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她以前学过一些医道,也知道不少治疗方法,如今看起这本医经,也不过是为了把上头那些她不认识的灵花、灵草还有灵果给认一遍。 而同样的内容,换了纪秋檀和杨戬来看,俩人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个血凝草虽说用法神奇,可是治疗过程却格外痛苦,是你的朋友要用它 吗?” “是。” 杨婵一向细致,看他询问的表情,居然就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再看他点头,她便叹了口气:“你那位仍旧受伤多久了?” “大概是……两三个月?”纪秋檀使劲在脑海里推断剧情的时间轴,应该是这个数没错。 “那就更难了。”杨婵垂眸,表情略微带了些忧虑,“两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他那受到损伤的筋骨自行恢复了,恢复并不单单指往好处恢复,很有可能会是朝着坏处发展,他如果受伤的地方没有好好接受治疗的话,我估计,他的伤口有很大可能已经坏掉了,这就需要用最痛苦的方式,重新给他治疗。” “最痛苦的方式……是指什么?” “断骨重生。” “……” “不过具体情况怎么样,我可能需要看一眼,或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呢?” “……” 她是有意安慰,但却让纪秋檀更加沉默。 且不说师琅玉愿不愿意被第三个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就说那个空间…… 也不能直接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可能……不太方便。”艰难说出这句话,纪秋檀心中满是愧疚,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对方很快就能好起来,可是,他却带有私心,刻意阻挠。 “没关系,你也别太着急了,虽然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办法确实很痛苦,但是彻底恢复之后,伤处也会恢复地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杨婵见他情绪低落,便再次开口安慰道:“痛一点,忍忍也就过去了,最关键的是伤处可以恢复如初,这便是最好的结果,要不这样吧,我先跟你讲一下那个方法怎么用,如何?” “也好。”纪秋檀默默吐出一口浊气,勉强笑了笑。 - 最终,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终于是学明白了这个断骨重生的方法。 捏哪里,接哪里,甚至血凝草又应该放在哪里,这些全部都是有要求的。 累了一整夜,天都快要亮了。 纪秋檀蒙头睡了将近四个时辰,醒了以后,需要的草药已经被现在一心一意就想做他狗腿子的杜长为给送到了房间门口。 “……” 他拿着工具,转头进了空间。 推开图书馆大门,进去第一眼,他便看到了倚在书柜旁边的师琅玉。 对方柔顺的长发此时正披在一侧,原本合拢的双眼在听到他脚步声的时候,缓缓睁开。 “你醒啦?”纪秋檀抱着一堆东西,没敢立马就过去,而是要先把草药放好。 第24章 肉眼可见, 现在他的状态已经比先前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好了太多太多,起码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 苍白一片,看着像是随时便可能消散。 “跟你说个好消息, 我找到血凝草了。” 纪秋檀笑眯眯地走近,坐在他身旁,“哎,你应该不知道血凝草是干什么用的吧,我跟你说,这玩意儿好像可以治好你的手, 所以我一听这个事儿, 第一时间就过来找你了, 不过,治疗过程可能会有点痛,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 他很是期待地盯着面前人的脸,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到比如说惊喜、惊讶之类的表情变化。 然而师琅玉听他急急忙忙说完那么长一段话之后, 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那双空洞的眼眸依然没有半点神采。 “……” 这段日子, 师琅玉的双眼已经慢慢开始摆脱了之前那种睁眼只有一片漆黑的状态, 渐渐能看得到光了,即便再微弱, 但总是在好转。 他看向纪秋檀的时候, 也多多少少能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这个人, 和他想象中的模样有几分差别。 他也一直看不明白对方究竟是想做什么。 一开始, 他以为这个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带他离开那片污浊之地,也不过是为了哄骗着他,给他带来希望,然后在他相信自己真的摆脱了曾经的羞辱之后,再狠狠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方居然真的只是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还帮他取下了脚腕上的束缚,治好了他的伤,其他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没有。 看起来,就好像是真心真意地希望他能好起来一样。 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考虑代价也不求回报。 难道他身上,还有其他什么可被利用的价值? “……” 正想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身影微微往前倾了卿:“你在听吗?” “唔。”师琅玉回过神,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后,就“看”着对方起身去拿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来,把那些东西放到他脚边,然后轻轻抓起了他的手:“我现在试一试,如果疼的话,你就咬住这个,小心别伤到舌头。” 说着,纪秋檀卷了个干净的手帕递到师琅玉唇边。 那张手帕上还带着些清清凉凉的香味。 师琅玉犹豫一瞬过后,张了嘴,还在想着他说的这个“会有点痛”的办法究竟要怎么做。 下一秒,纪秋檀温热的手掌便攥住了他残破的手腕,给他微凉的肌肤送来了些许的热度。 “我要开始了。” “……” 说要开始,可他却一直是抓着师琅玉无力下垂的手腕,久久没有动作。 师琅玉不由得有些疑惑,眼皮微微上抬了些,试图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但刚这么一分神,忽然间,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地袭来,曾被捏碎后又自行接合的腕骨再次断裂粉碎,痛得师琅玉整个人都是一抖,冷汗瞬间铺满了额头。 “咔嚓” 骨头碎裂的微弱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之内,仿佛被无限放大。 师琅玉的另一只手禁不住攥了起来。 他双臂都被卸过,后来左手虽然又能活动、也有了知觉,但却还是不能用太大的力气。 可这会儿,痛楚让他不由自主地狠狠捏住了衣裳,痛得头脑发昏,眼前一片金光乱冒。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纪秋檀看着他霎时间再次变得苍白的脸色,心中格外不忍,可是要想让他的手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 能这么做,不然的话,他的手腕永远都只能保持着断裂的状态,时间越久,越是难以恢复。 想到这,纪秋檀只能再狠狠心,拇指抵住他手腕上另外一处穴位,再次发力。 “啊!”这一下,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痛,直接让极力忍耐的师琅玉都不由得惊-喘一声,冷汗顺着鬓边流了下来,方才咬着的那张手帕也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他耳旁阵阵嗡鸣,羞恼间,用力咬住了下唇,很快便有鲜血从唇角溢出,顺着下颌没入颈间。 “别” 纪秋檀见势不妙,生怕他再咬到舌头,索性一狠心,把人揽进怀里,肩膀微微往上一抬,“疼的话就咬我吧,没关系,快结束了。” 然而他都已经主动送上去了,师琅玉却不肯张口,仍旧死死咬紧牙关,后槽牙被咬的咯咯作响,身子也抖得厉害,唇角不停有血沫涌出,没一会儿,就在纪秋檀肩头染出了一片湿漉漉的红。 这痕迹着实刺眼,也让纪秋檀很是心焦:“别再使劲了,嘴都要咬穿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试图让对方张嘴,咬他一口,缓解一下疼痛也好,对方却根本不听劝。 他只能又是无奈又是心酸地叹了口气,感觉心脏一下子就在师琅玉的这一举动之下,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能看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 是不想伤了他,宁愿自己忍着罢了。 “……算了。” 纪秋檀闭了闭眼,不再刻意保持距离,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按住对方的后脑,把他的脸按向自己颈窝,让他有地方可以吃力。 贴的近了,对方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 纪秋檀很是心疼地拍拍他后背,叹气道:“最后一下,忍住,很快就结束了。” “……” 最后一下,将会彻底粉碎师琅玉的手骨。 纪秋檀再次狠狠拧下去,怀中的人便骤然又是一个哆嗦,脱力似的往下一滑,不知是不是昏了过去。 纪秋檀赶忙抬手,扶住对方的后颈,而这一摸,果然也是摸到了一手黏腻湿冷的汗。 他似乎从来没有从师琅玉的身体上感受过一个正常人的温度,每次不小心和对方有了肢体接触,触碰到的都是一片凉意。 如今,在这剧痛之下,师琅玉满身的冷汗,身子摸着竟然比以往更冷,吓得纪秋檀赶紧把旁边的帕子拽过来,飞快将他额头、脖颈还有锁骨处的冷汗擦拭干净,然后再给他裹上一层更厚的狐衾。 做完这些,纪秋檀就着对方靠在自己肩头的姿势,将捣烂的血凝草糊在他迅速显出淤青的手腕上,再从布巾裹严实,打了个结。 紧接着,他的手再次握住师琅玉的右手手腕,体内灵力开始向着掌心转移。 就这么温养了大概一刻钟以后,感觉到师琅玉的颤抖减弱了许多,他才松开手,想扶着对方重新躺回去。 “……” 可是手才刚刚碰到对方的肩,挪开了一拳的距离,他就发现,师琅玉并没有昏过去,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就这么“看”着他。 “……已经好了,结束了。” 近距离地看着师琅玉的那张脸,若有似无的幽香让人心里格外焦躁。 纪秋檀顿时就有些不自在,悄悄转头吸了口气,才勉强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这样是为了把你长坏的骨头重新纠正回来,用血凝草敷个十天左右,你的手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换药的时候,也就不用再像今天这么折腾了。” 听他这么说,师琅玉的睫毛微微一颤,就好像被剪去了翅膀的蝴蝶似的,没来由地透露出一种脆弱与不安。 果然是一张能引起众人为其争夺不休的美丽面孔,他越是表现的高 不可攀,就越是能激发人内心深处潜藏的那股阴暗恶念。 如今,看他脆弱地靠在这里,苍白的脸上覆盖了一层病态的红晕,谁又能想到他曾经的模样? “怎么了?” 纪秋檀看出他可能是有话要说,想了想,便抓起他的左手,轻轻放在自己掌心,“有什么话,你就写给我看吧,别着急,以后我肯定能找到可以治好你脖子上的伤的方法的。” “……” 闻言,师琅玉嘴唇微张,过了好一会儿,被他握在掌心的左手才慢慢地动了起来。 因为不能用太大力气,而且,左手也不是师琅玉的惯用手。 所以…… 哪怕只是写一个字,对他来说也格外困难。 但好在纪秋檀很有耐心,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在自己掌心写下三个字。 “为什么?” “……” 为什么救我? 又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师琅玉一向多疑,对上任何人,都总要习惯性地把对方的心思往坏处去想,他这辈子只对一个人毫无保留,可最后,那个人却背叛了他,将他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让他的付出仿佛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又如何能真的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图? “为什么?”纪秋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接着,忍不住苦笑一声,“可能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如果那天在拍卖所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也会把他带回来,所以,你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些。” 他怕师琅玉因为这事有心理负担。 但师琅玉听他这么说,手指不由得微微一颤,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这些话的同时,心底又莫名有了那么一些些的失落。 不是因为自己有多特殊…… 那天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救…… “……” 片刻沉默。 搭在纪秋檀掌心的那只手,再一次缓缓动了起来。 微凉的手指在他温暖的掌心轻轻划过,带着些许的痒意。 就好像是谁拿了根羽毛在他心中搔来搔去一般,弄得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耳根有些微红,心跳也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不少。 “……不曾问过,你的名字?” 他们两个人之前确实交流并不多。 虽然纪秋檀每天都要进到空间来看他一眼,跟他说说话、聊聊天,但他也是真的并不怎么喜欢搭理人。 所以直到现在,师琅玉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对他一无所知。 “我……”纪秋檀下意识就要开口,但很快,他脑中另外一个想法及时跳出来,拦住了他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于是,他眨了眨眼,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养好了身体,那你到时候是想回你原来的地方,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 这话一出,师琅玉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在想,这人难道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逃跑的心思? 而纪秋檀看着他垂下的眼眸,也立马“明白了”他心里想的肯定是还要回去的,毕竟,他如今沦落至此,是被人所害,换做是谁,大概都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这,纪秋檀便迅速岔开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些,我叫谢云生,手给我,我写给你看。”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握着师琅玉无力的左手,这次,换成他一笔一划地在对方掌心写下三个字。 “云是白云的云,生就是……浴火重生的生。”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师琅玉空洞的双眼。 若是对方真的想要回去报仇,他没有资格阻拦,也没有立场去阻拦。 而且,师琅玉这么一个高自尊的人,大概也不会愿意一个亲眼看过他是如何受辱的人整天在他眼前来来去去讨嫌、不断提醒着他,自己曾经受过什么样的磨难。 所以,等以后,他将对方的伤彻底治好…… 他便会亲手将这只雄鹰重新放归天空。 那才是对方应该去的地方。 他也能看得出来,师琅玉绝对不会就这样一蹶不振、浑浑噩噩地过完后半生。 因此,一个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谢云生,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的阻碍。 他不会主动提及这段日子。 师琅玉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只是……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到了那时,大概也就彻底结束了。 “……” 想到这,纪秋檀顺手帮对方拢了拢厚重的狐衾:“还冷吗?” 师琅玉轻轻摇头。 “算了吧,说是不冷,结果我都给你捂得这么厚了,手还是这么凉?” 纪秋檀笑着用脚尖把旁边早就准备好了的火炉子给勾了过来,“看来以后得找大夫给你开点药,治治你这体寒之症才行。” “……” 体寒? 师琅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所有人都说他这极阴之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偏偏眼前这人却说他是体寒,得想办法治好。 他听着,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了。 “不过你这体质等到夏天的时候就特别舒服,你知道吗,我打小就被家里人说像个小火炉,冬天的时候别人都穿得厚厚一层,恨不得从头盖到脚,就我穿个薄外套满院子跑着堆雪人,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居然还满头都是汗。” 纪秋檀在旁边拿着火折子点暖炉,嘴里的话也不停歇:“我妈……咳……我娘一到夏天就让我离远点,本来天就热的要死,好不容易凉快一点了,结果我一靠过去,热气立马就上来了,所以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娘就要骂我,让我滚远点。” 说到这,他突然伸手,握了握师琅玉冰凉的手:“你看,有没有感觉到?” “……” 话音未落,暖意便瞬间覆盖上来。 师琅玉早就已经习惯了那种阴冷的感觉。 他从有记忆开始,那种冷意就如附骨之蛆一般跟随着他,每年的冬天,也就是最让他感觉难熬的时刻。 室外漫天飞雪,他又很是讨厌暖炉烘烤时四周过于干涩的气息,索性放弃用暖炉取暖,就这么硬撑着。 时间久了,他也留下了病根。 每次天一冷,他就忍不住咳嗽,骨头缝里似乎都被填满了阴冷的气息。 可是现在,从对方手上传递过来的热度让他不由得一怔。 “……” 真的,很热。 自人体传来的暖意,没有暖炉那么干涩。 纪秋檀本来只是让他感受一下,握了一下便要收回,可是师琅玉不知为何,手掌一紧,竟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拇指。 “怎么……” 手没收回来。 纪秋檀茫然地侧过头去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把他给捏痛了,赶忙又凑过去看了两眼:“哪里不舒服?” “……” 师琅玉轻轻摇头,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又悄悄地往袖子里藏了藏。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以前不论再冷,也都可以忍耐,可是方才短暂地体会过了从另一个人掌心传来的温度之后,四周的冷空气忽然之间就变得面目 狰狞起来。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模糊一片的轮廓,也压下了心底奇怪的念头。 第25章 十天过后, 师琅玉的右手在经过最后一次温养、解下了束缚在手腕上的药剂残留之后,居然真的奇迹一般从内到外完全愈合了! 虽说此时他暂时还不能提重物,但拿东西或是动动手指这一类的动作, 基本上已经和常人无异,按照杨婵的说法,他这恢复速度算得上快了,大概再养上小半个月, 应该就会和受伤之前别无二致。 “……” 他现在, 脚骨已然彻底恢复如初, 完全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也能走路, 双臂很快也能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再想想看,他被带出拍卖行其实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他就已经恢复了大半。 纪秋檀高兴得不得了, 甚至要比师琅玉这个当事人更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思来想去, 最后决定要给师琅玉送一份礼物。 因为他记得书里曾经有那么一个情节 【听到殿内动静渐缓, 小皇帝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倒了一地的死士,心跳如鼓擂一般, 畏惧的感觉犹如荆棘一般将他整个人牢牢锁住, 让他额头直冒虚汗, 又庆幸自己居然真的骗过了师琅玉, 对方丝毫没有怀疑方才那杯酒中竟被他下了药】 【那点药量足以放倒一头牛,可师琅玉却还有余力绞杀他十几个死士, 若是刚才他不找借口暂时避开, 恐怕这会儿想把人擒住, 必然不能这么简单】 【“陛下……”】 【“为何如此?”】 【错乱的烛光下, 被几个人死死按倒在地的师琅玉艰难仰着头,修长的脖颈颈侧隐隐有青筋浮现,如同濒死的天鹅在做消亡前的最后一次挣扎】 【药物不仅让他功力尽失,更是激出了他的旧疾,不知那几个死死按住他的死士究竟是为了刚才被他绞杀的十几名同伴、在故意泄愤,还是终于找到机会将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好生报复一顿,沉重的压力狠狠压在他腰背处,曲起的膝盖抵在他身后几处大穴,激得他当时就感觉肺中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涌来,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一张脸白得好像血已经被抽干,小皇帝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如今狼狈的模样,猝不及防和他那双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眼眸撞上,失望、困惑等情绪一下子便狠狠撞在小皇帝本就慌乱的心头】 【他愕然地发现,师琅玉的眼中居然没有杀意,更没有恨意,仿若真的只是单纯对他这做法疑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又好像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他过去低头认个错,给师琅玉一个合理的解释,对方就会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这么想着,登时,一股邪火迅速冲上了小皇帝的天灵盖,他猛地握紧双拳,略显稚嫩的面容一下子被憋得通红,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他如何不明白自己正是那个被偏爱的存在?父皇当年把他托付给师琅玉,赌得就是对方定然会知恩图报,也会好好待他】 【最终父皇赌对了,他也不止一次地庆幸他有这么一个后盾,不管外头那些人怎么骂师琅玉,他却清楚,那些骂名本该他来承受,是眼前这人替他背负了一切,甘愿为了一个诺言把自己隐没在暗处,推他走向光明……可现在他倒宁愿对方不要那么君子,起码看着他的时候,要使劲向他释放恨意,这样他心里反倒会好受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在那种目光之下,被衬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为什么?丞相为何有此一问?现如今,我大周的各方权利皆落你手,你抓着权柄威胁朕、控制朕,把朕当成你手中可任意操控的皮影画一般,甚至朕要娶什么样的女人你也要管!你当朕是什么?把朕当猴一样耍的团团转让你很得意是吗?”】 【小皇帝越说越愤恨,先前的愧疚在此刻全然变成了恶意满满的毒汁,朝着师琅玉喷射而去】 【看着对方越发苍白的脸色,他甚至觉得还不够,索性一把抓起对方掉落在一旁的佩剑,狠狠刺向师琅玉的左肩!】 【“噗呲”一声,剑刃撕裂皮肉,刺穿了师琅玉的肩头,他在剧痛之中咳得更是撕心裂肺,星星点点的血珠低落在光洁却凌乱的地上,而他仰起的头终于是缓缓低了下去,虚弱地伏在地上,唇角轻颤】 【“陛下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小皇帝不回话,只是咬牙双手握剑,发泄一般狠狠在周围劈砍几下】 【长而薄的剑刃被他这样毫无章法地劈在青铜器上,发出一声声凄惨的铮鸣,突然,啪的一声,断了】 【断剑落地,师琅玉的目光也骤然一暗,那双如水中皎月一般的眼眸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只剩一片死灰般的寂寥】 【……】 纪秋檀始终记得这一段。 师琅玉有一把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剑,那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几乎是把那把剑当成了他生命中的另一半。 然而,那把剑最终却断在了他被废掉武功的那个夜晚,就好像是暗示,示意他的人生就和那把剑一样,从此一分两半,永坠黑暗。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有人把纪秋檀从前最爱的一台电脑粗暴无比地直接丢进了水池里一样。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再去买一台,但买之前他非要先去掐死那个扔他电脑的人。 当然,如果有人能在之后送他一台配置更好的新电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倒也不是想让对方感激自己,只是纯粹想着,要是送个礼物能让对方开心一点,说不定会让师琅玉的身体恢复的速度也更快一些。 这么想着,他立马就去翻出了先前小黑猫带他去搜刮的那些宝物他记得,里头有好几把看着就特别好用且珍稀的剑来着。 其中有一把剑柄上刻着“霜寒”二字的宝剑,应当就是最好的一柄剑,当初他刚拿到手的时候,立马就能感觉到剑中蕴藏的澎湃剑力。 他平日里不用剑,在这方面纯属外行,但他这个外行都能感觉到这把剑的好,所以它实际上应该也不会有多差。 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不过,旁边那把“灵寂”好像也不错。 这两个他挑不出哪个更好,索性一起都给拿了出去。 走之前,还要再跟小黑猫打声招呼:“小黑,这两把剑我拿走送给别人,你没意见吧?” “随你便。”小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成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那,一副恹恹的模样,“反正都给你了,你爱给谁给谁。” “那就行。”纪秋檀抱着剑走出去几步,又退了回来,“哎,你怎么了?”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我啊?!!” 小黑猫尾巴一竖,冲着他龇了龇牙:“你个没良心的,我都这样好几天了,结果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怎么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关你屁事。” “……” 小黑猫气鼓鼓地重新趴了回去,胡子一翘一翘的,还故意要背对着纪秋檀趴着,嘴里呜呜啦啦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语。 要是搁在往常,纪秋檀的手这会儿就抓过去了。 但现在,他心里还惦记着其他的事情,所以也没空搭理小黑猫,嘁了一声,不说拉倒。 他抱着剑就走人。 “……可恶,居然不来哄哄我!” 小黑猫见状,更是恼火。 然而它爪子一伸一缩,半晌后却又放了下去。 “等 本大爷养好精神,再跟你算账!” - 另一头。 纪秋檀一个闪身回了空间,而后便兴冲冲地跑到了正扶着柱子重新习惯走路的师琅玉身边:“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 闻言,师琅玉转头看向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做了个“不知”的口型。 纪秋檀便扬唇一笑,拉过他的手,直接把剑柄送到了他手旁:“摸摸看。” “……” 微凉的手指被对方暖烘烘的手牵住,接着,就碰到了个不知是用生铁还是什么制成的硬-物,师琅玉指尖一颤,有些不可思议地往下握,粗粝冰冷的手感,让他眼皮都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是剑?” “对啦。” 纪秋檀引着他的手继续往下,把刻了字的那一面送到他拇指指腹的位置:“这把是霜寒,这把是灵寂,我先前看你手上有些长年握剑留下来的痕迹,猜你肯定懂这些,正好这两把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回头等你手再好一点,就可以试试这两个好不好用了,毕竟这玩意儿其实还挺重。” “……” 听着他的话,师琅玉目光闪动,表情难得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这两把剑无疑都是好剑。 他能感觉得到。 那把霜寒,一握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阵阴寒之气袭来,它并非死物,有那么一瞬间,师琅玉就好像是听到了它的“呼吸”声一样。 而那把灵寂一触碰,就叫人有种仿若被带进了无尽深渊的错觉。 这是两把“活”剑!它有剑魂!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师琅玉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格外强烈的欣喜,他自小习剑,能拥有一把宝剑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此生一大幸事! 自打受伤后,他心如死灰,破碎的腕骨动一下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再不要生出那种无谓的幻想,幻想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碰一次剑。 可现在……他竟然…… “……” 各种繁杂情绪一股脑地全都涌了上来,瞬间便让师琅玉的呼吸忽然乱了节奏。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剑柄,指尖一直在发颤,要不是纪秋檀猛然夺过了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把剑,他说不定还感觉不到手腕处传来的那阵隐隐约约的疼痛。 “注意点,你这手才刚要好起来,别用太大力了,不然的话,下次我就不送你这些东西了,省得你哪天突然失控,再把手给伤了。”纪秋檀话里多少有些埋怨,怪他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但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感觉师琅玉刚才被他甩开的那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微凉的手指,正在一寸寸地往上摸索,从手腕,渐渐挪到小臂。 带着凉意的手指划过他手背时,就好像是有蚂蚁爬上了他的身体,一阵奇异的麻痒迅速移开,弄得纪秋檀头皮一麻,下意识就想退开。 但师琅玉的双手都握在他小臂上,对方目不能视,他怕把人给带倒了,只能忍住不自在,尴尬把师琅玉往上摸索的手一拦:“你干什么呢?” “我想……”师琅玉嘴唇微微蠕动着,很慢很慢地无声道,“看看你。” “……” 纪秋檀盯着他的嘴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就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歪心思感到脸红。 “那你就……看呗……”纪秋檀咳了一声,含糊着松了手,硬着头皮让他摸索。 他个子高挑,身量修长,第一次站直了“看”着纪秋檀时,眼眸微微下垂,眼尾被拢上一层很淡的阴影,衬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为幽深。 确定了对方站在哪之后,他的手便往上抬,最先碰到了纪秋檀的耳朵。 “……唔。” 被他微凉的手指触碰到耳根,纪秋檀不自然地张张嘴,总觉得怪怪的,很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他的手往中间挪去,指腹轻轻擦过嘴角,纪秋檀便猛地闭了嘴,甚至还有些不自然地抿紧嘴唇,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那天、在那场幻境中的宴会。 手指缓缓移动,从唇角往上,抵达眉骨的位置,再落定,一点一点地顺着毛流摸索出他眉毛的形状,接着是慌乱闭上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略显圆润的鼻尖,最后落在翘起的唇峰。 “……” 纪秋檀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 对方明明是很认真地在“看”他的模样,可是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总是让他想起之前那个场景…… 同样的面孔,同样近的距离,师琅玉的指腹在他唇上微一犹疑,他便也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喉头一紧,不同的画面似乎瞬间交织在了一起,立马让他感觉脸颊一阵热烫涌来。 纪秋檀僵着脖子,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控制不住老往外涌出的记忆臊得他都快要出汗了,但是为了不被师琅玉发现异常,他只能这么忍着,绷着一副正经模样,等对方“看”完。 “你好、好了没有?” “……嗯。” 师琅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方才触碰到对方脸颊时那种微弱的肌肉抽-动的触感他感受得分明,知道对方不自在,所以即便脑海中的模样还没有完全成型,他还是把手给收了回来。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空气也凝滞了下去。 纪秋檀是还臊得很,大脑空白了一会儿。 师琅玉则是敛下眼中的黯然,藏在长袖下的手微微握紧,试图留住指腹上方才从对方脸上吸附过来的温度。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迫切涌上心头,他开始急切地想要重获光明,想亲自用双眼看一看对方的模样,想知道眼前这个人…… 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着,师琅玉的眉头渐渐便皱了起来,一层郁色沉甸甸地罩着他的脸。 而对面的纪秋檀目光突然往门口瞥去,在心里头喊了一声系统,因此,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外头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什么东西炸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打起来了而已。” “打起来了????” 纪秋檀当即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其他了,丢下一句“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我晚点再来看你”,而后就把带进来的那两把剑往书架上一扔,转头便急匆匆地跳出了空间。 然而出了空间,外头情况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原本种了毒草的那个药圃被杨婵给清掉了,于是就直接空出来了一大片土地。 这会儿,好几个人都围在那片土地两侧,小黑猫懒洋洋地趴在杨婵肩头,两个人都是一副观战的模样。 “……怎么回事?”纪秋檀后知后觉地看向那几个身形魁梧的陌生壮汉,发现这里的氛围一点也不紧张之后,脚步也慢慢放慢了许多。 杜长为也正扒着围栏探头探脑地在看,这会儿发现纪秋檀过来了,赶忙一脸谄媚地快走两步:“纪仙君来啦,纪仙君喝茶,来来来我这里有绝佳的观战坐席,纪仙君快请坐!需不需要再帮您按按腿什么的……” “……这什么情况?”纪秋檀被他这狗腿子的模样弄得一时无语。 他倒也识趣,意识到纪秋檀可能还不知道目前状况,便迅速开口道:“这几个人都是您养的那灵宠叫来的,我还以为您知道呢,本来您的灵宠说是要带他们去见什么……小主人什么的,结果杨二哥这不正好路 过嘛,两个人就对上了。” “……” 他解释的还是不够清楚。 而且,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只黑猫压根不是什么灵宠。 还是前方在跟杨婵套近乎的小黑猫自己把屁股一撅,转过身来,主动跟纪秋檀做了交代。 - 一刻钟前,纪秋檀还在空间里的时候,懒洋洋趴在窗台晒太阳的小黑猫突然耳朵一支,也瞬间来了精神。 “终于来了!!” 它跳下窗台就急慌慌地往药王谷入口跑,身形敏捷地根本看不出之前那股子懒散样。 等着到了入口,杜家兄弟正一字排开,隔着一道护山阵法和外头那几个“奇形怪状”的人对峙。 “别动手!自己人!!” 小黑猫“呲溜”一下就窜了过去:“这几个人是我喊过来的,都是自己人,小杜,快放他们进来。” “那不行,虽然你是纪仙君的灵宠,但在这里,你说了可不算!” 杜长为没看见纪秋檀的身影出现,立马就重新抖了起来,下巴一抬,鼻孔朝天,“这几个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绝不能放。” “我挠死你!”小黑猫伸了伸爪子,“他们是我主人的旧部!专门过来见小主人的!” “谁管你见谁呢,反正纪仙君没发话,我就不放!” 正说着,提着药篮子的杨婵缓缓走了过来:“怎么了?” “漂亮姐姐!!他欺负我!!!”小黑猫对着纪秋檀这个正儿八经的主人都一点也不殷勤,反倒是对着杨婵格外亲近,一看见她过来,立马跑到对方跟前,等着对方一伸手,迫不及待就跳进了她怀里。 “他们都是我叫我过来的,我心疼小主人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所以喊他们过来给小主人使唤,但是小杜不开阵门,还说我在这里没有话语权,根本都没有人在乎我的话,还让我滚开……姐姐,我心里难受。” 小黑猫哼哼唧唧地歪头在杨婵胳膊上蹭了蹭,软乎乎的肉垫在她手腕上按着,一副可怜相,看得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爱撒娇?” “仙子别听它胡说八道,我压根就没有说那些话……” 闻言,小黑猫头一扭,背对着杨婵,表情凶狠地冲着杜长为龇了龇牙。 而杨婵倒是没看到它和杜长为的“互动”,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阵外的那几人,一眼过后,迅速摸清了外头那几人的修为,便拍了拍小黑猫的脑袋。 “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 杜长为被小黑猫这么明目张胆地诋毁了一番,本来也不短的脸这会儿耷拉的更长,不过,杨婵既然都已经发话了,她心里有底,不怕那几人进来以后作乱,杜长为也就没理由继续拦着,便放了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就说要找纪秋檀。 可是纪秋檀这会儿人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小黑猫便说,要带他们去后山那里等着。 没走出一段距离,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嗓门巨大地问:“那是谁?” “……” 几人齐刷刷地朝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杨婵微微挑眉,含笑看着他:“那是我二哥,怎么,难道你见过他吗?” “那倒没有。” 壮汉双眼亮晶晶地一直望着远处的杨戬,突然把手指“咔嚓”“咔嚓”揉了几下,接着就说,“这小子一看就扛揍,老子过去会会他!” “哎!” 小黑猫胡子一吹,狠狠瞪了后头那几人一眼:“他怎么还是这么个臭毛病,见了谁都要先去跟人家打上一架,打坏我二哥怎么办?!” 杨婵一听,揪了揪它耳朵,脸上笑意更深:“你还是去担心他会不会被我二哥给打坏吧。” 话音刚落,前头就“轰”的一声。 一阵烟雾散开。 杨戬皱着眉,缓缓直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个被他甩出去的人。 而那人倒栽葱似的扎进了地里,挣扎了好几下才终于是爬起来。 “你这小子……居然有点真本事!” 那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不见生气,只是更加兴奋地握了握拳:“今儿个非把你揍趴下不可!” “……” “寰斐他一直就这样,当年我主人还在的时候,他也总是闲着没事就跑去找主人打架,可惜,每次都被我主人给打的鼻青脸肿,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揍他,他估计也挺寂寞,变着法的找人揍他。”小黑猫从杨婵肩头跳下来,一副矜贵的模样,慢吞吞地走到纪秋檀脚边。 而后,吸了吸鼻子。 “你身上的龙血味道怎么突然这么浓?” 第26章 “关你屁事。”纪秋檀先是原样奉还, 接着,也忍不住稍微低了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确实也没什么味道小黑猫总是这么搞,他都要有心理阴影了,真以为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怎么脸这么红?”小黑猫难得没有在意他‘出言不逊’,一双眼睛充满探究意味, 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而那几个陌生面孔本来也是在旁边正看着对峙的二人, 这会儿听到了小黑猫说的话, 突然就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盯紧了纪秋檀。 “……味道真的好浓!是龙血的气味!” “难道他真是小主人?” “可是, 主人什么时候有相好的了?你知道吗?我也从来没见到、更没听说过啊!” “……” 他们的嘀咕声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大”,让纪秋檀听得清清楚楚不说,连杨婵和杜家兄弟都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 眼里带着好奇和疑惑。 纪秋檀被他们看着, 心里也是一阵纳闷, 搞不明白这个龙血究竟什么来头,突然之间,就又想到了之前的一档子事儿。 “你给我过来。”他直接一把抓住了小黑猫的后颈皮, 把这家伙给拎到了一边去, “你当时给我构建幻境的时候, 是怎么看到那些历史的?” “很简单啊, 天赋而已,我就是能看见。”小黑猫抖了抖胡子, 一点也不觉得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历史是个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我都跟你说过了, 我主人可是九岳大陆唯一的一只黑龙, 只有他才有撕裂空间的本事,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但是现在再仔细想想,他应该是为了保住你。” “嗯?”纪秋檀皱眉,“说详细点。” 小黑猫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笨啊,九岳大陆以玄为尊,黑龙一族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但是我被主人点化的时候,黑龙一族的内斗已经进入到了不死不休的阶段,他们忙着自相残杀,而凡间的修士又一个接一个地崛起,最后,九岳大陆就只剩下了我主人这么一只黑龙。” “他才没心思掺和内斗,但那个时候,四大宗门召集天下修士,发放了屠龙令,整个九岳大陆直接陷入了危机时刻,所以,我主人应该是撕裂了空间把你送到了别的地方,然后才离开的,毕竟你还小嘛,龙族的成长周期很长的,少就几百年,多则上千年也是有的……幼龙的存活率非常低,如果把你留在这里,你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夭折。” “所以你刚才不会是练功去了吧?” 小黑猫说着,盯着他微微濡湿的鬓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身上的龙血气味突然这么浓烈,我跟你讲,龙族的汗液是有独特效力的,幸好现在这里待着的都是自己人,但是要出去的话,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招惹那些嗅觉敏锐的修士,否则他们会对你怎么样,我可不能保证。” “……” 这些话听得纪秋檀更加疑惑。 小黑猫的这个解释虽然听起来也挺有逻辑,但是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真的跟那位剑修老前辈有关系。 而唯一可以作为证明的气味,他是半点也闻不到…… 就这么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个说法 华夏儿女,皆是龙的传人。 难道,会跟这个说法有关吗?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秋檀想不明白,只能场外求助。 然而久违了的那一句“没有权限”再次到来。 系统拒绝告知关于他背景的这件事。 “……” 于是最后,纪秋檀只能暂且先把这件事给放下,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好好弄清楚 。 - 此时,场上的那个名叫寰斐的壮汉仍旧还在和杨戬过招。 按他的体格和修为,放在外头,轻轻松松秒杀一群金丹都没问题。 可是此刻,他却被莫名其妙就被拉上场的杨戬给揍的满头是包,鬃毛一样卷曲的长发全都是沙土,整张脸也是蹭得一片灰一片黄。 “认输吧。”杨戬一招将他撂倒之后,直接就踩在了他的背上,幽深的瞳孔中已经多少带上了些不耐烦地神色,“你赢不了我的。” 但就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以后,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的寰斐突然一声咆哮:“岂有此理!” 下一秒,寰斐的身体突然暴涨数十倍,直接就变成了一只体格分外魁梧的棕熊! “这怎么还急眼了呢?”小黑猫嗷呜一声,在杨婵身旁转来转去,“二哥!好厉害!这家伙只有对上我主人的时候,才出现过被逼的现出原形的时刻,没想到二哥居然和我主人一样厉害!”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间想看他们两个人较量较量了,看看到底是你主人厉害,还是我二哥厉害。”杨婵微笑着,嘴里说着较量,心中却坚定相信还是二哥最厉害。 只是这话她没说出口。 过后,她侧头往后方又看了一眼,“对了,小秋,你要的那个药方子我已经给你写好了。” “真的吗?”正在旁边看热闹的纪秋檀注意力一下子又被拉了回来。 先前,他用影玉把师琅玉脖颈上的那道伤痕给录了下来,而后就拿去给杨婵看。 她也是真厉害,这才过去四五天,居然就已经找出了治疗的方法! “……” 一想到空间里待着的那人很快就能完完全全地彻底恢复了,纪秋檀双眼一片亮晶晶。 然而他才刚从杨婵手里接过那张墨迹还未干透的药方,前方再次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现出原形的寰斐第五次被杨戬掀翻,终于是彻底失去了耐性,在场上开始不停地打滚撒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 看到他这表现,场外观战的几人不由得齐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小黑猫更是啧了一声。 “真丢人。” - 一刻钟后,这五六个“奇形怪状”的陌生人全都站在了纪秋檀眼前。 除去刚才那个因为喜欢没事找事所以和杨戬打了一架还被虐得体无完肤的寰斐之外,其余五个人,也都有一个很是难记的名字。 一共五男一女,他们都是小黑猫口中那个“主人”以前的旧部。 据说那位剑修老前辈的旧部少说也得有数百人,但他“陨落”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人都给遣散了。 所以如今应召而来的,只有这么六个。 “哎,我听黑金说,你是我们尊主的私生子?!”寰斐说话十足不客气,嗓门也是大得很,上来就直接这么一句,声音震得纪秋檀耳旁嗡嗡直响。 而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衣着过于暴露的女修突然也就哼了一声:“我说,寰斐啊,你得客气点,刚才你忙着被人揍,可是没有闻到,他身上流淌着的那些龙血的气味和尊主一模一样呢!这世上,除了小主人之外,还有谁能拥有这样的气息?” “……” 纪秋檀就坐在那看着他们忙着“内讧”,也没说话。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九岳大陆上,妖修和妖居然还不是同类,就像他面前的这群人,他原本以为他们是妖修,但他想错了,这群人是妖。 这些很好解释,妖有原形,生来便是动物的模样,是后来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才拥有了化形的能力,可以随意变成人的模样。 但妖修是人,生来就是人,只是修炼功法和寻常的修士不同,就拿之前很有名的那个毒郎君做例子。 毒郎君曾经是某个宗门的外门弟子,不过因为他性情较为古怪,再加上天赋并不强悍,所以在宗门内饱受排挤和霸凌。 某天,他决意叛出宗门,也不知他究竟是拜到了哪个新师门,居然就学会了“情丝绕”这么一门绝招。 别看这个招数听起来有点像合欢宗的路数,简简单单三个字里,透露着无尽的暧昧,可实际上,他这招数毒的很 据说,想要练好这“情丝绕”,就需要把自己丢进爬满了毒蜘蛛的深坑里,日日夜夜被那些毒蛛啃咬,九九八十一天过后,人如果还活着,就彻底神功大成,人和毒蛛合二为一,随意释放的一缕蛛丝,就能杀人于无形,被“情丝绕”缠上的人不是暴毙而亡就是被剧毒折磨三天三夜,最后血液完全被抽干,死亡。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九岳大陆的修士们基本上能从一个人的面容来判断,对方是不是妖修。 曾经和毒蛛共枕眠的毒郎君,原本长的还算是一表人才,修炼了“情丝绕”,成了妖修之后,脸上就满是青紫疤痕,再看不到半点往日的形状。 曾经生吞数百只活蝎子的半臂真人,成为妖修之后,不仅少了一条胳膊,更是被毒液腐蚀了半张脸,左脸皮肉直接是融化的状态,简直是恐怖至极。 和他们比起来,妖的容貌倒是和正常人一无二致,反而更难辨认了。 说他们“奇形怪状”,也自然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他们的衣着。 他们似乎还保留着野兽的习惯,就比如寰斐,他的原形是一只棕熊,所以他好像不太喜欢穿衣裳,身上裹着的是松松垮垮的兽皮,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 而那个原形是狐狸的女妖,她倒是穿的比寰斐厚,但也真是厚不到哪里去, 里头肚兜和衬裙一裹,外头直接就披了一层鹅黄色的薄纱,纤细的手臂上套了几个银环,漂亮是漂亮,但就是不太适合在这种马上入冬的天气里穿。 纪秋檀看着就替她冷。 “小主人,你真的不知道尊主去哪里了吗?” 那名叫知袅的女妖阴阳怪气地说了棕熊寰斐一通过后,便又娇滴滴地凑到了纪秋檀身旁,“尊主走了这么些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们好歹也是他的老部下,要有什么消息的话,您就稍微给我们透露一点,也好让我们放心啊……” “……” 但纪秋檀哪里会知道他们口中的“尊主”到底在哪?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思量片刻过后,他便似笑非笑地瞥了女妖知袅一眼:“你想知道?” “能说吗?”知袅殷殷切切。 纪秋檀笑容加深:“你觉得呢?” “……” 不知道是不是他来到这里以后,装模作样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再加上身上还有龙血的气味做加持,知袅看着他这模样,莫名其妙背后一凉,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接着,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做什么? “算了,尊主他不露面,就说明他肯定有自己的安排,要是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到我们了,自然也就回来了。”知袅翘着兰花指,食指按在太阳穴上,很是做作地叹了口气,“但我们既然都已经来了这边,自然也是不打算回去了,小主人,您打算怎么安排我们呢?” “……你们要留下来?” “当然啦!” 知袅背对着纪秋檀,飞快冲那几人使了个眼色。 他们穷得都没地方住了!现在不赶紧抓住机会,还要等什么时候呢?! 寰斐虽然个头大,看着也傻乎乎的,但他其实 不傻,一接收到知袅传递的信号,便也立马接话道:“尊主不在,我们替小主人做事也是一样的!请您尽管安排!!” “……” 几人一脸正色。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秋檀看着这几个人,特别是那个长得憨厚表情还呆呆的寰斐,还是总有一种自己好像是被算计了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不过就在这时,他耳旁突然“滴”的一声。 【可用人手:12/10】 【可用驻地:药王谷】 【建立宗门条件达成,功德碑投放中】 【……】 眼前小字一闪而过,纪秋檀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到了殿外突然轰隆一声。 紧接着,整个药王谷都被一道金光所包围。 地动山摇。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出屋门去看,就见一道炽烈的金光缓缓在药王谷的正中央升起,那道光直通云霄,隐约间,似乎能看到一个透亮的玉石状物体一点一点地从地底探头。 “功德碑?!” 原本正在药圃研究那些稀奇灵草的杨婵抬起头,杏核一般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 不远处,被她拉过来帮忙的杨戬也抬起头,看着缓缓升起的那个巨大玉碑,神色凝重。 他们这几个见过功德碑的人如今再见这样离奇的场景,都不由得有些惊讶,就更别说那六只刚来药王谷都未满一个时辰的老妖了。 “这什么玩意儿?!” “好刺眼……上头怎么还刻了人名?” “人名后头跟的那几个数字又代表什么意思?” “……” 几个老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与此同时。 龙虎山后方的一处秘境内,华光宗殷俊和合欢宗储肃齐齐转头! “好强的威压!”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骇然之色。 什么情况?! “……” 他们在这里见面,原本是有要事相商。 但是事情还没说完,那阵格外恐怖的威压忽然便出现了。 哪怕他们二人皆是半步化神的修为,却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心悸,仿佛有个什么格外恐怖的东西突然现世,压得他们二人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 更让人感到可怕的是,这威压来得毫无征兆! 怎会如此?! 第27章 莫非, 是四大宗门中的谁来了他们这边? 但仔细琢磨琢磨,又不像。 哪怕是当年灵仙阁阁主飞升上界时爆发出的威压, 都不如今日这莫名其妙不知源头何处的气势叫人心悸, 这阵威压,甚至都已经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 那阵剧烈的心悸过后,便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就好像这天地之间忽然多出了一双眼睛,在紧密观察着下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 秘境中的二人浑身汗毛倒竖,耳内鼓鼓胀胀, 就好像下一刻, 便会有什么东西冲破耳膜, 直接从他们体内钻出来一样。 “……” 不过好在那阵威压来得快、去的也快。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二人便感觉周身的压力瞬间撤去。 殷俊长舒一口气,再转过头,这才发现,储肃光洁的额间居然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 两位半步化神的老祖宗,成日里前呼后拥的,结果却在这里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威压给吓得皆是面色发白、脚步不稳…… 这事儿要是传到了外头去,那他们可就真的要变成整个九岳大陆的笑料了! “储道友, 你感觉到了吗?” 殷俊眉头紧皱, 满面忧虑地朝着秘境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那阵威压,似乎是从药王谷那边传过来的, 这会不会跟那群人有关系?” “……说不定。” 储肃同样是面色沉沉。 他那日在秘境中,被个看不透修为的男子打得仓皇逃跑, 已然很是丢脸了, 结果却没想到, 他还没来得及报复回去,几天后,便出了药王谷那档子事儿。 当时,有几个在场的修士偷偷拿影玉录下了战局,再加上亲眼看到药尊陨落的人不少,所以药王谷覆没后,消息便很是迅速地一下子传开了。 储肃也是看了影玉,才发现原来那杨戬的战力居然如此之高,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在百人围困之下还能杀进杀出不说,甚至还和另外一个手持莲花灯的女人联手,轻轻松松便将药尊灭杀! 这么一想,他那天还能留下一条性命,或许真的是因为他及时撤走…… “……” 这事儿越想越叫人烦躁。 储肃冷着脸,再度看向殷俊,厉声道:“若是再放任这几人猖狂下去,恐怕往后,整个九岳大陆都要被他们给搅和得一塌糊涂了!殷道友,不如你我二人即刻修书一封,将此处的情况告与四大宗门,请他们派人前来处理这几个狂徒,最好是能把那杨戬当场格杀,还我九岳大陆一片清静,你意下如何?” 闻言,殷俊故作沉思地唔了一声,把储肃心里那点小算盘看得清清楚楚。 无非就是觉得那个姓杨的战力如此之惊人,若是他们将门下弟子派过去,定然要折损不少,别说合欢宗不愿出人,连他自己也舍不得将他华光宗弟子派去送死,倒不如请四大宗门的人过来。 不论输赢,他们总没有损失。 想着,他也点点头,假作无奈状:“只能这样了。” - 与此同时,药王谷的事已经一路向东,传到了凡人们居住的地方去。 一则是因为被驱赶的原药王谷弟子、还有当天为了九转还魂丹去到药王谷的各路修士逃离那片是非之地之后,总是免不了心有戚戚,有的怀恨在心,有的把它当成劲爆新闻,传到了别的地方去。 二则便是那些曾经被抓去做药人的那些人们大部分都已经被送离了药王谷,重新回去见到家里人以后,便觉得这件事简直就像是梦一场,忍不住翻来覆去地跟家人说、跟朋友邻居说。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这段日子以 来在九岳大陆引起了诸多猜测的纪仙君终于是露面了!并且,原本只出现在人们口中的那个二郎神杨戬,居然真的确有其人! 他不仅出现了,他还和故事里一样,力大无穷、法力无边,和手执莲花灯的三圣母杨婵联手灭杀了药王谷谷主,救出了被关押在地牢里的人们! “……” 这消息一出,人群便立即炸了锅。 “纪秋檀”和“二郎神”、“三圣母”这三个名字,再次成为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讨论焦点。 “师兄!师兄!” 陆景晗急慌慌地一路策马狂奔,刚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白听霜这会儿正在后院练剑。 管事的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跑过来通报,陆景晗就已经冲进了西苑大门:“师兄!!” “……什么事儿。”白听霜一看到他涨红着脸,还一副很是兴奋地表情,下意识就先摆手驱散了周围的下人,等着这边只剩下他们俩了,才让陆景晗说话。 “说吧,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师兄,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陆景晗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纪仙君和二郎神还有三圣母在云台药王谷那边出现了!” “什么?!” 白听霜听得眼皮一跳,一把抓住他胳膊,“二郎神和三圣母不是故事里的人物吗?你这消息又是哪来的?” “商队的人说的!” 陆景晗激动到脸颊红的快要能追上猴屁股了,一双黑色眼眸也闪闪发亮,“我听他们说,前段时间,药王谷附近那一片又出现了无故失踪的案件,衙门的人以前也办过类似的案子,所以知道,失踪的那些人大概都是被抓去了药王谷,抓人的都是修士。” “这事儿衙门的人也没办法,只能挨个把那些前来报官的百姓哄回去,哪里知道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先前失踪的那些人居然陆陆续续又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说,本来他们就在药王谷的地牢里关着,是一个姓纪的仙人把他们放出来的,不仅如此,那个姓纪的仙人还和另外两个姓杨的修士把药王谷的谷主给杀了,他们也是走的时候才知道,那两个姓杨的修士,男的叫杨戬,女的叫杨婵!然后,那个杨姓女修手里有个和水镜里描述的宝莲灯一模一样的莲花灯!” “……” 陆景晗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长串,整个人却是半天也不觉得累,反而更加兴奋。 他看着皱眉沉思的白听霜,半晌等不来对方的回应,便又迫不及待开口道:“师兄,我决定了,我要去一趟云台,我想去看看杨二哥是不是真的……” “你突然发什么疯?” 白听霜猛地抬头看过来,目光格外凌厉,吓得陆景晗一哆嗦:“云台离京城那么远,而且,那里可是郎家的地盘,你不是去找人,你是去找死!” “我可以绕路!” 陆景晗回过神来,梗着脖子反驳道,“去药王谷不止那一条路,我可以到青运城附近看一看,那边离药王谷很近,得到的消息肯定比京城更清楚!” “所以呢,你去又能怎么样?”白听霜眉头皱得更紧,“就算那个杨二郎真的确有其人,那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物。” “……” 眼看着陆景晗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训过后,脑袋立马就耷拉了下去,白听霜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刻意把声音放缓了一些,耐心跟他说道:“景晗,我知道你对这个杨二郎很有好感,也知道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不过,药王谷确实不是你能随便去……” “师兄,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跟我分析过,纪仙人到底是为什么要造出这个水镜,你说,他很 有可能是要用这个东西来对付那些世家,所以我才想去一趟药王谷。” 陆景晗没等他说完,便小声解释道,“师父的事,我还没忘呢,我想去药王谷附近看看能不能打听清楚纪仙人真正的目的,如果他真的要对付那些世家,如果我能有机会借到他的力……” “太冒险了,景晗。” 白听霜确实没料到他是这么想的,当时神情一软,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些都只是猜测,万一那个纪仙人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凡人的态度和世家一般无二,只不过是隐藏的好,那你仍旧什么都得不到,还白惹一身骚。” “你最近有些过于沉迷那话本了,但你别忘记了,那些修士们到底是个什么嘴脸,他们可不像是话本里的杨二郎,更是几千年都没出过一个真心肯为凡人做牺牲的三圣母。” “谁又能知道,话本里写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他们的品性真就入里头所言,那样高洁?” “……” 白听霜越说越严肃。 对面的陆景晗也是被他打击到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 “不过,这个纪仙人确实不太一样,要不这样吧,上次那个册子是不是还在你家密室放着?我们现在过去,再试一试,看看还能不能和那个纪仙人传信。” “好啊!” “……” 白听霜看着陆景晗再度高昂起来的神态,无奈摇头,心里一点也不对这事儿抱有期待。 果不其然。 等他们到了陆家密室,重新翻开那个被陆景晗珍藏起来的册子,写了又写,画了又画…… 另一头,果然没有丝毫回应。 “可能,纪仙人这会儿有事在忙?”大为失望的陆景晗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心中无端一阵焦虑。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只是下意识编了个借口,居然还真的说中了! “……” 纪秋檀这会儿确实是正在忙。 功德碑出现后,整个药王谷的格局也是瞬间焕然一新。 立着功德碑的地方恰好就在药王谷的中心点。 现在,那里不仅多了一块玉碑,更是被铺设出了一片广场,连带着后头的大殿、后山、药圃等等,也全都变了样。 他站在高处往下看,而后便惊讶地发现,这难道不是万界图书馆的扩大版?!只不过多了些其他的设施。 立着玉碑的中心广场正后方,是全新的大殿,左侧是住人的地方,右侧是修炼的地方,药圃直接被挪到了大殿后方,每个区域都分得很是明确,入口处甚至还多了一块目测两米高的巨石,转过去再一看,上头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修真学院! “……” 这算是彻底把药王谷改头换面了。 然而那石头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字,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 “字不错,够有劲道,读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寰斐摸着下巴,“小主人,你打算开宗收徒?” “牛啊!”知袅立刻捧场,“我第一眼瞧见小主人就知道这绝对是个能干大事的,瞧瞧这眼睛,明眸皓齿,瞧瞧这模样,一身正气,还有这……” “行行行。” 纪秋檀万万没想到这几个人话这么密,赶忙抬手打断,不让他们继续往下说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不就是想留下来吗?可以!但我得提前跟你们说好了啊,我这里不养闲人。” 知袅闻言,眼前一亮,随后娇滴滴做羞涩状:“那、那人家今晚再来找……” 话没说完,眼看着纪秋檀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她立马及时住嘴并改了口:“哎 您说您说,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寰斐很能干的,上到洗衣做饭下到端茶捏脚虽然他都不行但是他可以在您生气的时候当您的出气包让您狠狠揍他一顿瞬间心情大好!好用!” 说着,她还要拍拍寰斐的肩膀,然后被亮出獠牙的寰斐吓得一声尖叫:“死相!快收回去!丑死了!” “……” 纪秋檀听得无奈,已经明白了她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索性也不搭理她的那些胡言乱语,自顾自的从袖中摸出了一张药方。 “第一件事,这张药方里还差几味药,分别是灵汐草、覆合粉、还有金边牡丹。” “……明白了。”几人对视一眼,知袅立即伸手,一把将趴在纪秋檀肩头晒太阳的小黑猫抓走,“不就是找药嘛,好说好说,我去去就来。” 小黑猫猝不及防被人抓走,剧烈挣扎着:“他让你们办事,你们抓我干什么?给我放开!” 知袅闻言,半点不客气地对着它屁股“啪”的一巴掌,“你对这边路熟,出去带路!” “我是本命法宝!我不是灵宠!我不带路!你手快点给我撒开…!” 小黑猫叫的更是凄惨,然而知袅几人是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反而跑得还更快。 没一会儿,人就没了影子。 “……” 直到冲出药王谷入口的法阵,笑嘻嘻的知袅瞬间脸色一沉:“好小子,居然敢把我们当跑腿的使唤!老娘当初可是黑龙坐下右护法!在外头威风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看我等会儿不回去……” “哼,我看你们也挺积极。”小黑猫阴着脸,嘴一张,就狠狠咬在了她胳膊上,“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才跑过来投奔我的!现在你们都是跑腿的,本大爷才是主子,给我放尊重点!撒手!” “死黑金,几百年不见,现在倒是长本事了?再这么跟老娘说话直接拔了你的毛!”知袅凶神恶煞地一把揪住它尾巴,把它倒提在手里甩了几下,直把它给甩得晕头转向,这才算是出了口恶气。 “说,刚才那个什么什么边边牡丹还有什么粉的在哪里找!” - 谷内。 好不容易把那群人支走,连带着小黑猫也被抓走了,纪秋檀长舒一口气,转头重新回了药圃。 “小秋。”杨婵这会儿还在侍弄药草。 看见他,当时便笑着冲他招招手,“来,你来看。” 第28章 “你看, 这几天,我已经帮你把这里的药草都给弄得差不多了,品类和功效全部都记在这本小册子上, 到时候你如果有不认识的, 就按着这本小册子对照着来看, 有毒的我也给你标注清楚了。” “……谢谢。” 纪秋檀从她手中接过那厚厚的一本书册,满眼惊叹。 算算时间,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十天左右,居然就弄出了这么厚的一本书册,上头甚至还有药草的图样,全都是她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旁边细细密密的标注格外清楚。 并且最后几页居然还有一些治愈术法! 这么费心劳神的一项工程, 光是想象一下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纪秋檀就顿时感觉心里一热。 “谢谢。”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看向杨婵的目光格外真诚。 “不用客气,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杨婵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我和二哥来到这里, 却对这个世界一点也不了解, 全都是靠你这些天一直在跟我们讲, 才让我们终于弄明白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所以, 这本册子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回报吧。” “那……你们是准备要走了吗?”纪秋檀做了个深呼吸。 哪怕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 他突然还是有点舍不得。 “是啊。”杨婵没否认, “就像你所说的那样, 这个世间还真是有许多不公之事存在, 我和二哥既然来到这里是为了历练, 自然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而且,我跟你说个事……” 她说着,突然悄悄往斜对面瞥了一眼。 杨戬就在那边,穿着一身很平常的衣服,头上甚至还戴了个草帽,很是严肃地蹲在那里研究药草。 “其实,我之所以留了这么多天,还是因为我二哥跟我说了几句话。” 杨婵压低声音,“他跟我说,他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好像遇上了很多麻烦,被人家欺负的好惨的,所以,他打算帮你处理掉麻烦再出去。” “这样吗?” 纪·被欺负的好惨的·秋檀忍不住嘴角一弯:“二哥居然还是个热心肠。” “……” 杨婵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也忍不住侧过身,偷笑道:“是啊,虽然老是有人觉得我二哥凶巴巴的,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好的人呢,你看,这几天分药草的时候,他也帮了不少的忙,而且,今天上午他又把这个药王谷外围的护山大阵加强了许多,你待在这里,就一定安全。” “……谢谢。”纪秋檀被她说得突然语塞,除了谢谢这两个字之外,居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选择写出二郎神的故事,其实就因为他在诸多神话人物里,最喜欢的就是二郎神杨戬,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能亲眼看到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能被这样关照。 一时间,他莫名其妙便觉得有些鼻酸。 “还有啊……” 杨婵侧着身子,倒是没看见他这一瞬间的表情失控,给他指了指药圃旁边一个新建的小水潭。 水潭面积不大,但里头种了许多莲花。 “我们走了以后,如果你要是遇到了麻烦事,就把它摘一朵下来,用灵火焚烧。” 杨婵笑眯眯地回头:“这样,我立刻就能知道你遇到麻烦了,到时候,也能再帮你一把。” “……” 谢谢这句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再说,就该腻了。 纪秋檀盯着水潭中的那一朵朵盛放的莲花,头顶阳光温温柔柔地倾泻下来,映照在花瓣上,粉嫩的花朵正随着微风的吹拂左摇右摆。 “现在就走吗?”他问,“那你们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杨婵笑着冲前方仍旧一脸严肃的杨戬挥了挥手,“二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杨戬没立即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一双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 片刻后,他沉声道:“去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 除不公之人,平不公之事。 - 杨家兄妹到底还是在天黑之前离开了。 纪秋檀还没好好感伤一会儿,就被系统冰冷的声音又给带回了现实:“宿主,你已经两天没更新了,上次不就说要写到结局了吗?结局呢?” “……不好意思,我卡了。” 纪秋檀沉痛扶额,还真有些不想回归现实。 他没想到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在结局章前卡得要死要活的销-魂感觉。 明明他都知道结局! 可是,就是写不出来…… 按照前情发展,齐天大圣终于走完了漫长的西行之路,将要受封斗战胜佛。 然而就是这么一段,憋了他好几天憋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太忙,又或者是因为他想要的那种感觉迟迟没有找到。 反正,最后就是卡在了这里。 两天了。 他脑袋里还是没有任何画面。 真的很让人头痛。 “等等,让我想想,我好像有灵感了。” 生怕系统催促,纪秋檀迅速躲进空间里,装模作样地拿着笔想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地假装自己很忙来逃避被催更。 “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他转到了师琅玉那头去,没话找话聊。 但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又当即眉头一皱,“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醒醒。” “……” 没人回应。 他赶忙伸手,在对方额头按了按。 是冷汗。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纪秋檀被他这模样弄得突然有些紧张,抓着他肩膀轻轻晃了几下,想让他给点回应。 然而师琅玉就是那么微微垂眸,双眼似睁非睁,眉头几乎要拧的打了结,却仍旧不给他任何回应。 “糟了,不会是被魇住了吧?”纪秋檀心里顿时一咯噔,咬咬牙,想出去拿些醒神的药物过来熏一熏。 但下一秒,他感觉手掌一紧 眼前仍旧是朦朦胧胧一片虚无,唯独抓住的那只手仍旧一如往常那般温暖。 师琅玉不由得伸手一握,将对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是握住了一捧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的焰火。 方才,他不知为何突然特别困倦,接着便短暂地睡了过去。 而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每一个画面都格外屈辱,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被锁链紧紧扣住双手,脸上却带着笑,随后,目光幽幽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师琅玉。”男人眼尾上扬,直勾勾地看着他,明明是相同的面容,神态却显得格外轻浮,眼底更是拢着一层沉沉的阴郁之色,“你过得可真不错。” 他说:“猜猜看,他要是知道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他不会,他只会觉得你烂透了。” “凭什么我在这边叫天天不应,你却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着……你明明和我一样,都是那么个下-贱的货色,结果这才多久,你就把从前的事全忘了?” “你配的起那把剑吗?它都要嫌你脏!” “迟早我会让他看到一 切,到那时,你就会又变得和我一样了……”男人低低笑起来,声音慢慢开始变大,笑得整个人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到那时,他会像丢亵物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你扫地出门,说不定,撵你出去之前还要对你吐几下口水!” “……”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向着他这边靠近。 他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他看到了那双眼眸中,盛满了浓重的恶意,还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怨愤和妒火。 “你只配待在这里……” 男人微微一笑。 “……” 耳旁是微弱的呼喊声,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带着急切和紧张,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师琅玉能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双手。 那双温热的手属于谁,他也清楚。 可是他却无法脱离眼前这一片稠艳又糜烂的场景。 即便那只温暖的手紧紧抓着他。 可四周那些令人恶心的笑闹声仍然不断往他耳朵里钻,让他胃中忽然涌上来一阵酸意。 恶心,想吐…… 他为何会回到这个地方? “过来!” 脑中思绪刚一停顿,脖颈上骤然一阵大力袭来,紧接着就是铁链叮叮叮当的撞击声响起。 师琅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和那满面恶意笑望着自己的男人合二为一了! 死死抓住他的虚空中那只手也骤然消失,暖意抽离,转而换做了一只穿着边缘有鎏金刺绣这种黑鞋的脚,狠狠踩在他的手指上。 “咔嚓” 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清楚听到右手指骨断裂的声音。 “……” 噩梦一样的场景又回来了。 师琅玉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 踩断他指骨那人,是合欢宗老祖。 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对方原本是要把他当作宝物,拉到大殿上给众人赏玩的,但他却称对方不备之时,夺了一位神君的佩剑,试图自尽。 然而最后他自尽未遂,锋利的剑刃只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痕迹。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剑便已经被那位神君召了回去。 紧接着,合欢宗老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锁链圈住他的脖颈,在他两只脚的脚腕上,套上了锁魂铃…… 那银色的铃铛内部带着长长的尖刺,刺进他的血肉之中。 只等待伤口愈合之后,锥心刺骨的痛楚,将会伴随他的后半生。 而他,也将会变成那种走一步便双腿直发颤、好似被裹了小脚一般的模样,但更痛。 甚至无法拔除。 而这,只因合欢宗老祖说 第29章 给他戴上锁魂铃, 便能让他走路姿势情不自禁地一摇一摆,身段更婀娜。 接着,合欢宗老祖便狠心卸去他的双臂, 让他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等着奴仆上来将他剥-光,丢进盛满了药汁的木桶之中,把他变成一呼一吸间吞-吐香气、甚至连汗水也带着异香的魅-惑之体。 “……” 纷乱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过, 师琅玉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噩梦, 却不知今日又为何重新回到了这里,又要再受一遍如此酷刑。 难道,他当真再一次被丢…… “就是这只手, 夺的那把剑, 对吧。” “真是一双漂亮的手,可惜……” “太硬了, 我不喜欢。” 合欢宗老祖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另一头传来,紧接着, 腕骨再度传来一阵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师琅玉满头是汗, 只觉得身在这雾气之中, 根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一双双手将他死死往下摁, 那些神情麻木的奴仆将他按进药汁中,滚烫的药汁转瞬间没过头顶,夺走他的呼吸, 他呛了水,肺部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双眼发黑,绝望的窒息感让他身体不自觉开始痉挛, 脚踝上扣着的锁魂铃一直在响, 催命一样叮叮当、叮叮当。 “师琅玉!你醒醒!醒醒!” “……” 水声哗啦啦地响。 伴随着怪异的笑声一起。 合欢宗宗主在笑, 围观的宾客也在笑,还有一个和他声线相似、但却带着慵懒媚意的声音同样在笑。 可是,远处时不时又飘来另外一道急促的喊声。 “师琅玉!醒醒!” “……” 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师琅玉有一瞬间的茫然。 但很快,一个名字重新跳入他的脑海 是谢云生! 这不是真实的场景,他还在梦里。 他早就已经脱离了如此屈辱又不堪的身份,锁魂铃也早就已经被摘了下来,他完全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 腕骨隐隐约约传来的疼痛不是因为他的手就此残废、而是谢云生替他寻来了医治的法子,自从那天谢云生将他从拍卖所带走以后,他便不再是众人的玩物了! “……哗啦!” 诸多念头在师琅玉脑中闪过,他突然挣扎着仰面冲出药桶。 白玉一般的面容骤然浮出水面,他面色青白,气-喘吁吁,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胸膛也在不断剧烈起伏。 而他这模样,在四周黯淡的烛火映衬之下,居然如鬼魅一般,泛着一层森然的寒意。 “咳咳……咳咳……” 汗水早已经和药汁合而为一,凌乱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他鬓边、耳侧、锁骨和肩头。 他急促地咳喘着,双眼直直望向坐在不远处那张太师椅上的男人。 围在药桶旁边那些奴仆们却好似看不见那人一般,一心将师琅玉死命往水下按压,动作格外生硬,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 而师琅玉强行用酸麻无力的双臂撑在桶边,哑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吗?” 闻言,艳奴一双媚眼微抬,乌黑的眼眸如同深渊一般,带着令人窒息的阴霾。 他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而后轻笑一声,欣赏着药桶中狼狈万分的师琅玉,格外满足道:“你问我是谁啊……” “我是你的心魔!” “……” - “我是你的心魔。” 说完这句,艳奴心中突然有种别样的畅快,甚至,看过去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扭曲。 对面那人还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白净的肌肤,被人践踏到泥地中也绝不肯低头任命的目光,越看越会发自内心对他生出一种,定要在此迫使他低头的凌-虐-欲,恨不得他再脏一些,更脏一些,仿佛这样,那些人便可以有了染-指他的资格。 那是他,又不是他。 若是神态真的完全一致的话,其他人难道真的能分得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别? “……” 艳奴似笑非笑地看着沉在药桶里的师琅玉,但他脸上虽然在笑,可是,那笑却一直并未触及眼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神中的憎恶几乎是爆发式增长! 他为何不能憎恨?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他,他为何不能憎恨? “……” 艳奴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抛弃了原本的姓名,改成了这样的二字自称。 如此下贱的称呼。 他本该这辈子都不会触碰。 但…… 他还是改了。 为何?又是何时? 似乎是白听霜死的时候? 还是…… 傻乎乎的陆景晗踏出合欢宗大殿的时候? “……” 他的记忆含混不清。 是他自己不愿意记起那些往事。 曾几何时,他也和面前这人一模一样,周身傲骨,哪怕是遭人背叛、被废去功力,甚至,连他惯常使劲的那只手被人狠狠折断,再也拿不起剑,他也不曾向着那些龌-龊之人低头。 可……后来呢? 被送去拍卖所那天,听着台下对他肆意羞辱的人们,他以为,那便已经是绝境了。 人们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一声接一声,全部落入他耳中。 “这好像是大周的丞相吧?” “我见过他,从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还当他有多傲呢,结果,还不是被教得这般下-贱,啧啧!” “……” 下流的话语不住在耳边盘旋,他被锁住手脚,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只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看着头顶的一片洁白,仿若整个人早就已经死去。 如今留下的,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死,可是他做不到,合欢宗老祖给他下了禁制,甚至连咬舌自尽这么简单的一个招数他都做不到。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些噩梦…… 直到白听霜出现在他眼前。 - 他在凡间,曾收过六个徒弟,其中,最让他觉得骄傲的,便是白听霜,其次则是陆景晗和姚铭羽。 无他,只是因为白听霜和他最为相似。 并且对方的能力也是这几人中最拔尖的。 但他却没有想到,白听霜居然会为了他,找到合欢宗来。 那是他视为继承人的爱徒。 最后,却在他眼前,魂飞魄散。 他不知道白听霜都经历过什么,但想想也知道,从京城再到合欢宗,中间要经过数个不允许凡人涉足的城池,白听霜定然是吃尽了苦头。 可他作为师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他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 白听霜死了。 接下来,便是陆景晗。 那个傻小子,明明自己本事也没多少,却牟足了劲要来救他、试图带他脱离这水深火热的生活。 可…… 合欢宗老祖坏事做尽! 他竟然!竟然要…… 竟然要用他们将他 彻底击倒! “……” 陆景晗死的前一天,他刚把白听霜送走,一心只想保住自己这么个最后的一个小徒弟,然而那个傻小子一心要带他走,是当真以为,这合欢宗的监牢之内,可以让凡人自由出入? 最后,也果不其然都是合欢宗老祖的一场局。 为的就是逼他彻底屈服。 他们把那个傻小子抓起来,打得遍体鳞伤,而后,便要将那个傻小子丢进蛇窟。 那个傻小子打小便是在家里娇养着长大的,挨上这么一顿揍,那已经是极限了,又如何能扛得住被丢进蛇窟的后果? 艳奴清楚的很,那蛇窟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可怕场景,因为他曾经进去过。 他忤逆了合欢宗老祖的命令,所以被丢进去折磨了整整三天…… 那段回忆,他再也不愿回想。 甚至,要比拍卖所的经历更为恐怖! 蛇窟里的那帮阴蛇,会要了陆景晗的命!!! “……” 他只能低头,生平第一次摇尾乞怜,向着合欢宗老祖,摆出一副讨饶的模样。 什么宁折不弯、什么不为瓦全…… 挺直的背脊,到底还是折了下去。 可怜他那天夜里,被合欢宗老祖掐着脖子,几次都要昏死过去,心里还期盼着陆景晗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他也曾经想过,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但最后呢? 陆景晗也死了。 合欢宗老祖明面上说,既然艳奴求他,他便会把陆景晗撵出合欢宗,原谅陆景晗作为凡人擅闯之罪过,但,下不为例。 艳奴心中也隐隐约约还有担忧,然而他无计可施,只能咬着牙信对方一次。 可第二天他醒过来,再去到外头的时候,还是看到陆景晗的尸体就那样凄凄惨惨地横在蛇窟入口。 “……” 那是他最后一个……最后一个牵挂。 如今,全都没了。 他双腿发软,跪倒在陆景晗身旁,怔怔地看着对方凄惨的死状。 突然,又忍不住一阵阵地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 那天,他们分别前,陆景晗满脸血痕,趴在地上,却还要冲他伸出手,挤出一抹笑容,做出一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虚弱地抬起手,试图摸一摸他的脸,跟他说:“先生,别哭。” “……” 当时,他竟然哭了吗? 是。 那是他第一次落泪,也是他最后一次落泪。 他在乎的人,终于还是一个也不留,全死光了。 而他,却仍旧苟活于这世间。 为的是……将他所承受的一切,加倍奉还给那些折辱他、践踏他的人们。 合欢宗老祖不是他第一个男人。 但,却成为了他亲手抹杀的第一个修士。 他们为了能在双-修的时候更畅快、花样更多,也为了让他更经得起折腾,便纡尊降贵地帮他洗髓,让他成为了修士。 也真是多谢了他们。 才让他有了机会…… 一个接一个地,杀掉那些肮脏的东西。 第30章 甚至,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时只是一个金丹修士的他,杀掉一个化神期老祖, 居然那样简单。 他不过是……跪了下来,笑意盈盈地主动伺候老祖更衣, 将对方伺候得妥妥当当,又将掺了毒的酒含在嘴里,乖顺地附身吻向对方。 而后, 老祖便心满意足地抱他到床上, 头一次没有用锁链锁住他双臂,而是就这样简单地剥去他的衣裳, 和他交颈缠-绵, 一直到天光微亮、毒性发作。 甚至前一刻钟, 老祖还将他抱在怀里, 贪婪无比地亲吻他的脊背,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师父……师父……” “你真是足够下贱……” “徒儿终于不再……非要仰望着你不可了……” “……” 艳奴习惯了老祖总是这样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说这些类似于睹物思人的话, 他闭着眼,等着毒发, 而后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时刻, 狠狠一刀刺进老祖丹田。 那可是他费尽心思寻来的宝物, 刀上覆盖着一层专门克制合欢宗修炼功法的屏障。 “喜欢吗?” 他俯身, 笑眯眯地对上合欢宗老祖那一双透着震惊的眼眸,把对方曾经说给自己听的那些话, 全部都原样奉还,“我捅得你舒服不舒服?嗯?” “……” 匕首在老祖腹内转了一个圈。 对方抽搐着, 嘴里喷出血来。 这便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温热的鲜血喷在手上, 他仿佛重新找回了曾经手刃政敌时的那种感觉, 畅快! 而后,他凭借着从老祖身上得到的功力,反过来除掉了合欢宗,将那些碰过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全部杀掉。 还有以前来参加过宴席的那些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 只是和他颠鸾倒凤过的,痛快杀了就好,在床笫之间对他下过狠手、弄得他生不如死的,他便将对方扒皮抽筋,从未考虑过是否要手下留情。 直到最后,杀的就剩下那么一个。 “……” 那个人没碰过他,因为身份不够。 但艳奴从其他人口中得知,那人便是害死陆景晗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将那人吊起来,千刀万剐。 最后还要牵来一头狼狗。 “我听说那天,你问我的景晗,喜不喜欢这只狗?”艳奴眉梢高高挑起,脸上还带着极致魅惑的笑容,双眼却冷得像冰,“现在我来问你,你喜不喜欢这只狗?嗯?” “我没想要那样对他的……不是我……不是我……求求你……饶我一命……” 那人吓得涕泪横流,满身都是尿骚味。 艳奴的笑容逐渐加深,而后,渐渐地笑到停不下来:“让我饶你一命?那你当初怎么不想着饶我的景晗一命?” “……” 他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最后,只留下一句:“去死吧,贱-种。” “……” 所有的人,都死了。 旁的修士都是靠着修炼心法,一步步地突破,然而艳奴却是靠着杀人,修为一步步地越来越高。 因为那个雪夜……他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同时满怀希望地期盼着陆景晗能够活下去的那个雪夜里…… 他唯一在乎的人,到底也是没能活得下来。 他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也守不住。 他便彻底,一无所有了。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所以,他堕魔了。 整个修真界,再听到“艳奴”这个名字,便不再是像从前那样,带着暧-昧与香-艳气息,而是恐惧。 他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招惹他的人,皆是死无全尸。 无一例外。 该报的仇也报了。 往后,他挥挥手,下界便要掀起一番波澜。 可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身边空无一人。 于是他选了阳光明媚的一天,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那天,可是大号的吉日。 凡人们成亲要选,修士们突破要选。 他也要选。 他选择在那天,魂飞魄散。 “……” 可是为何他周身已经没有了禁制,却还是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选择自毁元婴,可是剧痛过后,他却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四面皆有一方透明屏障的地方,他在那里待了好几天,而后,突然有一天,那几面透明屏障忽然间便亮了起来…… 他看着小皇帝姚铭羽面色狰狞地抓着剑狠狠刺过来! “……” 功力尽失,受尽凌-辱。 为何? 为何他又要重新将那些日子再看一遍?! 艳奴恨得双目赤红。 他恨不得当场打破屏障,这就杀将出去,将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重新杀个遍! 可是,事情莫名其妙地在“他”被送进拍卖所那天,变了。 拍卖所起火了。 一个陌生面孔悄无声息地溜进关押“他”的房间,而后,迅速将“他”带走。 接着,便是日以继日地悉心照料。 艳奴起初看着,面上全然一片讥讽。 可是日子逐渐往后推移,“他”的锁魂铃被祛除,“他”被卸掉的双臂重新被掰正,“他”不需要再穿着那些过分裸-露的衣裳,甚至! “他”的手,被那个人重新治好了! “……” 艳奴忽然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何? 这又是为何? 若是说,从前经历的那些屈-辱,都是因为他的命。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命却这样好? 他要受经磨难,里里外外都被人“尝”了个遍,傲骨不再,尊严尽丧,甚至,最后还要搭上了白听霜和陆景晗,他才终于是有了报复的机会。 可是,“他”又为何能受此宽待? “……” 艳奴几乎是贴在那屏障之上,瞧着那个永远带着笑容的青年,是如何对“他”的。 细软的绢布,轻轻擦拭掉“他”身上的斑驳。 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衣服,却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给他重新换上一件体面的衣服…… “为什么?” 艳奴骤然一阵怒火上涌,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妒忌。 “凭什么?” “……” 他无法忍受青年脸上的笑容日复一日地出现在他眼前,那样温暖的笑容,还有那样体贴、又小心翼翼地动作,就好像被对方百般呵护的是什么珍宝一样。 真是笑话,那算是什么珍宝? 不过是个下贱的货色。 就和他一样! - 纷乱的思绪闪过,但实际上,也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而已。 艳奴慢悠悠地吃着清甜的葡萄,脸上笑意半分未减:“怎么了,不相信吗?那你真是应当好好问问自己,你心里,真就半点也不害怕被他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吗?” “……” 他手一挥,周围那些压制 师琅玉的奴仆瞬间便化作了一团飞灰,烟消云散。 身上压力骤然一轻,师琅玉也再也撑不住,身子往下滑了些。 药桶里的药汁,也轻轻摇晃着。 “心魔?” 他闭了闭眼,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之下,显得越发透明,“他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为什么要怕这些?” “是么?” 艳奴唇角一勾,不置可否。 “既然你不怕,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突然消失,又在师琅玉跟前出现,修长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扣在师琅玉的脖颈上,而他那张和对方一模一样的脸上,突然也浮现出了几缕颜色很是浅淡的花纹。 那些纹路看上去有些像一朵花,又像是藤蔓。 但不管究竟是什么,印在他脸上,平白无故便多了几分妖邪和艳丽。 “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我代替你出去,好好地问一问他,究竟……能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下-贱的货色留在自己身边,成日里还要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势……” 艳奴说着,手指迅速收拢。 “唔……” 他是元婴修士。 即便如今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屏障之内,可那也足够对付师琅玉这样的凡人了。 当时,师琅玉被他狠狠掐住脖子往上提,下巴被迫上扬,脸颊迅速便浮现出了一层病态的嫣红。 药桶中,水声霖霖。 但就在这时,侧面骤然寒光一闪! “咻!” 凌厉的气息飞转而至,艳奴猛然松开手,侧身躲过这一击,再转过头来,就发现他构建出的这方幻境之内,忽然间,竟是多出了一个人。 “……又见面了。” 纪秋檀抬手收回方才丢出的那只笔,目光沉沉地看向艳奴,右手则是紧紧托住险些因为脱力而再次滑入水中的师琅玉。 紧接着,他拇指在师琅玉耳侧一按,对方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你这又是何必,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损伤他的神魂,上一次我们相见,你不是还说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么?” “……” 艳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从水里将师琅玉捞出来,而后又细心地脱下外袍,罩在几乎不-着-寸-缕的师琅玉身上。 艳奴目光闪动着,双眼逐渐开始发红,连带着脸颊上那些繁杂的花纹也越变得越来越明显。 “你就这么心疼他?” 心疼到,甚至这里只不过是一方幻境而已,都要再为他盖层衣裳?! “抱歉。”纪秋檀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手轻脚地将师琅玉脸颊旁的湿发拨到一旁,这才重新起身看过去,轻声道,“上次是我对你不住,我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有些太过分了,只不过是因为一时情急,所以……” “呵。”艳奴没等他说完便笑出声来,“上次出手便是杀招,这次倒是好声好气起来了,怎么,你又不怕我了?还是说……你怕我对他做了什么?” 第31章 空气中, 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艳奴说完那句话,而后,表情便在这香味中变得更加古怪, 似乎像是还有些不可置信一般:“你居然……还为他用上了犀影香?” “……” 犀影香,这是一种养护元神的香,不仅极贵,而且难得。 曾有修士出价一座城,欲和研制犀影香的花蕊娘子做交换,却还是遭到了拒绝。 艳奴无法理解。 如今的师琅玉不过是个低贱的凡人罢了,为了他, 引燃如此珍贵的犀影香,他配吗? “东西造来, 便是让人用的,不过是个死物罢了,一直放在那儿积灰有什么意思, 它的价值只有真正用上它的人,才能决定。”纪秋檀一眼便洞穿了他的想法,便如此说道。 艳奴的态度那么明显,根本连点掩盖的意思都没有,纪秋檀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非常不喜欢, 他这样看着师琅玉, 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轻自贱? “你被同化了。” 纪秋檀直直看向骤然闪现到他面前的艳奴。 他的脖子落到了对方手里,艳奴的右手虎口卡在他喉头的位置, 没用太大力气, 只是被禁锢时微微有些窒息, 但还能忍。 纪秋檀便没有任何反抗地由着他这么扼住自己。 “同化?” 艳奴捏着他的脖子, 就如同捏着一条随时便有可能折断的小玩意儿似的,轻笑着,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一般,“你口中的同化是指……我满手鲜血、杀人如麻?但你可知,他曾经在周国任职的时候,手上的血,也从来都没有少过……” “但我说的却不是这个。” 纪秋檀闭眼顺了顺气,被人卡住脖子的感觉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缓声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想法简直和那些人一模一样吗?” 凡人低贱,不配。 他也“脏”得透彻,不配。 不配不配,什么都说不配,那什么才配? 那些修士们就配了? 真要如此说来的话,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注定要奔向一片污浊,谁又比谁干净?至纯至善的魂灵万中无一,透过那层皮囊再往深处去看,几乎每个人都存有私心。 既然大家全都一样,那就谁也别嫌弃谁。 “你……” 艳奴被他说得骤然失语,心中莫名涌上一股焦躁,手指便转到了他下颌的位置狠狠一捏,迫使他再度仰头,不得不闭上嘴,“你倒是会说话,怎么,如今仗着自己不过是一缕分神,死不了,所以倒是越发地猖狂起来了?” “你我之间无仇无怨……咳咳……非得要这样说话吗?”他说的没错,此处不过是艳奴构建出的一方幻梦,所以纪秋檀想要进来将被魇住的师琅玉带回去,只能分出一缕分神送进来。 但就算是这样,被人掐着脖子说话的感觉也真是越来越不好受。 纪秋檀伸手,猛然抓住艳奴扼住他脖子那只手的手腕,试图让自己能多喘口气。 然而他手指触碰到的,却不是一片光洁,而是触感格外奇怪的凸起…… 这是什么? 狰狞的肉-条纵横交错,就好像一条又一条的长虫一样,牢牢攀附在艳奴的手腕上。 那是…… 纪秋檀手指猛然一抖,双眼不受控制地放大。 而他的这个反应,刺得艳奴心头一颤。 瞬间,艳奴的脸色更加阴沉,明明心中已经不悦到了极致,却还是要依着惯性唇角高扬:“摸到什么了?是不是很可怕?” “……” 纪秋檀被艳奴抵在墙上,元婴修士的威压沉沉地罩了过来,空气一时 都变得凝滞,地上昏睡过去的师琅玉更是不堪重负地呕出一口鲜血。 而指腹触碰到的触感更加清晰,几乎不用眼睛去看也能凭着感觉摸出那肉-条究竟有多长、多骇人。 纪秋檀不由得喉头一颤,看着艳奴那一双带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的眼眸,到底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他一句:“这个,还疼吗?” “………” 艳奴骤然怔住。 他似乎是想过了纪秋檀可能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又或者可能会像上次那样口不择言地为了逃跑而抓他的弱点来攻击他,但他怎么想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还疼吗……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这里还疼不疼?那自然是不疼的,只是丑而已。 那几道狰狞的疤痕,是他那时在蛇窟留下的。 尖利的毒牙刺进皮肉,毒液注入他体内,而他忍痛咬着牙,硬生生地剜下了那块肉 这件事后来惹得合欢宗老祖再一次大发雷霆,因为他伤了自己。 对方可不是心疼他,而是恼他这么个玩物的皮相不再完美,右小臂居然有了那样一片难看的伤口。 他们从前怎么玩,都不会在他身上留下这种难看的疤痕,只会在他身上做些装饰。 唯独他自己,才会对自己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 可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现在问他还痛不痛…… 为什么突然之间,手腕上真的就隐隐约约有了一种很让人难以忍受的胀痛感? 艳奴眼眸颤动着,如同被火烫到了一般,猛地甩开了纪秋檀的手,下意识后退几步,表情也瞬间覆满凛冽的杀意:“不要跟我玩这种鬼把戏。” 他的语气足够凶恶,在这幻梦中,他也处处占了上风,可是,纪秋檀只是这么看着他,神情无奈,双眼中又似乎还带着浓重的悲哀,他便手脚冰凉,心里突然就乱成了一片。 “……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然,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珠子!”艳奴收紧后槽牙,眼中阴霾越来越重,元婴的威压已然随时都有可能让被他逼到墙角的那个金丹修士神魂受损。 纪秋檀便闭了闭眼。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误会了什么,情绪才忽然间变得这样激动,但他既然抵触,纪秋檀便如他所愿,回避了目光,不去看那个让他难受的疤痕。 可是,话还是要继续说。 纪秋檀微微侧过头,看向昏死在一旁的师琅玉,并不把目光放在艳奴身上,可话,却还是对着艳奴说的:“你如今被锁在他的识海中,我也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脱离这个困境,所以,我将这一块黄粱玉留给你,若是哪天我找到了脱困的方法,我便回来找你,若是你平日里觉得在这里待着无聊,你也可以借助黄粱玉的能力,找我,我可以陪你说说话,你想做什么,也都可以……” 话音未落,他脑内又飞快一番思索。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的人。 这世上已然有了一个师琅玉,而对方的态度也表现的很是明确,不愿再用这个名字。 他又不想真的往后就一口一个艳奴的叫。 这么想着,突然有另外两个字就跳出了他的脑海。 纪秋檀这便小心地又问道:“可以吗,忘忧?往后我这样喊你……你会不会介意?” “!” 艳奴瞬间瞳孔大震,“你怎么会知……” “……” 忘忧,这是他小时候,那个被他当做父亲的男人给他起的表字。 “琅玉,你要去做这世上最美、最无瑕的白玉,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我也一样你的品行能如君子竹一般高洁,如雪松 一般坚韧挺拔。” “但我又想你这一生,都能无忧无愁。” “不如,在家的时候我便叫你忘忧吧。” “你喜欢吗?” “……” 忘忧,忘忧。 食我忘忧,不记苦忧。 师琅玉。 师忘忧…… “滚出去。” 艳奴毫无征兆地忽然一挥袖,四处一片朦朦胧胧的幻梦中骤然便腾起一片幽蓝色的无量业火,以他为中心,迅速便占满了整个空间。 纪秋檀没料到他居然说变脸就变脸,居然还放出了沾上便能直接将人的魂魄都能烧的一干二净的无量业火,顿时一阵冷意从脚底攀升而上,赶忙拍出一记掌风,吹散了差点就蔓延到师琅玉身上的幽火。 “噼里啪啦”的焚烧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火光中,艳奴乌黑的长发散乱着,放出业火的右手还高高抬着,身子也是侧着,眼神直直地盯着斜下方地面,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甚至有些像是在发呆。 火光明明灭灭,杀意十足地冲着纪秋檀而去,也将艳奴围了个严实,让人根本无法向他靠近。 “滚出去!!!” “……” 一声低吼伴随着强烈的罡风袭来,纪秋檀抱着已经气若游丝的师琅玉,狼狈躲过这一击,再回头看向艳奴,张了张嘴。 “黄粱玉,你收好。” 说完这句,他也不再拖延,迅速就寻着犀影香的味道,找到了出口 他们和艳奴不同,这里是师琅玉的识海,想离开,屏障不会对他们进行阻拦,但却偏偏把艳奴这个外来者给堵在了里面。 “砰!” 又是一声巨响。 幽火迅速将幻梦中的所有布置给吞没,那些熟悉的药桶、桌椅、长廊以及房屋,全都在幽蓝色的火光中被迅速吞噬,慢慢透出后头的白茫茫一片。 艳奴指尖发着抖,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明明他是嫉妒那个“他”的。 可当真的有人对他释放出关心的讯号,在他干涸的心里种下一粒小小的麦苗,他却又下意识地排斥、抵制,甚至想要逃离。 “……” 恍惚间,艳奴闭上眼。 他脑海中骤然再次浮现出很久以前,陆景晗被人从大殿拖出去时的那个场景。 有个傻小子不停地在喊着师父。 “师父,我不会离您太远的,明日便是伽罗节,人们都会上街祈福,师父,我去替您放一盏花灯,您现在许个愿,师父……师父!师父您别哭,不管多久,我在家等您回来,师父!” “……” 嘶哑的喊叫声中,又夹杂着一段语调沉稳声音浑厚的男声。 “忘忧,忘忧。 食我忘忧,不记苦忧。” “忘忧,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咚。 他膝盖撞在地面上,身子便也渐渐矮了下去。 幽蓝色的火仍旧在烧。 火花那样炽烈,周围的温度,却冷得让他禁不住发抖。 虚假的幻影被彻底焚烧殆尽,方才所有的画面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整个白茫茫一片的空间里,除了他之外,也就只剩下他面前晶莹剔透的那么一块黄粱玉。 “黄粱玉……” 艳奴伸手,指尖微微在那块玉石上碰了一下,双眼空茫。 “你竟然还想……再见到我吗?” 第32章 “二哥, 好重的妖气!”杨婵勒马停在岔道口,远远看着红叶村的方向,“要过去看看么?” 杨戬同样也是目光沉沉, 片刻后, 一拉缰绳:“走!” “……” 从药王谷出来以后, 兄妹二人便放弃了腾云驾雾之法, 而是选择买了两匹快马。 虽然行程一下子慢了不少,也做不到一夜之间千万里,但他们却能更加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的本来样貌。 这么一看, 纪秋檀跟他们说的那些, 反倒像是柔化了不少。 而他们亲自用双眼去看到的一切, 就骤然变得更是冷酷, 甚至让一向心地善良的杨婵都感到了不适。 于是, 一路上, 兄妹二人没少讨论关于这个世界为何会是如此。 但说来说去,其实也逃不过两个词。 一是垄断,二是惯性。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并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因为向上的路已经完全被封死,反抗这个词也直接和死亡画上了等号。 怎么会有人不想推翻这一切过上好日子呢?然而没有途径、无路可走, 格外鲜明的一条分界线早已存在数千年, 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根本没有任何出路, 才让他们一代代逐渐变得麻木。 唯一的反抗时刻,大概只在梦里出现。 他们的根扎在这片已经腐朽多年的九岳大陆上,这片土地回馈给他们的只有一片晦涩难言的混沌。 满是毒物的土地上又能生长出来什么样的花? 他们汲取的越多, 枯萎的便越快。 所以他们很难想象, 在另外一个世界会有那么一群人, 平日里安分生活,过着自己平淡的小日子,但有朝一日,天地若是不仁,欺他们弱小无知,剥夺他们本该拥有的权利,他们便会一个接一个地揭竿而起,哪怕是鱼死网破,舍了这条命,也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吁” 转眼间,红叶村便已经到了。 杨戬翻身下马,拧眉在四处扫了一眼。 这个位置偏僻的村落离官道少说也得有十几里路,但是半空中覆盖的那么一层黑黢黢的妖气,哪怕是站在几里外都能看得到。 进村的路也很难走,黄土地上还有坑坑洼洼的石头块,就这样一堆一堆地堆积在路面上,怕是马在这上头跑一个来回都要在这里崴了蹄。 “二哥,你看。” 刚一到村口,杨婵秀气的眉毛当即便皱了起来,“这个村子是不是正在做什么法事?” “……” 与其说他们是在做法事,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办丧事更加贴切一点。 兄妹俩能看到的所有人,这会儿,都是哭丧着一张脸,周围气氛也是格外压抑,村民们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少女正在往东边走去。 而那少女面无表情地走着。 倒是她身旁跟着的两个看起来像是她父母的人不停在抹眼泪。 “玲儿、玲儿啊……我的玲儿……” 旁边的妇人一路哭着,双眼早已经哭到红肿,腰也佝偻下去,单薄的身形看着就好像是风一吹、便能把她给吹跑一样。 而妇人身侧那个男人一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不过他眼睛也是红的,能看得出来他完全是在隐忍。 “……” 村口突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村民们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不过这会儿,他们也没心思关注那两个陌生人,直到看见两个陌生人往他们这边走过来,才有人站出来拦了一下。 “二位……” 出来的这个人是红叶村的村长,旁边还有两个年轻小伙陪着。 他拄个拐杖,颤颤巍 巍地站到了杨戬面前,一双浑浊的老眼迅速在兄妹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接着,便停在了杨戬身上,“二位瞧着面生啊,不知二位来我们红叶村,是寻人?还是有什么其他事儿?” “这位老丈,我们不是寻人,只是碰巧从这边路过,对地形不熟悉,所以有些迷路,就绕到了这里来……眼看着天也快要黑了,我们的马也是累了一整天,所以,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兄妹二人再次稍作歇息,过会儿我们就走。” 杨婵落落大方地冲着村长行了个礼,态度也很是温和,表明自己只是想在这里稍微待一会儿,并不打算长期叨扰,村长当时便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这附近的路也确实不太好走,再往前,可就要绕山了,二位既然是路过,小东,你去给这两位寻个歇脚的地方,暂时让他们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还有点事情要办,就不跟二位在这多说了。” 村长摆摆手,叫左边那个年轻小伙留下来,而后,便和另一个年轻小伙重新向着人群中走去。 杨婵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背影,眸中闪过一缕深色,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在后头拉了拉杨戬的衣袖,而后,便随着小东去了村口的一家很是简陋的茶馆里坐着。 