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十三福晋》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清穿十三福晋 作者: 映在月光里 文案: 赵齐悦前世父母重男轻女,穿越之后,家里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她依旧是不受宠的小透明。 被指婚给十三阿哥胤祥做嫡福晋后,父母终于看到了她,也是因为想她做扶弟魔而已。 幸好,他带着她,远离了这团泥沼。 十三阿哥胤祥前世太过操劳辛苦,英年早逝。 重活一世,这辈子只想远离朝堂纷争,偿还前世对她的亏欠。 谁知,她不再是彼时的模样,冷淡疏离,远如天边月。 阅读指南: 清冷VS暖阳 非正史非完人,无侧室小妾,先婚后爱,救赎系甜宠文。 私设如山,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七月,十三胤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是他的明月,他是她的暖阳 立意:努力生活 第一章 夜里淅淅沥沥一场秋雨,直下到清晨。 京城的深秋,还未到开炉节,屋子里寒气浸人,带着湿漉漉的潮气,连被褥都软塌塌的,盖在身上,朝里的微温,朝外的一片冰凉。 七月准时被外面尖利的骂猫训狗声吵醒,手臂从被窝里伸出去,探到炕头的衣衫,一鼓作气飞快穿上下炕,丫鬟雪露照常不见身影。 活动了下身子,去净房用凉水洗漱了出来,对着手哈了哈气,跳跃一阵,待到暖和了些,坐在妆奁台前认真梳头。 门帘啪哒一声弹在门框上,寒风跟着卷进来,呼啸打卷。 七月转头看去,雪露手上提着食盒走进东屋,哐当一声放在了炕桌上。 食盒里碗筷碰撞,一阵细碎的响动,她叉着腰喘息了一阵,大声说道:“七小姐,快来吃饭吧,仔细着又迟了,夫人等会又要骂你没规矩。” 七月在兆佳府上排行第七,以前叫赵齐悦,来到这里一年。 这具身体的阿玛马尔汉取名叫七月,与七月份并没有半点关系。 七月前面还有六个姐姐,大姐出生在正月有月亮的晚上,被盼着儿子的马尔汉随口叫做了一月。 后来,马尔汉官原配去世,续娶了填房,添了侧室小妾,依旧没得一个儿子。 女儿的名字从一月取到了七月,生到第七个月亮的时候,这年他已经足足五十四岁。 七月的生母乌氏是马尔汉第三任继室,连着生了六月,七月两个女儿。 所幸七月出生之后第六年,她终于生下了马尔汉的独子关柱,迎来了家中唯一的太阳。 马尔汉也老了,七月之后再无月亮。 不管是以前的赵齐悦,还是现在的七月,父母都重男轻女,她已经习惯了做个小透明。 七月初一十五必须去乌氏正院请安,乌氏很在意这个女儿的仪态仪容,虽然平时一个月也就见上两三次,见到她后,总要关心念叨一翻。 哪怕一根发丝不顺,也要差嬷嬷去拿她的头油来,在头上抹上许久,直到她满意才会作罢。 七月心头闷闷的,没有作声,淡淡收回了目光,对着铜镜来回转着头,仔细确认每一根头发都无恙。 雪露见惯了七月的沉默,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把食盒里的碗碟摆在炕桌上,小米粥洒了出来,黏在碗上黄黄一片。 她嫌弃地撇嘴,翘着手指端出来,赶紧拿下腰间的汗巾擦手,丢下一句奴婢去忙了,无需七月回答,腰身一拧走了出去。 七月确认好每一根头发,走到炕桌边,平时早上都吃些粥与饽饽点心,配上几样酱菜,今天也一样。 酱茄子丁里面溅上了小米粥,七月拿筷子拨到了一边,选了干净的,就着饽饽吃了几口。 小米粥碗上还留着雪露的手指印,她的指甲长,伸进粥碗里,七月没有去碰粥。 胸口闷着,七月没有什么胃口,饽饽已经微凉变硬,她只吃了小半个,便放下了筷子。 漱口之后,七月起身掀帘走出屋,一阵寒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雪露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站在七月身边急着催促:“七小姐赶紧走呀,早上就起来迟了,若是比姨娘都去得晚,夫人又要怪罪在奴婢身上,没能在旁边提醒着七小姐规矩。” 七月看向东西厢,住在同一个院子东西厢两个姨娘,这时也走了出来。 两人一并朝正屋方向看来,然后漠然转过头,往院外走去了。 