前后也没耽误太长时间,等他们一进去坐下,杨戬便迅速出窍,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杨婵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笑着对有些疑惑他怎么回事的小东解释道:“我家兄长一向不爱说话,这一路上,他也是累得不行,就让他歇会儿吧,对了小东,方才我瞧着大家的脸色都很差劲,还有人一直哭个不停,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问得客气,小东却一副为难的样子,并不告诉她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杨婵见套不出话,笑了笑,便也不再追问。 - 另一头。 杨戬很快便已经追上了那群人。 他们一路向东,去的是一条宽阔的河边,那条河格外浑浊,几乎看不见底,而河边此时已经停了一张竹筏子,竹筏子上不仅点了蜡,还摆了各种贡品。 走在前面的少女,居然是要被送到竹筏子上去的! “玲儿啊,你去那边……是要、是要去享福的,河神大人既然亲自点了要你嫁过去,往后……往后,也一定会对你好的,你要听话,好好伺候河神大人……” 妇人嘴里头嘟嘟囔囔,不停在那说着,说着说着就又想掉眼泪,还是旁边的男人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警告她,不要在这哭天抢地的,惹了河神大人不耐烦,她这才勉强把眼泪重新又给憋了回去。 而那少女全程一言不发,似乎是已经认命了。 到了河边,她便直接提起裙摆,坐到了那竹筏子上,低着头,不再看岸上乌泱泱的一群人。 “……时辰差不多了。”老村长在后头咳嗽了几声,摆摆手,“送她过去吧。” 这话一出,人群里立刻站出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上前去,开始把竹筏子往那浑浊的河里推。 刺啦一声,竹筏子慢慢进入河水。 忍了又忍的妇人到底还是没忍住,捂着心口,呜咽声阵阵:“玲儿啊……我的玲儿……” 有人忍不住开口呵斥:“哭什么哭!河神娶新妇,那是好事儿!非要哭得跟办丧事一样?大牛,还不赶紧把你家婆娘拉走?!” 男人本来脸色就很不好看。 这会儿,又被人当众训斥,他便恶狠狠地一把抓住了妇人的手臂,很是粗暴地直接就把人往另一头拖去:“还哭?再哭我就打你!” 妇人当即被吓得一激灵。 河神娶妻一事,在他们这村子里都算得上是老传统了。 他们红叶村原本就离这条河 近的很,很久以前便经常性地发水灾,但自从四十多年前,河神突然现世并且给他们传来话,说要他们必须每年上贡一次,便可保他们红叶村平安,水灾这才慢慢减少了次数。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村子里的姑娘是送出去了一个又一个。 大多时候都是抓阄,家里有姑娘的一人抓一个,听天由命。 但有时河神也会亲自点人。 就比如这个正在被推往水里的罗小玲。 她便是今年河神大人亲自降旨,点名要娶的新娘。 “……” 轰隆隆。 竹筏子甫一入水,河水上游便传来了一阵让大地都为之震颤的响动。 河岸边的村民们顿时便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俯身跪拜,冲着发出巨响的那一头使劲磕头。 “河神大人保佑!河神大人保佑!” “……” 杨戬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幕,眉头皱的更紧,当即也掐了个诀,用神念给杨婵送去了信息:“三妹,这边的情况我已经看到了。” 杨婵在那头听完了前因后果,登时脸色也沉了下去:“河神娶妻?真是岂有此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妖,居然敢冒充河神在这里作乱!二哥,你先看着竹筏子要飘往哪里,我随后就到,我倒想看看,这个所谓的“河神”究竟是何方妖孽!” 说完,她当即也掐了个法诀,给坐在另外一张桌子边等着他们离开的小东施了个障眼法。 紧接着,兄妹二人的身影齐齐消失在原地。 “……” 片刻后,污浊的河面上暗光一闪! 坐在竹筏子上的少女浑然不觉自己头顶还有两个人,她只是低着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红烛。 烛泪蜿蜒而下,看起来就如同是血泪一般。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曲起双腿,紧紧地环抱住双腿,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 母亲说的那些“享福”之类的话,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不过只是些安慰的话罢了。 “嫁”给河神的人,大概全都已经死了。 “……” 竹筏子离河岸边越来越远,岸边跪着的那些村民们,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 少女带着恐惧,攥紧了拳头。 “若这世上真有二郎神和三圣母就好了。” “救救我……” “我不想死。” “……” 这念头刚一闪过,突然!一阵剧烈的颤动自河水下方升腾而上!迅速便形成了一片漩涡! 少女被颠簸地惊叫一声。 第33章 河水骤然变得湍急。 竹筏就好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着一样, 飞快向着漩涡而去,少女无助地紧闭双眼,没入漩涡中。 “……” 下一秒, 一条巨蟒从水中窜出, 支离破碎的竹筏和脸色苍白的少女都在气波震荡中被震出漩涡。 “啊啊啊啊啊啊!” 河岸边的村民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尖叫声,个个被吓得冷汗涔涔,却不敢抬头, 生怕自己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 但仍有一小部分人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白着脸偷偷往上瞄了一眼。 而这一眼, 顿时就让他们心里一咯噔。 “有人!” “怎么会是……” “村长你快看!是那两个生人!” “……” 年迈的老村长被人搀扶着,往前一看 虽然他老眼昏花, 也看不清远处那两个人的模样, 但是那一男一女的衣着分明就是先前他们在村口有过短暂接触的“赶路人”! 而此时,那两人,一人手持长刀,和一条巨蟒对峙着,另一人则是托着罗小玲,徐徐降落至河岸边, 衣摆被风吹得往后扬起, 如同天女下凡一般,看得众人几乎都要忘记了呼吸! “这、这……” 老村长一个哆嗦,万万没想到那两人居然是修士, 顿时就开始疯狂回忆自己方才和他们在村口见面时,有没有什么不敬的举动。 可是回想了一番过后, 确认自己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冒犯仙人的话语, 但他仍旧没有放心, 还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可修、修士怎么会来红叶村?” “……” 岸上的人们心惊胆战。 河面上的战局却已然进行到了尾声。 区区一个二百年道行的小蛇妖,如今能和杨戬交上一次手,也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了。 所以,杨婵刚托着罗小玲回到岸边,身后就是一声轰鸣,那亮着寒意的三尖两刃刀瞬间砍断了蛇妖的身体,将他直接一分为二,刀刃上却半点血也不沾。 “呼” 不知是哪里出来的一阵风,吹过河面之后,方才还有着几乎要将整个红叶村覆盖的骇浪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平复了下去。 河水也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开始变得清澈。 杨婵笑了笑,回过头,从怀里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将少女脸上的污泥和泪痕尽数擦干:“别怕,那个家伙不会再出现了,你也可以平安回家了。” 少女颤抖着,呜咽一声,看着是被吓坏了,哆哆嗦嗦竟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杨婵只能叹了口气,安抚似的在她背后拍了拍,同时,手指微动,一个洁净术过后,罗小玲身上那湿漉漉的衣服瞬间又恢复了干爽。 “啪嗒” 余光处,突然闪过一片青色。 罗小玲被吓得猛然一缩。 而杨婵稍微侧过身子,挡住了她惊恐的视线,看向被杨戬丢在岸边的那条蛇尸:“二哥,就这么直接把他给杀了吗?不要再问问……” “无碍,我取了那蛇妖的妖丹。”杨戬微一颔首,左手在她眼前张开,一道很是混浊的幽光在他掌心聚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鸡蛋,但却是虚的。 “这蛇妖天赋不佳,完全是靠着吸**气一路修炼上来的,今年也差不多已经到了他的化形阶段,修士他不敢招惹,只能窝在这里吓唬吓唬凡人,先前被送过去的那些人都死了。” “……” 杨戬三两句话,便已经总结完了这蛇妖的一生。 说完之后,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看着那群仍旧跪在岸边的村民们,他眉头紧锁,眼底闪 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 又过了一会儿,等着罗小玲的情绪慢慢平复,似乎也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杨婵便扶她起来,将她重新送回了村民中:“走吧,你可以回家了。” “……” 罗小玲踉踉跄跄地被她扶着走,心里这会儿复杂的要命 修士这个身份,在罗小玲和其他人的脑海中,已经算是有了一个固定的形象。 不管长相如何,不管高矮胖瘦,更不论男女,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女修?! 特别是还被对方安慰过的罗小玲,也是格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真的被修士给救了? 对方不仅没有冷言冷语的呵斥,更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还那样温柔地给她擦脸、安慰她…… 这简直、简直就像是住在她隔壁的姐姐一样! “……仙、仙人万福。” 年迈的村长战战兢兢地跪在最前头,说着就要叩拜。 然而他刚弯下腰,胳膊就被人给扶住了。 “老丈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杨戬收了刀,神情平淡地制止了老村长想要拜他的动作。 而后,不由分说地便直接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方才那蛇妖的巢穴,就在这条河最上游的一里地之外,等会儿,老丈便可把这消息告知余下那些没有过来的村民,叫他们去把尸骨给收一收,下葬吧。” “……” 他一向表情不多,说话的时候,俊朗的面容看起来似乎也很是严肃。 旁人仍旧是战战兢兢,罗小玲却忍不住偷偷抬眼,朝着他那边飞快瞄了一眼,立马就感觉脸颊一热她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英俊的男人,浓密的剑眉微蹙,眉下那一双眼睛仿佛藏着一汪能将人溺死在其中的潭水,她看得脸红红,心脏也忍不住扑通扑通直跳,又回忆起方才自己得救的那个画面。 突然,罗小玲双眼张大:“是二郎神?!” “……” 她这话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杨戬还在和老村长说话,就突然听到了她略显尖利的一声喊,当下,也转了头,看了罗小玲一眼。 “扑通、扑通” 罗小玲心跳得更快了。 但这次,她是激动。 刚才实在是太害怕,所以她也没有仔细想,但现在,她想起来了! 那个女修救她的时候,手中分明有个莲花灯! 可是落地之后,莲花灯又不见了…… 而且,这么一代入,眼前这个不知名姓的男修方才用的那个武器,是不是有可能叫做三尖两刃刀?! “您、您是三圣母?!” “……” 激动的罗小玲一时之间忘记了什么叫做“规矩”,竟然就这样一把抓住了杨婵的手。 杨婵被她这兴奋到脸色涨红、手也一直在抖的模样给弄得有些无奈,只能回她一句:“我是杨婵。” “三圣母!是三圣母!” “那您便是……二郎神了?!” “真的是二郎神!!” “苍天啊!!竟然是……竟然是您二位!!” “……” 一时间,村民们全部都开始激动了起来。 时至今日,九岳大陆上还有不知道杨家兄妹的故事的人吗? 他们这边消息闭塞,倒是不太清楚前不久在外传得风风火火的那个二郎神大破药王谷的传奇,可是,这个名字他们却还是清楚的! “是二郎神来了!” “是二郎神和三圣母救了我们啊!!” ” ……” 崇拜、敬仰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这群刚起来没一会儿的人又要跪下,杨戬眉头皱得更紧,死死托住老村长的手臂:“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总是跪拜,我不喜这种大礼。” 杨戬如今也是摸清楚了对待这个世界的人们的方式,规矩在他们心中扎根太久,想要扭转他们的思想,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想阻止他们动不动就要跪下的这个事儿,一个“仙君不喜”便已足够。 跪天跪地跪父母,这还算是跪得有道理。 但见一个修士路过便要跪一次,这又是何道理? 人长了骨头,是要立足于这天地。 没道理要把自己变得这样卑躬屈膝。 果然,老村长一听他这么说,便立马收住了下跪的势头,慌慌张张冲后头的人示意,“那、那快起来!” “……” 很快,随着这群人回到红叶村,二郎神和三圣母怒斩蛇妖、救下少女的事情,也迅速在村子里传开了。 原本闭门不出的村民们一听说传说中的杨家兄妹居然出现在他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当即便纷纷探头出来,想要看看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而那“河神”原来竟是一只蛇妖的事情,也迅速传遍了村子里的每个角落。 “什么?!那河神竟然是个妖怪?!” “苍天啊!!我的翠儿……我的翠儿就这么被妖怪吃了啊!!” “这天杀的蛇妖!!” “闺女!是爹对不住你,你死的好惨啊!!” “真的是三圣母下凡了吗?!” “罗大牛他家也太幸运了吧?偏偏到了他们家送人过去的时候,神仙下凡了……他们怎么不早点来……” “你埋怨谁呢?忘了当初你家丫头想跑,还是你把人捆着送过去的?现在埋怨人家不早点来救?!” “你刚才真的看到二郎神了?他长什么样啊?” “三圣母手里真的有一盏莲花灯?” “……” 同时到来的两个消息,瞬间扰乱了红叶村的平静。 罗小玲回到村里,便不停有人跑过来问这问那的,一会儿问二郎神是不是真如故事里所言,俊朗无双还威风凛凛,一会儿又问她仙人们真的那么平易近人?不会是他们故意编故事骗人的吧? 她被问得着急了,转身就躲到了房间里。 “咣当” 门一关,罗小玲把外头那些杂乱的声音全部给关到了门外,而后,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忍不住羞涩地咬了咬嘴唇。 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片刻后,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还仔仔细细给自己梳了个头的罗小玲拉开房门。 “爹,娘,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少女俏脸微红。 但和刚才比起来,现在的她,眼中突然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勇气。 “我要去再见一次三圣母,我想问问她,能不能收我做徒弟!” 第34章 “收徒?” “……” 听到他们又把之前的问题给问了一遍, 纪秋檀短暂思考了一下,接着便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自己都还没学精呢,哪有那本事教别人, 还是别误人子弟了吧。 这个地方,他另有打算。 “虽然门口有那么石碑没错, 但我还真是没这个打算……行了,你们也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 东西都找回来了吗?” “在这呢。”知袅抱着一个乾坤袋,笑嘻嘻地把袋子送到了他手里, 而后,又小心翼翼打探道,“那……我们现在可以留下来了?” “去找杜长为吧, 你们的住所都是他安排的。” 纪秋檀默默接过乾坤袋。 知袅也是面上一喜。 等着他们几个人离开了书房之后,纪秋檀才迫不及待地开了袋子,把里头让他们去找的灵汐草、覆合粉还有金边牡丹全都给倒了出来。 “齐活!” “……” 最近这几天, 药王谷之外总是有修士不停在转悠, 要不是因为药王谷内部够大, 而且纪秋檀也早就习惯了蜗居的状态,恐怕他就要被憋疯了。 现在,所需要的药材全部都已经找齐了,他终于是有了事情做, 便摸出杨婵先前特意留给他的那个册子,再开始琢磨着, 如何把这治伤的药膏给配好。 然而等他终于大功告成,都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纪秋檀两眼红红地进了空间, 正巧师琅玉刚收了剑, 听到他略显虚浮的脚步声, 便转头望了过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手不疼了吧?” 他先是娴熟无比地上去解开了对方手腕上缠着的绢布,再拆了敷药的带子,拇指指腹轻轻按压了几下,看着师琅玉的表情并无异色,纪秋檀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行了,以后就不用再涂药了,你这手腕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往后……自己多活动活动,基本上也就和受伤之前一样了。” 他嘴里嘟嘟囔囔着,手上动作也是利索,余光注意到师琅玉的表情似乎也有变化,当时就忍不住转过头去,多看了一眼。 对方看起来也是高兴的,至少,以往几乎看不到半点表情的脸上这回却出现了几分松动,眉头彻彻底底地舒展开了,整个人的气场也看起来比之前要松快许多。 “高兴吧,还有更高兴的呢,来你先坐下,我给你看看脖子,仰头” 师琅玉一言不发地坐下,仰头的动作竟然瞧着相当乖顺,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眼珠却是一瞬也不错过的盯着离他只有一拳之隔的那张脸。 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张白净的面孔轮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 师琅玉骤然又想起前几日,自己醒过来之后试着去问对方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到底怎么回事,可对方却像是有什么在瞒着他一样,说话语焉不详,还试图反问,那天他有没有看到什么。 “……” 他说他什么也没看到,便昏了过去。 他撒谎了。 在那场光怪陆离的梦里,他其实看到了“谢云生”的脸,尽管很快,只是在一瞬间,可是对方的模样已经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只是,他为什么感觉“谢云生”并不想让他记得这些? “……伤口恢复的其实还不错,待会儿我先给你涂药,再用灵力加快它渗入的速度,这个药性比较温和,不过我在里面加了一些消除疤痕的东西,可能会有点辣,如果不舒服了你就尽早跟我说,别忍着。” 纪秋檀不知道面前安静坐着的师琅玉这会儿心里思量甚多,他只是飞快交代完 以后,便转身拿了药过来,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定跟我说,听到了吗?” 师琅玉真是他见过最能忍的人了,也就先前治手的时候痛感突破了忍耐极限,才让他听见点声音。 但若是只有一点小小的刺痛,那真就是半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纪秋檀其实最怕痛,看见师琅玉这样能忍,心里不由得还有几分佩服。 然而治疗还没结束。 要真的是痛,跟他说一声,他想想办法再查查方子,耗点时间把烈度减弱一些就行了。 可对方要是硬忍着,他就真的毫无所察,直接这么用下去了。 何必非要硬忍呢? 人啊,少受点没必要的罪不行吗? “……嗯。” 师琅玉听他语气变得严肃,最终还是应了一声。 接着,一股清香便飘了过来。 因为用了金边牡丹,所以药香里还掺杂了点淡淡的花香。 清清凉凉的脂膏被涂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接着一点一点在平滑的肌理上融开,抹出一条水亮亮的光,衬得下头那段皮肤更是白皙。 “疼吗?”纪秋檀时刻关注着师琅玉的反应,看着对方轻轻摇头,这才又挖了一大坨出来抹上。 “……” 温热的指腹划过颈侧,又涂到喉结下方。 师琅玉的睫毛骤然抖了抖,闻到了从对方身上飘来的另外一股墨香。 是特制的墨汁,里头似乎带着点竹叶的味道。 随着对方的动作,隐隐约约从袖口飘出来…… “唔。” 师琅玉藏在袖子下方的手指忍不住抬了抬。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好像这缕淡香悄无声息地锁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心脏都不由自主地重重跳了两下。 “怎么了,有感觉了?” 纪秋檀低着头,看他舒展开没一会儿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手便迅速抬起,“这要是辣得厉害我就先给你擦掉,等……” 话没说完,对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了,我自己来。” “……” 不至于吧,真的辣的那么厉害? 纪秋檀狐疑地看着对方莫名其妙地把药膏从他手上夺走、而后侧过身自己摸索着涂药的样子。 想着,忍不住又自己凑过去闻了闻手上的药膏。 挺好闻的,而且触碰到药膏的手指也不辣。 他这会儿怎么却又不能忍了? - 好容易等到对方把药膏涂完,纪秋檀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真是辣的厉害,就好像泡进了辣椒水里一样,让他忍不住苦着脸抱怨:“早知道应该把那个灵汐草少放几根的,嘶……” 第一次做这个,实在是没经验。 眼看着那几根手指都开始因为那阵辣意发红了,纪秋檀表情更是苦涩:“好痛。” 想骂人。 然而这时,对面坐着的师琅玉突然把手抬起来,试着在眼前挥了挥。 “你要找什么?”纪秋檀忍着痛问他,“是不是不好受?不然我先给你擦了吧,让我再回去改进一下。” 但师琅玉并未对此有所表示,只是执着地摸索着,很快,手指便碰到了他的衣袖。 “这只手,很痛?” 微凉的指尖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划过。 纪秋檀见他现在居然都学会关心人了,也是格外惊讶,蹲下来道:“其实还好啦,一会儿应该就没感觉了,我看你这脖子都红了,确定不要先擦掉吗?” 师琅玉依然没应他,但却张开双手,轻轻将他发红的手指给包 在了掌心。 “?!!” 这么个意料之外的动作,着实让纪秋檀一惊,下意识就想抽出手去。 然而对方抓得紧,也只是这么抓着。 纪秋檀便顿了顿,怔怔地仰头看着他。 “……” 带着凉意的手掌似乎能够吸附热意,又辣又热的几根手指居然就这样慢慢被降了温。 师琅玉坐在那,眼眸低垂。 而他这么一抬头,正好便撞进对方那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可是每一次看都还是觉得…… 真好看。 很像一颗宝石。 被这样一双宝石般的眼眸静静看着,安静又专注,纪秋檀蓦然有些头晕。 那双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影子。 是他的影子。 他在师琅玉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都仿佛跟着一同变得安静。 可是,太安静了。 纪秋檀听到自己的心跳不自觉加快,砰砰砰,跳得他一阵心慌,当时就视线一抖,不由自主地想躲开。 目光便往下滑,落在了他发红的脖颈上。 那片红痕看上去,莫名间竟然有些像是被人给亲出来的一样…… “那个,我过两天打算去一趟奇珍楼。” 纪秋檀没话找话地再次移开视线,并悄悄地在尝试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 两个大男人这样牵着手算怎么回事嘛。 奇奇怪怪的。 虽然对方的手掌凉丝丝的,让他辣到刺痛的手指这会儿舒服了很多。 但……还是觉得别扭。 得找点话让气氛不要继续奇怪下去才好。 “奇珍楼?”师琅玉顺势将握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转了个面,认真写道,“那是何处?” “就是一个售卖各种奇珍异宝的地方,我听说他们那边上了一批新货,好像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打算过两天去那边看看,顺便,我正好也还有点其他的事情要办。” “那,我能出去看看吗?” “……” 感觉到了纪秋檀骤然沉默中的为难,师琅玉刚刚落下最后一笔的手指抬了抬,又重新写道:“罢了。” 他并非真心想出去做些什么,这话不过只是一个试探。 但纪秋檀还以为他是一直被关在这里,关得着急了,心里还指不定想着是不是自己有意要把他“囚-禁”在这里,便急忙解释道:“你现在还没好全,等你彻底恢复的时候,我肯定会带你出去的,再稍微等等,行吗?” 师琅玉应的也很快:“好。” “那现在能……松开我的手了吗?”纪秋檀仰着头,视线从他下巴尖那里划过。 第35章 师琅玉最后到底还是松了手。 等着脖子上那药膏的劲儿过了以后, 便又重新研究他那剑去了。 自打他手腕恢复之后,他便又重新练起了剑。 一天起码要练上四五个时辰,拼的很。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能习惯, 于是便带着剑鞘,动作也是磕磕绊绊,时不时会打到自己。 不过到了后来,大概是手感恢复了,剑鞘便被丢到了一旁。 “……” 纪秋檀不懂剑, 但能看得出他确实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宝剑配美人, 美人哪怕如今目不能视, 居然也能把那把剑挽得杀气腾腾。 如今看来, 优秀的人哪怕是被迫有了弱点, 也照样能克服。 要是再多给他一段时间, 他说不定练出一身闭着眼都能一击致命的杀人剑! 就像是纪秋檀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里的绝顶高手一样 右手剑不能用,不得不隐匿几年。 但几年后,江湖上就会多出一个身法凌厉、令人闻风丧胆的左手剑客。 但他这样是好事,起码代表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真是都不需要别人劝说。 纪秋檀在旁边蹲着看了一会儿, 看得眼花,还心惊胆战, 只觉得他那剑也太吓人了点。 而且,这会儿时间也确实是不早了。 想了想, 纪秋檀索性就在旁边把搁置了好几天的卷轴给抽了出来, 开始咬着笔杆子琢磨结局章…… - 时隔小半个月, 消失的水镜终于是再度出现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 陆景晗正躲在屋子里, 对着眼前那本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的《宝莲灯》叹气。 最近,京城里实在是不太平。 皇帝坐在那位置上,大概也是格外不安稳,生怕最近那个接二连三对大臣们下手的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摸到自己身边来。 偏偏那人又十足神秘。 这个月,都已经是第五个大臣遇害了,就在上早朝的路上被人抹了脖子吊在树上。 那场面,真是格外血腥,听说血都流了一地!差点没把在附近巡防的卫兵给吓出毛病! 白听霜最近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都好几天见不到面了…… 京中形势如今已经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 这种情况下,陆父也是格外不支持陆景晗出门乱跑,他只能重新把自己关在家里,就这么每天捧着师兄让他琢磨的那本道德经。 然而他看来看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半点体会不到师兄所说的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幸好外头那熟悉的声音终于把他给拯救! “大圣!!!” 陆景晗迫不及待就冲出了书房。 水镜不出现的这段时间里,他都快煎熬死了,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吞下去了一颗荔枝,结果发现里头有虫,然后荔枝还偏偏正好卡在喉咙的感觉。 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急得抓耳挠腮,却没任何解决办法。 幸好幸好,水镜再度出现了! 现在大家再看到水镜,也早就已经不再像最开始的那样充满畏惧了。 大家都很平和,甚至…… 还有点高兴? “少爷,今个儿夫人特意叫人给您弄了马蹄糕,小的要不在这儿给您摆个桌子,再给您上两盘瓜子,您就一边吃一边看?” 小厮也是兴奋地直搓手。 水镜再不出现,他们那些猜后续的大概都要被憋出毛病了! 没见外头都已经有人在偷偷摸摸问,是不是那纪仙君到底还是被世家给拿下了? 不然的话,怎么 这么几日都没动静呢? “……” 转眼间,吃的喝的都摆上了案头。 陆府大门一关,就完全不用避讳禁令,一群人在这院子里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没一会儿,水镜里头也就开始动了 “别说话别说话,开始了!” “……”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 猴子终于又上了西天。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 那次,他把天宫闹得天翻地覆,独自一人对上十万天兵天将也没在怕的。 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是桀骜不驯的模样,心气儿也傲,天要压在他头上,他便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哪怕是天皇老子来抓他,他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只会哼哼一笑,扛着他的如意金箍棒,喊一声“就是你要来跟你孙爷爷较量?”,尾巴还翘得老高。 但这回,他不傲了,也低调了。 上头那帮老神仙说他这一路表现的不错,作为奖赏,封他个斗战胜佛当当。 他也认了,闷不吭声领了封赏。 这事儿要搁在从前,他当即就能再把天捅个窟窿出来,然后在佛祖的脚底下接着撒泡尿,大笑着说一句俺老孙才不稀罕你们这破名号。 但现在,他不想闹、也懒得闹了。 老猪在旁边看得稀奇,下去以后就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他,问他,以前的心气儿真就半点也没了? 猴子龇了龇牙,皮笑肉不笑,却不回答。 转头就躲到了云山雾缭的山头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两条腿在风里晃晃荡荡。 “……” 心气儿其实还在,只不过憋到了心里头。 前几日他回了趟花果山,但没露面,只是默默地听着他那帮猴子猴孙讨论他的事。 说他有通天本领,说他如何过五关斩六将。 又说到他现在成了佛! 说到最后,反而让他越听越是觉得索然无味…… 世界如此之大,他却四处飘飘荡荡。 他不想回灵山做那劳什子的斗战胜佛,但现在大家看见他,都要拱一拱手喊声斗战胜佛。 只有以前认识的一些旧人,还悄悄地喊他一声: 大圣。 老猪现在回天庭继续干他那没意思的活去了,偶尔不忙的时候,也会下来找他喝两杯。 等喝到醉醺醺的时候,老猪就躺在那嘿嘿直笑,亮着他那圆乎乎的大肚皮:“猴子,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现在成了佛,你反倒开始流浪了?” 猴子不想搭理一个醉鬼,就叼着狗尾巴草,安静地望着远方。 然而老猪笑着笑着,突然又开始抹眼泪:“说句实话啊猴子,我以前真是烦死你了,死猴子,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但是怎么现在,我又特别想回去呢?” “猴子,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迷-魂药?” “……” 那天晚上,老猪嘟嘟囔囔说了很多话,就说以前,不提现在,猴子觉得好笑,因为第二天他走的时候眼睛肿着,更像个猪头了。 但吵闹的老猪来过一回之后,突然就让他这住处显得有些过分安静了。 猴子坐在山边,看着飘来飘去的云,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寂寥。 这段时间,他也总想起从前的往事。 老猪说的那些,也是他想回去的从前。 从前他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猴子,学会了通天本领,挥舞着一根棒子,生活自在又逍遥,但这条漫漫西行路走到终点,他却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他终于也明白了很多大道理 ,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性。 但为什么要跟一只猴子谈人性讲佛理? 可他还是学会了这些,并且,学会了什么叫做妥协……束缚他的那层无形枷锁,恰好是他以前最讨厌的规矩。 “……” 想着想着,猴子仰头灌下第不知道多少盅烈酒,一醉就是好几个日夜。 再醒来,他听到山下有人在呼救。 猴子当即一个筋斗翻下山,发现是一群山匪正在杀人灭口之后,瞬间握住了他那根如意金箍棒。 然而金箍棒刚一化出,半空中却骤然传来一声雷鸣 有人跟他说,斗战胜佛,这是人间之事,你不能管。 这是规矩。 “……” 猴子顿时双眼空空,望着脚下还在哭喊的凡人。 若是有人从旁路过,定然会说他此刻的模样瞧着可真像是庙里头供奉的那些满眼悲悯却诸事不做的神佛。 雷鸣再响。 这次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那人说,大圣啊,快点回来吧…… “……” 这话听起来像是劝阻,却让猴子瞬间双眼一凛。 他突然双手握紧金箍棒,狠狠往下一劈,霎时间,天地变色,风云再起。 山匪的血哗啦一下,溅了满地。 底下的哭声好像是被吓没了。 而猴子抓着他的如意金箍棒,看着云层之上的诸天神佛,仰天大笑。 “什么狗屁斗战胜佛,什么狗屁规矩!” “鬼老天,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孙爷爷!” “站在这的,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俺老孙可不管你们那些破规矩!” “……” 狂风卷起漫天黄沙,猴子手持金箍棒,立于天地之间,忽然就觉得之前流逝的那些力量似乎一点一点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将他此前的那些寂寥与空虚全部踢了出去,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觉! 恍然间,他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他不懂人性,更不知什么叫佛理。 他嫉恶如仇,一棒横扫千军,杀得那些妖怪哭爹喊娘,一听说他来便要提前逃跑。 “……” 天兵天将再度来袭。 他巍然不动。 认识的、不认识的诸天神佛,全部站在云层之中,静静朝他看过来。 “猴子,你可是要反了天去?” 猴子不说话,只是咧嘴一笑,多年前的肆意神情再次出现在他脸上。 他再一次,握紧手中金箍。 “……” “……” “……” “又没了?!” 今天的水镜出乎意料地短小,居然还不到一个时辰!陆景晗怅然若失地往后倒去,靠上椅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但他这次看完好不容易等来的份额,胸口却总觉得隐隐堵了些什么。 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说明。 最贴切的应该是……就好像他胸口不知何时居然钻进了一只鸟儿,而现在,那只鸟儿不断在挣扎着,试图冲破他的胸膛,撞出来。 “这个结局,倒是意料之中,但仔细想想,又有些意料之外……” 说完这句自相矛盾的话,陆景晗闭了闭眼,莫名感觉自己有些疲惫。 太阳穴处鼓鼓涨涨的,丹田处也有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热烘烘的,身体里更是像有一堆蚂蚁在不停游走一般,让他不舒服极了。 这个结局让他迫切地想要发泄! 可是,该如何发泄? “……” 陆景晗脑袋乱极了,感觉自己好像是懂了什么,但另外一种本能却在不断压制着他的内心,让他不能懂。 前所未有的纷乱思绪堵在他胸口,憋得他浑身难受。 “啊啊啊!!”想着,陆景晗张开嘴,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无声呐喊。 大圣……大圣!! 给你至尊荣耀你却不要,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不要斗战胜佛,要做齐天大圣! 这又是为何? 成佛……难道不好吗? 你当时分明接受了,可是之后,却又为何如此寂寥? 第36章 浑浑噩噩的陆景晗回了房间, 只觉得自己忽然间好像是被分成了两半,那两半又各自有自己的思想,不断在他脑内争吵。 “不论是杨二郎还是孙大圣, 不都是从一无所有跌跌撞撞地撑到了最后吗?如果我也能像他们一样……” “真是异想天开!他们有天赋、有机会,但你什么都没有!千万年来的规矩如果光靠一个人的幻想就能被打破,那这天地早就应该不一样了!还能轮得到你在这里想?早早灭了这些想法吧!” “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 “试?你要拿什么去试?你有路子可走?你能找到愿意传授给你通天本事的师父?”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靠自己不行吗?” “靠自己?笑话, 你有什么本事?当初老师教你的那些本领, 你学会了多少?认清现实吧, 你没这个天赋, 也就不要总是幻想能成为书里的那些人物!” “……” 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争论不休。 陆景晗忍不住哀嚎一声, 倒在床上, 面上满是痛苦与挣扎。 他有顾虑, 顾虑便是若真有一天,他去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他不怕死,死亦何惧? 可他还有家人, 他的手足兄弟…… 若是他们被他所累, 后半生不得安宁,那他便是陆家的罪人!! 可…… 就算是这么想了, 他仍旧是心中不甘。 天道不公,便杀上天去。 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 一直盘旋在心内的想法。 也是他从杨二郎和孙大圣的故事里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勇气。 但他只敢在午夜梦回之时, 躲在被子里无声呐喊。 “……” 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 就经常说他这人总是心中杂念过多, 瞻前顾后, 所以才会处处被白师兄压一头。若是他能改掉这优柔寡断的毛病,说不定他今日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就像是前几日。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决定豁出去一把,一鼓作气冲去药王谷一探究竟,说不定还能碰上什么奇缘! 但师兄劝他、拦他,他那股劲儿就慢慢又泄了出去,重新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难道我真就这般无用……” 陆景晗想得头昏脑胀,甚至还有点犯恶心。 他慢慢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摸着那本已经被自己翻阅过许多次的宝莲灯,无助地蹲在桌前,没一会儿,眼泪竟然就这么吧嗒吧嗒掉了出来,砸在地上。 “窝囊废!孬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有什么资格做老师的学生?你为什么总是妄想着让别人来救你!别人又凭什么来救你?!” “陆景晗,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你就不能狠下心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吗?!” “……” 他蹲在那,一声接一声地骂自己,心情大起大落间,放在桌案上的书册骤然亮起了一层莹莹的幽光。 随后,那光幻化成了一条线,悄无声息地钻入陆景晗的体内,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那层拥堵似乎更厉害了,堵得他满头是汗,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恨不得立即找一方发泄口将它发泄出去! “我是要死了么?” 半跪在地,陆景晗胸口闷得厉害,整个人也越来越急躁,忍不住一手紧紧抓住衣襟,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在桌子上一捶! “砰” 结实的木桌轰然倒塌。 陆景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会有 这么大的力气。 “这、这怎么可能?!” “……” 但他惊骇过后又发现,堵在胸口的那股气好像泄出去了不少! “难道说……”他一咬牙,又是一拳打出。 几下之后,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都被他给毁的差不多了,连带着门也摇摇欲坠。 外头听到动静的下人急慌慌地跑过来。 陆景晗却是兴奋地仰着头,感觉体内多了一股暖烘烘的气,让他格外有精神,也格外舒适! “这难道就是师兄之前说的那种感觉?!难道我也和师兄一样……” 他双眼放光。 “快!给我备马!我要去趟将军府!” - 与此同时。 云台,郎氏家宅。 “孟兄,那猴子的结局总算是出来了,来来来,这是我刚拿到的影玉,是我专门整理的大合集,特意过来陪你一同再看上一遍!” “……” 天已经黑了,一位衣着格外风雅的青年兴冲冲地拽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非要把他按到桌前,然后就用灵力启动了面前的影玉:“这故事可有意思了,主角竟然是一只猴子!而且我跟你说,这猴子的性格我也特别喜欢,若是有幸能与他在这九岳大陆见上一面,到那时,我一定要跟他交个朋友!” 他在那自顾自的兴奋着,但玄衣男子却对他说的那些故事半点兴趣也没有,沉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郎兄,你大老远的叫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我陪你看场故事?” “看看故事、喝喝小酒、陶冶一下情操,这不挺好的吗?若人人都像你似的,整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对什么事儿都不闻不问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 青年名唤朗月明,是郎氏家主郎幸潼的庶子,也是个金丹修士,金丹了好多年可是却再没有往上突破的金丹修士。 他虽是郎家人,行事作风却和郎家人正好相反。 像他们这种世家子弟,对水镜和水镜中故事的态度自然是相当排斥,他却总是悄悄叫人跑去附近有水镜的地方拿着影玉给自己录下来,偷摸在屋里看,看完了,还要随时点评一下故事人物的表现,每天追得格外起劲。 前不久,水镜消失了小半个月,可真把他给急坏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自己躲起来生闷气,还琢磨着要不然带几个人去药王谷闯一闯,把那个大逆不道的纪姓修士抓出来问问,猴子之后到底怎么样了? 幸好啊幸好,在他真的付出行动之前,水镜终于又出现了…… 他痛痛快快看完了结局,只觉得意犹未尽。 正好,他又听说自己的好友厉向辰终于是结束闭关了! 他就假装自己病的快死了,把人给先骗过来,然后,打算拉着厉向辰一起再看一遍。 这样,也有人能在旁边跟他讨论剧情了! 然而他高兴,厉向辰却一肚子气。 刚一结束闭关,就收到了好友如今命悬一线的千里传音,他急匆匆地赶过来,却看到本该“奄奄一息”的好友仍旧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而且对方骗他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旁边能有个一块儿看那什么猴戏的人?! 厉向辰格外恼火,话也不想多说。 对他口中那猴戏更是没半点兴趣。 “既然你没事,那我便走了。” 说着,厉向辰直接起身,看也不看影玉一眼。 朗月明顿时急了,试图拉他衣袖:“别啊,我跟你说,这个真的特别好玩,你听没听说过天上居然还……这里头还有一堆修炼秘法!” 见拦不住他 ,朗月明脑子转得飞快,最后那一声喊几乎快要变了调。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厉向辰的脚步一顿。 “什么修炼秘法?” “我一时半会儿给你解释不清,反正你坐下来看两眼就知道了,这次绝对不是骗你的,那猴子去斜月三星洞拜师以后,里头出现了不少功法招式,全都是你没听过没见过的,你赶紧过来坐,说不定看完了还能有所感悟什么的……” 朗月明这话说得心虚,但为了能成功把人给拦下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一个人看实在太寂寞了,他的倾诉欲已然到达了顶峰,非得有个人陪他一起讨论才行! 不然,他会被憋死的! “……” 不过好在厉向辰也真的犹豫了:“是么?” 回头再看看那影玉,画面都已经亮了起来,上头出现的东西也着实有几分古怪。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朗月明说着,还眨了眨眼。 厉向辰:“……” 他重新坐了回去,但心里对这猴戏仍旧没什么期待,只是被那秘法所吸引,反正,这几天他确实没别的事情,看一小会儿也没关系,若是朗月明又骗他,待会儿就直接把人按住打一顿再走也行。 这么想着,影玉里的画面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厉向辰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品着。 画面就从石头里蹦出来了个猴子开始…… “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就是这猴子的名号,厉害吧,没见过过敢说自己跟天一样高的狂人吧?我跟你说,别看他现在还是个猴子,但很快他就会……” 按捺不住剧透心情的朗月明一看这熟悉的画面就开始嘚吧嘚个不停。 直到厉向辰冷冷横他一眼,他才收敛。 “行行行,你自己看,我不说了。” “……” 耳旁终于安静下去,而这影玉是朗月明把之前水镜里的内容做了一个整合,拼在一起的,所以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可以一口气看完,也不需要再等。 看到进入三星洞的部分,猴子在水镜中认真上课,厉向辰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专注,心里也不免涌上了几分惊讶。 筋斗云、七十二变、大品天仙决…… 这故事里的每个招数居然都不是随便起的名字,猴子出招的时候便能显出那些术法的精妙之处。 凡人看的是打斗的热闹,还有猴子不屈的精神,厉向辰看的却是术法中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天道规则,还有那天宫之上的众神,居然也是各有各的道! “怎么样,好看吧?”朗月明忍了好久,又忍不住了,悄悄在旁边冲他眨眼笑。 厉向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是看的呆住,整个人完全陷进去了。 当时,便尴尬地咳了一声:“一般吧。” “哼。” “……” 但厉向辰嘴里说着一般,目光却已然舍不得离开影玉上的画面了。 招法精妙,故事也是一环扣一环。 他一会儿为猴子的张狂抚掌大笑,一会儿又被诸天神佛给气得脸色阴沉。 修士对于休息一事要求并不高。 金丹之下的炼气、筑基每天还是最少得休息两三个时辰,但突破金丹之后,动辄熬它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态,身体更不会感觉有什么不适,属于是肉-身已被炼化,寿命多数也都是延长到了四五百年,和凡人之体已经有了天差地别。 所以厉向辰这一看,就是一天一夜,越看越兴奋,那些斗法的场景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一直到最后最终话,猴子居然弃了成佛的荣 耀,再次反下天来。 烈风卷起他的衣摆,他立于天地之间,手持金箍棒,一双眼睛熠熠闪光! “就该如此!真不愧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妙!” 厉向辰激动地当场拍碎了一张桌子。 然后,就看到了朗月明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说一般吗?” 厉向辰:“………” 拍桌子的那只手略带尴尬地默默收了回来。 厉向辰张了张嘴,想挽回一些颜面。 可是刚才那些令他无比激动且心驰神往的画面,还是不停在他脑内回荡,而且,他隐隐感觉自己看完以后,好像又要突破了! 于是沉默片刻后,厉向辰下了个决定,很是严肃地一把抓住了朗月明的手:“兄弟,帮我个忙,帮我把这个叫纪秋檀的人找出来,我一定要见他!” “可以啊,我正好知道他在哪,就看你敢不敢去,他身边可是有几个凶神呢。” 朗月明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想去见见他,交个朋友,顺便再打探一下他的下个故事有没有想好要写什么。” “……凶神?”厉向辰无视了他后头那句话,只对前头那部分感兴趣。 朗月明便又哼了一声,一脸“快来问我啊”的表情:“你整天只知道修炼,还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厉害吧,你求求我,我就跟你说。” 厉向辰眼皮一跳,转眼间,拳头便已经咯咯地握了起来:“那要不要让我求求你不要被我打死?” 朗月明笑容一僵。 - 两天后。 转眼竟然已是十月初五。 立冬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下了雪。 九岳大陆的天气变得很快,前几天还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结果,今天就突然开始下雪,纪秋檀裹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狐衾,和身边目前战力值最高的寰斐进了云台。 毛茸茸的狐衾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留在外头的只有高挺的鼻梁和一双乌灵灵的眼睛。 时不时会有人往他这边看一眼,眼神中带着打量,在他脸上划过,但他走得快,没一会儿就拐进了一条巷子里,看不到人了。 “……” 重回云台的第一件事,纪秋檀并没有先去奇珍楼,而是想过来找一个人。 按照书里的说法,那人应该住在城东,开了个小小的铺子。 铺子前头有个灵器阁,是蓝色的旗帜,挂在屋顶左侧。 纪秋檀脚步飞快,七拐八绕地穿街过巷,约莫两刻钟后,终于是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标志。 今个儿他专程来找的人,是在原文第十章 之后出现的一个只露过两次面的配角。 对方是个画师,名叫向瑾,一手精妙绝伦的技术堪称一绝,但修为却实在是高不到哪里去,仅仅只是个筑基。 在文里,向瑾是被合欢宗老祖的一个弟子带到合欢宗去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给老祖画几幅画。 画的主角自然是师琅玉。 画的内容,自然就是美人受虐图。 再说简略一点,就是春-宫-图。 然后等画完,老祖便直接把他眼珠子抠了,下手格外狠辣。 “叩叩叩” 纪秋檀走进那间狭小阴暗的店铺,轻轻叩响敞开的大门:“店家在吗?” “谁啊?” 这个铺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尘烟的气味,有些不太好闻,而且看着像是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周围的书架也是乱糟糟的,上头丢着乱七八糟的小册子。 寰斐好奇拿了一本来看,刚一翻开,就是几个人赤-条-条地抱在一起的画面,人物勾勒真是栩栩如生 ,就好像真的能动一样。 “到底谁啊……” 脚步声传来,有人掀开通往后院入口的帘子,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他模样还算年轻,但脸上冒了一层胡茬,一双眼睛也是耷拉着,好像睁不开似的,身上衣服更是皱巴巴的,跟腌咸菜似的,头发乱糟糟,不知道几天没打理自己了,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 第37章 寰斐一看到他这模样, 顿时就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纪秋檀抢先一步开口道:“向瑾是吧?” “呦, 特意打听过?” 向瑾也不是头一次这种过来只为直接找他本人的情况了, 当下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也没了推荐店内其他画册的心思,“我是, 你找我什么事儿。” “找你, 谈一笔生意。”纪秋檀脸上笑容加深许多,一个弹指, 身后敞开的店门就砰一声关了, 震起一片灰蒙蒙的细尘。 “……” 关于这个向瑾,纪秋檀还真不是一早就盯上他了, 只不过是前段时间印书册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了个主意, 所以,这才突然想到了附近好像就有个可用的人才。 “向兄这生活,还挺朴素。”朴素是含蓄的说法, 真正讲来,应该是过分拮据才对。 向瑾在辗转来到云台之前,也是曾经风光过的, 不过具体情况,书里没有讲的那么详细,毕竟,他只是一个简单露过两次面的小配角而已。 纪秋檀只知道他以前可能是做过什么错事,所以被大家族给撵了出来, 后来就一直躲在云台, 靠着卖点避火图换灵石维持生活 因为他画功好, 所以哪怕他用的墨汁、纸张等物实在是不怎么样, 甚至可以说属于下乘了,但销量一直都还挺好。 不过,他心中定然还是不甘心的。 昔日英才,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 很少有人能做到心态一如既往平静的。 就看向瑾这个邋邋遢遢的模样,能叫人在其中品出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但有这种想法还挺好的,起码说明他心中是有怨气的。 有怨气,就容易被说动。 “向兄能力超凡,却一直待在这种小地方,靠着做这些不入流的小生意过日子,实在是有些屈才了,我也是为向兄精妙绝伦的画功而来……”纪秋檀说着,不动声色从空间里摸出来了两本书,而后,又轻轻往桌案上放了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 他这次来,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打算把先前的那些故事做个漫画版,到时候就和实体书一起推广。 毕竟,书籍的留存时间更长。 但如果全部都是文字版的话,无疑会提高重温阅读的门槛。 不是所有人都识字。 漫画版的字少,也方便他们理解…… 这样一来,等到时候的推广计划全面启动之后,这些带有微量灵气的书籍、画册就会迅速在九岳大陆流传开来。 到时候,说不定有仙缘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有天赋的人拿到了这些书籍、画册,或许会被某一点戳中突然顿悟,往后,和世家抗衡的力量自然也就会越来越强,而不单单只是依靠召唤人物的帮助。 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 他们总要学会自己站起来的。 或许从前,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但如今,机会唾手可得,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漫画?”对面,向瑾尽管理解了纪秋檀的意思,但他明显对这个词还带有困惑。 不就是找他来画个带剧情的避火图吗,还特意给起了别的名字,真有意思。 人的癖好千奇百怪,向瑾以前也接过类似的活,拿了几千灵石就为了让他画一本多人的、人和妖的、还有什么兽形的、让他加字写些人物关系很复杂的称谓的…… 这种人不在少数,且都是偷偷摸摸来的。 看来这人也跟之前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向瑾想着,一瞬间又没了精神,无精打采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盒子,甚至,连打开看眼里头是什么东西的精神都没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内容。” “我想让你把这本书里的内容变成画册。”纪秋檀笑眯眯地把手里那本宝莲灯给推了过去,底下还垫着另外一本漫画书。 “我要的画册和你之前画的那些全然不同,下头那本画册,便是给你参考的。” “……” 向瑾满脸疑惑地拿过那两本书,先看了放在上头的那一半。 匆匆扫了几页之后,他脸色一变:“不行,这个我不接。”这故事他还能看不出来是出自哪里吗?所以不能接,接了怕不是要出事! 纪秋檀却仍旧不急不缓:“别着急拒绝,向兄还没看报酬呢。” 向瑾不耐烦地抓了抓头:“你走吧,给多少我都不接,要是让郎家的人知道我居然为你画这个,肯定要过来找麻烦的!” “真的不接吗?连华露丸都不要?” “什……” 看着眼前那个突然“咔哒”一下子打开的盒子,里头还装着一粒暗光流转的药丸,向瑾突然就卡了壳。 华露丸! 那可是华露丸啊! 十万灵石一颗的华露丸!! 最关键的是,它能治疗破碎的丹田!!! “……” 向瑾手都抖了,真恨不得一把抢过面前那个木盒子,对方给出的价格着实是太过诱-人,他突然之间就一点也不想拒绝了,而且还想立马就答应下来。 但是,这一招,也让他确认了面前这个年轻男修的身份 这么昂贵的华露丸,现在已经是有市无价了,十万一颗的价格都是五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还存着华露丸的地方一是花蕊娘子的暖玉阁,二就是药王谷。 眼前这年轻人让他把这大逆不道的宝莲灯整理出一个画册,手里还有华露丸。 想也知道,这绝对是那个姓纪的没跑了!! “你、你、你……”向瑾磕磕绊绊你了半天,才终于是把一句话给顺下来,“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他觉得这个姓纪的说不定是在搞什么阴谋,他在这里,清清白白,可不能为了一个华露丸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当靶子使了! 但向瑾真的是想多了,纪秋檀找他只是因为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而已。 但凡纪秋檀自己会画这玩意儿,也不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就只是一个画册而已,当然,如果这本画册出来后成果让我很满意,之后说不定还有继续合作的机会。” 说着,他居然可恶地端着那个木盒子,在向瑾眼前晃了晃! “……答应的话,这个现在就能交给你。” “那、那你们不能告诉别人画册是我给你们画的。” “行,可以。” “嗷!” 向瑾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刚一看到他点头,两只手就已经“冲”了出去,夺过了那个木盒子。 这枚华露丸!往后就是我的了! “……” 忙不迭把盒子揣进怀里,向瑾美滋滋地翻开了手边那本说是要给他拿来做参考的“漫画书”,结果目光扫过第一页,他眼神顿时又变了。 如此精美的画面,如此手感的纸张…… 天,这从未见过的绘画方式! 向瑾看了几页,就被手头这本书给完全吸引了,恨不得赶紧把纪秋檀二人撵出去,好给他留个舒舒服服往下看的空间:“画册你们最迟什么时候要?” “年前。”算算差不多还有快三个月的时间。 “好,那你们走吧,这本书我先琢磨琢磨。”向瑾急着溜回了后院。 - 把这档子事儿搞定之后,纪秋檀又用同样的办法,连着搞定了好 几个书局,最后才慢悠悠地去了奇珍楼:“血玉还有吗?” “有有有,正巧还剩最后两块。” “那都给我包了吧。” “得嘞!” “……” 就这么一天下来,买的东西不少,跑的地方也更是不少,没一会儿,天终于黑了,但街巷里铺满了厚实的雪,月亮遮遮掩掩地躲在云层里,只露出半个身子,却因为有雪,便将这四周的天也弄得黑不下去了。 纪秋檀人在客栈,敞着窗户,外头冷风呼呼地吹,但他也不觉得冷,只是倚在窗边,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回客栈之前特意买的梨花白,然后冲着月亮举了举杯 酒是黄酒,喝起来甜丝丝的,但后劲却极大,还容易叫人浑身发热。 他只浅浅喝了三四杯,脸颊就开始变得热烘烘,脑袋里也冒出了“不然解开衣带凉快凉快?”的想法。 想着想着,他人就突然消失在窗边,下一秒,扑腾一下,差点在图书馆门口被绊倒。 “好家伙,这酒劲儿……怎么上得这么快!”膝盖磕了一下,纪秋檀禁不住撇嘴,一边揉着一边往上走,“师琅玉,你歇下了吗?” “没……有……” 屋内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听得原本还乐呵呵的纪秋檀心里一惊,生怕是对方磕着碰着了,赶紧加快脚步往里跑。 结果冲进去的时候,他看见师琅玉弯着腰在地上摸索着,手指刚刚摸到一本书的边缘。 “我来吧!”他当即快步上前,帮着对方把那本不小心被碰掉的书给捡了起来。 “……” 一股沁香骤然飘入师琅玉的鼻腔,他不动声色地朝着身侧瞥了一眼:“你……喝酒了?” “是喝了点。”纪秋檀看他没事,便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特别是今天喝了点酒后,眼里也是水灵灵的,像是蒙着一层雾,“我听你这嗓子说起话来比上次清楚了许多,怎么样,现在还会不会痛?” “还好。”其实是会痛的,就好像喉咙里卡了个刀片一样,一开口说话,喉咙被震动就会开始涌上一阵阵痛。 但师琅玉并不想让他再为这点小事操心记挂,索性还能忍,便当这事儿不存在。 “那就好,对了,今天外面下雪了。”纪秋檀坐在旁边,睁着一双带着水雾的眼睛去看他,只觉得真是犹如雾里看花一般,眼前这人突然就多了一层朦胧的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好大,我一个人看着也挺没意思,你想一块儿去外面透口气吗?” “……” 前段时间还千防万防,有意拦着不想让他惦记外头的世界。 怎么今天突然改了主意? 师琅玉隐隐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嘴里却是嗯了一声,应了句好。 而后,他就被抓住了手。 “别怕啊,我带着你呢,不会让你摔倒。” “……” 前方那人轮廓永远都带着一种仿佛光照一般的温暖氛围,师琅玉被他拉着往外走,又听着他那“别怕”两个字,没忍住唇角往上一翘。 这辈子,也就眼前这人会对他这么讲话了。 说什么别怕…… 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听得人好笑。 “嘁。” 正走着,脑袋里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最近总是时不时跳出来说些难听话来刺他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给点小恩小惠就被感动了?明明是他非要把你拘在这里,这会儿倒成了你得感谢他才行,是不是很可笑?” “……” 他的话语中总是带着丝毫不遮掩的挑拨感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师琅玉听得心中 厌烦,方才翘起的唇角到底还是平了下去,眉头也不由得紧了紧。 嘎吱。 脚下踩的地板突然不一样了。 纪秋檀转过头,拉着他到了窗户旁边坐下,给他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衾,还要特意调整一下窗户的朝向,省得让风吹得他着凉。 “你看,外头这会儿已经变成小雪了,不知道后半夜的时候能不能停,现在地上积雪都已经到小腿肚那里了……” 修士们住的客栈,每一间都放的有隔音阵法,所以哪怕纪秋檀在这里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也不用担心其他房间的人会听到。 师琅玉把手伸出窗外,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了掌心。 一片洁白晶莹的雪花在他手掌中静静躺着。 头顶,还有半边月亮。 “真漂亮。”纪秋檀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夸的是人,还是月下的雪景。 他也试着伸手去抓雪花。 然而那小玩意儿刚落到他掌心、都还没来得及叫人看清楚,就迅速融化了。 “什么嘛……” 几次过后,纪秋檀不高兴地放弃了这项活动,转头又斟了杯酒:“你要试着来一杯吗?” “……” 躲在空间里,人可以一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但是纪秋檀是绝对做不到的,就算他不饿,碰到了好吃的也总是要尝两口。 所以,可以干脆刨除食欲的师琅玉比他更像修士,还是那种格外洁身自好,说不碰什么、真就能一辈子都不碰什么的“忍者”。 不过他这样,有时候,就让纪秋檀很想逗逗他。 这么想着,便突然往前凑了凑,故意凑到他身旁,手在他鼻端故意扇了扇风:“尝一口嘛,你闻闻这个味道,香的要命!其实我不介意喂你喝……” 一股热气骤然逼近,师琅玉微微张大双眼,在朦胧中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他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疑神疑鬼、总要把人心思往最坏处猜的状态了,在这片虚无天地里待着的这段日子,反而成了他这一生中最让人感到放松的时刻。于是他努力看着眼前那张模糊的面孔,试图把它和记忆中的模样给对上,而后,哑着嗓子道:“好。” “……” 纪秋檀没料到他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心里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应的。 而他抿了抿唇,不再多言,也是因为说完话之后,他喉头便骤然涌上一股腥味,怕多说几个字就会被对方发现自己的不适,便借着那片朦胧的光,把在他眼前晃悠的酒杯接了过来。 “呃……你真喝啊?” “……” 这酒是温的,入口便带着香甜的气味,进入喉管以后,被它所触及到的地方慢慢开始变得火热一片。 师琅玉从前喝过很多酒,比这更烈的也有,不过那些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38章 每次喝酒, 喝的也不一定是酒,而是筹谋。 如此一来, 倒是衬得现如今这一刻格外珍贵。 人不用琢磨太多事, 入喉的酒也变得如此单纯,它只是酒,再无第二种用意。 “……” 师琅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垂下眼眸, 刚想说些什么,但忽然感觉肩头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袭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抓了一把绣花针扎进了他的皮肉里一样, 冷汗瞬间在鬓边出现,他喉头一紧。 “你……” 修长白净的手指紧紧握住酒杯, 师琅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肩头曾经被人打下印记, 那印记是和他的魂魄紧紧相连,但之前他一直感觉不到那种痛楚,并且合欢宗老祖也并未再出现过, 他便以为是眼前这人用了其他的办法,把那道印记给消除了。 可现在…… 他的肩头突然又开始胀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光线昏暗迷离的卧房内, 而不远处的帷帐中有个很眼熟的身影。 对方此时靠卧在床榻之上,身旁几个赤-裸的美人正在给他剥荔枝,难以言明的暧-昧气息在整个卧房内游荡。 下一秒,那人慢悠悠地伸手挑起了床帐,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直直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眼底带着令人脊背发寒的浓重阴霾。 “原来你竟是跑到那里去了……” “可叫我好找。” “……” 咣当。 手中的瓷杯掉在地上, 瞬间碎了一地。 师琅玉面上的松弛瞬间被惊惧所替代。 有多久没再看到过这张脸了? 他感觉自己就如同是被浸泡在温水中的青蛙一般, 忘记了外界的危险, 等到水温骤然滚起来他才发现,要命的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按他原本的性子,他不该如此,是他这段时间太懈怠了,连本该拥有的警惕心也慢慢在眼前这人的温柔攻势下,忘了个干净…… “谢云生!” 他脸色惨白,一把抓住了纪秋檀的手腕,难得如此失态:“你快走!离开这里,他马上便要来了!” “……” 还未完全恢复的嗓音格外沙哑,就如同啼血的杜鹃一般,他说得着急,声带再次被拉扯,浓重的血腥味冲上喉头,痛楚不断在喉咙里拉扯着,弄得他一阵恶心。 但意料之外的是,对面脸颊上一片醉意的纪秋檀听了他这话,却半点也不慌张。 他只是笑了笑,而后,慢吞吞地将师琅玉冰凉的手重新按了下去。 “你看,雪还没停,但月亮变得好大。” 纪秋檀嘴里说着毫不相干的话语,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歪了歪头:“你信我吗?” “……你故意的?” 师琅玉睫毛轻颤,只觉得心脏跳的飞快。 他都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刚才意识到合欢宗老祖竟是还没有放弃的一瞬间,自己第一反应竟然是让身旁这人快点离开。 而纪秋檀嗯了一声,默认了他刚才问的那句话,却并不把话说明白,只说:“还有时间,我们……再看会儿雪吧。” 说着,纪秋檀伸出手,从袖中摸出来了一个装着丹药的盒子,把药送到了他不自觉发颤的唇边:“别怕,有我在呢,你先吃颗药润润嗓子。” “……”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出“别怕”这两个字了。 暖烘烘的手指捏着一颗黑色药丸,抵在了师琅玉唇边,发苦的药味和他指尖的清香混在一起,忽然就有一种让人头晕的奇异感觉。 他睁大双眼,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看,耳旁时不时传 来一句带着讥讽的话语。 “还看不明白吗?他在利用你。” “你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他确实有可能不图和你睡觉,但是图你的其他,你真的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帮你这一把?” “师琅玉啊师琅玉,这个世界的你怎么会是个蠢货?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已经被他给控制了,现在过去杀了他,你还有逃跑的机会,再晚一会儿,可就来不及了……” “……” 那个自称“心魔”的家伙不停地挑拨。 而对面的青年还在等他回应。 师琅玉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张了嘴,将那药丸给含到了嘴里。 “唔……” 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在他唇上划过,引得他心头不禁一阵悸动,对方却浑然不觉,笑嘻嘻地收了手,又过来摸了摸他颈侧的伤:“我就说之前那个除疤的药膏那么辣,药劲肯定也大,果然你看,脖子上的这条疤居然都快看不见了!” “……” 师琅玉被他摸得喉头发紧,只能将那药丸含在口中,品尝着其中的苦涩味道,慢慢垂下了眼眸。 “蠢货。”脑中的声音这下变成了阵阵冷笑,开口一如往常,态度恶劣,“你就是个什么也做不成的废物!” 师琅玉听着他的声音,不由得厌烦地皱了皱眉,吞下了那颗苦涩的药丸,喉中的刺痛感果然减弱了不少,连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被压了下去。 同时,猜测着对面青年的动机。 “你是想引他过来,杀了他?” “……”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再加上师琅玉的喉咙本来就还没有恢复完全,所以纪秋檀压根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而师琅玉问完之后,目光不自觉便是一闪,抿紧双唇,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被暗色完全遮盖。 他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对方做这件事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恶气,他只是在想,谢云生是否和合欢宗老祖有什么旧日恩怨?所以,他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兀自想着,想得自己原本就冷的手脚更是冰凉。 早些日子,他还未曾脱离那处如同魔窟一般的地方时,他每天都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解脱。 合欢宗老祖是个很奇怪的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他整个心都是冷的,如同死了一般,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不回应。 可当他忍无可忍睁开眼,用冰冷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方才还满口粗鄙之语的合欢宗老祖却不知为何,在他的注视下,竟然是慢慢退却了,收回了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 “你又要说我不配……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总是这样……但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那人就好像是魔障了一般,满身酒味,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过后,神情却更加凶恶。 听得多了,他渐渐也能明白,自己八成是被当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品,还是合欢宗老祖这样一个高阶修士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人的替代品。 所以他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要如何抓住这一点,找机会钻空子。 尽管满身污浊,但他还是想要活下去。 他还有事没有完成,他不能死。 然而那人折磨人的花样实在是太多,他成日浑浑噩噩,逐渐也丧失了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偏偏就在这时,有人伸手,将他拉出了泥潭…… 最初的惊惧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又掉入了另一方魔窟,求生的欲-望再次出现在他心里。 他有时常做梦,梦里有一双很是温暖的手,用力托住他下 坠的身子,冲他笑,问他今天过得好不好。 他也是第一次被拥进这样一个干净的怀抱。 不掺杂任何欲-望,就只是单纯地想过来和他抱一抱,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跟他说别怕,我在呢。 对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一种阳光的味道。 他每次被那个人抱住,心脏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的速度。 谢云生、谢云生…… 这三个字在他口中咀嚼过了千万遍,如同一颗甜美的糖,在他舌尖不停滚动、缠绕,每个字都能在他心中绕出一道道缠-绵的软线,将他那颗心紧紧束缚。 如今,糖化了,里头掺杂着的慢性毒-药流了出来,他满嘴苦涩,只能庆幸自己果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才幸运地被对方选中,带在身边。 “你……能不能……” 师琅玉再次睁开眼,艰难地开了口。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印记将合欢宗老祖引过来之后,对方会做什么。 做成了以后,还会不会继续留他在身边。 他习惯性会把事情往最糟糕的那面去想。 所以,如果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对方说不定也就不再需要每天这样辛苦地陪在他身旁,不会再和他每天都相见,满足他心中隐隐的期盼…… “……” 想到这,师琅玉只觉心口发堵。 他艰难地开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双手向着对方探了过去。 “你能不能……” “嗯?” 纪秋檀醉眼朦胧地转过头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手就已经习惯性地率先伸了过去,将他那双冰冷的手掌握住:“你要找什么?我去拿。” 但师琅玉只是勾了勾唇角,素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很是奇异的笑容。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人干净的轮廓,努力在脑中一点点地把对方的模样给拼凑完全 那双眼睛,应当是格外明亮的,总是闪着比太阳还要炽热的亮光,一切黑暗在他眼中都将无所遁形。 “……” 这个人,有这世间最好的心肠。 他并不认为对方之前的态度是虚情假意,反而很真切,这种才更是难能可贵。 可越是这样想,他心里反而越发苦涩。 其实,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说得一半都是实话。 他的从前,不值一提。 不论往后会有怎样的际遇,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无用的凡人。 所以,就算心里有任何想法,也只能忍住。 “……” 飞快思量过后,师琅玉攥紧了那双温热的手,垂落的眼眸遮盖住了眼底的隐忍和克制,极力收紧的喉咙绷到他下颌线都比以往要锋利许多。 片刻后,他很是艰难地请求道:“能不能……让我再……抱一下你?” “……” 只是抱一下。 不会污了对方的衣裳。 第39章 纪秋檀没想到师琅玉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听到的时候还忍不住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伸手把对方给抱进怀里:“你是不是想家了?” 师琅玉其实站直的时候, 比他稍微高一些, 但因为对方平时很少站在他身边, 一边都是坐着,或者靠着, 所以他对这方面倒也没什么概念,只是把对方的脑袋给按到了颈窝处,伸出手, 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师琅玉的后背,掌心在他背上轻抚几下。 “……嗯。”师琅玉闭着眼,埋在他颈窝处, 闻着淡淡的香味, 认了“想家”这个借口。 他自小便被教导, 要学会独立生活。 那个曾被他在心里偷偷喊做“父亲”的男人只在他身旁陪了他两年, 过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见到对方, 已经是五年后了。 那个男人被凌迟处死,尸体足足在城外挂了半个月, 直到腐烂发臭,甚至露出累累白骨, 才被取下来丢到了乱葬岗。 那个男人是皇帝身边的人。 而他是被从小培养的死士。 他从踏入那片满是血腥的地方时,就注定了这条命不再属于自己。 他被皇帝分给太子, 做对方的影子。 他的职责便是替对方挡住所有危机。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日日守在太子身边, 替对方出生入死。 可惜, 太子的性格实在是太过温和。 他十六岁那年,二十多岁的太子因“逼宫谋反”被废,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诏狱中。 他便又被收回了老皇帝身边。 又是几年过去,朝中势力已然变得格外混乱,老皇帝拖着奄奄一息的病体,把时年六岁的九皇子姚铭羽交到了他的手里,交代他,定要护其周全。 那时,他差几个月就要满二十……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初那个遇事只会哭鼻子的九皇子到底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而他,哪里有家,又怎会想家? 可他还是应下了对方的这句话。 “……” 师琅玉伸出双臂,拢住对面青年的腰,他的腰并不算细,正常成年男子的形态,但皮肉紧致,平日里穿的那些宽松衣裳显现不出来他腰背的曲线,得用胳膊环住了才能感受到那种美妙。 他居然还有腰窝,师琅玉环住他腰的时候,手便轻轻贴在那里,很明显的一处凹陷,再往下,线条便开始微微上翘了…… 感受到这一点,师琅玉本就收紧的下颌线不由得再次绷紧,藏在暗处的脸上满是隐忍神态,甚至,修长白皙的颈侧都隐约有凸起的青筋浮现。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满心污浊。 对方大大方方冲他敞开了怀抱,不带任何欲-望地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而,他却在这一抱中,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也想家了。”纪秋檀浑然不知怀中人此刻的想法,只是拿手拍拍对方后背,怅然道,“其实,今天是我外公的生……寿辰。” 闻言,师琅玉环着他的手臂突然一紧。 但纪秋檀自己却笑:“我小时候,每次不高兴了,外公就会过来抱着我,咿咿呀呀地给我唱一些很老土的歌,其实,按照时间来算的话,今年应该是他老人家的八十大寿了。” “那……”师琅玉微微睁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此时心情一团乱麻,也没来得及细想,便用上了自己这辈子最柔和的语气,问道,“那你过段时间,要回去给他补一次寿宴吗?” “不用。”纪秋檀默默深吸一口气,笑道,“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四五年了。” 他外公外婆两口子生孩子比较晚,因为两口子 那时候工作忙,两个人都是公职人员,一个医生,一个警-察,于是等他母亲出生的时候,两口子已然三十多岁,外婆都能算高龄产妇了。 再等他出生,外公都已经五十九,快要退休了。 纪秋檀小时候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他刚出生没几年父母就开始闹离婚,而他这么一个说话都结巴的小家伙两个人谁也不想要,就只能待在外公家。 那是他最亲的亲人。 也是幸好,他是在外公走了以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今想来,那边其实也没什么牵挂。 只可惜,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和那个小老头再见面…… “……” 想着想着,纪秋檀忍不住闭了闭眼,感觉鼻腔突然有些酸溜溜的。 但他忍住了,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便笑眯眯地松开了抱住师琅玉的手:“行了行了,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腻歪半天,有什么好腻歪的?肉麻死了!我看这会儿雪也停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师琅玉也松了手,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半点看不出方才藏在暗处时的隐忍和不安。 “……” 把人重新送回空间,顺带着把热好的温补之药递过去,盯着师琅玉喝完睡下,纪秋檀才出来。 他站在窗口吹了会儿冷风,笑眯眯地看着头顶的月亮,心里盘算着储肃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 估计快了。 他已经给对方留足了时间。 今晚,储肃一定会出现! - 空间内。 困意渐渐来袭,一刻钟前喝下的那碗苦药汁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安眠的药物,师琅玉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睁着眼,听着耳旁不断传来的话语。 “你喜欢他?你竟然会喜欢他??” 脑内那声音这会儿似乎有些暴躁,语气都变得比之前重了很多,“你发的什么疯?!之前那些羞辱倒是让你上瘾了是吗,师琅玉,你怎能这般下贱?!” “……” 然而脑海中那个声音的辱骂话语,并没有在师琅玉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他只是闭上眼,想着那个带着温柔馨香的拥抱。 想着想着,药劲很快就把他拖入了梦中。 他在梦里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笑眯眯的青年。 这次,对方的面容是清晰的。 他伸出手,用指尖描摹对方的面部轮廓,食指指腹轻轻落在对方红润的嘴唇上。 短暂停留后,他禁不住倾身上前,在和对方的嘴唇只差一点距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不来试一试吗?” 青年的嘴唇一开一合,湿漉漉的小舌在唇缝间若隐若现,看得他喉头发紧,双拳忍不住紧紧攥起,手背根根青筋暴起,险些控制不住真的贴上去。 但他的理智让他最终默默又退了回去。 他别开眼,艰难克制住了那种冲动。 “懦夫。” 识海中,师忘忧看着他满面隐忍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倒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做。” 师琅玉并不理会他,只是安静坐在那。 但越是这样,便越让师忘忧心中那股邪火不断往上冲。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师忘忧便唇角一勾,乌黑的双眼里盈满了恶念。 他打了个响指。 随后,师琅玉面前那个笑眯眯的青年便主动倾身上前,用手捧着他绷紧的下颌,额头和他相抵,口中喃喃开始说着些极尽诱-惑的话语。 “怎么,你居然连睁眼都不敢?” “你倒真是个大情种,便是看他一眼 又如何?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就算现在对他做些什么,也没关系……” “你不是喜欢他吗?” “……” 接二连三的挑衅话语不断传入耳中,到底还是将兀自忍耐的师琅玉激怒了。 他猛地睁开眼,一剑便将面前那个幻影撕裂。 而后,他冷冷看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你要作怪,可以,但不要拿他来做怪。” “怎么,这就生气了?” 师忘忧懒洋洋地倚在雾气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居然就想跟我动手了?之前那样骂你,你不都当没听见吗,现在倒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突然有了反应,还动了剑?啧,你可真让我失望。” “……” 师琅玉没回应,只是冷着脸,一双眼睛带着森然的寒意,见他不再乱来,便也不再理会他的刻意挑衅。 迷雾后,师忘忧的表情也逐渐变淡。 他也说不准自己是怎么了,看着他们二人在那里“卿卿我我”,心里就很是不舒服,总觉得刺眼。 他感觉,自己是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他”居然会对一个看尽了“他”周身狼狈的男人动了心思。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的。 “他”怕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有这般想法! “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师忘忧越想越是烦躁,恨不得下一秒便能突破识海的封禁冲出去。 “蠢货,他一定是在利用你!” “这世界上的真心少的可怜,你哪有那么幸运?”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脱离泥潭,不用和我一样去受罪,那离开就是了,你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主动往这里跳?!!” “……” 他烦躁又焦虑。 潜意识中的恐惧让他似乎永远都不能得到安宁。 而不远处的师琅玉实际上,又哪里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离得近了便能看见,他光滑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青绿色的血管鼓得那样刺眼。 他心内努力克制的欲-望,让他乌青的鬓发间都隐隐透出了湿意……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不知何时,他竟然对对方产生了邪念! 方才他脑中一闪而逝的画面,是他的手紧紧掐住对方光洁紧致的腰侧。 青年是很怕痛的,却被他弄得泪水涟涟。 他当时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随后涌上心头的便是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他不该如此。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不想对青年做出那般……肮脏的事情。 - 而此时,梦境之外。 已经过了子时一刻。 整个云台早就已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这个地方到底是离凡人居住的城市最近的地方,所以夜晚的一些习惯也几乎和分界线外头一个样。 纪秋檀被风吹得酒意褪去,慢慢清醒过来。 但他一直没睁眼,只是躺着。 直到听见耳旁风声骤然变大,同时,一股诡异的香气飘过来,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自半空中落下…… “终于来了!” “……” 纪秋檀猛然张开双眼,乌灵灵的眼眸中满是凛冽杀意。 这是他第二次杀意如此之明显。 第一次,是对上药王谷谷主。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这次,他决意杀掉合欢宗老祖,不仅仅是为了替曾经备受折磨 的师琅玉解开禁制,还对方自由,更是为了给被抓到合欢宗里日夜受人折-辱的其他人一条生路! “哗!” 风声明显更大了。 纪秋檀慢吞吞坐起来,看向窗外。 一双带着冰冷笑意的桃花眼就这么直接和他四目相对。 “果然……是你。” 第40章 “果然是你!” “……” 不知道什么时候, 半空中突然又开始飘起了雪,是来人身旁的风将地上厚厚的白雪卷起。 纪秋檀一个闪身便到了屋顶。 背后是皎洁的月,风将他的衣摆高高吹起, 他的手指已经扣上功能键, 浑身肌肉也是格外紧绷。 酒彻底醒了, 但香味仍旧附着在他身上。 不远处,储肃脚尖轻点树枝, 枝头堆积的雪竟然纹丝不动,没有半点下落的迹象。 “我还奇怪,黑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认你为主, 如今倒是一切都明白了。” 他脸上带笑,目光却如刀刃一般锋利。 有那么一瞬间,纪秋檀几乎以为他的目光真的能化为实质, 割伤自己的脸颊。 “看来, 你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要和我过不去了。”储肃的声音不大不小, 但却让人听得清楚, 而且他今天过来,也不是来跟人叙旧的, 因此,话音未落, 他突然就出了手。 先前,他已经在纪秋檀这里吃过一次亏了, 所以这次,他并非独自一人前来。 四周的暗影中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了数十人。 那些人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无声无息便冲着纪秋檀攻来, 逼得他只能加快脚步, 脚下一通蛇皮走位,这才惊险无比地躲开了那些人的攻击。 眨眼间,他们已经飞离刚才的客栈一里地了。 前方的路逐渐宽敞,纪秋檀咬着牙纵身一跃,一个完美地前滚翻落地,而后,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如同烈火燃烧。 “小熊!动手!” “……” 话音刚落,储肃就感觉身后一阵狂风袭来。 他反应也快,迅速侧身格挡。 阴寒的短剑横在头顶,和对方手中武器重重撞在一起,发出刺耳又难听的“铛”一声,似乎还有火星在摩擦中不断亮起。 “吱” 轰! 巨大的气波震荡,当场便掀翻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简陋的小商铺。 灰尘和白雪漫天飞舞。 储肃也被震得往后滑了一段距离,随后,他手掌猛地按下,一旋身,左脚在前,右脚抵住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墙壁,这才成功稳住身子。 “居然是你!寰斐!” “叛徒,你还活着呢?” 冷风在四周鼓动着,寰斐一身简单的布衣,肌肉鼓鼓涨涨,几乎要将他衣裳都给撑裂。 而他此时手中抓着一根降魔杵,看着正对面的储肃,双眼赤红,仇恨的光芒迸射而出。 “早知道你这人心肠坏得流脓,当年就该直接把你丢进铸剑炉!来吧,今天你的敌人是我,以前的那些帐,我们也是时候算个清楚了!” 寰斐说着,身上肌肉也在不自然地抽-动着,居然是隐隐有了要幻化回原形的架势! 但储肃听了他这话,却忍不住哈哈大笑:“敌人?你也配?!” 阴寒的剑骤然在二人中间拉长,眨眼间便从两把变成了数百把,甚至更多。 锋利的剑刃对准寰斐,杀机尽显! “……” 这是储肃的独门绝技,剑雨。 整个合欢宗只有他一人会的绝技。 可寰斐看着他使出这招,不仅毫无惧色,甚至,脸色变得比一开始更加难看,透着恨意的双眼锁定隐藏在剑光之后的储肃,眼中几乎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别人或许不认得这一招,可他又如何能不认得?这是他主人黑龙剑尊的招数! 当年主人还在的时候,他每次去挑衅,都被这一招给打的死去活来。 他倒不知储肃这个小畜生居然把这招也给学会了! 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寰斐咆哮着,挥动了手中的降魔杵。 “我杀了你!” “……” 他们这边打得几乎是山崩地裂,周围的房屋无一幸免,被狂风和剑气削的四分五裂。 所幸云台里住的基本都是修士,所以当下一被惊醒,他们跑的也是飞快。 方圆十里之内,无人再敢靠近。 只听到恐怖的咆哮声不断传来。 寰斐满心悲愤,什么计策什么机关全都给忘得干净,一心只想杀了储肃这个仇敌。 他好歹也是个元婴,尽管比半步化神的储肃稍微次一些,但他本体是妖,动起真格的,储肃还真不能迅速将他格杀,反而在剧烈的冲击之下,身上已经见了血,原本慵懒的姿态如今也变得有些狼狈。 “呵。”抬手抹去唇边血迹,储肃突然笑了。 他知道寰斐的弱点。 知道对方虽然勇猛,但受不得激,爆发过后便会迅速衰弱。 当下,储肃也就一边攻击一边挖苦道:“真没想到啊,这么久了,你居然只是个小小的元婴修士,当年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你好像就已经结丹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你这修为也没涨多少嘛,真是给师父丢人……” “你再敢叫他师父,我就把你的脑袋捏碎!”寰斐果然怒气更盛,攻势转为大开大合,反而忽略了防守,身上立刻被剑光划出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眼看着他露出背后空门,一把利剑即将从他身后将他贯-穿。 下一秒,那把剑突然一顿。 而后,整个剑阵似乎都受到了什么影响,直直地停在了原地,就那样悬空着,凝住了。 储肃眉头一皱,随即惊讶地发现他带来的那十几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一个都不见了! “咔哒” 古怪的声音响起。 表情异常兴奋的纪秋檀从斜面钻出,整个人还没把气喘匀,胸膛一起一伏地,额头上全都是汗。 “累死我了……” 他刚才趁着储肃的注意力全被发疯的寰斐给吸引走的这个空档,引着那群黑衣人跑出了老远,然后,果断利用空间的“神出鬼没法”和技能删除这两个招式,让那些人怎么打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就这么靠着偷袭,干掉了那群金丹修士。 有位陈姓大佬曾经说过,招式不在精妙,有用就好,面临生死格斗,一定要用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解决掉敌人,这样才能解除自身的危机,保住性命。 偷袭确实很下三滥。 但生死对战的时候,谁还计较这些?! 能偷袭就不要面对面硬刚。 可以群殴就不要单挑。 有武器就不要赤手空拳! ……能一剪刀把人撂倒,就不要只是轻伤。 合欢宗的这帮人就跟储肃一个样。 之前,药王谷的那些修士可以被放走,是因为他们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拿无辜者炼药。 但合欢宗的这些修士,没有一个无辜者。 为了今天这一场,纪秋檀私底下偷偷练习过了无数次,时刻谨记那位大佬的教诲 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就不要出手,出手就一定要击中要害,不能让对方还有余力反击。 但越级杀怪到底还是有难度的。 他再跑得快,对上的也是十个人,如果真是选择了正面对战,讲什么江湖道义,那他一个都打不过。 “干的不错啊小熊……” 回到战局中心,纪秋檀还是喘得厉害,过分消耗的灵力让他眼前直冒金星, 身上也挂了彩,血腥味已经盖过了原本的酒香,诡异的气味弄得他一阵反胃。 但他还是要努力挤出一抹笑,直勾勾地盯住对面脸色难看的储肃,嘴里嘲讽道:“又是二对一,可是,你今天不能像上次一样逃跑了。” “……” 不用纪秋檀提醒,储肃也已经感觉到了。 他居然不知不觉被这头狂躁的熊妖给逼进了一处阵法内,而他刚才竟然半点没有察觉! 危机感顿生,上次的教训还在脑海中留有记忆,他迅速放出神识,探视着周围。 如果只是眼前这两个人的话,那还好说。 但如果要是和上次一样,那个杨戬又跑出来搅浑水,他就真的危险了…… “放心,他今天没来。”对面,纪秋檀仿若能看出他目光闪动时心里都在想什么,突然又开口。 而后,拍了拍仍旧一脸怒意的寰斐后背:“小熊,阵法启动了,那他就交给你了。” “……” 在附近设下阵法,怕的就是储肃打不过就开溜,真要这样下去的话,那可就是没完没了了,倒不如今天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给解决掉! 纪秋檀咬紧牙关,催动着灵气,帮寰斐化解储肃发出的一切攻击。 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丹田的位置已经开始发痛,而且,这个把人给锁在这里的阵法也维持不了太久 这种情况下,想要速战速决,他需要一个强力的帮手。 然而召唤技能现在却没办法用。 他原本想的是,现如今搜索栏中已经有了四个人物的名字,不管是把大圣召唤出来、还是召唤哪吒,都能快速解决眼前的困局。 可惜,他把一切都给算好了,却没想到召唤技能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哒哒哒” 键盘都快戳出火星子了也没反应。 纪秋檀一脸恼火地飞快吞噬掉储肃的一个杀招:“系统你可真行,明明知道我不能打,早不提示晚不提示,偏偏这个时候才提示。” “……”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故意的。 系统面板上显示,他必须要进行下一次突破,才能再次使用召唤技能。 也就是说,他必须突破金丹后期,化婴成功…… “算了,幸好我还有B计划,不然真被你给坑死了。”懊恼地收回键盘,接着,飞快将怀里藏起来的一瓣莲花抛出。 纪秋檀看着悬浮在半空中那片粉嫩的花瓣,咬着牙释放出一束灵火。 轰!! 灵火一碰到花瓣,半空中便迅速漾开一道气波,正交手的两个人也被这道气波所震,下意识地飞快后退,一人占据了阵法一角。 “咳咳……” 储肃唇角再次溢出一道血痕。 他看着半空中那个在灵火中瞬间发出刺眼光芒的莲花花瓣,心中一沉。 不妙的预感隐隐在心头飘荡。 他握紧了拳头,指骨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下一秒,那束光冲着他便刺了过来。 强悍的威压逼得他节节败退,越来越狼狈,身上的伤都已经让他感觉麻木了。 他咳出一口黑血,怒气烧的他头脑发昏,腹内的小人不断在嘶吼着。 “不过一缕分魂,竟然就如此强大……” “是他让你来杀我的吧?” “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是老样子,不论是从前又或者现在,他永远都没把我放在心上过。” “如今,就算是要杀我,他居然也不亲自动手!”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束手就擒吗?!” 储肃怒极反笑,索性抛下了所 有顾忌,以自身为武器,疯了一样冲着离他最远的纪秋檀攻去。 双剑合二为一,在他手中,幻化出一道几乎能撕裂天际的巨刃! “杀!” 他双目赤红,令人窒息的杀意向着纪秋檀盖去。 四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屋在这强大的杀意之下,居然一寸寸地化为齑粉。 “呼!” 狂风袭来,卷起漫天风雪。 清冷的明月也完全被遮盖,看不见了。 恐怖的剑气竖直劈下,被焚烧的莲花花瓣爆发出更加炽烈强盛的白光。 两道气波狠狠撞在一起! “轰!!!” “……” 整个云台,以及周边村落都被这一声巨响所震动,寰斐没想到他居然会选择这种自杀式攻击,攻击对象还不是自己,当时也反应不及,直接被那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波打得整个人都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黑血,当场就要晕过去。 轰隆隆。 “……” 几乎能摧毁一切的剑气挥下,储肃一双桃花眼张大再张大,飞溅的鲜血顺着他额角往下落,染红了他的眼角,那张原本还算是英俊的脸如今沾满了疯狂,近距离地瞧着,直教人浑身发凉。 一秒,两秒。 他嘴角微微抽搐,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 对面怎么会毫发无伤! “……”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挡在他面前的灵火和花瓣就在他挥剑劈下的一瞬间,骤然变成了一个女修的身影。 她的身影很淡,因为如今在场的不过是一缕分魂,但她却仍旧挡得住他这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一击。 她侧着身子,挡住他那一剑的那只手,手里,握着一盏莲花灯…… “这不可能!” 储肃疯了一般举剑再劈,周身灵力也再次疯狂涌动,然而这一次,他却连聚拢灵气的机会都没有,便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随后,腹内那个小人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捏住,毁天灭地的剧痛袭来,他不由得大叫一声,整个人仿佛被五马分尸了一般,鲜血开始从口鼻中溢出。 “你竟是要我……魂飞魄散!!” 储肃猛然一个踉跄。 满面凄然。 “师父,他们都是你的帮手对吗?” “你竟恨我至此……” 腹内的小人被挤压的更厉害了,储肃七窍流血,整个人却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不甘心!他不甘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口大口的黑血涌出,他瘫倒在地,哈哈大笑。 “恨我也好,至少不会被你忘掉。” “师父……师父!你最好恨我一辈子!” “……” 他痛得厉害。 元婴被毁的痛楚不是常人能体会到的。 就好像整个人被丢入正在鏖战的战场中、被万马踏过一般,连凌迟在这种痛苦之下,都仿佛变得轻松了许多。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孤高如冷月一般的背影,就站在他不远处。 那样高不可攀,那样不可摧折。 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对方的衣袖。 但对方却离他更远,垂眸看着地上的他,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让他一颗心变得冰凉。 “肃儿,你走吧。” “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我的徒弟,也不要对别人提起我们从前的关系。” 绝情的话语再度出现。 储肃在痛苦中,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雪夜,他死死抓住那个男人的衣袖,跪下来哭着求对方让自己留下。 但对方给他的回应,是更加令他绝望的一剑。 “嗤!” 锋利的剑刃贴在他颈侧,他的皮肉被剑气所伤,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男人垂眸望着他,眼中没有半点余温。 “我这里,容不下你这般龌龊之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是被你给丢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你只想着那些违背人伦的下流之事,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如今,本座给你留着面子,你走便是。” “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莫说你,便是本座也面上无光。” “滚出去。” “……” 那把剑,收了回去。 却在收回的时候,割断了他一缕发丝。 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跪着往前爬去,恐惧和惊慌占据了整个身体。 师父知道了……师父知道了他的心思……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师父,求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他卑微地抓着对方衣袖祈求上天保佑。 但对方却只是厌烦地将衣袖从他手中抽走,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 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储肃仰面倒地,怔怔地看着半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 现实和回忆不断在脑内交错。 唇角溢出的鲜血越往后颜色就越发骇人。 储肃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清晰地听到了元婴爆裂的声音,但他的意识也迷失在混沌之中,让他带着不甘心,伸手想去碰一碰眼前那道清冷的月光。 我喜爱那月亮,想要将它占为己有。 可月亮永远都那般高高在上。 它看不到我追逐它的脚步。 直到我将它丢入深不见底的枯井摔得粉身碎骨,它才终于肯被我拥入怀中。 可最终…… 它又一次离我远去。 上天为何总是这般残忍? “咳咳……咳咳咳……” 雪地上的咳嗽声越发微弱。 直到突然一阵风吹过。 储肃的身体瞬间在风中化为一团虚无。 同时,他放在合欢宗的本命玉牌也骤然碎裂,惊起了一众人的惶恐和惊慌。 “师兄!出事了!出大事了!” “师叔你快看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干的!” “老祖他竟然……陨落了?!!!” “……” - 巨大的震荡过后,重新安静下去的云台,反而显出了一片死寂。 “下手……真够……狠的……” 纪秋檀捂着刺痛的胸口,看着杨婵的分魂逐渐在风中消散。 临走前,她还无奈地冲着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总是招惹到这种疯子?” “……吸渣体质吧。” 纪秋檀默默讲了个她听不懂的冷笑话,而后,咬着牙从雪地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栽倒的寰斐给扶了起来:“小熊,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寰斐也是一身伤,但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这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先问储肃人哪去了,死透了没。 “应该是死透了吧。” 纪秋檀回忆起刚才那一幕,仍旧感觉 有些心有余悸。 想着,他忍不住又揉了揉胸口:“走吧,先去找个休息的地方,这次出来,我带了不少药,但我这会儿头晕的厉害,待会儿你就自己涂一下。” “……行。”寰斐自然没什么意见。 但刚往前走了两步,纪秋檀就感觉双腿一阵发软,两条腿就跟变成了面条一样,软塌塌的,走一步都想哆嗦:“奇怪,胸口怎么感觉这么闷。” “让我看看,你别是受了什么内伤。”寰斐一听这话也急了,赶忙抓着他肩膀前后左右给看了一个遍,可是,除了一些皮肉伤之外,怎么看都没有异常。 想了想,寰斐伸手就冲着纪秋檀领口而去,直接把他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衣襟:“你干嘛?”活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少男一样。 “你不是说胸口闷?我看一眼……” “别别别,我自己来啊不用你动手!” 纪秋檀尴尬一笑,躲开了寰斐的手之后,自己转过身去看了一眼。 他的胸口依然平滑紧致,倒是锁骨处有被打出来的淤青。 “……奇怪了。” 他自己再按按胸口,什么也感觉不到,索性也就不再管了,赶紧先离开这里最好。 - 因为生怕再出什么岔子,所以二人趁着其他人暂时还不敢冒头的时候连夜出了城。 可是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纪秋檀就感觉自己身上越来越没力气,胸口闷的也是更加厉害,弄得他走一步喘两步。 明明是个修士的身体,却比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些凡人娇小姐还要孱弱,灵力也明显不足,体内一片空虚。 “大概是消耗太大,我就找个地方稍微歇一歇吧,小熊你先回去,跟小杜他们都说清楚,合欢宗那边得了消息之后,肯定要出来找麻烦的,不管怎么样,让他们做好准备……” “那你呢?”寰斐皱眉,“不行,我把你扛回去。” “你扛得动么?”纪秋檀挤出一抹笑来,拿手在他侧腰那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也是一身伤,就不用硬撑着了,赶紧回去,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休息够了就也回去了。” “那……那我就……” “去去去,赶紧去吧。” 纪秋檀摆摆手,表情没露出什么破绽,心里却是急得不得了,恨不得他能赶紧走,走得越快越好,让自己能躲到空间里歇一会儿去。 好不容易等到一步三回头的寰斐走了,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接着,一下子就溜回了空间里。 “噗通” 刚一进去,他就踉跄着摔了一跤。 “好难受。”胸口闷的慌,心脏一跳一跳的,就好像要爆炸了一样,“这怎么回事……” 刚说完,他咕咚一下就倒了下去。 第41章 寰斐一路有惊无险地回了药……噢现在改名叫做修真学院的居住地, 在外围还碰到了几个躲在暗处探头探脑的修士。 他一爪子过去把人全部都给掀翻之后,才穿过了阵法入口,平安走了进去。 “你怎么这么狼狈?”知袅一看见他就瞪大了眼睛, 再看他腰侧居然还有一道深到皮肉外翻, 仿佛都要看到内脏的伤口,吓得赶紧把现在当管事当的很带劲的杜长为喊起来拿药。 一番折腾过后, 寰斐身上缠满了纱布,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里开始发呆。 知袅想了想,还是凑了过去:“你这是怎么了,小主人呢?黑金也没回来?” “储肃死了。”寰斐没回答她的问题, 却张嘴就是一个重磅消息,当场就炸得知袅等人魂飞魄散。 “他死了?” “你们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杀他?!” “早知道是要杀他, 那应该把我也给带上啊!” “那个叛徒, 早就应该弄死他了,要不是因为他,主人怎么可能会……” “……” 这消息一出,几人立马就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他们这帮老家伙都是黑龙剑尊的老部下, 很久以前就跟在对方身边了。 储肃比他们晚来。 当时那家伙是被黑龙剑尊捡回山谷里的。 他是某个大世家家主的私生子,打小不受人待见, 据说他之所以会被黑龙剑尊捡回山谷, 也是因为他死命抱着对方的腿不撒手,才会被拎回来的。 一开始, 大家日子过得很平静。 寰斐那会儿也还是个金丹, 因为嫌弃他实在太弱,平时闲着没事就抓那小子到训练场对练, 久而久之, 他们一群人也混熟了, 寰斐拿他当弟弟看待。 黑龙剑尊从不收徒,只是那小子脸皮实在是太厚,剑尊无意中点拨他几招之后,他就开始厚着脸皮跟在后头一口一个师父 时间久了,黑龙剑尊便也默认了他这么叫。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剑尊突然要把人给撵出去,寰斐还傻乎乎地替对方求过情,但对上剑尊那双冷漠的双眼,这事儿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再之后,储肃仍旧是经常来他们门前转悠。 寰斐问过原因,储肃说是他做了一些犯忌讳的事,惹了剑尊不高兴。 寰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剑尊他向来很冷,对谁都是一副冷口冷面的模样。 这小子有时候说话做事确实很冒失,把人给惹生气了很正常,只是直接逐出门外这事儿到底还是有些绝情。 寰斐心里不是没嘀咕过。 那段日子,他还发愁呢,想着人都在跟前养了十几年,结果剑尊说赶人就赶人,一点余地也不留,哪怕是养只狗也有感情了,剑尊怎么却依然这么无情? 万一他们这些老部下哪天也犯了错,会不会落得跟那小子一样下场? “……” 那时,九岳大陆常有魔修屠杀修士和凡人一事发生。 剑尊听到消息之后,直接便杀光了那帮正在凡人居住的地方胡作非为的魔修,并放下狠话,要那些人想复仇尽管来找他,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一群他便灭门,有胆量的尽管来试。 尽管凡人在修士的眼中皆如蝼蚁,但剑尊很厌恶这种以杀人为乐的行为。 他也厌烦同族之间的内斗,主动选择远离纷争,隐入山林,不过这行为也让他和他的同族之间,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 所以,魔修时不时地上门骚扰,千方百计地跟剑尊过不去。 而他的同族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事情,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像是寰斐他们就能应付过去 。 然而那天夜里,魔修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进攻的时刻正好挑在了剑尊闭关的时候,不仅毁掉了护山大阵,还害得剑尊受了伤! 知袅气的不行,耗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终于是挖出了这件事的根源。 居然就是储肃那小子干的! 他在报复! 寰斐也是气的不得了,他不明白这家伙何至于此,虽然剑尊毫不留情地把他赶出去了没错,可是从前相处的那些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他居然串通外人,当起了内鬼,试图谋害剑尊?! 一群人怒气冲冲地商量着,要怎么收拾那小子。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又听到了另外一桩让他们格外震惊的事情。 那小子从前是因为冒犯了剑尊,所以才被驱逐的,当时他们问起这个事儿,储肃闭口不言,剑尊也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提过。 所以他们谁都不知道……储肃口中所说的冒犯,居然是那等颠倒人伦之事? 他居然、居然想以下犯上!! 撵他出去也是因为他对着剑尊的画像自渎!还说了一些大不韪的话,正好被剑尊给听见了!! 寰斐当场就气炸了。 那可是他们奉为神明的尊主大人!又如何能容忍别人对他产生一星半点的污秽想法! 寰斐立马就要把那小子抓起来打死。 然而剑尊却突然下令,要遣散众人。 包括他们。 突如其来的命令,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给打懵了,他们想知道为什么,剑尊却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再后来,听到剑尊的消息,便是他的陨落。 那时,寰斐他们才刚被遣散,前后甚至都不超过五天!剑尊就突然没了! 这怎么可能!! 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 只有哭哭啼啼的黑金跟他们说,剑尊身中剧毒,陨落的事一定跟那帮魔修有关系! 但寰斐他们还是不信。 剑尊那么强的一个人,魔修那点小把戏,怎么可能会害得他迅速陨落,甚至魂飞魄散? 所以寰斐直接把黑金给抓起来揍了一顿。 而后他们才知道,剑尊“陨落”之前曾经和黑金说过一句话 “山高路远,诸位,有缘再见。” “待到时机成熟之时,我们还能相见。” “……” 这句话就仿佛是带着一种预兆一般。 剑尊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但他却不方便明说。 寰斐他们不再挣扎,乖乖回了老家。 黑金也投入山谷陷入沉睡。 他们就这么等着,不知不觉,就等了一千年。 剑尊还是没有回来。 但他们等到了一个身上带着和剑尊一样气味的“小主人”。 “小主人”究竟和剑尊有什么关系,他们谁也说不准,但是就为了那一缕相似的气味,他们也要留下。 因为剑尊说过…… 有缘再见。 他们之间一定是有缘的。 