七月前面六个姐姐都已出嫁,大姐一月在前年去世,她的孙女比七月还要大一个月,年初的时候已经定亲。 马尔汉官至兵部尚书,身兼议政大臣,家里的宅子足够大,因着想要个儿子,纳的小妾太多,住处就不够。 七月虽是唯一没出嫁的女儿,还是要与人挤着住,她是小姐正主子,得以住进正屋,两个姨娘住厢房。 乌氏是夫人,单独住在正院,前来请安的姨娘多,七月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或坐或站挤满了人。 乌氏端坐在上首,她是蒙古外八旗的旗人,生母是汉人,一双内双的丹凤眼,眼尾上挑,年过四十,身形已经发福,看上去富态贵气,不怒自威。 七月上前福身请安,乌氏先是端详了她一阵,柳叶眉微不可查皱了皱,然后叫了起:“坐吧。” 七月心紧了紧,垂着头上前,在乌氏左侧下方的圆凳上,挺直脊背坐下了。 过了一阵,姨娘们全部到齐,乌氏训了几句要伺候好老爷的话,便让姨娘们回了自己的院子。 七月没有动,她被赐座,照着惯例,乌氏要留下她有话说。 等到姨娘们都走远了,乌氏伸手唤七月:“到这里来。” 七月顿了下,起身走上前,乌氏伸手用力拉她的常袍下摆,七月被她拉得身子跟着顿来顿去。 乌氏的眉头皱得更紧,盯着七月腰间些许的皱褶看了阵,最终放弃了。 绸缎料子金贵,下水洗了几次之后,粉色失去了原来的鲜嫩,坐一阵之后,深深浅浅的褶皱,看上去更加明显。 乌氏问:“宫里选了秀,听你阿玛说,这几日就要有结果,规矩你可有落下?” 七月规规矩矩答道:“女儿没敢忘。” 乌氏神色满意了几分,说道:“可不能忘了规矩,你阿玛是尚书,无论你被撂了牌子,还是指婚给哪家府上,嫁人之后,断不能丢了兆佳氏的脸面。你弟弟在外面读书做学问,省得他被同窗在背后指指点点。” 关柱在学堂里读书,书读得不大好,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才读完一本千字文,骑马射箭也平平。马尔汉却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能考个功名出来。 马尔汉今年已经七十岁出头,在大清已算长寿。现在也不比刚入关时,旗人随便都能领到差使。 关柱还小,若是大一些,就算读书不好,靠着马尔汉的恩萌,还能进宫当个侍卫。 马尔汉着急得很,乌氏夫唱妇随,她主内,只能束缚着女儿们,嫁了人的,要在婆家伺候好公婆夫君,多关心弟弟。 没嫁人的七月,则要谨守规矩,以后嫁出去,不能让兆佳氏没脸,影响了关柱的前途。 乌氏说道:“以后你嫁了人,你弟弟就是你娘家唯一的支撑,可不能丢了你弟弟的脸。先前你阿玛还问我,说是你跟在我身边学了大半年的中馈,虽说已经会看帐算账,学而不思则罔,断不能懈怠。我想着也是,打明儿起,你每天再来跟着我学上半日。” 七月这一年里,只在逢年过节时见过马尔汉,除了请安之外,从来没有多说过另外的一句话。听到他居然提到了自己,七月深感惶恐。 再听到要每天来见乌氏,七月先前吃下去的饽饽,在胃中来回翻滚。 七月记性好好学得快,以前就拼了命让乌氏满意,最终得以不用再每天来正院。 七月绞着手指,最终,低低地应了。 乌氏打量着她,忽地脸上浮起了笑,招呼嬷嬷端来沙琪玛,说道:“吃吧。” 七月不喜欢吃沙琪玛,油腻腻又黏糊,她看着盘子没有动。 乌氏和颜悦色说道:“吃吧吃吧,瞧你这小身板瘦得,多吃些,仔细以后不好生养。我是你额涅,你听我的,我都是为你好。” 七月以前告诉过乌氏,她不喜欢吃沙琪玛,不过乌氏当做没听见,只一个劲劝她吃。 见到乌氏没有放弃的打算,七月拿了一块在手上,没有动。 乌氏见七月拿了沙琪玛,便没再多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今日是你弟弟生辰,晚上的时候你过来我院子用饭,你阿玛早先进宫前,还跟我提过,让你一定要来。” 今天也是七月的生日。 七月静静望着乌氏,她脸上的笑容,明明那么真切,却又好似在晃荡。 七月嘴动了动,最终鼓起勇气说道:“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屋外候着等着回事的婆子,乌氏朝外看去,满脸的不耐烦:“你一个姑娘家,过什么生辰,与你弟弟争风头,真是不懂事,回去吧,我忙着呢。” 七月离开正院,胃里的翻腾更加厉害,她疾走几步,弯腰对着花坛,吐得泪眼模糊。 