如今,储肃死了。 当年那桩事也总算是有了结果。 即便他们心里清楚,剑尊不可能是因为那家伙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而“陨落”,剑尊不可能那样弱,但对方在心中玷-污了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在先,背叛和算计、试图伤害剑尊在后,所以,是他该死! 这一千年来,他们各自守着当初剑尊留下的珍宝,寸步不敢离,才会让那孽种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 现如今才杀了他,已然很迟了。 “……行了,不说那个晦气的玩意儿了, 死就死了,只恨没把他尸骨留下来让老娘再给他吊树上暴打三天三夜!” 知袅终于从储肃已然魂飞魄散的这事儿中抽离出来,还很是嫌弃地拿手在鼻端扇了扇风,才道:“所以小主人和黑金在哪?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我也不清楚,他说他不舒服,想留下来歇一会儿,一直催我赶快回来给你们送消息,我就回来了,黑金还在他身边。” “你这傻子!他让你走你就真的走啊?” “那……还能怎样?” “你真是……” 知袅伸手在他头顶一拍。 “按理说,不应该啊,你们都受了伤,他又不傻,偏偏在这时候催你走,就不怕再出什么意外?!所以,他是不是有别的事儿要做,故意把你给支开了啊?” “那,他是要去做什么?”寰斐挠挠头,果然不是很懂。 - 另一头。 纪秋檀刚一进空间没两步,就直接栽了下去,胸口的闷痛让他难受地忍不住把衣领用力扯开了些,艰难地喘气。 “你怎么了?” 身后不远处,师琅玉站在图书馆门口,摸索着扶手,小心翼翼地往纪秋檀这边走来。 外头的打斗对空间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他喝了能令人安眠的药汁,本该睡上好几个时辰,但细微的震动连绵不断,他最后还是被惊醒,敏锐地察觉外头可能出了事。 但他出不去,只能等。 好不容易等到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没想到来人竟然门都没来得及进,就直接摔倒在了台阶下。 “好……好难受……唔……” 纪秋檀一路上都在咬牙忍痛,这会儿看到师琅玉,不知为何,一阵酸楚便骤然涌上鼻腔,害得他眼角也不自觉多了几点水光。 “你别……下来……我上去……” 他喘着粗气,窒息的感觉弄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但他还是惦记着师琅玉眼睛不行。 这种情况走楼梯,万一磕着碰着…… 他好不容易把人给一点点养回来的!他可舍不得让人再受伤! 然而有些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艰难地想撑着身子站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挣扎了几下,师琅玉就已经下来了。 而后,就凭借着敏锐地听觉和模糊的视觉,辨认出了他的方向,半跪在他身旁,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哪里受伤了?”师琅玉问。 “伤的不重,这不是……”纪秋檀满头是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好闷,呼吸不上来。” “你刚刚是做什么去了?”师琅玉眉头紧皱。 “……” 片刻沉默,只剩凌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纪秋檀才说:“我把合欢宗老祖给杀了。” 听到这话,师琅玉的手指似乎僵了僵,但很快,便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摸到了一手冷汗,索性先把人给扶起来。 纪秋檀已经没力气了。 他半靠在师琅玉怀里,完全是靠对方的身体支撑,才能坐起来:“可能是……可能是灵力耗的太厉害,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就恢复了……” “并非如此。”师琅玉没说话,是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突然又开口了:“他胸口有个印记,很眼熟,让我看一眼。” “……” 稍作迟疑,师琅玉沉着脸,还是伸出了手。 识海中,师忘忧仍旧是那样一副慵懒的模样,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一只胳膊懒洋洋地支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而他目光落在被纪秋檀自己扯的乱 七八糟的衣襟处之后,突然就笑了:“傀儡印,合欢宗老祖还没死透呢。” 这事儿他自然最有发言权。 因为那个时候,是他亲手杀了合欢宗老祖,过后被傀儡印折磨到生不如死的,也是他。 这是储肃的另外一个招数。 他若不幸被人所杀,神魂便会分出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和傀儡印一同转移到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去。 那人就成为了他死而复生的希望。 傀儡印在最初落下的时候,悄无声息,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印记便会开始显形,在受印之人胸口印出一朵格外艳丽的花。 只等那朵花彻底成型,那人便是被夺舍成功了。 如今,纪秋檀胸口处已经有了一片花瓣,他觉得痛,便是因为储肃的残魂在作怪。 “你有办法。”师琅玉没有用疑问的方式,而是肯定,他肯定脑海中那个声音知道解决的办法。 师忘忧果然也认了,脸上笑容比什么时候都灿烂:“我当然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需要一个牺牲品,你确定要听?” “说。”师琅玉言简意赅。 他怀中的身体在颤抖。 对方本就怕痛,如今傀儡印才刚刚发作,痛楚并不算剧烈,便已经足够让对方难受了。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原来怀里这人也是有脆弱时刻的。 但他宁愿永远看不到。 “办法就是,将傀儡印转移到别人身上,不过这里只有你,那也就只能你做那个牺牲品喽。”师忘忧语调绵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师琅玉也应得干脆:“怎么做。” 他几乎是半点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留,就这么直接应了,师忘忧脸上笑容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起身向前,眼神中布满阴霾:“怎么做?好办啊,和他双修。” “……” 四周骤然一静。 突然出现的两个字,果然听得师琅玉睫毛一颤! 他垂眸,望着怀中那个身影模糊的青年,放在对方前额的手也忍不住轻轻一抽。 指尖触及对方汗涔涔的皮肤,滚烫的热度和冷汗交融,他喉结微不可查地上下一滚,梦里那段令他不敢回想的画面,似乎还带着些许湿漉漉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又在他脑海和鼻端中浮现…… “双修……” 这两个字仿佛带些什么蛊惑的意味。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 “这种浑话,你还没说够?”师琅玉脸色突然变得格外冷,颤动的睫毛都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将心中所有难言的绮思全部都给收拢于冰封之下:“到底要怎么做。” “嘁。” 见谎言被识破,师忘忧哼笑一声,重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那,懒洋洋道:“既然你非要装出一副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的虚伪模样,那就算了,不过,我也想知道,告诉你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什么?” “……” 又是片刻沉默。 师琅玉垂眸,在混沌中凝视着身子虚软靠坐在他怀里的青年,手指渐渐收紧。 他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般,如此厌恶自己凡人的身份的…… 无名之火悄无声息地在胸中点燃。 师琅玉闭着眼,听着怀中人已然陷入昏迷的紊乱呼吸,片刻后,还是哑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出来吗,我应了。” “你确定?”师忘忧微微攥紧双拳。 先前他总在识海里反复劝说对方,不如就做个交换,他进来,他出去,但对方一直无视他。 现如今,他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人应了?! 恼火,更加恼火。 师忘忧半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是满心恼火。 “行,你真行,记住了,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赌气似的说出这句话,师忘忧阴着脸,手指飞快移动,很快,一团暗色的幽火便出现在他掌中。 “把你身体交给我。” “……” 他被封禁在识海,若是识海的主人不抵抗,他还是能够短暂地通过术法“出去”一次。 这并非夺舍。 而是一种时长很短暂的操控术。 师忘忧一感觉到自己双手和外头的人所重合,便是目光一闪,一道暗光迅速划破他的手指,鲜血滴答滴答流下,滴落在尚未完全成型的傀儡印之上。 诡异的波痕迅速在四周动荡…… 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味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围。 满头是汗的纪秋檀在昏昏沉沉间也得不到安宁,很是难受地不停将自己缩起来,双腿曲起,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姿势抵抗体内那股不断躁动的异火。 直到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突然无声无息地贴近了他的胸口。 “唔……” 好舒服。 他双颊绯红,不自觉地想要再靠近一些。 而师忘忧此时正将手靠近他胸口,唇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酷笑意,眼底也闪着不明的幽光,看上去格外诡异。 “没想到……居然还能让我再有机会来抓你一次。” “储肃。”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便陷入到了一种兴奋之中,兴奋到,眼底那层幽光似乎带着些暴虐,呼吸也跟着不由得急促了许多。 第42章 “肃儿……” “肃儿?” “……” 储肃猛然从黑暗中脱离, 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居然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略显简陋的小屋中。 他躺在床上,身上绑了纱布, 有血腥味和药草的气味在屋子里飘荡着。 而他身旁也还坐了个人。 正是那人把他给喊醒的。 “肃儿,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吗, 让你不要到后山去, 要不是知袅到的及时, 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旁边的男人微微低头,俯视着他, 一向冰冷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储肃看得忍不住心头激荡, 也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了,伸手就抓住了对方帮他掖被角的手:“师父!” 他没想到,自己“死”后居然还能再见到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在梦里,对方也不再是冷漠地样子,反而会关心他、照顾他、甚至……还对他笑!! “肃儿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男人含笑倾身,抽走了被他握住的手, 但却是拿过了一旁的帕子, 轻轻替他拭去了额头的汗珠。 对方这样的表现搞得储肃格外心花怒放, 只觉得自己一阵阵头晕眼花, 幸福的冲击当场就让他涨红了脸,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然而对方把他又给按了回去。 不仅如此,还特意拿了个新的帕子来擦手,擦得仔仔细细, 连指缝也不放过, 就好像是刚刚碰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一样。 储肃的脸不由得一白。 “师父……您还是要赶我走吗?为什么?” “……” 他受了很重的伤, 神魂俱散,如今只不过是一缕附着在傀儡印上的残魂而已,不说实力大减,连带着心智也似乎是倒退了许多年。 他恍恍惚惚,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会躺在这里的,心中却有一种深藏多年的恐惧被这样看似温馨的场景给触发,让他下意识便开口问出了那句话。 而坐在旁边的男人听他这么说,当时也就笑了笑:“肃儿喜欢师父吗?” “喜欢!”他忙不迭点头,恨不得当场把心给剖出来好好让对方看一看,他是真心的,他喜欢师父的一切,他这辈子不能没有师父,他会活不下去的! 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剖白真心,对方的笑容却越显得古怪,那样的目光,仿佛带着嘲笑一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透着一股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看得他忍不住瑟缩一瞬。 他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小到彻底听不见。 片刻后,男人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肃儿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自量力了?” “什、什么意……” “本座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肃儿,这些事情,你不会是全给忘了个干净了吧?” 男人脸上仍旧带着笑,可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中不仅没有半点笑意,反而还多了一股子令人心口发凉的恶意,储肃被他简简单单两句话就给说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般,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 他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件事? 身份、地位等等,他都不配,对方却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还要说出如此诛心话语。 “当年本座把你带走,也不过就是可怜你罢了,那个时候,哪怕是路边卧了一只狗,本座都会于心不忍,可你倒好,还顺杆往上爬了,真当本座那个时候的怜惜、是怜惜你吗?你错了,肃儿,本座就是拿你当一只狗,一只随便喂两口骨头就开始摇尾巴的狗,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误会,觉得你竟然能高攀本座?” “……” 心口痛得厉害,储肃哇的一下吐了一口血。 他满脸绝望,祈求对方不要再说了。 可是对面的男人却仿佛是说上瘾了一般,笑得有多灿烂,嘴里的那些话语就有多恶毒。 “本座拿你当只好使唤的狗,却没想到你发起疯来连主人都要咬两口。” “还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也不瞧瞧你自己配不配!” “……” “别说了……别说了!!” 涌上喉咙的血把储肃呛得气息都凌乱了。 他心神大恸,只觉得魂魄像是被撕裂了一半,痛得他想要大叫。 但也正是这种几乎能够撕裂神魂的痛苦,才让他混乱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 “你不是我师父……你是何人?!” 师忘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狼狈地趴在床榻上的模样,轻轻笑了起来,目光邪恶又诡异,语调也带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那肃儿觉得,我会是谁?” 这样的场景,师忘忧也是第一次体验。 上辈子杀了储肃之后,因为四下无人,所以他被傀儡印打了个正着。 最后他破解傀儡印,用的也是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生生把对方的残魂从自己体内给剖了出去,为此,他元气大伤,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养回来……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他在储肃身旁待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弱点,如今,他还觉得自己实在仁慈,居然让对方彻底魂飞魄散之前,还能再见“师父”一面尽管他说的话,句句如同铁锥一般,刺得对方万分痛苦。 “本尊今日来此,便是来清理门户的,像你这般连尊师重道一词都学不明白的孽障,能让本座亲自动手,送你上路,也算是你的福分了。”师忘忧说着,微微俯身,离呕血的储肃又近了一些,诡异的双眸仿佛带着一层冷光。 下一秒,他手在虚空中一握! 一团灵气凝结成的圆珠瞬间在他掌心被捏碎,转眼便化作了一堆齑粉。 轰!! 识海剧烈动荡,储肃的残魂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一同化为飞灰,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九岳大陆之上,魂飞魄散,再没有复生的可能。 而破碎的灵气涌入师忘忧丹田内,他忍不住仰头,将那股灵气“吞噬”的干干净净。 就像上辈子一样。 他“吃”掉了一个半步化神的修士,不仅用对方的灵气补全了体内所有的沉疴,功力也是骤然暴涨!只因他是魔修,修的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们鄙夷的魔功。 四周屏障一寸寸瓦解,这片识海再也困不住他了! “砰” 解除了周身禁锢,师忘忧第一时间便要离开这个“锁”了他大半年的地方。 至于其他人,他不想管,也没兴趣管。 一刻钟前他跟师琅玉说的那些话,算是半真半假,他替对方消除傀儡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真的要来场“交换”,而是想要储肃的残魂罢了。 又能亲手再杀那人一次,又能吞噬对方的修为。 怎么想,都是一件美事。 如今既然是成功脱离了禁锢他的识海,他自然是要离开! 然而…… 没过一会儿,一露面就干脆离开的师忘忧又黑着脸从入口处返回,目光阴沉沉地盯着闭着眼躺在那的纪秋檀,表情看起来格外阴郁。 倒不是因为他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做人要有点礼貌,哪怕是离开,也得跟纪秋檀打个招呼,而是因为他出不去! “这小子……” 万界图书馆只能由主人开启或者关闭。 这是一方独立空间。 他再恼火,也得先等人醒过来。 - 师琅玉重新恢复清醒的时候,当时便发现脑海中那人总是跟他说的“夺舍”居然没成功,他仍旧能够操控自己的身体,那个声音也不见了! 不过很快,他发现,附近似乎又多了一个人…… 不对! 他的眼睛怎么忽然能看到东西了?! “……” 这个念头刚在脑内闪过,寂静的空间内,师琅玉睫毛便是微微一颤,随后,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身旁床榻上的青年。 若是说,他之前一直处在一片混沌之中、只能从那层灰蒙蒙的虚无里隐约看到一束光的状态,那现在,他就是突然变成了高度近视的状态,尽管仍旧是看不太清身旁之人的面孔,可是,附近的桌椅板凳、书架茶几,甚至床榻上躺的人穿得是什么衣服,他都能看到了! “咚咚咚……” 骤然降临的惊喜让他心跳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他茫茫然地抬起双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而后,那双不再空洞的眼眸轻轻合拢,脸上表情却忽然间多出了几分寂寥。 “你倒是有点好运气在身上,印记解了,眼也恢复了,什么好事儿都让你给碰上了……” 斜对面,师忘忧独自一人占据了一张宽大的座椅,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倚在那儿,腿上还放了一本不知道是从哪个书架上拿下来的书,正在翻着看。 书页翻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片刻后,他合上书本,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下一步,你是不是该想想如何让他放你走了。” “……”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但师琅玉闻声睁眼,看着斜对面那个模糊的人影,却是沉默良久。 没有任何回复。 - 与此同时。 离京城最近的临江县,漫天飞舞的是白花花的纸钱。 罗小玲面上围着一层厚厚的麻布,大冷的天,却是跑前跑后、跑得满身都是汗,浑身直冒热气。 “杨姑娘!杨姑娘!药不够了!” “……” 她急慌慌地冲进前方那座废弃的破庙里,里头人听到了她的喊声,也快步走了出来:“别急,药材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先把手给洗干净了,和阿牛一块儿去城北的黄老先生那儿把熬粥的米给运回来。” 罗小玲原本急的不行,这会儿一听对方那温温柔柔的话语,也不知怎么的,那种火急火燎的感觉一下子就减轻了不少,就好像是春风拂过心头一样,实在是令人浑身舒畅。 不过她也顾不得在这儿歇一会儿了,一听说黄老先生那儿还有东西要送过来,立马就点点头:“好,我马上过去!” “……” 从破庙里出来的人,自然是杨婵。 先前她和杨戬二人在红叶村除掉蛇妖之后,便不再结伴同行了,她一路向北,离京城越来越近,原本还是打算想要看一看这个世界的皇都究竟长什么样子,结果就在她从临江县附近路过的时候,突然听说了临江县那边爆发了一场瘟疫。 当即她便决定改道,转入了临江县。 如今,她在这里也待了小半个月了。 有了她出手相助,这会儿的临江县和一开始比起来,情况明显稳定了许多。 现在被她收拢在郊外这一带的,基本都是些家里没钱、也买不起药的贫民,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先前她救治的那些富户给了她不少的诊金,那些钱,也足够拿来给这些贫民买药了。 凡间的金银细软对她来说,确实都是些身外之物,能用在好地方,对她来讲,也是功德一件。 这些生病 的人很快就能好起来,这方面,她也并不担心。 但还有件事让她无比头疼,那就是…… 临江县县令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之后,非要在城里给她立上一座圣母庙。 她已经委婉拒绝了好几次,表示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然而对方并不死心,还是要来劝她接受,甚至还总有人想来郊外看她 这边都是些需要隔离的病患,他们倒是真不怕再被染了病气过去! “圣母娘娘,圣母娘娘您看!这可是大家伙实实在在的心愿啊!您若是不接受,父老乡亲们都能一人一口唾沫给我淹死了!” 身后,蒙着面的县令从破庙里跑出来,小心翼翼地离那些病患远了点,却还在不断劝说她应下立庙之事,一副今天她要是不答应,自己就不走了的样子。 杨婵看得甚是无奈:“王大人,杨婵谢过各位乡亲们的好意了,杨婵来到此处,只是为了尽我所能,帮大家脱离困境,而不是为了图那些虚名才特意赶来的,立庙一事又耗神、又浪费钱,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您不图那些虚名,但百姓们心里都惦记着的啊,不知圣母娘娘可曾听说南边成扈县的事儿?那头前不久,可是新立了一座二郎庙呢!”圆乎乎的县令一边说,一边苦着脸,忍不住悄悄擦了擦汗。 往日他哪里敢跟仙人们这般语气说话?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眼前这位圣母娘娘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美心善,性子也是极好的! 近来,她和那杨二郎在凡间的声誉可是一天比一天高,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两位好神仙的事儿! 听听看,成扈县那头都已经把二郎庙给盖起来了! 明明上个月才听说杨二郎在那边现了身,结果这个月二郎庙就已经盖好了!既是如此,他们临江县怎么能落于其后?得让别的地方的人也都知道,他们这里也是来过神仙的! “……” 杨婵被他说得满心无奈,她对立庙一事并没有任何感觉。 只怪那个大嘴巴的罗小玲! 她原本是不打算把自己的身份给说出去的,当时,她来了药铺之后说自己有法子治这疫病,旁人不知她身份,质疑她年纪轻轻哪里有那些本事,她便要解释。 哪里知道罗小玲急吼吼地当时就开始嚷嚷,说什么“你们懂什么,她可是三圣母啊!”,就一下子便把她的身份给捅出去了。 现如今,她走到哪里都要被一群人期期艾艾的眼神给盯着,也是头疼不已,只想等这边事情一了结,便赶紧离开。 哎,也不知道二哥那边怎么样了。 要是也像她这样的话…… “……” 想着,杨婵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轻按太阳穴:“王大人还是快请回吧,这里实在是不便多待,立庙一事也不要再提了,更不必一口一个圣母娘娘的,喊我杨姑娘便是了。” 说着,她便立马找借口要离开。 但她却不知,远在千里之外、刚刚还在被她惦记的杨戬,这会儿,正拿着一张请帖在看。 给他发出请帖的邀请人,末尾只留了一个字作为落款,但上头还有一个含有灵力印记的印章,重重地印在上头。 宋。 归属于四大宗门之一、玄天宗之下的宋氏。 “……” 九岳大陆混乱的现状,到底还是惊动了如同庞然大物一般牢牢压在九岳大陆正上方的四大宗门,盯上他们的不再只是如华光宗、合欢宗或者郎家这种“小门小户”了,而是有着更高战力、门内供奉着“真仙”的四大宗。 这次,宋氏发来的请帖就仿佛是一个信号。 他们真正的麻烦,马上就要到了。 第43章 而这份请帖也不止杨戬一人收到。 还有另外两份。 一份, 是送到了原药王谷那边。 另一份,则是正向着临江县飞去…… - 纪秋檀醒的时候,周围什么都没有, 只有系统的声音在跟他打招呼:“你的身体素质果然还是有待提高,这一觉, 你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先前灵力耗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能睡过。” “十二个时辰?”那就是整整一天。 但周围怎么白茫茫一片?而且, 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纪秋檀坐起来,只觉得很累, 便微微喘了口气, “这次的感觉好像跟先前灵力被耗空的感觉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系统回答道,“你中了合欢总老祖临死前偷偷在你身上种下的傀儡印,六个时辰之内不能拔除,他就会成功夺舍,占据你的身体。” 纪秋檀眼皮一跳,表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他成功了?” “那倒没有,师忘忧是魔修,修习的秘法中正好有一门叫做吞噬, 合欢宗那家伙落到了他手上, 被他给杀了。”系统很是平静地跟他解释。 “……” 短短一句话, 听得纪秋檀有些发愣, 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你的新生之地。” 系统说着, 突然给他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请帖,落款处盖着宋氏印记的请帖,就在他眼前漂浮着, 给这片白茫茫的虚幻空间增添了一份略显不详的颜色。 “恭喜你, 四大宗的人终于是成功被你们给惊动了, 你的这份请帖原本是被送到了药王谷去的,因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药王谷,但被我给劫了过来。”系统微微顿了顿,留给他一个反应的时间,接着才继续道,“玄天宗邀请你们去参加三个月后的除魔大会,其实,这是件好事。” “你确定是好事?我看是鸿门宴才对吧。” 纪秋檀揉揉酸痛的脖子,略显敷衍地笑了一声,“除魔大会……我怎么感觉那个魔指的是我……听你刚才那意思,他们除了给我送来请帖之外,是不是还给其他人送了?是谁?” “杨戬和杨婵。”系统略微沉吟后,又说,“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找哪吒和孙悟空,但没找到,所以他们现在认为这两个人可能是你故意藏起来的杀手锏。” “杀手锏……”纪秋檀笑得忍不住又咳嗽几声,一阵呛咳过后,胸口突然就顺畅了许多,只有脸颊显得有些发红。 “说说吧,把我带到这里又是什么意思,这里看着不像是幻境,你也不会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刚才你说的新生之地我没听懂,可以的话,麻烦你再解释的清楚一点。” 抚平胸口的气闷,纪秋檀不慌不忙地坐了起来。 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系统连接也没有问题,那就说明外界暂时没什么危险。他便想好好听听,那个所谓的新生之地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认为你现在的速度有些慢了。” 系统缓缓道:“九岳大陆目前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如今你所遇到的最高战力值也不过是像药王谷谷主、合欢宗宗主这种半步化神的修士,听起来很可怕,可实际上,你只要联合几个战意高的修士,就能联手将其灭杀,可是,你要是穿过了这道分界线呢?” “云台便是凡人和修士之间横隔的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在云台周围,有华光宗、合欢宗,还有郎氏,他们宗门之内最顶级的战力便是半步化神的几名修士,其余的,金丹也不多,元婴更少,余下大多数都是筑基,和四大宗比起来,他们全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你若是跨过 他们,继续向西,那便是四大宗门的驻地,他们那边,可是真真正正出过飞升上仙的修士,像储肃这种活了上千年,居然还只是个半步化神的修士,在他们面前,直接会被划分到资质较差的那一头去,甚至都分不到多少天材灵宝。” “旁的也不多说,就说说这次给你们发请帖的宋氏吧。” “储肃修行千年,修出了个半步化神,最后还被你们所杀。而宋氏同样也有个跟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宋玉岚,但他前不久却已然渡劫成功,元婴、化神、渡劫,之后便是飞升,尽管他属于天赋异禀的特例,可是这种特例在四大宗范围之内,不少,就我所知,也起码得有五六个。” “说得再简单一点……” “那个宋玉岚若是和在数千人围困中仍旧能和杨婵联手灭杀药王谷谷主的杨戬对上,他们二人最终谁胜谁负,那就可有得较量了。” “他们那边现在只是一个宋氏给你们发来请帖试探,要是动了真格,你觉得你们还能赢吗?又能赢几个?” “光是像宋玉岚这样的人,就有少说五六个,那比宋玉岚更强的呢?” “他们的弱点是太过傲慢,他们对自己的势力太有信心了,这迟早会让他们吃个大亏,但如果他们真的在你们这里吃了亏,过后,他们也一定会调整策略,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优势,他们拥有的实在太多,哪怕是犯错,也有弥补的机会。” “但再看看你这边,你到现在还未突破元婴,难道你不急吗?这个请帖既然已经送了过来,你们就一定要去,否则,若是要他们过来亲自‘请’人,更清楚地知道了你们在这边都做了些什么,猜猜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你现如今最紧要的事便是将你的修为好好做个提升,帮手们来得越多越好,不然,你便没有和四大宗抗衡的力量,只能任人宰割。” “你应当没有忘记先前你同黑金说的那些话吧?你发过誓的,你要对那些人负责,但如果你连自己的命都没办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先前那句话也不过只是一句空谈。” “……” 系统又是威胁、又是恐吓,说了长长的一段。 但纪秋檀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当场被吓得魂不守舍,反而神情仍旧很平静,甚至,他还有心情笑:“系统,我觉得……你好像是把我当成救世主了。” “你不就是这么承诺的吗?”系统开始严肃。 “我是做过承诺,可我并不是救世主,难道你以为我要去做的是一个一个把他们扶起来,才叫尽到责任吗?那不现实。” 纪秋檀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张请帖,“我的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先行者,而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只是在探路,把原本封死的墙给打破,开辟出一条能让人顺利上行的新道路,如果你擅自把我定为来拯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那只能说,你太小看其他人的力量了,你把他们都当成了没用的废物。” 说完,他也不等系统回复,便又补上一句:“不过确实,我的速度是有点慢了。” 按照规划,被送出去的那些书册里附着了许多灵力,一定会有人在冲击之下成功跨越凡人和修士之间的那道门槛。 觉醒的人会随着书册的传播和水镜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多。 但目前来看,影响力果然还是不够。 还需要更多。 “三个月,除魔大会就在三个月后,既然你说这是一件好事,那你不妨再跟我说说……它究竟好在哪里?”纪秋檀突然又把话题给拉回到了请帖之上。 系统片刻沉默:“除魔大会实际上是这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们对魔修们下的战书,届时,四大宗和其他一些小宗门的弟子们都会到场,若是你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说不定,可以借着这次机会 拿到回天圣石。” “回天圣石?那是什么?” “回天圣石一共有四块,如果能将它们凑齐,便有机会打开天门,修改天道法则。”系统越发严肃,“如今只有四大宗之首的无上剑宗有一块,余下三块还需要慢慢找,但这个东西真的非常重要,你一定要拿到它们,绝对不能让它落在其他人手上!” “……” 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纪秋檀神情古怪,好半天才从那句“能修改天道法则”里抽离出来,但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突然觉得,你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我不是。”系统迅速否认。 “不是就不是吧。”纪秋檀也没跟他纠缠,想了一会儿,接着问,“所以,你说这里是我的新生之地,不会是打算让我在这里修炼到元婴甚至更高再出去吧?” “是,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摒除所有杂念,专心突破。” “这就有点过分……” “你放心,如今你所在的地方是我单独为你开辟出来的独立空间,在这里,时间流速会比正常世界更慢,就像是你在这里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一天都过去了,但外面才过去一个时辰,如果你够专注,很快就能出去。” “……” 纪秋檀被他这语气给弄得一时之间有些无言。 他的修炼方式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就相当于好不容易完结了一本书之后,突然就被编辑给绑架进小黑屋里关着,不把新的写出来就不让出去一样。 “你这是非法拘-禁……”纪秋檀还想挣扎,可系统已经很他说了太多话,这会儿也不愿意让他耽误时间了,直接就在一片空茫中给他幻化出了一张矮桌。 “你的时间不多了。” 系统重新变回冷冰冰的模样。 看这架势,也是没得商量了。 纪秋檀只好幽幽一叹:“行吧,你让我想想……” 片刻之后,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了系统,如果先前的宝莲灯出了下册,那会对已经召唤来的人物造成什么改变吗?” “会。”系统道,“如果现有人物在后续故事中有新的成长,比如上册结束时某一人为金丹修为,但下册结束时已经变成元婴,那么他的实力也会同步提升。” “那我知道了。”纪秋檀瞬间心情大好。 系统的任务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新内容他有了想法,但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 那不如就先给如今已有的人物叠加一层经验包! - 空间内,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外界仍旧是一个时辰。 纪秋檀现如今的速度早就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快了不知多少倍。 宝莲灯下册终于成稿的时候,他体内灵气被一耗而空,但最后几个时辰内,又补回来了更多,多到他已经感觉自己丹田内快要装不下了。 “疼死了……”他满头虚汗,趴在桌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腹内的异动渐渐平息。 可是,这些还不够。 想要突破元婴,需要更多。 他不得不借着休息的时间,闭上眼,开始琢磨新书。 到底还是逃不过去。 索性,就接着想吧…… 第三个故事了。 要是一直延续之前那股子苦大仇深的味道,说实话,看的人不腻,他都有点腻了。 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不能让人看点开心快乐的?! 不然,第三个故事就写个喜剧? “……” 想法开始逐渐成形,纪秋檀眼皮轻颤。 一刻钟后,他双手一撑桌面,重新又坐了起来,神 采奕奕! “就是他了!” - 灵感一来,他重新又进入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笔下文。 幽暗的光不断在他周围飘荡。 随着他写出的东西越来越多,四周的光晕也变得越来越强…… 两个时辰后。 “完工!” “……” 放下笔的那一瞬间,纪秋檀看见自己眼前已经开始闪烁着金色的小星星了。 脑力活不好干,还没聚拢多久的灵气再一次耗空,他又累又饿,现在一心只想出去大吃一顿,然后蒙头就睡。 这一次,他完全就属于超负荷工作。 但系统还得验收成果,并且,消耗掉的灵气暂时还没回来,他必须要等。 “哗啦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被他扔在桌上的那卷书稿已经被收进了系统手边。 而系统一眼扫过最前方的标题,瞬间,声音都变得奇怪了:“《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他操控水镜总要先看过书稿,这名字却让他当场幻视一些非常之不正经的东西,差点书稿都没拿稳抖出去,“纪秋檀,你在干什么?” “这个不行吗?那改成《妖怪,你爹又来喽!》好了。”被点名的人趴在桌子上,双目无神。 系统:“???” 第44章 把《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改成《妖怪, 你爹又来喽!》?? 这两个名字,一个赛一个不正经! 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系统直接木了:“是觉得我给你的压力太重了吗,所以, 你开始敷衍我了?” “你先看嘛,你都还没看呢怎么就知道我敷衍你了?”纪秋檀慢慢又重新有了力气, 态度变得比系统更加坚定, “先看!快点!!” “……” 系统强忍着给他一下子的冲动, 很是嫌弃地把那书卷抖了抖,这才往下探去, 开始看里面的内容。 但是看着看着, 他就品出了这次的故事和之前那这故事的不同之处 宝莲灯上册,开场就是仙凡恋的悲剧,一个在不公之中慢慢爬起来的倔强少年随着故事的往后推进,变得越发坚韧,他在苦难中迅速成长,在一个接一个事件中终于被塑造成了坚毅果敢的模样。而下册证明了悲剧的重复性,上册中的人物已然变得很强,可是面对同样的局面, 却走了不一样的路子。 这个故事整体是带着一种总是令人忍不住愤怒和难过的调调的。 第二个就更不用说了, 大圣的故事并不能算苦大仇深, 他有天赋, 然而各方施加给他的压力也不小, 所有人是一步步看着他如何变成那个意气风发的齐天大圣的,过后,又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进规则的圈套中, 最后结局时刻大圣归来, 当时就有一种破除了迷障, 让人不由得拍掌较好的爽劲。 然而这个故事……跟之前那两个是完全相反的调调! 它开头就写了一个非常离谱且滑稽的剧情,两个“不遵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一个嘴毒,一个笑面虎,居然还是双双在花楼里出现! 还、还能这么玩吗?! 系统更木了,但是又觉得很想往下看,这种剧情说不出的怪异,同时又弄得旁人好奇心大涨,短短一个开场就让人对这两个和尚印象格外深刻,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往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开头剧情节奏飞快,第一个出现的那个和尚开场就直接被佛祖丢去下界历练,在一阵失重感过后,他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坐在花楼里!周围还围了一圈的莺莺燕燕! 脂粉香和女人的笑声传来,和尚居然纹丝不动,一点惊讶地态度都没有,只是默默念了句佛号。 而后,他看向坐在对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另外一个老和尚…… “大师,您一口一个我佛慈悲,结果却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娇滴滴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 对面坐着的那个老和尚独自吃的开心,压根没空搭理他这边的事,年轻和尚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捆着的麻绳,微微一叹:“施主,能否先将贫僧身上这绳索给解开?” “才不要了啦~!解开大师不就又要逃跑了吗?”女人笑嘻嘻地就要往他身上贴。 年轻和尚便又是一叹:“阿弥陀佛,那施主可不要怪贫僧……”话音未落,拳头就已经冲着对方面门过去了。 女人顿时哎呦一声惨叫,刚才的笑语盈盈立马变成了恶语相向,但和尚听着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说道:“我佛慈你娘的悲,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妖精,贫僧现在就把你给打回原形。” 原来这二人,一人名唤唐僧,一人名为济公,两个人都是被送到这里来斩妖除魔顺便历练的。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哪是什么花楼啊,一整个楼里的男男女女,全部都是妖精所变! 他们二人来到此处,实际上是受人之托,为了找一个名叫芊芊的姑娘 芊芊是个琵琶精,前不久,她在附近一个小镇上和一个富家公子看对了眼,她骗对方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 女,就住在镇东头的一处茅屋里,富家公子一听这话,又是出钱、又是出人的,直接给芊芊寻了一处新住所,二人就在那里成日眉来眼去的。 结果一个月后,富家公子突然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眼看着人马上就要不行了,富家公子的家里人一下子慌的不得了,到处找大师,希望能救自己儿子一命。 他们二人便是受了那公子的家人所托,来此处寻找失踪的芊芊来了。 然而,芊芊还没见到,俩人反倒是被另外一群女妖精给缠上了,她们有意阻拦,却没想到这两个人甚是难缠,没一会儿就哭爹喊娘地跑出去求援了。 “……” 这一段剧情字数虽然不多,但是却写的格外活灵活现,里头每个妖精都仿佛能从纸里钻出来一样,好像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地方。 妖精跑了,四周那些迤逦华美的摆设也都瞬间统统不见了,他们二人被困在一处诡异的山洞中,却都是不慌不忙,特别是唐僧,他甚至还有心情对济公方才吃肉喝酒的行为“指指点点”。 济公一听这话,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道:“是你不懂其中之妙,佛祖穿肠过,酒肉心中留啊!” “哎,贫僧就知道你心中只有酒肉,哪来的佛祖。”唐僧摇摇头,当场感慨着念了一大段佛经,念的整个山洞都开始跟着济公一起摇摇晃晃,风声呼啸,崩裂的石头噼里啪啦往下砸,个个冲着他光溜溜的脑门而去,似乎是恨不得直接把他给砸死在这里一样。 济公摇着扇子呵呵一笑,笑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慈祥:“吵死了。” 没一会儿,带了援兵的妖怪们就又出现了。 其中有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衫的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前头那两个和尚:“一个老秃驴,一个小秃驴,居然敢跑到我万妖洞来放肆!把他们直接拿下!” “……” 这一段节奏越发欢快,剧情走向也让人觉得这二人肯定可以轻松脱困,对付一些小妖精而已,绝对不在话下。 可是下一段,局势骤然一变,两个人居然都被捆起来送到了烤架上!并且,还当着这么多妖精的面起了内讧?! 两人双双被俘,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斗嘴,看得那些妖精们只觉得自己被恶狠狠地羞辱了! 而那青绿色衣衫的女妖也是果断抬手,直接让人点火! “……” 系统又是担心又是头疼,这两个没正形的忘了自己要办什么事儿了吗?! 但这时,有人突然大喊一声:“住手!!” 随后就见一个穿着打扮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一般的姑娘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跑了过来,上来直接挡在二人面前,满脸焦急地劝说其他人不要杀他们。 济公一看,便突然又哈哈一笑:“你瞧,是贫僧说对了,这个才是芊芊姑娘,待会儿你得给贫僧一两银子买酒喝……” 原来这俩人刚才竟然是在打赌?! 芊芊是个琵琶精没错,但她是个心善的好妖精,先前去跟那个富家公子勾勾搭搭,其实是为了替一个跳河而死的女鬼报复她那负心的情郎去了。 那女鬼也实在是可怜,她原本也是个富家小姐,结果却被那公子又哄又骗的,一颗心全部都挂在人家身上了,结果人家转头就说是她死缠烂打,把她和她家里的事拿出去当做笑料一样到处说,害得那位小姐被所有人耻笑,一气之下就投了河。 芊芊听了这事儿之后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就找到那个富家公子,吸走了对方的阳寿,还把那公子家里藏着的龌龊事儿全都给散了出去,最后看着人应该是活不成了,她立马就收拾东西跑路。 “……” 这段剧情倒是突然间变得细腻了起来。 女鬼和芊芊的愤怒似乎能够穿过简单的文字直接打进读者们的心中,让人情不自禁跟着一块儿愤怒,而后,骂一句那个富家公子也真是活他妈该! 唐僧自然也开口了:“这位女施主,你这样做不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其实你应当叫那女鬼亲自报仇才对,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不过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如你把那女鬼叫出来,贫僧替你开解开解她怎样?贫僧今日前来也是受人嘱托,要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你见没见过那位公子的老母亲呀?那也是个可怜人,年方四十就满头银白,生了这么个儿子也真是受了一辈子的罪,但这便是世间的因果轮回,有这么个儿子说明她上辈子定然是做了恶事才领回来这么一个讨债的主儿,芊芊姑娘,不知道你有没有母亲啊,你的母亲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啊……” 系统如果有脑袋的话,这会儿他应该是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嗡了。 而芊芊原本还在说好话,被他这么絮絮叨叨一通下来,脸上表情顿时也绷不住了,片刻后,她面无表情地把胳膊往下一放:“就这么烧了吧,等会儿我再过来数大师的舍利子。” “……” 这就一通废话又把自己给说死了? 系统简直无语凝噎,还想往后翻,结果却发现刚才已经是最后一行了…… 没了?没了?!! 书卷又重新回到了桌子上。 系统默然无语。 短短一个开篇,一会儿看得人想笑,一会儿又看得人简直无了个大语,他这会儿突然感觉,那个《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其实还真是挺符合这个故事的整体气质的,都挺让人觉得……无言以对的。 “看完了?” 纪秋檀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看完了。”系统慢慢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忽然之间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是那种看完以后蓬勃的吐槽欲和无语凝噎被揉在了一起,让人欲言又止,脑袋空空,还有点想笑。 他有这种反应并不是太奇怪。 现阶段,市面上流通的话本一个比一个严肃,不是正剧就是辛辣讽刺。 突然间有了一种剧情虽然不是特别跌宕起伏、但风格却格外诙谐的书之后,第一次看的人都难免会脑瓜子嗡嗡嗡。 既然是专注于喜剧氛围,那剧情肯定要简单,不用让人抱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半天,一目十行的扫过去,能把人给逗乐,就算成功了一半。 而且纪秋檀选这两个人物,也是带有私心的,两个和尚碰到一起,很适合闲着没事讲讲佛经嘛,这个世界同样没有佛修,但现如今佛道皆有,到时候其他人便是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过前提是,他得赶紧把相关的一些书籍给散出去才行。 “看完了那你觉得哪个名字比较合适?”纪秋檀又抛出一个问题。 系统沉思片刻,不知为何,声音有点发虚:“那就,还是那个《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吧……”用后头那个,他担心会惹来一群妖修群起而攻之。 “……” 新书的名字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 而纪秋檀也在空间里待了整整三天半! 算算时长,外头应该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的样子,还好还好,时间不算长,外头那些人应该不至于太过担心。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觉丹田内有什么东西一震! “……” 怎么回事? 他的金丹碎了?! “恭喜,你终于突破了。”系统平静地声音在正上方回荡。 不是出事就好。 纪秋檀瞬间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又必须得打起精神 来,开始专注于突破一事。 “…!” 结丹的时候,灵气在他腹内化作了一团闪着荧光的白色圆球状物体。 但如今他要晋升元婴,原本的金丹便一寸寸碎裂,散开的灵气再次聚拢在一起的时候,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小娃娃的模样。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不是他小时候的样子吗?! 大概三四岁吧,个头小小的,胳膊腿也是瘦瘦的,没有那些胖娃娃的憨态,只是睁着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 “小秋,过来。” 小娃娃慢慢冲他伸出了手,然而喊他的那个声音,却是一个老年人的声音。 纪秋檀怔怔地看着那个冲他张开双臂、似乎是在渴望着一个拥抱的小娃娃,慢慢挪动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 片刻后,他也伸出手,抓住了那个小娃娃。 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听到耳旁一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 “小秋,小秋!快醒醒!” “……”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纪秋檀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 下一秒,他睁开眼,而后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正在旁边一脸焦急的看着他:“怎么样?好点了没?” 纪秋檀脑袋一懵,感觉记忆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让他茫茫然地盯着那个老头子:“……我这是,怎么了?” “中暑了。”老头子伸手摸摸他脑袋,“你真是差点要把我给吓死了!本来我在院子里头跟老王下棋呢,忽然你们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你看你,早就跟你说要好好锻炼锻炼吧?那么多人跟你一块军训呢,就你晕了,还把下巴这儿给磕了个印子!” “……” 听着老头絮絮叨叨的话语,纪秋檀慢慢回过神来,突然感觉鼻头一酸。 “外公!”他伸手,一把抱住了对方。 记忆这会儿才终于是慢慢回笼。 他想起来了! 自己现在是大学生,前两天刚开学,新生正在参加军训,结果他因为中暑晕了过去,情况还挺严重,班导就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让人过来接他回家。 “好好好,没事就行了,怎么这么大个人了,忽然还开始哭鼻子了?”老头子没料到他一起来反应就这么大,顿时哭笑不得。 纪秋檀撇了撇嘴:“不知道,就是感觉好久没见你了,有点想你……” “才三天!你这没出息的臭小子!”老头子说着没出息,整个人却乐呵的不得了,“行了行了,醒了就好,等会儿回家路上买几瓶藿香正气,晚上外公给你煮鸡汤面好不好?” “嗯,好。”纪秋檀吸了吸鼻子,乖乖下床穿鞋,起来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一样。 可是,他忘了什么? “……” 出了医院之后,外头果然一阵热浪袭来。 纪秋檀跟着老头子一块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才终于是回到家。 家里还是熟悉的样子,进门就能看到玄关处的柜子摆着一张全家福。 “晦气。”他伸手就直接把那张有他父母在的全家福给按了下去。 老头子没看见。 或者说,看到了也装作没看见。 已经下午六点多了,差不多也该准备吃晚饭了。 “小秋,你躺沙发上再歇会儿去吧,等半个小时咱就吃饭了!”外公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纪秋檀嗯了一声,顺手开了电视。 然而还没等他躺下去,沙发旁边的电话忽然间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他接了,那头立马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喂?小秋啊,我听你外公说,你中暑请假回家了是吧?那什么……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你这几天就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过两天妈妈就回去了,到时候给你带小礼物好不好?真是对不起,妈妈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生日快乐啊小秋,妈妈回去以后一定给你补一个生日,你在家要听话,乖一点啊!” “……” 女人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听得纪秋檀忍不住皱了皱眉,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次打过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同样也是带着关心和懊恼的语气跟他说生日快乐。 “怎么愁眉苦脸的,你爸妈打电话回来了没?”正好老头子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碗鸡汤面,给纪秋檀的那一碗里不仅放了个大鸡腿,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纪秋檀一下子就抛开了刚才心头的怪异感,高高兴兴跑到了餐桌旁:“这么大一碗,小老头,你打算撑死我啊?” 小老头放下碗,啪地一下就拍在了他的肚子上,佯装生气:“撑死你这么个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算了!” 纪秋檀咧嘴一笑。 温馨又熟悉的场景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 对面那个小老头吃面喜欢扒个蒜。 还喜欢看戏剧频道。 他是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在旁边看着傻乐。 过了一会儿,小老头转过头来,突然就问他:“小秋,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啊?我不是一直都住这里?” “不,我问的是……” 小老头抿了抿嘴。 “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第45章 一个想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纪秋檀张了张嘴,心中那份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小老头,你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我给吓到了???”沉默片刻后, 他把话题给引到了别处,直接一屁股坐到小老头旁边, 伸手揽住对方的肩头晃了晃,笑嘻嘻道,“这样子感觉不像你啊!” “神经, 你才被吓到了!你外公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去去去, 一边待着去,吃你的薯片吧!”小老头哼了一声, 倒也不再说刚才的话题了。 小老头现在年纪大了, 作息规律也格外养生,还不到十点就关电视睡下了。 纪秋檀窝在自己的卧室里打了两盘游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好像运气实在不太好, 连着两把都输。 他摘下耳机,坐在那呆呆地盯着窗外夜色看了一会儿, 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半夜一点多的时候,外头有人拿钥匙开了门。 纪秋檀还没睡,听到声音, 便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往外头看了一眼 从外头回来的是一个神情疲惫的女人,她脸上精致的妆容经过了一天的奔波以后, 这会儿就变得略微有些潦草了, 脸上也是多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 在门口换完拖鞋以后她转身抬头,看到了纪秋檀居然没睡,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小秋,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觉呢?不会是特意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吧?” 梁女士脱掉了外套,扔掉了手包,直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是关切地把他上上下下都给打量了一个遍:“还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已经好多了。”纪秋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是他的母亲梁女士。 但是他的母亲对他这么关心,他怎么心里头却格外不适应?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愣着了,都这个时候了不睡觉,明天哪里还有精神起来吃饭?”梁女士等确认过他真的没有事情之后,就拿手推他,催促着他,让他回去睡觉。 纪秋檀是稀里糊涂地出去,又稀里糊涂地回来。 重新躺回床上去,他睁着眼,在一片漆黑中盯着天花板,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轻轻跟他说这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那个声音听着听着,却忽然让人有些犯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反正只觉得眼皮忽然一沉,而后,就陷入了混沌中。 “……” 第二天醒了以后,已经快中午了,因为他请过假,所以也不用去学校。 梁女士十一点多的时候打电话回来,说是在某个大饭店订了个包间,让他们现在过去,别的也没多说,梁老头就在一旁哼哼直笑,语气怪怪的:“这会儿倒是不忙了,又想起来还能一块儿吃顿饭了。” 纪秋檀也没多想,换了衣服之后就出去打了个车,带着小老头一块儿朝着那家大饭店过去。 推开包间门的时候,他没想到人居然有这么多。 “砰!” 有人拿了个小礼炮在门口躲着,就等他出现,直接给拧了,五颜六色的彩纸漫天飘荡,洒了他一头一身,他目光迅速扫过包厢内的众人。 他爸,他妈,还有姑姑等一堆亲戚都在。 他表弟和表姐笑嘻嘻地推了个小车子从旁边绕过来,一边给他唱生日歌,一边让他快点许愿。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为他庆祝生日。 人人都对他关怀备至,气氛和谐又温馨,几乎让人有些反胃…… “……” 反胃? 纪秋檀莫名其妙地按了按一阵阵往上涌酸水的胃部,并不觉得眼前这幅景象有多让人开心,反而是心里的疑虑越 来越大。 那种非常不合常理的怪异感几乎已经填满了他的脑袋,眼前的这群人也让他感觉无比的陌生。 他总感觉,这些人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更不应该对着他笑的这样灿烂,最最不应该的就是……他们竟然会这样真诚地给他送来祝福? “小秋,愣着干嘛?蜡烛都快烧没了,快许愿啊!” “哥,我妈说了,往后我们年年都过来给你庆祝生日,年年都让你吃上大蛋糕!” “小秋,留下来吧。” “爸爸妈妈都爱你,往后,我们一家人就高高兴兴地在一起生活,好不好?” “……” 一群人的声音都挤在一起,听得他耳旁嗡嗡响。 纪秋檀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散发着奶油甜香的蛋糕,热气腾腾的饭菜,父母带着笑意的目光,还有不远处坐在角落里,安静凝视着他的外公…… 突然之间,他脑袋里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啪的一声,被拉着弹了一下似的。 一句话脱口而出:“不好。” 瞬间,整个包厢里便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们呆呆地看着纪秋檀,满脸不解和困惑。 “小秋……” 梁女士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他一把。 但纪秋檀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这样的场景很诡异了,因为这不真实。 所有人的笑都透着一股子虚假的气味。 就仿佛是一种诱-惑,不断诱-惑他说出那句话,诱-惑他说出想要留下来的那句话…… “我就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纪秋檀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众人,原本那种茫然的感觉悄无声息的褪下了,转而变成了疏离。 他盯着角落里那个小老头。 片刻后,又笑。 “这个幻境编织的实在是太不符合真实情况了,首先,我外公早就已经走了,其次,梁女士和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特意赶回来陪我过生日?” 说着,纪秋檀漠然看向他的父母。 这一男一女虽然说是他的父母,可实际上就从来没有一天是真正关心过他的,他们两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生活 就那边坐着的他连喊声爸都不愿意的男人,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抛妻弃子,追求他的真爱自由去了,纪秋檀小的时候就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对方,后来长大了之后他才知道,他居然有个跟他年纪差两个月的弟弟,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早在梁女士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出轨了,甚至私生子都跟他前后脚出生。 而梁女士,她也只是在纪秋檀刚出生的前两年经常在家,但她成天忙着出去捉奸、闹事、以泪洗面和怨恨那个男人之外,哪里有多余的心情去关心一下她出生没多久的儿子? 后来她再婚了,那时候,纪秋檀还在上幼儿园,之后两三年能见到对方一次就不错了。 这两个人能凑到一起为他庆祝生日? 果然是幻境,比他做梦时都敢想。 至于在场的姑姑、伯伯和表姐表弟他们,那就更不用说了,纪秋檀跟他们没有半点感情。 只有那个小老头…… “外公。”看着坐在角落里神情郁郁的梁老头,纪秋檀抿了抿唇,原本漠然的神情又重新软化了下去。 他从突然惊醒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个幻境存在的意义。 这场幻境,是基于他小时候的一个愿望而构建出来的,他小时候什么也不懂,看着同学们的父母天天来接他们放学回家,自己却只有外公会骑个小破三轮车等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他放学回家,他不高兴,还跟外公外婆 闹脾气,哭着喊着要找爸妈。 但那只是小时候的愿望,等他上小学以后,就不再渴望父母的关怀了。 然而现在却有这么多人都表现的跟他这么亲密,劝他留下来…… 如果只有小老头一个人这么问,他说不定几次之后就真的点头答应了。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们一出现,他就慢慢感觉到了不对劲。 “小老头,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吧。”纪秋檀绕开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们,抓住了梁老头的胳膊。 对方依依不舍地抬头望着他,却没有动:“小秋,你不想留下来吗?你看,你爸妈都回来了,往后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高高兴兴的……” “不说那些了,我们走吧。”纪秋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 既然已经“醒”了过来,知道这个画面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幻境,他便没有了兴趣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他不会留下的。 但走之前……他想再和小老头待一会儿。 “……好吧。” 梁老头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被他搀扶着,一步步走出那个满是虚情假意的包厢。 没有人出来拦住他们。 那些人的面目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倘若纪秋檀此时突然回头看一眼,只怕会觉得恐怖。 “……” 出了包厢,去到外头,外头的街道安静的就好像是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一样。 吹过来的风是热的,带着一股令人焦躁的热度,纪秋檀慢悠悠地走在小老头身旁,听着他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挺好,有吃有穿,每天还有一堆事儿要做。” “那就好。”梁老头呵呵一笑,满是皱纹的脸上被阳光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光,“那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没有……”这个问题让纪秋檀迟疑了一瞬,脑袋里似乎闪过一个人影,但是那个影子消失得太快,他抓不住,也看不清,当下便有些犹豫,“没有……吧?”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喽。” 小老头笑呵呵地拍拍他肩膀,“我还想着你这次回来,能再带个人一块儿回来见我呢,小秋啊,再过三四年你也要三十了,人家都说三十而立三十而立,时间不等人啊。” “……” 当下,纪秋檀不由得多看了梁老头一眼,眼神很是古怪。 他在这个幻境里的年纪不是十八、九岁,刚刚进入大学那会儿吗? 但他嘴唇刚刚一动,想要问些什么,梁老头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接着,梁老头扶着路边的长椅,慢慢坐了下去:“小秋啊,在这坐会儿就走吧,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在那边也一样能过上好日子,只不过,你要是有机会能回来再看看外公的话,记得多带个人一块儿回来,外公就记挂着这么一件事儿,答应外公好不好。” “我……”纪秋檀被他这话说的心头莫名一阵动荡。 眼前这个小老头儿看上去不再像是他刚上大学时的那个模样了,而是更加苍老,越来越像后来生病时的模样,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说要不他留下好了的话。 但小老头使劲握了握他的手,笑着再次摇头。 接着,那双皮肉松弛、皱的如同橘子皮一样的手松开了。 “走吧。”梁老头拍拍他肩膀,冲他做了一个撵人的手势:“快走吧……” “嗡!” 随着一阵嗡鸣声响起,纪秋檀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呼吸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急促而又凌乱。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小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而那个幻境就和来的时候一样, 来的那么猝不及防,走也那么猝不及防。 他原本是想借着幻境和梁老头好好告个别,哪怕对方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像。 可谁知道,好像不是那样。 他又一次没有来得及跟对方好好说一句再见,幻境就破碎了,人也消失在了他眼前。 刹那间,他感觉双眼涌上一阵滚烫。 “你醒了?” 耳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弱的沙哑,纪秋檀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水雾打湿了他的双眼,他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就坐在自己身旁。 “你怎么……唔……” 师琅玉原本是听到床榻上的人呼吸骤然变得凌乱,心里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便过来看看情况,然而对方睁开眼以后,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惊讶,便感觉到一阵大力袭来,直接把他给扯了下去。 沉睡了好几个时辰的青年终于苏醒,却是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耳旁传来急促又凌乱的喘-息声,紧接着,颈窝处就被热烫的水珠给打湿了。 师琅玉心头骤然咯噔一跳。 意识到那热烫的水珠是从哪里来以后,他撑着床边桌面的手便慢慢放了下去,就这么艰难地将自己上半身再次压低,由着对方抱住自己,把脸深深埋进他颈侧。 “……” 他在哭。 师琅玉从前很不喜欢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落泪,眼泪对他而言像是弱者的象征,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都不曾掉过眼泪,只有极致的疼痛才能破例逼出他几滴生理泪水。 但如今,怀中的青年似乎是情绪失控了,而他竟也不觉得反感,更不觉得厌恶。 他感觉到对方的眼泪顺着他的颈窝逐渐往下,划过锁骨,没入更深的地方,带着热意的泪水停留在他胸膛,烫得他心口一阵痉挛。 原本平缓跳动的心脏开始跟着加快速度,砰砰地急促跳动起来。 他听不到对方的啜泣声,只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抱着他的力度也无法自控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给勒断一样,让他的胸膛不得和对方紧紧相贴。 “……” 师琅玉微微垂眸,看着他发红的耳朵,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要他再稍微低一低头,嘴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对方的耳侧。 但他到最后也只是这么看着,敛去了眼底的暗色。 “你怎么了?” “没事。” 纪秋檀把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颈窝,说话的声音闷得厉害,还带着些微弱的颤抖。 梁老头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对方生病的时候,他没有能好好跟对方告个别,人就已经不在了。 那个时候他还在上班,他又怎么会知道,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加个班而已,却正好错过了亲人的最后一面之后,处理完了梁老头的后事,他就辞了职,窝在家里门也不出,开始把写文当做全部的事业。 他也更没想到,同样的事情居然还有第二次。 “……” 过了好一会儿,纪秋檀才终于是慢慢平复了情绪,松开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后,他接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师琅玉的颈侧那一片被自己给蹭出来的红痕,轻咳一声,重复说道:“没事,做了个梦而已。” 说完,他就想坐起来。 然而师琅玉却没有动,手仍旧撑在他身侧,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只是做了个梦?” “……嗯。” 纪秋檀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也是犯嘀咕,他这双眼睛明明还没有恢复,但是被他这么看着,总 觉得自己好像被看透了一样,当时目光下意识便开始往一旁躲避。 下一秒,纪秋檀一愣:“怎么还有一个……人啊?” “……” 斜对面,离他大概有十几米距离的地方,有个脸上扣了半边青铜面具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尽管对方盖住了半张脸,但是他依然能一眼识破对方的身份。 “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不是一缕残魂吗?你怎么……” 纪秋檀被惊得脑袋都瞬间空白了。 再一想,自己刚才情绪失控抱着师琅玉哭了好半天的样子居然被对方看了全程! 他“腾”的一下就感觉一阵热意直冲天灵盖,直接把他整张脸都给烧得通红。 “怎么,先前还给我送黄粱玉,想让我找你,现在我出来了,能天天在你跟前让你看个清楚,你不高兴吗?” 师忘忧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戏谑,话也说得暧-昧,直把纪秋檀给看得恨不得当场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把自己给埋起来。 他就是这么个恶劣的性子。 明明看出来了对方很是不好意思,却恨不得再上去欺负两把,非要让人不痛快才高兴。 师琅玉也听得微微侧头,冰刃似的目光刺了过去。 但是师忘忧咧嘴一笑,半点也不在乎他的冰冷眼神,目光再往下幽幽一转:“呦,睡了一觉起来,居然已经是元婴了?” “……” 元婴? 纪秋檀眉心一跳,这才想起正事来。 这会儿也顾不得问斜对面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了,他手足无措地推了推师琅玉撑在旁边的胳膊,而后红着脸从床榻上爬起来,再闭上眼一探! 果然。 闭上眼之后,他的神识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多出来了一个晶莹圆润的小玉人。 体内的灵气也明显比金丹时要强盛了许多倍! 他骤然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又想去看系统的召唤界面,但点开以后他却发现,召唤界面上已经有的四个人物姓名后头都已经是“已召唤”的状态了! 而左下方也比之前多了一张小字 【开启自动召唤模式,人物完成度到达100%时,自动进入召唤模式。】 【已召唤人物:杨戬、杨婵、孙悟空、哪吒】 【未召唤人物:济公(1%)唐三藏(1%)】 【……】 - “也不知道这一次渡劫的是哪位道友,那道劫雷劈下来的时候我正睡觉呢,差点没被那动静给吓死!”胡子拉碴的大汉一边往山谷里进发,一边跟同伴说着前不久刚发生的事情。 而他同伴听得也是一脸惊惧:“咱们这一块好像很久没有人渡个劫就能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了吧?我还记得上一次听到这种阵势的劫雷,还是在华光宗老祖要突破化神中期的时候,只可惜啊,他到底也是没有那种运气,不仅没有突破成功,修为还倒退了好几个阶层……啧啧啧,不过这次的劫雷是在云台附近出现的,云台那边不是只有一个郎氏吗?” 大汉撇撇嘴,“指不定是华光宗或者合欢宗的弟子来这附近了呢,咱们又没有过去看,哪能知道到底是谁?哎哎哎!路通了!后头的快点跟上!” “……” 他们这一行人是要到附近来抓异兽的。 现如今,药王谷没了,这一带的丹药立马就开始变得比之前更加抢手,基本上市面上已经不再流通,仅有的那些全部都供给了宗门和世家,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散修,没了丹药嗑,那就只能自己再想办法,去附近一些山林里头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抢到异兽。 异兽向来不好找,他们这边更是少,那也 没办法,谁让云台这边属于是边缘地带,资源本来就没有被四大宗占据的那几个地方多。 既然没机会投个好胎,那就只能碰运气了。 一只异兽,身上就有不少宝贝可以拿,比如皮毛,可以剥下来制成衣裳,有的异兽的皮毛甚至可以抵挡钢铁戳刺,而它们的灵丹也能代替丹药…… “小心点,我好像听到声音了。” 大汉走在最前头,他紧了紧手中的武器,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吱吱喳喳的喧闹声。 再停下来认真听一听,他脸上喜色瞬间变得更加浓烈:“好像是猴子!” “……” 异兽的种类不同,危险性自然也不一样。 最好抓的应该就是猴子、兔子这种了。 它们攻击力并不是很强,但是逃跑速度极快,要比普通的那些猴子快上一倍有余,所以,如果要是想抓这种类型的异兽,不用太担心受伤的问题,但是必须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把它们给抓到才行。 “我从东边过去,你走西边,咱们过去包抄!”大汉飞快打了个手势。 一行人脚步更快,身影迅速隐没在树林中,脚下竟然没有半点声响! 片刻后,一行人终于是离那些声音近了。 眼看着树上一只双眼赤红的猴形异兽正撅着屁股在四处张望,大汉骤然暴起,一个飞身便扑到了它身后:“小崽子,看招!” “铮” 猴型异兽猝不及防被他击中,当时就惨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去,但是它还没落地,就被那个大汉给抓住了尾巴,晃晃悠悠地吊在了半空中。 大汉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的同伴没一会儿也冒了头,喜滋滋地抓着几只不断挣扎的猴形异兽:“看来今天咱们运气不错。” 话音未落,其中一只猴形异兽“吱”的一声,趁他放松了警惕的时候,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利爪,在那人胳膊上狠狠一抓! “啊啊啊!” 手腕上顿时一片鲜血淋漓,那人疼得大叫一声,随即,咬牙切齿地捏住了那只异兽的脑袋,大力一捏!那只异兽瞬间被他捏碎了头骨,眼珠都爆了出来,身子也软绵绵的耷拉了下去,不再动弹。 “这死猴子,真他娘的狡猾!” 受伤的那人依然不解恨,狠狠把异兽的尸体往地上一摔,踩了几脚,直到把它的脑袋直接给踩扁了,这才龇牙咧嘴地撸起袖子。 被抓伤的那个地方血液变成了黑色,格外粘稠,就好像是什么糊状物一样,往外渗了出来。 男人狠狠心,拿出刀子飞快在附近割了出了几道伤口,然后涂上药粉,把黑血全部都给挤了出来,直到看见流出来的血重新变成了红色,他这才总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抓了几只?”男人一边给自己缠绷带,一边问。 “一二三……八只。” 旁边,大汉点了个数,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这回可是大丰收啊!先前我也来这儿转悠了好几回,不过,我那一次在这里头逛了好几个时辰,愣是没见到一只异兽!今儿个是怎么了?运气居然这么好,全都是猴子!” “要不要再去里头看看?”男人给绷带打了个结,眯着眼抬头往前看了一眼,“你觉不觉得今儿个这帮猴子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大汉问。 男人说:“感觉它们好像是在等什么东西过来一样,这帮猴崽子难抓的很,听到一点风声草动就跑得飞快,但是今天一抓就抓了八只……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你想太多吧,难得运气好上一次,你倒是还不适应了?”大汉哈哈一笑,却也并不像他似的疑神疑鬼,“要不,趁着今儿个运气好,咱们再往里头去探一探 ?说不定还能再抓点儿,到时候凑个十几二十只,皮毛能卖了换灵石,灵丹就咱们自己留着用,说不定这回,能一鼓作气冲上金丹了!” “……” 这话一出,原本在犹豫着见好就收和继续再干一场的众人眼神也重新火热起来。 八只异兽,确实不够。 不然就…… “走!” 男人猛地一拔刀,把方才那个猴尸装进了身后的包裹中缠紧,带头往前走。 或许他们今日的运气确实挺好,越往前走,嘈杂的声音就越多,树林里猴形异兽,眼看着都不用他们特意去找,便是一抓一大把了,一行人激动得不得了,飞快上前收割起了猴形异兽的小命。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树林深处忽然间便刮来了一阵诡异的风。 “哗啦!” 男人一刀砍下,接着便下意识的往风吹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头顶上,那些仓皇逃窜的猴形异兽不知怎么的突然间也不逃跑了,个个都兴奋无比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嘴里吱吱喳喳的不知道是在喊些什么。 男人心里突然感觉有些不妙,拦住了同伴:“走,出去!” 然而他的同伴们这会儿已经杀兴奋了,身边的猴尸少说也得有二十多个,那可都是宝贝啊!他们怎么舍得这会儿就走?! “走什么走啊,咱们多抓几只,回头多换点灵石,说不定还能去奇珍楼买个芥子袋!”大汉说着,举刀这就要往被他拧住的那只猴形异兽脖子上砍。 但他话音未落,突然就感觉自己虎口一痛! “铛!” 树林里,一粒小石子狠狠击来,打飞了他手中那把刀的同时,更是直接射穿了他的手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汉当即惨叫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猴形异兽掉下去,踉跄着要逃。 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刚才的微风忽然间便化成了一道狂风,直接就把站在最前头的那几个人给掀飞了出去。 而后,眼前金光大盛! “好小子,原来就是你们几个在这里杀猴崽子!” 金光的正中央,隐约有个人影出现。 他从天而降,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棒子,身上裹着一层轻薄的铠甲,背后一条张扬肆意的红色披风被狂风吹得高高扬起,就如同一面炽烈的旗帜一般飞舞着! 下头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中那根棒子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铛”一声响,连带着整片树林都被那一下震动。 金光逐渐褪去,那人的面容终于是变得清楚了,一张毛茸茸的脸,看着像人,却又不像是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覆满了猴毛,那双眼睛更是亮的不像话! 大汉瞠目结舌:“猴……猴……猴妖?” “妖你大爷!俺老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猴子握拳,拇指在鼻端冲着自己一指,而后便歪歪头,咧嘴一笑,端的是一片潇洒与桀骜:“别哭了,猴崽子们,看你孙爷爷的!” 说着,他身影一闪,双臂高高举起,纵身一跃! “轰!” 金箍棒带着炽烈的风,一棒便扫平了一整片树林,方才那几名修士瞬间惨叫着飞了出去,身子重重撞向临近的山石。 “……” 半刻钟都不需要,那帮人便不见了踪影。 孙悟空握着金箍棒,叉腰站在树林中,刚才的狂风慢慢又变得微弱下去,只堪堪扬起他披风一角。 “吱吱吱!”几只猴子小心翼翼从树上跳了下来,高高兴兴地在他脚边转了好几圈,“你是齐天大圣?你好厉害啊!!” “哼,那是自然。”孙悟空抬了抬下巴,将金箍棒收回耳中,接着,去到了前头看着那一地的猴尸,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刚才那几只猴子跟在他身后,这会儿走到跟前来,看着同伴的尸体,有几只就忍不住呜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这帮坏蛋!!!” “行了,别哭了,真吵。”孙悟空假装不耐烦,目光却带着些心疼地在猴尸身上掠过。 转头又沉着脸,伸手抓来了一只离他最近的小猴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这眼睛怎么一个个的全都是红的?” 小猴子打了个哭嗝,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这里是……嗝……是雾林啊……我们是异兽,不是本来就应该是红色的眼睛吗?” “雾林?”没听说过,什么地方? “异兽?”妖兽的意思?不太像…… 孙悟空皱了皱眉,刚想再问,旁边这会儿又溜过来一只小猴子,咻的一下就跳到了他肩头:“大圣大圣,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你这么厉害,可是我们怎么却没听说过你呢?” “我从东胜神洲花果山而来。”说着,他反手抓住了那只在他肩头上的小猴子,把对方给拎下来扔到了一边去。 他动作看似粗暴,但实际上却也没用太多力气,所以,那小猴子灵活的在地上打了个滚之后,只是身上沾了点草灰:“花果山?没听说过,那又是什么地方啊?” “你们……” 正说着,孙悟空突然目光一凛! 他听到远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而那声音告诉他,他得去一个地方。 随后,一个幻影迅速在他眼前浮现…… 孙悟空不由得眯了眯眼,看着画面中格外明显的四个大字,口中喃喃:“修真学院?” 那又是什么鬼地方? 第46章 “哼, 俺老孙又岂是那种听话的人?叫我去我就得去么?”回过神来,眼前那个画面已经消失了,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仍旧在那一片光线昏暗的密林中, 微风呼啦啦地吹,身旁几只红眼睛的小猴子也正傻呆呆地蹲在旁边盯着他看,不明白他是在跟谁说话。 孙悟空再次咧开嘴,笑了。 他伸手用力抓了抓小猴崽毛茸茸的脑袋, 而后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们这地方倒是玄乎, 走, 带我先出去看看外头再说。” “……” 他原以为是谁给他下了个什么圈套,不然怎么解释他忽然睁开眼,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了? 什么狗屁雾林、异兽的, 通通全都没有听说过。 然而当他处理掉了那些猴尸,而后再被带着出了林子以后,他忽然就发现,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好像已经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九岳大陆?”又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名。 孙悟空眉头紧皱, 仰头看着天际线处那片如同着了火一般的橙色光晕,仿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并且冲他敞开了怀抱…… 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草叶子,又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就这么在夕阳的微光之下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座小城镇。 这个地方绝对算不上繁华,但是足够热闹。 只是坐下喝杯茶居然就得要一块下品灵石。 灵石?那又是什么东西? 这个地方竟然不用钱币? 孙悟空没有半点慌张,只是觉得好奇,便半倚半靠的靠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他发现, 这里的人居然每一个都会一些小法术, 而他们嘴里头说的那些话题, 也足够让人觉得新奇。 “听说那个消息没?合欢宗老祖被人给杀了,当场魂飞魄散啊!现在他们合欢宗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我反正是听人说,好像又是那个姓纪的干的!” “好家伙,前有药王谷,后有合欢宗,他是真虱子多了不怕痒啊?” “是啊,我活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更奇的是,你们有没有发现,除了药王谷那次有影玉流出来之外,旁的……再没有一个人跟他打过交道,到现在为止,咱们竟然连他到底是个什么修为都不清楚!更不知道他的来历!” “这也太神秘了吧,我有点害怕……” “反正我是已经发现了,自打他这名字出现以后,云台这一带几乎就没有再安静过!跟他对上的,个个都是咱们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我估摸着,他修为可能已经是化神之上了!” “往后再听说他的事,记得千万离得远一点。” “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现在是彻底把医修给得罪死了,药王谷的事情过后,不少医修都离开这边,转投南海灵仙岛去了!” “呦,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南海灵仙岛离咱们这儿可不近,但总还是能到的,等他们到了以后,你猜猜,他们会不会跟灵仙岛的人告状?” “哈哈哈,那是必然的啊!” “姓纪的现在是四处立敌,难道这就是有真本事的人的有恃无恐?” “嘘嘘嘘,你可小声一点吧,万一附近就有人家的耳朵在听着呢?” “咳……我又不怕……” 嘴上说着不怕,但那些人对视一眼过后,还是压低了声音。 “算了算了,说点别的吧,前不久我去青运城那边绕了一圈,听说大周皇城那边出事了?” “据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皇叔,说是先帝的亲弟弟来着,那人才冒出 来没几天,就传出来了一堆对那凡人小皇帝不利的消息……” “我看他们是又要开战了,现在整个皇都情势越来越紧张,弄得我都想过去看戏了!” “那帮凡人可真能瞎折腾,什么时候闹不行,非得在这入冬的当口闹腾,啧。” “闹吧闹吧,过段时间兽潮来临,他们也闹不起来了。” “嘿嘿,连着出了那么两档的事儿以后,华光宗的人现在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被吓得一个屁都不敢放,生怕那个姓纪的再找上门来,你看这街上,都见不着他们的人了,到时候兽潮降临,说不定咱们就有机会了!” “……” 茶馆和酒楼永远都是最好收集信息的地方,坐下听上小半个时辰,就足够让人把目前最新的局势状况给听了个完全。 孙悟空咬着嘴里那根带着甜味儿的草叶子,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已经开始变得深沉的天色。 “药王谷……修真学院……南海灵仙岛……” 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信息迅速在他脑内整合完毕,草叶子便在他唇边抖了抖,而后,他眨了眨眼,一个闪身便到了半空。 “看来,还是得去那个鬼地方瞧瞧。” 脚下是软绵绵的云,冷风呼呼在耳旁吹个不停,他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火眼金睛一亮相,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几个眨眼后,他就看到了一处幽静的山谷,山谷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修真学院”四个大字,和他先前在雾林中看到的那个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 “得赶紧回去了。”纪秋檀说。 冷静下来以后,他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若不是因为这个空间只能由他来开关,说不定,他睁眼之后压根就看不到师忘忧,对方早跑了! 如今离他昏过去的时候,也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原本他应承了寰斐,说自己尽快回去,再在外头多耽误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胡思乱想,觉得他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儿,再出来找他。 但……回去之前,师忘忧的事情还是要处理。 “我们聊聊吧。”纪秋檀直接走了过去。 似乎是生怕身后的人会听到一样,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才又补上一句:“这次咱能好好说话,别动手了吗?” “唔。”瞧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态度,师忘忧不置可否地摸了摸下巴,过后,眼神飞快在不远处那个假做并不关心他们这边动静的那人身上一掠而过,唇角立刻便又往上翘了几分,“那你过来,靠我近点坐。” “……” 纪秋檀眼神狐疑地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总疑心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心思 他们二人见面次数不多,第一次,对方上来就是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他也不甘示弱地言语反击刺激了对方一番,这场初遇可谓是双方都非常不愉快。第二次,情势也差不多,师忘忧的性子喜怒不定,说不准哪一句听得不爽了就要发火,于是又是不欢而散。 现如今,便是第三次。 他变了态度,看起来像是和善很多,然而就是这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纪秋檀看着总是心里有些没底,连带着坐到旁边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你想跟我谈什么?谈一谈……晚上打算去他那屋还是我这屋么?”果不其然,他态度仍旧这般轻佻,纪秋檀没料到他突然靠近,下意识身子就要往后仰,却被他伸手直接给捏住了下颌,似笑非笑道,“我说话声音这么小,而且,他那双眼睛也看不见,你还怕他吃醋不成?” “说什么呢你。”纪秋檀伸手就把他捏住自己下颌的手给拍到了一旁,太阳穴那里突然就突突直跳。 强行压制住想要逃跑、远离他的心 思,纪秋檀呼了口气,咬牙道:“跟你说正经事呢!别总是这样……” “哪样?”师忘忧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个人影手中隐约有寒光闪过,登时笑得更灿烂,哪怕是那种狰狞丑陋的青铜面具遮盖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依然能叫人看得出他面具之下的风采究竟有多吸引人关注。 真奇怪,明明来时他满腔怨愤,可是在那里头被关上了这么些日子以后,他心中憋着的那股子气反而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泄了出去。 他现在就好像是找到了新的好玩意儿一般。 坐在床榻旁慢吞吞擦拭着手中长剑的人分明眼睛已然好了大半,却半天也不提上一句,还在那儿装着看不见似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心中的黑水开始翻涌,他倒想看看那人有多能忍,又能忍多久! 这么想着,他一手撑着一侧脸颊,故意道:“先前是我多有得罪,如今我已经诚心悔过了,你就好人做到底,也帮帮我好不好。” “你怎么了?”纪秋檀果然受骗。 哪怕知道了他是个恶劣的性子,却还是免不了受以前那些文字的影响,担心起他是不是也有什么旧伤未愈,眉头骤然一拧,伸手在他腕上一捏,按照自己学来的方法,将灵力触手顺着他手腕经脉探入他体内。 但还没查看出什么,师忘忧的脸便又一次凑到了他跟前来:“我寂寞呀,那天在幻境里头我们做过的事我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不如今晚,我去你房里,你再陪我做一次可好?” 他说着,还故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往旁边扫了一眼。 瞧见师琅玉的脸色果然黑沉一片,恐怕听得也是满心怒火,他禁不住在心中放声大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咳咳咳咳咳咳!”纪秋檀倒是没发现他这点小动作,一阵呛咳过后,好不容易平缓下去的面色这会儿硬生生又被呛得红透了一大片,白净的脸颊上一片红霞般的色彩,又是尴尬又是无语地赶忙重新离他远了些。 “那次在幻境?”因为听出他刚才那话多半是故意想让人生出误会的,所以纪秋檀这次的声音也刻意抬得高了些,有意无意地对另一个人解释道,“那回你差点没把我掐死,要不是我跑的快,小命都要没了!想什么呢,还能让你再来一次?” 闻言,师忘忧哼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纪秋檀赶忙抓起旁边被他放在那的书,往他脸上一盖,真怕这件事今天就没完没了了:“你还要不要出去了?!” “……” 说到这个话题,师忘忧才总算是收了方才的劲头:“这会儿舍得放我出去了?我以为你要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好为所欲为呢。” 纪秋檀无力跟他多纠缠,只觉得心累,便扶额道:“你当然可以出去,你是自由身,我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但我们要有个约定。” “什么约定?”师忘忧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以身相许么?” 纪秋檀额角突突跳:“用不着!”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往前一指,顿时便有一道暗光闪过,迅速没入了师忘忧的眉心。 对方也不躲,只是笑眯眯地由着他将神识探入自己识海中,而后,留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血契啊……” “是。”纪秋檀也不否认,血契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一种精神链接的方法,双方都接受血契之后,那往后不管对方走到哪里,哪怕是相隔天涯海角,互相之间依然能有所感应。 除非一方死亡,印记自然就会消失。 但这并不是什么恶毒的方法,跟之前打在师琅玉身上那印记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君子协定”,它只能感应,不能对对方做任何伤害,更别提控制了。师忘忧如果不接受,印 记自然会被排斥出来,若是真不想让他感应,也有办法可以屏蔽,这就相当于双方互相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双方也都可以主动和另一方建立感应,同样保留了拒绝联系的方式。 说到底,还是因为对方这脾性太过古怪,他不放心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让人出去。 “看来你果真是舍不得我,怕我以后找不到你,是么?”师忘忧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印记,嘴里调笑着、说些颠三倒四的话的同时,双眼已经看向了出口。 纪秋檀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目光微闪。 空间的门,开了…… 下一秒,懒洋洋坐在那的师忘忧瞬间化作了一缕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哗!” 他离开了那个禁锢了他几个时辰的空间,终于是再一次回到了那天他万分熟悉的土地。 冷风如刀,轻拂过他鬓边乌发。 师忘忧立在半空中,俯视着脚下一片山林,唇角越翘越高。 片刻后,他一挥袖。 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高高扬起,而他的身影也迅速向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 空间内。 人一走,四周瞬间就安静了许多。 纪秋檀偷偷侧头看了师琅玉一眼,看着对方认真拭剑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然有几分心虚:“咳……那我也……” “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师琅玉垂眸,凝视着手里那把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宝剑,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又为何会一直出现在我脑海中?” “先前他没跟你说太多吧?”纪秋檀忐忑。 师琅玉也停了手,转头看过来:“没有,他只说他是我的心魔,而后一直在我脑海中吵吵嚷嚷,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今看来,果然不是他说的那样。” “因为他……”纪秋檀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之前他就一直担心师忘忧会跟师琅玉胡乱说些什么前世今生之类的话,因为他并不想让对方知道那些污浊之事。 既然他成功拦下,没有让那些事按照剧情往下进行,那这段“记忆”就不该再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 可他又不能过去堵了师忘忧的嘴…… 而且,最后师忘忧竟然是直接因为吸收了储肃破碎的残魂之后,从识海中挣脱出来了! 事情一下子就变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纪秋檀刚才心里还在偷偷的想,把人给放出去,合适吗? 可是他又凭什么把人给关在这里? 就连师琅玉也终究是要离开的。 或许,这是天道的安排? “……” 这么想着,他才咬咬牙做了决定,但是人真的离开了以后,他心里还是担心,担心师忘忧出去了以后,会把这个世界搅和的更是一团糟,可是潜意识里他又愿意相信对方的本性应该不坏,所以,他赌了一把。 “因为他……其实是因为我先前操作不当,在替你消除印记的时候用错了方法,他才会出现的,你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灵体就行了,如今他离开了,那就更跟你没什么关系了。”纪秋檀用了一个蹩脚的谎言,试图把这个事儿给圆过去,但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心虚,便强行扭转了话题。 “对了,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你现在也自由了。你先前不是跟我说想出去看看吗?走吧,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去了。” 说着,他冲师琅玉伸出手,顺便召唤他的本命法宝黑金。 但黑金不知为何,却没半点反应。 纪秋檀顿时眉头一皱:“这家伙,没跟我一块儿进来?” “怎么?”师琅玉看他迟疑,便问。 他 回过神,在心里又喊了两声,依然没动静,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没事,我们走吧。” “……” 离开空间以后,便是又一次回到了山林边缘,外头风吹的冷飕飕,纪秋檀一言不发,心中却有些焦虑。 原本召唤出他的本命法宝以后差不多一刻钟就能回到驻地,可是,小黑猫不见了。 既然那是他的本命法宝,所以他自然也能感觉到对方醒着,也没什么大事。 但就是不回应他的召唤。 “难道是进空间的时候不小心把它遗落在了外面,所以它生气先回去了?” “……” 纪秋檀心里想着,手上也不耽搁,将他那只笔给拿了出来。 好在他御物之术最近练的不错。 而后,就转过头笑着说道:“把狐衾裹好了,带你兜个风去。” 第47章 “欸?奇怪!” 熟悉的气味突然变得格外浓烈, 原本有气无力缩在角落里的小黑猫骤然抬起头,一双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这会儿瞪得更大。 “是主人的味道!!” “……” 它被丢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新主人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奇妙地就钻进了一方芥子空间,而它作为对方的本命法宝, 却感觉到了被排斥的力量, 都还没进去便“咣叽”一下被推了出来。 要不是因为担心新主人出事, 它才不会在这里等半天! 但现在看来,居然有意外收获! 它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但这次,气味不再像之前那样朦朦胧胧的,而像是主人就在附近一样! 它们妖族嗅觉本来就比人类敏锐。 虽然它也不能算是个妖……应该是半妖半灵……但不计较这些! 所以有时候,它辨认一个人的身份不一定要用到视觉, 嗅觉反而更加直接和灵敏…… 这绝对是主人没错,绝对是的!! “……” 黑金疯了一样猛地窜出去, 四处寻找着气味的来源,一错眼,好像在半空中看到了这个令它震惊的身影,那身影简直就和印象中的人一模一样! “嗷!主人!”黑金瞬间便追了过去。 然而那人走得很快, 又似乎是察觉了它这边的动静,回过头,微微往后瞥了一眼, 半张脸隐没在狰狞的青铜面具之下, 红唇微勾, 一双清凌凌的乌黑眼眸如同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 凉得刺骨, 又带着布满阴霾的细微讽意……和陌生。 再一转眼, 那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黑金脚步一顿, 茫茫然地在山谷上方打了个转, 尾巴一下子又耷拉了下去。 怎么会呢? 那个味道它不会认错的,那人也看上去好像主人,从身形再到长相,简直一模一样! 但那人的气质又和主人截然不同…… 真的是他回来了吗? 或者说,他真的会回来吗? 黑金茫然无措。 但很快它又一个激灵,重新打起精神,圆溜溜的眼睛里也重新盖上了一层凶狠的光。 不行,必须要把这件事给弄清楚才行! “嗷!” 黑金迅速向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追去,趁着熟悉的气味还没有完全消散之前,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 今天的天上也真是着实挺热闹,孙悟空这会儿坐在云头,翘着个二郎腿,正在看下头的争执 他本该是向着那个奇奇怪怪的修真学院而去,结果在半道上,他忽然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他当时就降了下去,再定睛一看,对方虽然做了伪装,但他火眼金睛一出现,那点伪装哪里又能瞒得过他? “这小娃娃……”若有所思地拿手指摸了摸下巴,孙悟空也不急着走了,先看看这家伙是打算干嘛。 这会儿,天色已然半黑。 云层之下便是青运城。 正一群人围在一团吵吵嚷嚷,看着个个都是气的不轻,唯有一个少年一副鬼灵精的模样,躲在人群中,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谁先动手的?谁先动手的,明明就是你”其中一个屠户模样的男人扯着嗓子喊的一张脸都红透了,活像猴屁股似的,周围人忙着拉他,可他劲儿实在是太大,得两三个人过来一块拽着他才行。 而跟他对呛的那人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长得倒是白白净净,就是那眼下的一片青黑衬得他莫名就有几分虚弱模样,看着 就像是经常泡在酒肉中的纨绔子弟,身子只怕是多有亏损,还挺严重。 这两拨人杠上的原因,还是因为那黑眼圈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虽然只是口花花,但他们谁也没想到人家亲爹就在旁边呢,全都给听见了。 屠户就是那亲爹,他一听居然敢有人冲着他闺女耍流氓,立马举着砍刀就出来了。 黑眼圈一看这架势,当时也是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张了嘴,就把家里头那个跟县令是把兄弟的亲爹拉出来给自己撑腰了。 屠户一听这人还挺有权有势,当时心里也是怂了不少,可谁让这愣头青一样的小子见他退缩,立马得意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屠户就是一顿骂。 屠户一听这还能行?仗势欺人了不起哇!没有天理,不讲王法啦!转头就给了那位嘴里满是难听话的公子一个耳刮子。 这下双方可是散不了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纨绔公子拉着他的几个朋友说要给这屠户一个教训,屠户也在这街上过了这么些年还能不认识几个帮手?呼呼啦啦的一群人就围了上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公子时不时地哎呦一声说有人打他,屠户那边瞪着眼睛骂他不要脸明明还没人碰到他…… 一群人都是气得不得了,唯独被挤到人群后头那个看着也就十三、四的少年脸上时不时露出一抹比狐狸还要狡猾的笑意。 他躲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并不算显眼,所以没人看到他底下的小动作 一个弹指,屠户的手就啪地一下又给了纨绔公子一个大耳刮子,当时就把人另外半张脸给扇肿了。 纨绔公子和他的朋友们气得直跳脚。 结果暗处,少年手指轻轻一动,旁边一个紧张兮兮的男子莫名其妙就抬腿,一脚踹在了那纨绔公子的膝盖窝,当场就让那公子脚下一个趔趄,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噗嗤” 少年躲在后头一阵偷笑。 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你又在这里惹是生非了,小哪吒。” “谁?!” 方才还在那暗中“挑拨”的少年脸色一变,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猴脸对方用了些隐身的术法,所以周围其他人都看不到他。 少年脸色这才稍作缓和,没吭声,悄无声息地先退出了人群,躲去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而后才冲着那张猴脸哼了一声:“原来是你啊,臭猴子。” “没大没小,吃我一招!”孙悟空啪地一下拍在他屁股上,顿时就把他的伪装全给拍散了。 一阵雾气过后,眼前这个哪吒哪里还是刚才那副少年模样?分明就是个胳膊腿跟莲藕一样的小奶娃! “你打我做什么?!”哪吒恶狠狠瞪他一眼,混天绫迅速飞出,二人转瞬之间已在半空中站定,而他这就要跟孙悟空打起来,风火轮在脚下呼呼作响,同时,他头顶两个小揪揪还跟着晃了晃。 孙悟空见状,脸上笑意更浓,金箍棒一出,便拦住了冲着自己抽过来的混天绫。 红绸一般的混天绫紧紧缠在他那金箍棒之上,他偏故意不让对方解开,抓着金箍棒,笑嘻嘻地看着对面那个生气的小奶娃:“三太子可知你我如今身在何处?” “你这臭猴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一半藏一半的本事?知道还不快点告诉本太子?”哪吒的混天绫被他给缠的死死的,顿时更生气了。 面前这猴子实在是讨人厌,以前他和对方见过几次,但对方总是笑话他这孩童的身形,总是戏弄他,没想到莫名其妙到了这么个奇怪的陌生地方以后,他居然第一个遇到的还是这个臭猴子!真是冤家!迟早他要把这猴子狠揍一顿! “咦,你这话说的,我知道就一定要告诉你吗?你得客客气气地问,那我便勉强考虑一下要不要告 诉你。”孙悟空手一收,直接夺了他的混天绫拿来当围巾使。 两个人追追赶赶跑出去好一段距离以后,孙悟空才一甩手,把混天绫又给扔了回去:“停停停,不跟你闹了!你来这里以后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哪吒郁闷地把混天绫从脸上扯下来,而后瓮声瓮气道:“你也听到了么,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修真学院?” “是啊。”孙悟空冲他招招手,随后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了一通,明明这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也没其他人在了,却非要搞出这么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 眼看着小奶娃的眼睛越瞪越大,明显是一副被惊到了的模样,孙悟空嘿嘿一笑,伸手就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怎么样,还是我知道的多吧?”早就想这么干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会儿刚好趁他不注意,来那么一下子! 哪吒果然又生气:“你!” 但没来得及“你”出个什么结果,咕噜噜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声音还不小…… 哪吒登时就捂了肚子。 饿了…… 他来这里已经一天了,还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吃呢,虽然他会障眼法,哪怕没有这个地方的钱,也能随便拿个东西变出来,但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让他做这种事?只能忍着,先打探打探情况再说,没想到却是在这会儿让他露了怯,还是当着那个臭猴子的面!! “饿啦?”孙悟空看着他那恹恹的模样,一边好笑、一边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了几块灵石和几枚铜钱,故意在哪吒眼前晃晃,“好啦好啦,不生气了,我请你下去吃东西?” 这些是他在雾林中救下的那几只小猴崽子塞给他的,他也已经知道,这两个属于不一样的流通货币。 修士多的地方用灵石。 凡人多的地方,用铜钱。 他得意挑眉:“三太子,要不要去?你看下头可是市集……” “这是你求我去的噢!我是给你面子。”哪吒到底还是没能忍住食物的诱-惑,撇了撇嘴,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两端鼓起来了一瞬,双眼又很快变得亮晶晶,像只等待投喂的猫崽一样,假装不急却又一直在看向下方的市集。 凡间的市集这会儿正热闹,还没到宵禁时间,街上来来往往的全都是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人下去之前还特意使了个障眼法,一前一后地变成了两个年纪差不离的少年。 