雪露跟在身后,神色惊恐,回头看了眼正院的方向,七月性情再软好欺负,毕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乌氏又是她亲生母亲,若是被人瞧见告了状,她这个丫鬟肯定要被训斥责罚。 雪露这时也不敢嫌弃脏,连忙上前搀扶着七月,压低声音急着问道:“七小姐,你可还好?” 七月喘着粗气,吐过之后,总算好受些。她摔开雪露的手,察觉那块萨其马还紧紧拽在手里,被捏得变形,手心也粘哒哒。 她盯着看了会,面无表情甩掉,拿出帕子用力狠狠擦拭,将帕子一并扔掉了。 雪露怔怔看着七月,她此刻脸色苍白,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盈满了水雾,看上去更加深幽了几分。 风吹过,衣袍翻飞贴在身上,清瘦纤细的身形,微微晃动着往前走去。 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如古井无波。 雪露没来由一阵心慌,忙走上前,脸上堆满笑,讨好地说道:“七小姐,奴婢扶着你。” 七月在雪露手搭上来之前,声音平平说道:“滚。” 雪露不知所措站在那里,这时正院伺候的婆子匆匆跑上来,大喊道:“七小姐,夫人让你回去,老爷从宫里派人回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换过梗,原来的重新开了预收,这段历史太复杂,涉及到太多,要先多读点史料才敢开文,对不起,谢谢你们。 本文非正史,温暖治愈救赎系,前期沉重些,后面包甜,喜欢的点个收藏吧。 预收《清穿之嫁纨绔》,轻松甜文,文案如下: 邬安安被赐婚给了五阿哥弘昼为妻。 弘昼是京城第一纨绔,骄纵任性,挥金如土,他的各种荒唐事迹,她远在杭州都有所闻。 比如:自己给自己办丧事,邀请达官贵人前来吊唁,收了无数的丧仪。 不管他的本意如何,只想躺平咸鱼,不惹麻烦的邬安安觉得,都挺令人头疼的。 赐婚的旨意一下,弘昼就跑去找雍正要宅子,坚决不肯住在阿哥所:“地方太小了,我媳妇儿活动不开。” 雍正:“…..” 邬安安:“我又不是大象!” 成亲前的弘昼:“你可不能管着我啊!” 成亲后的弘昼:“你就不能管管我?” 本文又名《论嫁给不守规矩纨绔的好处与坏处》&《清朝第一妻管严》 阅读指南: 1v1,婚前婚后甜蜜(鸡飞狗跳)的生活。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第二章 七月回到正院,乌氏正在门口焦急张望,七月一走近,不由分说伸手拉住她往屋里走:“你怎地这么慢,你阿玛找你,仔细耽误了正事。” 马尔汉的随从上前请安:“七小姐,德主子要见七小姐,老爷差奴才回来接七小姐进宫。老爷说,让七小姐不要担心,只需记得规矩,好生回话,不要丢了兆佳氏的脸面。” 七月愣住,马尔汉说这几天选秀就会有结果,她进宫肯定与亲事有关。 乌氏在紧张地指挥身边嬷嬷丫鬟们:“快去拿衣衫首饰来,头发也要梳过,还有脂粉,我的头油,头发得梳齐整.....” 随从到外面去等候,七月看着屋内的忙碌与紧张,她像是个旁观者,完全置身事外,任由乌氏给她梳洗换装。 七月的衣衫颜色向来鲜艳,各种深深浅浅的粉,红,明亮的蓝。 她喜欢素净,乌氏却说年轻姑娘,不许穿得老气横秋。七月的所有衣衫,全部由乌氏决定颜色样式。 雪露与乌氏的丫鬟一起回院子,捧着七月的衣衫首饰匣子到了正院。 七月坐在妆奁前,看向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多了几副金耳钉与金镯子。 七月垂下眼皮,没有去看立在一旁的雪露。 乌氏看向镜子,选了副最大的金耳钉给七月戴上。 七月有些时日没戴饰品,耳洞已经快长满,乌氏皱着眉,用力将耳钉戳了过去。七月疼得头一偏,乌氏用力按住她的头:“别动,仔细头发又散了。” 头顶挽着的发髻,上面抹了头油,油光水滑,在铜镜里闪闪发亮。 乌氏拿着胭脂往七月脸上扑,粉飞散开,飞进了眼中。 为了不给兆佳氏丢脸,七月不能有任何的不满反抗,闭上了眼睛。 一通折腾之后,乌氏总算满意,说道:“好了。” 七月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红色常袍,外面套着镶嵌宝蓝裹边的同色褂子。脸颊上两团粉红胭脂,嘴唇上朱红口脂,她难得微笑。 里面的人,看上去像是梦游娃娃。 “雪露,雪露呢?”乌氏转身找雪露。 雪露立刻窜上前,福了福身说道:“夫人,奴婢在。” 