哪吒在小摊上买了份馄饨,乳白色的汤汁上飘着一丁点儿油星和葱花,份量不算特别大,但是味道很不错,有了葱花提味之后,馄饨汤也变得鲜了不少,孙悟空则是在旁边叼着根糖糊芦,歪着脑袋,正在看隔壁的摊主捏糖人,一只栩栩如生的猴子没一会儿就在他手下“活”了过来,身后的金箍棒细细长长。 “老丈,麻烦问一下,你手里这捏的是谁啊?”孙悟空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便凑过去假装无意问了一句。 摊主笑呵呵地把糖人串好,放在前头:“当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小郎君觉得像么?” “孙悟空?”被点名的猴子把糖葫芦咬的咯嘣咯嘣响,“你们居然还知道他?”不应该啊,这又不是他待习惯的地方,这里的人们怎么会知道他? “小郎君这话说的,水镜出现以后,九岳大陆上如今谁还能不晓得齐天大圣这个名号?” “水镜?”孙悟空再次默默记下一个陌生词汇,刚要接着问,旁边突然就有个人挤了过来。 “一只臭猴子而已,哪里比得过三太子?老丈,你为什么捏猴子不捏他?”果然是不服气的哪吒听到他们讨论过来凑热闹了,肉乎乎的脸颊又一次鼓了起来,看得孙悟空一阵手痒,真想再捏一把。 但这里这么多凡人,把哪吒给惹恼了打起来不太好,孙悟 空便笑嘻嘻地一把按住他脑袋,“小孩儿,别对老丈这么无礼。” “别碰我脑袋!”要长不高了! 然而哪吒刚伸手去拍他按自己脑袋的手,旁边那桌客人倒是听得忍不住插嘴道:“什么臭猴子啊,你这小孩儿真是不会说话……大圣虽然是只猴子,但他可是有着通天本领的神猴!神猴!懂不懂!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 说着,那人还鼓鼓拳头,一副威胁的模样。 还是摊主赶忙拦了一下,才让他们没就此争起来:“都厉害都厉害,大圣是神猴,哪吒也一样是个厉害的角色嘛,我家那小子就特别喜欢三太子,小郎君可是想要个三太子的糖人?你瞧,我这就给你捏一个出来玩……” 说着,他便开始动手了。 约莫一盏茶过后,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娃娃就这样在他手里出现。 小娃娃踩着莲花傲然仰头,身上的混天绫似乎是被风给吹得飘了起来。 而这段时间也成功让孙悟空从他口中套出了关于水镜等一系列的信息。 得知居然有人在其他地方见过杨家兄妹,并且,这里居然还有圣母庙和二郎庙之后,哪吒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个圈,和旁边若有所思的孙悟空对上了视线…… “二哥他们居然也在!”哪吒心中暗自嘀咕着,很快便有了一个决定。 去修真学院一探究竟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等他找到了二哥,二哥肯定知道的比这臭猴子更多,到那个时候,他们再一起去那个劳什子的修真学院看看情况! - “黑金不在你们这里?”踩着笔兜风兜回了山谷驻地之后,纪秋檀先把师琅玉给安置在了自己的住处旁边过后,才去找的寰斐他们。 “不在啊,它没一块儿回来?”寰斐疑惑。 知袅在旁边荡着秋千添油加醋:“那小家伙怕不是又出去乱跑了,以前它就总爱干这种事,现在它都有新主人了,别老这么惯着它,直接强制把它给召回来打一顿就老实了!” “算了……”纪秋檀皱了皱眉,觉得这事儿确实有些古怪,“等会儿我去试试喊它回来。” 他忧心忡忡地转身离开了。 知袅这才使劲吸了吸鼻子:“你闻见没。” “闻见了,龙血的味道这次比之前更大。”寰斐看着那个逐渐走远的背影,和知袅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等会儿过去看看?”知袅说。 “嗯。”寰斐也点头,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知袅坐在秋千上摇来晃去:“正常,人嘛,谁还能没点秘密了?不过咱们在这里待着这么久,居然还是没有摸清他的底细,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关系到尊主,还是得尽快搞清楚,先前我就发现了,他身上龙血的味道忽大忽小,有时候味道淡的我都快闻不见了,但今天……”寰斐顿了顿,犹疑道,“简直就好像是尊主在这里一样,你觉不觉得?” “你说得我想现在就过去一探究竟了。”知袅双脚猛然落地,秋千也不晃了,“再等会儿,等他休息。” “嗯。”寰斐严肃点头。 “……” 然而他们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探出来,因为纪秋檀的卧室周围又多了一层结界。 闲杂人等,通通都被隔离在外。 第48章 十月十五日, 通阳城的书局上了一批新书。 林寒清原本是想来看看买两本字帖回去,却没想到进去之后,目光直接就被摆在门口那一排新书给吸引了。 别说是他,其他人也基本上都和他一样, 刚一进来, 瞬间就看向了在门口摆的格外明显的那一排书 《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 “这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居然放在正门口,每个进来的人必然第一时间看到这里,掌柜的,你们怎么回事?总不至于说,你们琅琊书局现在要靠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来赚银子了吧?” 林寒清对此格外不满。 琅琊书局可以说的上是整个周国最有名的书铺了, 如果要抓几个词语来形容它的话,必然脱不了高雅这个词, 但是这名字如此不正经的书册摆在正门口,瞬间就让人感觉,四处开始弥漫着一股很掉档次的氛围,实在是有些叫人嫌弃。 “还不赶紧撤了?像什么样子!” “就是, 琅琊书局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啊?” “其实我倒是有点想看看……那个老和尚是什么人……咳……” 听着四周飘来的那些议论声,掌柜的忍不住苦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因为上头有命令:“林公子, 这便是我们东家让摆的, 可不是我私自做主啊……” “什么?”林寒清惊讶了。 他们林家在这通阳城之内也算是大户人家, 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 琅琊书局的背后靠着的是金家, 不过金家不在通阳城, 反而是在云台附近。 那地方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清楚。 所以尽管金家人也同样是凡人, 但他们似乎和云台那边的郎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层背景就不是一般人敢招惹的。 再听掌柜的说,这书居然是金家的人下的指令让他们放进来的,林寒清心里有些好奇,便伸手拿了一册过来翻着看。 结果这一翻,居然就让他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名字。 “纪……” 林寒清心里忽然间开始怦怦跳。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这会儿把书给翻开的人基本上表情都变得很是古怪,和他一样,他这想法可就停不下来了。 “怎么会是他?” 这个名字应该没人敢冒充吧? 自打先前齐天大圣终于在水镜中走完了最终回之后,水镜便又是一段时间没再出现了,谁又能想到这个名字再次出现的时候,居然直接进了书局? 可是,怎么会是在琅琊书局里看到他的名字? 琅琊书局背后是金家,金家又跟云台的修真世家郎氏有些关联,先前那条禁令明显还是世家针对这个人发出的警告,怎么一转眼却又…… 难道,这件事还代表着什么信号? “……” 林寒清自觉自己好像是触碰到了一种不能明说的东西,当下心中也有了几分紧迫,直接买了这册名字很不入流的《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之后,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揣着这本书匆匆就绕回了家。 “哥?你不是出门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外头多待一段时间呢。” 叫住他的人是他的亲弟弟林寒云,林寒云这会儿刚准备出门去,转眼就看见他急匆匆地跑了回来,甚至都失了以往的稳重,当时就有些好奇,“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林寒清不想在外面多说,伸手把林寒云给拽了回去之后,才把怀里藏起来的那本书掏出来给林寒云看了一眼。 “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林寒云表情顿时变得格外奇怪:“哥,没看出来啊,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书了?怪不得刚才我看见你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你再好好看看。”林寒清直接让他看这书是谁写的,果然立马就让他闭了嘴。 “纪秋檀?!这不是那个……” “慎言!” “……” 片刻后,林家大门关上了,林寒清这才把人给拽着回了屋里,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刚才一路上的分析:“我觉得金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选择跟修真世家对着干,这很有可能是代表着什么暗示,所以,我认为这事儿一定不简单。” “这是代表着双方和好了?还是说,有什么其他意思?” 但他想他的阴谋诡计,林寒云却只对那本书的内容非常感兴趣,直接把那本书从他手里给拿走了:“那你先琢磨着,我看两眼再说。” “……” 翻开那本书册以后,林寒云这才发现,这本书居然是分成了两部分,老和尚那部分虽然放在前头,但是份量却比较薄,后头更厚实一些的部分写得清清楚楚,是宝莲灯下册! “下册?!”林寒云一下子更兴奋了。 前不久,他刚通过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渠道得到了一本上册,本书现在还在他床下面偷偷藏着呢,没想到今儿个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惊喜! 这下好像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这书册一定是纪仙人的手笔。 所以之后二郎神接下了天庭的招揽令了吗? 那个封神榜又代表了什么? 这些内容终于可以都有解释了吗? “……” 林寒云赶紧先从后面看,林寒清几次想把书从他手里给拿走他都不撒手。 下册的内容可真是不少,但是开篇居然不是按照上册最终回继续往下走,反而是新出来了一个凡人少年,而这下册的视角基本上就是从这个凡人少年开始往下进行的。 “刘沉香……” “三圣母居然也和一个凡人成亲了?” “这、这人怎么!” “二郎神他为什么还是接了天庭的旨意啊?!他不是跟上头的人有仇吗?现在决定不报仇了??” “我的天,他怎么变得这么陌生?” 林寒云看得投入,只是觉得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又在眼前发生了,可是这一次却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 那个名叫刘沉香的少年走了二郎神的老路子,反而二郎神成了那个反面角色,但是再往下多看几页,情况好像又不是那个样子的。 “这小子,有人在暗中帮你啊!” “你这运气也真是……要不是有人帮你,你怎么可能会走得这么顺利?” “可是为什么?二郎神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寒云一肚子的疑惑,有了上册做铺垫,他始终不愿意相信二郎神杨戬会是个坏人,可是手里这本书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确确实实变成了一个反面角色,但,又反面的不是很彻底,他总是在暗处凝视着刘沉香,一举一动都表露出他有苦衷。 林寒云越看越着急,恨不得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好好看看结局到底是什么。 但是他忍住了,饭也顾不得吃,大哥跟他说话也顾不得听,着了魔一样地一晚上没睡,才终于是把这一整本全部都给看完了。 “原来是这样……” “他竟然是为了修改天条,所以宁愿自己担起一切,更不在乎别人的不理解。” “我就说他一定有苦衷啊!” “岂有此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让他一个人来扛?要是我能在他身边的话,我肯定会帮他分担的!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在啊啊啊!” “… …” 林寒清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的嚎叫声,那声音又像哀嚎,又像哭丧,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了想,他便转了个弯:“你在干什么?” “大哥!!!呜呜呜我想去二郎庙一趟!”林寒云蓬头垢面,眼下一片黑青,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是一夜未眠,“为什么我没有机会能和二郎神见一面啊!我是他的支持者!!” “……你别告诉我你看那本书看了一晚上。”林寒清盯着自家小弟,满脸匪夷所思,他虽然也看过了宝莲灯这个故事,但是他却没有像自家小弟这样神神叨叨的,所以他不能理解,至于这样入迷吗? “你不懂,你不懂。”林寒云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把上下两册全部都给看完了以后,他反而觉得一阵空虚,“他现在的形象在我心中更高大了,我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啊大哥!!” 林寒清:“……………” 至于吗? “书给我。” 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家小弟这个模样,林寒清直接进去把那本书给拿了出来,顺带着,把林寒云也给推了进去,“进去睡一会儿吧,我看你现在需要好好清醒清醒,别在这里发疯。” “砰” 门关上了。 林寒清皱着眉头回了自己那边,想了想,还是翻开书看了两眼。 他看书的速度要比自家小弟快上许多,两三个时辰就直接把宝莲灯下册给看完了。 确实,看完这一部分以后,二郎神的形象忽然间多了一层晦涩不明的阴影,比起上册,他整个人都沉稳、成熟了许多,上册的前半部分,他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会有冲动的时刻,然而下册的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厚重了许多,他学会了安静的谋划,把先前的所有都给藏在了冷酷的外表之下。 看完最终回之后,林寒清甚至吐出了一口胸口憋闷的浊气,为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感到庆幸。 但他还不至于和林寒云一样发疯。 “……” 嗒。 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了一下。 林寒清稍作休息、喝了杯茶之后,转而翻到了最前头,想看看那个“老和尚”的故事。 但说实在话,看这个故事莫名其妙让他感觉有些羞耻。 可能是因为前头那个名字实在是有些不正经,他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发现这两个人开场居然就在逛花楼,顿时就感觉脸皮一热。 “这、这简直……” “荒唐!” 他是个正经人,长这么大都没有逛过花楼,那种地方在他看来属实是堕落之所,而他结交的那些朋友基本上也都和他一样,并不会去那个地方做消遣。 所以书里着二人的行为在他看来,可谓是放-荡至极。 上头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出家人有出家人要遵守的规矩,所谓的清规戒律,这二人竟然是全都给犯了! 林寒清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看。 “……这唐三藏是先前孙大圣的师父吗?为何到了这里,竟是全然不同了?” “济公,罗汉下凡?” “这里的唐僧怎么这样嘴碎?” “母亲是男是女?他这话问的……难道这世上还能有男人被称作母亲的吗?” “……” 林寒清没留神,自己竟然是看着看着就开始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向重规矩。 但这两个没正形的和尚,说话做事怎能如此引人发笑?真是岂有此理! “那芊芊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仁义性子,说起来,还是那公子做事太过卑劣,居然对一个心悦自己的女子做出那等事?真是活该!” “等等…… 就这么要烧死他们二人?” “咦?原来济公有这么大的本事,方才竟然是在藏拙!我就说嘛!唐僧说他是罗汉下凡,既是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这两个人方才还没吃够教训么?竟然又掉进一个陷阱……噢还是虚晃一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唐僧为何如此可恶!真是隔着书本都想让他闭嘴!” “……” 屋里笑声一阵又一阵,林寒云茫然地推开了窗户,看着自家成熟稳重的大哥居然抱着那本书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疑惑顿时更重。 这是……怎么了呢? 大哥难不成是突发恶疾,失心疯了? “大哥?” “好过分,怎么能断在此处?!” “……” 屋内,林寒清盯着那段戛然而止的文字,还有后头一行(试阅结束)的小字,笑出来的眼泪还在眼角挂着,表情就已然多出了几分不可置信来。 “哗啦哗啦” 他翻来翻去,翻了好几遍才确认真的没有后续了,顿时就感觉浑身好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难受的要命却又怎么都抓不着。 “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林寒清瞥见自家小弟这会儿正瞠目结舌地趴在窗台那儿看着自己,顿时就感觉面皮有些发烫。 他很是尴尬的转过了头,轻轻咳嗽了几声,过后才故作镇定道:“写的一般,你别看了,我先出去一趟。” 林寒云眨眨眼:“啊?哥你上哪儿去?” 但林寒清并不理会他,只是脚下步伐匆匆,出了门就冲着琅琊书局而去 他得悄悄去打听一下,这本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尽快有后续。 - “书全都已经放出去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有人买回家看了,琅琊书局的铺面现如今一共有四百多家了,您就算是再给多一些,也是能够放得下的,这一点您可以放心。”金延雪坐在纪秋檀对面,一举一动都非常客气,“只不过,我不是很理解您方才说的那个什么……漫画?那又是何物?是画卷吗?” 听过他们金家名号的人大概想不到,现如今,金家真正的掌权人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明面上管事儿的那个人是她大哥,但实际上,金家大小事务全部都是金延雪一手掌控,说的好听点,因为一些事务总要出去和人交流所以她大哥做了她的代理人,但说的难听点,那也不过就是个傀儡。 金家也确实和云台郎氏有些关联,金延雪正式把控金家之后,第一时间便派了人去和郎氏交涉,尽管修士们总是看他们凡人不起,但不得不说,若是真的有能耐能拉来这样一个靠山,金家才算是真正的彻底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再无人敢轻易打他们的主意。 不过,现在这里情况有变。 金延雪也是机灵的很,发现云台周边那几个宗门和郎氏居然在纪秋檀“接二连三地挑衅”之下,不仅没敢带上门下弟子直接报复回去,反而是越发沉寂之后,她就立马明白,这里的势力恐怕是要重新做一番洗牌了。 所以一弄清楚这一点,她立马就开始盘算下一步。 前不久,纪秋檀在云台找人的事儿,她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总算是摸清楚了原因。 一听说对方想要弄一批书册送到凡间各国之后,金延雪迅速出动,亲自找上门,和纪秋檀谈下了这场生意。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凡人,这身份放在别人身上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她却硬生生的靠着自己的胆气,闯出了一片天。 如今,整个金家都听她号令,她那不成器的大哥也乖乖任她揉捏,真说起来,她手里可调动的资源可比纪秋檀要多得多! 她也就 是吃亏在凡人这个身份上了。 不然的话,金家指不定都被她带着冲出云台,奔四大宗那边去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不是画卷,也是书册,不过干解释的话你可能还是没办法弄清楚,正好我来这边之前刚去取了成品过来,也让你瞧一瞧。”纪秋檀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了厚厚的一沓已经被装订好的宝莲灯漫画版,推到了金延雪那边去。 一刻钟前,他刚从向瑾那边出来。 这人果真是天赋异禀,有了先前的漫画书做参考之后,竟然是真的把宝莲灯这个故事给按照类似的排班和分镜给画了下来! 这次,向瑾比从前热情许多,话里话外还在问那本七龙珠有没有续集,有的话一定让他看看……他可以接着画更多! 一听他这么说,纪秋檀便顺势提了个要求,让他考虑考虑,要不要搬到原药王谷那边去住,而向瑾听完立马追问,七龙珠的作者是不是也在那里。纪秋檀看着他一副狂热小粉丝的模样,沉吟片刻,只能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对方最近正在云游,恐怕没个百年是不会回来的人必然是不可能在这里的,想要找鸟山明这个原作者,除非他能撕裂空间去到另一个世界,不然的话,这辈子看起来都是没什么希望了。 “原来如此。”对面的金延雪倒是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翻开面前那本已经定稿的宝莲灯漫画版之后,飞快就看了几页,越看越是觉得惊奇,“……仙君,您不会是想让那些不识字的人看这些吧?!” “正是。”金延雪果然敏锐,一下就猜中了纪秋檀的想法。 让灵气附着在书册上传送到凡人身边这个办法,还是有缺点的,那就是…… 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能识字。 那不识字的人,他就干脆放弃掉了吗? 当然也不是。 他们完全可以看漫画啊!! 不止宝莲灯,还有之后的齐天大圣、老和尚的故事,以及更多暂时还没有想法的那些书册,全部都可以变成漫画然后流传出去。 相信那些书中内容都是真实的人越多,能召唤来的人物自然也就出现的越快。 现如今,杨家兄妹在外的这段时间,不仅让他们的声名更旺,还让那些以为只是看故事的人们逐渐改变了观念,不再认为那些只是一则则小故事,而是真有此人! 只要他们肯相信…… 纪秋檀飞快抬眼,瞥了一眼系统界面 【未召唤人物:济公(5%)、唐僧(28%)】 果然。 济公这个人物对于九岳大陆上的人们来说,是新鲜角色,但是唐僧之前已经出现过了,如今,他再度出现,进度条就要比济公涨得更快一些。 “只是,进入琅琊书局的人都是些读书人,漫画书的主要受众人群却并不是他们……”纪秋檀收回目光,慢吞吞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尽管他话没说完,但金延雪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沉思片刻,便道:“仙君不必多虑,我有办法。” 第49章 “说来听听。”纪秋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眼中一片欣赏。 金延雪不会轻易开口,但只要她一开口,就带着笃定的语气,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难题能够阻拦她的脚步一样:“琅琊书局的名气就摆在那儿, 所有人都知道, 那里头的书是有门槛的, 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就换个地方售卖,仙君可曾听过……过海生的名头?” “过海生?”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过海生这个名字,取自瞒天过海一词,现如今还有人以为这是个姓郭的人的名字, 但其实不是,这只是个代号……” 按金延雪所言, 这“过海生”实际上就是专门去做一些放不到台面上的活计的,用一句更加简单通俗的话来解释,这群人就好像是武侠小说中必然会有的“百晓生”,他们散布各地, 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就此组成了一张情报网,专门为金家传递消息, 也做一些买卖情报的活计, 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 几乎没有人知道, 这帮人居然也和金家有关系。 “……”纪秋檀听完她的话之后, 目光中忽然就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人有能耐, 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有能耐 金延雪把控金家才几年?十年有吗?快了, 但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九, 再想想她是什么时候接手的金家? 这个女人的形象一下子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金姑娘……是个人才。”他头一次有些词穷,只能默默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而金延雪听他夸奖,也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缓缓道:“所以,仙君想要传递出去的这些漫……漫画书?是这个称呼没错吧?这些完全可以交给他们,他们也做习惯了传递情报的这个活计,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只给一个人传,而是要给很多人传,但这也不难。半个月,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向您保证,毕竟让您手中的这些漫画书传遍整个大周!”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大周之外的地方或许会慢一些,毕竟,要进别人的地盘。” “足够了。” 她的这么一番‘豪言壮语’让纪秋檀免不了有些感慨,在这么一个车马极慢的世界,又不是后世那个物流发达的地方,金延雪居然敢放出话来说,自己只要半个月,就能将他想送的东西传遍整个大周,这已经是相当厉害了! 她并不是那种只会动嘴皮子的人,而是说了就一定能做到的人。 所以,纪秋檀思忖片刻过后,点了点头:“这样吧,我相信金姑娘的能力,但这既然是我们之间的合作,我自然也是要出些力的,明日我会叫人去金家送些法器,那些法器是我的人最近研制出来的一些不用灵力催动也一样可以使用的运货船,等明日,金姑娘和他见上一面,他会和你说明那些法器究竟要如何使用的。以及……” 说到这,他顿了顿,再次将一个小小的木盒放在了桌面上,推到金延雪那头。 “这是洗髓丹,还有入门心法,算我送姑娘的一点小小礼物。” “……!!!” 金延雪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一开始还想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太过失态,可是,眼前那个小小的木盒却好像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吸引着她,让她呼吸都不由得错了一拍。 “这……” 金延雪伸出手,指尖终于是触碰到了木盒。 盒子不算大,也就比她的手掌稍微大那么一圈,可是打开以后,里面静静的躺着几颗乌黑的药丸,侧面还夹着一个薄薄的小册子。 小册子摊开,入眼就是“吐纳之法”。 “谢过仙君。”金延雪极力克制住心中那股兴奋而又激动的心情,艰难挤出一抹笑来 ,天知道,这会儿若是四下无人的话,她定要放声尖叫! 原本她打的主意,是将前这位深不可测的仙君给拉拢到自己这头来,金家的发展需要强有力的靠山,她极力地表现自己的用处,想着要是能够顺利攀上关系,他们金家定然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更上一层楼,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做更多的事。 却没想到对方出手竟然如此大方,直接就给了她洗髓丹和修炼心法! 这对于凡人来说,可是禁物。 从前金家为郎氏鞍前马后,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也不过是无人敢动的地位和金银财宝。 可是……可是…… 可是这位纪仙君却给了她这些?! “仙君,您将这洗髓丹交给我,是不是往后,还有什么别的安排?”金延雪仍旧不敢相信。 她知道,眼前这位仙君和其他修士不一样,知道对方的所作所为在规矩森然的修真界堪称“一身反骨”,更知道对方对待凡人的态度是相当友善的,也从没有拿自己的身份去压迫过其他人,可是,给洗髓丹的意义却不一样。 她没忘对方还有个“凶神”的名号。 哪怕对方如今坐在她眼前,一直都是一副和气的模样,但连着诛杀两位“大神”的事迹还摆在那里,她难免忐忑,头一次不敢妄加揣测对方思想,只能小心翼翼试探着多问一句。 “给你自然是让你自己支配,若是金姑娘对此事无意,交给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纪秋檀道。 “可……”金延雪眼神晦涩,“凡人不得修行,这是规矩。” 纪秋檀挑眉:“难道是我看走眼了?金姑娘竟然是个守规矩之人?” 金延雪抿唇。 接着又听他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我一直都觉得,这规矩实在太过荒唐,求仙问道一事自始至终看的都是缘分,而并非规矩准不准,若是有缘,入门并不难,三月筑基、三年结丹,这便是与此路有缘,若真无缘,哪怕日日守着天材地宝,百年之后也一样化为枯骨没入黄土,规矩又如何?不过是他们那些得了好处的人想将那些好处圈的更死一些的借口罢了,然而这世界本不该如此。” “……” 金延雪的目光突然就抖了起来。 她看着脸上带笑的男人。 对方模样长得很年轻,看起来也最多就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但修士的修为过了金丹之后,外表便不会再继续衰老,她拿不准对方今年究竟多少岁,只知道对方如今这样子,竟然让她看得有些呆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而这番话听得她心中忽然间涌上来了一种恐惧……和兴奋,因为她听懂了对方话语中的另一层含义,那让她控制不住地双手颤抖,似乎头顶上那个已经封死了许多年的天花板骤然被人打破,而后,一道光就这么直直地落了下来,落在她面前。 纪仙君在外“胡作非为”,并不是为了要得到什么,而是为了要让其他人得到什么。 所以他说,那些规矩本不该存在。 他并不在乎这个规矩骤然被打破,他应得的会不会被人夺走,他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说,看有没有缘。 有缘者,皆可登天。 若是无缘…… “人定胜天。” “……” 会谈结束了。 金延雪坐在二楼,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离开酒楼,向着远方而去。 他没有使出飞天遁地的术法,只是在寒风之中,默默地迈着双腿往前走。 一步,又一步。 路边,一只流浪的小猫逃跑的时候不小心在他脚边摔了 个跤,他便停下了脚步,微微低头,而后蹲了下去,伸出手在它头上拍了拍。 它似乎是吓坏了,禁不住瑟缩一下,但很快却又在他手下被抚平了恐惧,忍不住用湿漉漉的脑袋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 他便伸手将它托在掌心,抱了起来,毫不在意它脏兮兮的身体会不会把自己干净整洁的衣裳沾染上灰尘和污垢。 “小家伙……看着真可怜,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要不要跟我走?” “……” 他会为任何人停留,不论那人是何身份。 哪怕是一只冷的已经失去了准头和方向的小猫,也一样能得到他的怜惜。 “咔嚓” 金延雪打开木盒,又再次合上。 方才的激动和兴奋这会儿终于是被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吹得淡了一些。 她表情慢慢又变得平静下去,唯独那只捏着木盒的手,仍旧收得很紧。 “你难道是打算要推翻这世界的规则?”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喃喃自语,“若真是如此,你告诉我,我又能在其中做些什么?” “……” - 街上前段时间堆积下来的雪如今还没化,反而是被冻得更结实了。 纪秋檀走在街上,路上这会儿人不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在看他,反应基本上都差不多,先是飞快地看他一眼,而后,立马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没一会儿,本来人就不多的街头变得更加空旷了,多数都是在躲,因为大家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我又不会吃人,你说,他们跑这么快做什么?”纪秋檀低下头,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怀里小猫的肚子,这小家伙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瘦得肋骨都清晰可见,一只耳朵还残缺着,估摸着是跟它的同伴打架时被咬掉的。 若是就这么放任它在街上游荡,估摸着过不了一两天,它就要被饿死、或者冻死在这里了。 “等会儿有人请客,你要不要一块儿蹭个饭?”纪秋檀笑眯眯地又捏捏它湿漉漉的下巴。 和那只不听话总到处跑的小黑猫不一样,现在躲在他怀里的这一只是个货真价实的小花猫,毛色很普通,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模样,但却比那个黑家伙乖多了。 纪秋檀拿手指挠它下巴,它就舒服地忍不住仰起脑袋,窝在他怀里取暖,一副可怜兮兮又可以任人摆布的模样。 “喵呜……” 眼看着前方已经快要走到目的地了,纪秋檀便把它给放到了宽大的袖子里。 小花猫便识趣地乖乖收起爪子,拿两个毛茸茸的前肢抱着他的胳膊,跟着他一块儿进到了寻仙楼。 “纪道友,这边。”刚一进去,里头立马有人就起来了。 郎月明今儿个在这里包了场。 偌大一个寻仙楼,上下三层却都空无一人,只有他们这一桌。 这机会也是实在难得,他爹暂时还不知道他今天出门是为了来见谁,若是知道,恐怕他今天就没那么容易踏出郎氏的大门了! “先前送帖子过去的时候,我都没敢想纪道友会点头应约。”郎月明表现的格外热情,因为今天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所以他提前就把周围其他的仆役给支到了别处去。 这会儿四下无人,只有备好的美酒佳肴摆在面前,纪秋檀拿手指挠挠小花猫的下巴,总有一种今天是出来应酬的感觉:“郎兄有心了,居然备下这么一大桌好酒好菜,但我今日确实是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 “是我考虑不周,纪道友是个大忙人,又哪里会像我这般成日在家闲着没事做,我先自罚三杯,道友随意。”郎月明心里打着小算盘,笑嘻嘻地说要自罚三杯,余光却是又飞快将对面的人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他隐藏了真实修为,竟然看不出他如今究竟是什么实力! 不过想来,一定不会低。 过往那些战绩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的,做不了假。 “……” 郎月明心中一通思索,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他今日约纪秋檀见面,是有他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在的,金家人最近的动静可实在是不小,而他作为郎氏一族的成员,自然也是清楚那些弯弯绕。 若是换个人,郎氏指不定就发难了。 但金家搭上的却是那个姓纪的…… 最近云台这一带的气氛着实有些紧张,大家谁都不敢再闹腾了,别说郎氏了,华光宗的人都没敢吭声,生怕一个不留神,下一个被盯上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而郎月明却和那些人想的不一样。 他自觉已经从先前的水镜中读懂了纪秋檀的想法,心中一些“大逆不道”的心思就开始疯狂增长,他今日前来,目的也是格外明确,他想为自己拼一个更加开阔的未来! 他是庶子,享受到的资源永远要被嫡子压一头,以前他也曾经不甘心过,他不服气,为什么自己明明表现的比对方好,但却还是得不到父亲的关注,就因为他是庶子? 可后来,他经历的事情变得多了起来,这种无谓的较劲心就慢慢歇了下去。 因为他突然看明白了。 自己在这里不甘心,想要争抢,其实真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他是郎氏的人,这辈子都是。 而郎氏的根基在云台。 这个地方的资源永远都比不上四大宗所在的地方,他争来抢去的,抢的是那一块糕点的一小半,可是,这些糕点最开始的时候明明一共有十块,但只有一块放在云台,余下九块都在四大宗那儿,甚至,他们还能有额外的“糕点”可以吃! 这不公平。 郎月明知道,“公平”二字其实说起来就跟听笑话一样,平白无故惹人发笑。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而言。 云台这头的修士死死的压制着另一头的凡人,压的他们不敢动弹。 四大宗又死死地压制着他们,他们同样是被上头给压得不敢动弹。 一层接一层。 可四大宗的人凭什么就能一直享受着这样优越的待遇? “……” 郎月明心中有此疑问,他也就必然要思考,他们又凭什么压制着下头的凡人。 思来想去其实也不过就是“实力”二字。 他不觉得这个横空出世的“纪道友”突然出现是个坏事,对方把这边的情势搅得一片混乱,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会终结在云台这附近,对方一定还会继续往前。 四大宗的人不会由着他们发展。 纪道友看着也不像是那种甘心留在他们这个小地方的模样。 郎月明这么一想,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若是纪秋檀他还要继续,若是他真的能让四大宗也被他搅和的一团糟。 那郎氏,是不是也就有机会再往前一步了? 这么多年了,四大宗一直占据着那方风水宝地,也是时候该换人待了吧? 他们凭什么就能一直这样舒服下去? “……” 一杯酒饮尽。 郎月明突然又想起了齐天大圣播放至最终回时,那个让他瞬间热血沸腾的场景。 闹他个天翻地覆! 大圣单枪匹马,大圣无所畏惧!! “咣!” 三杯酒结束,郎月明双眼放光地向前看去。 - “阿嚏!” 另一头,孙悟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谁骂我?” 旁边哪吒赶忙捂他嘴:“小声点!下头人要听到了!!” “……” 两人四手,在屋顶上一番明争暗斗过后,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打听到了杨家兄妹此时好像是在定安县,孙悟空当即一个筋斗云就是十万八千里…… 然后,他似乎走过头了。 因为对这个世界的地形实在是太过不熟悉,找定安县的具体位置居然成了近期以来最大的困难,不过幸好他们二人都是大有神通之人,凡人们或许要走上一辈子的道路在他们脚下,也不过只是须臾之间,就到了。 二郎庙,他们看到了。 但他们现在却没去找杨戬,而是趴在一个大户人家的房顶上,正在偷听里头的人说话。 “方才是不是你小子在心里偷偷骂我来着?”孙悟空支着耳朵,用神识跟哪吒交流。 而对方绷着一张稚嫩的脸,哼笑一声:“明明是你心里有鬼,才总觉得有人骂你,我才不做那种无聊的事!” “……” 正说着,底下的人已经交流完毕,呼的一下,屋里的烛火也熄灭了。 有人偷偷摸摸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哪吒看着他那做贼似的背影,顿时一脸鄙夷。 方才他们二人途经此处,却无意中撞破了一档子杀人案,潜入这家府邸的那几个人心黑手辣,上来直接就杀死了院中的护卫,一刀一个,下手格外利索,一看就是老手了。 而他们刚才进到屋里和另外一个人密谈,还以为这次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有人察觉,可是他们又怎么能想到,房顶上居然还有两个人支着耳朵,把他们刚才说过的话给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真是歹毒,居然要将他们这院里上下二十来个人全部都给杀掉,然后栽赃给这家的大公子?”哪吒只是看着年纪小,但这只能怪当初重塑肉-身的时候,动手的人给他雕刻的就是这个奶娃娃的模样,真说起来,他实际年龄可比底下那一群人大多了! 活了这么些年,他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 但他仍旧是看不惯这群人的肮脏手段。 “吓唬吓唬他们?”哪吒说着,转头朝着孙悟空那边看了一眼。 对方自然也是冲他眨眨眼。 很快,两道诡异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安静的庭院中。 杀手甲刚把尸体给拖到水池边,突然就感觉身后好像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什么!”杀手甲头也不回,很是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仍旧忙着处理尸体。 他以为是同伴。 毕竟,这里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 但是对方却好像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一样,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什……”杀手甲回头,脸上还带着不耐烦的表情,没想到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一个脸色青白的陌生人,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刚才被他一刀抹了脖子的那个人吗?! 杀手甲当场愣住,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 同样的面孔。 地上的尸体睁开了眼,冲他咧嘴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惨叫声骤然响彻整个院落。 趴在屋顶上的哪吒一看,他居然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顿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吓死你!看我的!” “咻”的一下,一道幽光闪过。 几个杀手眼中的世界顿时变了模样。 破败的府邸,狰狞的鬼脸,还有四处漂浮的笑声听起来简直是恐怖至极! 杀手甲吓得一翻白眼,重重的倒在了地 上,晕了过去。 而他的同伴杀手乙也没能幸免。 屋顶上的两个人看着他们又是哭嚎、又是满地乱爬的狼狈模样,笑得直打跌。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把院子里的其他人给惊动了。 没一会儿,灯就一个接一个的亮了起来。 哪吒手指一点,还想再来一下子,但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飘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二哥?!”哪吒瞬间双眼一亮,又惊又喜。 旁边的孙悟空却是懒洋洋地支着脑袋侧躺在屋顶上:“好久不见啊,三只眼。” “……” 底下,哭号声、尖叫声,还有辱骂声交织在一起,杨戬皱着眉,看了眼心虚的哪吒,又看了眼那个满不在乎的猴子,手一伸,直接就把里头个子最小的那个给拎了起来。 “真是胡闹!” 故友相见,本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然而眼前这两个人没一个安生的,而且他们居然还是凑到一起来的! “你前几日就已经到了这里?那为何不直接来寻我?”杨戬直接把人给拎出了三里地,才终于是松了手,“非要跟那猴子瞎胡闹。” “欸,三只眼,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孙悟空咧开嘴,“这小子一路跟着我蹭吃蹭喝的,我都还没说些什么呢,怎么来做坏事也得先赖在我头上?” 杨戬瞥他一眼,却并不理他,只说让二人跟上,接着,脚下就忽然灵光一闪,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后,三人来到一处简陋的木屋门口,里头隐约还有灯在亮着。 推开门以后,杨婵就坐在里面。 她面前摆着喝了一半的茶,能看得出来,刚才是有人坐在这儿跟她谈话。 然而话谈到一半,熟悉的动静就突然传了过来。 他这才出门去,“抓”了这两个旧相识回来。 “……坐吧。”杨戬反手关了门,抬手挥去身上的寒意,屋外风声仍旧在响,甚至有越响越烈的征兆。 “二哥,你们就不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哪吒最先忍不住发问。 他今天一直保持着十来岁青葱少年的模样,又刚刚在那宅院处戏弄了几个杀手一番,因此,灵力一直在消耗,这会儿进了屋,立马就先给自己泡了杯茶喝暖暖肚子。 对面,杨婵柔柔一笑:“有何奇怪,我们早知你们肯定会出现,只是不知道你们究竟何时才能出现,小哪吒,你们和小秋见过面了吗?” 哪吒眨眨眼:“小秋?那是谁?” 孙悟空托腮,若有所思:“修真学院……的人吗?” “正是。”杨婵说话简练,飞快把前因后果给二人讲了一通,终于是让他们两个人搞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但一说完,哪吒的脸色就带着愤怒,啪的一下拍了桌子:“真是岂有此理!这到底是个什么破烂地方?恃强凌弱的坏东西们,就该直接扒了他们的皮!吊到南天门上吊他个三天三夜!” 他愤愤不平,旁边的孙悟空却是摸着下巴,盯上了杨婵手边一本名字很奇怪的书册。 “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孙悟空嗤笑一声,兴致勃勃地翻了几页,随后,双眼圆瞪,“金蝉子?嘿!这是谁干的!居然把金蝉子给写成这个鬼样子……我喜欢!” 他哈哈大笑,新奇中又带着点幸灾乐祸。 但很快,再看到另外一本书的时候,他笑容就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过、过分了……这书不会是跟那水镜有关系吧?” “……” 孙悟空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杨婵居然点了点头,彻 底笑不出来了。 这种同人文舞到正主面前的操作让他浑身难受,他可以接受旁人夸赞,也可以接受别人对他产生畏惧心理,但要是有人把他的经历串成故事讲给其他人听,还是天下人,他便忍不住开始抓耳挠腮,尴尬到无以复加。 “不看了不看了!”孙悟空手忙脚乱地把书给丢到一旁,使劲地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顺便,冲着旁边哈哈笑的哪吒龇了龇牙,全然不记得自己方才就是这么笑话金蝉子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两个闹完了,杨婵看着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戬,叹了口气:“二哥,那张请帖……” “今夜便回。”杨戬突然开口,三尖两刃刀在掌心闪过一缕寒光,接上了出门之前没有谈完的那段话,“那不是请帖,而是战书。”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杨婵说着,皱了皱眉,“不然你们先走,我身旁还有几个小孩跟着,我得把他们都安置好了才行。” “也好。”杨戬嗯了一声,冷峻的面容被烛火的阴影所笼罩,窗外的寒风好像突然便吹进了屋内,桌面上,红烛骤然一闪。 哪吒愣愣地看着他们,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去哪儿啊?” “修真学院呗。”旁边,孙悟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变出来了一根草,就这么又给叼进了嘴里,支着脑袋道,“方才你们说的那个小秋,是在那个修真学院没错吧?我得过去找找这个人,然后……”揍他一顿。 - 另一头。 纪秋檀尚且不知“危险”已然降临。 他和郎月明在寻仙楼待了大半个时辰,吃是没吃多少,酒却喝了不少。 离开的时候,他拎着那只小花猫,眼前都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重影。 “终于结束了……” 果然出来跟人谈事就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不过是坐在那里吃吃喝喝,顺带着把事情给敲定了,都没怎么动,他却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脖子僵硬,背也有些痛。 回了山谷,风终于是停了。 他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中那一片片闪烁的星辰,咧嘴一笑:“真漂亮。” “喵呜……” 小花猫紧张兮兮地抱着他的胳膊,完全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只能一路跟着他,而后,被他给带到了暖烘烘的房间里去。 洁净术早就已经把小花猫身上的脏污给除了个干净。 纪秋檀把它放在桌子上,随后就软绵绵地扑倒在了旁边的软榻上。 他酒量着实不怎么样,今夜又喝了这么多酒,路上再被风一吹,头晕眼花,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间,他似乎是听到了卧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那人在他身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一片带着热气的布巾就贴了过来,细致地将他的脸上残留的水痕给轻轻擦掉。 “唔……” 纪秋檀眯着眼,傻笑一声:“你还没睡啊?” “嗯。”师琅玉眼眸低垂,看着他满是红晕的脸颊,手指微动,却很快又被压下,“喝酒了?” 纪秋檀嘿嘿一笑,眼前一片光晕乱闪:“只喝了一点点” 瞎说。 分明就是喝了好几坛。 师琅玉并不戳破他的“谎言”,也知道他这会儿说的话八成是不受脑袋控制了,便随手将在热水中浸泡过的布巾又给放了回去。 但身子刚一动,胳膊就被人给抓住了。 纪秋檀眯着眼看他,手指晃晃悠悠,半天也没有指到正确的地方:“你的眼睛……好了吗?” 师琅玉心中咯噔一跳,手 上动作不动声色地偏离了水盆。 下一秒,水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撒了一地,却还在冒着热气。 纪秋檀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床上滚了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师琅玉轻轻摇头,避开他的目光。 而纪秋檀这会儿也顾不上细看,只顾着抓住他刚才要去放布巾的手,飞快扫了一圈过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幸好是没被烫伤,你说你……眼睛都还没恢复好呢,着急跑出来是干什么啊?万一要是磕着碰着,再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师琅玉唇角微地一勾,“我听得到,知道路怎么走。” “那也不行!好全了之前不准再这么乱跑了,听见没?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纪秋檀皱着眉,看着他手背上被烫红的一大片,顿时一阵心疼,凑过去呼呼吹了两下,“还疼不疼?我给你找药去……” “……” 火辣辣的手背上骤然吹过来一阵凉风,师琅玉眉眼微怔,看着他明明自己也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却还要挣扎着起来找药,手上突然就用了些力气,一把将他给按了下去。 “唔?”纪秋檀歪歪斜斜地被按回软榻上,眯着眼仰头看他,还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那张沉静的面孔忽然就凑到了他跟前,鼻尖离他几乎只有一片小指甲的距离。 “……” 咚咚咚。 心脏诡异地开始乱跳。 纪秋檀瞪大双眼,和师琅玉近距离地对视,这个距离已然近到突破了普通朋友的距离,甚至有些过于亲密。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能感受到对方一呼一吸之间喷洒出的热气,床榻侧面透来幽暗又迷离的光,他的脸开始在师琅玉的注视下发烫,烫到整个人心慌意乱,额上不自觉便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脑袋却一片空白,耳旁传来阵阵嗡鸣,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师琅玉这是在做什么? 是梦吗? 他真的……喝多了? “……” 而师琅玉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尽管眼前仍旧带着模糊,可他们离得这么近,这样的距离已然足够抵消那些模糊。 他的目光从对方茫然又迷离的双眼往下,一寸寸划过鼻梁,再到嘴唇。 那两片嘴唇今夜格外诱-人,不知道是否是在酒中浸泡过的缘故,微微张开着,隐约能看到藏在唇缝中柔软的舌尖,到处都是诱-惑。 他喉头发紧,一阵阵邪火往上冲,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覆上去。 但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能。 他不能这样做…… 对方喝醉了。 这是趁人之危。 “……” 呼。 师琅玉微微侧了头,盯着对方凌乱的衣襟,满面隐忍。 烛火轻轻摇晃,映出他鬓角隐约也有水光闪过。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贴在他左脸脸颊,将他侧过去的脸重新又给掰了回来。 “你就这点出息?”纪秋檀脑袋发懵,酒意又冲了上来,让他眼前只有那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第50章 “你就……这点出息?” “……” 纪秋檀双眼似睁非睁, 瞧着近前那张漂亮的脸。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肤白如雪,乌发柔亮, 挺直的鼻梁勾勒出清冷的弧度, 那双如古井深潭一般的眼眸专注地只看着他一个人。 他在对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红着脸的自己,衣襟散乱,碎发贴在渗出湿意的额角和颈边。 他继而晕头转向,在这过分亲密的距离中, 骤然冒出了一种诡异的期待, 似乎是在期待着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慌乱的心跳也让他口干舌燥,甚至, 他的眼皮都已然开始往下坠落, 好像只要对方再靠近一些,他就会闭上眼, 遂了对方的愿。 然而下一秒,按住他肩头的人转过头去,温热的呼吸从他脸颊移到了颈边。 钳制住他肩膀的力度也骤然一松 噗通。 纪秋檀感觉自己随着也一同坠了下去, 心底的慌乱甚至要比一开始更加强烈,接着他就鬼使神差地伸手在对方脸颊处一推, 让那双眼睛再度转移到自己身边:“你就这点出息?……唔!” “……” 短促的一句话,却像是释放笼中野兽的最后一道关卡, 幽香瞬间填满了鼻腔,纪秋檀没料到这一吻竟然来得如此凶猛, 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当即下意识便想张嘴喊停, 却给了对方更进一步的机会, 一手捧住他下颌,逼他仰头配合自己的掠夺。 房内烛火的颤动仿佛复刻了他此刻的模样,纪秋檀仰着头,一阵阵腿软,仿佛飘在云端,他面部充血,脸颊红的发烫,双手无力地抵在师琅玉肩头,象征性地推距几下之后,令他唇舌发麻的力道便逐渐减弱,而后,慢慢退离了和他的缠绕。 “呼……”纪秋檀张着一双迷蒙的眼睛,额头和对方相抵,渐渐缓过气来,对方的双手就撑在他耳际,微凉的手背时不时蹭到他发烫的耳垂。 是梦吗?是梦吧…… 他看着鬓发散乱的师琅玉,头晕眼花,抵着对方肩膀的手不知何时竟然挪到了对方脸颊,指尖微微一触,便碰到了师琅玉的唇角。 是热的,是从他这里夺走的热度。 这个念头刚跳入脑海,纪秋檀的手指便是一颤。 他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闭上眼。 这已经不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很快,另一个人的温度再次贴了上来,温柔了许多,幽暗的阴影自上而下将他笼罩,他的手扣在对方后颈处,主动张开双唇,在细细的昵喃中配合对方将这场如幻如梦一般的场景继续编织下去,甚至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出来,环着对方后颈的双臂哆嗦着,被噙住喉结,一寸寸,一寸寸往下沉沦。 “……啊!” 天光大亮。 纪秋檀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第一反应掀被子,而后急匆匆地跳下床去照镜子。 看着自己仍旧白皙的脖颈,上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身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纪秋檀脸色时红时白,茫茫然地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看。 这会儿已经是巳时一刻了,风不刮了,太阳也出来了。 院子里亮堂堂的,有个挺拔的身影就立在不远处,手中的剑亮着幽幽的寒光,而他蒙着眼,竟然照样能如常人一般行走坐卧,甚至于,反复练习他那杀人的剑。 “做梦了??还是真的……”纪秋檀脸颊通红,几乎不敢往那边看,喝酒误事这四个大字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 他倒是想躲,然而刚才推窗的声音太大,师琅玉已然转了头,向他这边“看”过来。 “醒了?” “唔……嗯……”纪秋檀声音如同蚊子哼,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话。 光是看着师琅玉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都忍不住感觉一阵阵的腿软,唇上被反复碾压过的感觉不断涌入脑海,搞得他甚至想要挖了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怎么会这样?疯了吧! “昨晚……”师琅玉刚开口。 纪秋檀便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 四周空气骤然沉寂下去。 师琅玉垂在一旁的手骤然握紧,但他面上却未透露出分毫异常,只是皱眉,仿佛真的在困惑一般:“昨晚出什么事了?” “啊什么?”纪秋檀游离的目光又飘了回来,窗外的冷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师琅玉也解释道:“昨晚我听到你房中似乎是有些动静,在同什么人说话似的,还喊了一声不要。” “是……吗?”纪秋檀猛然醒神,瞧着他这模样不像是在说谎,再想到昨晚那场“梦”里,脖子上分明是被咬了一口的,可是醒过来以后却什么都没有,如果那件事真的发生过的话,不应该会这样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闪过一次不被人察觉的失落,“原来是做梦啊……” “做噩梦了?”师琅玉给了他一个理由。 “呃,对,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事。”纪秋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尴尬一笑哪怕知道是做梦,他也有些无颜面对师琅玉,当下便飞快道,“我先不跟你说了,还有别的事要做,你能自己回隔壁吧?” “嗯。”师琅玉微微颔首,而后,听着那扇窗户迅速在自己面前关闭。 片刻后,他缓缓抬手,解开了蒙在眼上的那条黑布,双眼幽暗,沉沉看着紧闭的木窗。 “……” 昨夜,他到底还是失控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对方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甚至,他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那个人躺在他面前,用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他曾经肖想过的念头被他死死禁锢在体内。 他应当忍住的。 可是,他没有…… 对方短短一句话便让他的理智被全盘击溃,他俯身撬开那两片温热的唇,攻城掠寨一般把人弄得在他怀里发颤,只剩下无助的呜咽。中途他也曾短暂地停下,额头贴在对方汗涔涔的额上,试图让理智回归,终止这段本不该开始的荒唐事,可是对方闭了眼,邀请他,让他彻彻底底地再无法克制。 他第二次吻他,仿佛他们已然是有着坚贞情意的爱人一样,青年环住他脖子,仰着头由他为所欲为,而他指尖都在颤抖,仿佛这一刻可以成为永久。 直到那只小花猫“喵呜”一声将他惊醒。 他回过神,近距离地看着闭着眼躺在那的青年,对方脸颊通红,已然是浑浑噩噩,可他却是清醒的。 他必须清醒,因为他知道,若是继续沉溺下去,一直做到最后,那么明日,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他不能这样碰他。 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原本以为只能在梦里才能奢求的吻。 人尽管总是贪心,却又不能太贪心。 这件事,对他而言是触不可及的美梦,对屋内的人来说,或许就是正好相反的噩梦。 他不能让对方留下会被人耻笑的污点。 “……” 这一夜,师琅玉未曾入眠。 他替对方整理好了一切,过后,便孤零零地站在门前,任由刺骨寒风吹来,将他高涨的火焰一寸寸熄灭。 天上的星辰如同碎了一地的琉璃瓦,虽然美,却总是带着一层令人心碎的冷意,他禁不住去想,若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又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去到天上,跃 入银河之中,才能得到亲手将那片琉璃瓦给高高捧起的机会? 不知不觉便是清晨,星辰隐没在白昼中,他肩头不知何时,已然落了一层湿漉漉的寒霜,令他喉头发痒。 “咳咳……” 窗外的微弱咳嗽声逐渐远去了。 纪秋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嘭嘭直跳的心脏这才感觉稍微平复了一些。 “真的是梦?” 他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在嘴唇上一碰。 他记得前半段,却记不得后半段,他的记忆带着一层令人晕眩的晃动,那是喝醉酒之后的表现,连带着让他开始无法分辨昨夜那段记忆究竟是梦、还是真的有发生过。 如果说是梦,但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可是如果不是梦的话…… 他这不纯属在对方伤口上撒盐么?! “真是色-迷-心窍!再喝酒就跳河算了!”纪秋檀忍不住抬手就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记。 蒙着脑袋重新钻进被窝,他头一次如此难以安静,那场所谓的“荒唐梦境”总是要跳出脑海逼他重温,他甚至能回忆起对方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腰际的感觉,当时便让他脚趾一缩,抱着被子无声大叫。 “不要再想了!!!” 人家好不容易都要走出阴影了,你怎么这会儿开始惦记起人家身子来了? 纪秋檀啊纪秋檀,你可真是色-迷心窍! 让人知道不得气死,再不搭理你了啊! “……求求了,千万只是场梦,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我没动手我没动手没对他耍流氓一定没有,都是梦都是梦他绝对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梦!!”被窝里,纪秋檀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地一通念,就好像是在强行催眠。 - 半刻时辰后,他从卧室里出来,整个人很平静,催眠好像成功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隔壁那扇窗户前走过去的时候,他有多心虚。 “黑金你要再不回来往后就别回来了,懒得跟你多说,正好用的不顺手,我打算换法宝。” 神识调转,纪秋檀刻意挺直脊背,略显僵硬地走出了院内的法阵,“小杜!把你三哥叫过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第51章 今年冬天, 雪仿佛就没有了要停下的征兆。 殿外忽有电闪雷鸣。 小皇帝不由得瑟缩一瞬,连带着踉跄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入冬了……” 他仰起头,看着混沌的天色, 雷电撕裂黑夜,在这一种让人惊恐无比的亮度划破天际线, 他忍不住握紧双拳,脸上惨白一片。 大周仍旧是他的大周, 可是, 以后还会是吗? 他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所有都像是在跟他故意作对一般,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以往他遇到难题,大可以跑去问丞相, 可是现在, 他却不知道应该要去问谁。 兵部尚书被流放了,取而代之的却不是他一早就看好的那个人, 他仍然要被朝臣们逼着去接受那些他内心极度反感的事情,怎么会这样?他分明已经长大了, 整个皇城的权利都应该回归他的手下, 可是为何?为何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小皇帝姚铭羽忍不住抖了抖, 逃跑似的飞快冲进大殿, 试图躲一躲外间的雷鸣。 然而刚推开门,他就是一愣。 嘎吱一声响, 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生命的大殿之门仍旧那样沉重,这个时候,殿内应该空无一人, 可是雷电落下的光亮瞬间亮起, 他分明看到龙椅之上, 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谁!”是谁竟然如此大胆,敢坐在那个位置?! “我。”可是那人的声音,又听起来格外熟悉。 “……” 轰隆。 又是一道雷电闪过,姚铭羽双眼猛然瞪大,见鬼了一样怔怔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你……” “怎么,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师忘忧带着笑,“陛下。” “!!!!!” 半年前,他亲手设局,将合欢宗老祖想要的送给对方,半年后,对方却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还如此张狂,就这样坐在龙椅之上,仿佛那个位置什么人都可以上去试一试一般! “丞……丞相?” 姚铭羽脸色惨白,脚下忽然发软,险些就要坐到最底下。 他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来。 对方已然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对方笑过,那张脸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一片,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对方心里是否在谋划着什么,是否会对他不利…… 他并非记不得对方的好,可是那点好处,却远远比不了权柄的诱-惑!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禁得起诱-惑。 “你、你怎么……” 小皇帝面带惊慌,接连后退,师忘忧却始终带着笑,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惊骇万分的年轻人。 他其实已经记不得对方的样子了。 上辈子,他将那些仇人都统统杀得干干净净之后,又过了许久才终于是回到凡间。 那个时候,姚铭羽已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哪怕他不动手报复,对方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因为他不知道应该要用什么样的面貌去面对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家人一般疼爱的小皇帝。 就是因为他把对方当做家人,所以那场背叛才来得如此让人难以接受。 而现在…… 姚铭羽还年轻,仍旧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突然就有了一种厌倦的感觉。 “小羽,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师忘忧口中轻轻溢出一声叹息,闭上眼,试图去回忆曾经的那些记忆, 但他想不起来了, 已经过去太久,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能说上一句:“我不杀你。” “……” 姚铭羽双眼骤然一亮! 但下一秒,师忘忧脸上笑容更盛,直接丢给他了一把匕首:“你自行了断吧。” “当啷” 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外头又是一阵雷鸣。 骇人的光芒划破天际。 黑金躲在暗处,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外看。 它已经跟这个人好几天了。 这人不光是气息和它熟悉的黑龙剑尊一模一样,连带着长相也和它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有八分相似,尽管气质截然不同,可是,它仍旧是感觉到了其中的不一样。 所以它舍不得离开,千方百计地寻找和对方相认的机会。 它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黑龙剑尊的转世,以至于现任主人的召唤它都顾不得了。 “主人……” 黑金探出头,怔怔看着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外头的雷鸣声又开始响了起来。 今夜,注定不会是个安静的夜晚。 - “咯吱!” 金延雪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禁不住挑了挑眉:“您就是……杜……” “杜长克。”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纪仙君让我来的。” “噢,我知道,您先请坐吧。”金延雪放下手中的纸笔,站了起来,“我昨天已经听纪仙君说过了,您便是器修?” “正是。”杜长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是他头一次离开小弟,独自一人出来,以前他们四兄弟总是一块儿的,不管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同进同出。 器修在云台这附近没什么发展前途,因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专门提供给器修的修炼手册,但是他偏偏却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他修为虽然不高,可是他经手的那些灵器却都是一等一的好 也怪他投胎投的不行,若是他能在四大宗的范围之内,定然会有很好的发展,可是在云台这一带,他就是个只会修物件的废人。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们这边就是没有器修的修炼心法?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只能认命了,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他们四兄弟成了纪仙君的下属,纪仙君不仅很欣赏他的本事,还专门给他指派了不少重要的活计! 如今,他的修为已然不再是从前那样,勉勉强强突破一个筑基,之后便再无晋升可能。 他已然突破筑基中期! 若是有机缘,他便有可能冲破金丹!! “……” 杜长克心里千回百转,但面上却不表露分毫,他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看着对面的金延雪,飞快就把自己带来的灵器的使用方法给讲了一遍,过后,才又沉声道:“还有一件事。” “您说。”金延雪这会儿正在按捺心内的狂喜,表情也显得格外认真。 杜长克便道:“仙君已经同我说了关于‘过海生’的事情,这次有了灵器的助力,我想,金姑娘先前所说的半个月,便可以再减去一半时间,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家仙君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交代!他想让金姑娘再帮忙穿个消息,这消息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原先药王谷的位置,金姑娘应该知道在哪里吧?我家仙君现如今已经完全接管了那个地方,并且把那里改名叫做修真学院了。从今日起,修真学院向所有人开放,有心人都可以到访,只要做好登记,皆可观看内部书籍” “那些书籍种类繁多 ,功法招式类、吐纳心法、基础修炼法则等等应有尽有,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可以入内观看!” “……” 杜长克说得兴奋,面上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喜色。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人还不太理解小弟杜长为“归顺”纪仙君的行为,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分明当时药王谷事毕后,纪仙君也说了,他们想走可以走,不会有人阻拦。可是杜长为却跟他们说,一定要留下来,这是一个机会!纪仙君如此凶悍,身旁还有那些“凶神”在侧,只要他们能抱住这个大腿,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比以前在华光宗的日子更好过! 当时他们不理解,但日子慢慢久了,他们便不得不点头认同了小弟杜长为先前的决定。 他们如今在那个药……呃不,修真学院里待了差不多几个月的时间,有吃有喝只是基础,更关键的是,他们居然能得到纪仙君的一些赏赐!准许他们去观看谷中的一些藏书! 杜长克自然便是那些受益人之一。 他也是在书中突然间领悟到了某些道理,才能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便有了如此大的进益。 若是往后,能有更多人看到这些藏书…… 这天下定然是要天翻地覆了。 “纪仙君他竟然……”金延雪听完杜长克的这些话之后,一时间,更是语塞。 昨夜她得到了那个木盒,便让她辗转一夜未曾入眠,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方法有没有可能会是纪仙君的一种施恩手法。 可现在,杜长克给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却让她更加震撼! 他不仅是给她禁物,还想让所有人都能有机会看到那些禁书? 他当真是要颠覆这个世界?!! “……” 屋内气氛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金延雪突然扬唇一笑:“我明白了,这个消息我一定会尽快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让九岳大陆的人都知道!” - 许下这个承诺过后,金延雪果然也照做了,“过海生”行动起来以后,不光是那些带着灵气的漫画书迅速被运了出去,连带着杜长克给她带的那句话,也很快传遍了九岳大陆。 起先,还是有不少人怀疑这事儿的真伪。 “怎么可能……” “这种东西都是各大世家严防死守禁止外传的秘宝,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外人观看?” “千万不要去啊!说不定是那个姓纪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这肯定不是真的!!” “……” 但听到的人多了,议论的声音自然也复杂了起来。 “都说是阴谋,可是……你们都没去过,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真的?” “我想去看看。” “若是真的有这种地方,那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我都已经卡在筑基三十多年了!若是再寻不来一个机会,我又还能有几年可以等?” “药王谷覆灭后,留给我们散修的机会明显是越来越少了,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想去看一看,万一,它不是陷阱呢?” “凡人竟然也可以入内么???” “老刘,你愿不愿意随我同去?” “去就去!他妈的!若那里头真是各类心法秘籍,哪怕是前方有龙潭虎穴我也愿意闯!” “……” 消息传出去后不到半个月,山谷外的人忽然就多了一倍不止。 杜长为现在可算是彻底嘚瑟起来了。 他端着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山谷入口处,看着外头那些散修还有凡人们,装得真跟那什么世外高人一般。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现在的他这种状态更加让人 爽快的吗? 想当初,他在华光宗,也不过就是个地位低下的外门弟子罢了。 说是外门弟子,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好听一点的说法,实际上,他们跟奴役差不多。 可现在,他变成了修真学院的管事!! 果然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他铁了心要抱住纪仙君的这个大腿,料想对方如此强悍,后续的发展一定不会差! 如今果然就让他得到了好处! “……我们家仙君可是说了,不守规矩的直接撵出去!”杜长为说着,还特意抬了抬下巴,指着中段那几个并不想排在凡人身后的修士道,“你们,不想排队就滚!当我们这儿是菜场么,由得你在这里放肆?!” “你!”那几个被点到的修士立马便享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 “怎么?觉得我说话没份量?”杜长为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他们,散修又如何?筑基大圆满又如何?他可是这修真学院的管事!“你们若是不想在这里排队,也好,滚出去就是了,别让我待会儿叫人出来撵你们走,到那时,你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杜长为冷哼一声。 四周的护山大阵仿佛也在跟着他一同愤慨,隐隐有了几分排斥的意思。 这可就让那几个修士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小心些!” “他这么嚣张,说不定还有其他倚仗!” “……” 过了一会儿,大阵开了,排成长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入谷中。 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格外小心翼翼。 但杜长为始终带着客气地笑脸在门口接待他们:“这个是我们修真学院的地形图,按照这张图走就是了,直接进到后头的图书馆,图书馆里禁止高声谈论、禁止四下交流,进出需要登记,只能在馆内观看相关书籍,饿了可以出馆带上身份牌去图书馆隔壁的餐厅用餐,一日三餐都是免费……哎,对,是从左边进去,直接进去刷身份卡就行。” “……” 外头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修士们、凡人们,竟然是难得聚集在一起! 但他们能去的地方有限,进入山谷之后,看到的便是一片雄伟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头似乎有字,但是模糊不清。 再往里走,就是地形图上标注的“图书馆”了。 向来安静的山谷忽然间变得热闹的不得了。 外头的那些声音甚至可以穿透阵法,送到后山的小院中去。 师琅玉微微抬头,眼前一片昏暗,但他仍旧是可以透过这一片昏暗,“看”到正在屋里忙忙碌碌的那个人:“外面来人了?” “嗯。”纪秋檀知道外头这会儿什么情况,自从石碑立起来以后,他就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地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双眼。 不过这会儿,他没打算出去。 他正忙着给眼前这个人换药。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已经适应了吧?” “……” 或许是因为那次的“梦境”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纪秋檀现在彻彻底底进入了一种正人君子的状态,哪怕是换药,也尽量不和师琅玉有肢体接触,当时双手飞快一翻操作过后,带着腥味的药物就被裹在布袋后方,紧紧贴在了师琅玉双眸之上。 “可以了。”他迅速结束,过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弥漫这一股格外尴尬的气氛。 其实也不是对方尴尬,就是他心里觉得尴尬。 师琅玉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就像是真的完全对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印象一样。 纪秋檀便慢慢信了那些画面真的是梦。 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说……他对师琅玉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 心里总是有事挂念着,搞得纪秋檀这几天都有些没精神,他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那天的感受,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太过荒唐,以至于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换药的事情而已,他都不敢去触碰对方。 “……行了,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把它给摘下来了。”纪秋檀望着窗外,“这几天用药以后,你感觉怎么样?说实话。” 师琅玉安静坐在床榻上,听着他的话,淡淡道:“还好。” 纪秋檀:“还好是什么意思?” 师琅玉:“……我似乎是能见到一点点光了。” “真的吗?!”纪秋檀猛然转头,“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光?” “……” 他问得诚恳。 师琅玉忍不住便抿了抿唇。 其实,他的视觉早就已经恢复大半,并且在纪秋檀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东西了。 只是看到的那些东西比较模糊而已。 在加上最近这几天又天天用了药,他的双眼自然能看到很多了,包括眼前这人的面孔。 看得,比以往更清晰。 可是师琅玉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他隐隐约约中,总是有一种预感,就好像是自己眼睛如果彻底好起来以后,便会发生一些他不想要看见的事情。 所以他才一直瞒着。 可他若是在用了药后还要一直装作没有好转的样子,便要让对方继续花费心思为他配制药材,他不忍心看着对方一直苦熬,便开口说自己其实已经有所好转。 “……” 外头的喧闹声时不时地往屋里钻。 纪秋檀虽然在院内设了阵法防止其他人入内,但却没有设下隔音阵法。 于是,那些喧闹声就好像是变成了背景音一样,师琅玉闭着眼,安静地听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半个时辰过后,眼上缠着的布带终于是要被拿下去了。 带着腥味的药渣从他眼皮上被抹掉。 对方的动作很是轻柔,一点一点将他双眼上残留的那些痕迹全部都给擦干净。 “好了。” “……” 师琅玉这才再度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对方那张带着忐忑的面孔,还有那两片莫名诱-人的嘴唇,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 “现在感觉怎么样?”纪秋檀问。 师琅玉轻声答:“好像……比之前好一点了。” 用了药后,他的视觉一天比一天清楚。 这会儿,其实他已然可以看清对方大概的面容了,果然就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没什么差别,只不过,鼻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痣。 那颗痣长得很是地方,就在比较靠左的地方,师琅玉只要一闭眼,就忍不住想起那晚,他俯身,吻过对方鼻尖的画面。 他的嘴唇轻轻落在那处尖尖的地方,顿时就听到一阵难耐的嘤咛声,青年一双乌黑的眼眸半睁着,不断向他索要更多,向后仰起的脖颈划出一道格外诱-人的线条…… “咚、咚咚” 心跳骤然加快。 师琅玉目光一闪,看着对方又匆匆转过身去,开始整理起了放在桌上的那些杂物。 “这段时间你尽量先不要去见光,我怕外头光太强烈会影响你眼睛的恢复程度。” 纪秋檀背过身去,心里也是一片慌乱,和对方靠近的时候,他总要忍不住回 想起那场怪异的梦境中,他是如何被慾念支配,情不自禁地迎合起对方的抚慰,甚至想要更多。 那些画面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他脸颊还是迅速便涌上了一股热辣的温度。 他只能匆匆忙忙先把东西给收拾完,而后,便要找借口离开这里。 “那我就先……咳……要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嗯。” “……” 纪秋檀落荒而逃。 结果出了门,他就看见院外这会儿正有个人不断在那里挥手,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他只能提着药箱先过去:“怎么了?” “仙君!外头来了个人!”跑过来通风报信的是杜家兄弟中的老二,杜长友,“那人是个金丹!他说他是宋氏派来的,要和您见面!” “宋氏?你没听错?” 纪秋檀一怔,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 离那个除魔大会明明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宋氏的人这会儿就直接找到了他这里? 第52章 “为什么非要我去?他不行吗”宋漾桥手一指, 遥遥指向了不远处的宋玉岚,脸上带着讥讽和不快,“你们不是整天说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事事都要以他为先?哼, 这会儿倒是舍不得让他去云台那个穷乡僻壤,反而把这“好机会”让给我来做了?” 但眼前几位长老仿佛看不见他明晃晃挂出来的不快,只是柔声安抚着, 一人一句,跟他讲大道理,说不过是带个专门走歪路子的邪修回来, 若是让宋玉岚这个宋氏新生代之首过去, 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又说这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这几年他宋漾桥的修为不进反退,唯独脾气见长, 他是得有个机会好好锻炼一番了, 不然以后长老们退下去,他又如何接的住宋氏刑罚堂长老这个位置? 好说歹说,反正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这次去云台药王谷的人选,他宋漾桥是跑不了了。 听得宋漾桥也是更加火大。 这帮人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 你一言我一语,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往他嘴里塞,说着还要无奈叹口气, 衬得他好像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一样。 “烦死了!” 宋漾桥坐在灵兽背上,思绪回笼。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那个在他面前亮着莹莹幽光的护山大阵, 视线再扫过周围躲在一旁盯着他看得那些散修, 脸上表情不由得更是难看:“这个不识好歹的纪秋檀, 要不是你在外头乱来, 闹出这么多事情,小爷我也不至于被支到这种穷乡僻壤!跟这帮粗鄙无礼之人待在一起……” 口中话语刚嘀咕到一半,下方骚乱声突然更大! “出来了!” “原来纪仙君竟是长得这个模样?” 宋漾桥视线也随着人们张望的方向一同看去,果然就见入口处有几人正朝外走来。 一个人高马大但长相憨厚,一个面容俏丽是个女修,而走在他们二人前方的那名修士生得一副文气书生模样,神情温和,乍一看没什么攻击性,再看,还是一样没什么攻击性,样貌倒是斯文秀气,可是这模样怎么都没办法和那个“大逆不道”、“一身反骨”的凶神做对照。 “……你就是纪秋檀?”宋漾桥有些不确定。 他来得心不甘情不愿,更没心情去提前了解对方来历,只是他身旁几个元婴期的护卫往前一站,迅速便在他周围隔出了安全地带,像是认出了对方身份一般。 他这才轻哼一声,颇有几分轻慢道:“凶神?不过如此嘛。” “小桥公子……”旁边一名元婴修士刚想提醒他,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话到底还是谨慎些好。 但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下头忽然便传来了一声轻笑:“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凶神这个名号,纪某可是不认的,宋公子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怕也是累了吧,不如进来先喝杯茶歇歇脚?” 说罢,护山大阵骤然一亮!过后就瞧见原本只给那些想进来瞧瞧所谓“图书馆”的那些凡人、散修们敞开的道路,忽然变得更加宽敞,足以容纳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并排齐驱入内。 “……” 伸手不打笑脸人。 即便宋漾桥来者不善,但主人家既然已经是这样的态度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再继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然的话,外头指不定要怎么说他们宋家人呢。 “算你识相。”小声咕哝一句,宋漾桥翻身而下,身旁几名元婴修士将他护得死死的,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山谷。 纪秋檀倒是全程含笑,面上没半点被冒犯的不悦,他笑容向来具有亲和力,一时间,看得外头那些散修也是议论不止。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纪道友倒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我以前总听外头人说他不好,心中对他也是甚为不喜,如今和宋家来的这位小少爷一比较,他倒是突然在我眼中顺眼了许多。” “我也是,先前因为影玉太贵所以我没舍得买,只能听别人说,现在再仔细一看,纪道友根本没他们说的那般样貌丑陋嘛,而且,还挺好看的,你看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双眼睛最为好看,还水灵灵的,就跟会说话似的,哎呦真是笑得人心里暖烘烘的,看得我都想过去跟他说会儿话了。” “得了吧你!有本事,当着人家的面你也这么说?” “别别别,我还是怕挨打的嘿嘿……” “兄弟,还抻着脖子看呢?人都进去了!” “……” 外头那些人是怎么说的纪秋檀并不在意,他只想知道宋氏这会儿派人过来是何用意。 这位宋小公子来就来,还带了一大堆的打手,看那架势,随便拉出来一个他都打不过。 不过好在这片山谷如今已被他全权接管,每一粒沙、每一片土,全都由他支配,只要坚决不踏出这片山门,他就不怕对方找麻烦。 宋漾桥一副上门找人打架的架势登门拜访,但实际上,他的目的只是来“抓人” 请帖送达纪秋檀手上之后,宋氏自然也得了消息,但却并未收到回信。 思来想去,他们怕纪秋檀“畏惧不前”,收了请帖却不敢应约,干脆直接喊宋漾桥过来亲自“请”人。 “纪道友,你不会不敢吧?” “何出此言?” 纪秋檀无视对方言语中的挑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道:“既然宋氏如此看得起纪某,纪某自然会去赴约,只是……这除魔大会的开启时间还要再等两个月,宋小公子怎得这般心急?” “心急?”宋漾桥心想我他妈的着什么急,还不是上头那些老东西背后作怪,把他放出来试探试探纪秋檀的态度,对方若是见面就言语无状,宋氏便有了正当理由插手云台事务,可对方若是好声好气卑躬屈膝,就证明这人一样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找机会拿些宝物心法做引-诱将其收入门下,往后要杀要留,就是另外一桩事了。 如今看来,像是后者。 但对方态度虽然温和,却不卑微。 宋漾桥最烦猜来猜去揣摩他人心思,索性也就不想了,直接拿身份来压人更好:“倒也不是我心急,只是云台至玄天宗路途遥远,除魔大会前又还有些其他要事需要各门各派共同商议,家主担心纪道友不识路,万一再把正事给耽搁了,引来其他人不满,到底还是不太好,所以纪道友何时能随我一同出发前往玄天宗?两三日够准备么,我可以在此等你。” 这是直接就把话给说死,没有回旋余地了。 纪秋檀没有慌张。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张虽然已经尽力收敛、但仍旧是透露出几分高高在上姿态的年轻面孔。 这就是生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吧,连做出这种“逼迫”行径也觉得仿佛是给人的“赏赐”。 他没有心生厌恶,因为知道这是对方的生长环境造成的,但他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人有太多好感。 去?不去? 宋氏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要去。 只是他没想到去的时候却也不能由自己来选择。 除魔大会开启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宋漾桥口中说的那些“路途遥远”之类的话都是借口,就算不会御剑,他们也有能飞天的灵器,缩地成寸不过转眼,又能浪费几天时间? 左不过是想要快点在办大事之前除掉他这么个令九岳大陆时局不稳的“祸患”罢了。 纪秋檀不怕,但他心里还有其他牵挂。 修真学院既然已经开放,杜长为 他们现在也已经很上道了,他们之间签订过契约,倒是不用担心这里没有他坐镇就会瞬间乱作一团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必须要存在的。 他也一样。 所以杜长为不能带走,他们四兄弟虽然修为不高,但都各自有用处,用他们做打手跟人打架,那属于是扬短避长的失智想法。 而知袅、寰斐几人在这里属于不稳定因素,他知道这些人对他没恶意,也没什么坏心眼,但他们之间没有基础的信任,就像是黑金和他。若只是在云台附近活动,留他们在这里没什么关系,可是前去玄天宗的路途遥远,就算驾驶灵器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立马有个来回,所以,要把他们带出去。 这里毕竟是他的大本营。 他们在外面,反而不会对纪秋檀构成什么威胁。 除此之外…… 师琅玉那头,也必然要做出个决断了。 “好吧。”纪秋檀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只觉得口齿间满是醇厚的香气,又心想着杨婵他们前几日给他传讯说很快便会回来,若是他要走,也得提前再告知他们一声才行,“宋小公子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那纪某若是再推脱,属实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不过……我这几天确实还有些事情要做,宋公子等我两天,后日我们便可启程前往玄天宗,这样如何?” “可。”宋漾桥抬起下巴,颇为骄矜地点了点头,一张玉面竟如花般清丽俊逸。 - 宋氏一行人这次过来了足足十来个。 宋漾桥还是个金丹,但他身旁有五个元婴在旁守着,个个都是黑面神,不说话,也不笑,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压力倍增。 杜长为从旁边路过,光是被他们盯着就出了一身虚汗。 再看到纪秋檀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去,他顿时就一阵腿软,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仙君!仙君!我的纪大人啊!你怎么这么残忍,这就要抛弃我了啊?!” 纪秋檀哭笑不得,拍拍他脑袋:“我只是出去办点事,你乖乖在家等着。” “办点事噢。”宋漾桥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纪道友,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总觉得,你会逃跑。” “宋小公子眼中的我,原来竟是如此?”纪秋檀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只是低头看着哭丧着脸抱住他腿的杜长为,一脸无奈,“在家等我,很快回来,乖啦。” 小杜现在怎么跟他儿子似的…… 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得哄着。 哎。 “那那那……那你一定早点回来!”杜长为一看那几尊黑面神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里还顾得上要面子?“晚饭之前能回来吗?我让我大哥今天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烧鱼丸!” 说着说着声音压得更低,“我我我、我怕他们冲我们动手!” “不会的。”纪秋檀拍拍他肩,“快起来吧,别让人家看笑话,我去去就回。” 第53章 “我原本以为还有时间。” “……” 说这话的时候, 纪秋檀已经坐着灵器一路朝着京城的方向飞了快两个时辰,但他看到了前方的城门,却没选择进去, 而是悄悄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落下,过后,确认身后的追踪者早已经被甩掉, 他才把又被他“塞”进空间里的师琅玉给放了出来。 “天快黑了。”他找了家客栈,随便点几道菜让底下待会儿送上来,而后, 对着师琅玉双眼缠着的黑布发了会儿呆, 到底是没有选择解开。 修士们大多到一定程度之后都会辟谷,差不多金丹期就可以完全摒除食-欲这种在大家眼里看来“会沾染太多凡间污秽之气”的东西了。 就像宋漾桥那帮人,他们最多喝两口茶, 好像真的可以凭借仙丹玉露就能活下去。 然而纪秋檀不行, 他认为,人活一世、最不能舍弃的东西就是对食物的渴求和欲-望,没有好吃的他会死,他会难受死,所以他哪怕已然化婴, 也没考虑过辟谷,辟谷那两个字多在他脑内停留一秒,都是对农民伯伯的不尊敬! 如今他们身在离京城城门口不过十里地左右的一间客栈内, 虽说地势瞧着是有点子偏,但实际上这条道每日来来回回不少人, 热闹着呢, 不过是现下时候不对, 城门已经关了, 所以才显得路上冷清。 下头厨子动作麻利,不过一刻钟就叮咣炒好了两个菜送上来,热腾腾的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纪秋檀原本想开窗,怕师琅玉不喜欢这种味道全都闷在屋里的感觉,但犹豫了一下,又怕他冷,最后到底也还是没有开多少,只稍稍留了个缝隙出来。 “今天的药剂量比往常大,蒙着眼睛会有点不太舒服,不过,你不是有绝活嘛。”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那个玉人,纪秋檀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在对方嘴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感觉脸颊有些微的热意涌上,这才不着痕迹地赶紧移开。 师琅玉果然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就辨出了面前东西摆放的位置他这眼睛哪怕不睁开,也可以用听音辨物来分辨一切。 先前纪秋檀看他突然不需要再摸索,直接就找到了剑的位置,还以为他眼睛已然大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只是靠听风声,风声吹到那个位置,阻力突然加重,他便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刚好挡住,哪怕蒙了眼,也半点不受影响。 并且听人也一样,光是通过脚步的轻重还有响起的方位,他便可以迅速推断出发出脚步声的人是谁,又离他有多远。 想想也是奇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只能靠两手摸索,磕磕碰碰地不知道受过多少次暗伤,现如今却敏锐的不像话,纪秋檀有时候在他附近跟别人说个话,都下意识要用上一个隔音法阵,不然都怕他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顺着风声全都给收进了耳朵。 但现在,好像是不再需要这样了。 他们已经不在云台,更不需要避着他讲话了。 “真没想到,当初方凌旭拿我菜谱的时候,还在为醉香楼到底能不能在竞争中存活下来而发愁,结果这才多久,他居然都把分店给开到这里了。”纪秋檀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菜盘,一碟是辣子鸡,一碟是香菇青菜,菜谱是独一无二的菜谱,味道也是他熟悉的味道,就是不知道方凌旭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让他看着这些,突然就有些惆怅。 人总是这样,一旦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出现,不管选了什么,心中都难免会对未选择的那方有些遗憾,他也是。 原本以为还有两个月可以等,却没想到宋漾桥的到来直接打乱了他的机会,让他不得不作出选择。 这一去,必然是危险重重,而师琅玉的状态也好转了许多,起码现在可以见光,和正常人一般无二了,所以,他终于打算放手。 一来是因为他去了 玄天宗之后必然要面对无数强者,他不会把师琅玉单独留在山谷,可是,难道还要让对方重回空间,被一直这么关下去?他只怕自顾不暇,万一对方因此而被他牵累怎么办? 二来也是因为前几日的那场令他不觉沉溺的“梦”,他有点怕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为何会在梦里和对方那样纠缠?并且还感到万分愉悦?他害怕是自己潜意识里对师琅玉生出了不轨之心,更怕的是万一他不小心表露出来,又该叫对方如何回应? 他是修士,他是凡人,在这个遍布扭曲规则的世界上,他们的身份就是天然不平等。 他当初救下对方,什么也不贪图,就只是纯粹看不过眼,可是现在,他自己的心思自己都看不明白了,若是他将那些自己都捉摸不透的事情不小心透露出来,师琅玉心中又是否会觉得……是他在以修士身份向他施压? 所以,果然只有放手还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一过,在他怀中停留的鸟儿将要再次启航,向着壮阔的天空飞去。 但他心里到底……也还是会感觉不舍。 “尝尝看。”纪秋檀心里郁闷,话也突然就变少了许多。 对面,师琅玉若有所觉。 或许是猜到对方可能是要做下什么有关于他的决定,他捏着杯子的手指都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指腹按在杯壁上,圆润的指甲盖因为手指力度过大,顶端现出了一片失了色的青白。 “你要出远门了吗。”师琅玉语气淡淡。 纪秋檀没听出异常,支着脑袋,叹了口气道:“你猜到啦?是,我过两天要去个很远的地方,可能得去好几个月,我在那边也没什么熟人,不知道过去了以后,会不会有人看我面生所以找我麻烦。” 师琅玉:“有多远。” 纪秋檀:“骑马的话,估计得要一个多月吧?” 师琅玉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磕。 他听出来了,心也当的一下沉了下去:“以后,不见面了对吗。” “………” 四周没有隔音阵法,他听得到外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那些人说话的口音和他以前听到的不一样了,他连脚步声都能够轻易辨认,如今也当然能够认得出来,这是他待了二十多年的皇城附近。 “你知道我从前的身份。”师琅玉今天全程用的都是陈述句。 他心思敏锐,稍一猜测,就能明白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也是他从前一直忍着没有问出口的,如今全部化作了肯定句,“你甚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完了。 纪秋檀心想,他果然生气了。 他们两个人以前谈的总是未来,很少提到过去,他自己的不想提,对方的他也会刻意回避,其实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他决定把人送出危险区域之前,先把人给弄晕,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离,但他又突然有了点小私心。 “不告而别”这个词汇在他生命中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过频繁,他好像很难和人好聚好散,不论是他的外公梁老头,又或者是很久以前曾被他认为是朋友的某某某。 所以他想,这次能不能有一个平和的结尾,来做这段缘分的句点。 但这个念头好像是要坏事了。 他眼睁睁看着阴霾在师琅玉的脸上浮现。 对方摘了蒙在眼上的黑布条,抬眼的时候,被药物熏红打湿的眼眶和睫毛合在一起。 师琅玉抬眼看他,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瞳孔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让他明知道那些痕迹不过是在药物对方刺激下而诞生,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心里一慌。 “唰” 纪秋檀急忙伸手在他眼前一抹,无形的波痕荡开,师 琅玉骤然双眼一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子就开始往下倒去。 而纪秋檀伸出去的手恰好扶住。 “……” 他昏了过去。 那双眼睛重新又闭紧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初遇那天,那个时候,他便是像现在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纪秋檀面前,面色苍白,浑身冰冷。 纪秋檀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又从空间里摸出来了一个新的黑色狐衾给他盖上,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仍旧觉得不放心,又弄来了一个暖手炉,等着他身上温度慢慢回暖,才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毛领子抵在师琅玉苍白的脸颊两旁,衬得他更像是一尊精致的玉人了,然而这精致里,却还透着一丝难以接近的冰冷,仿佛半点人气儿都没了,一切终究还是又回到了原点。 纪秋檀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指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在他脸上轻轻碰一碰,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一团棉花似的,堵在胸口,让他焦虑,让他烦躁。 于是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将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紧,随后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冷风呼啸的街角,再一闪,缩地成寸,人已经站在十几里开外的树林中了。 “呼” 耳旁除了风声,只剩下枯枝颤抖的声音。 师琅玉倒下去之前的那个表情、那个眼神,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方当时的那个模样,就好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一般,带着不可置信的色彩,让他心慌意乱。 越想,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就翻涌的越厉害。 纪秋檀不自觉抬手,按住了心口。 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跳动的节奏却带上了不安和慌乱……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那场“梦”不曾出现,那么他是否便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表现? “……” 纪秋檀不敢再想。 他闭眼,迅速掐了个法诀,试图用其他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灵力逼出神念。 而神念的另一头牵动着他的本命法宝,黑金。 早些日子,他就已经给黑金传过音,要对方快些回来。 尽管黑金认主成了他的本命法宝,但他一直把对方当做朋友来平等对待。 所以,他没动用强制手段来召唤。 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真的生气了。 于是他的神念刚和那头一接通,随之一同到来的另外一道法诀,便和他的话语一起被传了过去:“黑金……” 他向来温和的嗓音不再带着笑意,甚至,听起来还有些发冷。 黑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感觉浑身剧痛来袭!痛得它当即惨叫一声,双眼血红,直接便从柱子上狠狠摔了下去。 “……” 那头强行解除了契约。 黑金当场被反噬,体内灵力瞬间被抽离大半,让它立时哇的一声,吐了血。 “小秋?!”黑金血红的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一片黑暗的天。 它听到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再无条件地包容,而是带着令人不敢相信的冷然。 他说,“我不要你了。” 此后。 神念中再无任何感应。 第54章 “这便是玄天宗, 云台那等小地方,又如何能跟我仙麓这等处处皆是天材地宝之地相提并论?纪兄,喝一杯罢,这上好的灵山玉饮, 你在云台肯定没机会尝吧……” 乐声中, 一名外貌像是三、四十来岁的修士冲着纪秋檀高高举杯, 脸上笑容格外热情, 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他跟纪秋檀交情有多深。 而纪秋檀坐在对面, 也带着笑容举了举杯,却不一饮而尽, 只是用嘴唇轻轻沾了一滴,便放下了。 他动作做的隐晦,倒也没人看见。又或者说,双方此时都是心怀鬼胎,所以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暗中留意便是了, 没必要非得搬到台面上来说。 “……” 初来乍到,但却还是受到热情款待。 东道主们一个个摆出最热情的姿态,但笑容里的虚伪却好像是不小心走了神的舞姬手中早已经续满溢出的美酒一般。 明明能看的出来, 却还非要遮掩一二。 假的要命。 玄天宗在东,宋氏家宅在西,正好占据了仙麓的两头。 如今, 纪秋檀便在这玄天宗主殿之上接受款待。 神念飘出殿外,整个仙麓城大的无边,哪怕玄天宗所在的山头已是足够高, 但像这般自上而下的俯视, 却也还是不能将这座城全部收于眼下。 无事发生。 双方皆没有任何异动。 负责招待他的那名修士热情将他迎来, 又客客气气地送走。 纪秋檀谨记自己酒量不好这件事,因此,席上绝不多喝,应付应付便过了。 等到夜里回了自己的院子,寰斐当时就忍不住在一旁揣摩:“这帮人到底想干啥?总不能是真的就请你过来吃吃喝喝的吧?” “试探而已,你没瞧见他们今儿个瞧你那眼神?”知袅坐在院里一颗树上,正在吃苹果,两脚晃晃悠悠,看上去格外悠闲自在,“我瞧着里头有个人很是眼熟,好像以前曾经见过,怕是他们已经认出我俩身份了,也难为他们还记得。” “以前见过?”纪秋檀靠在窗边,遥遥望着窗外月亮,“谁啊。” 知袅便笑嘻嘻跟他道:“就今天那个小胡子,我对他有点印象,因为他脸上不是长了个大痦子嘛,我见他的时候他好像还只是个外门弟子,没想到如今都当上长老了。” “这样……” “你很担心吗?” “担心什么。”纪秋檀低头摸出怀中卷轴。 “担心他们对你不利,担心他们会突然对你下手。”知袅说着,已然啃完了一个苹果,随手便把果核丢去砸寰斐的脑袋,“放心啦,我俩既然都陪你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嘛!” “……还好,其实我不怎么担心。”纪秋檀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两人,笑了笑,卷轴已然铺开,便也不再跟他们多说些什么。 他不是那种鲁莽的人,虽然有时候会一时冲动,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重要的,所以,他并不会把自己的生死挂在别人身上,成日指望着让别人来保护。 本命法宝没了,正好换个新的。 他还有一支能当暗器使的笔,这支笔跟他时间长,反而用起来更顺手。 他是来寻宝的,根据系统的探查,仙麓城里藏了一块回天圣石,但具体位置不祥,似乎是在东南方。 这么想着,宋氏派人提前“抓”他过来这件事,反倒是因祸得福。他这几天可以借着逛街的由头,好好把这仙麓城逛一个遍了。 “嘎吱” 关上窗户,外头那两人的说话声立马就弱了下去。 纪秋檀一心二用,铺展开了卷轴,一边琢磨《老和尚》的第二册 内容,一边放出一缕神念 依附在外头树枝上,听着知袅和寰斐二人在外头的嘀嘀咕咕。 不光是那两个人有意无意间,想在他身上打探一些信息。 他也一样。 “……” 窗户关了。 知袅漫不经心地晃着双腿,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她手上才迅速放出一道隔音咒:“龙血的气味今天彻底消失了。” “感觉到了。”寰斐面无表情。 知袅:“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和尊主有过接触,气味最是浓厚的那段时间,便应该是他和尊主接触最密切的时候。龙血的气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沾上的,所以,要么是尊主受了伤,要么是……”说到这里,知袅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寰斐没看出来,只是皱眉坚决否认:“尊主不可能受伤,他是我见过最强的修士,他怎么可能会受伤,还这么久!” “那不然呢,难道还能是他跟尊主……嗯……过?”知袅翻白眼,“这更不可能!” 但寰斐不解:“嗯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就是那个啊!”知袅撅了撅嘴,嘬嘬嘬几声,“双!修!” 寰斐顿时变脸:“说什么浑话!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尊主他修的是无情道!所以他怎么会受伤……” “你看你也觉得是受伤。”知袅叹气,两人头一次意见统一,坚决不认为还有第二种可能,“我现在也是真的弄不明白了,尊主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黑金那头还没消息?”寰斐同样困惑。 但知袅却在这句话之后幸灾乐祸一声笑,“有啊,昨天还听到它给我传音呢,问我他去哪了。” 说着,知袅挑起眉毛,冲着窗户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他是说的谁,“我早就说了,那小崽子做事不想后果,说跑就跑,招呼都不打一下的,现在好了,人家不要它了,同样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解除了契约,它现在神魂受创,昨天跟我传音的时候虚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哈哈哈,真活该,乐死我了。” 寰斐啧了一声:“它不一直都是这样子,对它好点就开始放肆,这叫什么来着……对,恃宠而骄!所以你告诉它了?” “当然不啊!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知袅捂着嘴咯咯笑,“让它着急去吧,当初是它主动跟人家签订契约的,现在因为叛主被解除契约,够它难受一段时间了。” 寰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知袅:“等吧,反正尊主的事情有郁欢他们在查,迟早会有结果的,我可不跟黑金那小崽子似的不讲道义,说跑就跑,好歹小纪收留了我这么长时间,起码得把这份情还了再说走,就等他平安回去以后吧,那会儿,郁欢他们应该也查出结果了。”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你别说,小纪那儿的伙食真不错,都把我给养胖了。” “……” 夜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 屋内,纪秋檀手下最后一个字略微重了一些,墨迹果然在画轴上晕出了一个黑点。 “果然。”他叹了口气,收笔,看着卷轴上的字迹很快化为光点消失不见,禁不住就站在那发了会儿呆。 黑龙剑尊。 他们反反复复提起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如今还用得着再猜吗? 关于这个问题,纪秋檀老早就在怀疑了,但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格外陌生。 这是原书里未曾提及过的部分,他拿不准。 他曾经也试探着跟系统打听过这个黑龙剑尊,但让他更加奇怪的是,这个问题居然在系统那里属于违禁词,不能提,也不能讨论。 怪了。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系统给出的任务便是有意 无意在引他去拍卖所见师琅玉,多半是认定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但引他去救人,却又将黑龙剑尊设置成不能提的违禁词…… 万一系统的出现是一场阴谋呢? 万一他身边潜藏着更糟糕的危险呢? 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古怪。 怎么想都没办法继续留着对方在身边。 “……” 纪秋檀现在思维有些过于敏感了。 他做得越多,就感觉前方的谜团越大,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系统为什么选中他? 黑龙剑尊这个身份背后又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他得不到答案,索性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 “真是小时候看超人看多了,个人-英-雄-主-义又开始作祟。”纪秋檀伸了个懒腰,心想反正现在系统在他身上,不管迷雾背后到底藏了什么,只要回天圣石还没出现,他这边就可以先拖着。 到那时,师琅玉大概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离得那么远,危险暂时找不到他身边。 除此之外,他手边不仅有纪秋檀从黑龙的宝库中扒拉出来的宝贝相助,还有纪秋檀留下的一道护体金光护着他。 如果他真的和黑龙剑尊有关,那些宝物便可助他一臂之力,重登仙途。 “希望我别猜错,黑龙剑尊可千万别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想着,纪秋檀忍不住按了按心口,感觉空气有些憋闷,便顺手又将紧闭的窗户推开,看着半空中的月亮发了会儿呆。 片刻后,他不由自主又往别处想,“但如果他真的是黑龙转世或者分魂的话,那等他神魂归位之时,作为凡人的这几十年记忆,会消失吗?” “……” 他拿不准,只觉怅然。 黑龙在这世界上活了有多久? 千年?万年? 但不管究竟是千年还是万年,作为凡人的几十年与之作对比,都显得太过渺小,如同一粒水珠坠入深海。 届时,凡间记忆存在或者不存在,好像一点也不重要了。 这会儿他在做什么? 大概已经睡了吧…… 他记得他在京城还有两个对他格外回护的小徒弟。 现在,他们应该也已经重遇了吧? “小纪,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知袅还坐在老位置,笑眯眯地看着他,鞋尖上的珍珠在月色中被镀上了一层凉凉的柔光,一如纪秋檀此时的脸色,柔和中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想一个人。”纪秋檀单手支着脑袋,趴在窗台上。 夜风吹过他乌黑眼眸,眸中光晕澄澈而又平静,他脸上有一层很浅很浅的笑意,白净的面孔如同珍珠。 知袅看得眸光一动,差点想过去捏上一把,回过神来,到底没忍住轻咳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睡了呢……是不是在想哪家的姑娘,突然就想的睡不着了?” 纪秋檀微微抬眼,笑意加深,但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伸手接住月光的动作。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掌心,温温柔柔地穿过他五指指缝。 他便垂眸,“真漂亮。” “……” 话音刚落,风声便弱了下去。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悠远的笛声,紧接着,一声兽吼响起 “有敌袭!”枝头,知袅骤然变色,纤细的十指指尖迅速探出锋利长甲。 第55章 “吼!” 兽吼和罡风一同狠狠砸来, 酷烈的风吹得小院中瞬间一阵飞沙走石,连带着半空中那一轮皎月也瞬间被乌云笼罩,四周霎时一片漆黑。 “是异兽!”知袅当即一声厉喝,“小纪, 回去!” 说罢, 她十指指尖瘆人寒意已经激-射而出, 打得从半空跃下的那只赤瞳白虎急急躲闪, 但它体型较大,目标格外明显, 最后到底还是躲闪不及,在身上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 皮肉撕裂, 血腥味一下子便漫开了。 瞬间,被惹怒的异兽咆哮声更大,吼叫声甚至引来一阵地动山摇! “寰斐!这家伙状态不对,好像是嗑-药了。”知袅一张俏脸发黑,心知发狂的异兽有多难对付, 而且这只异兽明显还是一只高阶异兽,以防万一,她当即手一指, “杀了它!” 与此同时,躲在暗处的人无声冷笑,双手合拢, 瞬间一阵阴冷的风便随着他的法印变化向着小院呼啸而去,“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轰隆!” 话音未落, 骤然一声惊雷响起。 漆黑的夜被闪电生生撕裂。 转眼间, 咆哮的异兽和院中三人齐齐被卷入狂风中, 不过浅浅两个呼吸,方才还令人心惊的画面便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那人眼前。 当啷。 一颗漆黑如墨的石头随即掉落在地。 躲在暗处那人走了出来,将石头小心捡起,随后迅速捏了个传音决,“家主,他们进去了。” - 耳旁凛冽的风声忽然温柔了许多,纪秋檀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站在雨中。 绵绵细雨伴着柔和的春风,将湖边一排排柳树洗的干净,而他站在雨中,身上却是半点不沾雨水,只因他头顶一把油纸伞静静地飘着,有人为他撑着伞,免去了雨水淋湿他的衣衫。 “秋儿,过来。” “……” 他转过头,隔着一层绵绵雨幕,和站在凉亭中的男人相望,看到那张脸,一个‘师’字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被他迅速咽了回去。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这应当是黑龙剑尊才对…… 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玩够了?”黑龙剑尊不等纪秋檀想明白,便又开了口,他有着一张和师琅玉八分相似的面孔,不过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应当反过来,是师琅玉像他。 但他的面孔生得更加凌厉,是真真正正的高不可攀,他站在凉亭里,整个人就如同是被供奉在佛龛中的神像一般,一双墨瞳冷得没有半点融化可能,让人望而生畏,自上而下地看其他人时,几乎很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星半点的情绪。 就仿佛他看所有人都是一个样,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沙砾。 凡人尚且不会去在乎一粒沙,又何况,是他。 “剑尊……”纪秋檀不知道眼下这什么情况,只能试探着喊了这么一句。 但黑龙已经转了身,高大挺拔的背影开始往前:“时间到了,随我走吧。” “……” 走?走去哪里?去做什么? 纪秋檀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如今看到的是谁的记忆,更不知道自己这又是进-入了谁的身体。 但他纵使满心疑惑,也识趣地什么话也不多说,一个眨眼过后,曼妙的江南烟雨消失不见,他被黑龙带到了一处四周尽是冷冽山石的谷底。 这里应当是一座山的内里,刚一进去,一阵热浪便瞬间扑来,纪秋檀站在边缘处,惊愕地看着脚下那一片橙红色的火海 这是岩浆? 他在一座火山里? “秋儿,我走以后,你便按照先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些去做,将我的尸骨……”黑龙背着手,目光沉沉地看向眼前这一片浓浆似的火海。 即便是站在这样一处骇人的场景中,他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让人禁不住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让他为之牵动心神的东西吗? “……将我的尸骨藏在极寒之地。”黑龙说完了这句话,“可听明白了?” 纪秋檀抬头看着他在下方灼热的岩浆下明明暗暗的侧脸,心想难道是千年前黑龙剑尊早有预料自己要遇到一场大劫难,所以提前留下了遗言? 可是,九岳大陆上关于他的传言那么多,说他得罪过很多人,又说他实力强悍无人敢找他寻仇……互相矛盾的传言数不胜数,但似乎又没人能准确说出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纪秋檀心里猜测着,嘴上轻轻应了一句明白,“所以剑尊……” 话还没说完,黑龙便抬手,示意他噤声。 几个呼吸过后,谷底的岩浆下突然传出了闷闷的撞击声,砰砰砰,听起来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另一头不断敲击地面的声音。 “时间到了。”黑龙剑尊微微合眼,突然往前纵身一跃! “剑尊?!”纪秋檀瞬间满身冷汗。 他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但只碰到了对方扬起的衣袖,炽烈的热风从下往上轰的一下吹了上来,他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颊被灼痛。 而黑龙剑尊竟是就这样直直地跃入那片岩浆中,烈风将他衣衫吹得鼓起,在还没有坠到最底的时候,一阵金光骤然亮起,纪秋檀双眼被刺痛,眼泪瞬间便流了出来,当下赶忙抬手遮住双眼。 “咚、咚咚” 岩浆底部的声音更清晰了。 一声清亮的龙吟响起,纪秋檀怔怔地张开手,从指缝中看向那条通体漆黑的龙。 是龙,真的是龙。 黑龙剑尊现了原形!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胆寒的龙,它通体漆黑,身上龙鳞在岩浆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亮光,头顶的龙角锋利如凶-器。 它的身躯也庞大到让人颤栗,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但凡多看它一眼,便忍不住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畏惧情绪来。 就好像是炽烈的阳光。 让人不敢直视它的光芒。 纪秋檀看得呆了。 他被眼前这个画面所震撼。 然而下一秒,更让他惊骇万分的事情到底还是在他眼前发生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龙一声清啸,随后,迎着凛冽的狂风,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岩浆之中! 轰! 比刚才更加刺眼的金光彻底爆发。 四周一阵地动山摇。 纪秋檀被黑龙主动选择死亡而释放出来的灵力暴动死死压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恐怖的声音才慢慢停歇。 “剑尊?!” 他抬起头,茫茫然地看着吞噬了黑龙的那片橙红色岩浆,突然心内一阵酸楚涌上鼻腔。 他抬手,摸了摸湿冷的脸颊,一时间竟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他和这个叫秋儿的人产生了共情,还是因为黑龙临走前的那个背影太过决然。 “时间到了。” “我死后,你便将我的尸骨藏在极寒之地。”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 耳旁似乎还有黑龙临走前的声音留存,漠然又平静,谁也听不出他竟然会在说完这些话以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幽谷。 灼热的岩浆似乎能将一切 尽数吞没。 黑龙散尽全身修为,身体在烈焰中被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点点星辰一般的金色光点从岩浆中缓缓飘了起来,又过去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纪秋檀半跪在山岩之上,星星点点的金光从他身旁飘落,就好像是黑龙以自身为代价请他观看了一场这世间最为壮烈的流星雨一般。 他看着一块洁白透亮的石头缓缓从岩浆中飘出,向着他而来,他伸出手,那块洁白透亮的石头便落在他掌心,不热,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他便下意识握住那块石头,可是那块石头却突然又在他掌心碎裂,哪怕他赶紧再伸手去抓,可是那块石头仍旧以势不可挡地姿态化为了一捧细沙 “这就是回天圣石。”系统的声音这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怅然,“但真正的它如今还在极寒之地,等着你去找到它。” “但这明明是黑龙肉-身所化,怎么会是回天圣石?”纪秋檀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捧握不住的沙,“这会儿你还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系统道:“我没有骗你,这确实是回天圣石,上次我曾经和你说过,回天圣石一共有四块,如果能将这四块彻底合在一起,便能得到修改这天地法则的力量……但其实很久以前,回天圣石就已经不是四块了,有一块在落入魔君之手后没多久,便彻底崩裂,回天圣石就永远也没办法再有被凑齐的那一天了……” “但它必须要重见天日!九岳大陆的劫难早在千年前便有了预兆,所以回天圣石必须要四合一!”说到这,系统语调和说话节奏都突然变得急促,“黑龙愿意以身殉道,散尽修为、炼化肉-身,做那补天的灵石,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九岳大陆还有救!这个世界也还有救!” 纪秋檀截住他话头:“那你又是什么人?” “……” 系统顿了顿:“我只是一个系统。” 纪秋檀笑:“别扯淡。” 系统沉吟片刻:“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那你就当我是天道法则的走狗吧。” 纪秋檀当即目光轻闪。 系统还以为他要继续追问,迅速便开始盘算起了对策,却没想到他话锋骤然急转:“秋儿是谁?这人跟我有关系吗?不可能这么巧吧,他名字里有个秋,我也有,虽然说这个字属于常用字,但你最好不要跟我说这是巧合。” “……你该想办法出去了。” 系统说,“宋氏的那些人请了阵师专门做了一个空间阵法拿来探你老底,我只能帮你稍稍顶一会儿,但你如果再不出去的话,他们就要看到你的过去了,到时候,你连裤-衩-子都要被人扒个底朝天,还不快走?!” 系统最后那几个字还没说完,四周场景便开始扭曲变化。 纪秋檀只觉得身子一轻,灵魂仿佛被从一个容器中抽离了一般。 下一秒,他睁开眼 “迷雾森林?” “……” 其实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地方应该怎么称呼才是正确的,但是,首先,这是一片林子,其次,这里雾气格外大,这么一看,叫它迷雾森林好像也挺贴切。 “小纪,你没事吧?!”知袅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纪秋檀忍住骂系统一顿的欲-望,抬腿往前走去。 几步之后,穿过迷雾,他看到知袅黑着脸站在一处泥潭中。 后方,寰斐正以“大”字形漂浮在寒气逼人的湖中。 第56章 “不用看了, 他还没醒。”看见纪秋檀过来,知袅明显松了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恶狠狠瞪了仍旧泡在水里的寰斐一眼, “这傻子……” 他们二人刚破阵,就倒霉地落到了这片满是毒障的地方。 知袅身形娇小,关键时刻, 躲开了藤蔓的攻击。 但寰斐就不行了。 他块头大。 知袅躲的时候,毒藤正好被甩到他身上,单单一下就让他瞬间眼冒金星, 接着便一头栽到了湖水里。 要不是纪秋檀出来的快,他还指不定要在这里泡上多久 “湖水有寒毒, 不要碰。”知袅出言提醒。 她双腿深深陷入泥潭, 死活拔不出来,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这泥潭下方似乎藏着什么能够剥夺修为的东西, 她陷在这里头时间越久,就越是无法自救,只能等着他人伸手搭救。 好不容易等纪秋檀唤出卷轴将寰斐从湖中捞起, 她咬牙抓住卷轴的尾巴, 一同被拖上岸, 才终于是彻底松了口气。 “这什么鬼地方……” 知袅缓了一会儿,感觉修为慢慢又重新回到体内, 赶紧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洁净术。 “不知道。”纪秋檀闭着眼释放神识探查,“但我们好像不在仙麓了。”仙麓城不像他看到的这个样子, 处处洁白, 如同被大雪彻底覆盖, 连带着房屋、建筑都是一片白。 “不在仙麓了?” 知袅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当即皱了皱眉,“我看的清楚,宋家的人分明是在小院里设了阵法,我们才会被卷到这个鬼地方来……可那绝对不是传送阵啊……不行,我不懂阵法,寰斐!寰斐醒醒!” 她动作利索,恢复力气之后立马就啪啪几个耳光过去,把躺在地上还在犯迷糊的寰斐硬生生给打醒了:“别睡了,快点起来看看这什么情况!” “……唔。” 地上的大块头呻-吟一声,半晌后,才终于是清醒过来,再一听知袅跟他说他们现在的情况,大块头立马一骨碌爬起来,“糟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这里可是极寒之地啊!” 极寒之地? 知袅一听这话,立马就慌了:“开什么玩笑?你别吓我啊!起先那个阵法不是……” “那个阵法的压阵灵石只有极寒之地有,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快走快走,不然等会儿被发现就来不及了!”寰斐头一次这么着急,居然头上都冒汗了。 俩人在那里压低了声音好像要吵架,看得纪秋檀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颇为古怪的一声笑:“我就知道,系统,又是你在搞鬼。” 虽然寰斐语焉不详,但他也听明白了。 原本玄天宗没对他立马下手的原因不过是忌惮他背景,而那个将他们三人卷进来的阵法就是宋家人的一个试探招数。 他猜,如果宋家人通过阵法窥探到了他的过往,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靠山,就会立马选择动手,趁着他被困在阵中时,将他灭杀。 但如果发现他真有靠山,并且靠山还大有来头,他们也一定会准备一套说辞把这件事用“误会”强行掩盖过去。 可谁能想到,他们这计划安排的妥当,中途却偏偏出了岔子! 系统居然为了催纪秋檀快点去拿那回天圣石,反向利用了阵法的压阵灵石,将他们给直接送到了那颗灵石的原产地、极寒之地?! 但极寒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怎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知袅都被吓成这样? “……小纪,快走!”正想着,知袅已经动了,手一伸,一左一右地抓住两个人。 他们二人反应已经很快了。 但好像……还是晚了。 知袅抓着二人刚要遁走,却听身后突然一声破空声响,一道锋利冰锥直直冲着寰斐后心而去,寰斐立刻便躲,但纪秋檀动作却比他更快,反手甩出卷轴,刷拉一下,宽大的画卷瞬间张开,挡下这致命一击。 “砰!” 冰锥当场爆开,碎裂的冰碴子在寰斐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但他根本顾不上擦拭,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纪秋檀,同时开口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发现我们踪迹了,知袅,你们先走!” 说话间,更多冰锥飞来,寰斐当即一声咆哮,手中武器迅速显形,迎着冰锥射来的方向便打了过去,一挥棒,数十根冰锥齐齐被他斩断。 “小纪,你走!”知袅看他那架势,当时也知道这事儿必然是无法善了了。 虽然他们两个人平时经常打打闹闹,可是到底也是数千年的交情,她做不出丢下同伴逃跑的事。 但纪秋檀却跟这些恩恩怨怨没关系。 “你跟我们在一起反而才危险,极寒之地是魔君的地盘,我们以前就跟他不对付,寰斐要是落到他手里那就完了!你快走!你跟这事儿没关系,现在走人,魔君不会理你的!”她说着,神态焦急,漂亮的五官已然开始扭曲了,嘴里的獠牙若隐若现,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然而纪秋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看着寰斐极力格挡冰锥的背影:“极寒之地原来是魔君的地盘?那你知道雪莲开在哪里吗?” “啊?”知袅愣住,下意识回了一句:“极地雪莲当然是在血河谷。” 纪秋檀恍然点头:“好的,谢谢。” 说罢,他忽然挥手再次甩出卷轴,长长的画卷呼啦啦被抖开,直接将抵挡冰锥的寰斐给卷了进去。 “你看,其实是可以一起走的,干嘛搞得跟马上就要生离死别一样。”纪秋檀默默把知袅也给卷起来塞进空间,接着足尖一点,飞身避开刺过来的冰锥。 他的长袖在阴寒的冷风中高高扬起。 而那些冰锥在失了那两人的踪迹之后,全都打进了松软的土地,还有一部分悬浮在半空中,似乎是迟疑了,有些迷茫于自己的目标突然间去了哪里。 “果然是有旧怨……”纪秋檀忍不住低笑一声,趁着那些冰锥暂时还没有再度起势,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原地,同时,呼叫系统,“血河谷在哪?” 系统这才不继续装死:“西北角。” - 真是不走不知道,极寒之地竟然这样大,估摸着得有三四个云台加起来才能和它做比较。 但这里却远远没有云台或仙麓的繁华。 大片大片的荒地被冰雪所覆盖,建筑物的颜色同样全部都是一片白,纪秋檀在半空中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如果没有系统指引,他恐怕就要在这里迷了路,哪怕不是路痴到了这里估计也还是要心慌。 这里太荒凉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东南方的一角有一座像山又像庞大建筑的东西。 但它被白雾覆盖,又叫人看不清楚。 血河谷可以算得上是这里唯一一处带了颜色的地方了。 冰雪似乎无法将漆黑的石块完全覆盖,这是一处悬崖,纪秋檀走到近前往下看了一眼,雾气很浓,但能看到下方是一片黑红,隐约还带着一股诡异的腥味。 是血的味道? 他眉头微拧,释放出神念往下探了探。 果然,谷底流淌的“河水”格外粘稠,分外诡异的质感怎么看都像是血,河两旁,白骨几乎已经堆成了小山,人和兽的尸骨搅和在一起,再配上中段暗红的血河,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但就是这片处处散发着死气的地方,却有一朵圣洁的雪莲开的正好,它就开在悬崖峭壁之上,每 一片花瓣都亮着莹白色的柔光 脚下是累累尸骨,上方却有花朵盛放。 如此不协调的场景,看着竟又有些诡异的美丽。 等纪秋檀小心下去之后,那朵雪莲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的,花瓣微微颤动起来,却没有躲避的意思,只是把身体向着他这边倾斜许多。 这朵极地雪莲虽然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挺过了多年的风风雨雨,但它实际上又格外娇贵,想要把它从这里取走,那就一定要将它的根系完全从山壁之中挖出,不能伤到一丁点,否则它就会迅速枯萎。 纪秋檀折腾了足有两刻钟,才终于是看到这朵雪莲“躺”进他手里。 而这朵雪莲曾经生长的那处山壁已经随着它的离开,缓缓裂开了一条宽大缝隙,那道缝隙大概有一个成年人手臂那样宽的距离,纪秋檀伸手进去摸了好半天,才艰难摸到了一块触感和山壁截然不同的东西。 “……” 回天圣石! 纪秋檀先是一喜,过后,又是一惊。 因为他余光瞥见一道暗影突然在他头顶闪过,紧接着,一条粗长的蛇尾直冲他面门而来! “咻!” 他迅速将那石头拔-出,双臂交叉于头顶,回身格挡。啪的一下,蛇尾自上而下,重重打在他胳膊上,沉重的压力重若万斤,仿佛他就是那个被如来佛祖镇压的孙悟空一样,压的他顿时双臂一麻!整个人急速往谷底坠去! -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喘声在屋内响起,同时,外间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师琅玉垂眸,望着地上那滴落的点点血痕,素白长衫之下的那只手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动用了这几日熟悉许多的洁净术,将那点血痕迅速清除,又勉强起身喝了口冷茶,才压下喉头的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父,来人了!”陆景晗兴冲冲地跨过院外门槛,几乎是一路跑跳过来的。 书房的门微微敞开着,他直接就冲了进去,一股冷冷的茶香已填满整个房间。 师琅玉此时正侧身坐在矮榻上,一头乌发松松系在脑后,尾端又落在旁边的玉枕上,脸色苍白,脸颊处却敷着一层略显病态的嫣红,鬓角隐隐还有些湿冷的水雾萦绕的痕迹。 陆景晗一看这情景,顿时就愣住,急急道:“师父,你可是咳疾又犯了?” “不是。”师琅玉不想多说,便反问他,“谁来了,竟然叫你这么兴奋。” “我师兄回来了!而且,郁欢大哥也来了!”陆景晗一说起这两个人,明显眼中都带了亮色。 真没想到,消失了这么久的师父突然回来了,而他和师兄如今也是入了道的人,再加上那个新来的郁欢大哥也是个厉害角色,往后,他一定好好学功夫好好修炼,保护好师父,绝对不会再让从前的事情再次上演了! 想着,陆景晗手上也不闲着,摸到了杯中的茶水竟然是凉的,赶忙就去温茶:“师父你咳疾未愈,不能总喝这么凉的……” 正好,跟在他后头的那几个人也到了。 师琅玉淡淡扫过一眼,看着那衣着怪异不似常人的几人,心内当即就是一沉。 第57章 白听霜匆匆穿过长廊来到书房, 刚跨越门槛,身子瞬间就是一僵。 “怎的这屋里点了暖炉, 竟还是比外头冷?”他第一时间就望向坐在矮榻上的那人。 对方此时双眼紧闭, 一张雪白的脸被暗影衬得更是多了几分青灰,乍一看,竟然是半点人气都无!吓得白听霜登时心慌不已, 赶忙冲上前去伸手抓了对方双手,却仿佛好像是抓到了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样,“师父?!” “……” 幻象瞬间破灭。 来自他人身上的温度让师琅玉眉头微的一皱, 心中忽然便有些不悦。 方才,他又一次进入到了那个近日来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幻境, 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变成了一块石头, 身上压着重重封印, 被困死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但这次不知为何, 幻象有了细微的变化。 目之所及不再是那片死气沉沉的雪窟, 有个人将‘他’从雪窟中取了出来,后又揣进怀里,耳旁似乎还残留着砰砰的心跳…… “来了。”师琅玉缓缓睁开双眼, 不动声色将手抽-出, 平静道:“怎么样, 可有查到什么?” “师父您真的没事……” “无碍,你且说吧。” “……” 白听霜从一进来就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刚才瞧见他皱眉,只当是他咳疾未愈又添新病, 愁的很。 他明明身子实在不舒服, 却还要强撑着去寻那叫什么谢云生的人, 这般执着顽固, 恐怕那姓谢的定然同他结了不可化解的死仇。 这么一想,白听霜心下便又多了几分郁郁。 也不知师父这段日子究竟受了多少苦,瞧着人都瘦了不少。 但,师父的仇也当是他的仇。 哪怕再难,哪怕是将整个九岳大陆都给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那个姓谢的!为师父报仇! “……” 炉子里的暖香飘来荡去,白听霜面色添了几分阴郁:“天下姓谢的多不胜数,先前我只在那些大户人家家中排查,所以才一直寻不到结果,但昨日,我收到了手下报上来的一则消息” “南城有一谢姓富商,其幼子便叫谢云生,长相和您先前交于我的那幅画像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他们家早在半年多以前便被灭门,全家二十多口全死了,无一活口存留。” “……” 师琅玉原本一直默然不语,然而在听到灭门二字时,睫毛猛然一颤,那双乌灵灵的眼珠瞬间上抬,仿佛冰雪扑面而来:“全都死了?” “对,据说是得罪了修士才被杀的,不过……谢家惨案发生后,曾有人看到那个谢云生孤身一人出现在城外,但之后,就彻底没了他的消息。”白听霜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 “灭门惨案后,谢云生彻底没了踪迹,可是青运城那边却有人说,见过容貌相似的男子,那名男子在青运城小住了一段时间,附近邻居却说他不姓谢,而姓纪,我的人在问的时候,还找到了一个名叫冯长乐的少年,他说那人名叫纪秋檀,住在药王谷,并且,他是个修士,不是凡人。” “……” 说到这里,白听霜自己都开始纠结起来。 谢云生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实在陌生,可纪秋檀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九岳大陆上还有谁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他甚至还跟对方有过短暂的书信往来。 陆景晗就是那个见证人。 “师父,你是要杀他么?”白听霜想了又想,仍旧是无法将这二人合二为一。 一个凡人,还是娇生惯养的富商之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就摇身一变 成了名动九岳的“凶神”?这太离谱了!除非其中藏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阴谋!说不定,那谢氏灭门惨案也是因其而起! 那这样子的话,这个纪秋檀必然是个格外危险的人物,表面上装的平和亲善,实际上却包藏祸心,完完全全就是个伪君子! “我何时说过要杀他?”师琅玉斜斜扫了一眼神情愤愤的白听霜,“你这个表情,不知道的还当是他得罪过你似的。” “那您这边费尽心思地找他,又是为何?” 白听霜不解,仍旧当他是不愿意将那些伤痕翻出来给别人看,心中越发恼恨,不由得暗道:好你个纪秋檀,先前在密室的那次接触定然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身份,所以才…… “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他而已。”师琅玉收回目光,“你想错了,他并非我的仇人。” “不是?那他、他……” 但师琅玉不再继续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直接截住了话头:“回去以后,你和景晗交代清楚,不要让他和郁欢过多接触。” 白听霜:“师父是觉得那个郁欢不对劲?” “嗯,他不是那人的老朋友。”师琅玉道,“尽管我对那人知之甚少,甚至他死后才发现,我居然连他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但我好歹清楚他只是个武功高强的凡人,一个凡人,又是哪里来的妖族朋友?” “郁欢是妖?!”白听霜吓了一跳。 先前对方出现的也是莫名其妙,他便一直暗暗提防,但他只当对方很有可能是他或师父先前在朝中的敌人派来的暗探,却从未想过对方居然会是妖族! 可,他现如今已是炼气入体的道行,都看不出来郁欢的真面目。 师父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是冲您来的?”白听霜禁不住苦笑。 但师琅玉却不说是或不是,只是重新闭上双眼,眉心拢上一层淡淡的倦意:“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其他的事随后再说。” 闻言,白听霜张了张嘴。 可看他面色确实不好,最后只能将余下的那些话尽数咽了回去,只说一声:“……好。” 一声叹息过后,白听霜起身。 他正欲再往屋里多加几个暖炉,然而师琅玉却拒绝:“都撤了吧,这些东西对我没用。” 他的冷,是从骨头缝里探出来的。 这屋子也是因为他人在此处,才会变得如此阴冷,和外头的寒风没半点关系。 非要说有关系,那只有雪上加霜的关系。 烧这么些个暖炉,除了会让屋里又干又闷之外,再没半点作用。 “好。”白听霜咬紧牙关,勉强应了这么一声之后,便急匆匆转身往外走,生怕自己稍慢一步就会忍不住把拳头给捏碎,再让师父给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嘎吱” 书房的门关上了。 师琅玉听着白听霜的脚步声真的走远,这才闷哼一声,略有些慌乱地拿绢布掩住口鼻,攥紧了里头沾染上的一片刺目的红。 “咳咳……咳咳咳……” 白听霜他们都以为他如今一日更比一日消瘦是因为生了病,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他这尚未经过淬炼的凡人身躯承受不住腹内涌动的庞大灵气,反噬而已。 而他那陈年旧病其实早就已经痊愈。 当初那人为他治伤的时候,听他时不时的咳嗽,便一脸心疼地跑过来问了许多,最后熬得两眼通红,再回来给他送药。 他也算是什么苦味都尝过了,甚至都能将那不同的苦细细分做几大类。 可对方却当他是还需要哄着喝药的孩童一般,每次熬药,都一定要再送些带甜味的东西,像梅子糕、凤梨酥等等。 “咳咳咳……”一想起那段往事,师琅玉禁不住咳得更是厉害,咳得双眼通红一片。 到底还是太心急了…… 幼时习剑,教习便说过:执剑要稳,出剑要快。 他也稳了这么些年,现如今却仿若全都忘了个精光,只恨不能一步登天。 “……” 过了好一阵子,经脉剧痛才渐渐平息。 师琅玉半伏在矮榻之上,短暂调息过后双眼猛地一抬,角落里瞬间一道寒光斩出,啪的一声脆响,射出的剑气击中不远处的茶盏,顷刻间便是四分五裂! “还是不够。”他怅然叹息,手撑着矮榻旁的凸起坐了起来。 他进步飞快,这一招若是换做旁人来使,别说剑气了,怕是连他的一半准头都不会有,但也足够叫人狂喜一阵。 可他一向对自己要求颇高,这种程度对他而言,远远不够。 凡人剑客中他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然而那人却是修士…… 师琅玉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天的场景。 对方为何那般着急要将他送走?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竟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这么匆匆抛下他离去。 以及,青运城、药王谷…… “当啷!” 师琅玉走神了,原本悬浮在半空的宝剑瞬间坠地,砸出一声清响,经脉因为运功不顺再次传来一阵胀痛,但小腹内聚拢的灵气却越来越多。 不好,马上就压不住了! 师琅玉神色一凛,方才还是一副内敛沉静的模样,如今,却如同宝剑出鞘一般,周身气势顿时锋利无比。 整个房间内的摆设都开始随着灵力的震荡而颤抖,窗外的天空同样开始聚拢一层层乌云。 今日,他不是突破,便是爆体而亡,脑中思绪也瞬间因为暴涨的灵力开始变得混沌。 师琅玉索性咬破舌尖,用刺痛感换取清醒,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他双手手指紧紧扣住矮榻边缘,冷汗顺着鬓角划下,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一双乌黑的眼眸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输这个字。 哪怕要和老天争一争命,他也绝不会输! - “王炸!” 纪秋檀猛地甩出几张牌,而后便乐呵呵地伸手开始跟对面那几人显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怎么又赢了哎你看看今天真是手气太好挡都挡不住啊,来来来,给钱给钱!!” “……你是不是出千了?” 对面几人已经不服气到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尤其是知袅,那漂亮的脸拉的栓头驴都没问题了,“把把赢,你运气有这么好吗?!” “什么叫运气啊,我这分明是实力!”纪秋檀啧了一声,摊开手直接伸到他们面前,“别耍赖啊,一个个的,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愿赌服输!快点给钱,没钱拿法宝灵器灵石抵押!速度开下一把!” “……” 他坠崖已经好几天了。 最开始他还琢磨着到底要怎么突破崖顶的封印出去,但如今他已经半放弃,开始跟他同在崖底的这群“新老朋友”打起了斗地主。 当然,牌是拿骨头现磨的,上头图案是他亲手刻的,做一副扑克牌而已,对修士来说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显然不是。 就是多少有点对不起骨头的主人。 “嘶……”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凉意让纪秋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是那颗他从山壁中扒拉出来的回天圣石在作怪,这玩意儿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揣在怀里,好像没什么动静,但总会时不时冰他一下刷个存在感。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刷拉几下洗好牌,就笑眯眯地 开始坐等对面那几人给他“上供”。 下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血河谷下方不单单只有森森白骨,还有死了好多年的一帮老怪。 他们被封印压在这里,死又死不透,更没机会投胎转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底下过着枯燥的日子,一眨眼,许多年过去,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待了多少年。 而他刚掉下来的时候,这帮老怪还以为他是新死的“新人”,排着队打算过来跟他打一架,算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是打架这事儿他又不擅长,情急之下,他就琢磨出了一个凑桌打牌的主意,好险没让这群人真的打起来这帮老怪们也是在这里待的实在太过无聊罢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他们也就不用一天天的靠跟人打架熬日子了。 不过这帮人手气实在不太行。 今天这都已经是第六把了! “拿去。”留着黑长胡子的老鬼名叫薛清远,他保养的还不错,整个人看着就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没那么显老,当然,说明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若是换个无上剑宗的弟子在这里看到他,只怕当场就要大叫了。 可惜,纪秋檀并不认识这个老家伙,只是一心赢他的宝贝,然后搜刮到自己空间里去。 “这可是我从入道开始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宝贝啊!你小子,等会儿我就给它赢回来!”薛清远看着自己不情不愿递出去的东西居然被他那么随意地收了,顿时就气得开始撸袖子,“不行,我这边风水不好,你得跟我换换位置!” “不要为你的手臭找借口。”纪秋檀咧嘴一笑,目光飞快扫过眼前另外几个同样黑着脸的老怪,顿了顿,“不然,换个玩法?” “还有什么玩法?”闻言,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蓝白长袍、背后有一团奇怪图案的胡老怪凑了过来。 而寰斐抱着腿坐在旁边地上,看他们玩的兴起,便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真的没有人想要出去吗?这都好几天了,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外头的情况吗??” “出去出去,关键是你也得有办法出去啊!” 知袅输的正是火大的时候,当时就冲他翻了个白眼,传音道,“你也不看看这几个老鬼!一个是无上剑宗第三十九代掌门,一个是华光宗开山祖师爷,还有一个是玄天宗的那个什么什么二十八代执剑长老,按年纪,个个都是前辈,他们都出不去,我们要怎么出?” “……算了,你还是继续打你的牌吧。”寰斐一脸郁卒。 第58章 血河谷里没有明确的时间象征, 顶部天色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甚至因为顶部的封印遮盖,谷中人连神识都无法探出, 就如同身在一个密封的罐头中一样, 众人可以说是完全落到了一个‘武功绝顶, 一朝尽废’的程度。 纪秋檀又陪着他们打了几把,便腻了。 只是在他退出战局之前,他又巧妙的输了几局,把刚才那些老怪们一脸心疼交给他的法宝重新又给“输”了回去,老怪们这才又重新恢复了笑颜。 不过, 刚让开位置, 另一头就又有人喊他:“哎,小纪, 过来过来!” “……” 喊他那位是个女修,姓于,名小青,纪秋檀头一回听见她名字的时候吓了一跳, 确认过自己的召唤名单中确实没有青白二蛇之后才松了口气。 于小青修成金丹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小了, 后期也没有服过驻颜丹, 所以, 她这会儿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四十来岁左右的中年人,面部皮肤略有些疲态,眼尾也被岁月刻上了几道不甚明显的细纹。 不过, 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好,虽然不知她当初是怎么死的, 又死了多少年, 但她也没像其他那些老怪一样被关到行为举止开始疯疯癫癫, 反而还有心情在这里琢磨一些吃食 “小纪啊,前天你同我讲的那个酿酒方法我试了一下,挺顺利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味道怎么样,要不你先来帮我尝尝?” 于小青守着个大罐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哪里还有刚见面那种爱答不理的高冷模样? 只是……她这酿酒用的罐子着实让纪秋檀有些心梗,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这罐子好像是拿来放骨头的吧?也不知道她是把谁的骨头给弃之荒野了,只希望这位老前辈人还在的话,找于小青就行了千万别来找他,这事儿可不是他指使的! “咳,那什么,于前辈……”纪秋檀眨眨眼,试图蒙混过关,话也说的夸张,“其实我酒量一直都不太好,一杯就倒,而且酒品非常非常差,一喝醉就会干一些特别离谱的事情,所以试酒这种事……不行咱换个人来?寰斐!快来快来,于前辈找……” “不行!我就要你!”于小青突然脸色一沉,随即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是不是嫌弃我?说实话,你就是嫌弃我对不对?上次你跟我说烤肉的几种吃法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没用,嫌我这个老婆子死了还要这么折腾……” “别别别,我没有那个意思!”纪秋檀一看她哭,立马就慌了,赶忙哄着,就跟当初哄自家那个小老头一样,“我尝,我尝就是了不至于啊前辈。” “喏。”于小青闻言再次变脸,笑眯眯地把骨头制成的勺子直接就递到了他面前。 “……” 这口酒尝得可真是有压力,纪秋檀心中一声哀叹,又对被制成勺子的这位不知名老前辈说了句抱歉,才硬着头皮微微抿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甫一入喉,从舌尖再到喉咙里立马就火辣辣的一片。 纪秋檀当时也是翻了空间里的书才找到的酿酒方法,并非专业人士,但这个辣和苦味揉杂的味道一尝便知,肯定没有成功,难喝的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不太行。”他侧头掩嘴咳嗽了几声,只觉得这一口简直像是把人生的酸甜苦辣全都在喉咙里过了一遍似的,但身子却慢慢地热了起来,好像那浅浅的一口进入身体之后反而变成了火焰,烧的他心口一阵灼热和刺痛,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狂跳几下。 紧接着,热意轰的一下冲上天灵盖。 “感觉怎么样?”于小青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有点奇怪。”纪秋檀皱眉,手扶山壁。 “其实我给你下毒了。”于小青认真道。 “但我……如今百毒不侵。”纪秋檀同样认真道。 “……”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 最后,是于小青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骗你的,傻小子,你还真不怕我是坏人啊,让你尝你就乖乖尝了,万一我确实在里头放了东西呢?” “但我没骗你啊前辈,我现在确实百毒不侵,哪怕这里头加了断肠草,也对我没用。”说着,纪秋檀摸了摸发热的小腹。 他之所以一直把凉到冻人的回天圣石揣在怀里而不是收回空间,就是因为那块石头自带防御功能,贴身佩戴,万物不侵。 不然他傻了才一直忍着被冻的感觉。 “不过前辈你说实话,你这用来酿酒的果子是从哪里摘的。”怎么他还感觉越来越热了? “就那边,是红灵果啦,不过你应该不认识。”于小青慢悠悠地自己尝了一口那个味道格外奇怪的“酒”,随后表情扭曲一瞬。 “红灵果只在极寒之地才有,外头那些人想要都得不到,但血河谷里却是一抓一大把,因为这玩意儿服下之后可以温养神魂……小纪啊,你之前突破的太快了,难道你师门中竟无一人提醒过你,突破后还需进一步温养神魂,以免神魂受损吗?” 于小青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修士,行事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金丹后的每一次突破都会引来劫雷,有家底的修士突破时一定要在旁边备上大量的天材地宝,就是为了成功渡劫之后的温养期。 打个比方,若修士是一把剑,劫雷便是锻造宝剑的锤子,劫雷落下,一锤子下去,剑身有可能会出现细小裂痕,这时自然不能急于再次锤炼,而是应当尽快将其修复,接着再推进炉中进行下一次锤炼。 这帮活了上千年的老怪们自然眼光毒辣,一眼便能看出纪秋檀根本没有温养过神魂,所以他进步越快,反而后头的路越难走,甚至一朝不慎,便很有可能在劫雷之下粉身碎骨! 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任由他神魂裂缝越来越大,就算他此前侥幸没有在渡劫时期出现问题,但他这辈子恐怕也将要被定格在元婴大圆满,再难往上突破了。 于小青原本并不想插手这种事,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又觉得这小年轻实在是讨人喜欢,心中便存了几分不忍,不忍看对方明明还有更远的路可以走,却因为一点小缺憾而无法更进一步。 “行了,你既然尝都尝过了,那就上一边儿待着去吧。”于小青假做不耐烦地摆摆手,接着便自顾自地抱着坛子转到了一旁去,嘴里还时不时一阵嘀咕,“真是怪了,那红灵果分明是甜的,怎么将它酿成酒反而又苦又涩,一定是方法不对,我得再去瞧瞧其他果子……” “多谢前辈好心提点,我明……”纪秋檀没来由地被她呲了一通,话都还没说完,她便匆匆地走了,似乎是懒得听这些客套话一般。 他只能无奈耸肩。 片刻后,体内的热意越来越强烈。 他到底还是暂时躲到了附近的山洞里,开始打坐调息。 这一坐,他却是不知不觉便入了定,神识飘飘浮浮,仿佛是来到了一处温泉池附近一样,四周空气带着十足的暖意,包裹在他身体周围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简直让他想要躺下伸个大大的懒腰! “啊…!”这就是神魂被温养的感觉吗,好爽!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是重新回到了还未出生之前的状态一般。 他变成了一株植物,种子落入泥土,逐渐生根发芽,接着钻破土壤,一点一点地迅速生长,四周一直都有阳光在关照着他的成长。 神魂上的微小裂缝被一点点填补。 他的灵魂也突然开始飘飘荡荡,好像是被 什么东西所吸引,胸口一直有种凉凉的感觉,在四周涌入的温暖气息中显得格外突出。 接着,他便飘到了一处老旧的破庙之中。 破庙所在的地方有很大的雾气,但这雾气却湿漉漉的,略有些沉重。 “咯吱” 他脚下突然踩到了一块腐朽的木板。 木板应声断裂,前方突然又有一股冷风吹来,试图吹散包裹在他身旁的暖意。 但转瞬间,云开雾散。 他眯着眼去看破庙内部,看到昏暗的破庙中,似乎有个人坐在那里,一手持剑,剑身深深刺进面前的贡桌,却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座被冰封的雕像似的。 “……这什么地方?”纪秋檀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奇怪,脚下力度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座雕像终于慢慢清晰起来。 一张泛着青灰的脸,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坐在那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人,他长得格外漂亮,挺直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线条锋利,容貌堪称一等一的绝色,连带着握剑的手也美到令人目眩神迷,然而他此时却双眼紧闭,冷而艳的脸上蒙着一层浓重的青,仿佛是死了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看得纪秋檀登时一阵心惊肉跳:“师琅玉?!” 他快步跑去,离对方越近就感觉空气越是阴寒,再伸手用力抓住对方的手…… 果然,凉的像冰。 纪秋檀心一沉,快速摸了摸他颈侧和手腕,但对方脉搏微弱的好似感受不到,竟像是真的被冻住了一般,弄得纪秋檀越发心慌意乱。 “你怎么了?醒醒!喂!”他捧着对方的脸,“这里是幻境还是我又做噩梦了??” “……” 无人应答,无人回复。 破庙中只有他们二人。 眼看着喊是喊不醒他了,纪秋檀俯身贴在他心口,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再看旁边甚至连点火的东西都没有,他最终还是牙一咬,管不得这到底是梦还是幻境,三两下便扯开衣带,紧紧地抱了上去。 “呼” 他半跪着,暖烘烘的胸膛一下子仿佛贴上了一块冰,冻得他后脑头皮都是一炸。 但几息过后,他看见师琅玉面上青灰迅速消退,那张脸又重新变成了他看惯的模样,只是还略带些苍白,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再次试探着喊了几声:“师琅玉?玉玉?小玉??” “……” 胸口突然一痒。 怀中人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皮肤,但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对方眼睛动了,却看不到那双眼。 下一秒,左边突然当啷一声。 怀中人骤然松开了握剑的手,宝剑没了支撑,便就这样直直倒下去,砸在地上。 纪秋檀刚是一喜,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的双臂便骤然缠上了他的腰,反抱着他,更加用力。 “你终于回来了……” “……”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嘶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似的,听得纪秋檀后方脊背猛地一阵麻痒,那种触电一般的感觉迅速便冲上天灵盖,弄得他下意识就想松手。 然而怀中人却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双臂勒得更紧,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好冷……” 纪秋檀松开的手瞬间犹豫了。 师琅玉说话的时候喷吐出的呼吸都是凉的冻人,普通体寒不至于这样子吧?这种都已经不是正常活人能碰到的情况了…… 沉默几秒后,纪秋檀到底还是又把手重新给放了回去,轻轻落在对方的后脑处,面上却是闪过一抹苦涩的笑 他目前人还在血河谷,封印被打破之间是绝对没有机会出来的,所以果然, 他潜意识里仍旧还是担心师琅玉的这个毛病会不会越发严重,才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样一个场景里来。 “好冷。”师琅玉仍旧低声呢喃。 纪秋檀另一条腿慢慢放下,跪坐在他面前,揽住了他的后背轻拍几下:“没事没事,很快就不冷了。” “……”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的寒意才终于是彻底褪去,纪秋檀抬手,用右手手背碰了碰怀中人的脸颊,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重新恢复了正常,不再像是被冰冻了一般那么僵硬,眉眼这才一点点柔和下去。 “最近还好吗?”他低头去问。 “不好。”师琅玉轻声答。 “为什么不好。”他没话找话。 但这次,师琅玉却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之后,他抬头。 微凉的脸颊离开纪秋檀的胸口,他便顺势又往下坐了坐,视线渐渐和对方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遇到危险了。”师琅玉问。 “算,也不算。”纪秋檀抿了抿唇,“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师琅玉面色不变:“在什么地方?” “一个很远的地方。”纪秋檀笑了笑,复又叹气,“血河谷,你有听说过吗?跟你讲,我现在倒大霉了我,在里头待了好长时间都出不来,要不是修士可以辟谷,恐怕这会儿我已经被饿没半条命了……” 在别人面前,他很少这样抱怨,但在师琅玉面前,他却难得轻松,反正抱怨的话说出来对方也不会嫌弃,只会安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有时候想想,只觉得惆怅。 他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能交心的朋友,因为他其实并不怎么爱交朋友,身旁的那些人例如小杜之类的,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对方为了什么而选择追随他,他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从来不说透。 但师琅玉对他而言意义却不同,起码他在对方面前可以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抱怨好几个小时,哪怕是对着面前这个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师琅玉,他甚至都不需要对方给他回应,只要认真听他说话就好。 因为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个能陪伴他的人,有时候又觉得一个人就挺好,这大概是他小时候便养成的一种习惯,他习惯了什么路都要一个人走。 “你说,我该怎么办。”纪秋檀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又叹气。 抬眼看到对方还是认真地在盯着他看,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才刚叹完气就抿嘴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你真的……为什么你每次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居然还能听得这么认真?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老实说,你不会是暗恋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睡醒就不记得了哈。” 他把这里当幻境,说的话都显得有几分扯。 但出乎意料的是,师琅玉听着听着,却是垂眸笑了一声:“确实,只是梦而已,你已经走了许久,又怎会再回来……既然是梦,我说了什么,想必你也不会知道,对么?” 纪秋檀一怔:“什么意……” 对面人已然向他伸出手,盘腿变跪姿起身,捧住他脸颊,倾身在他眉心留下一吻。 “我心悦你。” 师琅玉将额头抵在已经完全呆住的纪秋檀前额,低声絮语:“我心悦你……” 言罢,又是一吻轻轻落在他唇角。 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 第59章 “我心悦你。” “……………” 噗通。 万万没想到的一句话震得纪秋檀顿时就坐了起来, 唇角和眉心仿佛还存留着那抹微凉的气息,他不可思议地张大双眼,盯着乌黑的山岩呆了好半天, 飞出去的魂才慢慢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不是梦吧……”他忍不住伸手, 指尖在唇角落定, 瞬间又仿佛被烫到似的赶忙抽离。 这个吻和那晚截然不同,不带任何欲-望,一触即分,却让他心脏涨的好像要爆炸了一般。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血河谷的洞窟之中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竟然还有几分失望。 等等, 失望?! 他是不是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你在这傻笑什么?” 洞口, 知袅的声音突然出现,惊得纪秋檀下意识便开口否认:“谁傻笑了!” “你啊。”知袅双臂环胸, 还摇头晃脑地跟他比划了一下,“嘴都咧到太阳穴了!” “不可能!”纪秋檀再次否认,“绝对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不知真假的那样一句话就傻笑?!! “不承认算了。”知袅哪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刚跟那帮老怪打牌输的裤衩子都快丢干净了的火气还没下去, 而且, 这会儿她心里还有别的要紧事, 便也不再跟他继续纠缠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刚才我跟寰斐商量了一下,想了个破阵的办法。” “真的?”纪秋檀身子猛然挺直,“怎么说。” “就是有点麻烦……”知袅捡着重要的部分快速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 也忍不住皱了皱眉:“阵眼在血河谷之外?” “是啊,所以必须要找人帮忙才行。”知袅哼了一声, “但现在我们所有人的神念都放不出去, 阵法把我们的一切可能都给堵死了, 不过我知道你有个宝贝,水镜,如果你的水镜不受法阵阻拦,我们就有了出去的机会,你有没有试过它?” “你让我想想……” 纪秋檀皱着眉重新又坐了回去。 顾不得再想刚才那短短一句话,他忙着跟系统沟通了一番,过后睁开眼:“我知道怎么做了。” “有办法了?!”知袅兴奋。 纪秋檀嗯了一声:“你们再把关键信息跟我说一说,我试试看能不能想办法找外头的人来破阵。” “好!”知袅总算笑了起来。 - 寰斐从前曾经和阵师打过交道,尽管他并不是阵师,知道的也不算全面,但这次还是得靠他。 纪秋檀把他说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给记下,便说自己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等他们人一走完,他便摸出了卷轴。 “就靠你了!” “……” 他又扫了一眼召唤界面。 很好,济公(78%)和唐僧(96%),差不多也是时候再加点新鲜血液了。 纪秋檀铺开卷轴,沉下心去,将外界的所有杂念通通给抛在脑后。 片刻之后,他提笔,挥毫写下一行大字 《我携地府重临人间》 - 与此同时,关于纪秋檀他们一行人“遇袭失踪”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失踪?”杜长为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我不信!”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间掉头就跑,急匆匆地跑到了那块功德碑附近的小广场:“杨姑娘!不好了出事了!纪仙君他……” “我已经听说了。”一身素衣的杨婵回头,柔和的面容上还带着淡淡的忧色,“他临行前拿走了我的莲花,但我竟然无法探知他此刻的位置,只知道他现如今还 活着,可是……却无法得知他是否有受伤。” “怎、怎么会这样?!”杜长为心里着急,“仙君他明明说过他办完事很快就回来……又怎么会无故失踪?玄天宗那群人把关系撇得那么干净,但这事儿肯定和他们有关!一定是他们对纪仙君下了手!” 说着,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小广场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想到纪秋檀此时可能正处于危险之中,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便猛地捏紧了拳头。 自打修真学院彻底开放存书这一事之后,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起先,只有几个不怕死的修士过来探路。 而后,当他们发现这里竟然是真的存了各种心法秘籍、炼器、制符等各种各样的宝书之后,消息瞬间便轰动了整个九岳大陆! 现如今,这里不光成了散修心中的“圣地”,连带着凡人也敢大着胆子往他们这里来了,因为知道他们这里有纪仙君留下来的规矩人人皆可入内观览,不论身份不论家世,更不分高低贵贱。 若有在门内引发动乱、挑事争端者,功德碑便会给予最严厉的惩罚,并且撤除对方入内资格,此生再不得靠近修真学院半步!并且,这里的书是不能带走的,只可以在这里随便看、抄书也可,但要杜绝那些试图拿出去传播却再不归还的路子。 不是没人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不过,那个对着凡人拔刀相向的修士在砍人的那一瞬间,当场就被功德碑释放出的罡气打的筋骨寸断。 之后惹是生非的人慢慢也就少了,不管他们出去如何,反正在这里,绝对没有人敢乱来。 因此,修真学院也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凡人。 前几日,更是有人直接在这里当场顿悟,一口气便直接从凡人之躯冲上了炼气大圆满! 这便是纪仙君想要的公平…… 可是,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不能出事啊! 杜长为越想越是愤怒,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 “杨姑娘,求您想想办法吧。”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已然是红了个彻底,“如果不是纪仙君,我现在怕是还在外头招摇撞骗,过着有今天没明天、刀上舔血的日子,哪里能住这样舒服的房子,吃着这样可口的饭菜,还能随意观看心法秘籍修炼?早知道,像这种心法秘籍在那些大宗门里可是有规矩禁令的,看了不该看的,轻者废去修为,重者直接杀无赦,我、我真的是……” “你先莫急。”杨婵皱着眉,“我这便去找二哥商量商量。”她手中还有玄天宗寄来的请帖,而他们也是前两日回了修真学院之后才知道,纪秋檀居然早已经被玄天宗的人给请走了,是他们被外物耽搁了行程,回来的太迟了。 她一挥袖,身影迅速消失在原地。 杜长为仍旧涨红着脸,把拳头捏的咯咯响:“我真没用!” 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快要忘记以前的那段苦日子了。 但纪秋檀“失踪”这个消息却是瞬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有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他运气好,正好碰到了纪仙君。 纪仙君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之前的事,他便死乞白咧留了下来,还混了一个大管事的位置,连带着他那几个兄弟现在也是生活无比滋润,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可以做。 若是谁要同纪仙君做对,那便是他们的敌人! “……” 而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却也不少。 听见旁边有人议论起了“纪仙君遇袭失踪,恐怕是凶多吉少”一事,冯长乐抬起头,握紧了手里的书册:“怎么会这样……” 时隔多日,他终于是鼓起勇气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作噩梦的地方。 他头一次见 到纪仙君的时候,还不知道对方居然是个修士,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平和的修士,居然还会蹲在街口拿着糖葫芦戏弄隔壁王婶家的小孙子,而他从对方身边跑过时不小心碰到纪仙君,自己摔了个大马趴,纪仙君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眯眯地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灰尘。 后来……后来他被抓走做药人,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却没想到又是纪仙君救了他们。 那时,他怕的要死,想到自己从前那些冒犯的行为,浑身发抖,甚至哆嗦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可纪仙君仍旧不跟他计较,反而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说“别害怕,都结束了,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了。” “……”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阳光落在纪仙君身上,冲他伸过来的那双手也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暖暖的,白净又好看。 时至今日,他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人。 偏偏还让他遇上了! “怎么办?纪仙君出事了!” “我刚刚也听人说了……该死的玄天宗!我就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纪仙君将他私藏的这些秘籍全部开放给我们看,现如今,凡人也有了踏上修行之路的途径,再往后发展几年,九岳大陆定然就要天翻地覆!可是、可是现在纪仙君却出事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他?” “他是个好人啊!” “哎哎哎听说了没?” “纪秋檀被玄天宗的人给害了!” “什么?我才刚看完秘籍出来,你别乱说啊!你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哪里是我乱说,现在外头都传遍了!!” “消息是从玄天宗那边传出来的,他们说纪道友去了仙麓之后不听劝说擅闯秘境,如今生死不知,他们还说他们已经派了弟子进去寻人,但……说实话,已经这么久了,大家都说,他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放屁!就是他们玄天宗在搞鬼!” “纪道友不能出事啊!他要是出事了,那这里的心法秘籍会怎么样?咱们这些散修往后又要去哪里寻这些宝书?妈的,玄天宗这帮不干人事的王八蛋,老子真想一斧头劈了他们!” “……” 另一头,金延雪也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脸色一白:“不可能!纪仙君他不会出事的!他、他吩咐我的那些事分明还没有做完,我知道的,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他想要推翻这个世界的规则!可是现在一切都只是刚开始,他怎么会……这绝对不可能!” 旁边的下人苦着脸:“可是,家主,这件事情外头已经传遍了,如果纪仙君真的是被玄天宗的人给杀掉了,那您先前那个决定便是直接把金家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啊,过后,那些世家一定会清算这笔账的,您不如快些想想……” “他们说你就信?你没有自己的脑子吗?!”金延雪脸色冷的可怕,眉目间全然一片怒意,“滚出去,往后这里不需要你来做事了。” “家主?!”那人瞬间变色,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谁不知道在家主身旁伺候便是整个金家最舒服、且最有油水可捞的活计啊!而且平时家主忙,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不过就是随口说几句,家主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滚。”金延雪懒得跟他多说,手一挥,外头便迅速来了几个人,把这人给拖了出去。 “……” 片刻后,又有一人小心走进屋内:“家主,那往后我们……” “一切照旧。”金延雪重新睁开眼 ,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纪仙君他不会出事的,我信他。” - 挥手把人全都撵了出去,金延雪伸手拧了拧眉心,只觉得有些头痛。 现如今,从纪秋檀那里拿到的书册、漫画,已然全部都撒了出去。 外头的反响也是格外热烈。 短短一周的时间,《我和老和尚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一售而空,琅琊书局的那些管事们纷纷传信过来问她还有没有补货。 而宝莲灯漫画版也是一现世便直接卖到脱销。 这种关键时刻,她丝毫不敢大意。 所以纪秋檀留给她的那个洗髓丹她暂时没有动,只是反复观看那个薄薄的心法秘籍,试图先将其中内容参悟透,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动用那颗洗髓丹。 可是现在,怎么偏偏又…… 金延雪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有些焦躁。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并非是假话,她是真的相信纪秋檀不会出事。 可是,玄天宗…… 那可是四大宗之一的玄天宗啊! “纪仙君如今的境况这样艰难,几乎所有的修真世家都是他的敌人,而他却只有一个人。”金延雪捏着鼻梁让自己冷静,脑内飞快思索对策。 但突然,外头传来了一声惊叫! “水镜!水镜又出现了!” “家主!!纪仙君还活着!他没死!!” “水镜又出现了!!!” 金延雪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哪儿呢?!” “这里这里!”管家兴奋地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在这里!!” 第60章 偏殿光线昏暗。 合拢的门窗依稀有点点光从窗外向着屋内透进, 被分成一块一块落在地面。 最内里的木桌上摆着成排的红烛,暖色光晕落在此处却莫名显得阴寒。 “他没死。” 宋漾桥沉着脸,“先前我就说了, 这法子不一定对他有用, 纪秋檀他行事既然这般嚣张,定然是有所依仗,但你们非要这么快就对他下手,现在人已经得罪了, 也没能斩草除根,回溯阵法不仅没探查出他任何底细,还刺瞎了两名弟子的眼,他呢?彻底躲起来了,现如今倒是我们被动了。” “难道我玄天宗上下这么多人, 还能怕他一个小小的元婴?”底下到底是有人不屑,“不过是个靠着野路子爬上来的散修罢了。” “不过是个野路子, 却能破了回溯法阵逃之夭夭。”宋漾桥嘲讽。 那人当即被噎住:“只是一时疏漏……” “疏漏?”宋漾桥还要嘲讽, 但坐在上首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突然睁了眼。 “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老者淡淡道, “不过一个小角色,便能叫你们吵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可是……” “除魔大会在即, 诸位要分清主次,纪秋檀的事便交给宋漾桥处理吧, 他既然那么多主意,那这件事, 也必然不会让各位失望的对吗, 漾桥。” “……” 下方宋漾桥脸色顿时一白, 不甘心地握紧双拳。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能掺和除魔大会的事了? 他将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的父亲,可父亲却也紧皱眉头,对他露出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让他别再说了,没有半点帮他说情的意思。 宋漾桥目光闪动,半晌后,才不情不愿抱拳:“是,宗主。” 老者这才收回目光,开始吩咐起了其他事,仿佛刚才说起的那些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但心头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却总是挥之不去。 - 而此时,水镜出现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围到近前伸着脖子在看了。 “我就说吧,纪仙君他本事那么大,怎么可能会出事!” “谣言!都是谣言!” “纪仙君如今召唤出水镜,也是听到了先前那些不着调的传言吧?” “哎哎哎你们快看,有字了有字了!” “我携地府重临人间?” “地府?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往后看看吧,看起来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府邸?但谁会姓地啊……” “……” “停车。”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随后,一只手轻轻掀开车帘。 宋玉岚靠在窗边,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面悬浮的水镜之上,看到上面出现的几个大字,便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又是一个新故事么,有趣。” 先前他一直在外云游,若不是因为除魔大会,只怕他还要在外游荡一段时间。 不过这次回来,他倒是听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路上,他隐瞒身份扮作凡人玩上瘾了,回玄天宗之前,他打算先去那个修真学院瞧一瞧,反正只要他在除魔大会开始的前一晚回到玄天宗就可以。 却没想到目的地还未到,水镜倒是又出现了。 “你休息吧,我看一会儿。”宋玉岚随口对着车夫吩咐了一句,过后,便一手托腮,靠在车窗旁看起了水镜中的画面。 开头大字停留的时间不算很长,几息之后,便慢慢淡化了下去。 这一回的开头,最先出场的是个普通人,不过看过先前几个故事的看客们并不觉得意外 。 纪仙君就喜欢玩这一手嘛,把狼狈万分和绝地反击放在开头,人们立马就开始讨论起这人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反击回去,猜得格外起劲。 然而那人却是迅速死了…… 众人:“啊?”这人不是主角啊。 “少爷,少爷!您快走吧,老爷他已然没救了!”浑身浴血的老仆人抱着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向远处逃去。 但他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只能在倒下去之前松开了手,催促那个少年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个故事,是由一桩灭门惨案开始的。 少年姓胡,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但有一日胡父从外头买回来了一幅美人图,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谁都不知道,那幅美人图竟然是“活”的! 图中的美人真实存在,但它其实是一只被封印在图中的厉鬼,而胡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阴差阳错解开了图上的封印,因此导致画中厉鬼现世。 厉鬼被封印了几百年,身体格外虚弱,须得以活人鲜血作为滋补才能续命。 最开始死的是胡姓少年的大哥,接着便是胡母,过后,胡家二太太三太太接连暴毙! 死亡的阴影终于是笼罩上了胡姓少年的头顶。 厉鬼吸足了鲜血,破画而出,杀光了胡家人,但胡父为了保护儿子,牺牲了自己,才争取到了老仆人抱着少年逃离的机会。 “我不走,我不走!!”少年绝望嘶吼着。 他宁愿和家人死在一起,也不远一人独活。 然而就在这时,跌倒的老仆人突然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修士路过。 老仆人瞬间双眼一亮:“仙人!仙人救命!” 宋玉岚看到这里,心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应你。 果然,那几名修士看见这一老一少二人,压根就没有上前的意思,不愿因为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耽误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正事。 “别看了,再看那小子就跑远了!” “真是奇了怪了,那小子分明受了伤,眼看着已经没了还手之力,怎么还能跑这么远?师兄,别是我们没注意他躲在哪里,错过了吧?” “……” 修士们匆匆离去,似乎是在追杀某人。 老仆人的眼神从充满希望再到绝望。 就在这时,身后厉鬼已经追了过来,眼看着一老一少二人这就要命丧黄泉! 下一秒,寒光一闪! 方才还狰狞面目的厉鬼在那突然冒出来的人手下竟然是毫无还手之力,一招便被劈成了两半,惨叫声瞬间炸响,胡姓少年目瞪口呆跪倒在地。 “仙……仙人……”情势峰回路转,老仆人登时便要给那人磕头,问其姓名,对方却只淡淡一句,钟馗。 “钟馗?”宋玉岚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又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这人的长相着实威武,人高马大,英武非凡,只是身上服饰却显得有些奇怪,和那些凡间界的官服倒是有点相似。 莫非,这人是个当官的? 宋玉岚想着,很快水镜里也给出了答案。 原来这钟馗真是个当官的,但他却是在地府当官,不仅有个“赐福镇宅圣君”的名号,还是个鬼仙! 而那地府全称应为阴曹地府,和此前在宝莲灯中出现过的天庭互相对应。 天上天庭,地上人间,地下地府。 此为三界。 在九岳大陆这里,是没有地府这个概念的。 修士陨落后魂魄随之寂灭,不过只要他们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寿数耗尽,并且手中持有轮回镜这个法宝,便有机会转世投胎。 可是水镜中的这 个地府,却看得众人心惊。 阴曹地府不仅有各路鬼仙,甚至还有酆都大帝和十殿阎罗! 不论神仙或凡人,死后皆要魂归地府,凡人直接由鬼差索魂,神仙虽已跳出生死簿掌管范围,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若是犯了事,魂魄仍旧要被投入地府,作恶之人的魂魄都要被囚-禁于地府受罚,直至将生前所有罪孽都还清,才能被允许转世投胎 善人转世投入富贵人家,恶人转世做猪狗牛马,鬼有鬼道,人有人道,神有神道,三界看似互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 “这阴曹地府的权利竟然这么大?但按他这么说,四大宗里可不少人都要被抓去下油锅咯。”宋玉岚一声轻笑,接着往下看。 钟馗原本不是此界中人,但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此界,是因为他在捉鬼途中误入了一方秘境,再出来,世界就在他眼前来了个大变样。 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整个阴曹地府。 只是回去的路,却无影无踪。 钟馗捉了那在胡家作恶的厉鬼之后,便将其投入阴司,让鬼差将她押走。 而此时,执掌幽冥地府十八重地狱的天齐仁圣大帝已然召集了北阴酆都大帝、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等鬼仙齐聚一堂。 天,要变了…… 天齐仁圣大帝首先下令,不论此界有何变化,阴司众人一概不理,仍旧按照往常那般行事。 游离于人间作恶的厉鬼,鬼差拘拿。 到处作恶搅乱秩序的修行之人,鬼仙拘拿。 肃清三界动乱,便是阴司众人应行之事。 而这个时候,对胡家主仆二人见死不救的几个修士终于是找到了他们的追杀目标。 “跑啊,继续跑啊!小师弟,现如今,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其中一人狞笑着,一刀砍断那人的手掌,手段格外狠辣。 他们之所以对这个“小师弟”紧追不放,实际上,完全是为了夺宝。 他们这一行人前些日子进入极寒之地寻找宝物,却是一无所获,正在失望之时,突然一阵诡异的风直接将他们几人卷入了血河谷。 而等那师兄弟几人醒过来以后,顿时就被自己看到的一切给震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那血河谷竟然藏着诸多秘宝,不仅有失传了数千年的万里江山图,轮回镜也在那里摆了十几块,还有成堆成堆的红灵果!其中就数能够逆转生死的无境玉珠最为宝贵! 小师弟当即便想到了他那位寿数将尽、却再无任何突破可能的师父 只要将那无境玉珠炼化,师父便有救了! 他倒是慷慨,一心念着别人,第一反应就是回宗门把这件事情告诉同门,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师兄们反而是起了邪念,想要独吞这些宝物,若是真的让他就这么回去把宝藏的位置告诉了其他人,那么大家都来分一分,落到他们手上的又还能剩多少? 几人迅速一合计,立刻便对小师弟下了手,小师弟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向来相处和睦的师兄们居然会说翻脸就翻脸,毫无防备之下被几人重伤,完全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逃出去的,并且,他在逃跑的时候顺带着给血河谷上方加了一层封印,杜绝了那几人重回宝地的可能,也让那几人就算是抓到了他,也不能对他下死手。 他还是太单纯了,他觉得师兄们就算是一时间鬼迷心窍走了歪路,可是他们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总还是留了一点情感基础的。 然而他的师兄们其实并不在意他会不会死,反而他死了,他们便可以直接动用神念入侵他的识海。 一个搜魂术下去,小师弟当场七窍流血暴-毙身亡,而那几人自然也成功得到了解除封印的办法。 “血河谷……秘宝……”宋玉岚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开 始躁动的人群。 有修士在看到这里之后,已经开始忍不住嘀咕了。 “哎,道友,这次的故事有点奇怪啊你觉不觉得?极寒之地和血河谷指的是九岳大陆的那个极寒之地吗?” “像,但这只是一个故事……” “难说,先前那宝莲灯大家不都只当它是个故事?可是那杨戬真的出现了!” “故事有真有假,我一直觉得杨戬、孙悟空、哪吒等等确有其人,但那什么大闹天宫、劈开桃山这部分是假,只是我不明白,纪秋檀他弄出这些故事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他就只是单纯地想编些故事给那几人造势?” “不一定,我倒觉得这些都是真的,血河谷秘宝也是真的,你们还记不记得血河谷为什么会叫血河谷?当初在那里死了多少大能啊,他们的随身法宝可是跟着他们一同陨落的!” “那、那你这意思就是说,这个解除封印的招数也可能是真的咯?” “……” 马车里的宋玉岚听着外头那些人的议论声,突然有所预感。 他觉得纪秋檀可能又要“惹是生非”了。 不论故事里的这个血河谷秘宝究竟是真是假,看到的人这么多,总会有一些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毕竟那些法宝光是听着就格外诱-人,连他方才听到无境玉珠时,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更何况其他人? 这可是他们四大宗都没几颗的宝贝,若是这消息属实,那些平时得不到好资源的散修们怕是豁出命去也要进血河谷里争一争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除魔大会召开在即,届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极寒之地,参加除魔大会的修士都要前往极寒之地! 除魔大会可以让他们获取盛名。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血河谷秘宝则是可以让他们获利! 只怕到时候大家都会想着来都来了。 去看一看,也不会少块肉…… “又有一群人要发疯了。”宋玉岚谓叹一声,视线重新又转回了水镜之上。 方才那杀人夺宝一事,其实在这次的故事中占据的篇幅并不大。 几人杀了小师弟后当即便要将其魂魄也给捏碎,却不料空旷的荒地左侧突然传来一阵叮啷叮啷的铁链撞击声响。 “诛杀同门,恶念结恶果。”钟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路尽头,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们几人,生死簿上已然将他们此生所做恶事写的清清楚楚,一排下去竟然长达二十几条!桩桩件件,罪大恶极!! 钟馗当即手一挥:“黑白无常,将这几人即刻拘走!” 哗啦!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急速上前。 那几人原本还仗着自己修为不弱,想将这几个多管闲事的怪人杀掉,结果却没想到对方身法格外诡异,竟然如同鬼魅一般,三两下就打的他们落荒而逃。 其中一人眼看形势不妙,反手就把身旁同伴推了出去为自己挡难,而后祭出灵器拼了命地逃跑,最后居然真让他给逃脱了! 可钟馗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却并不懊恼,只是冷笑一声:“想跑?你跑的了么?先将他们四人带回阴司,余下那人,我亲自去拿!” “……” 那修士并不知道自己惹上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麻烦,只是心中暗自心惊,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决计无法对付方才那身法怪异的修士,索性就一咬牙逃回了宗门寻求庇护,把他们杀人夺宝引来追杀一事说成了他们无意中发现宝贝,结果却被人在路上劫杀,小师弟和其他四人也死在那几人手下。 小师弟的师父是敬事堂的长老,但他因为近些年来迟迟无法更进一步,已经算是半隐退了,手中的权利也在逐步移交。 可尽管如此,他 毕竟也还是个长老。 听了门下弟子这么说之后,长老心中大骇,立马去摆放着长明灯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后便发现小师弟的长明灯真的灭了! “简直岂有此理!”长老当即大怒。 于是等钟馗悄然而至的时候,迎接他的,便是半个宗门的弟子倾巢而出,持剑以待…… “刘铭,你这是要拒捕?” 高大威武的鬼仙立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 片刻后,他笑了。 钟馗长袖一挥:“地府阴兵何在!” 轰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黑云压城,阴兵一个接一个从云层中冒出来,和下方那些修士们当即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那阴冷的气息像是要从水镜中穿透出来一般,无形的压力光是看着便让外头众人瞬间冷汗涔涔,如同身临其境! 第61章 师琅玉右手执剑, 左手则是握着一块素色布巾,慢慢自沾满了血的剑刃上擦过。 几滴兽血方才不慎喷洒在他脸颊上方,在这光线昏暗的洞窟之内, 乍一看,竟有些像天生的美人痣,落在他细白如玉的脸上, 甚至让他的面相忽然间便多了一丝妖邪。 “好快的剑!师道友果然厉害!” 旁边有人一时间看呆了, 还是白听霜突然冷着脸侧过身子, 阻挡了他们视线, 那几个身形狼狈的修士这才讪讪转头道, “若不是道友又一次出手相助, 我等今日怕是真要死在这群异兽的爪下了……” 严格说起来,他们这一行人才认识不过几天, 原本也不是同路人, 但近来异兽不知怎的多有暴动,偏偏也是倒霉地被他们给撞上了,若是分开来各走各的,总叫人觉得危险性颇高,当时就有人提议说不如结伴同行, 等出了黑雾林再分开。 黑雾林就在青运城附近, 靠左通黑雾, 靠右通白雾, 外头的人一般把这两个地方都叫雾林, 但实际上,黑雾林危险性更大, 其中还隐藏了好几个小秘境, 白雾林中则是只有异兽, 若是运气好,孤身在里头转上一圈也碰不到一只异兽,顺顺利利便能出来。 而他们不巧,小秘境还没探完一个就在这里头迎面对上了两波异兽,等到再从秘境出来,又接二连三地被异兽围攻,搞得他们是筋疲力尽,只想赶紧寻到出口,离开这个不太平的鬼地方。 “不必客气。”师琅玉收了剑,带着一身寒气坐在小河边,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那几名修士也是自讨没趣,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过后,只好跟熟悉的同伴挤在了一起嘀嘀咕咕。 “也不知道他那剑术是跟谁学的,先前也并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有没有可能,他是无上剑宗的弟子?” “这还真说不清楚,这几天我一直仔细留意观察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宗门世家的标记,但也有可能是他刻意隐藏身份,所以没有穿无上剑宗的袍服。” “散修中有如此精妙剑法的好像没几个吧,丁决一个,陈妙珊一个,还有那个魏雪峰……不过那些都是大熟脸了,他倒是瞧着面生。” “关键我看不出他修为!你能吗?” “我也看不出……” “可他若是无上剑宗的弟子,来这里又做什么,咱们云台这一带的资源哪有四大宗的资源多,大宗弟子没必要跑到这里来跟咱们这些野路子抢东西吧?” “昨日攻破秘境杀阵的时候,我看他好像是在里头拿了个什么东西才出来的,哎黄老弟,你胆子大,要不你过去帮咱们兄弟几个打听打听,看看他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得,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他那剑快得我看了都害怕,你是没看见,昨日那头六爪异兽就是被他一剑给劈成了两半,剑气就擦着我脖子过去的,吓得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至于这样吗,没出息……” “你有出息,那你倒是过去打听啊!” “嘿嘿,我也不敢。” “……” 他们一群人压低声音悄悄议论,还顺带着弄了个隔音咒,于是白听霜只能看到他们时不时往河边那个背影瞥一眼,明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说跟师父有关的话题,却什么也听不到,当时心中不悦情绪便更浓。 想了想,他推了一把靠在树边昏昏欲睡的陆景晗,示意对方看好东西,而后,便大步向着河边走去,再次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那群修士们的视线。 “师父,喝水。” “……” 白听霜蹲了下去,刚瞥见对方手里一个奇形怪状的物品,那东西就已经被收了起来。 他心里觉得奇怪。 京城的事情都已经被彻底解决,当初背地里构陷师父的人一半被他在暗中除掉了,另外一半则是被师父给除掉了,除此之外,只有小皇帝死的是不明不白,师父说这不是他做的。如今朝堂一片大乱,于是他一直都在猜,师父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他猜来猜去仍旧是猜不透,师父也不告诉他为什么要去药王谷,又为什么来到青运城旁的黑雾林。 他琢磨着,难道是郁欢临走前跟师父说了什么? 师父这一路上搜寻的那些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这是什么?”师琅玉一转头就看到白听霜心事重重地蹲在旁边,目光还停留在他拢到袖下的手上,当下便淡声道,“这是无相骨,一种炼器的材料,将之融入武器中,便能加快与之神魂相合的速度,淬炼出新的剑灵。” “原来是这样。”白听霜这才了然点头,“那……师父你接下来还要再……” “已经够了。”师琅玉目视前方,目光静而悠远,看着河对岸道,“待会儿休息好了,我们便出去吧。” “好。”白听霜又点了点头,同时忍不住顺着他目光所及之处,往河对岸看了一眼。 总觉得师父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似的…… 可是那边分明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事吗?”师琅玉突然问。 白听霜猛地收回视线,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即便乖觉起身:“没事了,那、那师父您先休息,等会儿走了我再来找您。” “嗯。”师琅玉不动声色地将手边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宝剑拢在袖下遮住。 片刻后,等身边彻底安静下来,他这才眉眼一柔,卸去了周身的冷意。 “躲什么?”他看着河对岸那个人影。 神念将他的声音一丝不差地传入对方的耳廓。 “……” 纪秋檀原本正在构想下一章的内容,然而他提笔后闭上眼,脑中还在排演后续的文字,就突然间感觉到面前一阵微风突然吹来。 这不对劲。 他人在洞窟深处,风吹不进那样深的地方。 于是他睁开眼。 眼前却是一条清凌凌的小河。 有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河对岸的石块上,旁边还蹲了个不认识的男人,两个人正在说话,纪秋檀登时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就是要往旁边躲。 然而他只来得及让这个念头在脑内闪过,紧接着,坐在对岸的人目光就朝他这边扫了过来,他想要逃跑的行为都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尴尬地定在当场,右手甚至还保持着提笔欲写字的姿势,整个姿势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躲什么?” “……” 还问? 当然是躲你! 纪秋檀心里怦怦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后,握着笔的那只手慢慢落了下去,又尴尬又无奈地冲着河对岸的师琅玉笑了笑:“没有,只是腿坐麻了而已,我起来晃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慌成这样。 可是一见到师琅玉,他就忍不住想起先前对方说的那句话…… 要知道,有些话只要说了出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就决计无法再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而他不能确定对方突然那么讲,究竟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几乎日日都待在一起而产生的错觉又或者其他。 更糟糕的是,他竟不觉得排斥和讨厌。 这两天他一闲下来就总是忍不住回忆,越回忆越心慌,越回忆越纠结。 于是突然间,他就有点想要逃避。 “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对岸的目光太过直接,纪秋檀磕磕绊绊地想要找点话,让气氛不至于那样令 人心慌。 他现在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藏在他怀中的那颗回天圣石是由黑龙剑尊的尸骨所化,而眼前这人又有极大可能便是黑龙转世,第一次,他被拉入破庙的时候,回天圣石突然有了异常的反应,这次也是同样,所以完全是因为回天圣石在其中作怪,才会让他接二连三地被拉到师琅玉身边。 但是这个连接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他暂时还没有头绪,只能猜测,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对方遇到了危险可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给推翻了,对面坐着的人分明好好的。 “黑雾林秘境。”师琅玉不知道他就这几个呼吸间,便能有那么多想法在脑内闪过。 不过看他表情也能猜得出来,他这会儿心里肯定一片狼藉,还想继续装傻。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纪秋檀在别的事情上一直都是大大方方,可是他在感情上却格外缺乏经验,“喜不喜欢”这个问题直接触碰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他下意识便想要逃避,似乎躲开了,就可以重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活了二十多年,他只在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同学。 那会儿是他小学五年级,他的新同桌是个很热情待人也格外友善的小姑娘。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喜不喜欢,他只是觉得同桌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跟对方一起玩,这个大概就是“爱”的意思吧? 他这么想着,便稀里糊涂地写了封情书偷偷塞进小姑娘的抽屉里。 结果最后,他的情书被班上几个爱胡闹的男生拿走了,不仅公开在班里朗诵似的念出来,还集合了一群人嘲笑他,而他的同桌更是被羞得哭了一整天,指名道姓说最讨厌的就是他,之后再也不会跟他一起玩了。 从那以后,“喜欢”这个词在他心里就仿佛和羞耻连在了一起。 哪怕长大了,他知道那不算什么。 可一旦有人对他表达“喜欢”,他立刻就会冒出一种恨不得钻到地里去的耻意。 他甚至没有办法克服这层心理障碍,大大方方地问师琅玉一句:你真的喜欢我吗?为什么? 他只是心慌。 “……黑雾林秘境?你怎么跑、跑到这里去了?”纪秋檀别开眼,心想今天要待多久才能回去?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很低,“我记得这里还挺危险的,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师琅玉目光沉沉,并不逼他一定要正对自己。 他并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 上次也一样。 这个念头在师琅玉脑中突然跳出来,他的视线便从别着头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的纪秋檀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被层层叠叠的树冠、藤蔓遮住的天空。 这会儿外头的天应该已经黑透了。 进秘境之前,外头又下雪了。 不知为何,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紧密,停不了几天就又要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 想到这,他手指微动。 “铮”的一声剑鸣,清越的声音瞬间让周围的其他人都齐刷刷看向了他这边。 包括纪秋檀。 “师父?!”原本靠在树边小憩的白听霜还以为又是敌袭,瞬间一脸紧张地坐了起来。 第62章 “无事, 休息吧。”师琅玉没有回头,只是弯腰自地上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过后, 剑气下落,竟是落在那块鹅卵石上,飞快几下刻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师父在干嘛?”陆景晗迷迷糊糊睁开眼。 “不知道。”白听霜皱眉, 总觉得坐在河边的人似乎哪里不对劲, 可是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片刻后, 他脑中突然一激灵! 师父方才是在笑吗?! “……你在干什么?”河对岸, 纪秋檀看着他握着一块石头用剑气划来划去, 禁不住也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其实小河不宽, 他只要想,跨过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是跨过去之后距离就有些太近了…… 师琅玉听到了他问, 却没回答, 更没抬头,只专心看着握在手里的那块石头。 过了一会儿,剑气消弭,化成点点星光。 那块石头悄无声息地便越过河岸去了对面。 “这是什么?”纪秋檀没料到他竟会直接丢块石头过来,赶忙伸手接住, 又害怕对岸那些时不时往这边看的修士们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存在, 手还下意识往下放了放。 接着, 他便是一愣。 “这是……我?”他瞳孔悄然放大, 不可思议地看着刻在石头上的那个人影。 师琅玉的剑气格外稳定, 刻下的每一笔都是同样的深浅,平滑的石面上, 一个青年正笑眯眯地托着腮侧头看过来, 他靠在栏杆上, 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拎着酒坛,一双仿佛能说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这场景,分明是诛杀储肃的那天夜晚,他提着酒靠在客栈窗前跟师琅玉说话的模样! “……” 这一笔一划如此清晰。 若不是在脑海中排演过千万遍,怎能刻画地这般精准,又这般栩栩如生? 纪秋檀一时失语,脑袋空白一片,良久之后才终于是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天晚上你就已经、已经能看到我的脸了吗?” “未曾看清。”师琅玉道,“但我心中,有这一夜。” “……” 纪秋檀张张嘴,直愣愣地抬头看他,片刻后,缓缓伸手假做扶额,悄悄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唇也格外用力地抿紧,压住了总想往上翘的唇角。 “我有几个问题。”他克制住自己,深呼吸过后便尝试着转移话题,“先前,还有这一次,我出现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 师琅玉目光一闪,猜出他大概是想寻找他们之间那种隐秘的联系、和他为何会一次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略一思索,便开口道: “在破庙时,我运功出了岔子。” “在这里,我斩杀了几只异兽。” 纪秋檀从指缝中看他,心想难道是因为他修炼的不对所以才…? 然而他还没想完,对面的人便接着道:“运功时出了岔子,我便想,大概见不到你了。” “斩杀异兽时我瞧见那异兽的角很是好看,若是取下来制成笔架,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这两次,在你到来之前,我都在想你。” “……” 师琅玉语气很淡,但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不安。 对面的人本是不愿来的。 但却因为他,不得不出现在这里。 他上次那般说话,并不一定要对方给出答案,因为他清楚,被逼迫究竟有多痛苦。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对方不要像现在这样一次次地被迫出现在他身边。 他同样对情-爱知之甚少,但他想要拥有的,他自 然会去争。 这并不会成为他“逼迫”他人的理由。 “……” 对岸,纪秋檀盯着正前方那个男人认真的双眸,脑袋轰隆隆响个不停。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脚下软绵绵,整个人都要飘在云上了。 糟了,他心想。 真的有点上头……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搞得他有点晕头转向,用力压制的唇角就好像是抽筋了一样被压着往下、又忍不住想往上跑。 对“喜欢”这个词汇的耻意忽然间被一种很是微妙的欣喜给压了下去。 他头晕脑热,艰难维持住理智:“还……还有一个问题。” 师琅玉看着他。 他握紧那块鹅卵石,酝酿情绪。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鼓起勇气决定再问一句的时候,他突然又感觉心口突然一刺,和上次离开前一样的感觉出现了! “等等!”纪秋檀一急,猛地站了起来,“三个时辰后你再喊我回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河。 说字还没喊出口,他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你觉不觉得师父好像有点奇怪。”陆景晗悄咪-咪地挡住了嘴,嘀咕道,“他为什么要对着一个石头画来画去的,然后又把石头给丢到河对面啊?那边又没人……” “你问我?”白听霜斜他一眼,意思是我哪知道? 陆景晗便皱眉,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一定有鬼,我总觉得师父这一段时间都有些怪怪的,他好像有事瞒着我们……不行,我得找机会把这事弄清楚!师兄师兄,你跟我一起!” “不去。”白听霜闭上眼,“师父做事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想说了的时候便会告诉我们,你有那闲工夫倒不如想想怎么快点提升你的本事,光是哭着闹着要跟师父一起出来,结果一路都在拖后腿,再这样下去,我就让师父把你扔路边了。” 一听这话,陆景晗脸色瞬间便耷拉了下去:“就会吓我……师父才不舍得……” - 另一头。 四周寒风瞬间停歇,纪秋檀睁开眼,身子立即一歪,歪倒在冰冷的石壁上。 “如果三个时辰后我真的再次被拉过去的话,那就说明真的是因为他在……” 想我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面红耳赤,一想到方才听到的那些直白的话语,整个人就感觉快要烧起来了似的。 他都快把理由琢磨了一个遍,却万万没想到回天圣石连接他们二人的办法竟然会是这个! “但也不一定,要是三个时辰后没动静的话,就说明其实跟他想……不想我没多大关系啊。” 纪秋檀忍不住拿手遮住双眼,胳膊轻轻搭在眼皮上,另一只手则是按住了胸口。 “砰砰砰” 心脏跳的好快。 他想起了自己方才未曾说出口的那个问题。 但其实,他也同样有个问题想问自己。 师琅玉说喜欢他,那他呢? 他此前从来没想过他们二人的关系究竟应该算是朋友还是其他。 那为什么现如今,他却会因为对方的话而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窃喜? “……” 纪秋檀闭上眼,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三个时辰后,他如果验证成功,那么他便要弄清楚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 他不能总是一碰到这种事就想逃避。 - 而就在纪秋檀满心纠结的时候。 九岳大陆上的新一轮骚动,已然开始扩散了。 “哎。”孙悟空骑在云头, 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按你们所说,这个姓纪的小子写什么,这里就会来什么,可我等了这么久也没瞧见金蝉子,他是不是怕了俺老孙,所以不敢来了?” “你的筋斗云方向到底对不对啊?”哪吒坐在他前头,少年俊俏的脸蛋带着几分红云,也不知是被风给吹的,还是纯粹气的,“还说你能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呢,极寒之地也没十万八千里那么远,怎么都半个时辰了还没到啊?” “这能怪我么?三太子,是你引的路。”孙悟空恹恹地往后一躺,两只胳膊垫在后脑勺下,竟然也懒得跟他争吵,只道,“想回花果山了……这个地方可真是没意思。” “猴子,你不会又想要闹一闹吧。”哪吒眼睛一转,突然笑了,“杨姐姐现下不在,不如我们也……去那玄天宗瞧一瞧?” “怎么,先前不是你拦着不让我出去么,现如今倒是开始挑拨了?” 孙悟空二郎腿一翘,嗤他一声,“怕不是我前脚刚迈出去,你后脚就要跑到那杨婵跟前说我坏话去了,跟你说清楚啊,我倒也不是怕她,就是她和那金蝉子一样,总爱念叨!念得老孙头疼,受不了受不了……还有那三只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之前在天庭待的脑子出毛病了,现在行事居然这么古板!” “先不说他们,就说你敢不敢吧!” 哪吒哈哈一笑,一双凤眼格外有神,“我听说那玄天宗是以阵法和各类机关暗器为名,玉字辈里又有好些个‘上能上天揽月、下能入海逐龙’的少年英才,这回他们只给二哥他们递了请帖,却不知道请上我俩,怎么,是瞧不上我哪吒,还是觉得你齐天大圣不够格?” “你知道玄天宗在哪儿?”孙悟空闭着眼。 哪吒立在云端:“极寒之地难寻,可仙麓却好找,猴子,现在去瞧瞧?” “走!”方才还神情恹恹的孙悟空突然就坐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想要找乐子”的笑。 “……” 一刻钟后。 玄天宗正大门的护山大阵突然一颤! 有人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可是,护山大阵却没有发出任何警告。 “偷偷摸摸的好像在做贼……”哪吒坐在房梁上,轻手轻脚地抽下几张瓦片,而后看向屋内,“他们这护山大阵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别怀疑,都怪我们太强。”孙悟空在后头跟着嘿嘿一笑,寂寞了好一段时间的两个人如今要“做坏事”了,反倒是格外兴奋,恍然间,好像是回到了还能大闹天宫的日子。 当然,玄天宗这破地方定然是比不得凌霄宝殿的,它哪里配得上? 第63章 三个时辰了。 没有钟表, 无法精准确定时间,纪秋檀收了笔坐在洞口,遥遥望着下方一群正在吃烤肉的老怪。 “你别说,用红灵果腌制之后的兽肉味道果然嫩了好多, 哎小纪, 不下来尝尝么?老是一个人坐在上头干什么?” 知袅在下头冲他招手, 他笑着摇摇头。 忽然一阵晕眩袭来, 仿佛一种预兆, 他赶忙手撑了石壁起来:“我先进去休息了。” “啊?” 知袅的回应还未传入耳中, 眩晕感便更加剧烈,耳旁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很空。 就像是在夜店蹦迪好几小时后再踏出门外那一瞬的感觉, 世界当场被割成两半, 好一会儿, 听觉才慢慢恢复正常。 他睁开眼,师琅玉果然就在对面看着他,但却已经不在秘境之中, 而是换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客房。 隐隐能听到窗外传来的喧闹声。 屋内摆着精美吃食, 屋外则满满都是烟火气息,纪秋檀已经有些日子没听过这样热闹的声音了,不由得一时失神:“这又是在哪?” “青运城, 醉香楼。”师琅玉垂眸, 温了一杯酒给他, 炉中火煮得酒盏内部咕嘟嘟响,揭开盖,瞬间便是满屋清甜的梅子香。 “是醉香楼啊……”纪秋檀看着他娴熟的动作, 一边心想对方这行进路线倒是越来越向他靠近, 一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香。 他自打被困在极寒之地以后基本上就再也没碰过人间的食物了。 红灵果虽然滋补却实在不怎么好吃, 又酸又涩,好像没熟的梨子,谷底抓的那些异兽的肉吃起来也是又柴又老,渐渐地他就对那些没了兴趣,倒是被动开始了他最不喜欢的辟谷。 “能尝尝吗?”想着,他小心翼翼挪到旁边坐下,一举一动带着说不出的谨慎和拘束,眼神却直白地盯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梅子酒,还有那油津津的兔肉。 师琅玉眸中带笑,看他一副馋猫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筷子往他面前一摆,意思很明显。 就是为你准备的。 三个时辰的约定让师琅玉没有继续在秘境中耽搁太久,兽潮再次来袭时,他身上那骇然的杀意让白陆二人看得冷汗涔涔,浑然不知他这般凶狠的模样居然只是为了能快些出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而后,投其所好一般备些可以拿来诱-惑人的东西。 此处的诱-惑,自然有指向。 指向酒量不好但总喜欢偷尝两三口、一说到吃东西顿时不再懒散跑得比兔子都快的纪某人。 “好喝么。”师琅玉替他温着酒,看他浅尝一口过后便开始发红的鼻尖,视线不着痕迹地又在他亮晶晶的嘴唇上停留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过于轻-浮,眸色突然便暗了暗。 纪秋檀倒没注意这些,盘着腿往他跟前又挪了挪,眯着眼冲他笑:“好喝!”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窗户开了个小缝,能看到外头的雪如鹅毛般落下,他抱着温热的酒杯暖手,跟对面的师琅玉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很没营养的话题。 对方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总是听得很认真,一双眼睛也带着笑,仿佛只要这样坐在这安静听他说话就很好。 纪秋檀便悄悄摸了摸耳朵,感觉耳垂热热的。 这边氛围太过舒服,差点让他忘了自己是打算要做什么。 “把手给我。” “嗯?” “先给我。” “……” 他先把手放到桌面上,等着师琅玉把手伸出来,他就一把抓住了。 牵手同样分多种形态。 两只手指尖朝向相 反叫握手,抓在一起有种兄弟伙的感觉。但两只手指尖若都朝向同个方向,穿过指缝扣在一起,瞬间便多了一层暧-昧不清的氛围。 纪秋檀只短短握了他的手一下,就感觉心脏突突突开始乱跳。 朋友之间的牵手和捅破了窗户纸后的牵手感觉完全不同,后者如同在高温天气去没空调的地方吃火锅,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他赶忙把手松开,悄悄握了握拳。 掌心居然冒汗了。 对面师琅玉将他的试探举动看在眼中,没说话,两个人突然齐齐陷入了沉默。 外头的喧哗声在某一瞬间变得格外吵闹,衬得屋内越发寂静。 片刻后,纪秋檀又抱着酒杯咕嘟咕嘟地喝,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 “其实……也不是……不……” 他故意偏着头,让人只能看到他晕红的侧脸和冒汗的鼻尖,嘴巴说话的时候本来就没怎么张开,还非要咬着杯子边缘,声音更是含糊不清。 但师琅玉因为此前短暂失明的经历,听觉敏锐极了,听着他含含糊糊仿佛嘴巴都被浆糊黏上似的话语,原本平淡的目光却是猛然一震!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纪秋檀哼哼唧唧嘀咕完,呼出一口热气,心想他要是没听清的话就算了。 然而视线从窗外转回屋内,他心里就是一咯噔,咬着杯子边缘的嘴一松,牙立刻在上头轻轻磕了一下。 师琅玉眼神变了,变得有点吓人,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模样,那双雾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底藏着的波澜诡谲的色彩看得他当即头皮一炸! 但还好,那种危险的眼神很快不见了,隐没在他鸦青色的睫毛之下。 师琅玉垂眸,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在面前圆润的杯口上慢慢摩挲着,打了个转:“试试是什么意思。” “啊你刚才听见了啊?” “……” 纪秋檀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憋着口气,只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算是矫情到了极点,不就是一句话吗?怎么半天说不出来,磨磨唧唧的,他自己都着急! 这么想着,他索性趁着自己还没泄劲之前一鼓作气地往下说了:“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之前那句话是认真的那我回去也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毕竟我之前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但我觉得至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可是我又不能确定这叫不叫喜欢所以我才会说试一试但如果你觉得这种说法对你来说不够认真甚至有点开玩笑的意思让你不高兴了那我先跟你道歉但我确实没有别的意思。” “……” 说完他猛地长吸一口气。 这口气长得差点没把他憋死。 但果然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就低头不敢看对面人的脸色了,只听到师琅玉似乎是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纪秋檀皱着脸有些不满。 