乌氏退后一步,从上到下打量着雪露,眉头微皱,最后勉强说道:“就这样吧,你记得要伺候好七小姐,在宫里不能乱东张西望乱走动,若是违了规矩,仔细着你的脑袋。” 雪露能跟着进宫长见识,早就兴奋不已,这时飞快看了眼七月,脸上堆满笑,规规矩矩应道:“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尊着夫人的吩咐,伺候好七小姐,不会丢了府里的脸面。” 七月眼眸微垂,淡淡地道:“换个人吧。” 乌氏怔住,雪露笑僵在脸上,咬了咬嘴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说道:“七小姐,奴婢打小伺候您,不知何时得罪了七小姐,奴婢不敢求七小姐的谅解。只现在马上要进宫,可不能让德主子等,您让夫人现赶着,哪来得及另寻人伺候您。七小姐,若是您对奴婢不满,等出宫之后,您再罚奴婢也不迟,何苦在眼下的节骨眼上为难夫人。” 乌氏眉头皱得更紧,七月指向旁边乌氏的丫鬟蓝烟:“她跟我去吧。” 蓝烟平时话不多,做事稳妥可靠,七月有次见到她,在偷偷喂府里一只断了腿的野猫,神色温柔怜惜。 乌氏头疼得很,七月在她面前向来听话,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乖巧懂事得很。 如今七月突然来这一出,乌氏没功夫问个清楚明白。 再看雪露,她哭得双眼通红,哪能让她这副面孔进宫去,当即下了决断:“蓝烟,你跟着伺候七月进宫。” 蓝烟被七月突然点名,一时也呆住了,这时回过神,恭敬地应了是。 七月朝蓝烟颔首点头,没去管跪着哭的雪露,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乌氏亲自将七月送到了二门外,拉着她低声说道:“这次进宫去,估计是你的亲事有了着落,能得娘娘亲自相看,你阿玛又是朝廷重臣,对方门第肯定不低。你可不要出了岔子,把大好的机会都丢了,多跟着你六姐姐学,记得拉扯你的弟弟。” 六月嫁给了大学士伊阿桑的三子伊都立,伊都立举人出身,时常指点关柱的功课,六月也不时差丫鬟给关柱送各种衣衫补品。 乌氏反复叮嘱:“要记得你阿玛的话,不要忘了规矩。在主子面前,一定要懂事知礼,若是问了你弟弟,你可知道怎么回答?” 七月静静看向乌氏。 乌氏着急起来:“哎哟,你弟弟当然是孝顺又聪明,读书好骑射万般好。不过在主子面前要谦虚些,总不能越过了阿哥们去。你得答,关柱断不能与十三爷十四爷比,尚能拿得出手。你可记得了?” 七月眼中讥讽闪过,一言不发上了车。 乌氏气急,想要追上去,嬷嬷忙劝阻了她:“夫人,时辰不早了。”乌氏只得悻悻作罢。 蓝烟规矩,只敢蜷缩着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七月指了指身边,说道:“坐这里来吧。” 蓝烟顿了下,大大方方道了谢,依言坐在了七月的身边。 七月没再说话,她向来喜欢安静,雪露太吵,太贪心,太得寸进尺。 她以前不说,一是因为懒得理会,二是雪露是乌氏亲自给她选的丫鬟。 雪露在乌氏面前向来表现得很好,如果她告状,乌氏只会认为她无理取闹。 乌氏给她的,不管是人,或者是东西,怎会有任何不好。 七月也没有想过,以后要把蓝烟留在身边。因为她深知明明不喜欢,却被强迫接受的苦。 蓝烟留在乌氏身边,比留在她这个边缘人物身边要有前途。 七月一路沉默,蓝烟只关心问了冷暖,便安静坐在一旁。 七月很喜欢蓝烟的聪慧,随即又感到淡淡的遗憾。 就算雪露被赶走,乌氏会另选一个她觉得好的丫鬟,派到七月身边伺候。 马车在神武门停下,德妃宫里的奴才等在那里,将七月带进了永和宫。 德妃端坐在东梢间的花梨木炕上,七月垂着头目不斜视,上前规规矩矩磕头请安。 德妃笑着说道:“起吧,过来这里坐,上次选秀都没能好生看过你。” 嬷嬷在德妃下首摆了张圆杌子,七月应是,上前侧身坐了一半,微微仰头,垂下眼睑由着德妃打量。 德妃端详了七月一阵,笑着说道:“倒是个生得好的,平时你额涅进宫,也没有领你进来让大家瞧瞧。也是,都是做额涅的,我能明白你额涅的爱女心切,女儿这般如花似玉,哪舍得带出来,得藏在身边好好疼。” 七月藏在衣袖里面的手,紧紧拽成了一团,她两世都未听过如此直白的夸赞,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德妃把七月的紧张都瞧在了眼里,不过,大臣家的夫人小姐,进宫见到她,没几人能不紧张。 她并未在意,温和地说道:“倒是个害羞的。