他刚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那么长一大段。 哪里知道师琅玉听他问话反而是又笑了,还说没事。 “你不会是在笑话我吧?”纪秋檀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当即脸色一黑,抬头怒视前方,哪知道刚抬起头,一片阴影便盖了过来。 师琅玉跪在矮榻上,倾身凑到他跟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到他一抬头心脏就瞬间骤停。 接着,对方低哑的声音就挤进了他耳廓。 “可以吗?” “……” 纪秋檀脑子嗡的一下,被他问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两手撑在身后,嘴唇抖啊抖。 哪怕再怎么没经验的人这会儿也能听明白他这句话问的到底是可以什么。 “可以吗?”他又问一遍,并且离得更近了,近到纪 秋檀盯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头顶热得直冒蒸汽。 “我只是说可以先试试……但没说……上来就……试……这个啊……” 纪秋檀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后背又抵在矮榻凸起的边缘,根本无路可躲,两条胳膊也是又酸又软,手指都在哆嗦,说出的话更是轻的像蚊子哼,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他只觉得血液全部冲到头顶,导致整个人都在呜呜地冒着热气。 师琅玉偏偏又在这时轻笑一声。 头皮麻酥酥的。 纪秋檀被这么一激,心一横,试着把下巴一抬碰了碰近在咫尺的脸颊,因为过于紧张还带出了“啾”的一声,又一边心想你笑话谁呢亲一下而已我也没那么怂。 “好了吧?”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 纪秋檀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拿手猛地抓上他衣领,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动作生硬到与其说这是亲吻,倒不如说他这是在拿脑袋撞对方,没有半点技巧不说,还莽撞的不得了。 “这下总够了吧?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啊我警告你!” “……不够。” 师琅玉抿了抿唇,突然伸手拢住他后脑,手指柔柔地穿过他脑后发丝,从他唇角吻起,力度不轻不重地几下便让他软了腰肢。 “不是……你这个人……”纪秋檀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整个人都要化了。 但残存的理智还在不断发出提醒,让纪秋檀想要最后挣扎一把,“亲归亲,不能伸舌头……唔……不行不行不行……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他晕头转向,手脚发颤,脸颊仿佛快要烧起来似的,好不容易找回力气猛然把人给推开,当即也是臊得连滚带爬,想要赶紧躲开。 正好,时间到了。 空气中突然荡开一层无形的波痕,他跌跌撞撞逃跑的身影当即就是一闪! 下一秒,凌乱的脚步声骤然消失。 “……” 屋内重新变得安静下去。 师琅玉看着纪秋檀消失的方向,撑着窗台的手在收回之前,手指还轻轻在窗台口点了点,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目光格外沉郁。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漫不经心地用拇指指腹在唇角轻轻一擦。 嘶。 果然破皮了。 第64章 纪秋檀心想完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说什么可以试一试的话。 他说的试一试是指循序渐进地牵个手抱一抱,就好像那种校园时期的恋爱剧本,多纯情啊! 他上学那会儿可想早恋了,结果他可能命中也就注定他在二十五岁之前不会有什么桃花, 早恋的年纪都过去了, 这个纯情的梦想也到底是没有达成。 结果、结果现在…… 他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那句话就仿佛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短短半个月, 他几乎每天都要被拉到师琅玉身旁三四次! 那人简直就是个重度恋唇患者, 早上亲晚上亲,最开始还矜持一点, 只是捧着他的脸亲, 后来真的就是得寸进尺一定要抱着他亲, 吻技简直是突飞猛进,他回回都被亲的晕头转向,只能坐在对方腿上喘个不停, 有一次他回了山谷之后还被知袅无意中撞见, 问他腿是在抖什么,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真是丢脸! 所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还有一个多月, 除魔大会就要开始了, 他打算在阵法彻底解开之前把阴司的篇幅给写完,然而总有人在不停打断他的思路! “你这个人,难道就没有正经事可以做吗?!”又是熟悉的震颤, 纪秋檀都不用睁眼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气得他忍不住咬着笔, 牙齿在笔杆上咯咯响。 然而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师琅玉眉目间因为他的话而多了几分落寞,并且,肩头似乎看起来怪怪的…… 凑近一看,原来是衣服下缠了白布! “你受伤了?怎么弄的?”纪秋檀一脸懊恼地扒着他领口看了看。 伤口是新的,隐隐有血色从里头透出来,在白布上印出了几朵血花。 猩红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更是如玉一般。 纪秋檀别开眼,匆匆道:“有没有新的绷带,这个不能用了,我给你换新的。” “不用了。” 师琅玉沉默地张开双臂,环住他腰的动作格外自然,而纪秋檀往前踉跄几步被他带到怀里,更是懊恼地发现不过才半个月而已,居然就已经养成了被他这么一揽便自觉坐到他腿上的习惯。 算了算了,纪秋檀心想,以前还能上网的时候他看过不少感情剖析视频呢,这种状态大概叫做热恋期?人就是会比较黏糊一点,等到热情褪去,师琅玉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恢复他熟悉的那个平静模样了,而且现在人还受了伤,是会比较脆弱一点。 这么想着,他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带着凉意又手感顺滑的长发:“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赶路吗?我怎么感觉你每天的状态都好奇怪,而且……你剑术分明精进了那么多,是谁伤了你?” 他能感觉到师琅玉正在做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便是对方每天都在换地方。 半个月前,人还在青运城,半个月后,纪秋檀也不认识外头的景色究竟是在哪了。 “冷。”师琅玉没回他的问题,只是抱着他,把脸埋进他胸口。 这罕见的模样看得纪秋檀一愣。 你崩人设了啊小玉!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你是走高冷路线的,现在怎么、怎么…… 好似在撒娇一样?! 纪秋檀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突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随后,房门咣当一声被撞开! “师父!” “……” 这一声喊瞬间让纪秋檀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师琅玉没松手,只是从 他怀里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擦过他大臂,看向门口气喘吁吁的陆景晗,声音中带了些不悦。 熟悉的感觉这便回来了。 “何事。”他问。 “师父,这个是我方才从外头买回来的灵药,那医修说敷个两日伤口就能好全,蛇毒也能被彻底清理干净,我想着帮您换个药……”陆景晗一边说一边心想师父这坐姿怎么哪里怪怪的,胳膊不是应该放下去才省力么,就好像是身上坐了个人似的。 陆景晗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纪秋檀简直如坐针毡。 哪怕知道别人其实看不到自己,可那种羞耻的感觉却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抬手,轻轻推了推师琅玉没有受伤的那侧肩膀,但这人居然无动于衷,只是让袖子盖住手,而后,故意作弄似的捏他腰侧的软肉,捏得他瞬间大腿绷紧,不敢再动。 “……” 做这种事的时候,师琅玉脸色很冷淡,外人根本无法从他面上探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所以正在跟他说话的陆景晗仍旧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挠挠头:“师父,那我把药放在桌子上,您待会儿记得敷一敷。” 师琅玉嗯了一声:“你去休息吧。” “好。”陆景晗的目光带着疑虑,匆匆在地上的影子上一扫而过。 屋门合拢。 纪秋檀低头看着他这副漠然的表情,突然就冒出来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想什么呢。”目光自合拢的门上收回,师琅玉的表情一瞬间又柔和了许多。 他微微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纪秋檀。 而后就听到对方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也一样,对我知之甚少,所以两个互相都不够了解的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师琅玉目光一闪,不说话了。 那眼神看得纪秋檀突然背后有点发毛,赶忙又补上一句:“你别乱想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唔……你别唔……别生气……” 说错话了。 半个月突飞猛进的关系让纪秋檀现在仅凭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师琅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确实很像想要反悔的意思,对方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但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生气归生气,能不能给他一个开口狡辩呃不是,开口解释的机会? 可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抱着他的男人此刻张嘴咬住了他的喉结,仿佛狼叼猎物一般,牙齿细细磨擦着他颈间皮肤,让他突然间就冒出来了一种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一口咬断他脖子的错觉。 “你再这样我就……” 一声呜咽过后,纪秋檀突然对着师琅玉的耳朵伸手揪了一把:“很疼啊!” 他眼里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水雾,睫毛根部也是湿漉漉的,看上去真是可怜。 师琅玉这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将所有情绪全部收敛,拇指轻轻在他发红破皮的脖颈上摩挲着:“咬疼你了?” “松手松手,我还有事要做。”纪秋檀有点不高兴了,他怕疼,一直都是,以前可以忍,因为小命总是悬在那,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忍不住了,但他也没放松多少,怎么就被咬一下便忍不住不高兴了?他也不知道。 师琅玉听话松开手,看着他从自己腿上下去,随后沉着脸走到一旁空桌子那儿坐下。 结果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就消气了。 “过来敷药!” “……” 有时候纪秋檀真觉得自己就是个老妈子的命,什么都要操心,刚刚他都把卷轴给抖开了,然而坐那半天没写几个字,愣被对面的人给看得脸颊快 要烧起来。 再转头瞧见陆景晗临走前放在一旁的灵药,他撇撇嘴,过去一把扯开师琅玉的衣领,三下五除二便拆了对方肩头缠着的绷带。 把这玩意儿给拆了以后,他才看到底下的伤口有多触目惊心。 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边缘的肉都变色发黑了! “你就不能稍微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吗,之前你这……”他刚想说之前这里被刺穿过再折腾就不怕伤加伤?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硬生生转移了话题,“这么好看的肩膀,留疤岂不是很可惜?” 师琅玉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秋檀低着头给他换药的模样,没有回话,只是睫毛下隐藏的暗色变得更加浓重,呼吸不自觉也加重了些许。 好不容易等着换完新绷带,血腥味被浓烈的药草香给遮盖,纪秋檀满意地看着他肩头,心想再高冷受了伤还不是一样会被打上蝴蝶结?想着,唇角忍不住一勾。 再转过眼,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 “……你总是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纪秋檀眼神忽然一飘忽,被他的美色给迷的有点脑热。 把这么个大美人放在身边,还被对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任谁来都顶不住诱-惑! 特别是过后呢,大美人的嘴开始一开一合:“我想……” 话没说完,可是那双眼眸中的隐忍已经把他的慾望表现的分外明显。 纪秋檀禁不住咬了咬唇,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也有些心热,但却一定得再要一个最后的保证:“那这次不咬人?” “嗯。”师琅玉轻哼一声,算是应了。 “好吧。”纪秋檀叹气,俯身在他唇上啾了一下,还顺带着短暂走了个神,心想以前也没听说跟人接吻会这么舒服啊,真叫人没办法拒绝。 坐在椅子上的人脸上也终于是带上了几分笑意,手指微动,指腹在他下巴处划过,而后,胳膊再次揽上他后腰。 - 另一头。 “师兄,大事不妙!”陆景晗双眼瞪得圆溜溜,“我知道师父他最近是为什么一直怪怪的了,他好像是被狐狸精给缠上了!” 白听霜:“……”哪来的狐狸精? 但陆景晗一脸确信,看着他,坚定点头道:“是真的!你听我给你说……” 第65章 陆景晗的这个猜想倒也是有理由的。 今日他们几人又进了一方秘境, 秘境中的各类精怪一瞧见有生人进出便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陆景晗便在那里中了狐妖的圈套, 险些没命出来。 若不是为了救他, 师琅玉的肩膀也不至于挨那么一下。 不过这会儿,他以为是那秘境中的狐妖尾随他们出来了,不然的话, 地上为何会有一个朦胧的幻影? 虽然他当时没看清楚,可是那幻影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 而且还是趴伏在师父膝头的样子! “那狐狸精幻化成人以后, 模样的确撑得起国色天香这四个字, 师父他都三十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子身旁多少都有那么几个佳人作陪, 也就师父身旁连个人都没, 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好不好, 怎么可能会半点想法都没有?再加上那狐狸精的媚术那般厉害!若是她真的缠上了师父,师父被她给迷住可……” “行了,越说越不着调了。” 白听霜眼中突然多了几分嫌弃, 直接打断他的话道:“那狐妖确实是有几分姿色,但跟师父相比, 还是师父的样貌更胜一筹, 嘁,若师父真的喜欢美人, 只管照镜子就好了, 那狐妖也配?” “这都不是一码事!而且, 你居然拿师父跟那个狐狸精做比较?!”陆景晗眼珠一转, 贼兮兮一笑, “我这就告诉师父去。” “那你去吧。”白听霜无动于衷, “顺便让我跟师父讲一讲你刚才是怎么编排他的。” “这怎么能是编排, 我担心师父而已!”陆景晗嘴硬心虚,作势欲起的两条腿最终还是默默收了回来,“可是,真的很像啊……” “你这脑袋,什么时候能不胡思乱想,把你的脑子放到正事上?”白听霜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屈指在他脑门上一敲。 与此同时。 另一头的纪秋檀倒是不知道陆景晗走了以后,都嘀嘀咕咕地跟白听霜说了些什么。 他这会儿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师琅玉如今的表现虽然让他觉得和先前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可是这种被一个人强烈需要的感觉又让他心里很是满足。 所以,他也不着急离开了,强行把眼前这个肩膀受伤的伤患给按回去休息之后,便继续坐在对面,开始琢磨起阴司特辑的后续。 这个故事的篇幅其实并不算长,整个阴曹地府在开场就直接露了面 钟馗带着阴兵抓捕那个越货杀人的修士,面对那个数千人的小宗门,他只需唤出手下三百阴兵,便直接能将那个小宗门上下扫荡一空。 无辜之人,自然不在被抓捕的范围之内。 并且在他成功将目标降伏之后,小师弟的师父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听完之后,小师弟的师父当即便怒吼一声,出手废了那小人的修为,过后,独自捧着小师弟的长明灯痛哭流涕。 钟馗见状,不由得叹息一声,放出他收拢的小师弟那一缕残魂,让师徒二人道别。 此事很快了结。 小宗门惨败,主动关了山门,不见外客,门下弟子也将在几年内禁止外出。 但这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很快,整个异界的修士都听说了有个名叫“阴曹地府”的新势力在此处崛起。 “简直岂有此理!”玄剑宗宗主听说了此事之后,当即便是大怒。 他们玄剑宗离那个惨败的小宗门很近,这等新势力突然崛起,对他们而言便是威胁。 玄剑宗宗主更是将那个小宗门的动荡视为了“阴曹地府”这个新势力的挑衅! 玄剑宗这个名字到底有没有影射九岳大陆中的谁,那只能说大家自由心证了。 “为 何他们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作为他们的扬名之地?若是他们想要继续发展,难道就那么一个小宗门便能填饱了他们的胃口?不会,说不定我们已经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真是可笑,想要踩着旁人的尸骨上位,也不撒泡尿先看看他们自己是谁。” “做人若是没有自知之明,那便是自取灭亡!” 玄剑宗宗主发泄一通过后,当即便下令,要门下弟子前去诛灭“阴曹地府”内的众贼人,为友宗报仇! 但他并不知道,就因为他的这一个念头,直接导致了玄剑宗的覆灭! 阴曹地府是什么地方? 正常人避之不及,玄剑宗却偏要往前凑。 而对付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让钟馗等鬼仙出面,范无咎和谢必安二人带上阴兵鬼差便能直接将其诛灭。 阴司特辑的剧情非常简单,整个阴曹地府以最强战力姿态直接空降异世,余下那些修士还不只有被吊打的份? 除非他们能请来大罗金仙或是其他飞升大能帮忙,然而这根本就不可能。 九岳大陆的人们又哪里看到过如此简单粗暴的碾压局? 纪秋檀在起草《我携地府重临人间》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本书的路线走的就是简单粗暴碾压模式。 这本书剧情主线非常明确,只有一条线,那就是收服异世,套路也很明显,各方势力由小到大,一个接一个地过来送人头、被吊打,甚至观众在观看的时候一点都不用担心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反转,地府最强战力居然会被某个势力难倒这种根本不会出现。 因为剧情简单,主题明确,所以这本书的重点其实是放在那种碾压一切的爽感上的。 观众们不必担心剧情走向,只要看到他们是如何斗法、如何打斗就好。 最精彩的永远都是对战的局面。 修士打架,光斗法也没意思,当然是要在斗法的同时加注一些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学。 随着剧情的不断推进,一个接一个大势力倒下,阴曹地府的运转规则也会随之牢牢刻在九岳大陆的人们心中生前恶事做得越多,死后被拘下地府,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漫长。 角色每一次斗法,这个意识就会被强化一遍,一直到它被根植进所有人的心里。 不论凡人,还是修士。 活着的时候哪怕不愿行善积德,也不要主动去做恶事,否则,阴曹地府的鬼差便会在下头盯着你,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做这件事时没人看到,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而这些观念正好也和之前的故事融在了一起,构建出了一整条完整的秩序链条。 天庭有天庭的律法铁条。 尽管天庭的神明们在此前的故事中,总是表现的过于冷漠,凡尘有难,不理不救,但反过来讲,拥有毁天灭地能力的神明同样不得在人间引起祸乱。 若是有神明接受了凡间的供奉,那便要担负起被供奉香火的责任,护佑一方百姓平安。 而人间的凡人们自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机缘。 如今再加上掌管冥界的阴曹地府,作恶之人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猖狂了,至少他们心里得请楚,报应这个词可不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诅咒,而是真的会降临在他们身上的东西。 不过因为纪秋檀一直没能出去,活动范围实在是有限,他对此并没有清晰概念。 外头的人们这会儿议论最多的,正是随着阴曹地府这个概念被引入之后,随之而来的因果轮回、善恶果报的议题。 现如今好些个修士只要一想到阴曹地府这四个字,心里下意识都有了些忌惮。 这么一来,反倒是让他们对凡人的态度也不自觉“客气”了不少。 二郎神君都确有其人,那阴曹地府…… 是不是其实也存在,只是他们此前从未触碰到这等隐秘?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不少人还在猜想水镜的拥有者纪仙君其实是千万年前的某位大能来着。 流言蜚语,扑朔迷离。 外头的人都快要好奇死了。 到处都有人在问,究竟如何才能见“纪仙君”一面,而不是靠着好久以前在药王谷留下的那段模糊的影玉留影来看他。 甚至那些留有“纪仙君”模糊影像的影玉现如今都成了大热门的东西。 有人高价售卖,有人买了以后再用更多的影玉复刻转卖给别人来赚灵石…… 水镜倒是仍在正常更新。 不管外头那些人怎么折腾,它还是老样子,每天短暂出现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播放完毕之后,便又迅速消失。 “好快,居然又要结局了。”专心把快到结尾的最后一个大高-潮写完,纪秋檀无意识地咬着笔头,翻开了召唤界面扫一眼。 有段日子没来看,上头的数据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更新了许多 【已召唤:杨戬、杨婵、孙悟空、哪吒、济公、唐僧】 【未召唤:阴曹地府全员(76%)】 【……】 看着召唤界面的那个数值,纪秋檀皱了皱眉。 前头那一行他倒是不觉得意外,但后一行的数值比他想象中的要慢很多。 难道是因为人太多,所以动的慢? “唔……”正想着,身侧突然探出来一条胳膊,环上了他的腰。 纪秋檀下意识哼了一声,但却没回头,只是把手放下去,抓住对方的小臂捏了捏,随意道:“不是让你休息吗?快点回床上躺着去。” 后头的人没说话,只是靠着他,胸膛贴在他后背,微凉的气息从颈侧轻轻拂过。 纪秋檀不禁眼皮一跳:“冷吗?” “嗯。” “……” 他侧头,看不到师琅玉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对方那异于常人的体温,脑中便开始飞快回忆起从前看的那些情感博主,心想一般这种时候应该要做些什么才比较合适。 第66章 “那要不……” 短暂纠结片刻过后, 纪秋檀收起笔,握住他冰冷的双手推他回去继续躺着, 而后, 扯过厚实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温暖的手心包裹住他凉丝丝的手指。 “还冷吗?” “冷。” “……” 纪秋檀有些困惑,不明白那颗回天圣石都已经被取了出来, 怎么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变成这个样子,大冬天的冒凉气, 多受罪啊, 脸色也被冷到变得那么苍白,看了叫人心疼。 “算了, 你躺着。”想了想, 纪秋檀到底还是叹气, 侧卧在他身旁,接着胳膊一伸,反过来把师琅玉给抱住了, “再休息一会儿。” 往这一躺,他也有些困了。 不过好在他这小暖炉还是很有作用, 过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到掌心包裹着的手指似乎有了回暖的迹象, 他又问了一句还冷不冷。 “好点了。”师琅玉微微扬起唇角,似乎是对现如今这状态格外满意, 表情变得松快了许多。 纪秋檀嗯了一声之后, 便没再说话。 方才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去写临近结局的那样一段剧情, 这会儿躺着舒服了, 人就开始犯困。 他闭着眼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 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但有人把手指穿过他指缝扣住他的手, 同时还微微挪了位置把他往怀里拉。 “干什么……”纪秋檀眯着眼,有些抗拒,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师琅玉肩膀上还有伤,他怕压着对方的伤口,再造成二次伤害。 但迷迷糊糊地瞧着那张漂亮的脸,他立马就感觉更加迷糊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反正是已经被拉了进去。 眼前的美人还凑过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亲他鼻尖那颗小痣的位置:“困吗?” “有……点……”纪秋檀抿着嘴压下哈欠。 结果对方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同时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窗口:“那就睡吧。” “……” 不太好吧? 纪秋檀心想,这就要同床共枕了吗?太快了吧! 但被人这样子环抱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从来没尝试过这样的事情,心中隐隐约约有依恋冒出头来,一时间竟没舍得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偏偏这会儿,被子里的热气也终于是聚拢了,困意来得更加汹涌。 不然的话…… 就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他心里想着,眼睛慢慢闭上了,睡过去之前仍旧记得把自己脑袋离对方的伤处远一些,嘴里更是含含糊糊地叮嘱道:“要是我碰到你肩膀,你就把我叫起来,我不……不……” 不什么还没说完,人是真的困了。 师琅玉低头看着他闭眼安睡的模样,眼神不自觉就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微卷的睫毛微微还在颤,但过了一会儿等人真的睡熟之后就不颤了,身上也是暖烘烘的,被子把他身上的热意全部都给拢在里面。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师琅玉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过后他往前挪去,挪动的时候扯到前头伤口,会痛,但是这种痛和从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窗边隐约有个人影,被外头的微光映在窗户纸上。 师琅玉不动声色地又往外扫了一眼,分明看到了那道影子,却无动于衷地收回目光,只是收紧双臂,带着隐忍的神色,用嘴唇在怀中人的额头正中央轻轻碰了碰,接着也闭上眼。 屋里一下子便安静的要命。 等纪秋檀再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色早已经变了,他迷迷糊糊抬手想伸个懒腰,但却发现身前有个什么阻碍物。 几秒钟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 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人抱着,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居然没回去么……” 他神色还有些怔愣。 刚睡醒的脑子尚且没有重启完毕,让他一时半会儿没法处理太多信息。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另一件让他浑身一僵、肌肉瞬间紧绷的事情。 “不、不会吧?!” 沉重的大脑一下子就挣脱了束缚开始运转,他梗着脖子悄悄抬头,看向师琅玉那双不知何时睁开、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沉郁的眼眸。 第67章 师琅玉有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睛, 每每让人看着,都会不自觉被吸引。 琉璃宝珠不过如此。 纪秋檀不敢说话,更不敢乱动, 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逐步加重, 头皮过了电似的麻嗖嗖, 没一会儿就感觉自己好像是出汗了…… 他睡到舒服了居然把右腿就这么压在对方的腿上,左腿微微曲起贴着对方的腿,过近的距离让腿上异样的感觉更是明显,都是男人, 什么情况他哪里会不晓得?他头顶冒汗,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方才苏醒没多久的迷糊表情变得格外僵硬, 脸颊两侧仿佛摘了空中的红霞贴上一般。 直到他看见师琅玉收了那种令人心惊的眼神,这才猛地一转身滚下了床:“那个……不是……呃……我我我……我好渴啊还有没有水喝……” 他背对着床榻, 只觉得空气里满是焦灼, 抱茶盏的手指都有点哆嗦。 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口冷茶下去,脸上的热度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烫手了。 不对吧, 不是应该睡醒了人就已经回了山谷吗?怎么还在这里?之前他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今天怎么突然没有规律了? 而且,他刚才表现的是不是有点太没出息了? 好歹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现代人,不至于碰到这么点小事就被搞成这么个紧张的样子吧? 纪秋檀想着,飞快回头瞥了一眼。 师琅玉已经坐起来了,似乎是正在调息, 散乱的乌黑长发披在肩头, 鸦青色的睫毛往下垂着, 微红的眼尾配着他那隐忍的表情反而将他整个人衬得更是艳绝无双, 跟个妖精似的,一举一动都加满了魅-惑。 纪秋檀看得心脏嘭嘭直跳,忍不住又抿了口冷茶,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那什么,憋着对身体不好,你就当我不存在哈,放心吧,我不会看你的……” 但师琅玉没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接着便起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纪秋檀愣住。 师琅玉轻声道:“外面。” “去外面干什么?而且你这……”纪秋檀视线飞快下滑又飞快移开,“出不去吧?” 师琅玉抿唇,带着愧疚:“对不起。” “……” 纪秋檀这下才是真的懵了:“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过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罢了,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虽然他刚才确实有些尴尬。 不过转念一想,他心里又是一沉。 “回来。”他说着,放下冷茶去拉对方人的手,然而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顿时让他手一僵。 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师琅玉头一次这般对他。 躲避,不看他。 纪秋檀心里瞬间一揪,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事,沉着脸直接把人拽回来一把掼在床上。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 真用了力气,拽个人并不是件难事。 “我帮你。”他说。 然而师琅玉瞳孔当即一颤,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中也难得多了几分懊恼和凌厉:“不必!” “……” 方才还焦灼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纪秋檀没说话,只是看他,看他因隐忍而皱紧的眉头,看他发红的双眼。 手腕也开始疼了。 他攥得太紧,骨头好像要被捏碎一样,微凉的手指在手腕上攥出一片失了血色的青白。 纪秋檀疼得眨了眨眼,鼻腔有些发酸。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的表情有多委屈,鼻头一下子便红了,眼中迅速浮出几分水色,看得师琅玉太阳穴突突直跳,呼吸更加沉重。 “别碰。”师 琅玉主动别开眼去不看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很脏。”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纪秋檀却不管不顾,哪怕再继续伸手他可能会把自己手腕捏碎也咬牙硬撑,“但我现在碰到了,怎么,你还能杀了我吗?” 之前纪秋檀总是会下意识在他面前避开所有相关话题,仿佛过去的事情不再多提就会慢慢过去。 可现在看来,过去的事情并没有真的过去,反而变成了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影,将他罩住了。 它变成了死人身上的一团腐肉,变成了渗入骨髓的脓包,变成了沿着指甲缝刺进手指的木刺,藏在最阴暗的角落,似乎可以被人遗忘,但却在不经意间用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提醒别人,它没走,它还在。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看见了一幅很漂亮的画,我很喜欢,我想要它,但是画主人拒绝了我的要求,于是我恼羞成怒,叫人把卖画的摊子给砸了,不仅把摊主给打了一顿,还把那幅画撕了个稀巴烂,告诉别人,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要它!你说,那幅画有罪吗?因为它太好看了所以被我盯上,罪责在它?它不该那样招惹我?还是说罪责在摊主?为什么明知道那幅画太漂亮太惹人还要把它摆出来,又为什么要拒绝我的要求把我给惹恼,害得自己挨打。” 纪秋檀手指微动,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下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但大家谁也不会这么想吧?大家只会在背地里说我这人怎么这么蛮横无礼,谁会跳出来说摊主你可真是活该谁让你要在街上摆你的画给大家看的,有人会吗?” 师琅玉闭着眼没应声,只是扣紧他颤动的手臂微微吸气,眼下很快便浮现了一片红晕。 可纪秋檀还不愿放过他,明明看到了他额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还要再接着问他:“那你又是什么,你是画吗?只有物品才会被评判脏不脏,就像那张被“我”毁了的画,你是物品吗?你不是,你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人怎么会变脏?你又没有跳到泥坑里玩泥巴,就算玩了又怎样,洗干净不就得了?师琅玉我告诉你,人只有一个器官会变脏。” 说着,他把另一只手突然贴在了师琅玉心口,认真道:“是这里,是心啊。” “一个人的心脏了,那才是真的脏了,就像是外头那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他们连灵魂都是污浊的,冒着臭气,令人作呕。” “可你不属于以上任何一个分类。” “难道我不知道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吗,我知道啊,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这样避讳,我不在乎,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不在乎这些。”他忍住耻意,拨开贴在师琅玉鬓侧的乱发,亲了亲对方的脸颊。 “你知道吗?我之前喝醉那次,第二天醒了以后我吓死了,我怕我那样子对你,你会跟我翻脸,我怕你会有不好的想法,所以我连认都不敢认,拼命在心里跟自己说就是做了个稀里糊涂的梦……” 想起之前,他低头笑了一声。 可是笑完,他又忍不住眼红。 他心里难受。 “把你带走之后我当时就在想,你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我那个时候就想,等你好了以后就放你回去,你在我心里就是那朵花园里最好看的花,你应该继续开,开得越漂亮越好。” “但是后来我有点不舍得了,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每天都好想回家,只有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只是坐在那发呆也可以,不会有人来跟我说这说那……你知道吗,其实人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可以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专心做荒废时间这一件事,喝个小酒,晒晒太阳,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回屋里睡觉。” “而我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才可以这样,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越来越好,冬天不要怕 冷,夏天不要感冒,每天都有人能想着你饿不饿、累不累,也不要再受伤了,更不要觉得你自己是……。” 一时哽咽,他说不下去了,索性伸出手,睫毛带着明显的湿意,却还是冲着师琅玉咧着嘴笑:“抱抱。” 被睡乱的头发落下几缕,贴在纪秋檀额前,师琅玉一言不发地伸手抱紧他,鼻尖依恋般地在他耳侧轻蹭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吻他,额角全是忍出来的汗。 这是第二次看到他哭。 但他哭的时候永远都是无声无息,半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让眼泪倒流。 师琅玉用力抱住他,指尖微抖,嘴唇贴在他耳际轻轻啄吻,心口仿若要烧起来了一样,被他掉落的眼泪烫的心脏一阵阵紧缩…… 不想看到他哭。 又想让他哭个够。 直到埋在肩头的人哭够了主动松开手,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直起腰来看他:“来一次吧。” “什么?”师琅玉怔住。 但纪秋檀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捧住他脸颊靠下的位置,闭着眼便凑过去亲他。 这个流程双方都已经很熟悉了。 师琅玉放在他腰两侧的手骤然一紧,随着他主动加深的吻带起了喉头的震颤。 纪秋檀抱着乐观的心态,心想用一段快乐去覆盖痛苦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结果最后当他被对方翻身按下的那一瞬间他视线下滑,心里一咯噔,突然又怕了。 “不不不不不行不行!这太、太、太……” 太可怕了! 绝对、绝对放不下! 或许是他表情僵硬的太过明显,师琅玉莫名其妙地笑了,额头抵在他胸口,肩膀一直抖,笑得他恼羞成怒双眼直冒火,咬牙切齿地便坐起来推人:“你笑个什么你笑?不要以为我是怕了你,我只是、只是还没进入状态!起开换我……啊?” 话没说完,他又被人给按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琅玉跪坐在床尾弯腰倾身。他傻了,大脑一片空白,许久后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却语不成句,如同一尾搁浅的活鱼,脚趾蜷缩到快要缩进脚掌。 这个人…… 怎么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鼻腔再次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纪秋檀仰着头憋红了脸,拿胳膊挡住眼,把眼泪藏在乱糟糟的衣袖中。 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而且明明一开始是他想让对方能放松些,可现在怎么成了…… 纪秋檀头皮骤然一麻,绷紧的脚趾缓缓泄了力,眼前的世界仿佛整个都被完全颠倒。 下一秒,师琅玉的嘴唇贴在他耳旁,卷走了顺着鬓角滑下去的眼泪,嗓音哑哑的:“又哭了?” 纪秋檀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红着眼伸手,却又被他按下:“不必。” 又是这么一句话。 但他这次的语气却和先前不一样了。 “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着,脸埋进纪秋檀的颈窝,只能隐隐听到他喉头传来一阵细碎的气音,良久之后他身子一震,接着,呼吸才慢慢平复下去。 “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已经足够了。”他叹息,鸦青色的睫毛之下隐约也有一层水光浮现,然而他的脸隐没在暗处,无人能看清上头究竟多了一层什么颜色。 “我现在,很开心。”师琅玉说。 “可我不开心。”纪秋檀张张嘴,本想说你不必如此讨好我,但话到嘴边又堪堪收回。 他闭了闭眼,抬起右手:“你把我胳膊捏青了。” “……” 衣袖往下滑,露出小臂,他原本白皙的手腕上果然多出来了一圈刺眼的青。 正是方才被 攥住手腕的时候,捏出来的。 师琅玉喉头微动,抓住他手臂,拇指指腹在上头轻轻摩挲着,眼中满是愧疚:“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它跟我说它很疼。”纪秋檀说,“你得亲它一下才能把它哄好。” 他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而师琅玉闻言唇角一勾,忍不住轻笑起来:“好。” “那哄吧。”纪秋檀把胳膊伸过去,抬眼的时候,诸多情绪全被按下心底。 第68章 压下其他想法, 纪秋檀转过头去,看着师琅玉那张微红的脸,眨了眨眼, 心想我恐怕得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散尽家财做善事这辈子才能抱着这么一个大美人一起睡。 他这张脸好看的出奇了, 每次离得近一些去看他, 都让人一阵阵头晕目眩。 纪秋檀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中还留有方才他跪在床尾慢慢抬起头来的模样。 那两片红艳艳的嘴唇就好像是敷着一层烂糟糟的樱桃泥,还带着潋滟的水渍,叫人回忆一下就不敢再继续回忆。 不然, 今个儿这事儿只怕就没完没了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纪秋檀眨了眨眼, 拇指在他唇角蹭了蹭, 视线一直停留在他嘴唇上, 到底还是没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不喜欢吗。”师琅玉微微侧头,倒是方便了他指腹去碰他因充血而红润的嘴唇。 纪秋檀被他问住:“有、有点别扭。” 师琅玉微一沉默, 随即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你不喜欢?” “……” 他那表情虽然没什么太大变化, 可是却让纪秋檀感觉好像自己要说一句不的话,就一定会发生一些让人不敢想的事。 纪秋檀只能磕磕巴巴道:“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但……喜欢。” 说完,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变成了一个正在冒烟的蒸笼,脸颊热的要命,每个毛孔都在疯狂往外吐着热气。 承认自己喜欢刚才那种被另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羞耻,真的。 “原来你喜欢这样。”师琅玉脸上多出一抹微笑,目光自上而下, 定定望着他。 “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纪秋檀面红耳赤地抬手, 想要把脸给盖住。 然而才刚挡了一下, 便有人在他掌心吻了吻, 随后把他的手给移开了。 “那它现在被哄好了吗?”师琅玉抓着他手腕,又凑过来和他接吻,轻轻柔柔地吮着他饱满的唇峰,舌尖撬开他唇缝,纠缠了好长时间,直到看他舒服地禁不住把衣裳给抓得皱巴巴,鼻腔中溢出微弱的气音,才恋恋不舍地把这个吻落在他眉心处作为结束。 结果就这也让纪秋檀缓了好半天。 “好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进入了贤者时间,明明才刚睡了一觉起来,现在却还是只想躺着。 当修士也就这点好了,哪怕床榻乱七八糟的,也照样可以用一个弹指清理的干干净净。 “不过,确实有点奇怪啊。”纪秋檀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突然说回了先前的那个话题,“我在这里睡了多久?早就超过一个时辰了吧?” “嗯。”师琅玉目光微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暗色骤然增多。 纪秋檀没看见:“那我怎么没回去?” “不知道。”师琅玉垂眸。 其实是回去了的,就在他去到窗外见那位“故人”的时候。 但,很快又回来了。 “等等!”纪秋檀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而后招呼不打一声直接把手伸到了师琅玉从始至终都系得规整的衣服里,“我闻到味道了,你肩膀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让我看看……” “不用。”师琅玉挡住他的手,本想说自己来,然而纪秋檀已经动作飞快地扯下了他的衣领。 刷拉一下。 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原本缠了绷带的地方没有血痕渗出,但仍旧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透出来。 是他大臂上裹着的新伤不知何时崩裂了。 “……什么情况?我就是睡了一觉而已,你胳膊上怎么又多了一道伤?!”纪秋檀表情当时也差点稳不住。 他恼得很。 方才才跟对方说过不要再受伤了,结果转头就发现对方胳膊上又多了一道新伤!还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突然多出来的! “剑气不稳,一时不小心,下次不会了。”师琅玉表情无奈。 但纪秋檀仍旧怀疑,“真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真的。”师琅玉微微垂眸,伸手把衣裳重新扯回去,见他还要问,只能环住他的腰,重重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亲的他晕头转向气喘吁吁再没力气多问,才把这段谎言给跳过去。 - 上过药,换了新绷带之后,纪秋檀便死活不再跟他待在一起了。 现在的氛围实在太过危险,他们两个都快要黏成连体婴了。 纪秋檀不知道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会不会这样,反正他们是的,但这样非常危险,稍不留神就可能要擦-枪走-火,而他还没做好动真格的心理准备。 所以,必须要杜绝这种可能性出现。 正巧屋里坐了一会儿,他倚在窗户边看了会儿雪景,外头便突然有人来敲门。 “我要出去了。”师琅玉说。 “好。”纪秋檀托腮,“注意安全。” 师琅玉嗯了一声,伸手轻抚他脑后乌发,低头吻了吻他头顶:“等我去找你。” “找我?”纪秋檀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个事,怔愣过后神情一肃,“你别来。” 极寒之地很危险。 他带了个挂都还被困在里头这么长时间,若不是因为回天圣石,他不可能出来。 那个地方太奇怪了,他的神识完全被封锁,哪怕是因为回天圣石被拉出极寒之地,可他出来的只有魂魄,还是无法动用灵力的魂魄,所以,他自然也不想师琅玉过去冒险。 “别来,听到了吗?”他有点后悔之前跟对方说自己在哪了。 而师琅玉没应声,只是垂眸看着他,唇角仿佛挂着一抹微不可见的笑。 “我走了。”到底还是无视了他那句话。 “……” 咯吱。 屋门关闭。 人刚走没一会儿,纪秋檀就有了预感。 果然,几个呼吸过后,他便又回到了那片光秃秃的山洞里。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是几天后。 师琅玉好像是有事要忙,纪秋檀再没被拉到对方身边过,日子突然就又恢复了平静,但因为对方离开前的那句话,越是平静反而他心里越是担忧。 “破地方,连电话都没有……” “不行想办法造一个吧?” “如果神念印记可以拿来做GPS定位,那有没有可能也能搞出来一个千里传音的东西?” “……” 纪秋檀琢磨着,便拿了这个想法去找那些老怪们探讨,那帮人见多识广,搞一个电话的替代品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这么想着,他趁那几人闲下来了,便悄悄挪到胡老怪身旁:“前辈,问你个事儿呗。” 胡老怪生前是个器修,一听纪秋檀说的那个事儿,当时就摆摆手道:“千里传音?传音符不就可以直接做到这些吗?” “不一样的。”纪秋檀道,“我想要的是那种,两个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同时听到对方的声音,传音符只能把我要说的话送去对方那边,中间总还是得需要时间,可是您看,若是双方可以在同一时间互相说给对方听的话,外出办事儿是不是也方便了?” “……好像有点道理。”胡老怪本来靠在那,懒洋洋地翘着个二郎腿,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这会儿就直接坐了起来,“同时吗?” “对。”纪秋檀给他比划了一下,“您看,就拿这块石头打比方,您有一块,我也有一 块,然后我现在有急事儿必须得找您,您那边也立刻就能接到感应,我便可以迅速就把要说的事情在千里之外告诉您……比如,黄粱玉不就可以让两个人的神念同时连接在一起?” 胡老怪摸了摸下巴:“好像有点意思啊,你让我想想。” “……好。” 说完这句话,胡老怪便突然陷入了沉思中,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大叫着跑过来找纪秋檀:“哎!小子!快来给我试试这个!” 谷底有一方灵石矿。 胡老怪得了启发之后,便直接一头扎进了灵石矿里翻翻找找,最后竟然真被他给找到了一种可以串通神念的灵石。 这东西做起来也非常简单,只要在两块灵石上留下一个相同的神念印记,再由另外一方勾动灵石中的神念印记,就能够让它变成“传音符”的升级版! “你去那边,离远点试试看。”胡老怪兴奋地拿手推他。 他便足尖一点,转眼间就和胡老怪拉出了一段距离,接着将神念灌注进灵石里。 “……” 失败了。 果然没那么容易说搞就能搞出来。 胡老怪的这个思路还是可以的,然而神念勾连这种事到底还是略显私密了些,想要勾连在一起,要么就是绝对信任的人,要么就是其中一方根本无法抵抗的情况。 否则的话,总有一方的神念会下意识排斥另一方。 它毕竟牵连着识海。 就像是脑神经中的其中一根,突然被“外来者”入侵,哪怕那个“外来者”并没有恶意,人的大脑也总会下意识启动防御机制。 “或许……”纪秋檀回到了有些沮丧的胡老怪身边,试图安慰他两句,“或许可以把神念印记换成某些特定的阵法试试?” “但我又不是阵师。”胡老怪一张老脸皱巴巴的,分明被纪秋檀最开始形容的那个用法勾起了兴趣,却因为条件限制而感到挫败。 不过这挫败只维持了一瞬间。 很快他又双眼一亮,拍手道:“不对啊,这儿好像也有懂阵法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子你给我等着啊,我就不信我居然连这么个小玩意儿都弄不出来!等着!” “那,前辈慢走……” 手捧两块灵石,纪秋檀瞧着胡老怪大叫着找人去了的背影,一声无奈叹息。 然而胡老怪前脚刚窜出去,后脚立马就是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在山谷里响起。 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突然一阵颤动。 “怎么回事?!”正躺着睡觉的寰斐猛然跳起,“地龙翻身了?!” 另一头,正讨论哪种果子吃了对皮肤好的知袅和于小青也停下话头。 山谷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颤动的地面。 “……” 地动了。 血色的河流被带着一同开始颤抖,被染成暗褐色的地面和山石持续震动,碎石块滑落山壁,隐约有细小的裂缝开始沿着陆地蔓延,就像是一片片张开的蛛网。 纪秋檀第一个反应过来:“难道是有人动了封印?!” “……” 会是他吗? 他会不会真的来这里了? 心里瞬间便被慌乱填满,再听于小青他们说这里的封印一旦被解除,地火便会迅速涌出,纪秋檀手指一颤,武器便已经出现在了他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他抬头看向天际,神色逐渐凝重,暗自祈祷千万不要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这里。 第69章 “砰” 跌落的碎石块越来越多, 大地的震颤随着上方封印痕迹的时隐时现而变得越发剧烈,站在谷底的人几乎都已经开始稳不住身形了。 顿时,各路修士, 尽显神通。 胡老怪祭出他的宝葫芦, 拉着离他最近的寰斐和薛清远直接往上一窜,骑着宝葫芦就瞬间离地三尺,于小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把半透明的淡蓝色宝剑,踩着剑身便飘了起来。 “小纪, 来这边!” “别耗费太多灵力, 快先上来, 底下危险!!” “……” 一群人吵吵嚷嚷, 衬得气氛更紧张。 纪秋檀踩在于小青宽大的宝剑上, 略有些不适地按了按胸口, 压下那种莫名其妙地悸动:“原来这封印竟是和整片山谷连在一起的?” “是,也不是。”于小青仰头看着顶部时隐时现的封印痕迹, “这封印当初只是为了镇压我等, 不让我几人的魂魄回到宗门祠堂, 但闹出这么大动静,却当是外头的人惊动了魔君。” 话音刚落, 下方突然一阵灼烫的热气喷出。 骑在宝葫芦上的几人要比于小青他们略微靠下一点,当即就被那股热气喷了个正着。 几人顿时大叫一声:“这什么玩意儿?!” “地火?!”于小青低头,表情突然变了,“这里怎么会有地火?” “地火?”纪秋檀也跟着低下头去。 此时, 地面的裂缝已然非常明显了,他隐约能从那些缝隙中看到橙红色的微光正在不断填满裂缝, 疯狂往外涌出, 而这种橙红色的液体状微光, 像极了他曾见过的某种情况。 他当即眼皮一跳:“岩浆?!” 这里是黑龙陨身的地方? 不像啊!那处分明是在山体内部,而不是山谷! 纪秋檀想着,飞快又抬头。 然而他刚喊出前辈二字,旁边的知袅突然一个踉跄,莫名往前扑去。 “!!!”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若就这么跌下去,下头裂缝中溢出的岩浆定然要将她重伤。 纪秋檀想也没想便斜着一抓!赶在知袅坠下去之前,一把抓住了她手臂。 知袅也是反应极快,涨红了脸大喊一声:“刚才有人推我!小心身后!” 方才她与纪秋檀和于小青三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互相都能看得见,绝不可能是御剑的几人动了手,而宝葫芦上的几人离他们不近……那就说明,这里居然还有看不见的其他人在?!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知袅突然感觉被抓住的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 她被一下子甩了起来,借势腾空而起。 但抓她的人却直直从宝剑上坠落! “小纪!”知袅登时心中大急,立马便要去救。 可下一秒,失重感再次袭来,宝葫芦和长剑竟然是同时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 而他们几人失去了借力,全部往下坠去。 空气中,仿佛探出了成百上千条看不见的绳索,将他们几人死死捆住,直至尽数拖进从地缝中冒出的岩浆之中 “砰!!” - 好热。 要热死人了! 这便是纪秋檀醒来后的第一反应。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长长的隧道之中,四面八方传来的热意让他头昏脑胀,他用力摇了摇头,却仍旧还是不够清醒,耳旁一直都有嗡嗡的鸣叫声在响。 “……这是哪儿?什么情况?”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片段是知袅和于小青二人带着惊惧的表情向他看过来。 当时,他 把知袅甩回了剑上。 因为他感觉到了似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试图把他往下拖。 而后他就掉了下来。 但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有人吗?”纪秋檀放出神念,然而探查的结果却让他惊讶,这里真的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前后皆无尽头,并且,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活物存在的痕迹。 “系统?”系统也断联了。 纪秋檀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封印被撼动的时候出了事,有人想要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是谁?四大宗的人吗? 纪秋檀心头郁结,往前走的步伐也格外缓慢,这条长到没有尽头的通道偏偏又很窄,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算是尚有余地,但如果是再来一个人的话,恐怕就要肩碰肩、转身都难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具体有多久。 这里没有光,更没有其他声音,他只能够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手里握紧了武器和从胡老怪那儿赢来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不强。 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右侧石壁的纹路突然变得很奇怪,还得把夜明珠凑的特别近,才能勉强看到原本空白的石壁上竟然出现了画像。 一只龙坠入火海,粉身碎骨。 “这是黑龙剑尊陨落时的画像?” 纪秋檀突然又感觉到了那种心悸。 就在耳鸣声中一同响起的那种砰砰砰的剧烈心跳,让他再次感觉到了眩晕。 他指尖微微有些发颤,仿佛带着什么预兆一般,摸索过了眼前的这一片石壁之后,再继续向着前方探去。 夜明珠的微弱光芒随着他一同前往。 下一幅壁画,场景又变了。 黑龙好像是在做些什么,他去了某个陌生的地方,站在暗处,静静看着某个人。 “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他?!” 纪秋檀表情变了。 他加快了脚步,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 这漫长的过道里,竟然存放了许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一些无人知晓的事情,一些大家听说过的事情,而这些碎片全部拼凑起来以后,就是一段完整的历史。 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真相。 他是从事情的终点一步步走到起点去的。 一幕接着一幕倒流,仿佛要送他回到最初的地方。 而这条路长得不可思议。 他越看,脸上表情就越发古怪。 夜明珠的微光映在他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石壁。 许久后,再回头往他走过的地方看去。 曾经被夜明珠照亮的地方,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如他将要去往的前路。 - 万年前,九岳大陆上的唯一一名文修终于是元婴大圆满,即将突破化神期。 黑沉沉的劫雷很快便压了下来。 他的修炼法门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为他护法的并非其他修士,而是诞生于他笔下的各路精怪。 他一人独坐山头,坦然迎接劫雷的到来。 “轰隆” 风雨欲来。 整个九岳大陆的修士都在暗暗关注着这一场劫雷,但谁也不知道,他却是因为他独特的修炼法门接通了另外一处玄秘之境。 他看到了天道法则。 他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竟不知九岳大陆原来只是……只是一方因书灵而诞生的小世界?” “所谓飞升、所 谓得道成仙,通通都是谎言!” “根本没有人可以突破这方小世界,飞升成仙!” 文修闭上眼,震惊和绝望在他内心疯狂涌动。 他只是窥探到了一丝丝的真相,可就这么一丁点,也足够推翻他曾经努力过的所有。 天道法则镇压了一切,九岳大陆上的所有生物,都要遵循既定规则生活。 不断增长的修行者被规则赋予了“天生高贵”的姿态,凌驾于所有凡人之上,他们自视甚高,他们自称仙长,可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当他们终于成功冲破现如今的阶层,将要往上更进一步,将要飞升成仙时,迎接他们的却将是……死亡。 哪怕他们用轮回镜重来一世,千百年后,当他们再次向着飞升这个目标冲击的时候,死亡便将二度降临,一次又一次,轮回百次千次,也绝无可能成功。 “我明白了,可我不服!!” 文修哈哈大笑,他无法容忍这种希望破灭后的绝望感存在,若是不能飞升,他宁愿和天道同归于尽! 于是,文修陨落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 但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他的前途分明是那样光明,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成功渡劫,但他最后却是陨落…… 黑龙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文修怎么会死的这么蹊跷,但他知道,文修死前干了一件大事。 他把天给捅破了。 黑龙一族生来便有自己的责任,他们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存在的。 文修陨落的时候,黑龙年纪还小,他只是在那天晚上听到了父母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居然撕裂了空间,试图逃离这个世界……” “不过一介小小元婴,真是痴心妄想!” “还好他没有成功,否则,这个世界将会被彻底毁灭,九岳大陆的所有生灵都将灰飞烟灭。” “最可恨的是,他毁坏了法则!” “……” 听着那些话,黑龙这才明白,文修之所以陨落,是因为他闯下了弥天大祸,继而被愤怒的天道所诛杀,可是,天道法则也被一心想要鱼死网破的文修给毁了。 而他的父母,必须去弥补文修犯下的错误。 这就是他们黑龙一族的宿命。 临走前,黑龙的父母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仍旧和往常一样……但黑龙心里清楚,只怕他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的父母以身相殉,堵住了小世界的裂缝,而碎裂的天道法则丢失了一部分。 它不完整了。 除非,将它彻底修补完毕,否则的话,这个世界不可能再重新恢复原来的样子。 而黑龙为了寻找天道法则丢失的那部分,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到处去探寻。 只因他从父母手中接过了守护的责任。 功夫不负有心人。 数千年后,他找到了天道法则的线索。 当年,文修鱼死网破之时,将小世界的空间裂缝撕开了一部分,而天道法则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顺着裂缝,去到了别的小世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被强行堵住的裂缝又有了松动破裂之势,黑龙便是在巡查裂缝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天道法则的痕迹。 他冒险放出几缕神魂,最终,只有一缕成功去到了天道法则的标识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有诡异的四轮铁盒子,还有一排排的钢铁森林,甚至天空中还有铁鸟嗡嗡响着穿过云层。 街上的行人们个个行迹匆匆。 正值夏日,每个人的衣着都格外暴露,露着胳膊和腿,头发也是五颜六色,长短皆有。 黑龙沉默地在这怪异的世界中穿行而过,走过大街小巷,穿过狭窄阴暗的胡同。 最后,他停在了天道法则的所在地。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他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大的监狱。 许多人等在门口,像来探监或者是接人。 第70章 黑龙混在人群中, 没人看得到他,只顾着踮着脚往监狱里探看。 没过一会儿,监狱里出来了一群人。 黑龙看着眼前那片乌泱泱的人头, 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监狱里关着的居然都是些小胳膊小腿的孩子们。 这帮孩子能犯下什么错, 要被关在这里? “乐乐妈妈,乐乐今天表现的可好了, 你看, 嘟嘟老师奖励给她三朵小红花了呢!” “囡囡这边这边!哎呦,想妈妈了没有?” “我们家宝宝今天在幼儿园开心不开心呀?” “……” 一群人从黑龙身旁走过,个个都面带笑容,他静静聆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并不是监狱, 而是学堂。 只怪外头那一条条的铁栏杆实在是像极了牢房。 他没等到法则标识移动, 便主动进入那个被称作“幼儿园”的地方,这会儿到处都很热闹,来接孩子的家长还有和家长谈小朋友在学校的情况的老师们站在一起, 还有不少小孩正在外头跑来跑去。 黑龙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个子矮矮瘦瘦的小男孩。 他眼睛大大的, 像只无辜的小鹿。 但和周围那些嘻嘻哈哈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似乎不爱笑, 低着头,抓着一块抹布, 正安静地擦桌子。 擦完桌子,他便坐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乖乖把两只手叠着放在桌面上, 也不和其他人玩。 一直到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 还是没人来接他。 黑龙站在外头, 陪他等到夜深。 反正凡间的几个时辰对拥有漫长寿命的黑龙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一直到天彻底黑透,才终于是有人过来把那孩子给带走。 “我外公外婆呢?” “呃……那个……你外婆她……” “她怎么了?姨姨,你要带我去哪?” “咳……你今天先去姨姨家吃饭好不好啊……你外婆她……” “……”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牵着小朋友的手,带他回到家以后也没能说出他外婆到底怎么了。 但小朋友只是不爱说话,他又不傻。 吃过饭以后他蹲在窗户下抓蚂蚁玩,其实却是竖着耳朵在听屋里的人偷偷说着什么。 他听到他们说他外婆在接他的路上出事了,外公现在还躺在医院。 只是他不太理解什么叫做“死了”。 黑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孩身旁,俯视着对方,他也没想到小孩居然能看到他,当时仰起头来,用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叔叔,你是鬼吗?” 说话的时候,小孩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长命锁在他领口摇来晃去。 黑龙便伸手在他头顶戳了一下:“是。” 小孩眨眨眼,又问:“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鬼吗?” “不一定。”黑龙说。 “……” “叔叔,你想要这个吗?”小孩似乎是发现了黑龙在盯着他脖子上挂着的小玩意儿,当时就皱了皱眉头,赶紧把长命锁重新给塞回了衣服里去,“这个是我外公外婆送我的,不能给你,你也不可以抢噢,不然我会喊救命,姨姨就会找警-察过来抓你。” 警-察?这里的捕快? 黑龙神情骤然一松,居然是笑了:“我可是鬼,你忘了吗?他们可抓不到我。” 闻言,小孩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黑龙再次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我不抢,但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更加警惕: “不能说,万一你要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会把我抓走吃了的。” “我不吃人。”黑龙唔了一声,“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帮你实现一个你的小愿望,怎么样?” “真的吗?!”小孩双眼一亮,“我叫纪秋檀!你认不认字呀,我写给你看,就是这个纪禾火tan”他的字歪歪扭扭,短短的手指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划来划去,最后一个字不会写了,他忍不住就挠了挠头。 于是黑龙最终没带走他寻找的东西。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帮那个小孩实现了第二个愿望,因为小孩第一个愿望是可不可以让外婆不要死了,他说不可以,小孩便说那我想去看看外婆。 于是黑龙带小孩去了那个叫做医院的奇怪地方,隔着透明的琉璃窗,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躺在里面的人,眼睛红红地问他,人死了是不是之后就不回来了。 黑龙说是,小孩问他那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黑龙没解释,把小孩送回去之后就走了。 他回了九岳大陆,掐算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带回法则最合适的时机,得到的结果是,还要很久。 但同时,他也得到了另外一件事的结果。 裂缝快要堵不住了。 而他可能,等不到法则回归的那一天了。 黑龙对这个答案没什么意外,更没什么抵触,他早就料想到了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踏上父母的老路,千万年的寿命很久很久,许多人都在追求长生,甚至想要与天同寿,可对他来说,每一天他都是在重复昨天的生活,枯燥且乏味。 他又去了一次法则所在的世界。 当初那个小孩长大了,长成了少年的模样,窜了个子,但还是很瘦,和其他同龄人相比,就显得有些阴郁,成日不爱说话,柔顺的刘海盖在额前,独自坐在教室的最角落,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黑龙没有刻意隐藏踪迹,他想知道对方还能不能看到自己,但对方走路也低着头,背着书包从他身旁走过去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让黑龙很不满意。 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有些不讨喜,走路不看路,永远低着头,就好像是做了错事一样。 哪怕是走在楼梯口被人故意推得摔了跤,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爬起来捡起书包。 黑龙不喜欢软弱的人,这少年带着法则,居然还如此模样,一点也没有小时候的可爱了。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拧得死紧。 他跟着少年回了家,看着对方回去之后默默放下书包打扫卫生,动作熟练地好像经常做这种事,直到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清扫得干干净净,才终于是抱着书回去写作业。 然而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少年进屋的时候下意识反锁了房门,可这让他的酒鬼父亲非常不满意。 一个成年男性,就算是喝醉了酒,力气一样大的很,门锁三两下便被踹坏了。 少年被吓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就要躲起来,然而那个满身酒味的男人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手边不管拿到什么就往他身上砸。 “纪永行你干什么?”女人的尖叫突然从大门口传来,“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了让你在我回来之前赶紧滚蛋?这是我家!你跑我家发什么疯?老刘,给他弄出去,纪永行你他妈别碰我!再动我一下试试?!” 外头乱的不得了,三个人的骂声仿佛召来了一千只鸭子。 黑龙看着少年低着头坐在地板上,默默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一声不吭,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却没想到少年仿佛被他这一声给惊动,手指一下子就蜷 了起来,仿佛觉得羞耻:“看够了吧?” “你能看到我?”黑龙挑眉。 少年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黑龙便扯了扯嘴角:“能看到还要装看不到?” 少年这才抬起头来:“你真的是鬼?” “……” 上次离开,黑龙模糊了他的记忆,他大概早就不记得黑龙了,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于是黑龙重新拿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却反问他:“在学堂有人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 少年沉默不语。 “方才那人是你父亲?” 少年仍旧沉默不语。 黑龙眉头便越皱越紧。 他放弃了追问,冷眼看着对方踉跄着爬起来给自己摔破的膝盖涂药。 外头的吵闹声好不容易也安静了下去。 可没过一会儿,一个黑着脸的女人便又走了进来。 “纪秋檀,你能不能别整天在这里给我惹事?怎么,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她啪的一声甩过来一沓纸。 “你跟我说说,你这次考试成绩为什么这么差?今天家长会是你刘叔去的,你知道他拿着那个卷子回来跟我说你数学居然只考了六十多分的时候我有多丢脸?啊?你们老师都说你了,不合群,跟同学玩不到一块去,天天在班里就属你另类是不是?成绩成绩不行,朋友也交不到一个,我花了那么多钱给你报了补习班,结果你就拿六十多分回报我是不是?” 少年无动于衷,只等她发完脾气,才蹲下去默默把散了一地的卷子给捡起来。 “妈。”他低着头,“我想回老家上学。” 梁女士眼一瞪:“怎么?才刚来几个月就要回去,回去说我苛待你了?” “不是。”少年攥紧手指,“我想外公了。” 这话让梁女士顿了一下,过了好久她才重新回来,重重吐出一口气:“行,你自己说的你要回去,回去也行,省得纪永行那王八蛋老拿你当借口管我要钱,你回吧,让你刘叔再给你办一次转学,回去再上一遍初一。” “……” 黑龙能看得出,少年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又多了几分落寞。 但他仍旧冷眼旁观。 直到那个女人走了,似乎是要去什么公安局找“老刘”。 他这才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少年猛然抬起头来瞪着他,“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 “是啊。”黑龙说,“胆小鬼确实很好笑。” 少年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话给刺到了,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 “这里是我家,请你出去。”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家!” “是又怎样?” “你…!” 少年被黑龙给气得拳头都开始颤抖,眼泪分明已经开始在眼中闪烁,却还要憋住,不愿意让它掉下来。 “你凭什么在我家里对我指指点点的,你是我什么人啊?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都是我活该,都是我活该好不好?我活该没人要活该被欺负我自找的我乐意!满意了吧?出去,你给我出去!” 少年压抑地冲他一顿吼,还要拿手推他走,黑龙便猛地抬手,扼住他脖颈,把他往墙上一掼。 后背撞上墙壁,少年瞬间痛得闷哼一声。 “怎么,方才不见你这么大声,这会儿倒是敢吼出来了?”黑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吧嗒吧嗒直掉眼泪的模样,目光全然一片冷漠,“既然心中藏着这么大的怨气,为何不干脆发出来?就你这样子,若是到了我那里,一天都活不下去!” ” 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少年咬着牙,下一秒就被蹲下的黑龙捏住下巴,痛到直抽气。 “以后你就知道了。”黑龙也不解释,只是一把攥住他胳膊,生生将他给拖了出去,拖到了附近的一处空地。 黑龙的手就像铁钳一般,少年挣脱不开,疼得哭了一路。 结果到了地方就被黑龙给扔了出去。 “爬起来。”黑龙仍旧是那一副冷漠的模样,“我只跟你说一次,你照着做就是了,如果你学不会,我就会立刻杀了你。” 少年被黑龙过于阴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根本没想到自己长达几个月的噩梦,就将从这一刻开始…… 黑龙每天只出现一个小时。 但这一个小时里,少年不知道挨过多少次的揍,对方毫不留情,一点也不顾忌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回去之后,少年就躲在被窝里哭。 可是哭也没用,第二天还是会被黑龙拖出去,挨揍。 几个月后,转学手续终于办好了,暑假也要到来了。 少年又被几个总是围堵他的高年级混混给堵在了巷子口,但这次,在高年级混混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就是黑龙又要揍他,猛地抬脚要踹。 几分钟后,他傻愣愣地看着倒了一地的几个高年级混混,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厉害 他一把抓紧书包就窜了出去! 回去后,他高高兴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黑龙,然而黑龙只是漫不经心扫他一眼:“敢还手了?” “嗯嗯!”少年猛点头,双眼也是亮晶晶,“叔叔,我马上就要回老家了,到时候你还来找我吗?” “你老家在哪?” “在下头一个县城里!叔叔你来吗?!我请你吃冰棍啊!” “……” 他说完这句话,倚在窗口的黑龙却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随后,黑龙抬手:“秋儿,你看……” “?”看什么? 少年傻愣愣地把目光转向他掌心。 下一秒,就感觉脑中一麻! 第71章 记忆再次被模糊。 少年不再记得他究竟想请谁吃一支冰棍, 只是依稀记得,似乎有一个人曾经来过。 但对方是谁,他忘记了。 这次, 黑龙回归九岳大陆,便也不再去往少年所在的世界。 他离开前不单单只是模糊了对方的记忆,还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引子,只待时机一到, 法则便会被引子重新带回九岳大陆, 不需他再继续费心。 而裂缝果然已经开始动摇了。 黑龙知道, 自己哪怕是走了父母的老路,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毕竟,裂的可是天。 但只要法则回归,一切都还不算糟。 他背过身, 站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那一刻,他仿佛就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逃不过爱恨嗔痴, 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束缚。 修士为了能一步登天而掀起血雨腥风,凡人则是为了功名利禄辗转一生,每个人都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奋力前行, 浑然不觉自己早已变成欲-望的奴隶, 黑龙只管冷眼旁观,看着残余的规则之力仍旧束缚着这个世界,而这一切终将和他再无关系。 只是仍有那么一瞬间, 他回忆起了法则所在的那个世界,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动容。 那个世界和九岳大陆完全不同, 他能看到那个世界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和数不尽的变数。 九岳大陆的天道之下从没有变数。 但现在, 有了。 黑龙亲手剖出体内一段灵骨, 将它投入转生镜,因为他也想看看法则回归之后,这个世界是否会有所改变,又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那段灵骨和他曾留下的引子相结合,他便会苏醒。 尽管时间可能很短暂,但他还是想看看。 … 几日后,一切安排妥当。 黑龙离开了。 他将摇摇欲坠的裂缝重新填补稳固,九岳大陆的异状便自那日起消失了。 世界重新恢复寂静,竟无人知晓他们才刚刚和覆灭的结局擦身而过。 只有身怀法则的少年却是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见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投入地火,神魂俱散,尸骨被融成一块很美的石头。 可醒来后,他却又把梦给忘的干干净净。 … 手中的夜明珠突然重若千斤,纪秋檀的手指轻轻在石壁上刻下的沟壑上划过,一寸又一寸。 他表情有些怪,仿若所有的调味料都被搅在了一起似的。 壁画并没有在黑龙陨身之后结束,后面还有一段。 但他看累了。 “文修前辈,你先前自称是天道的走狗,我倒不清楚你居然还有过这样叛逆的经历。” 收回目光,纪秋檀转过身,靠着石壁。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耳旁有人回应道:“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 那声音中带着不自然,当下便听得纪秋檀笑了一声:“知错了?未必吧,我倒是觉得前辈心中仍旧不服,只是现在,您没了再把天给捅个窟窿的本事,只能利用我来达成您的愿望……让我想想,您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这里的温度热得纪秋檀感觉自己要被烤干了,身体里的水分仿佛快要全部蒸发,真是叫人难以忍受。 所以他停了停才继续道:“您不会是还在想着飞升这件事吧?” “不是。”文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当年我确实入了魔障,竟想着天道不给我活路,我便干脆捅破天去其他小世界闯一闯,因此闯下弥天大祸。” ” 被天道诛杀后,我的一缕残魂附着在法则碎片上被带了出去,那段时间,我看到了很多,我先一步看到了这个世界被毁灭的模样,魔物横生,天柱倾塌,不过短短半月而已,整个九岳大陆上的人便死了大半,我后悔了,但却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九岳大陆被倾覆。” “但幸好,那些事暂时还未发生,黑龙的族人堵住了那道裂缝,延长了这方世界的寿命,让一切都还来得及被挽回。” “可我后来又想了很久,这片天还能救,但救回来了又如何,仍旧要按照原本的规则继续往下走?这仍旧是条死路,那些修士们怎么能知道,他们族中那些所谓的已得道飞升的长辈其实早死了,天之上,没有路,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方囚笼罢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修士们还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屁,他们也一样,所有人都是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去的囚徒!” 文修说到这里,情绪突然激动了些:“你说说,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盼头?” “就连黑龙也一样!他以为他自己做的事情全是由他内心所愿,但其实这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他剖出灵骨,灵骨化成人,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他又怎么能知道?他以为他护住了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什么而诞生?不止你我,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过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只是有的棋子重要,有的不重要罢了,灵骨所化成的那个人才是那枚重要的棋子,而我和黑龙乃至天下人,就是那些不重要的铺垫!你来说,凭什么?我确实还不服,凭什么我们挣扎一生,就只是为了灵骨那段荒谬的命运做铺垫?做他的陪衬,甚至在那本书上都看不到我们的名字!我们终其一生,居然只能在书里拥有一个“众人”的代称!” 说到这,文修又飞快补了句:“当然我也不想在那本书上留名。” “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想知道这所谓的天命到底有没有改变的办法,我试了很多次,你猜猜怎么样?没有任何变化!我在天道法则面前就是个屁!!” 文修一阵暴躁,过后却又迅速冷静。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改变这些破事!” “在你回来之前,我便已经试过了许多种办法,我假扮天神显灵,想从小皇帝那里下手,失败了,后来我从几名修士那里下手,又失败了,灵骨的命运该是什么样他还是什么样!我真的……我要疯了!哪怕我就是个屁也应该臭他们一场,但居然什么都没改变,是不是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费尽心思想改变的,你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做到了,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受规则束缚。” 文修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透着癫狂。 “只要你愿意,你便可以做那个下棋的人,这天下就是你的棋盘,不过是改一点棋路罢了,对你而言,那不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么?哪怕你要掀了这棋盘!天道也不会阻拦。” “……” 文修说得激动,若此时他有实体,只怕是要抓着纪秋檀的肩膀一通摇晃了。 可纪秋檀却反应平平:“是么,我竟不知我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所以我才总是催着你快些突破,想要看到那道裂缝,必得是化神以上的修为才能洞破天机,而你现在离化神不就只差最后一步?知道吗,你被困在极寒之地的这段日子,外头已经乱成了一片,你召唤来的那几个人现如今已经成了四大宗的死敌,宋氏联合了其他三家对他们放出了诛杀令,甚至他们都顾不得除魔大会,下了死命令要……” “诛杀令?先前你怎么不说,什么情况?” “就、就那个孙悟空和哪吒两个人潜入玄天宗之后,双方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矛盾,然后他们就把玄天宗的主峰给打没了,那么大一座山直接被打的稀巴烂,连玄天宗正殿的房顶都 被杨戬给掀了。玄天宗现在丢人的很,整个宗门上上下下恨透了他们这几人,几乎是倾巢而出,铁了心要杀了他们挽回面子。” “什么时候的事?” “你刚进极寒之地那几天……” “这都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你居然现在才跟我说???” “……” 或许是纪秋檀表情变化实在太明显,文修说话突然磕巴起来:“反、反正我看他们挺能打的,玄天宗在他们手下还吃了不少亏,他们也没什么事,就、就……” “先前你还说他们几人对付不了四大宗的人,这会儿倒是突然变了口风?”纪秋檀直接被气笑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说吧,你有什么条件,说来我听听。”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文修如此费心地躲在他身旁,究竟是图什么。 不外乎两件事罢了 其一,文修不甘心就这么作为一缕残魂。 其二,文修还不愿放弃飞升的想法。 “我不喜欢总是兜圈子,该看的也都看到了,你有事就直说。” 纪秋檀冷笑一声,语调中多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除了动动嘴皮子之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吧?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思考,有什么条件,你就摊开来说明白,我还可以考虑要不要和你做这一场交易,但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你还遮遮掩掩说不清楚,那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别、别啊,好歹我也帮了你这么多,又是给你提供信息又是给你指路的……” “那不是你该做的么?你有讨价还价的权利吗,棋子。” “……” 文修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的纪秋檀这会儿突然开始刻薄起来了,方才拿来做比喻的话,反而又被对方反手给刺了回来,刺得他当即哽了一下,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没太多筹码。 所以文修并没有思考太久,片刻后便重新开口道:“好,那我就直说了,我要你重新带我回来,作为交换,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从今往后,路怎么走你自己选,我不会在旁边多说一句话。” “你现在待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残余的天道法则所在的地方,外头守护着残余法则的是赤焰火莲,这世上唯你一人可将其收服,若你收服了它,它便是你的本命法宝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成为你的对手,因为赤焰烈火一出,最厉害的修士也会被这火焚烧得干干净净,它会成为你最强的助力,也会助你更上一层楼,不过,它的杀伤力太大,若非紧急关头,尽量还是不要放它出来。” 文修正经了起来。 他现在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因此,他还真是不敢再耍半点花招。 “我的残魂附着在你当初佩戴的那枚长命锁之上,放我出来也很简单……” 纪秋檀听着文修哇啦哇啦说了一大通,神情始终未变,只等文修说完之后期期艾艾地等着他回应,他才慢吞吞开口道:“可以。” “真的?那现在就……”文修迫不及待。 纪秋檀仍旧不急不缓:“别急,最后一个问题,师忘忧会出现在这里也跟你有关系?” “这、这是个失误。”文修尴尬地解释道,“我当时发现你已经回来了,就着急赶过来找你,结果不小心把他也……” “不必说了,我明白。” 纪秋檀闭了闭眼,只觉得无比糟心。 怪不得有时候,真相要比谎言更让人难以接受。 文修说他可以做那个下棋的人。 可他却觉得,未必。 他现在又算什么呢? 黑龙一族是为守护这个世界而诞生,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而诞生? 不觉得很可 笑吗? 宿命,都是宿命…… “你笑什么?”文修疑惑。 纪秋檀扯扯嘴角,轻描淡写:“我笑这个事情真是太有意思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文修:“……” 纪秋檀:“罢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还得赶紧出去,有人在等我。” … 解开禁制,这条幽深的石路便开始迅速崩塌,在纪秋檀眼前迅速化为飞灰。 石壁消散,四周气温瞬间变得比方才更加炽热,热到几乎能把人吞噬! 他放出神念,顶着那阵令人窒息的热度,寻找到赤焰火莲的灵心之后,便逐步逐步地将其引入自己识海之内。 赤焰火莲的灵心离他越近,他就越是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被彻底烧融,浑身经脉痛得快要爆裂开来,皮肤也是无比灼烫。 痛。 痛得快要死了…… 他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恍惚间似乎是看到了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身影飞快逼近他眼前,随后,一阵清凉的气息灌注至他体内。 热烫的气温短暂降下去了一些,可是很快又重新升了起来。 不够,还不够。 他在炽烈的气温中满心焦躁。 但在这时,耳旁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秋,小秋……” 有人喊他。 他努力睁开眼,方才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会儿忽然变得清晰了些。 眼前的景象似乎是又回到了谷底。 他看到一双黑澄澄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带着焦急的表情,竟然还想伸手将他给抱起来! “别……”纪秋檀下意识便想阻拦。 赤焰火莲已经进入他体内,但尚未被彻底炼化,他身上的气息这会儿凶得很,根本不分敌我,谁靠近便攻击谁。 可他的声音小的就像是蚊子哼哼一般,对方充耳不闻,长臂一伸,穿过他腿弯,直接便将他给抱了起来。 “别怕,马上就带你出去。” “……” 那声音带着令人心头发涩的抚慰态度,又仿佛还掺杂了些许愧疚。 熟悉的气味涌入鼻腔,还是那么好闻。 下一秒,纪秋檀眼前一黑,再看不到那人面容,只记得对方满脸焦灼不安。 但他却彻底安了心,任由自己坠入深渊,专心向着彻底收服赤焰火莲的目标而去。 因为,有人来找他了。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不远万里匆匆赶来,只为救他于水火…… 而他也再不是孤身一人。 有人在等他。 他须得快些醒来。 第72章 阵阵驼铃声混在人们的笑骂声中飘入耳廓, 一个身穿破烂僧袍的老和尚正倚在酒舍门口往外看。 这里是南海灵仙岛,医修的大本营。 大部分的人基本上都是白衣飘飘, 乍一看, 这里还真是如同仙境一般。 因此,便显得那个穿着破烂僧袍、腰间还别了个破蒲扇的老和尚格外显眼。 不停有人打量着他,但却迟迟无人敢上前去探问, 因为这人的打扮和先前某话本里的老和尚形象简直太像了! “劳驾, 再打一壶酒。”老和尚是半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抱着他那酒葫芦打了个嗝。 片刻后, 他摇摇晃晃地抱着重新被装满的宝葫芦, 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向码头而去。 酒舍掌柜这才松了口气:“这老和尚不会就是话本里的那个活佛济公吧?” “像!”伙计心有余悸, “幸好他就是喝了点酒便走了,我真怕他跟那孙猴子一个脾气。” “谁说不是呢!”掌柜也怕,“前段时间玄天宗的事闹的那可真是够大的!想想都让人害怕,玄天宗门下弟子少说也得上万吧,居然就这么被人给掀了屋顶,还叫人给跑了!现在玄天宗那些人都快被笑话死了, 这伙人里啊,没一个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话又说回来了……”伙计摸了摸下巴, “掌柜的, 难道你就不对那处据说存放了数万书籍的修真学院好奇么?” “好奇什么, 从灵仙岛去往那处可是远得很, 你好奇你有钱买灵器?” 掌柜哼笑一声, “就你这点修为, 就先别想着往那里跑了, 岛外现在不太平得很, 自打那个自打那个姓纪的搞出来这么个修真学院之后, 那些凡人便一个两个地开始造反了!新冒出来的那个魔音阁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啊!那个魔音阁的阁主据说是个女子,还是从凡间青楼里跑出来的!”伙计一聊起这些就来了劲,“我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也不知是怎么的就突然入了道,用她的琵琶接连绞杀四名炼气修士,然后便成立了一个魔音阁,阁内只收女子,大多还都是跟她之前差不多身世的凡人女子,更是叫嚣着说要杀尽天下薄情人,听得我都想去瞧瞧了!以前跟她在一个花楼的人说,她好像是在那个修真学院里找到了好几本能让她以琴做武器的修炼心法,才悟出来了这身本事,掌柜的,你说神不神?” 掌柜冷哼一声:“果然是女人,没气度得很,我可不觉得她能嚣张多久,也就是其他人不跟她这等小女子计较罢了,真要有人同她计较,你看她那魔音阁必然再无可能存在!” 伙计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 说罢他眼珠一转,心里那打了许久的算盘这会儿啪啪响的更是厉害。 灵仙岛之外这会儿可太热闹了,散修和凡人个个都发起了疯,冲那修真学院涌入,如此一来,衬得他们灵仙岛倒成了一块与世隔绝之地。 他也想去,可掌柜的说得也是事实。 他修为不高,如今也不过筑基初期而已,然而就这一个筑基,他也熬了足足十五年。 可是岛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从未接触过修行之道的凡人中,居然都出了好几个三四个月筑基的神人! 怪不得岛外那帮人疯成那个样子…… 换做是他,他也要当场发疯了! 伙计越想越心热,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 留在岛内,诸位医修的确好相处,可是他又不是冲着那些人好相处才留在这里的,而是想更进一步! 于是当晚,伙计盘点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之后,留下了一封书信便拎着包裹跑了。 凡人都可以,他为何不可以? 他决定了,他也要去修真学院! … 迫切想去岛外看看的伙计转眼便到了码头,正好一艘灵船驶来,他急着要上去,和从船上下来的一个少年不小心撞了肩膀。 伙计一看那少年,应当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立马就连声抱歉道:“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边着急走,挤着你了没?” “无碍。”哪吒摆摆手,只顾着和自己身旁的人说话,也没顾得上看他就走开了。 隐隐约约有一声二哥传来。 伙计下意识便回头多看了几眼,过后又忍不住拍了脑袋:“真是一惊一乍的,听到二哥这两个字就起反应,那人怎么可能是杨二郎嘛,四大宗的人这会儿正追杀他们呢,又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们登上灵仙岛……” 念叨着,伙计很快登了船。 半个时辰后,这艘船便将离开灵仙岛,他终于是迈出了向着修真学院而去的第一步! … 伙计是半点也不知,方才那两人中,一个是哪吒,另一个则正是被他说不可能是的杨戬。 追杀是真的,登岛也是真的。 他们今日来此,是为了寻一味只有灵仙岛独有的药。 而这事要说起来,就得说回一个多月前了…… 当时孙悟空和哪吒二人潜入玄天宗之后,原本只是打算远远地看上一会儿,看看里头那些人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结果一只逃跑的灵兽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那只灵兽说起来也算是孙悟空的同族,是一只三岁的小猴子,它好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结果并没有成功逃脱,反而是又被人给抓了回去,一路上惨叫连连,果断就把坐在屋顶的孙悟空给引了过去。 到那边看了之后才发现,玄天宗后殿处居然圈养了一群灵兽,老虎猴子狐狸等等一大堆,而方才那只逃跑的小猴子便是要被带到后厨去做猴脑的。 修士虽然大都辟谷,但灵兽的肉吃了能涨修为,他们辟谷不辟这个。 而制作猴脑这道菜的方法也很简单,一个尖头钉抵在猴子的头顶,活着敲出一个洞来,只因活着的脑髓最为鲜美。 孙悟空当时就着了恼。 开玩笑,在他面前敲开那小猴子的脑袋?那也得问他这个猴爷爷答不答应! 于是就在杨氏兄妹二人还在前殿跟玄天宗的人打机锋的时候,后殿已经被孙悟空和哪吒二人直接给端了。 这就导致玄天宗的人认为杨氏兄妹是故意的,一声令下过后,顿时便跑出来了一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前殿自然也是无法善了了。 杨戬何时被人这样威胁过?一帮小喽啰,他当即冷笑一声,挥刀便掀了屋顶,一招便让玄天宗上下的颜面如同破了的屋顶一般,直接被搞出来了个大豁口! 玄天宗宗主差点没被气吐血! 四大宗合起来确实难对付,但最关键的问题却并不在于这些 若四大宗只是追杀他们几人便也罢了,可是四大宗还另外分出了一波人前往修真学院,那里的人们修为普遍都不高,还有不少没有修为的凡人在,四大宗的人动不了修真学院内部,却可以轻而易举便将修真学院附近的路给清的干干净净。 不少人因此殒命。 素来和善的杨婵也被四大宗的人给彻底被惹恼了。 现如今,云台附近气氛紧张的不得了,本地的郎氏眼看着四大宗的人动手前居然都不考虑一下他们本土的修士,也是气得不轻,再不遮遮掩掩自己的墙头草行为,直接转身投诚,彻底倒向了修真学院那一方。 现在除去摇摇欲坠的合欢宗之外,装死的华光宗都不装了,整个云台已然彻底统一战线,搭护城法阵,修灵石炮台。 四大宗不顾他们小宗门和散修的死活,他们便索性跟着一同打回去! 说不得打完之后,四大宗就要换人来做! … 情势这么一变,倒是让四大宗的人也犹豫了,打是还没有真的打起来,不过云台附近的氛围也是着实紧张,现在都没人敢在那附近吵架了,生怕会给出错误信号,一不小心就把两头的火给掀起来,直接开战。 所以杨戬和哪吒此番登岛,便是懂药理的杨婵拜托他们来的。 那味药是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人性命的! 寻到那味药,移到修真学院后方的药圃中去,此前的伤者也能恢复得快一些。 不过说起这个事儿,哪吒就忍不住叹气:“哎,若是有三昧真火就好了,这药丸用三昧真火炼制,功效定然会更好。” “那得找姜子牙,可惜,他不在。”杨戬笑了笑,“回去以后找人问问,或许会有替代品。” “替代品?”哪吒瘪瘪嘴,“难啊!” … 火焰逐渐熄灭,最终乖乖地全部被收进了丹田内,围在里头那个小玉人的身旁。 赤红的火光映衬着盘腿打坐的小玉人,纪秋檀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泡在水里。 这水极为阴寒,四周冷得不断冒白气,但却刚好压制住了他体内那股子炽烈的热意怪不得他在和赤焰火莲纠缠的时候,感觉身体上的热度突然减弱了不少,好歹是压了下去,没让他在彻底收服赤焰火莲之前爆体而亡。 “哗啦” 身后传来脚步声,纪秋檀回过头,看到那个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之后,当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寒冰湖。”男人冲他伸出手,神态冷冷的,手上动作却相当热情,不等他从水里出来便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指腹压在他唇角微微摩挲着,目光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纪秋檀眉头一皱,心头刚划过一抹怪异,突然就听到一阵破空声袭来。 “铮!” 凌厉的剑气擦着纪秋檀眼前便过去了, 过后,便有另外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入口处响起,带着愠怒。 “别碰他。” 第73章 “……” 冷冽的风带着锋锐的剑气擦着颈侧便过去了。 师忘忧垂眼往下, 唇角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十足的邪性:“我偏要碰,你又能奈我何?” 说罢, 他手更是放肆, 胳膊直接往下, 径直勒住湖中人的腰往自己怀里一揽,嘴里调笑道:“腰可真软……我也想尝尝……” 话未说完,斜侧方再次有数道剑光亮起,一化二, 二化四, 四化更多, 直冲他面门而来。 师忘忧眼神猛然一凛,足尖点地, 飞快后撤。 顷刻间, 一缕碎发随风飘落。 若不是他躲得及时, 怕被斩断的就不单单只是他的头发了, 更可能会是他的手臂。 然而他一点也不生气, 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另一头的师琅玉, “好狠的一颗心呐,我不过就是隔着衣服碰一碰,你便要砍了我的手?” “我警告过你, 别碰他。”师琅玉一张脸冷得像冰, 剑光自他身侧急急射出, 每一道都灌注了足以将人一分两半的杀意, 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啸叫声刺向师忘忧要害。 一旦被击中, 怕是当场便能将人四分五裂, 神仙在世恐怕也难以将人救回。 可师忘忧却半点不惧, 身子一旋,宽大的袍袖振荡着迅速挡下迎面而来的凌厉剑光,不退反进,仿佛生怕对方不够恼怒一般低声笑道:“你越是这样,反而越让我想尝一尝他的滋味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销-魂,竟能把你给迷成这样,碰都舍不得叫人碰一下……” “找死!”师琅玉原本就覆着一层冰霜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戾,出招更狠。 剑光无声无息擦过硬如玄铁一般的寒冰石。 几个眨眼后,凹凸不平的石壁竟是被他生生给削平了一片! 湖中,纪秋檀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茫然抬手挡了一下崩裂飞散的碎石块,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叹气,默默先从湖里爬出来,给自己施了一个洁净术。 身上附着的湿漉漉的湖水瞬间化作烟雾散去。 他拍拍衣服,往外走去。 寒冰湖在山洞之中,一共有三个出口,洞口低矮但宽阔,出去之后外头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看起来,他们好像还是在极寒之地没有离开。 纪秋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赤焰火莲如今已彻底融进他丹田内,和他合而为一,同时也在他腕上留下了一片火红的印记。 迤逦华美的金红色线条看起来就像是从他皮肤之下生长出来的一朵花似的,越向掌心蔓延,颜色越淡,绝不越过掌心正中央的那一处纹路。 而他闭上眼,一呼一吸仿佛都开始与这片天地的节奏同步了。 神识覆盖更宽广,他站在空旷无人的此地,四周一片雪茫茫,可他却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极寒之地、广宁、仙麓、云台,甚至再远一些的凡尘,他如同开了天眼一般,多半个九岳大陆都被他收于眼底。 他看到灰头土脸的知袅和寰斐二人坐在雪地里一脸郁卒,看到那几个在谷底待了数千年的老怪们正嗑着瓜子对着跑到谷底寻宝的修士们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这个人根骨不错一会儿又说那个人底子太虚。 他看到谷底地面一片片狰狞裂缝仍旧存留,但缝隙中涌出的橙红色岩浆却不见了踪影。 他看到发现了红灵果树的修士们狂热的模样。 突然,起风了…… 寒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两颗回天圣石在他丹田内静静漂浮着,围绕着那个打坐冥想的小玉人转啊转,而他手指一动,面前的空气便骤然一凝,一团看不见的漩涡开始在他面前越扩越大,直到完全形成一个传送法阵才停下继续往外扩大的步伐 。 而在洞内。 半个山洞都快要被轰塌。 眼看着原本是半封闭的山洞这会儿在二人的缠斗中直接变成了露天湖,师忘忧一手撑地,半跪在湖边,一边咳嗽一边笑:“有段日子没见,你下手可真是越来越狠了,真怀念以前的你啊……那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只能生闷气,现在倒是学会恩将仇报了?” “喂,好歹这个地方也是我帮你找的,真要说起来,也是我救了他的命,不然的话,你就算是把他从那里带出来又怎么样?所以,你得先谢谢我,我倒是不介意你把他让给我一半,三个人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嘛……” 他这话中藏着故意而为之的狎昵态度,于是刚说完,一道剑气便擦着他颈侧刺过去,躲闪不及,疼得他当即“嘶”了一声,面皮都抽了一下。 “怎么,说说都不行?” “……” 他脸上本就被划出了两道刺目的血痕,这会儿,颈侧更是被割出一片鲜血淋漓。 尽管他对面那人同样也没讨得什么好处,但因他这伤全在最明显的地方,倒显得他更凄惨一些。 “没割了你这整日胡言乱语的舌头,便已经是我谢你的方式了。”师琅玉握紧剑柄,冷着脸慢慢直起身来,若不是急着出去,他必然要将眼前这人的手给砍下来! …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纪秋檀回头,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打够了?” 师琅玉绕开这个话题,反问他:“你怎么样?” “还好,冷水里泡一泡,脑子都清醒了。”纪秋檀伸手拢了拢他略显凌乱的衣襟,“谢谢你来找我,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 师琅玉无言垂眸,眨眼的一瞬间似有万语千言要说,但最后,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握住纪秋檀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抿唇。 静默无言。 纪秋檀被他看得也有些恍惚。 直到侧面一声嗤笑响起,纪秋檀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走吧,我们回家。” 师琅玉睫毛轻颤:“回……家?” “嗯,我方才开了一个传送阵,这边的是非太多,不适宜久留,所以……你要随我回云台吗?”纪秋檀面上含笑,“放心,你带来的那些人,我心里有数。” “……” 师琅玉看着他,只觉得他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了,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沉吟片刻后,舒展了眉头:“好,那就回家。” 话音落,空气中一道无形的波痕迅速漾开。 成型的传送法阵通向另一个地方。 纪秋檀默默看着师琅玉先一步迈入法阵,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怀疑,目光一柔。 他转头,脸上仿佛拢着一层和煦的光。 他看向那个双臂环胸、靠在阴暗角落里的师忘忧,尽管对方模样略显狼狈,可是身姿仍旧要挺拔,哪怕斜着靠在石壁上,一副懒洋洋地模样,脊背却还是挺直的。 多年来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更改。 纵使这人下巴抬得再高,眼角眉梢再怎么勾画出轻慢与讥讽的神态,也能叫人一眼看出他潜藏在眼底那股浓烈的厌世态度。 他靠在那,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所以他将自己藏起来,整日想着外头那些该死的阳光为何这般刺眼。 直到有人冲他招手,问他:“一起走吗?” 该死的阳光瞬间变得更刺眼了。 “走去哪?”师忘忧明知故问。 他目光笑盈盈地往传送阵里一扫,唉声叹气道:“你说,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方才你就看着他把我伤成这个样 子也不管一管我,而且,他还说要砍了我的手啊!真可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我又哪里敢同他一起走?” 闻言,纪秋檀骤然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说得对,他确实是凶了点,偏偏你又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性子,你们两个碰到一起就总是没好事,算了,不去也好。啊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所以……只能当面说了,你千万别介意啊,我就是比较心直口快一点,我没恶意的。” 师忘忧:“……………” 眼瞧着站在传送法阵里的师琅玉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仿佛在嘲笑他一样。暗处的身影顿时一闪,传送法阵中瞬间又多一人。 “走啊,回家。” … 传送法阵在极寒之地开了好几处,到最后,竟容纳了数千人同行。 师忘忧重新戴上了他那狰狞面具。 知袅和寰斐二人顶着一头被烧焦的乱发被拉进传送阵之后表情也变了,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阵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丢了魂一样。 而师琅玉也终于是发现了苏醒后的纪秋檀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对方仿佛对很多东西都丧失了兴趣。 法阵中,分明有许多修士一瞧见他便冲他恭敬行礼,态度格外客气,可纪秋檀却仿佛是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不闻也不问。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他忍不住开口:“不问我这些日子都去做什么了吗?” 纪秋檀这才侧头看他,又是笑,眉眼弯弯,目光极尽柔和:“这次回去,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想想有点头疼。” 却是并未回答他后一个问题。 师琅玉默然看着他,心中骤然有些发慌。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个态度格外怪异,但这会儿人多眼杂,也不好再问,只能沉默。 “介意我带上他吗?”纪秋檀转了话题,直接用神念与他交流。 “随你。” “……” 师琅玉的表情很淡,语调也听不出起伏。 但熟悉他的人也还是可以听得出,他这情绪中多多少少是带了些不悦。 纪秋檀无奈抿唇,解释道:“我知道,他说话总是奔着让你不痛快去的,不过我这次确实是有事情需要他一起去做。” “不必跟我解释。”师琅玉侧头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随你。” “那不行,解释还是要的。”纪秋檀突然很想牵牵他的手,但这次人这么多,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忍着,“你要是不高兴了怎么办,我首先得顾着你的心情嘛,毕竟你可是我的……” 声音被刻意压低,最后那个词就像是羽毛一般。突然在师琅玉的神念中轻轻一挠。 他喉头当即便一紧,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而纪秋檀背对着众人,只对他眨了眨眼:“回去再说。” 他嗯了一声,表情瞬间也松弛了许多。 后方不少眼睛此刻都往他们这方向看过来,知袅和寰斐目光灼热又迫切,陆景晗与白听霜二人也在,其中,就数还没学会神念传音的陆景晗挤眉弄眼地最厉害。 各人心底都怀着各人的小心思,搞得这一方法阵之内竟是四处都弥漫着诡谲的气息。 转眼间,法阵外的风突然凛冽起来。 云台,到了。 第74章 熟悉的后院, 熟悉的清香。 这是师琅玉第一次清楚看到自己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还有那间熟悉的屋子。 来不及和外头的人说些什么,只留下一句“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过后, 他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屋门紧闭。 隔音法阵也瞬间被撑开来。 屋里昏昏暗暗的,纪秋檀踉跄着被抵在墙上与他缠吻, 两人混乱的呼吸在空气中编织出了一张绵密的网,不住向内收拢, 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再说一次。” “不是听过了吗?” “我还想听。” “……” 纪秋檀眯着眼看他, 看他发红的双眼, 看他复杂中又仿佛带着些不敢相信的眼神, 鼻头酸酸的,叫人忍不住怜爱地环住他脖子, 在他脸颊上吻一吻、蹭一蹭, 再多给他一些安全感:“那下次, 旁人若是问起你的身份, 我便这样告诉他们,好不好?” “先说给我听。”师琅玉微微侧头,一手环着他腰, 一手捧着他脸颊,将他紧紧压在墙角, 指腹摩挲他嘴唇的节奏谁来瞧都觉得略有些焦躁。 力道重了, 微微发疼。 纪秋檀没料想到那两个字会叫他反应这么大,后腰更是被勒得生疼, 只能哄着:“好好好, 待会儿出去了我便同他们讲, 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爱人。” 爱人。 纪秋檀一直都觉得这个称呼有种格外让人无法抵抗的浪漫。 在他那个时代,有不少人都觉得这个称呼老土,有种仿佛被时光抛弃的落伍和老派的感觉。 可他却喜欢的不得了。 爱人、爱人…… 多好听啊。 若是从一向内敛的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短短两个字,便能让旁人体会到其中澎湃汹涌的情意,又仿佛能看到相携走过一生的老两口在最后一抹夕阳的光彩下,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向路尽头的背影。 师琅玉显然也格外喜欢这个称呼。 他眼尾发红,鸦青色的睫羽都蒙上了一层潮湿晦暗的水雾,衬得他那双眼更像是水墨画中一抹惊心动魄的华彩一般。 “我能看得出来,他只是钻了牛角尖,一心只想气你罢了,而不是真对我有所图谋、想对我做些什么,其实他就是故意在惹你生气,才总是说那些不着边的话,他有他的心结未曾解开,你别跟他计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次你胳膊上突然多出来的伤,也是因为又跟他对上了吧?何必,被他说我又不会掉块肉,反而你受伤,我心里不好受。” “他冒犯你。” “无所谓。”纪秋檀拿指尖轻轻挠他下巴:“像那种话,他只在你和我面前那么说过,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被他气到过,后来发现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反而不说了,我猜,他故意招惹你我,是因为他想死,却又不想自己动手,所以故意气你、刺激你,就想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才真的忍无可忍杀了他。” 师琅玉目光微闪:“为何又对我解释这么多。” “因为你不高兴了,因为怕你觉得我带他回来是对他有什么想法,别跟我说你刚才没这么想。” “没有。” “嘁,我可不信。” “……” 没有安全感,他可以给,他不吝啬。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便许过愿,若是这辈子还能碰上一个愿意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他愿意加倍奉还。 可惜他迫切想要拥有的时候,得不到。 他已经不再想这件事的时候,人却来了。 “现在可以安心了吧?”纪秋檀笑眯眯地拍拍对方缠在他腰上的胳膊。 对方不松 手。 他自然也没指望真能一拍就松开。 总是这样,一定要缠上许久。 磨人得很。 颈侧微微有些刺痛,贴在那处的两片薄唇张开,咬住一小块皮肉,用牙齿轻轻厮磨着,力道控制得极好,过后只有红红一片痕迹,却不会破皮流血。 但纪秋檀眉头还是拧了起来:“疼。” 他非常怀疑对方就是故意的,分明早早就知道他怕疼,却总是在这种时候选择性遗忘。 还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一定是故意的! 不然他都已经开口了,怎么颈侧的细微疼痛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小秋……小秋……” 含混的声音传来,他听到师琅玉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又沉又哑,就在耳根处响起,瞬间激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头皮也是一阵麻。 腰侧有双不安分的手,捏得他身上热烫。 他禁不住哼了一声,感觉自己好像是渐渐……了。 于是那双手分出一只来,摸过去戏弄他。 纪秋檀打了个颤,伸手掰过他的头就上去亲他,报复似的在他下唇上留下好几个牙印。 接着,忽然整个人被环住腰往上一提。 他直接被抱了起来,脚挨不着地,只能缠上一段劲瘦的腰来保持自身平衡。 “砰”的一声响。 后背重重抵在墙上。 对方也……了。 “叫他们等着?”师琅玉小臂撑着他大腿,死死盯着他,突然问道。 而纪秋檀被他那种带着强烈侵略感的眼神看得忍不住也吞了吞口水,这会儿脑袋里哪里还能放得下外头的什么事,略一迟疑,便自暴自弃道:“那就……等着!其他事容后再说。” 说完,便听到师琅玉喉咙里传出一声震得人心脏发痒的闷笑。 被人直接给抱起来的感觉属实格外不一样,他知道师琅玉的身体素质肯定比他好,毕竟打小习武,他这个半吊子必然没法比,但先前其实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差别能让他感觉,如今,他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走动时所带动的肌肉线条他感受地清清楚楚,连带着托着他大腿、撑住他整个人的手臂都那么稳。 他可不能说自己有多瘦,个子也绝不算低。 然而对方的手臂抖都不抖一下,格外叫人有安全感。 纪秋檀稳稳当当挂在他身上,被他托住,不必费心稳住身形,便有了余力空出双手捧着他脸颊吻他,又难得能这样低头看他,眼睛始终舍不得闭上。 而对方好像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让他这样子待着,托紧他,从墙角到窗台,仰头和他缠吻。 窗台的花瓶被碰倒,咣当一声。 衣带悄然落在地上,被一双脚跨过。 最终归途是整洁的床榻,纪秋檀脸颊晕红,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了下来。 背后是凉凉的床铺,他正眯着眼沉醉,外头却突然间传来一阵越来越大的喊声。 发出声音的人似乎是正在朝着院口狂奔而来,并且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是冲到了院门口,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一声格外嘹亮的喊声:“仙君!!” “……” 管它什么气氛,这一嗓子下去,什么气氛也全都没了。 纪秋檀清楚听到自己后槽牙咯嘣一声,满腹怒火:“不管他,让他等着!” 但外头的喊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隔音法阵只能隔住屋里的声音不往外传,却并不会隔住外头的声音传到里面来。 按外头那人的喊法,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把其他人给喊过来了。 到时候怕不是要一群人围观。 然后,万一有人觉得他明明回来了却不回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着急忙慌地闯进来找他…… “烦死了!!!” “……” 最终,纪秋檀是黑着脸出去的。 然而院门口喊了半天人的杜长为一脸兴奋,不仅没眼色,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挺起胸脯道:“仙君仙君,您回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头一下子就来了好些人呢,都是听说您回来了,所以特意来拜见您的!” “是吗,谁传的?这么无聊。”纪秋檀目光沉沉。 杜长为仍无半点自觉:“我啊!您是不知道,有不少人都想见见您呢,现如今您的名声在那些人跟前特别特别好!正好现在您终于是回来了,我就想着,这便是您招揽人心的大好时机啊!所以我立马就把您回来了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理由,说完以后,还特别骄傲地又挺了挺胸脯,一副等夸的模样。 纪秋檀便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令人背后发凉的笑容,盯着杜长为,语调也是格外意味深长:“干得好啊,真好,有些日子没见,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办事儿了啊……” 他说着,后槽牙还在不断收紧。 咔嚓,咔嚓。 一直在响。 “挺好,干的不错,正好我有个新任务想交给你,小杜啊,关于这个任务呢,我觉得吧,这个事儿除了你之外,别人谁都做不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看?” “仙君竟然对我如此信任!我必然不会辜负您的一片心!您尽管交代!”杜长为双眼一亮。 纪秋檀便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过后,压低声音道:“凌霜阁那边我放了一些东西进去,很重要,我想找一个可信的人,这段时间暂时帮我看管一下,小杜,你愿意去吗?” “这有何难?仙君您放心,我定然不负嘱托!”杜长为双眼更亮,心花怒放。 哎,又得到重用了呢。 果然在仙君心中,我便是他的得力干将! 不过,凌霜阁…… 那地方好像有些荒凉啊,而且,离专门修给凡人用的公共茅房也近。 如此一来,果真是要吃点苦了。 但这是仙君的嘱托,作为他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岂能连这点苦都不愿意吃?!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暂且搬到那边去住一段时间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纪秋檀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 刚转过头,脸色就沉了下去。 第75章 出去这么久, 纪秋檀倒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里的变化。 他以为外头有人想见他,人数应当也就那么两三个,但当他出现在立着功德碑的广场上首的时候, 骤然听见从下方传来的吆喝声,突然就发现, 这情景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恐怖”。 密密麻麻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然把广场下方的空地给填满了, 甚至后方还排起了长队。 拥挤的人头将远处的长廊都给塞得满满当当,一双双带着期盼和热切的眼眸全都在紧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名声已经是如此响亮?可实际上, 他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很多, 只是开放了一处供天下人都可随意入内读书的图书馆罢了,其他的设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 怎么就…… “回来了回来了!那便是纪仙君罢?” “真的是纪仙君,纪仙君终于是露面了!” “好英俊的相貌,果真是仙人下凡!”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仙君大德啊!” “……” 高台之上, 穿着一身素雅长袍的青年负手而立, 微风吹得他衣摆后扬, 因为逆着光, 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面容其实不甚清楚,但仍旧能看出是个俊俏模样, 身材又高挑, 说他姿容上等一点也不夸张。 最关键的是, 就这么看下来, 虽都是仰着头去看他, 可众人半点也不觉得他高高在上, 只觉得亲近, 再想想他先前做下的那些善举,忽然就更叫人心神激荡。 “姐,你先前在家里提起这纪仙君的时候,可没说过他居然这般俊俏。”金明芝呆呆看着上头的那个人,脸颊不自觉便悄悄地红了。 金延雪侧头道:“说那作甚,此等人物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反正没机会,想一想又怎样。”金明芝掩嘴一笑,“幸好今个儿来了这里,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一睹其风采呢。” 旁侧站着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男子,听了这话,当即便抿唇笑了起来,只是他那毫无记忆点的模样和这个笑容搭配在一起,着实有些怪异,仿佛他不该是这张脸。 宋玉岚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年轻。 虽说高阶修士大都驻颜有术,但七八十岁仍旧保持着年轻模样和真正的年轻人还是有些差别的。 他能看得出来,这人至多不过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便结婴? 如此……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倒是让他更有兴趣了。 鱼龙混杂的人群里,诸多想法不断飘过,然而刨除那些心思复杂的,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单纯地听说了纪仙君回归一事,便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在此之前,许多人都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如今亲眼瞧见传言中的纪仙君,哪有什么三头六臂?哪有什么青面獠牙?甚至一点凶煞气息都未曾看见! 传言中的种种,都不如今日亲眼一见! 人人都说相由心生,他们往日也没少听说那些坊间的传言,有人说纪仙君好,就一定有人说他不好,说好的大多是受了他的恩惠,说不好的则是怒斥他搅乱了整个九岳大陆的格局,害得各地乱成一团。 后者必定是那些被损害了利益的人刻意攻击。 但总有人会听信这些不好的传言。 可是今日这一见,纪仙君分明生得一表人才,也不高高在上,甚至还会冲着他们笑! 若不是他,他们如何能看得到禁书? 若不是他,他们如何能有新的希望? 这样俊俏的人,这样温和的人,这样为他们着想的人怎么就当不起一个真仙人的名头?! 他当得起!他 必然是! “这才是仙人呐!” “小民拜谢仙人恩德!” 不知下方突然谁一声大喊,周围其他的人瞬间被震得回了神,紧接着,呼声大起,如海浪一般突然直冲而上,一浪高过一浪。 有人跪下叩拜,人群也立马就矮了一层。 这些人大多都是凡人,入了这修真学院才终于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人平等,这里也有规矩,规矩却是禁止修士欺压百姓,待在这里,他们享受的待遇和修士一模一样,他们重新拿回了做人的尊严,他们有了拼搏的希望,更有了足以改变命运的出路! 不愿被唤醒的人永远不会踏足这个地方,所以这里的人个个都想要扭转命运获得新生。 以前他们不懂,没人说,更没人愿意让他们说。 可现在,他们醒了!也有人愿意向他们伸手! 尽管这里只有书,可书又是什么?书能让人开智明理,书能让人们知道世界并非脚下这么一方土地!纪仙君不仅给他们开放昔日他们“不配看”的禁书,甚至还为了让他们看明白,怕他们不识字看不懂,还费尽心思地给那些书配了画。 这是何等的善举? 这又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众人情绪逐渐在呼声中更加激动,石碑之下,一个接一个人跪下去欲俯身长拜。 但一阵清风却轻飘飘地吹来,下方跪拜的人动作突然被止住,随后,那阵清风稳稳将地上的人尽数托起,阻止他们往下叩拜。 “不必行此大礼,纪某受不起。”站在最上首的青年嗓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各位,回吧。” 然而他越这么说,下头的人却越激动,有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便忍不住痛哭失声,不让跪,索性就拱手高举做一记长揖。 “多亏仙人赠书助人顿悟,吾儿才能在那几名恶贼手中保住一条性命!” “先前曾听一散修言之书册附着灵气,仙人心善,理应受此一拜!” “……” 这一声过后,众人果真纷纷效仿,双手高举一记长拜,人群再次矮下去,此等情形壮观到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杨婵及孙大圣二人都是禁不住头皮发麻。 “这小子的名声居然这么好,看来坊市间那些传言过不了多久便又得换新的说法了。”孙悟空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若是我请他写上一册齐天大圣大战三太子最后把三太子打得屁滚尿流的话本来玩,他能答应吗?” “他答不答应都是小事。”杨婵好笑地看他一眼,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哪吒会不会来掀了你的屋顶,才是你该想的事。” … 聚集在此处的人没那么轻易就散去。 众人这一拜,简直拜出了山呼海啸的势头,声音也怕是传出了好几里。 往后几个月的话题都有了。 见实在是止不住下方众人的热情,纪秋檀只能有些无奈地冲着大家拱手:“纪某已然明白诸位心意,但今日天色已晚,再有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学院之外山路难行,还是请大家暂且回吧,自明日起,正门口会另设一处公告栏,或许会有招募信息登于公告栏之上,大家若是对此事感兴趣,今日便早早回去好生歇息一番,养足精神明日再来,如此可好?” 他没有刻意抬高音量,只需一些神念从旁相助,便可让他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 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立马更加兴奋。 招募信息?仙人又打算做什么大事了? 如此是打算寻一些可以替仙人做事的?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始议论,上头又传来一道声音。 “诸位,请回吧。” “……” 有人脑袋立 马就活泛开了。 “这么多人,只怕扰了仙人清修,贤弟,你我二人这便回吧,明日来得早一些,说不定便能有机会上仙人跟前谋个差事!” 人群很快安静下去,规规矩矩地看着上首笑容和煦的青年冲着他们拱手后,飘然而去。 直到彻底瞧不见人影了,讨论声这才再度升起。 … 后院。 纪秋檀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僵了。 身旁突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位面容清丽的女修带着笑容翩然而至:“好久不见。” “三圣母。”纪秋檀行了个礼。 目光扫过旁边一个面生的男人,当即便让他有些疑惑,“这位是……” 杨婵抿唇一笑,那个面生的男人便咧嘴一抬手,一阵青烟过后,烟雾后慢慢出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标志性的猴毛,桀骜不驯的神态。 纪秋檀瞬间双眼放大:“大圣?!” 好威风的派头。 哪怕对方手里没拿金箍棒,也还是好威风!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先前我和二哥听闻你被玄天宗的人给带走了以后,便上那头寻你去了,却没想到我们到的时候,你并不在玄天宗。”杨婵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大概跟纪秋檀说了一遍。 但就算只是大概,也比先前文修说的要细。 纪秋檀了解了现如今的局势之后,当即便说想先去云台附近瞧瞧。 他们这头和四大宗的矛盾现在属于是摆在明面上了,要他来说,什么丢人什么被掀屋顶那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四大宗就对他的行为格外不满,只是他当时就一个人来来去去的,四大宗兴师动众地派一堆人来对付他反而显得掉价。 不过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这已经是分区域敌对的情况了! 整个九岳大陆索性直接以云台为分界线,一分为二,那边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少说也得是数万,高手如云,而云台这头的人基本上以是功力低微的散修和凡人为主。 不过这个问题,纪秋檀在回来的路上也已经想过了。 四大宗那边现在还有个除魔大会的事情拖着他们,比起找回颜面和对付逆反的他们来说,对付魔修才是四大宗的人目前迫切需要做成的事情,若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先对付魔修,反而转头分人来收拾云台这些人,那便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魔修趁他们分人过来对付云台的时候,集合起来偷家。 二是魔修和云台这两头一同动手,四大宗正好被夹在中间。 所以,这也是云台目前还算安稳,暂时没有被四大宗的人派人来彻底“拔除反骨”的原因。 不过,这也正好是他们的机会! 魔修有多难缠,九岳大陆的修士们都是知道的,那群人下手狠辣,邪招频出。 而魔修越难缠,就越是能为他们这头多拖出一段时间来。 纪秋檀笑嘻嘻地蹭了一把筋斗云,在设下防护法阵的地方兜了一圈之后再回来,心中原本就已经有了的想法这会儿便直接成了型。 公告栏,当晚就直接立了起来。 上头刻下的字迹是用灵力而刻,刮风下雨也不会模糊,只等明日来人。 第76章 外间安排彻底忙完, 一不留神,天都黑透了。 跑去守凌霜阁的杜长为知道他喜好,临走前, 还给他送来了好几坛果子酿的酒。 纪秋檀原本有些头痛,不想碰这玩意儿,可是一想到杜长为是因为什么被他诓去守凌霜阁的, 片刻后, 他的手默默就伸了过去。 “啵”的一声,盖子一开, 便是香气四溢。 悄悄的抿了一口,随后他眨眨眼,拎着酒坛便去了房间。 “睡了吗。” “……” 仍旧是和先前一样,他住主屋,师琅玉就在隔壁,至于另外一位则是表示并不想经常看到他们,因此人在长廊的另一头。 隔壁的屋内没有烛火, 然而他小心翼翼开口之后,窗户却嘎吱一声被风吹开了。 果然没睡。 纪秋檀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只是为了分享美酒而来, 小口小口抿了几杯过后,脸就红了。 微醺的感觉就是飘飘然。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面前那双手上。 “真好看。”嘴里嘟嘟囔囔几句, 他把那只手抓到自己跟前仔仔细细地看。 怎么会有人连指甲盖都长得跟个艺术品似的。 这么完美。 “从明天开始,我大概便要忙起来了。”他五指穿过对方指缝,轻轻扣住那只手,支着脑袋慢吞吞地说着话, “我在外头放了一个招募信息, 专门征集那些有修行天赋但入了道却不知如何修炼的凡人, 散修如果愿意来那也要,多多益善。” “要他们做什么。”师琅玉安静地坐在那,由着他玩自己的手,“我可以帮你。” “当然,你也别想躲清闲!”纪秋檀抿着嘴哼笑几声,“我打算派他们去盖房子。” “盖房子?” “是啊,这些人虽然有天赋在,可是却还不会控制灵力的收与放,若是有一天需要用到他们了,然而他们这个修为,最后只能是推出去送死,这样当然不行!如今正好让他们用盖房子这个事儿去练习收放灵力,他们有了锻炼的机会,顺带着还能帮那些镇上、还有村里的百姓们盖些结实点的房子,这事儿我早就想干了,大冷天的还得住在那种四处透风的茅草屋里,多冷啊,我可是听说过前些年还有不少人是生生被冻死的,所以盖房子的事儿必须得提上日程,两全其美!” 闭上眼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纪秋檀脸上笑容更是灿烂。 不过很快,他又苦恼:“但只出不进又是一个大问题……先前把药王谷给吞了之后,库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可是弄那些书和制作灵器耗费也不小,真要盖房子的话,花销太大了,还得想办法赚钱才行。” “我有。”师琅玉漫不经心地用拇指轻轻在他掌心划来划去,挠痒痒似的,“我在京城尚有不少产业未处理,你既需要钱,便拿去用吧。” “可、可以吗?这不太好吧。”纪秋檀眼睛亮亮的,说着不好,但脸上笑容却还是将他给出卖了,“多少啊?借你点,回头还给你。” 师琅玉一撩眼皮,浓黑的眼眸中带着笑,轻轻跟他说了一个数:“够吗?” 纪秋檀随即震惊:“这么多?!” “大多是先前朝中那些同僚送的,求人办事,总要有些表示,我若不收,他们反倒会害怕。” “我懂了,原来你是个贪官。” “……” 他说完,眨眨眼。 师琅玉唇角便突然翘起。 昏黄的烛影将他那张雪白的脸衬得多出了几分妖艳,那双乌灵灵的眼眸轻轻一抬,仿若能勾魂一般,当即看得纪秋檀心中咯噔一跳,头便开始发昏。 “说错了。”他听见师琅玉缓缓道,” 是奸佞。” “……” 再度提起往事,念起他人曾经赠他的称呼,心中却忽然没有那种仿佛要将人魂魄都给生生撕裂的痛楚了,仿佛往事真能如烟般被吹走,而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不清楚。 大概是对面坐着的人一次又一次向他敞开怀抱,给予他最真诚的抚慰和信任之后。 “我曾是皇室豢养的死士,本该一辈子都躲在暗处,如同影子一般,见不得光,后来遇到变故才摆脱了这身份,登上朝堂。” “那些给我送礼的人大多都是心虚,怕我找他们麻烦,以为送多一些满足了我的贪-欲,我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他们一命。” “但那些东西只是放着,我要来有何用?” “要他们命的人是皇帝,来求我?又有何用。” “……所以后来他们都死了。”师琅玉手上轻轻拨弄着灯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怕吗。” “怕,怎会不怕。”纪秋檀捏着他凉丝丝的手指,笑了一声,“这个地方真的很可怕,先前我为自保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夜里甚至还做噩梦,可现在,我想到四大宗随时都有可能派人前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若能有个法子将他们全都杀了多好,可怕,我居然都敢这么想了。” “……” 如此文不对题的一段话,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不必明说,对方会懂。 接着,迎着对方那双越发黑沉沉的眸子,纪秋檀猛然仰脖将余下的坛中酒一饮而尽。 腾的一下,热度瞬间从脸颊烧到脖子。 “我好像有点醉了,头晕。”他鼓起勇气,发出邀请,“但我还想去后头泡个香汤,要一起吗?” “……” 他们住的这个院子里,后头有个小温泉。 就在他那间屋子的正后方。 这温泉的水倒也奇特,带着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味,每次泡过之后不仅浑身轻松、通体舒畅,且香味还能足足留存七天七夜。 当然,说这些也都只是借口。 酒也喝了,封锁后院的术法也使出来了。 下午回来时没做完的事……也该补一补了吧? … 格外耗费精力的封禁术一出,鸟都飞不过来。 外头还刮着冷风,温泉池周围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得再靠近一些,才会被热气熏得化掉。 喝点小酒,人是会大胆一些。 纪秋檀泡在温泉水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人宽衣解带,随后,视线下移,看得是喉头颤了又颤,情不自禁就把自己往下沉,半张脸都浸在清凌凌的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在水面。 “好看吗?”声音的主人慢悠悠地抬腿。 线条紧致漂亮的小腿逐渐没入水中,荡开一圈圆波似的涟漪。 泡在水中的纪秋檀看得眼热,禁不住吹了个泡泡出来,漂浮在水面上的泡泡圆圆润润的,从他面前向着师琅玉那头飘去。 最后,一头撞上那片肌理分明的胸膛。 “好看。”纪秋檀整个人都被裹在水雾里,两片嘴唇被热气熏得逐渐红润,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过来,让我摸一摸。” “好。”师琅玉当即眉眼一弯,笑出声来。 他往纪秋檀跟前走,洁白莹玉的皮肤泡在暖烘烘的泉水里,散开的乌黑长发也浸在水里漂浮着,瞧着真像从海里走出来的貌美海妖。 纪秋檀伸手摸他脖颈,摸他锁骨,手指从胸膛滑落小腹,又被他勾着下巴亲吻,没一会儿脚下便开始打滑,软脚虾似的,人便被他揽着提到了腰上。 “哎,你!” “……” 美人 不禁生得美,手也美,手指修长,骨节匀称,但那到底是异物,纪秋檀下意识屏住呼吸,嘴唇发抖,禁不住用力皱眉。 “放松。”师琅玉仰着头在他唇上啄了啄,抚慰道,“腰快被你勒断了。” 纪秋檀搂着他脖子小幅度点头,却还是免不了紧张,后背一直都紧绷绷,没一会儿就都是一头汗。 正巧温泉上头一棵树,叶子被风吹的抖了抖。 啪的一下就砸下来了一大块雪。 一半融进了泉水里,一半掉在纪秋檀背后,雪水当即顺着脊背往下流,冰得他一激灵。 师琅玉也不禁缓缓深吸一口气,满面隐忍神情,“你是打算要将我手指绞断么?” 纪秋檀欲哭无泪:“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太会而已。 果然见多识广不代表实操就一定很会,他脑子里储存的知识量很多,还以为自己能装把老司机,然而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新手,上车前能把牛皮吹破天,结果一摸方向盘就露怯! “……是因为这里太亮了!”他开始找理由。 刚说完,一道剑气便刷的一下横着扫过放了夜明珠的地方。 几声脆响过后,四周光线彻底暗下去,只剩下头顶的一轮明月还在幽幽往下投射月光。 “还亮吗?”师琅玉觉得好笑,故意松了松托着他的手臂,果然见他因为害怕掉下去而抱得更紧。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甜香,不是花果的香气,更和脂粉没什么关系。 但就是好闻,闻着叫人心安。 师琅玉把鼻尖抵在他颈窝,放他往下沉,听着他喉咙里时不时响起一阵含混的哼唧声,声音也不大,像只撒娇的猫儿似的,索性便去咬他脖子,在上头留下一个个浅浅的牙印。 温泉水呼啦一声,纪秋檀半个身子重新沉回水里,却不敢动,只是紧紧搂住师琅玉的脖子:“你等等!让我缓一缓、缓一缓。”说话时,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哆哆嗦嗦的泣音。 师琅玉颈侧青筋随着他这小小声的几句话给弄得渐渐爆了起来,分明都已经到底了,但看他疼得眼里蒙着一层水雾,鼻尖更是红通通一片,到底还是舍不得,只能拿出最大的耐性,低头亲亲他发红的鼻头,擦掉上头疼出来的汗,贴着他还有些颤抖的嘴唇轻轻吻着:“乖,你莫紧张,不着急。” 睁着迷蒙的泪眼,纪秋檀看见师琅玉额头上全都是汗,额角也有青筋突了起来,辛苦得很,却还想着照顾他,只能咬咬牙逼自己快些适应:“似乎是稍微好些了。” “好了么?” “嗯……” 师琅玉垂眸,摸了摸他头发,低笑一声。 半明半亮的明月倒影落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水中,原本完整的一个影子,却又被不停荡漾起的水波打散。 水中圆圆的月亮顷刻间成了一条条残影,碎裂的影子被水波推着往旁边飘去。 汗和眼泪混着温泉的泉水淋了一脸,纪秋檀起初还忍着,后来小腿开始痉挛好久缓不过来,疼得呜咽个不停,师琅玉便空出手帮他按摩小腿,按了几下之后俯身直接堵住他的嘴,听着他呜呜地闷着哭,反而还更兴奋。 转眼居然就已经到了后半夜。 纪秋檀有气无力地靠在师琅玉身上被抱回房间,趴在浴桶里让对方给他揉揉腰,困得头一点一点,却还得撑着不能睡。 揉完了,他立马撵人,嗓子都是哑的:“你给我出去。” “好。”师琅玉笑着顺了顺他头发,出去给他泡了杯热茶又回来,把他吓了一跳,猛地一转身,浴桶里立马就是哗啦一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纪秋檀恼火,脸颊上一片深红,“谁让你进来的!” “先喝口水。”扫过他脖颈、胸口那一片片青,师琅玉眸光一暗,伸手过去握住他脚腕。 纪秋檀顿时浑身紧张:“干什么!不能再……” “我帮你弄出来。”师琅玉抬头吻了吻他眉心,眼底一片晦涩不明,“方才一时没忍住,对不起。” “……” 他诚心诚意道歉,倒是叫人不好意思责怪了。 纪秋檀抿了抿嘴,想起方才他是怎么个没忍住法,还不是因为自己舒服上头了脑子一糊涂就什么话都敢乱说,讲什么好哥哥你要弄死我了这种丢人话,愣是把人给激成这样的,当下便心虚地侧过头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眼睫毛像把小刷子。 “睡觉睡觉!”钻进被窝,立刻把自己卷成毛毛虫,死死盖住脸。 但没过一会儿,卷起来的被子就松了。 纪秋檀累得沾了枕头就睡。 师琅玉靠坐在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等他睡熟之后,才出去处理自己的事。 … 白听霜在外院等着,见他过来,立马便起身迎上:“师父,您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师琅玉淡淡看他一眼,表情虽然冷淡,但话还是关切:“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一切顺利。” “那就好。” 师琅玉收起那些凭证,白听霜倒是犹犹豫豫:“师父,您怎么要这些要的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两个多时辰前,他在屋里突然收到了师父的传音,要他去借个灵器回趟京城,把余下那些未曾处理的宅院店铺迅速处理掉拿钱回来。 他半点不敢耽误。 “没事,不必担心。”师琅玉突然勾了勾唇角,冲他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霜儿,这段日子多亏有你帮忙,只是你总是这样跟着我,未免耽搁你的前途,你还年轻,应当有更好的发展……” “师父莫不是要撵我走?!”白听霜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噗通一下直接跪了下去,“师父!我的命是您救的,如果当年您没有把我带回京城,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死在那片荒地里了,我做什么都无所谓的,您要嫌我修为低,我便努力修行,只求您别赶我走!” “我何时说要赶你走了?”师琅玉皱眉,手一抬,便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 “霜儿,我只是说,你不该像现在这样随着我跑来跑去的,今夜我同纪仙君谈过了一场,他同我讲了些云台接下来的发展计划,所以我便想着,你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历练一番。先前你随白将军在边关常年练兵,对这攻防阵也颇有心得,若你愿意,明日……” 他简单交代了接下来的部分安排。 白听霜一听原来不是要撵人,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不过很快,白听霜的眼神突然一定,定在了师琅玉并未拢紧的衣领之下。 因为是刚从房间里出来,师琅玉也难得没有把衣服穿得规规整整严丝合缝,反而是留下了领口的起伏。 他皮肤白皙,锁骨处却有两个凌乱的青紫咬痕,痕迹一直往上,竟是在他颈侧也留下了一个颇有暧-昧气息的吻-痕,细细一想便能知道,这痕迹是被人细细舔-吻后留下来的。 若不是方才白听霜那一跪,因此换了位置站,说不定,还真看不到这痕迹! “师父……”白听霜声音都抖了,荒谬的想法瞬间让他如遭雷击,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一片,拳头也渐渐握起,“徒儿还有一事不明,您和那纪仙君……究竟是何关系?” “……” 师琅玉顺着白听霜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微微垂眸往下,随即便想到了方才有人哭着张嘴、一口咬在他锁骨处的模样。 应当是留下印子、被看到了。 这么想着,师琅玉收回目光,眉眼突然一柔,沉声道:“他是我未来道侣,我爱人。” “什……” “也是你师娘。” 说完这话,师琅玉微微吸了口气:“不过这称呼不怎么合适,往后见了他,不要这样喊。” 白听霜没听进去,只顾着瞪大双眼:“师父,可是他强逼于你?!” “自然不是。” “真的?!” “怎么,你还不信?” “不、不是……” 师父的话自然还是能信的。 白听霜攥起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可……难道那位纪前辈是女扮男装?!” “非也。” “啊?真是男、男子?” “……” 白听霜茫然地站在那,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蹦出了前些日子陆景晗不停在他耳旁絮絮叨叨的那个词 狐狸精! 可那会儿也没人说这“狐狸精”竟会是个男子啊! 白听霜嘴唇一抿,忽然有了一种离家几年回来却发现亲爹又娶了个后娘的感觉。 师琅玉倒是不太清楚他此刻所想,否则怎么也得将他收拾一顿。 “霜儿,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便先回吧,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寻我。” “明白了,师父您也早些歇息。” “……” 白听霜行了个礼,带着满肚子的话匆匆离去。 而师琅玉回头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屋顶上似乎有个人正躺在那儿,手边放着几坛空了的酒。 他脚步微顿,沉默地和对方对视片刻,随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夜风吹过黑沉沉的屋顶。 师忘忧支着脑袋,看着下方的背影慢慢消失,宽大的衣袖落下去,如玉的脸庞旁侧便是腕上狰狞痕迹,美与丑在暗夜中相互交错。 “真无趣。”他扔了酒坛,身形一闪。 他默默看着白听霜回去之后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在屋里转来转去,失魂落魄:“怎么会?……怎么会呢?” 看到被吵醒的陆景晗从隔壁窗户探出头来:“师兄!到底怎么了嘛?你这不停走来走去的我还以为是九足虫突然打过来了呢!” “……” 真好,都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师忘忧顶着一身酒气,懒洋洋地又躺回了房顶,免不了再一次想到那个问题: “到底何时,才是我的死期。” 这个世界真好啊…… 尽管无趣,但熟悉的人都在,便让自始至终都一心求死的他居然开始舍不得死了。 “不如等下个春天,等花全都开好了。” 他闭上眼,手边酒坛当啷啷掉了下去。 … 第二天一大早,纪秋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先摸了摸身边。 空的,没人。 “嗯?” 他分明记得昨晚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过来了。 嘎吱 正巧这会儿门被推开。 “醒了?”师琅玉身上还带着外间的寒意,坐在床边俯身印在他额头上的吻也是凉凉的。 纪秋檀眯着眼不愿起:“什么时候了?” “辰时。” “……这么早?!那我再睡会。” 昨夜那事儿一直做到后半夜,最后爬上床睡觉的时候都寅时末了,快四点睡的觉,八点左右醒了,满打满算这才睡了三四个小时。 修士不是很能熬的吗?怎么这回这么困! “定然是你这妖精把我给吸干了,说,你 到底是谁派来的!”纪秋檀有气无力地侧躺在那,虚虚一指,自投罗网似的又被人捉住了手腕。 “还疼吗?”师琅玉神情温和地坐在旁边帮他揉腰,左侧后腰一块淤青,是昨夜抵在池子边缘那一处凸起的石块上磨的。 虽不是什么大伤,但这颜色看着也是着实吓人。 纪秋檀趴在那,舒服地直哼哼:“你这手法好像比昨天有长进啊,是不是趁我睡觉的时候跑出去偷师了?” 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师琅玉居然真的嗯了一声,说自己在外院遇到了炼药的三圣母,过后,又漫不经心道:“除了这个,我还专门去外头寻回来了一册修炼心法,对你身体大有益处,待你学会之后,必然不会再叫你出现这种情况了。” “什么心法?”纪秋檀从这语气中隐约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便侧头去看他。 他也俯身靠近,顶着那张清冷无双的美人面孔柔声道:“是一套完整的双修功法,下次就算弄得再深,也不需要再费心清它出来了,正好可以叫你装一肚子,含着它睡。” “???你是被师忘忧夺舍了吗?” 纪秋檀脑袋“轰”得一下,瞬间从脖子根一路红到头顶。 这话居然是从师琅玉嘴里说出来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 “你、你、你受什么刺激了?”瞌睡虫一下子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去,纪秋檀从床上爬起来,表情免不了要扭曲一瞬。 师琅玉却是心情颇好地冲着床榻左侧抬了抬下巴:“先瞧瞧那些你喜不喜欢。” “什、什么东西?”纪秋檀红着脸,心有余悸,还真是有点怕他再次语出惊人。 下一秒,枕头被移开。 纪秋檀张张嘴,双眼发直:“好多钱啊……” “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后头绕过来一双手,缠在他腰上,“你归我。” 师琅玉靠过来从背后抱他。 “好吗?” 可他眼神这下更是满满狐疑,转过头问:“你……莫不是外头真出了什么事?” 第77章 天还未亮, 南街村的街道上就又传来了咣当咣当的声响,铁匠老牛一边穿衣裳一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外头是灰蒙蒙的天, 半空中的那一道道灵气被这天色衬得就好像是绽放的礼花一般,格外漂亮。 篱笆墙外正好有一群人行迹匆匆地往东走,老牛赶忙喊叫几声:“哎哎哎老李老李,你们这一群人着急忙慌的是要上哪儿去啊?” “选房子呢!”老李走得头上都是汗,脸上却依然堆满了盖不住的欣喜,“前些日子被仙人圈走盖房子的那块地现下终于是成了,村长昨儿个夜里就已经通知了咱们村里的人,今天早上得早点过去选房子,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我昨天半夜才回来!哪里会知道这些?!”老牛顿时也是一惊, “怎么, 那块地是圈起来给咱们用的?等等我等等我, 我跟你们一块过去!你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村里有块地被云台那边来的仙人们给占了这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 这都已经是一周前的事儿了。 当时消息传出来以后,不少人都心有不满,却也没几个敢当面明说的。 那帮仙人们一圈、直接就圈走了他们南街村一半的地,有些人的房子就盖在被圈走的那块地里头,却也只能卷铺盖走人,暂且上同村其他人那儿借宿 虽然那些仙人们也说了, 因为房子被占导致没地方住的村民可以暂时住附近镇上的客栈, 花销是吩咐他们来这里办事的纪仙君承担,但很少有村民真的敢去住, 并且那里离村子也好几里的路, 不方便。 所以大部分人仍旧住在村里。 村民们就看着那些仙人们一天天的弄些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回来, 日夜不休地搭起来了一座模样怪异的“宫殿”。 他们猜,这可能是仙人们的府邸。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府邸居然是要给他们住的! “嗨!昨晚上我听见这事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你前些日子出去了,不知道那府邸现如今变成啥样了吧?我跟你讲,足足六层楼高呢!而且可结实了!”老李说得兴高采烈,老牛听得也是眼越瞪越大,一行人脚步逐渐加快,几乎都已经是跑着走的了,都急着想去看看仙人们说给他们的新房子里头到底长啥样,路上,还有村子里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跟了过来,没一会儿就跑到了目的地。 “娘哎,这么高!”老牛过去只一眼就被震住了。 他们南街村这边还算是较为富裕,当然,只是和其他穷得冬天没衣服穿的村子比,较为富裕。 平日里他们住的就是那种茅草屋,木头搭建的内里,外头厚实的草盖了一层又一层,然而盖的再厚也怕漏风,村长家情况还算好一些,房顶至少有瓦片遮雨,可真要是冷起来,也会冻死人的。 然而眼前这六层高的楼结实又干净,在大家眼中,也都已经是宫殿级别的大房子了,他们见过最高的楼也就是青运城的三层高大酒楼,可眼前这个是六层!而且从里到外看不到一根木头! “这、这是咋搭起来的啊?外头这糊墙的东西又是啥做的?”老牛真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片光洁的墙壁,然而附近还有两个仙人在,村长也盯着呢,他只能缩缩脖子,用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打量着这栋楼。 “别在这挤来挤去的,都赶紧排队!仙人说了,老老实实排队,按顺序,每个人都可以进去选房子,但谁要是在这边乱挤乱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村长在最前头瞪着眼嚷嚷了一大通。 乱哄哄的人群果然乖乖安静了下来,虽然免不了还有嘀咕声,但好歹队伍是排了起来。 “顺着这边这个台阶上去啊,仙君说了,年轻的都往上走走,一楼二楼尽量都留给年纪大的住……”村长拉了几个人 在那儿一边指引一边维持秩序,但其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房子居然是给他们住的,而且还不要钱! 这房子太好了!进门以后,地方特别宽敞,有专门的灶台,卧房也是!侧面还有个向阳的大琉璃窗!老村长是第一个进来老房子的人,瞧见那个琉璃窗当时就差点晕过去,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一介平头老百姓居然能被允许住这种豪华的大房子?那可是琉璃啊!宫里头的贵人们用来做酒盏都稀罕的玩意儿! 村长不懂,这房子其实就是后世最常见的二室一厅小户型,这会儿的人们拖家带口一家子少说十几口人,住二室一厅属实挤了点,但因为原材料确实不够用,所以这只是现有状态之下还算不错的一种楼盘类型,往后等会用灵力炼制玻璃石砖水泥等物的人越来越多,这种小型社区自然也会越建越大。 到那时,说不定就可以考虑考虑屋里搞阳台和落地窗了。 “这、这是神仙洞府吧?”老牛上了三楼,瞧着那扇大窗户,险些没有哭出来。 这屋子除了好看之外,也太暖和了吧! 他进来以后感觉不到外头的半点风,却又能通过大大的琉璃窗看到外头的景色。 这、这房子真能给他?! “这房子真是送给俺们住的?”有这疑问的当然不止老牛一个,天上不会掉馅饼,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真会砸到他们头上来,忍不住就问了,“仙、仙君是不是还有啥事儿要俺们做的?” “当然,不然让你们白住吗?”回话的金鸿是金延雪的族弟,南街村这块儿他是主负责人。 “选好房子就下来,把这张表给填了,我可提前跟你们说明白了啊,这一栋楼的花费可不低,纪仙君仁善,怕你们熬不住这寒风才拨了人下来帮你们弄这房子,你们要了这房子,那往后就得尽心尽力地为仙君做事!在这上头把你们会的都给填上去,仙君之后得要人干活……”金鸿说着,给旁边那个识字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过来帮着把表给填了。 “我也跟你们透个底,不用一个两个搞得那么害怕,纪仙君是好人,要你们去干活是给钱的,不是跟以往抓壮丁似的被拉去挖矿还没得饭吃,你们就把你们最擅长的活计说明白了,回头等仙君安排,要是被选中了,干活的时候每天三顿饭都有仙君管,一个月下来还有俸禄领,具体多少我还不清楚,得看你们会被选去干啥,干的活不一样,钱当然也不一样!” “除此之外,你们这有了房子住的人每天得抽出来一两个时辰,帮着其他人把路给修了,这活没钱,也不让你们掏钱,仙君只管饭,等你们把这附近几个村镇的路全部都给修好,到时候让一块儿干活的工头给你们开个证明,直接上县衙去领房契,‘买’这房子的钱也就算是还完了,房子便彻底归你们了。” “这下都听明白了吗?” 老李排在后头,一脸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金鸿笑了一声,“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的,一个一个过来把东西填完,还有房子门牌号也写清楚,完事儿村长就可以组织着搬东西了,你们村子前头那些地仙君说回头还要修整,抓紧时间给地腾出来,快点弄完,也不耽搁明年开春种地。” … 真的有新房子住了,往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下雨或者刮风的事儿了? 老牛晕晕乎乎地回了家,看着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感觉自己就跟做梦似的。 他一个老鳏夫,无儿无女,也没啥好收拾的,所以东西不多,只有一大堆打铁用的工具还有衣裳需要带走。 他选的房子是一号楼三零幺。 可是东西搬过去之后,他又看着那一堆工具,有些发愁。 这么好的房子,住是肯定 舒服得很。 可是他怎么打铁啊? 搬到他对门的那户人家跟老牛一样发愁。 他们家里几只鸡,原先有个篱笆院子可以让鸡在那跑来跑去的,但现在这房子通风全靠那扇大琉璃窗,能开是能开,搬过来的时候还有人教他们这个窗子应该怎么推,可是,他们不敢啊! 那可是贵人们才舍得用的琉璃窗。 万一他们推来推去的,把琉璃给打碎了怎么办?那么贵的东西,他们怎么舍得乱碰?! 可是关着门窗,鸡也要拉屎,一拉屋子里就臭气熏天,咋个住嘛? 还有那些家里养了猪的人…… 这么一想,房子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村民们也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去“骚扰”那些仙人,生怕自己小题大做惹人家厌烦,只能偷着去找村长问,这事儿可咋整。 村长当时一拍脑袋:“把这事儿给忘了,是这样,仙人们走之前留话说你们家里养了鸡鸭猪啊什么的都暂且先放在你们原本住的那些个老地方,忍一两天,他们那边很快会再过来些人,说是要搞什么养殖场的……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过两天就来处理,都先别着急啊!” “仙人们连这些脏污事儿都管啊?”村民们大受震撼,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老牛回去以后躺在那张结实的床上,心想屋里真暖和,其实他手脚还是有些凉,但风吹不进来他就觉得特别暖和。 他感觉这世道真的是变了,他没那么多的反叛精神,让不让凡人看禁书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就想着能够每天吃饱饭,活着。 有些人是为了追求有意义的人生而活着,可是没有意义的人生怎么就不能算活着了?没有意义的人生,就不能存在吗? 他不管上头是不是换了个人做皇帝,也不管凡人有没有踏上修行之路的机会,他只想顾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活着,活着就好。 如果有人愿意让他的日子过得更好,他当然感谢对方。 但他仍然还是这么个平庸的人。 这个世界有不少天才存在,也有永不服输的地才存在。 它应该容许每个人都有竞争的机会。 同样也应该容许一部分甘愿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平凡人存在。 老牛不惦记那些修行的秘籍和心法,他睡过去之前,脑袋里只想一件事 “不知道我这打铁的营生还能不能继续弄了。” … 几天后。 老牛混在一群同样被纪仙君给点了名选中的同乡中,晃晃悠悠地被带到了青运城。 一想到要去见那位神仙似的大人物,他禁不住忐忑,不过他们到的时机很不巧,纪仙君好像有事在忙,他们这一行人只是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从前方走过,模样真是俊俏,跟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但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接着,是听后头的仙人说了,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方才那个小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纪仙君啊! “那我们就在这等仙君回来吗……”老牛在人群里搓了搓手,外头风吹得他那双皴裂的手有点疼,他心里琢磨着,天可真是冷啊,也不知道要在这里等上多久。 旁边带他们过来的金鸿家小厮哧哧一笑:“不用,仙君把你们喊到这里来,又怎么会不管你们?这会儿也到饭点了,你们就先去吃饭吧,瞧见前头那个醉仙楼了吗?” “醉仙楼?!”老牛瞪大双眼。 但金鸿家小厮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自然不是让你们去那里啦!哈哈哈,逗你们玩呢,仙君说让你们去醉仙楼旁边那个小铺子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垫垫,他很快就回来。” 第78章 金家小厮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说着也就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头带路。 老牛他们一行人忐忑地跟在后头,一路眼神交错, 这会儿心里八成都在嘀嘀咕咕。 然而等他们将那铺子的门帘给掀开! 顿时, 一股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带着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所有人立马直勾勾地看向了斜前方的那个大窗口, 他们闻到的香味就是从那里头飘出来的! 这铺子先前是个茶馆,地方不算宽敞,但是坐个五六桌的人还是可以的。 进门左侧便是账房待着的柜台, 不过这里如今没账房了, 算账的地方就空了出来, 放着一些卤味,再往前是后厨 那个大窗口是后挖的, 原本是一块严严实实的木板堵着,如今给它直接弄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口子,里头外头互相都能看得见。 老牛他们看到里头有个厨子正忙着炒菜,旁边还放了一口特别大的锅子,锅里不知道是装了些什么,闻着像是肉。 所有人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听金家那小厮说,这铺子不是拿来做生意的,而是因为前几天纪仙君选的那些个人已经开始干活了, 所以这铺子就是专门给那些做活的人腾出来了一个歇歇脚、吃个饭的地方。 像这样的铺子大概隔两条街便有一个, 大家到时候都是就近选择, 从早到晚一天三顿饭都归仙君管, 除了不能外带之外, 东西都是可以随便吃的, 不过也不要吃得太过分了, 管饱,但别把自己给撑着。 老牛听得突然又有了好像在做梦一样的感觉。 他被那些同伴推着,不知不觉就“飘”到了窗口,里头随后就递过来一个干净的木头盘子,四四方方的,中间有那种大小不一的凹陷。 厨子动作很是麻利地给他直接打了两大勺的白米饭,热烘烘、香飘飘的大米饭看得老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紧接着,他盘子里又多了一勺金灿灿的炒鸡蛋,一勺看着就又嫩又弹且肥瘦相间的猪肉,两勺鲜嫩的青菜,最后,甚至还有一碗飘着葱花和油星子的排骨汤!! 原来方才他们看的那个长又大的锅子里,居然炖的是排骨汤! “咕咚” 不知道是谁咽了咽口水,声音大得很。 老牛迫不及待就捧着盘子找了个位置开始吃东西,他啥时候见过这么多肉?去年年底村长家孙子满月时也都没舍得弄点肉吃,光是搞了点炸出来的肥油渣子,可现在眼前这是实打实的肉啊,一点也不带含糊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用再说大冬天新鲜的肉和青菜到底奢侈不奢侈这个问题了,就光是那做菜用的调料,老牛这么一吃便知道,这是自己绝对买不起的东西。 只有那些时常出入大酒楼里的贵人们才能够尝到这么有味道这么好滋味的饭菜,像老牛这样的平日里扣扣搜搜弄点盐水煮菜也很不错了,盐也贵啊!哪能叫人放开了吃的?还有那鸡蛋,嫩的简直要了命了! “幸好这回仙君挑人把我给带上了,也不知道仙君到底是想干啥?我一个凡人,能做帮神仙们啥事儿嘛……要是晚一会儿仙君问了又说不要人了咋整?先前说的那个修路的事儿要是去干了,还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不?”老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心里想着。 排骨汤还冒着热气,烫的不得了,但是那个味道真是鲜啊!周围喝汤的人这会儿都顾不上它热不热的事儿了,就想把这暖烘烘还冒着油星子的一碗汤赶紧给放到肚子里去,好叫身上也暖和暖和。 没有人顾得上说话,都在这儿闷着头吃饭,陆陆续续有的人把自己吃的直打嗝摸着肚子出去了,然后新来的人再进来,铺子里的位置似乎就没空过一会儿,老牛还瞧见了他们隔壁村的那个秀才居然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老牛抓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但是秀才只顾着看他自己手里的书,没注意到老牛。 跟秀才一块儿进来的,是这次跟秀才一起在学堂做研究的一位书生,一周前开始他们就天天在学堂里泡着,想方设法的要把仙君交代下来的任务给完成。 “你现在记得怎么样了?”书生帮还在盯着书看的秀才带了一份饭过来。 书上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号,他们五天前也觉得这是鬼画符,但现在书生已经全都记会了。 仙君说,这些名叫拼音的东西是他的先生教给他的,只可惜他的先生后来云游去了,至少已经有几百年都没人再见过那位老神仙了,所以老神仙不能亲自下凡来教他们学会这些东西,只能给他们这些人看一看老神仙留下来的书册,自己再努努力,一周的时间把这些都给掌握住,往后,他们就是扫盲班的第一批先生了,在职期间,不仅能享受到包三餐的待遇,还有俸禄可拿,并且,扫盲班的先生们还拥有一个“每月可在修真学院内部书舍任意选购三本书”的特殊待遇! 书生和秀才二人对那些修炼心法同样不怎么感兴趣,他们志不在此。 然而书舍里可不止放了修炼心法! 先前他们二人去过书舍,那里的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浩瀚书海,类别不仅分得清楚,还有各类稀奇古怪的杂书,但他们二人不爱看修行相关、不爱看神鬼志异、更不爱看那些男女情-爱之类的艳俗故事,最爱的只有藏在那些书海中的《论语》《文心雕龙》《世说新语》《诗经》等等。 只可惜编写那些书籍的大家云游四海去了,不过想来也是,这等神仙哪里会那么轻易就被他们见到? 但,见不到人没关系,至少书他们得拿到! 为了这事儿,他们两个人努力极了。 原本他们还想不明白,仙君怎么会想着专门找人去教那些孩子们念书识字,这种纯属费力不讨好的活计,等来年开春,那些孩子们可是得下地干活的,若是被困在学堂里,家里头就少了几个能干活的人,这谁能愿意? 但是后来听到了那个附加条件以后,他们立马就把别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仙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们只想要那个每月三册书的名额! 修真学院内部书舍为了杜绝有人拿了书跑出去高价卖,至今都只是开放观看,但严禁他人将书册带出去,可是有了这每月三册的改变之后,往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变动? 秀才越想越激动,吃饭的时候眼睛都舍不得从书上拿下来。 他如饥似渴,试图要把这些新的东西全部都给嚼碎了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仙君的先生果真是个学识渊博的老神仙。 这拼音他初看的时候不理解其意,可是后来找到规则之后,就越看越惊叹。 这学起来一点都不难! 若真能按照仙君所说,一个季度下来便能叫城里的所有孩子掌握住拼音的变化以及一些简单的字体如何去写…… 往后岂不是人人都能读书写字? 仙君真乃胸怀大义之士也! … 秀才对这件事情很感慨,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觉得这是个好事儿。 林煜出了学堂之后便一言不发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屋里独自生闷气,还是妹妹林湖过来喊了好几次,他才终于是把门给开开了。 “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仙君为难你们了?怎么最近这几天,你回来就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 林煜沉着脸,看着忧心忡忡的妹妹,犹豫再三过后,还是把自己心里的忧 虑给说了出来:“……若是扫盲班真的顺利推行下去,往后,读书这件事不就变得一点门槛都没有了吗?怪不得他先前在一些修行者的口中名声不好,如今,我也算终于是体会到了那些修行者的感觉,他这样做事,简直就是在胡闹!” 林煜愤愤不平,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是个读书人,哪怕没有优越的家世,但他的品格和地位排在农夫商贾工匠之上。 所以他非常不认同扫盲班的存在。 读书本来就该有门槛! “可是,为什么读书就一定要有门槛呢?”林湖歪歪脑袋,不是很理解,“哥,我小的时候你不也教过我读书识字吗?那时爹娘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还是不管不顾,从学堂回来之后便拉着我教我读书写字……” “你是我妹妹,你自然要学,若是你不识字,书也读不明白,往后若是嫁了人,又如何在你夫君身旁陪侍的时候同他一起吟诗作对?男人总归还是喜欢红袖添香,我想我妹妹往后能在夫家那头过得好一些罢了,但这和扫盲班的事不相干,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林煜说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林湖解释。 反正对方大概也是不会理解的。 读书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的,好像谁来都能看一看似的。 可这是仙君给的任务,他没有和对方据理力争的机会,但他另有想法。 学堂中人很多,不止他一个排斥扫盲班的,仙君的话他们是不敢公然违抗,毕竟没有人想死,可是若是一味忍受,那又是生不如死般的内心折磨。所以,他们今夜将会一聚,共同商议此事,若实在不行,他们便一同辞去这等职务,拒绝担任扫盲班的先生。 “兄长……”林湖在一旁,神情恍惚。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林煜拂袖而去的背影,半晌后叹了口气,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 “我兄长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他旁的倒还好,骨子里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清高劲儿,弄得我真是越来越不想同他说话了。”林湖小声嘀咕着拉开衣柜。 谁能想到,她衣柜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 老牛吃过饭之后,抱着他那撑得都鼓起来了的肚子等了大概两刻钟左右,感觉肚子里头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才终于是被去而复返的金家小厮又给带着往外头去了。 他总算是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纪仙君!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们这一行人进去了就要先跪拜,然而旁边金家小厮手一横,立马就他们给拉了下来,压低声音瞪眼道:“站着回话,仙君不喜欢方才那样。” 一群人唯唯诺诺地应了。 而后,老牛就听到一个好听且柔和的声音响起,问他们,这里哪个是牛大宝。 第79章 “牛大宝, 喊你呢牛大宝。”旁边立马有人拿胳膊肘捅了发愣的老牛一下。 “……” 老牛小心翼翼地走到前头,不太敢直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更是没想到这么一位满身贵气的仙人找他过来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听说他打铁的手艺很是不错, 先前还在附近村镇打出来了一批特别好用的农具, 所以问他愿不愿意带几个学徒。 老牛一下子就傻了。 仙人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觉得他手艺好, 想拉他过去带几个徒弟的意思。 这倒也不是不行。 老牛不讲究什么手艺能不能外传的事儿,毕竟打铁这活计一向辛苦, 赚的也不多, 动辄搞得自己伤痕累累,有人愿意跟他学手艺,他自然乐得教,可是仙人给他找的那些个学徒他也问了,居然都是些炼气修士! 一群修士给他一介凡人当学徒? 关键是, 他们学这打铁的活计是做什么?这事儿又苦又累的…… “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场梦。”看出了老牛脸上的迟疑,纪秋檀突然便开口转了话题,解释道, “在梦中,我仿佛是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不知为何,竟然和九岳大陆截然相反,分明没有多少灵气, 可是凡人们却能驾驶着灵物四处游走,我瞧见一群农夫骑着模样怪异的铁兽在麦田中收割麦子, 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铁兽在不停翻土, 醒来以后我便一直在思考, 这场梦的意义何在。或许,它便是天神的授意,它想把那种即便是凡人也一样可以驱使的铁兽带到九岳大陆,所以,我寻你来便是这个用意。” “这附近的铁匠不止你一个,但只有你的手艺最好,若是真的能把那种造福万民的铁兽给带到九岳大陆来,往后你牛大宝的名字岂不是要一传万里?唔,青潭县那边昨日便已经开始动工了,既是友邻,我想,青运城这边应该不至于会落后他们太多吧?” “……” 原来如此。 老牛被说得禁不住握了握拳。 一个人,再怎么没有大志向,可是当名利被送到眼前的时候,总还是会心动。 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若是仙人说的那铁兽真的能被制作出来,往后人们谈论起此事的时候,自然而然也会想到,他牛大宝也是在其中参与了一部分的! 这便是扬名的大好机会啊!! 他应下了这份差事,当即也就被送到了青运城内的一处僻静院子里。 推门进去之后,老牛发现,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了,院子里的铁匠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邻县的,以及三个不太眼熟的工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本地人,听口音更像是南方的。 没过一会儿,外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批人,身上穿着方便干活的劲装,若是没人说明,压根没人看得出来他们居然是修士这些人不朝着仙气飘飘的形象靠拢,全都是普普通通的样貌和打扮,这么一看,其实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差别也并不算很大。 至少,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们其实是两种身份的人。 … 安排完那些人各自要去的地方之后,纪秋檀仍旧没得空闲,转头就去了新成立的讲经堂。 这个讲经堂是由当地一个贾姓富商的宅子改的。 倒也不是那个人有多热爱奉献,而是因为他在本地混不下去了而已。 青运城本就是离云台最近的一个地方,有修士来来去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贾姓富商早年间和合欢宗内几名修士来往频繁,关系还颇为亲近,因此干下了不少阴损之事,后来合欢宗内部大乱,一群人为了宗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没人顾得上贾姓富商这头了,于 是他一听说曾亲手诛杀合欢宗前任宗主的纪仙君回来了,生怕自己卷进这滩浑水之中,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于是连夜卷铺盖走人,带着家眷仓皇逃离青运城。 这么大个宅子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过后,城主听闻纪仙君想在他们青运城里寻个环境不错、地方宽敞、位置便利但尽量避开主街区的地方,立马就把这完美符合条件的宅子给献了出来。 如今,这个宅子变成了讲经堂。 主人自然也换了,但却不是纪秋檀。 而是一个老和尚。 “大师。”推门入内,四周寂静又祥和。 讲经堂现如今还没什么人来,空气清透的不得了,除了那些绿植散发出的清新气味之外,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檀香的味道。 这里并不是什么庄严的宝寺,待在讲经堂里的也不是什么面容严肃的圣僧,而是一个大白天就躲在佛像之后偷喝了几口酒的老和尚。 纪秋檀进来之后客气地在佛像之前微微一拜,随后就听到有人打了个酒嗝。 “施主,又见面了。” “……” 济公仍然穿着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裳,但衣裳却又不脏不乱,他不修边幅是真,却也不是路边的乞丐,身上没有异味,只有檀香和酒香两个味道左右互撞,自有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感觉,天下独一份。 “大师在此处住的可安稳?”纪秋檀左右扫了一眼,没发现取暖的暖炉,“前几日不是有人到这边送暖炉吗,您不用?” 济公呵呵一笑:“小小寒风,不足为惧,倒是施主你今日瞧着,却是好像比之前思虑更深了。” “是吗。”纪秋檀不以为意地微一耸肩,“最近忙,忙的脚不沾地,想的事自然比较多。” 然而他这么说完,抱着酒葫芦的老和尚却是摇了摇头:“非也,非也,这等俗事还不至于叫施主发愁,贫僧只看到施主在为一事忧虑……你可是在想,魂魄归处?” 纪秋檀神情一怔,脸上笑容忽然便慢慢淡了。 “大师能预见未来?” “并非如此,贫僧哪有那等神通?只是瞧见施主似被因果所缠,有渐入迷障之势,才妄议几句罢了。” “大师请讲。” “施主乃是天命之人,自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一切业障海,皆因妄想生,有些事,总是要顺应天命方可行事。” “您也觉得……理应顺势而为吗?” “天命如此,但施主亦可从心,施主愿意去么?放下一切牵挂,去到那方未知之地,寻求福祉,却不知此生还能否归来。” “愿意,但我却又心中不舍,无法放下。” “……” 屋内突然沉默一瞬,佛像前正燃着的香柱啪的一下掉落了一截带着火星的香灰,落在香坛之中。 济公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醉意朦胧:“施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纪秋檀垂眸:“我心所向,实难两全,又如何活在当下?” “可施主你心中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 又是一节香灰落下。 纪秋檀抬头看着垂眸凝视着自己的佛像,未再言语。 正好这会儿忽然间从外头来了个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正院口求救:“大师!大师救命啊!我相公他好似被妖魔附体,这会儿正在家中发癫呢!您神通广大,救救他吧大师……” 纪秋檀便趁机转身道:“您既然还有其他事要忙,那我便不耽搁了您的正事了,告辞。” “那,施主慢走,贫僧就不送了。”济公闭着眼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抹不知道究竟是代表着什么的微笑。 片刻后,他出门:“女施主,你家相公这可不是什么妖魔附体啊!不如,你把具体情况说给我听听?” “那、那他是怎么了?他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啊,就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忽然间便表现的特别奇怪,我当时没有太在意,还跟他说让他温完了书再休息,他也应了,可是半夜睡着睡着他忽然就开始发癫,好像被魇住了似的踹了我好几脚!今天情况更是严重,书房的那些书都被他给拿出去烧了!那些书可都是他的宝贝啊,他向来碰都舍不得让我碰一下的,若不是被妖魔附体,他怎么会做出这般反常的行为?” 济公一听这话,再结合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些,心中便有了底。 不过是装疯卖傻、拿人撒气罢了。 他看着焦急的女人,当即便哈哈一笑,“你相公他什么事都没有,你若不信,贫僧便给你出个主意,这样,贫僧这儿有一粒可驱邪除魔的药丸,你带回去,泡在水里悄悄让他服下,他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今夜便可见分晓。” “真的吗?谢谢大师!谢谢大师!”女人伸手接过了那药丸,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便要叩谢,却被济公手里的蒲扇一挡,拦下了。 “去吧去吧,施主还是快些回去吧,不必执着于此等虚礼,反正佛祖也看不到。”他摆摆手,脸上仍旧带着朦胧的醉意,一步三摇。 … 另一头。 纪秋檀刚出了讲经堂,便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几息之后,他站在醉香楼后门。 方凌旭正好在那儿指挥着搬东西,余光瞥见他出现,动作一顿,而后便是一脸谄媚地迎过来:“哎呦我的财神爷爷,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吩咐了?来来来先里头上坐……” “你这边收拾的倒是挺快。”纪秋檀瞥他一眼,似笑非笑。 方凌旭也积极:“财神爷有吩咐,小的肯定要抓紧时间完成啊!先前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怪罪,晌午那会儿听了您说的那个什么连锁店计划,回去后我再仔细一琢磨,便也想明白了!您这摊子虽然铺的大,但只要后头那些专门饲养的鸡鸭鱼什么的及时跟上,那把合味食肆开遍整个大周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再等到这个合味食肆的名头打响,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个地方居然提供可以温养灵力和神魂的药膳!到那时,整个九岳大陆的修士都要往这里挤,嘿嘿,您大方,舍得跟我四六分……这事儿傻子才不干!往后我方凌旭就跟定财神爷您了!保证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还有这铺子,最迟一周就能给您重新修整完毕!再换个招牌,即时开业!!” 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大通,专心致志地在那儿表忠心。 然而纪秋檀并没有仔细听,只是大概看了看他准备换上的新桌椅,提了一些小小的意见,过后见实在是没事做了,便摆摆手从马上要换招牌的醉香楼出来,转头又去了老牛他们在的那个院子“监工”。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天色昏黑,大家都该休息了,纪秋檀才默默回了住处。 一落地,他望着漆黑一片的院内,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失落。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忙。 从白天忙到夜晚。 忙到他都快没有时间和住在隔壁的那个人好好相处了。 今天在讲经堂听到的那番话,就好像是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借着外头的那些其实可以不用亲自过去看的杂事给自己留了一下午的时间思考。 但越思考,越想快些回来。 回来了,却又发现人不在。 “哎。”纪秋檀叹了口气,默默推门进屋,刚要去点灯,却骤然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在。 “回来了?”熟悉的声音被神念推进识 海。 不知是不是已经……过的原因,先前他们两人用神念交流都没什么异常的感觉。 然而那之后的每次神念交流,纪秋檀总忍不住头皮发麻,耳道内至天灵盖都有一种仿佛颅内高-潮一般的酥痒感袭来。 关键是对方发现了这件事之后,突然就很喜欢故意作弄他,每次都要把神念送得格外深,一直要探入识海最深处,弄得他瞬间浑身战栗不已,后背肌肉绷紧,小腹都禁不住跟着一阵痉挛,呼吸自然也紧张无比。 “唔……别……”纪秋檀用力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感觉头发都要被刺激得竖起来了。 他点了灯,但突然一阵诡异的风又把灯给吹灭,坐在窗户后头的人似乎是不愿意看屋内太亮,他便疑惑地转头看去:“怎么了?” “好几天没见你。”师琅玉冲他伸出手,嗓音低沉,情绪似乎也不怎么高,“过来。” “……” 纪秋檀伸手握住他手指,而后便被他扯到怀里,一屁股歪倒在他腿上。 清爽的松木香随即从后方漫过来,肩头也多了个沉甸甸的脑袋压过来。 屋内一片寂静。 两个人听着外头的风声,睁着眼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却是谁也没说话。 第80章 若不是因为外头忽然间雷鸣电雨, 他们二人还要沉浸在这样的环境中,始终沉默。 “……” “轰!” 纪秋檀推开窗户,看着外头那仿佛要撕裂整片天地一般的雷电, 神情怔忪片刻。 “你有事瞒我。”身后忽然又送来一句传音,合着窗外的异象, 简简单单几个字, 竟然也带上了几分令人心颤的力度。 纪秋檀下意识便转过头去,看到那双乌灵灵的眼睛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月亮一般。 “我原想等过段时间你愿意说了,那时我再听你讲就好, 可你究竟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他就让你这样为难?” “……”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姣好的面容上也没什么表情不论在外头怎么样,师琅玉在他面前总是温和的, 如今突然气氛有些发冷,他也被看得心底骤然一阵发慌, 心脏突突地跳, 整个人都跟着开始紧张。 “这件事……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该跟你说。”纪秋檀闭了闭眼,心想自己果然还是藏不住事,把纠结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能够炼化出新天道法则的回天圣石现如今只剩下了放在无上剑宗那块还没拿到,但也很快了,至少这最后一块目标清晰明确, 于是集齐四块石头,新法则出现, 彻底抹平裂缝, 重整这片天地, 九岳大陆得到新生。 这件事注定要让他去做。 但……之后呢? 法则回归, 他又该何去何从? 为此他几乎翻遍了文修的那些书籍存货。 图书馆里放的那些书全部都是文修在各个世界收集所得, 品类如此丰富, 但却没有一本能够帮他解答现如今这状况的,前几日,他夜里做梦,那条漫长无尽头的通道再一次出现了,他一直看着那最后一张壁画,看得眼睛发疼,最后却还是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后悔,为何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牵挂,若是他直到最后也还是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想到这,纪秋檀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烦闷。 师琅玉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他,自然也没错过他这神态中的几分细微变化,当即目光又暗了几分:“既是这般难说出口,想来我在你心中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可是秋檀,别折磨我了,好吗。” 纪秋檀一愣:“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然欺身而上,姿态强硬地噙住他微张的双唇,虎口抵在他下巴处,修长的手指便轻而易举捏上了他的腮边,捏的他脸颊发疼,只能被迫张着嘴去接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入侵和掠夺。 反常,太反常了。 师琅玉今天的状态不对劲。 唇上的力度大到这简直像是野兽的撕咬,纪秋檀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好像要肿了,唇周火辣辣的,他有些痛苦地想把人推开,然而对方却制住他乱动的双手,撕咬更加深入。 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因缺氧而眼冒金星,更是痛得眼泪汪汪。 见状,师琅玉这才终于放过他。 “你都知道了?”纪秋檀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被他抱起来丢到床上的时候下意识便有些瑟缩,缩着身子往后悄悄地挪,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才不得不老实坐在那,小心翼翼试探一句。 师琅玉面色沉沉,嘴唇红得诡异而又艳丽,他双臂一左一右地撑在纪秋檀身侧,慢慢逼近,却是问了一个毫不搭边的问题:“喜欢这张脸吗。” “喜、喜欢。”纪秋檀被他看得紧张,老实说了真心话,却没想到他脸色因此更沉,低头再度压过来撕吻,堵得纪秋檀喘不过气,身子也往下软去。 “唔……不喜欢 了不喜欢了……真的……唔唔唔!”他慌乱中改了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和上一个一样,都是错的。 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抬腿就要踢人,却被对方伸手一抓一扯,将他的腿弄成了好像故意要盘上对方腰间的暗昧姿势。 哪怕是隔着衣服,也让纪秋檀突然感觉到了威胁,他被死死压制,简直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有了个喘息的空间,嘴唇微微一扯就痛得要命,但他还是得问:“是谁告诉你的?我分明没有跟别人讲……” “那看来便是真的了。”师琅玉身子往下压,浓墨似的眼眸中压迫感更强,“你和他们一样,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人。” “什么其他……啊?”纪秋檀突然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啊,你问的不是回天圣石的事?” 师琅玉深深凝望着他:“回天圣石?” “对啊,我刚刚以为你是因为这个事在生我的气,但是你、你说的跟我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啊,其他人什么意思?你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胡话了吗?”纪秋檀语速飞快,似乎是生怕说慢一点对方就要压下来了。 谁让师琅玉这会儿的目光实在是有些太过吓人,他很少见对方如此生气,气还是对着他来的,就让他有种即将小命不保的感觉。 当然,对方肯定不会对他动手,他确信。 可会不会动别的地方……他就不敢保证了…… “你、你跟我说说嘛,不是装傻,我真没听懂你刚才那些话。”纪秋檀小心翼翼地拿手背去蹭蹭他脸颊,讨好似的咧嘴笑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啊,你生什么气呢?” 师琅玉面色不变,仍旧望着他:“你想让他回来,是么。” “他?谁啊?”纪秋檀茫然不解。 “黑龙。” “……” 纪秋檀眨眨眼,半晌后才“啊?”了一声,突然一个激灵,想到了当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一段。 灵骨、引子、合二为一…… 纪秋檀脸色一变,神情无端开始仓皇,挣扎着就想要坐起来:“他回来了?他在哪?你现在什么感觉?我们以前那些事你还记得多少?” 他这下是真的有点慌。 而师琅玉看着他,眼底暗沉:“你这模样,倒像是不想让他回来、不想见他似的。” 纪秋檀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见他了?” “你是没用嘴说。”师琅玉垂眸,“可你的眼神表现的那么明显,前几天知袅提起她以前的主人,你为什么悄悄看我?又为什么还带着那种怀念一样的眼神?那时你在想谁,他吗?你也把我当做他的替代品么?” “………” 纪秋檀大为震惊,张大了嘴欲言又止。 他说的这事儿完全是几天前一桩小事儿,要是他不再提起来,纪秋檀都把它忘干净了。 什么怀念的眼神,哪有怀念的眼神! 分明是知袅一直在看他,所以纪秋檀才跟着一同看了过去,一想到那个引子的事,心里还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而且,那一眼分明很快!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回过神来,纪秋檀顿时便用力挣扎了几下,感觉实在是冤枉,“你突然拿一个死了上千年的人跟我生气,关键我跟他也不熟,搞什么啊你?到底是谁在你跟前胡言乱语的?你那么聪明一人怎么这事儿开始犯糊涂了真的……” 说到这,他挣扎的动作已然又一次被大力镇压,额头上都出汗了,只能躺在那做了几个深呼吸,突然小声嘀咕:“好酸啊。” “……” 这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纪秋檀躺在那,看着眼底闪过一瞬不自然的师琅玉,抿了抿嘴,却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事在跟我生气?你以为我先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因为你这张脸和他有些相似所以爱屋及乌?” “……” 师琅玉不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凑过来亲他嘴巴,大有一种不想让他说话的感觉。 纪秋檀便躲开,拿被松了禁锢的手去捏捏他下巴:“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么,我就不能单纯的只是看上了你这个人?” “……” 对方仍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纪秋檀不喜欢他这样,分明是个那么耀眼的人,他们两个不在一起的时候,外人纷纷因他的风采而折服,然而他回到这里,却又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瞻前顾后忐忑不安,实在是叫人担心他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想太多”而心力衰竭。 可这些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彻底扭转的。 纪秋檀不想翻来覆去跟他讲道理,他未必不懂,他懂得更多,可是人到底是感情动物。 哎,还能怎样,继续哄呗。 这么想着,纪秋檀哀叹一声,两条胳膊吊在了他脖颈上:“你都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那是不是也该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啊?我从头跟你说好不好,回天圣石的事情我也都告诉你……” 他从惹祸的文修开始说起,但隐去了书灵一事,而后便是黑龙的二三事,又说自己一开始压根不记得黑龙的存在,若不是因为石壁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原来他们以前居然认识,一直说到后来,说到如何重建天道法则,说到四块回天圣石如今都已现世。 “这些东西好像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先前我在极寒之地收服了赤焰火莲,在火莲的灵心中得到了第二块圣石,那现在也就只剩下在无上剑宗的最后一块了,只要我再把最后一块拿到手……” “最后一块?不是要四块么?” “……” 听到他含糊地问,纪秋檀表情一僵,声音一下子便被吞回了肚子里,许久不曾言语。 师琅玉自然看出了他的异常,当下便慢慢直起身子,静静和他对视。 许久后,他闭上眼,眉心骤然增添了几分阴霾。 “因为我手里已经有了三块。”他说,“而我没说的那一块……” “是我。” 他无意识又重复一遍,“是我。” 第81章 “轰隆!” 窗外雷鸣电闪, 异响更大。 若是此刻抬头,便能看到半空中的巨光之后,隐约有一道荆棘纹一般的裂缝。 除此之外, 还有一道很浅但存在感格外强的暗影静静地立在云端,在雷电中忽隐忽现。 浓雾渐起,杨戬半倚在楼阁之外, 眯着眼看向黑压压的天空中那一层海市蜃楼般的模糊幻影。 透着一层阴寒诡谲气息的建筑物。 还有那高悬的熟悉牌匾…… “三妹。”他忽一扬唇,“你看,阴司的人大概是要来了。” … 师忘忧懒洋洋地靠在树旁,头顶是隆隆的雷鸣, 四周是沙沙的树叶声响。 周围一片漆黑, 黑得可怕,只有惊雷闪过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惊人的光亮。 有人潜行至此, 见了他之后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君上!” 师忘忧漫不经心地瞥那人一眼。 风吹起男人身上松松垮垮的长袍, 他问:“四大宗那边如今怎样了。” “回君上,玄天宗众人已入阵, 只等您一声令下, 便可就地诛杀。”地上那人头更低。 师忘忧便勾了勾唇:“做的不错, 把他们都引过去杀了吧,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值得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 “属下明白了。”地上那人领命起身。 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 而是在原地犹疑了片刻,接着小心问道:“君上仍是不打算回万魔窟吗?” “……” 问话没得到回应,师忘忧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眼中含笑, 却看得那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属下该死!”他仓皇跪下, “是属下越距了。” 眼前这个男人来历成谜, 却在出现以后轻而易举地得到前任魔君死也不肯放手的万魔令。 那时也曾有人不服,于是极寒之地的雪下埋了厚厚的一层尸骨…… 甚至,那天的血都染红了半个万魔窟! 他怎么敢忘了那些事?居然在这打听起了对方接下来的行踪! 魔修越想越恐惧,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冷汗便瞬间糊了满身,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但师忘忧此刻心情还不错,所以并未跟他计较这等越距行为,只是垂眸扫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他上辈子的模样,但转眼,目光很快又转到了天上 云层中的那些模糊的幻影似乎在雷鸣声中变得越发真切了,牌匾上酆都二字清晰可见。 酆都,这名字倒是特别。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回去吧。”师忘忧眉眼一弯,又变回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你们只管将四大宗的人拖住,不要让他们有空闲时间跑来云台打扰我散心。” “是,属下明白了。” 魔修不再多留,闪身就走。 不远处,云台边缘立着的护城大阵闪着幽幽的暗光。 师忘忧回头望了一眼,诡异暗纹如爬墙虎一般悄然爬上他脸颊,但又迅速隐入皮肤之下。 他脸上扣着面具,腰上缠着软鞭,鞭子的软柄处有个黑金色的猫形,乍一看像是个刻上去的装饰花纹,但识货的却能看出,这是被熔炼进去的器灵。 他从护城大阵的边缘处穿行而过,身法格外诡谲,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其中,片刻后,人已经到了城内的街道交叉口。 近来云台的氛围忽然热闹了不少,因着有了修真学院的万千藏书,再加上郎月明夺权后领着郎氏族人主动提出要和纪秋檀结盟,而华光宗一众选择了低调,云台的凡人便多了起来,更是有不少人在金家的铺设之下大着胆子跑到了 这里做生意,城内街道和以前比起来,多了不少新店铺,自然看着也是热闹许多。 师忘忧慢慢在街头踱步而行,路上不断有人好奇地多转头看他几眼,但只是单纯好奇他脸上那张面具,并无半点冒犯之意。 他走过糖人铺子,走过新开张的酒舍,走过一处正在修整的学堂,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 “忘忧!”面容平庸的男人在二楼窗口冲他招手,穿着打扮奔着风流倜傥的姿态而去,可惜长得却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白白糟蹋了那身衣裳,“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赴约的,快来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 师忘忧一挑眉,笑了,却是转头向着反方向走。 他倒是忘记了这里还有个难缠的家伙,胆大包天地约他一起来吃烧鹅。 他压根就没打算要来赴约。 然而这条路却又偏偏是他的必经之路。 “怎么走了?”宋玉岚在二楼撇了撇嘴,双手突然用力一撑,翻身跃下,轻盈落地,旁边路人仿佛习惯了似的往旁边避开,他便三两步追了上去,“忘忧兄,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难道我就这么讨人嫌么,每次你都是见了我就走,话都不舍得多说几句,我倒也不是非要缠着你,只是……” 师忘忧脚步骤然一停,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宋玉岚那张平庸的脸上。 没人看得清他究竟是怎么动的,只是一息之间,宋玉岚的脸上便腾起了一阵白雾。 “嗤!” 易容术被破了,那张平庸的面容迅速融在雾气中,露出底下那张英气勃勃的面孔。 宋玉岚当即捂脸惊愕:“哎呀,你怎么把我脸打掉了?!” 师忘忧却根本不想理他,这就要走:“这次是脸,下次便是喉咙了,聪明点,不要再来烦我。” “这怎么能是烦呢,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认识你这个朋友啊,上次你那鞭子实在是挥得太好看了,我回去以后还试了几次,但都做不到你那样的招法,忘忧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的!特别是结交像你这样的朋友……”宋玉岚仍不放弃。 可他的话落在师忘忧耳中,只让人觉得可笑。 “巧了,我从不交朋友,也很不喜欢和人交朋友,特别是结交像你这样……” 师忘忧在挂着灯笼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热闹的氛围几次引得他驻足。 “……像你这样自来熟的。” 他忽然一指过去。 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宋玉岚猛然抽身躲避,腰往后一折,瞧着那呼啸的风在眼前抽过,这才算是堪堪免去了被那一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的结果。 刚刚那一下是实打实地灌注了杀意。 宋玉岚冒了冷汗,反而更加兴奋:“好身手!” 师忘忧已经不见了。 但他兴致勃勃地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心想,什么时候能正面交锋一次就好了。 像他这样慕强的人,只有和足够强的人待在一起,才能飞快进步。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再去套套近乎。 宋玉岚若有所思,半点想不起来自己要回玄天宗的事。 …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空中的异象才逐渐消失。 纪秋檀默默抱着茶杯窝在床脚不敢吱声。 屋内气压简直低的可怕,师琅玉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目光沉沉。 窗外时不时有风吹过来,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片刻后,外头慢慢开始下雨了。 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没一会儿就转成了瓢泼大雨,雨声越是嘈杂,越是显得屋内寂静地可怕。 最后纪秋檀实在是憋不住 了,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你……还生气啊?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实在不行你跟我吵一架得了,别一直不说话。” 说完了,没人理。 师琅玉脸色着实差劲,纪秋檀根本不敢招惹他,可是就这么僵持着,休息不能休息,说话不能说话,只剩下心慌意乱和不知所措,真是叫人浑身难受。 “要不你出去生气吧,我想睡了。”纪秋檀垂着头嘀咕了一句,又飞快抬眼看他。 结果发现他舍得看自己了,可是那眼神却叫人心里发怵。 “……” 这是哄不好了。 纪秋檀挫败地突然开始自暴自弃,放了杯子之后便自顾自地掀了被子钻进被窝,而后把脑袋一蒙,眼不见为净。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乐颠颠以为不过就是四块石头,收集起来能有多难? 结果现在…… 确实不难,可代价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大。 若是他再自私一些,管它什么天道法则世界裂缝的,就算这个世界真要崩塌,那也还得再混乱和几十年上百年的,外头那些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不管了还不行吗?! ……可事实就是不行,他怎么看得下去? 人生在世,谁会没有几样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不想让这世界变得混乱,不想眼睁睁看着尽管他不认识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们走向灭亡。 可是,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这条路,已然把结局都写得清楚明白了,他如果想要护住这世上的万千生灵,就必然要放弃他身边的人。 这便是天道么? “刷啦!” 猛然掀开被子,纪秋檀坐起来,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影,鼻腔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涩,于是他赤着脚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对方面前,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只是伸手一把抱住对方。 他将手穿过师琅玉胳臂下,两手绕到对方背后,紧紧扣住。 “我不想走……” 他声音带了些颤抖,师琅玉听得分明,到底还是忍不住抬手慢慢回抱过去,将他拥入怀中,双臂格外用力。 “我不想走,我不想重新变回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它既赋予了我一颗心,给了我一个做人的机会,现在却又要把它们全部收回,这太残忍了,我不要。”他埋首于对方颈窝,回忆起最后一块石壁上的画面,忍不住用力咬紧牙关,发狠似的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相信真的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这天下苍生,我依然要救,我自己的命,我也一定能留。” “……”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 但师琅玉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抱紧怀中人,幽深的眼眸里一场风暴悄然成型。 好容易他有了这样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却要因为所谓的天道而放手? 天道便可轻易左右一个人的命运?叫人生便生,叫人死便死? 法亦有情,天却无情,却又妄想用情一字叫人救天,岂不可笑? “往后不管有什么事,你都不许再瞒着我。”师琅玉抬手紧紧按住怀中人后脑,力度大到像是要把人按进身体里一般,不让他起来,不让他瞧见自己冷冽的目光,“答应我。” 纪秋檀脸贴在师琅玉颈侧,也不抬头,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师琅玉的手指便停留在他发间,片刻后,无声说了一句话。 “……” 除了他自己,无人听到那句话。 而黑暗中,屋外雨声更大,仿佛要将整座城都要冲垮。 第82章 风雨过后, 天一下子晴朗许多,昨夜的异像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宋玉岚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一只鸟晃晃悠悠地朝他这边撞过来,像是在昨夜的风雨中不小心受了伤似的。 “可怜的小家伙。”宋玉岚伸手, 接住了快要掉下去的那只鸟儿, 颇为爱怜地摸了摸它的头。 然而当他的手收回窗内的时候, 那只鸟身上突然便亮起了一层淡淡的光,随后便在他的掌心化作了一缕神念,被他握在手里。 “宗主。”宋玉岚闭上眼。 识海中随即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岚儿, 你迟迟不归,是又打算逃跑了么?” “怎么会呢宗主,弟子对玄天宗的忠心日月可鉴,您这话可实在是叫弟子伤心啊。”宋玉岚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 “只是弟子这边确实是遇上了些困难,被阻住了去路,所以不得不耽搁一段时间。” “以你的本事, 什么困难能拦得住你?”那头,玄天宗宗主的声音中突然带上了几分怒意。 但他很快又咳嗽了起来, 像是受了什么伤似的,难以抑制住声音中的断断续续:“罢了,本座不和你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也不管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七日之内,本座要在极寒之地看到你, 别忘了你能有如今的成果, 全都仰仗本座的布置!宋玉岚,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四个字怎么写你应当清楚的吧?别再让本座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你了,等本座飞升之后,这玄天宗宗主之位还不是要由你来接管?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弟子怎敢对宗主不满?何况,您可是我亲爹,如今您遇到了麻烦,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宋玉岚嘴角扯的更高,眼底讥讽一闪而逝,“七天,我去就是了。” “哼!”那头冷哼一声,随即没了声响。 宋玉岚便关了窗户,砰的一声巨响,几乎要把整个窗框都给震下来一样。 他知道,这次是再不可能继续拖延了,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往极寒之地,和玄天宗的弟子们共进退。 谁让他是年轻一代中最惊才绝艳的“天才”。 天才…… “可笑。”宋玉岚低下头,默默开始收拾行李。 他来到这附近的时候,轻车简从,除了一袋灵石之外别的基本什么都没有带。 然而在这里待了短短两个月左右,他手头的东西突然就变得多了许多。 一个是城东的李木匠刻的哪吒,许多小孩都喜欢,当时他兴致勃勃蹲在旁边看了一上午,而后李木匠以为他想要却没钱买,就直接塞给了他一个,没要钱。 一个是城西讲经堂那边顺来的经书,翻开就能闻到上头淡淡的墨香,制作经书的纸是经过改良之后加注了浅色图案的名贵纸张,淡金色的莲花花瓣在每一页的页尾静静绽放。 还有许多…… 每一样都仿佛存留着他在这里时留下的记忆。 … 提上包裹,离开云台。 等城门口的守卫查验身份的时候,宋玉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 “木风?你这是……要走了?”陆景晗原本正在检查护城大阵,余光瞥见城墙下那个身影之后,当即心头一紧,噔噔噔就跑了下来,“你要去哪儿啊?去多久?还回来吗?” “……” 云台如今虽然各地都戒备森严,但却也没有阻止人们进出,只是用上了一些特殊手段,给每个人都弄了一份加有印记的通行证,以防有不法分子借机浑水摸鱼。 陆景晗现在正在跟着一位慕名而来、如今天天泡在修真学院书舍中的大阵师学布阵。 先前他死活缠着师琅玉不放,跟着一块儿从京城出来 之后,师琅玉便在思考他是否应该换一种修行的路子,后来经过那位阵师点拨过后,他就直接被师琅玉“送人”了。 他在武学方面天资实在一般,可是在布阵方面却天资极佳,就因为他有个跳脱的脑子,还有异于旁人的思维,所以他研究出来的阵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似不着调,但如果用的好了,神仙来都难破!只因他的布阵方法没有规律,常人很难通过寻找阵法的规律来破解出阵眼的所在位置。 而他之所以会认识化名为“木风”的宋玉岚,也是因为他每天都要去一趟修真学院,去找他那位整日泡在书海中舍不得离开的二师父。 “也是巧了,本来我还在想,走的时候要不要跟你说一声,但是后来想想算了,我怕你会哭出来,那样我可就走不了了,哪知道你刚好在这里。”宋玉岚抿抿唇,“真抱歉,前几日同你约好的一块儿喝酒的事,看来是没办法做到了,我爹他给我送了信过来催我快些回家,说是他身体状况越发差劲,恐怕是挺不过开春了,所以我必须得赶紧回去,否则我怕是……连他最后一面都难再见到。” 宋玉岚低头,表情有些难过。 “怎么会这么突然?”陆景晗不疑有他,“木风你别急,伯父他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就是他想你了,所以拿这话来吓唬吓唬你让你赶紧回去而已,这样吧,你家离得远吗?我前几天新买了个灵舟,你坐着它回家,路上能快些,还更安全,这样这样,你等我一刻钟,我去去就来,千万别走啊!!” “……” 宋玉岚看着他真就急匆匆这么跑走了,忍不住便笑了笑。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出了城门。 穿过那层护城大阵时,他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但是他握了握拳,到底还是没有转身。 他当初留在这里的时候,是想看看那个“纪仙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有了长居于此的冲动,不想走了。 他在这里认识了不少朋友,虽然其中一个压根不理他,总是要让他在后头追着跑,可是这里的氛围仍旧比压抑的玄天宗要轻松许多。 他必须得承认,他喜欢这里。 他喜欢这个被“纪仙君”改造过的地方。 但他注定不属于这里。 他没有办法彻底脱离玄天宗,就像他爹说的那样,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仰仗他爹。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在很久以前其实只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废材”。 所以他必须要回去。 在这个世上,只有玄天宗是他的“家”。 哪怕他根本就不想要。 … “再过不久,就是春天了。”纪秋檀推开窗。 外头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凉凉的,还带着些湿漉漉的潮意。 无风的夜,月亮爬的很高。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就看到了垂头丧气的陆景晗从外间走来。 “你怎么了。”他微微挑眉,“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师、师母……”陆景晗行了个礼之后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没事,就是我一个朋友,他今天走了,我当时分明跟他说了要让他等我一会儿,但是他还是走了,我都不知道他家在哪,什么时候能回来。” 纪秋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被他这一句“师母”喊得表情有些古怪。 陆景晗倒是没发觉,只抬头扫了一眼坐在这厅里的人。 白师兄也在这。 但却少了另一个人。 “我师父呢?”他忍不住挠挠头。 “他出去了,说是有事。”纪秋檀估算了一下时间,掩下了重重心事,而后笑着道:“先坐吧,今天我请你们吃火锅 。” “火锅?”陆景晗悄悄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白听霜。 今夜纪秋檀并不单单请了他们二人过来,还有师忘忧,以及杨婵等人。 然而师忘忧不来,杨婵说晚会儿到。 看这架势,怕是要再等会儿了。 “那个……小陆啊。”纪秋檀一撩衣袍坐了下去,“不然,咱们下次就换个称呼吧?” 他不知道师琅玉私底下究竟是和这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总之,陆景晗突然改口喊了师母,喊得他每次听到都浑身不自在。 等会儿,人就多了。 一想到那时陆景晗要还是一口一个师母这么喊着,他脸颊就突然开始发热。 “我明白了,师母。”陆景晗从善如流,却仿佛是故意一般,又给重复了一遍。 这话便让纪秋檀忍不住抬手扶额,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 “……” 没一会儿,底下有人送锅子来了。 特制的一个移动小灶台上架着铜锅,在桌子前头放好以后便点了火,菌汤鲜香的味道逐渐随着热气咕嘟咕嘟飘了起来,不多时便直接飘得满屋子都是。 屋里暖烘烘的。 杨婵等人也没让他们等太久,进来了以后跟他先打过招呼,接着纷纷落座。 “人差不多也齐……”纪秋檀刚开口说上一句,但话还没说完,厅门口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突然出现,瞬间便打乱了他的节奏。 师琅玉竟然回来了。 他本以为对方可能要过个一两天才回来,却没想到对方速度竟然这么快。 “你怎么……”纪秋檀眨了眨眼,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地紧紧盯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那个人。 而对方不发一言地在他旁边坐下,垂在桌下的手摊开,让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一卷书册,又迅速收回,用神念传音道:“找到了,但我还没来得及看。” “没事,等会儿回去了再说。”纪秋檀抿了抿唇,悄悄伸手,躲着众人的目光,在桌下用力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抓着他的手指握在掌心,并用垂落的衣袖遮盖住了这些小动作。 接着,纪秋檀视线转到另一人身上,含着笑:“你不是说你不来?” 第83章 “是么, 我何时说过这话。”那张诡异的青铜面具在幽幽烛火下泛着一层青色的冷光。 师忘忧唇角微扬,施施然坐到他左侧,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另一侧的手上扫过, 随即低笑一声。 纪秋檀倒也很给面子, 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只说:“那看来是我想岔了,我还以为你也有事要忙。” “……” 师忘忧不置可否。 人齐了, 火锅宴自然便可以开始了。 仆从开始上菜。 精致的玉碟中放着的是些新鲜蔬果,还有涮锅中必不可少的羊肉卷, 新鲜宰杀的羊肉切成薄片, 肉选择的是羊身上最嫩的部位, 酱料没办法做到后世火锅店中的那般丰富,但芝麻酱却是必不可少, 就为了这个酱料, 纪秋檀前些日子找人前前后后试了十几次,才终于是能在今天给各位弄上一碟香味浓郁、味道纯正的芝麻酱来配这略带膻味的涮羊肉。 而这酒自然也是上好的酒。 一块上品灵石才能买一盅的“不羡仙”, 入口香浓顺滑, 缺点是太烈,量浅的喝完怕是要大醉一场, 但对于好酒之人来说,这却是刚刚好。 还有口味清甜的青梅酒, 自然也在旁边备着。 “仙君今日召我们到此, 应当是有话要说吧。”斜对面,白听霜绷着脸规规矩矩地坐在那,他倒是不像陆景晗那样竟然随随便便就改了口, 哪怕是他最先知道的那事儿, 也还是选择用这种生疏的称呼刻意拉开距离, 满脸写着“不熟”二字。 纪秋檀点头:“确实有些事,但,吃火锅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等晚会儿再说吧。” 说着,他顺手把面前的酱碟放到了师琅玉面前。 “你开心吗。”师忘忧传音过去。 他的声音穿过纪秋檀身侧,送到了师琅玉耳中。 对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却紧了紧,穿过另一人的指缝,紧紧扣住。 “?”纪秋檀抬眼,左看看右看看,随后了然压低声音,“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有。”师琅玉面色平静,桌下的手却时不时地做些小动作,倒像是故意做给谁看似的。 “……这么多人看着呢。”纪秋檀被他弄得脸热,索性假借斟酒做借口,赶忙把手抽出来。 另一侧,师忘忧低笑一声,仿佛在看笑话似的挑眉,目光随即便转到了一旁去。 锅里的菌汤已经开始咕嘟嘟响了起来。 鲜嫩的羊肉下锅,煮个一小会儿便熟透了,拎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湿淋淋的汤水,一并浸在芝麻酱里卷上一遭。 等着里里外外都裹上了香浓的酱之后再送入口中,羊肉的膻味这会儿基本上已经淡的几乎嗅不到了,只剩下香,鲜的不得了。 再配上一盅清甜的酒。 师忘忧一手托腮,一手捏筷,整个人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吞下一口羊肉,再抿一口酒。 唇齿间一片火辣辣的味道,等着酒水顺着食道滑下去之后,连带着腹内也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他完全不参与其他人的对话,只顾着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直到突然听见了有人说起魔修的事,他才勉强抬了抬眼看过去。 “这段时间,底下不止一次过来上报,说在云台附近发现好几次魔修出没的痕迹。”白听霜捏着一块糕点,神色有些忧虑,“但,目前还未真的抓到一个,所以无处得知他们是否有别的算计。” “魔修?”侧面,杨婵突然笑了一声,“这些人我也遇上过一回,这帮人倒是真如传闻中一般,不是个好东西。” “……” 闻言,师忘忧不甚在意地勾了 勾唇,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吃着羊肉喝着酒,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听着他们说起魔修的踪迹,又说起四大宗齐聚极寒之地的事。 “这件事还需尽早做个决断。”郎月明说,“魔修拖着四大宗确实对我们这边有利,最初我想的是他们大概两三个月便会被四大宗的人彻底剿灭,可是看如今的状况,他们似乎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四大宗派去的人可不少,其中还有些散修参与在内,但那些魔修不仅没有出现颓势,甚至还越挫越勇,不仅是把玄天宗的那群人给禁锢了起来,甚至,无上剑宗的人跟他们交手的时候都有些难以抵挡,这事儿有点奇怪,属实不应该这样的,三年前的除魔大会,那些在外嚣张不已的魔修便是被无上剑宗的人给打得不得不退到了极寒之地去,怎么才三年,他们竟然就有如此大的改变?这肯定不对劲!万一他们真的借着这次机会直接干掉了四大宗,那下一步恐怕就是我们云台了。” “郎公子此言有理。”金延雪道,“金家虽然从未参与过除魔大会等事宜,但是对魔修也是略有耳闻,按照以往的那些经验来讲,四大宗的人不可能会被他们如此压制,到底也是九岳大陆上最强的一群人,以往那些魔修都是见了他们便要逃跑的,如今不仅能压制他们,甚至还能引他们入圈套……这事想想实在令人觉得匪夷所思,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先前我在修补护城大阵时碰巧遇上了几个魔修,也与他们交过手,我们的功法确实有几分诡异,但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杨婵道,“我放出了宝莲灯竟然都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不应该,实在奇怪。” “你们一个个的将他们说的如此玄乎,倒是叫我有几分好奇了。”哪吒道,“我倒是从来没遇见过,也不知道是他们的运气,还是我的运气。” “既然如此,还商量什么,索性就直接打过去,将他们老窝给掀了,再把他们给抓过来,不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了吗。”孙悟空不屑道,“用不着在这里思前想后的,明日我一个筋斗过去,立马就能给你们抓几个魔修回来研究!” “你这猴子,实在野蛮。”杨戬在旁边嗤笑一声,“成日就会想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 “说的好像你心里不是这么想一样。”孙悟空骤然一弹指,一粒花生便打了过去。 但杨戬纹丝不动,花生粒当的一下便打在了他身侧的一处空气墙上。 纪秋檀假装没看见他们之间的这些小动作:“我也确实是在担心这些事,虽说四大宗对我们格外不满,但他们如果真要对我们这边动手,到底还是需要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虚伪的人一般都这样。 若想要推翻一个王朝,便首先要弄出一个天命所归的名头,否则的话,就会显得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四大宗的人也同理。 但魔修可就不一样了。 若是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此干掉四大宗,对云台这边来说,反而是百害而无一利。 且不说他们究竟是因何突然实力暴涨,只说他们的行事风格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四大宗就算是再差劲,也不会屠城。 而这,就是最大的隐患。 “四大宗是一定要解决掉的,否则的话,等他们缓过劲来,他们一定会转过头来对付云台,重新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属地,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部都白费功夫了。”纪秋檀抿了口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懒洋洋支着脑袋的那人,“当然,魔修的事也不能就此放任,这些人比四大宗更可恶,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云台,在这里为非作歹。” “这有何难?”哪吒卷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随后忍不住幸福地眯了眼,“我替你去降了他们不就好了吗,但我有个条件!这个火锅的味道 到底还是淡了些,下次你给我弄些不这么淡的口味,如何?” “就知道吃,从前也没见过你这般贪吃的模样。”旁边突然有人哼笑一声,随后,慢悠悠地抿了口酒,眉间淡金色的细线在烛光下忽隐忽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他们这话说得霸气。 好像那些令人发愁的事情,真的就是一件小事似的。 “你们要是这样讲的话,那我就放心了。”纪秋檀眨了眨眼,随后笑眯眯地举杯,“不如我们明日便启程?趁机摧毁四大宗,重新建立秩序,顺带着再把那群张狂的魔修一并给除掉!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错!可以执行!” “……好啊你,原来你是有了这么个打算,想着撺掇我们出去,才会突然喊我们过来吃这劳什子的火锅。”杨婵微微瞪大双眼,却是笑了,“不过,你倒是会过日子,天天在这儿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看来你也是觉得今天这涮羊肉不错。”纪秋檀抱着酒杯笑嘻嘻道,“那下次,我再请你们吃烤肉,等他们找到辣椒,把那些蘸料都给弄出来以后,来吗?” “那自然还是要来的。”杨婵含笑一举杯。 … 最终,宴会一直到深夜才总算结束。 瓜果全部都被清干净了,连带着那些酒水也都见了底。 散场了。 纪秋檀晕晕乎乎地走在最后头。 今天或许是因为气氛到了,哪怕他明知自己酒量不行,也还是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师父……”白听霜走在旁边,悄悄打量着师琅玉,发现他居然连出来这几步路,都一直下意识护着对方之后,当下眼神就变得更是复杂。 陆景晗就是个没眼色的,完全没留意这些,只是喝了点酒,乐颠颠往外走着,突然又回头,看到师父面色平静、却半搂半抱着另一个人之后,当时便砸吧砸吧嘴道:“师父,你对师母可真好。” 白听霜:“……………” 这孩子,可真是没眼色。 人都还没走光呢! “师母?是你叫他们这么喊的?”纪秋檀没注意到周围其他人的眼神,只是略带醉意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他揉眼睛了的缘故,他眼睛这会儿红通通的,睫尾带着些湿润,脸颊也红扑扑的,嘴唇还带着一层润润的色泽,看起来格外诱-人。 师琅玉当即便将他捞过来道:“你们回去吧,他有点醉了,我先送他回屋。” “唔?我都还没把话说完!”纪秋檀跌跌撞撞。 然而不论他怎样挣扎,没一会儿,他还是被拎着“扔”到了他住的那个院门口。 “……要看么?”师琅玉为了哄他乖乖回屋去,摸出了今日刚到手的那卷书。 然而那书却看得纪秋檀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从怔愣中抽离,果断伸手,一把压下了书册。 “过来。” 纪秋檀伸手勾住他衣带,颇为暗示似的一扯,虽未扯得松动,却令对方目光一暗。 “先不看。”他说,“不急着看。” 他心带惶恐,只怕看到书册中出现他不愿看到的字眼,索性便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抛在脑后,拉对方到跟前,再仰起头,摆出一副讨吻的姿态,含糊着轻声道:“亲我一下。” “……” 师琅玉目光轻颤,过后果然俯身过来吻他。 他也张嘴,咬住对方带着酒香的嘴唇,坦然接受索取,与对方唇舌纠缠,情不自禁向对方身上贴紧,紧紧贴在一起,哪怕是腿都要被吻到发软,也依然要用胸膛去感受另一人的心跳。 终于等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对方这才松开对他的钳制,看着他。 “如果那本书上也没有解决方法……怎么办?”他抓紧师琅玉的衣襟,忍不住去问,“但凡我早一点知道我要走,我也不会……” “不会怎样?”师琅玉打断他的话,将额头靠过来,“不会再见我?” “……” 他被反问得说不出话,只是闭上眼重新吻过去,合拢的双眼或许是被酒香熏到,渗出了点点湿意。 不知不觉就退到了屋内。 纪秋檀睁眼看着外间明明暗暗的月亮,主动解开衣带,而后,环住对方脖颈,呼吸的时候,青梅酒的香味还在鼻端萦绕。 “你都……了。”他说,“这么想要我么。”说着也禁不住笑,“进来吧。” 然而对方却皱眉:“会受伤,等一等。” “不要管。”他闭上眼,盖住眼底的所有情绪,“快点,放进来。” “……”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他后腰抵上桌面,撞倒了一堆物什。 师琅玉被他引-诱着,情不自禁便咬住他脖颈,细细地吻,手也随着一路往下不停动作。 远处的月光忽明忽暗,纪秋檀被眼前这人弄得浑身发颤,满头是汗,禁不住便催促:“快……” 话音未落,忽然便有什么钻了进来。 他骤然仰头,无声张嘴,尽可能地接纳对方,双手却一直都在颤抖,一直到察觉对方似乎是已经探入谷底,才缓缓舒了一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鬓发。 师琅玉一向体贴,宁愿委屈自己,也舍不得让他难受。 这些他都知道。 可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不要想这种体贴。 他想要感官上的疼痛,想要忘记那些糟心的事情,想要暂时抛弃那些杂乱的事情。 于是他再次主动攀上对方修长的脖颈,睁开一双朦胧的泪眼,借着微醺的酒意轻声道:“都进来了,再用力些吧好哥哥,用力弄我,还不够……” “……” 他清楚地看到师琅玉的喉结猛然一颤。 也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发红的双眼。 随后果然便是一阵风暴袭来。 越发涨大的漩涡将他扯入深渊之中,他的一切叫喊都变得支离破碎,恍惚中,似乎还有求救的声音传出,他哀哀地喊着,然而声音却很快便再次风暴被吞没,只剩下些零零碎碎的呜咽。 悲苦的心情在风暴的撞击中寻不见了,纪秋檀跪在桌子上,无力地抓着桌面边缘,脸被狠狠地掰过去任人撕咬,分离的时候,嘴唇肿得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烂樱桃似的,覆着一层水渍,一片红艳艳。 “秋檀……”师琅玉捧着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过来含住他的嘴唇舔吻。 舌尖润过唇缝,他被翻了个身躺在那,被吻得双耳中只剩下单一的嗡鸣声,连哼哼几声做回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于是对方就这样和他面对面又挤了进来。 他禁不住短短地嗯了一声,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滑,无助地伸出双臂:“抱抱。” 师琅玉便一言不发地俯身抱他,安慰似的轻轻咬咬他的耳垂。 “……” 许久之后,屋内的响动渐渐弱了下去。 纪秋檀闭着眼趴在师琅玉怀里,一言不发,一直沉默。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度长到叫人忍不住以为他都睡着了他才突然低声道:“明天再看。” “嗯。”抱着他的那人轻轻嗯了一声,格外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同样什么也不说,只是将他用力抱紧。 “睡吧。”师琅玉轻吻他眉心,“明天再看,我陪你。” 纪秋檀拿脸蹭蹭他颈窝:“好。” 第84章 昏昏沉沉中, 纪秋檀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爬来爬去,痒得很。 他当下便皱眉抬手,想把那玩意儿给打开, 然而一拍, 却是啪的一声脆响 眼前一段玉藕似的胳膊迅速浮上几个指头印。 “我还以为有蚂蚁上来了。”原是有人在摸他的脸,他抓着对方的胳膊揉了揉,又翻了个身趴着睡, 开口说话的时候, 嗓子还因为昨夜叫得实在太厉害而发哑,“几点了?” “还早。”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接着, 有人在他光-裸的背上吻了吻,“再睡会儿?” “嗯……好……” 纪秋檀一动不动地闭着眼趴在那, 头枕着胳膊,听着身旁的人似乎是下了床, 突然又说:“书拿来我看看。” “……” 师琅玉披着外袍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地去到旁边,在那一地狼藉之中捡起了昨夜被丢在地上的那卷书,又坐回了他身旁。 那卷书的年纪也不小了,少说也得有上千岁,回天圣石既然存在那么多年, 还被无上剑宗的人给带回去当宝贝在那儿供着,自然会有人专门研究它。 “再坐过来点。”纪秋檀伸着胳膊搭在师琅玉腿上, 换了个姿势趴着,头依然枕着胳膊, 却是对方当做了人肉抱枕似的, 小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对方腿上, 身上盖着的锦被滑落下去,将他整个后背乃至印上了指痕的腰都给暴露在空气中。 “屁股疼,不然你念给我听吧。”他说。 “……” 师琅玉目光便往下扫了一眼,默了一瞬,才重新扯回被子给他盖好。 他现在脸皮可比最开始的时候厚多了。 或许是心里清楚师琅玉不会不顾他意愿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事事总将他放在第一位,让他心中也有了底气,于是这段时间,他说话做事都放肆了不少。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纪秋檀闭着眼听着他念,书里的那些内容大多数都是些已经知道了的信息,让人越听越觉得烦躁 早就猜到了这次依然可能是没有收获,可是这种希望一次次被扑灭一样的感觉属实糟糕到了极点。 纪秋檀忍不住就哼了一声,小声抱怨道:“算了吧,又是白费功夫,实在不行你就走吧,出去找个跟你更合适、也比我更强的人去处个一段时间,自然就可以把我忘了,大家都不用难过。” “……” 谁都知道他说的这是气话,然而听起来却实在刺耳。 师琅玉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去,拿着书的手也是骤然一紧,盯着他时,眼底一片阴鸷。 “你想让我去找别人?” “我只是说说而已……” “只是说说?” “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嘛,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离开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的,外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天上的那道缝隙越来越明显,万一我到时候真的被回天圣石给带走、再也回不来了,你稍微难过几天意思意思,就出去找别人吧。” 纪秋檀嘟嘟囔囔地说着“渣男语录”,却是越说心里越难受,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导”对方。 师琅玉听得一肚子火,终于是忍无可忍,直接把人一翻身给按在了那儿,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嚼烂! “你说得轻巧,找别人?你怎么不干脆现在就替我出去找人?就找像你这样成天惹人生气的怎么样?”师琅玉咬牙切齿地说着,恼恨的怒火冲上了天灵盖,烧得他双目赤红,想也不想便是一巴掌! “啪!” “……” 清脆的一声响,纪秋檀被按在榻上,一双眼睛越张越大,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上头的人,随 后才渐渐感受到了臀侧那阵火辣辣的疼痛:“你、你、你……你打哪儿呢你?!” 他压根就没想过师琅玉居然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对他动了手。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按在这打……打他的…… 哪怕对方抽他脸,他都不会这么震惊! “混蛋,我跟你拼了!”纪秋檀简直羞耻的不得了,脸腾的一下瞬间涨红,抬脚就要踢过去。 结果脚踝却一把被对方给抓住,啪的又是一巴掌过来,打得他头皮一麻,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 “师琅玉你这个混蛋!” “我混蛋?我看你才是那个混蛋,这些话你已经想很久了吧?你打算把我送给谁,嗯?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如今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把我打发给别人了是吗?” “我没……我警告你,这是家暴!你凭什么打我屁-股?故意羞-辱我是不是?放手!唔…你混……” 又是啪啪两下,纪秋檀似乎都感觉到自己大腿的肉都在颤抖,火辣辣的疼痛顺着脊梁骨便直接窜了上去,他疼得禁不住哭了出来,却又被对方狠狠堵了嘴,哭声在撕咬中全然被吞没,挣扎的动作也被对方一并镇压,床榻咯吱咯吱地响着,他感觉自己全身都着了火,眼泪不停往下淌,收都收不住。 师琅玉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他。 他嘴唇被咬得充了血,红得像熟透的果子一般,上头牙印清晰可见,唇上还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渍,鬓发凌乱,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睫毛完全被打湿,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眼泪却还一直往下淌。 “你往后再也别……别想上我的床了……混蛋!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好吗?疼死了……把我手松开!” 师琅玉眉毛一挑,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身子却压得更低,拇指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你不是一心要走吗,又哪里来的以后。”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找不到留下来的办法,哪里是我一心要走?”纪秋檀委屈的不得了,屁-股疼,嘴巴也疼,越想越气,索性抬腿踹他一脚,“你倒好,居然还敢打人!” “……” 师琅玉没说话,只是伸手过去帮他揉揉。 但一边揉,一边看着他哭红的双眼,眼底阴霾不知不觉就变了味道。 “不行。”纪秋檀这会儿还没消气,只觉得哪里都疼,坚决不让他靠近,“我说了不行!” 师琅玉这便凑过来亲他嘴巴:“秋檀……” 纪秋檀侧头躲:“刚刚还打我,这会儿又想……我,道歉了吗你?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这就认错。 但纪秋檀不依不饶,又对着他大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那也不行。” “……” 师琅玉目光幽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将额头和他相抵,到底是不舍得勉强他,只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好不好,不管你是走是留,我都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要把我推给别人,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求你了。” 纪秋檀脑内骤然一麻,身上过了电似的,怔怔看他,眼里还含着泪。 片刻后,纪秋檀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拿手去摸摸他的脸,难受的整个人恨不得蜷缩起来,“我不说了……对不起,我刚刚都是乱讲的,我也没想过让你走……你要是真去找了别人那我就要气死了,对不起,都怪我,害得你难过……”说着,他抓起师琅玉的手,耳根红成一片:“但是,只能一次,这大白天的……等会儿还要出去见人……” “我尽量轻一点。”师琅玉贴着他耳旁轻轻的说,“秋檀,我想跟你合籍。” “什……呜?”纪秋檀猛 地一顿,再次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似的掰过他的脸,“你说什么?” “我想跟你合籍。”师琅玉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不知何时竟然也染上了一层水雾。 纪秋檀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子?当即整个人从脚趾麻到了天灵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这是……跟我求婚?” 哪有人是在这种时候求婚的? 如果他要是不答应的话,看师琅玉这模样,恐怕今天就要把他弄死在这里了吧! 可是…… 他脑中却并没有拒绝的想法。 他只是问:“你确定?” 合籍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扯个证互相留个文书就完了,而是真正要“生同衾、死同穴”。 天为证,地为媒。 双方性命从此以后便彻底地绑在了一起。 若其中有一人死亡,另一人断然也无法独活。 “我确定。”师琅玉缓缓探入最底,随后就这么抱着他,压下眼底的湿意低声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往后不论你去到哪里,我都想一直一直陪着你,若你要走,我绝不在此处多留,但……你愿意吗?” “我……”纪秋檀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他此刻心中欣喜万分,他自然是愿意。 可是他还没有忘裂缝与天道法则一事,若他和师琅玉合籍,往后对方岂不是要…… “秋檀,我方才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师琅玉转过头来吻了吻他的鼻尖,柔声细语,“意思就是,若你真的要和那石头一同离开,我便和你一同离开,明白吗?” 话音落下,纪秋檀当即瞳孔一震,嘴唇都随着他的话而抖了抖。 离开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罢了。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石头如果真的回归,他便很有可能会被抹杀。 那师琅玉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 “好。”纪秋檀咬了咬牙,“我答应你,不仅如此,我还要办合籍大典,但要等这件事解决了以后。” “……” 这话说完,师琅玉目光骤然一沉。 不过,他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又笑:“好。” “?”答应得这么容易? 纪秋檀莫名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可他眉心却已舒展开了,方才那点郁色荡然无存:“没关系,那本书上没有答案,可是写那本书的人还在,他明显还有所隐瞒,那我们过几日便去找他,去南海灵仙岛找他,如何?” “是……是吗?”纪秋檀结结巴巴,声音骤然一变调。 对方却已然不打算让他再说话。 … 梳洗过后再出门,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好好的一个清晨最终还是全被耗费在了床榻之上,纪秋檀乏力地靠在窗户旁,听着外头脚步声逐渐靠近。 “叩叩叩” 有人敲门,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师父。 “我过去一趟。”师琅玉伸手拢了拢纪秋檀的衣领,盖住了他颈侧斑驳的痕迹,而后才直起腰,“等会儿就回来。” 纪秋檀没说话,只是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走人。 好容易耳旁清静了。 但又过了一会儿,屋门突然被一阵邪风“咣当”一声吹开。 一股诡异的香味顺着风飘了进来。 纪秋檀揉了揉太阳穴,头也不抬:“……来了?” 第85章 师忘忧走进小院的时候, 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呜咽声,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阳,片刻后, 忍不住低笑一声。 “居然这个时候了, 还在胡闹……” 昨夜的宴席终于散了的时候,纪秋檀悄悄给他递来了暗示。 他倒也好奇,对方打算避着其他人和他见面,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他按时来了,找他的人却还没起床。 “不要了不要了……” “说好只有一次的!” “我真的不行了……别别别……” 他没兴趣听这种墙角,他更是打心底厌恶这种事,然而他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 这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着风飘来,到底还是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还蛮好奇,真有人能在这种事中找到快乐? 于是等他假装刚到、推开了那扇门以后,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桌旁支着脑袋坐在那的人身上飞快扫了一圈,最后,掠过那张红晕未褪、春意绵绵的脸,定在对方红-肿的嘴唇上。 “找我有事?”师忘忧懒洋洋往旁边墙上一靠。 屋内飘着一股清雅的香味,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后头卧室里一些不可名状的气味。 纪秋檀开口欲说话, 喉咙却堵得慌, 喝口茶又清清嗓子, 才勉强觉得舒服了些。 “坐吧, 我们聊会儿。” “……” 他这一开口, 声音仍旧是哑的, 师忘忧好笑地坐在他对面扫他两眼, 突然便问:“你一个男人, 倒是愿意被他这样折腾, 莫不是你也练了那什么邪功?” 纪秋檀听得眼皮一跳:“你偷听?!” “没有。”师忘忧给他留着面子,“你喊我来,却又迟迟不现身,再出现时顶着这样一张纵-欲过度的脸,谁看不出来你方才在做什么?” “什么叫纵……咳……”纪秋檀偷偷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多纠缠,“你别管,我乐意。” 师忘忧哼笑一声。 “说正事。”纪秋檀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掌心突然便有暗光一闪,“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师忘忧扫了一眼那块玉牌。 “修真学院的钥匙。”纪秋檀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我想请你留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 他表情认真,师忘忧却是看着他皱了眉:“给我?你要把你掌管的东西分给我?疯了?” “我没疯。”纪秋檀抿唇,他把人给带回来以后,时不时地便想拉对方出去走走,体会一下外界的繁华与热闹,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对方的心结,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但这种笨办法也确实有效,他分明看到师忘忧这段日子以来,身上的戾气越来越少。 而这枚玉牌是他想给对方的“归属感”。 修真学院之外的护山大阵天然排斥魔修,师忘忧是魔修,这件事他记得清楚。 所以之前对方每次来,都要他暗中开放。 可是很快,他又要出去了,他不想让对方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态度因为一个护山大阵而变化。 所以他以很久以前和对方结下的灵契为引,将对方的气息灌注进了这枚玉牌,把它变成了一把钥匙。 从今往后,哪怕是他不去操控,师忘忧也可以自由地在这里进出。 就如同这便是家一般。 “没疯?”师忘忧突然笑了一声,眼神晦暗,“你还记得我是魔修吗?昨天晚上你们一群人还在商讨如何围剿魔修,现如今,你却将这玩意儿交给我,怎么,给我下圈套?还是说……你脑子不清楚了?” 他说话语气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纪秋檀却只是摇摇头:“何苦这样贬低自己,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师忘忧冷笑。 他在外头杀人如麻,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甚至,他从那方芥子空间出来以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杀人,过后又照着在另一方世界的记忆,果断夺取了在这个世界里还未被人发现的前任魔君的传承。 “你就这般信我?不怕我拿了这玩意儿之后大开杀戒?”他眯着眼去看纪秋檀,若是此刻将他另一层身份亮出来,怕是要吓坏不少人。 纪秋檀却心想,这人又开始假装凶狠了,前些日子他分明瞧见这人跟一个凡人老太太一同坐在街边晒太阳,还跟着那老太太学如何用草编蟋蟀。分明在这里待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也不动辄喊打喊杀了,却还是要排斥其他人对他倾注的善意。 “你会吗?”纪秋檀把玉牌推到他手边,叹了口气,“青云斋的老掌柜每天都要留下他们店里最好的酒等你过去,就因为你先前救了他一命,他念着你的好,天天请你喝酒,盛乐坊那位少东家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一心想跟你习武,你还指点过他几招,你舍得在这里大开杀戒,让他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 师忘忧目光一闪,神色骤然有些仓皇。 他手指微动,轻轻将那块玉牌勾了过来,一时间竟然还有些惶然。 玉牌的触感冰冰凉凉,像极了他的心。 他能感觉到纪秋檀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很柔和,如同一次温柔的抚慰。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是魔修,他手上缠着那么多的人命债…… 也不知道这次去南海灵仙岛到底能不能寻到他想要的答案,纪秋檀短暂走了个神,心想,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如果能找到留下来的方法那就更好了,到时候他想办一场合籍大典,向全天下的人炫耀,他居然有了个貌若天仙的道侣,让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狠狠羡慕一把。 前提是,他真的能有那个机会…… “咔嗒” 玉牌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两人齐齐回神,视线短暂相接,纪秋檀看到了他转头时微红的眼,心脏骤然一跳。 “你……”师忘忧张了张嘴,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却又觉得词穷。 而纪秋檀轻轻摸着冷掉的茶杯:“过几天我大概会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行吗?我要去灵仙岛,路程有些远,估计得要一段时间才回来。” “……家里啊。”师忘忧低笑一声,“家里?” 他猛地握住了那块玉牌,脸上表情复杂难辨,手背微微显出青筋,心脏从未有过如此跳动的节奏,面上的面具都仿佛开始摇动起了难以安定的冷光。 纪秋檀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知道了的话,他还会对他说出这些话吗?应该是不会了吧。 他什么时候有过家?从来都没有。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他怎么还能等其他人“回家”? “正好,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师忘忧突然抽出软鞭丢在桌上,那根漂亮的长鞭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蛇一样,手柄处一个栩栩如生的猫儿安静地闭着眼。 “黑金?”纪秋檀目光一颤,下意识抬眼看回去,“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一个器灵而已,被融进武器中很稀奇么?”师忘忧故作漫不经心,“你还想要,便拿去,这家伙那时是从你那儿跑来的,如今倒也算是物归原主。” 他想看看纪秋檀会不会生气。 然而纪秋檀沉默一瞬,过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我又不会使鞭,便是拿了也用不上,这东西还是你自己好好留着吧,至于黑金……它既然已经被炼化,或许,这便是它的命吧,若不是今日瞧见,我还以为它一直在外面潇洒呢……” “你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 “这器灵不是你的么?” “早已经不是了,它不愿跟我,我也不勉强它,只是它若是能预知未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说到这,纪秋檀又停住:“罢了,玉牌你收好,我想再回去歇一会儿,你随意吧。” 他抬手揉了揉脖子,身体的酸痛感这会儿更是明显,特别是被狠狠留下了几个巴掌印的地方,时不时跳出来的疼痛实在是叫人又羞-耻又脸热,偏偏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忍耐。 而师忘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起身,等他走出去几步才突然又开口:“你是因为他,才给我的这个?” “不是。”纪秋檀摇头,声音平淡,“他是他,你是你,我给你玉牌只是因为我想给你罢了,这是只给你师忘忧一个人的,跟他没关系。” “你倒也甘心?”师忘忧又问,手背青筋更是明显,“雌伏于他人身-下,任人玩-弄。” “因果关系不是这样的,首先,我喜欢他,其次,这种事情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再寻常不过的慾望而已,除此之外,不必赋予它任何意义。”纪秋檀忽然间想到了一句经典歌词,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这大抵也算得上是他到底“快乐事”。 但话虽如此说了,等会儿那位“有情人”回来,他依然还是要再骂他几句的。 “我先进去了。”撩开帘子的那一瞬间,纪秋檀似乎是听到了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笑。 但他没回头,只是顿了顿,过后,便也就这么进去了。 师忘忧坐在桌边,握紧手中那枚玉牌,玉牌上已经沾染了他的体温。 “唰” 他蓦然抬头,眉目间横生出几分凌厉来,只觉得旧日那些沉疴忽然像是被小刀剖开了一般,带来阵阵刺痛。 污血横流。 可他心脏却莫名其妙地变得飘忽了些。 “不走吗,一起回家。” “在家里等我们回来,行吗?” 师忘忧表情越发怪异。 忽然,外头一阵风吹来。 他身影一晃,整个人瞬间便消失在风里,仿佛被风给吹散了似的。 “砰!” 屋门撞出一声巨响,风直接将它合拢,正如一开始将它吹开那般猖狂。 第86章 “我们晚了一步, 方才那位杜大人说,杨仙君他已于一个时辰前出门去了……” 林湖满脸怅然地从修真学院正门口走出来。 她面前还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她们二人从青运城跑到这里来,一路上也没怎么休息, 但因为对方身上有伤,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些。 想见的人偏偏见不到,女人表情难掩失落。 林湖只能安慰她:“没关系的采莲姐, 他只是暂时不在, 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只要这修真学院在,往后有的是机会见他……倒是你这伤也该去治一治了吧,一直这么拖着, 这不行的呀!” “唉。”采莲转过身, 被她扶着默默逆着人流而去, “先前如果不是二郎真君好心搭救,我恐怕早就葬身火海了,更不用说报仇……他教会了我如何动用音杀之术, 还说日后若有困惑难解,便可以来这里寻他, 但他此时却又不在……这下, 我倒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了。” “自然是先去治伤,而后就在云台寻个宅院暂时住下!”林湖眨了眨眼, “来时匆忙, 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瞧一瞧这附近的景色呢, 采莲姐, 你注意到了吗, 连接云台到青运城这边的路被修得好平整!真是奇了,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瞧见过这样平整的路呢, 就好像是挪了一大块完整的石头似的!” “原先我在青运城的时候哥哥就总是抱怨,说外头那些农户为了那一天三顿热腾腾的饭菜从早干到晚,到处都是叮叮咣咣的声音,吵得人心里烦躁。开始我也觉得吵闹,可是等这路真的修好了,却是一下子方便了这么多!路面都看着干净了不少,采莲姐,不如你就陪我在这附近玩一玩吧,我听说云台这里有一家合味食肆,好像是纪仙君开的,里头有一个温补火锅,好多人都说味道不错,我也想去尝尝~” “合味食肆?”采莲抬眼:“青运城不是也有么?” “可是那边暂时还没有温补火锅呀,我都听说了,那温补火锅不仅味道好,连着里头用的汤料也是别有功效,好像是加了红灵果的汁液,修士吃了能固养神魂,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寿!不过,真的假的我就不确定了,但我就是想去尝尝嘛。”林湖挽着她手臂撒了个娇,“采莲姐,别不开心了好不好,反正我们现在离修真学院这么近,往后还不是想来就来?” 正说着,身后突然一阵骚动,采莲还没来得及回答,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道金光从修真学院内激-射而出,隐约能瞧见光里像是有个人。 “风火轮!”林湖当即忍不住惊呼一声,抓紧了采莲的小臂,“采莲姐采莲姐!那好像是三太子!!”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模样俊俏的少年转瞬消失在天边,一时间,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那道光简直就像是在空中拉出了一条灿烂的星河一般。 半晌后,她才回过神:“他这是要去哪儿?” … 天边万里无云,金光掀起一道狂风。 幽绿的树冠被风吹得齐刷刷向同一个方向倾斜而去,片刻后,又晃晃悠悠地回来。 “出来!”哪吒立于半空,脚下风火轮如两个小太阳,他今日又是顶着一张十来岁的少年人面孔,浓密的眉毛下,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躲在树林中的那一片黑雾,“藏头露尾,真是小人行径,既然都敢来了,难道还怕被人看到不成?” 黑雾随即稍褪,一个面容惨白的青年出现在下方:“风火轮……你是哪吒?” “是又如何。”半空中,少年忽一扬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青年立即拱手道:“原来是三太子,失敬失敬,鄙人姓何,乃是……” “四大宗的人?”哪吒突然截住话头。 青年一怔:“呃,是,我……” “想过来求援?”哪吒又问。 青年点头:“是……”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少年骤然脸色一沉,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紧接着,一道火龙突然直扑他面门而去! “撒谎。”哪吒冷笑一声,抬手就打。 谁能想到,他这一具少年人的身体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能量! 轰的一声过后,青年整个横飞出去。 几缕黑雾迅速从他体内涌出,四散而逃,却被混天绫死死卷住,那玩意儿就像蛇一样,只需用力一卷!黑雾顷刻间烟消云散。 而那青年也在黑雾离体的瞬间,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面无人色。 等风停了,他的躯体化作零碎的光点,转眼也和那黑雾一样,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区区一个小魔修,居然敢跑到这里来作恶。”哪吒捏了个法诀,迅速驱散自己周围的灰尘,接着,视线落在从青年怀里掉出来的一方令牌上。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过去捡起那块令牌:“……那帮魔修真的这么不好对付?” 这青年本身确实是姓何,也确实是四大宗的人,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并不假 但前提是,他并没有被魔修给夺舍,而是让他本人说出那些话,才不算假。 可惜,在哪吒察觉到魔修的气息侵蚀了护城大阵匆匆赶来之前,这个何姓青年以及他的同伴已经全部都死在了魔修的手下。 “浮幽阁。” 何姓青年隶属于四大宗之一的浮幽阁之下,这个宗门最擅长的是绘符之术,锻体之术并不精通,因此,只要魔修想办法让他们怀里揣着的符箓、法宝来不及拿出来用,他们的攻击力便会瞬间降至最低,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看来,还是有必要过去看看……”把那令牌握在手里颠了几下,哪吒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护城大阵。 在没有人触碰的时候,护城大阵是看不到的,但一有人擅自触碰,它就会亮起一层很淡很淡的暗色幽光,远远看去,就像是空气中竖起了一层琉璃罩。 … 与此同时。 纪秋檀踏出传送法阵。 他面前同样有这么一层“琉璃罩”,但它护着的是无上剑宗最隐秘的地方。 传送法阵直接开在无上剑宗的后山秘境口,附近还有无上剑宗的弟子在巡逻。 而他落地,无声无息,转瞬间便迅速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了遮挡物之后,躲进那几名守卫弟子的视觉死角。 “等一下。”他对着旁边的师琅玉无声做了个口型。 随后,便道:“前辈,麻烦你了。” 纪秋檀分出一缕神念,戳了戳被他带出来的那缕残魂。 而薛清远被唤醒,睁眼就看到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反应过来之后,他顿时脸一黑:“臭小子,你说要让我帮忙,结果你说要让我帮忙打开的是无上剑宗的秘境?!” “是啊,难道我先前没有跟您说清楚吗。”纪秋檀假装无辜,“先前我跟您商量这个事的时候跟您说了啊,这个地方只有您知道怎么打开,别人都不行,那……就是无上剑宗的秘境嘛,毕竟您是无上剑宗的三十九代掌门人,肯定不会不知道打开秘境的方法吧?” “你明明就没有说清楚!拿话糊弄我呢!要是早知道你要来这里,我才不会过来帮你!”薛清远吹胡子瞪眼,“你想干什么?你并非无上剑宗的弟子,进这里做什么?!你还知道我以前是这里的掌门人啊你?!” “哎呦,别那么大火气,就是来拿个东西嘛。”纪秋檀眨了眨眼,面露狡黠,“回天圣石,前辈还记得放在秘境的哪里吧,说实话,那可是我的东西,人命关天,我得拿回来,不然的话就要出大事了!不信前辈你看!” 他说着,骤然放出赤焰火莲。 炽烈的火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薛清远身旁,瞬间便烫的他大叫一声。 “你小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 赤红的火焰,还有那几乎能够焚尽一切的汹涌灵力,当即便让薛清远脸色大变,也根本顾不得自己被燎了一下的发尾了。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个东西?! 他怎么会不怕这个东西?!! “你、你到底是……”他磕磕绊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面嫩的后生。 但想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什么人?!” “……” 附近巡逻的弟子到底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动,示警用的尖锐哨声立刻响起,这动静,连带着盘踞的飞鸟都被惊得飞速远离。 “前辈,进去再跟您解释,现在来不及了。”纪秋檀趁机赶鸭子上架,疯狂催促着。 薛清远心里一紧,被他唬得竟然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伸了手,在外围的法阵上一拨! “铛!” 紧闭的秘境在震耳欲聋的钟声中,飞快裂开了一条缝隙。 在那些守卫到来之前,二人一残魂就这样迅速闪身,钻进了那道缝隙里。 一息过后,缝隙关闭。 外围的弟子面色青白,仿佛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当即一声大吼:“还不快点回去通报代掌教?有贼人进了秘境!” 然而被他吼了一嗓子的弟子却没立马就出发,而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那条已经闭合的缝隙,脸色难看的像只鬼:“师、师兄……他们会不会是冲着那玩意儿来的?这事儿要是让代掌教知道了,我们会被剥除仙骨的吧……” 一句话,瞬间让周围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那几名弟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都越来越难看。 但片刻后,领头那名弟子还是一咬牙:“那也得说,快去!” 第87章 薛清远等进去了才反应过来:“等等……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慌……”他是三十九代掌门, 死后画像和灵位都要入祠堂,就算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老熟人好像是都已经不在了,但门下弟子祭拜的时候一定也见过他的画像, 知道他是自己人。 所以他是跟着一个外人慌什么慌?好像偷摸溜进的是别家一样。 纪秋檀听出他言下之意, 却故意曲解,迅速接话道:“近乡情怯嘛,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你这小子……” 薛清远抬手便想给他一下。 然而方才在眼前盛放的那朵火色莲花此刻仍旧在脑海中盘旋。 最终, 薛清远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 无上剑宗的秘境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他们从裂缝中进来后, 眼前的景色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大宅院的正院口, 面前是一扇门,四周莫名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纪秋檀伸出手,掌心一缕红色的暗光若隐若现:“前辈, 我的解释就在这里, 你看了便知道了。” 寒风呼的一下吹过。 薛清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片刻后, 到底还是伸出手去, 但嘴上还是要嘀咕几句:“你不会是打算卸磨杀驴, 在这里烧了我吧……” “……” 话音未落,红光迅速将他整个手掌包裹在内。 几重黑影沉甸甸地压入他的识海内。 石壁幻影出现了。 诸多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薛清远双眼越瞪越大, 最后, 他猛然一个激灵, 抽回了手:“怎么会…?!!” “……” 他望向对面人。 而对面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笑容里却有些无奈。 “这些不会是你编出来在诓我的吧?” “是真是假, 前辈难道看不出来么?” “……” 薛清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过后又想到这里看不见外头的天。 但自打他离开了极寒之地、和那几个老家伙一同被带到了云台去之后,半空中的异象他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么大的动静,做不了假,而他先前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如今,对方让他看到了石壁上的画面,那些奇怪的异象瞬间也就明了了。 是天灾。 “小子,你知道回天圣石对于无上剑宗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薛清远表情突然变得格外凝重。 那是无上剑宗跻身四大宗之首的根基所在。 “我知道,但若是整个九岳大陆都将毁灭,难道无上剑宗可以独善其身?而且,前辈,您在谷底被困的时间太久了,却不知道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您想要维护的地方到底还是不是您从前待过的地方,这个问题您可曾想过?”纪秋檀轻轻摇头,突然长袖一震,身后的那扇门当即被一阵风吹开,门板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这是无上剑宗的祠堂。 推开门,一排排灵位安静地摆在屋里,长明灯在寂静的空气中就好像是一双又一双发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站在门外的人们。 但挨个看过去,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几乎要摆成一条长龙,里头却根本没有薛清远的灵位。 薛清远脸色骤冷:“我呢?” “叛徒不可入祠堂。”纪秋檀说。 “叛徒??”薛清远不可置信地快走几步,进了祠堂,几乎要把里头的灵位给翻一个遍,却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画像和名字,这才回过身,“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 纪秋檀看着他骤然激动起来的模样,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在谷底的那段日子让纪秋檀很清楚,薛清远有多在乎无上剑宗,千年前,他们一行人为了阻止魔族入侵,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将那群魔头拦在域外,可是他们死后,情况又如何? 在薛清远之后接替掌门之位的,是他的师兄,是他的师兄放出话来,点明魔族入侵一事乃是他们“正道”中出了叛徒。 而他师兄虽然没有明说叛徒究竟是谁,可所有人还是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阵亡的薛清远身上,就因为薛清远曾经和魔君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又过了数百年,无上剑宗突然将薛清远从宗门中除名,虽然没有说清楚理由,但是再想想之前的那些传言,大伙心里其实也都明白,那个“叛徒”就是薛清远没错了。 “说我是叛徒?”众人灵位前,薛清远突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他的魂体都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忽隐忽现,“他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过掌门之位,竟然说我是叛徒?我为无上剑宗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一个被驱逐的下场?而我竟然一无所知,还在想着他们若是知道我被封印在那谷底,一定会想办法接我回来,可我的灵位已经、已经……” 迎上外头两人的目光,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罢了。”片刻后,薛清远突然冷笑一声,仿佛是明悟了什么似的,突然捏出一个法诀,“你说的对,倘若九岳大陆真的覆灭,无上剑宗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拿去吧,想要便拿去吧,那玩意儿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供桌上摆放着的那一排排灵位忽然间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长明灯忽明忽暗,似乎是被什么力量给压制了似的,灯盏都开始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细细碎碎的噼啪声响起,整个无上剑宗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震颤。 “怎么回事?” “宗祠被人动了!!” “那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快去请代掌教啊!代掌教来了没有!!” “……” 外头人心惶惶。 秘境内的几人却只专注地看着灵位后头缓缓分开的那面墙。 幽暗的光线衬得那面墙后的环境更是阴森。 不慎跌落在地的长明灯摔碎了好几盏,隐约开始有重重鬼影出现,怒视着眼前这几个“入侵者”。 “孽障!” “薛清远!你竟然敢…!” 风声不知不觉变大了,听起来就像是鬼怪哭嚎的声音一样。 薛清远冷着脸飞身而起,直接冲进了墙内,将里头摆放着的那枚石头抓了出来。 “拿去!”他反手一扔,双脚蹬在石壁上。 纪秋檀迅速接住,那枚亮着淡淡荧光的回天圣石轻而易举便落入他掌心。 “东西拿到了,你们走吧。”薛清远站在原地,静静凝望着面前这一排排画像。 有他熟悉的人,也有他不熟悉的人。 “多谢你带我回来,但我还有事情需要了断,就不随你们回去了。” “前辈……”纪秋檀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片刻,最后却只能拱手,“那,有缘再会。” “去吧。”薛清远没回头,仍旧盯着那挂了满墙的画像。 周围鬼影越来越多,他背着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却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这只是他和无上剑宗之间的恩怨。 … 传送法阵无法在秘境之内启动,因此,纪秋檀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秘境,而后,再迅速利用传送法阵离开无上剑宗。 接下来的目的地就很明确了。 南海灵仙岛。 “回天圣石终于凑齐了。”他踏入法阵中,看着外头的夕阳,直到日落时分,云层这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橙红色的余晖之下,分出一层又一层格外有层次感的云朵。 师琅玉在旁边没有搭话,只是看着他感慨的模样,默默紧了紧手掌。 直到他再次开口转身,说了一句:“走吧。” 法阵的漩涡越来越大,很快便将两个人包裹。 这个传送法阵看似强大,但实际上,它却有着一个难以掩盖的缺点 它是根据结阵者的意识来选择落地位的。 纪秋檀虽然没有来过无上剑宗,但这并不妨碍他可以从别人那里知道无上剑宗的内部构造,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传送法阵开在秘境入口之前。 但南海灵仙岛却完全不同。 它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小岛,和九岳大陆比邻而居,很少有人能准确说明这座小岛的内部构造究竟是什么样,只能凭借着一些模糊的印象说出这座岛上大概有几个分区。 再加上撰写那册记录回天圣石的书籍的人行踪不定,所以传送法阵无法把两人精准地送到对方门口。 也只能先上岛,再去找人了。 “渡虚……这位前辈的名字听起来莫名给人一种……很难说的感觉……”第一次踏入南海灵仙岛的范围之内,纪秋檀一路上都格外好奇。 这个地方还真有几分像仙境,又或者说,很像是桃花源记里写的那处桃花源。 一上岛,这里的祥和氛围立马就让人感觉心情似乎瞬间跟着一起变得平静了许多,不论是外界有再多纷纷扰扰,可是只要进到南海灵仙岛,那些所有的凡尘俗事,好像一瞬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师琅玉一言不发地走在纪秋檀身旁,每多走一步,眼神就更多一份沉重。 他似乎有心事。 纪秋檀以为他还在担忧,便趁人不注意,伸出手去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指,换来了他一个微笑。 … 渡虚这名字在岛内很是响亮,哪怕是在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问,对方就能立刻给出回答:“小兄弟,你要找桃山居士?这还不简单,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往远处看,岛上最明显的那一片桃林,便是这位老神仙的居所,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啊,你要想去拜访桃山居士,那可绝对不能空着手去!他啊,就是好那么一口酒,你要是不给他提上两壶好酒过去,他八成是不会见你的,甚至还有可能放他的灵兽出来咬你!” 第88章 “……” 就这么简单? 纪秋檀压下心头疑虑, 转头便拎了两坛好酒前去寻那位桃林居士渡虚。 桃林果真好找,整个灵仙岛也就那么一处格外显眼的地方。 据说这里的桃花四季常开,自上而下地俯瞰, 一片红粉铺了满地, 而桃林外围居然只有一圈简简单单的篱笆围成墙护着。 正门口倒是还挂了一块牌匾, 上头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桃林。 纪秋檀站在入口处,抬头望了一眼。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花瓣随风舞动, 淡淡的幽香从里头飘出来,随后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贵客到来,实在是叫小舍蓬荜生辉, 快进来吧,老夫已然在此等候小友许久了。” “……” 纪秋檀抬眼, 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侧头去看身旁的师琅玉,得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才定了定神,抬腿走进桃林深处。 沿着曲折的小径一路往前,他很快便看到了一间略显简陋的竹屋。 竹屋前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正在煮茶,清雅的茶香和花香混在一起。 老头慢悠悠地斟了两杯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以后,才抬起头来看他们:“两位小友,过来坐吧, 来陪老夫喝两杯。” 他一伸手, 纪秋檀拎着的酒坛“咻”的一下便直接飞了过去, 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手中。 他果然和外头的人说的一个样, 嗜酒如命, 一看见好酒顿时就双眼放光。 纪秋檀客气地拱了拱手,喊了声前辈,过后才上前坐下:“前辈难道早知我今日要来?” “今日不来,明日也要来,明日不来,迟早有一天要来……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渡虚抱着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在醇醉的酒香中心满意足地眯了眼睛,“不必多问,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很久以前,我也就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纪秋檀手指猛然一紧:“您今年高寿?” “不高不高,这方小世界诞生之时我便已经在了,细细算来,也不过十万余年。” “……” 他顶着一张笑脸,说的话却让人不觉心神动荡。 那些话是真?是假? 纪秋檀忽然皱了眉。 而渡虚那张笑脸在他目光的凝视中,也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冷漠,“小友如今对这世间恋恋不舍,老夫也很理解,毕竟一想到往后这天地翻新,老夫便再也没机会喝到这等美酒,老夫这心中也同样不舍,但你可知,当初你为何会被送到那一方世界?” “前辈何必卖关子,直说就是。” “呵……” 渡虚微微一笑,又打了个酒嗝,酒坛被他慢慢放到腿上。 “自打这方小世界诞生以来,我便已经在了,那时,天地尚且还处于混沌之中,万物也未曾开启灵智,我闲来无事,便时常和天道聊起你曾待过的那个大世界……我一直都很好奇,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其中居然蕴藏了如此大的能量,不过是有人在那里创造了一本书而已,便能连带着造出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我一直都很向往那个大世界,也很想去亲自看一看它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但,很可惜,我去不了,我无法离开这方小世界,只能从两方世界微弱的联系中探得一些零碎的信息。” “这方世界始终如死海一般,待久了,实在是叫人厌烦,就连天道也一样,他同样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与天道相生相伴,数万年来一直如此,我们都向往着有朝一日可以得到那方大世界的接纳,那个世界是如此精彩,它拥有着数不尽的宝藏,若是能够被它接纳,这里应当也会变得和它一样精彩,可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各方世界都是独立存在的,我们只能仰望着它,但却永远都无法真正去到那方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人。” “因为这方小世界是从那方大世界衍生而来,两个地方所沿用的文字体系一模一样……哦不,应当说,是我们这里复刻了大世界中的某一体系,这一点便是两个世界的唯一关联,而那个人竟然用文字开辟出了一条新的修炼之法!很多人都不清楚,字字有灵,意思便是说,文字可通神灵,而他,便是那个阴差阳错打开了两方世界通道的人。于是天道忽然间便来寻我商议,他告诉我,我们俩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许从这一刻,便终于是有了转机……” “天道求变,而我则是想要去看一看那方大世界,寻找华夏文明的起源,我想知道那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被挖掘出来的秘密!于是,我与天道一拍即合,借着那人愤怒的力量,打开通道,将天道法则一分为二,一半仍旧留在这里镇压着这片天地,另一半则是被送到了大世界去,替我们两个无法离开这里的老家伙将那边的信息收录回来。” “我们当然知道此举格外危险,一不留神便可能会造成这方小世界坍塌毁灭,但,有个词叫做‘不破不立’,何况还有黑龙一族在此守护,他们见势不妙自然会履行他们的职责,而我与天道拥有漫长的寿命,不管需要等多久,我们也等得起,只要被送去大世界的那一半天道法则能够在这方小世界彻底崩塌之前回来,一切危险就都不存在。” “而现在,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 渡虚淡淡一笑:“这凡尘间的杂事,便忘了吧。” “忘了?说得倒是轻巧!”纪秋檀脸色已然沉到不能再沉了,方才渡虚那些话听在耳中,不仅是让人觉得刺耳,更是让他觉得荒谬。 作为一个凡人,二十多年的记忆和数万年比起来,的确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但他难道只是一个工具? 他是为了做牺牲而来到这世间的,而不是作为一个人,他深爱的亲人、朋友、爱人又都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渡虚便是书灵。 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加任何掩饰。 “怎么,难道你还想和我动手?”渡虚冷冷看他一眼,“若不是我与天道合力,将你送去大世界,你又怎么可能会得到现如今你所拥有的一切?况且,你如今犹犹豫豫,始终不愿恢复法则之身,你没有与我抗衡的力量!” “难道你还想让我感谢你不成?”纪秋檀直直对上他视线,被愚弄的怒火不断在心中冲撞。 下一秒,渡虚突然抬手。 纪秋檀只觉得周身一沉,四周原本平和的灵气突然便向他压了过来。 顷刻间,天地变色。 原本一片暖色的天空转瞬间便压上了厚厚的一层乌云,雷鸣声开始在云层中滚动,清幽的桃林变得杀机重重。 渡虚神情冷漠,身形在风中撤出很远。 “既在其位,当尽其责,二十多年的凡尘生活竟然会让你变成这幅模样倒是我未曾想过的,难道你当真要为这一人,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这话我可从来没说过,若苍生有难,我自当尽全力护佑天下平安。” “那你为何如此愤怒。” “我为何愤怒?缘由前辈难道不知?” “我知,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愤怒的,你别忘了,你一开始也不过就只是一块石头,即便拥有法则之力,你也不是人,你不该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所操控……” “哈,真是可笑至极,但前辈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你能说出这些话,这便是你不被那方大世界所接纳的原因!” 一记罡风直冲面门而来。 但“铛”一声过后,一道修长身形横剑立于纪秋檀身前,及时为他挡住了那一击。 他看着那个背影。 而对方没有回头。 四周烈风呼啸,卷起师琅玉乌黑的长发,他修长的手指紧握剑柄,一言不发地将渡虚所有攻势都拦下,宝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意,几招过后,他额角隐隐已有细密的汗悄悄渗出,可他始终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听了方才那些话之后又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渡虚对纪秋檀没有动杀意,但对他却毫不留情,疯狂的攻势让他面容逐渐狼狈,哪怕是后头还有纪秋檀放出赤焰火莲护着他,做他的帮手,他也依然战得艰难,整洁的衣衫没一会儿便被渗出的血痕所染。 “我对你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你竟自甘堕落,沉溺于小情小爱之中,将你应当承担的责任完全抛于脑后,如此,这人便留不得了。” “若无小爱,又何来大爱?爱本不分贵贱,但人的心却倒是会分贵贱,我来此地,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两全之法罢了,若是连亲近之人都不爱,那对这天下苍生言爱的话不觉得虚伪吗?难道爱这种东西还能分门别类,人多了便爱,人少了便不爱?” “强词夺理!” “是你虚伪!拿别人当工具满足你的私-欲,却又不敢承认,还反咬一口讲别人堕落,放屁!像你这样的人,那方大世界能接纳你就怪了!” “……” 渡虚脸色阴沉,忽然反手一压。 四面八方涌入的灵力瞬间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彻底将位于中心的两个人死死盖住。 赤焰火莲的光竟然都在这一瞬间忽然黯淡下去。 纪秋檀只觉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有人赶忙伸手护住了他:“小心!” 他也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对方的胳膊平衡身体,随后,一阵湿意从手掌中传来,纪秋檀眼皮一跳,慌忙松手:“抓疼你了没有?” “……” 师琅玉的胳膊上几道狰狞血痕看着格外触目惊心,但他轻轻摇头。 不远处,渡虚冷眼看着被困在灵网中的二人,眸色越发暗沉。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你不会弃这天下苍生于不顾,那我且问你,若是这世界现下便要毁灭,万物生灵即将消亡,你可愿舍弃你的性命,换取这天下生灵平安无虞?” “用我一人换这天下苍生,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那舍了他,又有何难?” “……” 纪秋檀骤然被这一句问住,下意识便抬眼,看向护在自己身前的人。 对方仍旧是一言不发,但目光也看了过来,那双乌黑的眼眸中竟然没有太多情绪,反而是异常地平静,平静到让人心里发紧。 可纪秋檀看懂了。 于是他哼笑一声:“我跟他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这天下苍生要怎么救同样不用你管,但你耍我这事儿别想绕过去!” 话音未落,方才黯淡下去的赤焰火莲骤然冲破灵网。 渡虚脸色一变。 第89章 灵网分明都已经将他给控制住了, 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放出赤焰火莲? “轰!” 一团烈火冲破灵网,极为迅速地直接在渡虚身旁炸开, 冲天而起的火焰似乎要将整片天都给烧毁一般,幽静的桃林瞬间便被大火覆盖。 而灵网没了渡虚的控制, 束缚的力量瞬间便弱了下去, 师琅玉长剑在握,挑破灵网后便飞身而起, 数万道剑光也是瞬间朝着正和火莲缠斗的渡虚刺去。 渡虚虽是书灵,可他出现在这里,同样也要受到天道法则的束缚, 天道法则不允许任何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修士出现在九岳大陆,他的实力受到了压制, 再高也不能高过化神之上。 于是不会熄灭的火焰将他吞噬, 凌厉的剑光并入火光, 渡虚避之不及, 几下之后便遭重创,再没有了最开始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反而看起来格外狼狈。 “啊!”一声痛叫, 渡虚发髻散乱, 一头干枯的白发在火中被烧去了大半。 他此时模样就像个妖魔! “是法则之力?!”渡虚蓦然又睁大了双眼,突然放声大笑, “我就说……这世上无人能压制我, 除了法则之力, 可你迟迟不愿回归, 便得不到法则之力, 如今来看, 你竟是已经将那石头合二为一了?” 但很快他又自行否认:“不,也不对,这力量不够,只有三块!” “……” 纪秋檀没有说话,只是往死里揍他,打得他鼻青脸肿,满头白发几乎要被烧个精光。 法则之力灌注进赤焰火莲中,渡虚连连败退。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座灵仙岛都充斥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注定要败,渡虚突然发了狠,伸手挥出一击。 但那一击却是冲着头顶。 纪秋檀没拦住,当即瞳孔一震:“你竟然……” “轰!”半空中突然巨响伴随着炽烈的光一同出现,九岳大陆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动静,纷纷抬起头往天上看。 黑沉沉的天,骤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而那道裂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渡虚开始狂笑:“来吧,就让我帮你最后一把,回去吧,你现在已经是必须要回去了,否则这道裂缝将会在三天之内彻底将这个世界撕裂,而这三天里,域外天魔会不断涌入,它们会在这个世界彻底崩塌之前,撕裂它们身旁的一切生灵!来吧,我们一起走,只要你回去,今天的事我便既往不咎,你用你的法则之力还我们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也再不用被困在这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在犹豫什么?!” “果然,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狂笑声中,纪秋檀缓缓收回看向半空的视线,再看向渡虚,就如同凝视着一具尸体一般,目光冷到了极致,“你想脱离这个世界,飞升成仙,所以你连填补裂缝的东西都可以毁掉?只为逼我快些回去?那好,我今天先成全你。” “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话音未落,他双手结印,竟然是直接催动了体内的全部灵力,将自己的身体和那另外三颗回天圣石彻底连在了一起。 “铮!” 四块圣石,终究还是合在了一起。 法则之力遍布这个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他仿佛飘到了云端,睁眼便能将眼前的这片土地尽收眼底。 随即,他的声音被传送至千里之外,修真学院的那块沉寂的石碑里,突然响起一阵怒喝,云台、青运城、红叶村、仙麓、极寒之地、等等等等所有他去过、没去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能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寻找出声的方向。 “谁在说话?” ” 这声音好熟悉,是纪仙君么?” “好像真的是纪仙君!!他来了吗?他在哪里?!!” “……” 极寒之地,仍在争斗的几个阵营全都下意识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着,寻找声源。 而那声音却像是直接传入他们每一个人的耳中似的,飞快地告诉他们,世界本源被人撕裂,域外天魔将至,这个地方,很快将要被毁灭。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那、那我们岂不是会……” “会死?!!” “是不是他在使诈?想要诓骗我们……” “天魔!天魔真出现了!!” “……” 半空中,那道被撕裂的缝隙分外刺眼。 极寒之地的修士们离裂缝最近,他们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张极为恐怖的面孔出现在了那道白光里。 那丑陋的面孔,瞬间便唤醒了九岳大陆的修士们最恐怖的一段回忆。 有人控制不住地惊恐大叫。 隐匿在暗处的魔修也在一同颤栗,但他们有的是跟着一丝恐惧,有的却是兴奋。 “天魔!天魔出现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沉重的压力瞬间随着那张面孔的出现压了下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激发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云层之上,丑陋的面孔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半边天,它们挤在一起,赤红的双眼带着贪婪,目不转睛地看向下界,被挤到变形的脸越发恐怖,仿佛一只在云层中蠕动的巨型多目虫。 “怎么办、怎么办……” “纪仙君救命啊!!” “……” 就这么短短的几息之间,甚至方才的话都没说完,云层中的天魔竟然就已经挤出来了这么多。 纪秋檀心里一沉,再也顾不上其他,继续传音道:“诸位,今日之难,避无可避,但我有一法子,能拦住这场灾难,只是,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应对,所以还请诸位能暂且放下往日恩怨,助我一臂之力,还九岳大陆一片宁静。” 他微一停顿,随后突然出手,一套连招攻向意图逃跑的渡虚,借来师琅玉的剑气,将对方四肢死死钉在地上! 惨叫声起,渡虚血糊了一脸,痛得手脚都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赤焰火莲随即压下,彻底将他包裹。 而这也不过就是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果然,拥有了法则之力,仍被压制着修为的渡虚便再没有还手的力气。 “杀了他。”纪秋檀冷声道。 身旁那人与他配合默契,数万道剑光再次出现,直直冲着地上那团火刺去! “唰!” 剑光穿过渡虚的身体。 一两道他还可以抵抗,十几道他仍可以抗衡,但现如今,那是数万道!! 数万道剑光冲着一个地方杀去,顿时飞沙四起,巨响过后,烟尘散去,原本渡虚所在的地方竟然被生生砸出了一个深坑!!! 永不熄灭的火光紧贴渡虚奄奄一息的躯壳,将他的身体融化,接着烧灼他的魂魄。 他连惨叫声都无法再发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那个模糊的轮廓。 而后,他就这么在火焰中被烧成了一团。 纪秋檀也将最后那个办法,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要听到他声音的修士,暂时舍弃恩怨,将灵气全部灌注进他体内。 即便那些人都不在他身边。 可他如今已然拥有了法则之力,他能够吸纳整个世界的灵气。 “这、这办法可行吗?他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主动散去灵力……” 还是有人心中存有顾忌。 宋玉岚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开口说这话的是他们玄天宗惩戒堂的长老,当即便嗤笑一声:“你若不敢,不做便是了,反正这天要是真的塌了,你怎么也得出去杀一只天魔再回来。” 说罢,宋玉岚率先伸手结印,随即一层淡淡的荧光从他体内飘出。 “我信他。”宋玉岚说。 有了宋玉岚领头,其他那些惶然的修士里,便很快也有了咬着牙跟着照做的。 “天魔就在我们头顶,裂缝大家也都看得清楚,他诓我们,难道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真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他也不能幸免!” “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天魔入侵么?” “……” 而极寒之地以外,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台那一带受了纪秋檀不少恩惠的散修,他们听了传音之后,当时想都没想便立刻照做了。 “纪仙君他是个什么人大家也都看得清楚,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的。” “若是天真的塌了,还有谁能拦得住天魔?” “必须要将它们拦在域外!” “我信纪仙君的话!” “……” 一个,两个。 十个,百个。 越来越多的修士释放出灵力,九岳大陆的灵气逐渐增多,而那些不断涌出的灵气被纪秋檀吸纳,烈风将他衣摆高高吹起,他站在半空之中,脚下踏着赤焰火莲释放出来的烈火,汹涌澎湃的灵力在他周围飘荡,增长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身子很轻,隐约间听到了云层后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 而就在他逐渐将要被那股力量吸走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到了那个人。 那张世间难寻的美丽面容即便被四周灰蒙蒙的雾气所笼罩,却依然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量。 师琅玉看着他,一双乌黑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带我一起走。” 可他却摇头:“不行。” “为何?!”师琅玉猛然睁大双眼,似乎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突然反悔。 纪秋檀握住了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纵使心情再复杂,也还是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你答应过我的,不论去哪里,都一起……” “不行。”纪秋檀眨了眨眼,强忍住那阵鼻酸,“你想陪我去送死,可我觉得我不一定会死,我还可以回来,我一定能回来,所以,你不要去。” “但如果你回不来了呢。” “我一定能回来。” “……” 师琅玉突然笑了,笑容出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却莫名显得有几分凄艳,“你拿什么做保证?若你不能回来呢,若你的意识被抹杀,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当初,你明明答应过我……” “可如果我的意识还在,你却不见了,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纪秋檀松了手,“至少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去赌,但你却不行,天道法则如今还没有改变,所以不管是谁,只要穿过那层屏障,就一定会被天道诛杀,你不能去,你留下来,你得活着等我回来,求你了。” “……” 他看到师琅玉闭了眼。 他看到对方皱紧了眉头,仿佛是在强忍着什么。 身后那阵引力越来越大,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而对方仍旧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来不及了。 ”他看到有一只天魔已经彻底穿过了裂缝,挤到快要变形的身体终于是脱离束缚,过后,跃下云层。 而师琅玉睫毛一颤。 他也听到了方才那动静。 天魔现世,必将死伤无数。 他不拦着对方回归,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寻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就随对方一同离去。 可是,对方反悔了。 “我爱你,我也爱这世间的山山水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否则,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人们的谢意?同样,我也不会让你等太久,不管有多难,我都一定会找机会回来,我发过誓,要对那些人的未来负责,我也答应过你,要和你办合籍大典,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所以,我一定回来,但首先是你要活着,你一定得活着。” “……” 对方的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师琅玉闭着眼,呼吸凌乱又急促。 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看对方的表情。 他不敢赌。 可他最终还是松了手,手指一点一点地从对方的手腕上离开,而后,指尖猛地一轻! “呼!” 狂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袖。 他惶然睁眼,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的身影像是被什么给扯住了似的,被风卷着飞快远离,直到他再也看不清。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骤然落在手背上。 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仍旧望着天空的方向。 突然间,对方消失的那个地方炸开了一道炽烈的光,那道光甚至比太阳更难以直视,刺得人双眼发痛。 它迅速覆盖了整个九岳大陆,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一声很是怪异的响动。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力量突然就填满了整个世界,那种变化肉眼无法看见,可是身体却能感觉到。 诡异的惨叫声从云层之上传来,万鬼齐哭一般的动静,令人毛骨悚然。随后,那声音又逐渐飘远,像是被推远了似的。 半刻钟后,那道光总算是渐渐弱了下去。 它开始逐渐收拢,最后只剩下大概一人宽的宽度。 它变成了金色,自上而下地穿透云层,温和地投射下来,人们隐约能看到那道金光里似乎有一排排小字漂浮着。 “快看!那是什么?” “天条?” “好像不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啊!” “方才那些天魔好像真的不见了!” “果然纪仙君没骗人!他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 “可是,天上怎么还有一道裂缝?” “……” 议论声忽高忽低。 方才那种几乎要将整个天地都给摧毁的烈风不见了,灰蒙蒙的乌云和雾气也都突然在那阵光芒出现之后消失了。 然而这场灾难还没有彻底结束。 … 仙麓。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骤然响起,有人一脸仓皇地拼命向前跑。 “天魔!天魔来了!” “……” 方才那道光只是将还未来得及挤出裂缝的怪物除去,然而已经扑进九岳大陆的那些个面容丑陋怪异的天魔,却依然留在这里。 它们闻着味道便寻了过来,高大的身体几乎是半座小山一般高,寻常的修士在它面前,勉强只能够到它小腿! 这附近住的多数都是些修为低下的修士,被它们盯上,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直接便被拦腰抓起,一把塞入口中。 哭嚎惨叫声和它咀嚼的时候发出来的咯吱声混在一起,悚然到令人无比窒息。 到处都是人们的悲鸣。 就在这时,地底突然轰隆一声响! 随后,白雾逐渐从地下飘了上来,接着便是一阵更加诡异的铃铛声响起,隐约还夹杂着一些铁链互相撞击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雾气中,两个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一个穿着一身白,一个则是一身黑。 二人的身影飘忽不定,如鬼魅一般。 转瞬间,就飘到了天魔的脚边。 “娘哎,有这么高?”黑衣人仰头看了一眼,突然抬手祭出调令,“阴兵何在!” 正在四处逃窜的人们骤然听到这么一声喊,再看到他们这明明没见过但却莫名很熟悉的怪异衣着,下意识便惊叫一声:“黑白无常?!” 第90章 “……” 半空之上, 争斗仍在继续。 纪秋檀身处浓雾之中,四周是一片空,让他忽然有了一种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 渡虚的肉-体在下界被烈火焚烧殆尽,然而他的灵魂却还没有消亡, 他的神态狰狞无比, 时隐时现的笑声更是猖狂:“你杀不了我的, 这个世界的本源在我身上,你杀了我, 它便会跟着一起消亡!到那时, 所有的人都要给我陪葬!这结局就是你想要的吗?” “……” 他有恃无恐, 他脱离了那具束缚他的肉-体, 反而让他重新又得到了自由! 对面, 纪秋檀看着他,杀意已经无需掩盖。 这个疯子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会给人带来祸患,他现在可以为了一己私欲直接破开世界裂缝,往后就能做出更多让人无法接受的事。 但他方才说的话,又有几分道理。 世界本源在他身上, 若是就这样贸然对他动手,他真有可能拉着这方小世界给他陪葬。 所以,必须要有人可以将他死死压制, 而后,在他无法还手的时候将世界本源夺下。 “放弃吧,我们握手言和, 你动用法则之力改掉世界之外那层叫人无法飞升离开的屏障, 我也不再计较你先前对我做的那些错事, 我们就在这里别过。”渡虚衣袖翻飞, 灵魂在冷空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纪秋檀嘴角一扯,足下金光逐渐变得炽烈。 “好啊。”天际突然出现了一张宽大的卷轴,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条条框框,全部都是这个世界现有的法则。 而纪秋檀伸手一挥,卷轴上的字当即就如同水波荡漾一般,迅速被清理地干干净净。 渡虚双眼一亮:“对,就是这样。” 他才是最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改变的人。 然而此时的下界,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传来一阵格外怪异的波动,冥冥之中,压在他们身上的无形压力骤然不见了,他们立刻就感觉身子一轻!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瞬间袭来。 紧接着,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有段日子没见了的水镜再次出现在空中。 “好大的雾……这是哪?” “怎么看不清啊?” “……” 人们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片刻后,一张格外神经质的面孔出现在镜中。 渡虚双眼紧盯那张被逐渐抹去了旧日规则的卷轴,那就是法则,那就是冥冥中压制了九岳大陆数万年的法则! 他等这一刻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 没人知道他究竟多么渴望能够打破这层禁锢,离开这方小世界,去到其他地方,寻找属于他的机缘。 而现在,他的心愿终于可以得到满足了! “对,对,就是这样把它改掉!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谓的飞升其实只不过是一场专门用来清除高阶修士的阴谋,他们辛辛苦苦修炼一辈子,到头来,却只能做维持这世界运转的养料,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有人飞升之后,这个世界的灵气就会忽然间变得比之前更加厚重吗?因为他会被杀掉,他的躯体将化成飞灰,他的灵魂彻底寂灭,他苦修千万年的修为将会在瞬间散尽,重新回归九岳大陆!” “这就是一场无法打破的循环!” “你现在愿意帮我离开这里,这很好,作为感谢,我走了以后,会把世界本源留给你的,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打开屏障,重新拿回法则之力,从今往后,九岳大陆的所有生灵,他们的生与死全都在你一念之间!” “那些所谓的大宗门在下界再怎么神气,不也是得老老实实的按照规则行事?” “往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世间数万生灵,全部都是你座下的奴隶!” 渡虚越说越兴奋。 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因为过于兴奋而突然变得通红一片。 水镜外的众人虽然不认识渡虚,但却依然可以从他那怪腔怪调的话语中,听出他那令人脊背发凉的恶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说飞升是场骗局?难道以前飞升的那些大能真如他所说,全都死了?” “这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想干什么!!” “……” 渡虚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只为了撺掇纪秋檀能快些将卷轴上的旧日法则彻底清除。 但纪秋檀却皱着眉,半晌未动。 “快啊!你怎么还不动手?”渡虚急了。 纪秋檀便抬眼看他:“急什么,你先告诉我,那道裂缝如何修补。” “那还不简单?只要新的法则出现,这个世界便会获得新生,到那时,裂缝自然就被填补上,所以你得快些才行。”渡虚说。 纪秋檀问:“就这么简单?” 渡虚道:“就这么简单。” “……那好。”纪秋檀点了点头,突然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他转身提笔,在那金光闪闪的卷轴上写下第一个字。 与此同时,那道穿过云层、透向下界的光也骤然爆发出一阵格外刺眼的能量,仿佛是打开了一条通道一样。 几个人影迅速没入金光。 空气中传来一阵奇怪的波动。 渡虚脸色一变:“你果然贼心不死……” 但话还没说完,侧面一股烈风已经冲着他面门而来。 “铮!” 渡虚飞快回身躲避,堪堪躲过了那一棒,却差点没有躲过横着扫过来的那一刀。 “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结果却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禽兽!杨二哥,先让我来会会他!”哪吒踩着风火轮,从那通道里探出头来,混天绫在他身后,被风吹的不停飞舞着,如血一般浓艳的色泽在雾气中格外显眼。 而三尖两刃刀就在哪吒不远处,亮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寒光。 “去吧。”杨戬道。 从他们出现再到简短一过招,也不过就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哪吒踏着风火轮就攻了上去。 云层之上,空气冷到仿佛能将一个人的全身血液都给冻住一样,浓重的雾气也成了最好的防护工具,它悄无声息地剥夺人们一多半的视觉,又用风声遮盖住人们一多半的听觉。 渡虚被几人围攻,前后左右都是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仓促间,只能连连后退,试图从这几人中-功-力-最弱的杨婵那里打开缺口。 然而他刚表露出这意思,旁边的金箍棒突然就横着过来了,狠狠一棒子砸在他的肋骨上:“嘿?你还想往哪里跑?!” “……” 渡虚被这一下打得喷出一口血来,眼神却是越过差点把他魂魄都给打散的孙悟空,看向不远处站在卷轴前的纪秋檀。 但他来不及开口说话,纪秋檀就冲他笑了笑:“你不是可以毁了世界本源,然后和我们同归于尽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变得宁愿挨打也舍不得毁掉世界本源了?” 他一双眼睛透亮而沉静,冷静下来过后,便能将渡虚的那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换做旁人来的话,他就得再好好掂量掂量才行,可是,渡虚为了等一个离开的机会已经等了这么些年,如今,眼看着就差最后一步便可以成功离开了,渡虚舍得就这么死? 这么一想,他脑中瞬间便有了个新计划。 夺取世界本源,势在必得。 但仅凭他一个人的话,这事儿却难办许多,他需要有人帮忙和他打配合。 而满足条件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所以他一边用卷轴吸引渡虚的注意力,一边和下界几人取得联系。 接着,抹除原有的规则,解除天道对修士来到上界的诛杀令。 再趁机打开一条通道,引人至此。 “砰!” 接二连三的巨响让渡虚完全听不清纪秋檀的声音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这方小世界中的强者,先前肉-体被毁是因为修为被压制才让人得了重创他的机会,但现在,他身上的所有禁锢都已经被解除,他竟然还是被这几人逼的不断后退! 眼前那猴子越战越勇,眼底有金光忽隐忽现,他仿佛是把这次对战当成了一场令人愉悦的游戏一般,满脸笑意,嚣张又狂妄。 而那三尖两刃刀也在一次又一次地割过渡虚的魂体,刀刃每一次穿魂而过,渡虚都感觉到自己耳旁的嗡鸣声变得更大,喉头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痛快!痛快!”孙悟空哈哈大笑,金箍棒在他手中几乎要旋转出一朵花来! 纪秋檀便是在这个时候再次动用了法则之力,一言不发地将渡虚体内的世界本源给逼了出来,而对方正被几人围殴,护体金光都被一棒子砸了个粉碎,魂体越来越薄弱,又哪里还顾得上压制本源? “……你要留这人一命吗?”眼看着一块方形的物体从渡虚体内脱离,随后,慢慢落到了纪秋檀手中,杨婵的声音便迅速飘了过来。 “不必。”他最后抬头看了渡虚一眼,手掌轻轻一握。 “轰!” 刹那间,炽烈的光芒绽放,像一束烟火。 世界本源和法则之力终于相遇,合二为一,波动自云层之上开始蔓延,又飞快向着下界冲去,疯狂涌动的灵气将九岳大陆一寸寸覆盖,枯萎的花草树木重新焕发生机,干裂的土地悄无声息地又拥有了孕育生命的能力。 卷轴上的字迹越来越多。 人们惊讶地看到了新法则的诞生过程。 被宗门禁锢千万年的灵泉等物在这震荡中逐渐消融了禁制…… “纪仙君呢?” “纪仙君怎么不见了?” 突然,有人注意到水镜中少了一个人。 人们茫然无措地开始四处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看到那人曾经站立的地方多出来了一堆灿烂的光点,依稀还能辨认出那仿佛是个人形,但是那光点很快就散了。 它从云层之上往下落,顺着风,飘向世界的每个角落。 就好像是忽然间下雪了一样。 渡虚被一刀劈成两段,魂魄化作黑雾,很快就被光点带走了。 但此时,已经没人在意他了。 杨婵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秋檀消失的方向:“你怎么……” “这段日子,多谢大家的帮忙。”人虽然逐渐化作万千光点,消失在了风中,但众人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纪秋檀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消散,他没有了实体,灵魂也无法凝聚,却感觉依然可以触碰到这世间万物。 他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空气。 甚至,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也终于是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 他只好闭上眼,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将声音通过水镜传往下界:“陈旧的法则终究还是要被剔除,世界的裂缝也总需要有人来填补,从今往后,九岳大陆将焕然一新,此前种种禁制都将在今日彻底被解除。下界尚存的天魔还要靠你们来解决,但你们不必担心,等裂缝被彻底填补后,便不会有新的天魔再度入侵,所以诸位,我先走一步。” “……他这是什么意思?” 金延雪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水镜,“剔除旧约?填补裂缝?他莫不是在用自身肉-体补那道缝隙?!” 这话一出,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其他人瞬间哗然一片。 “纪仙君这是做什么?” “天魔不是已经被驱逐了吗?” “他这是、他这是要牺牲自己?!” “别!为什么要这样?纪仙君!别走!” “……” 不多时,便已经有一多半的人反应过来了,然而水镜中的那些光点已然全部都散光了,人们仰着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那“点点星光”,星光所到之处,绿叶抽条,花海盛放,每一寸土地都开始爆发出强烈的生命力。 看着眼前这一片不可思议的奇景,有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纪仙君他真就这么走了吗?” “他可是仙人啊!他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他还会回来吗?” “……”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弯下腰去开始掩面痛哭,随后,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 而微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仍旧温温柔柔地伸手,轻抚过世间万物。 冰雪褪去。 春天就在这一日,忽然到了。 第91章 … 纪秋檀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 往事种种忽然都变作一场大梦。 他睁开眼,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苏醒,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分不清现如今他究竟是回到了现实,还是仍旧身在梦中。 “你醒了?”旁边有声音飘来, “你睡了好久。” “睡的再久也有醒来的一天, 总好过一睡不醒。”纪秋檀缓了一会儿, 才慢慢坐起来, “天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天启三年。”天道说。 这个年号明显已经不再是纪秋檀熟悉的那个年号了,但这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毕竟当初他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放弃肉-身,转头主修魂体, 只为求得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路子必然很耗时间,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意识不受侵蚀, 不会消逝。 只是不知道他所消耗的时间到底有多久。 于是,他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才又开口试探着问:“那, 我回来多久了?” 天道说:“八十年。” “八十年?!”纪秋檀一惊, 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 “这么久?!!” 他忽然感觉心里哇凉哇凉的。 八十年,这已经可以看作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了。 他又想起当初他离开的时候许下的承诺。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回来,可是匆匆一转眼, 八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么久, 还会有人在等他吗? “你现在就要下去么?”天道在旁边问他, 声音听不出情绪。 纪秋檀便抿了抿唇:“是。” 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最多会在这里耗上十几年, 却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去的这样快, 下方的世界对他而言再度变得陌生,他有些担心。 可他还是要下去。 他不能确定下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新法则出现了,它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差?他没有亲眼见过,于是就没有答案。 可他当初答应过一个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不管怎样,他还是要下去。 天道说:“想去就去吧,但你应该清楚,法则之力不仅束缚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其中也包括你自己。” 纪秋檀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着,他转过身,视线往下,看向脚下那一片白雪茫茫。 … 九月大陆又迎来了一个冬季。 大年三十的夜晚,每个地方都热闹的不可思议。 时不时响起的炮竹声将新年的欢乐气息晕染的格外浓郁。 纪秋檀走在街上,在看到前方那两个模糊的身影时,他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脚步,让开一条路。 “叮当叮当” 锁链的撞击声在热闹的街头若隐若现。 几名拖着勾魂链的鬼差避着行人,慢慢从纪秋檀身边走了过去。 “最近横死的人倒是不多了,意外身故的人却一下子显得多了起来,我昨天才刚从附近那条护城河里捞上来三只淹死的水鬼,今个儿可就又来了两个,我这一年到头都得干活,实在是烦得很!” “忍忍吧,最近过年,老有酒蒙子喝多了到处乱跑,云台这边好歹城主管事儿,派了守卫四处巡逻,仙麓那边才叫乱呢,城主和副城主俩人闹不和闹了二十多年,这种小意外压根就没人管……” 勾魂链叮叮当当地响着。 几名鬼差聊着闲话越走越远,很快就不见了。 街上仍旧一片热闹。 纪秋檀抬起头,收回凝视着面前那小糖人的目光,他如今囊中羞涩,什么 也买不起,所以只能看看,那一排排的糖人捏得实在可爱,有握着金箍棒的猴子,有踩着风火轮的三太子,有托着莲花灯欲飞上天的三圣母,还有坐在那里喝酒的二郎神,另外几人他不认识,另有一个看着眼熟但却叫不出名字的儒雅公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盯着看太久,摊主直接便把那糖人给拔了出来:“喜欢这个?” “不是……”他当即便要拒绝,“我没钱。” 然而摊主看上去心情很好,直接便将那糖人给塞到了他手里,很是大气地摆摆手道:“拿去吧拿去吧,今个儿过年,我就也不跟你算钱了,拿着这个,让纪仙君保佑你来年发大财!” “……” 摊主红光满面,看来最近生活确实很不错。 纪秋檀颇为好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没有脸的小糖人,也没急着走,又问他:“这小糖人原来捏的是他啊,可是,怎么不把脸给捏上呢?” 摊主也敞亮:“我又没见过纪仙君,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嘛,这是我照着先前在神庙里的石像捏的,不看脸的话,起码得有九分像吧?” “是这样啊。”纪秋檀笑着点点头。 他握着糖人底部的木棍,冲摊主拱了拱手,转头向其他地方去了。 他走的也不快。 这一路,足够让他打听到很多消息 天魔被众修士合力铲除之后,整个九岳大陆的势力分布也彻底被洗牌了。 随着不断有能够和世家抗衡的英才出现,四大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了。 凡间突然多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宗门,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接二连三地出现。 几年后,世界势力彻底被清洗,凡人和修士之间无法打破的壁垒终于是变得模糊了起来,九岳大陆硬生生被分成了三块,阳池、仙麓、云台三座大城之内,各有一位城主,而云台这边的城主姓师,单名一个玉字。 听人说,他不住城主府,而是住在昔日纪仙君留下的修真学院的后山处。 他手段非凡,短短几年便将云台及周边的大小势力一并都攥进手里。 他被万人推举,坐上了城主之位,云台在他的管理之下竟如铁桶一般严密不可撼动,和时不时就要闹上一场的仙麓一比较,再加上这里还有名动四方的修真学院,便有更多在其他地方成立的小宗门悄悄跑到这头来求发展,于是,云台的势力越发壮大。 几十年过去,这里已经成为了如今九岳大陆上当之无愧的“圣地”! 只可惜,这位年轻的城主并不是很喜欢在人前露面,人们只是听说他生得格外好看,但性子却很冷,除了那几个他早年间收的徒弟之外,其他人很难到他身边去,并且,也没听说过他有道侣。 于是,“谁能成为城主夫人”就成了云台这一带乃至周边几个城镇最热闹的议题。 这议题到底能有多热闹? 基本上就和“城主到底和纪仙君什么关系”一样热闹。 第92章 说书人把惊堂木啪的往桌子上一拍, 几十年前关于纪仙君的那段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他喝了杯茶润润嗓子,片刻后, 又开始讲起了新的故事。 这次, 是他们城主的“风流韵事”。 要说起这段故事,那还是得从六十多年前说起。 年轻的城主彻底把控了云台的势力,并且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迅速带着云台的人们一跃而起, 让从前的边缘化彻底翻页,跻身“上流”, 成为了三城之首。 仙麓和阳池的城主随后亲自前来拜访,城主倒也给面子, 同样亲自出城迎接。 于是就在那一天, 人们总算是见到了他们那位神秘的城主。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面无表情地站在城墙之上,俊美如玉的面容逆着光, 恍惚间, 竟然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当场就有人看傻了眼。 先前人们只是听说他们这位城主长得好看,但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他非必要不出门,很少有人能从一句简单的“好看”里头想象出他的真实样貌。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终于是露面了! 人们这才发现,“好看”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样貌和气度! 有人开始忍不住去偷学他的穿着打扮,甚至因为他是剑修, 身上总是带着佩剑, 于是有些明明不用剑的人也开始装模作样在腰间别上一把剑。 街上一夜之间多出了一堆身穿玄色长袍、腰带佩剑, 走到哪里都硬生生板着一张脸的模仿者 反正城主就算知道外头有人学他, 他也不会跟那些人计较。 总之,那天之后,云台更热闹了。 有人千里迢迢地跑来打听这位年轻的城主还收不收徒弟,实则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去够一够城主夫人的位置。 人大多都有一种慕强心理。 这位年轻的城主不仅长得那么好看,还有手段有能力,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有道侣!那谁能不幻想一下,若是自己能够得了对方青眼,往后的日子该是如何受人羡慕? 就连仙麓第一美人都不能免俗。 说书人说到这里,台下忽然有人忍不住插了句嘴:“什么第一美人,要不是因为她是宋玉岚的妹妹,要不是宋玉岚是仙麓的城主,谁会这么捧着她?还吹什么第一美人……嘁,她那模样还没我们城主一半好看呢!反正我是不喜欢她。” 旁边的人一听这话,立马就笑了:“你喜不喜欢重要吗,重要的是城主喜不喜欢!人家好不好看也都没想当你夫人,瞧把你给急的。” “那你这不是废话吗,她那会儿三天两头地派人传信约城主出去赏花踏青,你看城主理过她没有?” “要我说啊,这位宋小姐还是不懂我们城主的心,但凡她学一学灵仙岛的那位白公子,别一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的架势,说不定还能有点机会……” “嘁,那个什么狗屁白公子就更配不上城主了好吗,我不是对他性别有意见啊,我是对他这个人有意见!这种整天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连给城主提鞋的份都不够!居然还敢肖想我们城主?做梦去吧!” “哟哟哟,瞧你这义愤填膺的劲儿,这不配那不配的,你配是不是?我都看出来了,你也是城主的仰慕者吧?别不好意思嘛,城主的仰慕者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反正你们都没机会,也就只能在这说说别人的坏话了哈哈哈哈哈!” “……” 酒舍里,骤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巧妙地和外头那阵炮竹声合在一起,四周气氛显得越发热闹。 纪秋檀原本只是听到了有人在讲城主的故事,便停下来停了一会儿。 他想知道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事。 然而说书人讲的,和其他客人嘴里说的,却让他越听心里越是吃味。 仙麓第一美人宋小姐……还有那什么白公子、李公子的…… 这人怎么这么会招蜂引蝶啊?! 手里的糖人顿时不甜了,纪秋檀不高兴地拢了拢头上的兜帽,抬腿就走。 他穿过热闹的人群,缩地成寸。 转眼间,终于是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 修真学院仍旧还是保持着他离开前的那个样子,从入口往里看,隐约能看到一片璀璨灯火。 但守卫已经换了新人。 他站在入口处,遥遥望着远处那块拔尖的功德碑,守卫问他这会儿都已经闭园了他又来这里做什么,他紧了紧手掌问守卫,城主在不在。 “你也是来找我们城主的?”守卫上下飞快扫他一眼,虽然保持着礼貌,但眼神中还是能看出几分不耐烦来,“别等了,他不见外人。” “意思就是说,他在这里,对吗?”纪秋檀心里嘭嘭直跳。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或许是近乡情怯。 他不知道这么久的时间会让师琅玉变成什么样,他不知道再见到对方,对方究竟还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就像是说书人和那些酒客口中的那位“年轻的城主”,听着便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所以,他忍不住紧张。 守卫不认识他,倒也不奇怪,只要他知道师琅玉今晚确实在这里就可以了。 正门不能走,但他可以绕道。 “没事了。”想到这,他冲着那守卫笑了笑,转身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 修真学院附近的护山大阵在这几十年里,已经被加强了数次。 最外层的阵法刚一被触动,师琅玉便迅速察觉到了这些异动。 他缓缓睁开眼,只身坐在冷清的小院里。 微风吹过他乌黑的发,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今天是除夕夜,明日便是大年初一。 整个九岳大陆的人们,此时大概都正在外头庆祝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唯有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着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的人。 “咕咕咕” 屋顶忽然间飞下来一只白鸽,师琅玉轻轻抬手,接住了那只胖乎乎的白鸽。 而后,鸽子化作一道光。 陆景晗的声音随即飘了过来。 “师父师父!过年好!” 第93章 陆景晗这会儿正抱着他师兄嗷嗷的哭。 几十年了, 有些人的一辈子都已经过完了,要是他们兄弟俩从未入道,这会儿估摸着人也已经躺在黄土之下, 早就变成白骨一块了。 但他们还活着, 模样也和从前差不多。 这八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白听霜突破了筑基大圆满,成功进阶成为了一名金丹修士。 再比如,修为稍次一些的陆景晗如今也是金丹,但他是金丹初阶,他师兄却是金丹后期。 并且他成家了, 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可是他仍旧每一年都要和师兄相聚, 每一年都要给师父送上祝福, 每一年都喝了酒抱着师兄哇哇大哭。 因为他心里不痛快。 他心里不舒服。 “师父他又一个人待在那院子里头不出来了,师兄你说,他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白听霜没回他。 给师父送信去的鸽子也没回他。 陆景晗抹了把眼泪, 还跟个小孩似的坐在那抽噎个不停:“师兄, 你说, 要不咱们想想办法, 别让师父老是在那儿等了行不行。” “有什么办法。”白听霜问。 “不知道……哎你说师父是不是就喜欢这个样的啊,要不找个像的过来?”陆景晗答。 当然, 他这话最终得了白听霜一个白眼。 “你觉得师父是那种人吗?” “好像、好像是有点行不通啊……” 陆景晗手握成拳, 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夜风吹得急了,他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半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师父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他也看到了这个月亮吗? … 护山大阵被人入侵了。 一缕格外熟悉的波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 师琅玉视线刚从头顶那轮明月收回, 并且把陆景晗送过来的那个传音符给收了起来, 忽然就闻到了夜风带过来的一阵浅浅的酒香。 “大过年的,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不出去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却并没有立刻转头去看,而是怔怔地坐在那里,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忽然间变得有几分恍惚。 “你不会是特意留下来想陪我喝两杯的吧?”纪秋檀说着,手一撑,便从屋顶跳了下来,慢吞吞地朝他那边走了过去,口中喃喃自语,“也对,我都好久没尝过云台这边的青梅酒了,一眨眼居然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纪秋檀坐了下去,就坐在石桌对面。 师琅玉仍旧是怔怔地坐在那,但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发呆呢?”等不到他回应,纪秋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而师琅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只是一闪。 四周空气突然跟着一起静了下来。 师琅玉不说话,却又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还有时间去买酒,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就回来找他吗? 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之间,居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师琅玉坐在那,后知后觉地突然间感觉到了孤独。 此前的那几十年里,他一直都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从来不觉得孤独。 因为他想…… 风有可能是他,雨也像他。 在天际探头探脑的太阳同样像他。 虽然看不见,可他无处不在。 这样又怎么会孤独? 但现在,那种积攒了几十年的孤独感瞬间全部都涌了出来,令人心头酸楚。 最终,师琅玉闭了闭眼,别的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纪秋檀说。 他又问:“还走吗?” “不走了。”对方答。 于是,他沉默半晌,突然就笑了一声:“那就好。” “……” 夜风吹过半空中的明月,乌云悄无声息地聚了又散,月光便开始变得忽明又忽暗。 说是想拉人一起来尝尝青梅酒,但那坛酒放到桌子上以后,却再也没有人动过。 纪秋檀起身说想看看他的屋子有没有变样,师琅玉便默然无语地在旁边随他走。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向前。 穿过幽暗的小院长廊,转角便要到书房。 师琅玉就是在这里,突然伸的手。 一路走来,他们之间始终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一直都没有肢体接触。 是生疏?还是久别重逢不知所措? 师琅玉一言不发,眸光却越发幽暗。 他在拐角处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身旁那段许久未曾触碰过的腰肢。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身体也一直紧绷。 他伸出手,两人便跌跌撞撞地靠到了墙角,没有人说话,只有微弱的风声,还有交错混杂的呼吸声狠狠地撞在一起。 黯淡的月光被拐角的亭子切割。 他们两个躲在暗处,不发一言地开始接吻,纪秋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拢住对方的脖颈。 交织时啧啧的声音被风吹得飘忽又暗昧。 他指尖不小心便触碰到了对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真的不走了?”他听到对方又问了一遍问过的问题。 咚咚的声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跳。 而他一路上悬吊着的那颗心也在此刻彻底落了下去 对方仍旧需要他。 对方还在想他。 他安心了。 他到家了。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他说,“合籍大典什么时候办?叫那什么宋小姐白公子不要再惦记了,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做我的鬼。” “好,你说了算。”对方低沉的声音中难掩喜悦,一双乌灵灵的眼眸此刻亮得出奇。 他低下头去,边掉泪边发狠地吻。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 从来没有哪一个新年能让他如此快乐。 他这一生,又到底能见过几次这样美好的冬日夜晚? 半空中的那轮明月温温柔柔地覆盖了大地,寒风在此刻似乎都被抹除了冷意。 夜已深。 他要回家了。 回到那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里。 自此之后,无论外界再多风雨,也永远有那么一间屋顶可以为他遮风避雨。 也永远会有一盏灯为他而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