平时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呀?” 平时七月在兆佳府上,几乎足不出户,关在屋里写字画画。 乌氏不止一次告诉她,姑娘家只需认得几个字,当不了争眼瞎就行。又不用考女秀才,多学茶饭针线,管家理事,伺候公婆夫君方是正事。 七月回答道:“回娘娘,奴才在家中跟着额涅学习管家理事,闲暇时做些针线活。” 德妃点点头,说道:“这样好,姑娘家要学会持家,嫁人以后,方能伺候好夫君。” 七月手拽得更紧,德妃总算说到了正事,她屏声静气,等着下半辈子命运的安排。 哪知,德妃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开了话题,闲话起了天气衣衫料子。 七月只恭敬聆听,偶尔附和德妃一句。说了一阵子话,德妃赏赐了七月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手镯,便让嬷嬷把她送了出去。 七月走出永和宫,天空还在飘着秋雨,阴沉沉的天,宫阙重重,朱红的涌道,似乎长得看不到尽头。 风呼啸着卷起雨丝扑在脸上,七月晕沉沉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也不知她答得可妥当,有没有丢了兆佳氏的脸。 七月呆住,旋即自嘲一笑。她首先关注的不是亲事,而是把兆佳氏的脸面放在了最前面,看来乌氏的反复强调,成效显著。 蓝烟并未能进屋一起见德妃,只在奴才歇息的耳房等候。 七月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蓝烟暗中打量七月的神色,也不知见到德妃的结果。 蓝烟思索着,守着规矩并未多问,悄然把油纸伞朝七月头顶移过去了些,挡住了前面飘来的风雨。 甬道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七月抬头看去,一前一后的身影出现在甬道口。 走在前面的年轻男人,身形高瘦,穿着宽松的圆领深青常袍,手上握着把乌木柄黑绸伞,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他静静伫立片刻,然后迈步走上前,姿态闲适,带着说不出的洒脱恣意。 七月不认得他,知道能在宫里随意行走的,非富即贵,远远朝他福了福身,规规矩矩退避一旁。 那人走到她面前站定,颔首还了礼,声音温润,含笑说道:“七小姐,在下胤祥。” 第三章 胤祥,十三阿哥? 七月前世只听说过康熙生了很多儿子,分不清谁是谁。 这世十三阿哥虽不在朝朝堂,连七月都听过他的大名。 因为他是康熙的儿子中,唯一一个不在京城,在外四处游历的阿哥。 七月不知胤祥何时回了京,疑惑他为何能认识自己。兴许是太敏感,他好似对她很熟悉,虽是在介绍自己,口吻却像两人已经认识了多年。 七月更不知何时招惹过他,手不由得紧紧拽成一团,照着规矩福身请安。 腿刚弯曲,胤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七月的手臂。 他的手很有力气,轻易将消瘦的七月搀扶起来:“七小姐无需客气。” 七月不由自主看向那只手,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下意识抗拒,咬着嘴唇,强自忍住了没甩开。 若是得罪了十三阿哥,七月就成了兆佳府上的大罪人。 胤祥手指动了动,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情绪,很快收回了手。 七月下意识轻拂被胤祥握过之处,微微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雨飘在了身上。 跟着请安的蓝烟起身见状,忙将油纸伞举了过去,那把乌木黑绸伞,已经悄然挡住了淋在七月身上的雨。 蓝烟顿了下,怔怔抬头看去,只见到黑绸伞下,胤祥冷峻中带着凌厉的下颚,她心一慌,连忙后退到一旁。 胤祥望着尚在怔忪中的七月,放缓了声音,温和细语解释着:“先前我与十四弟一起去永和宫请安,听说娘娘在见七小姐,恰好在此处遇到,便猜到你就是七小姐了。” 七月不喜欢,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是皇子阿哥。她勉强笑了笑,福身告退:“十三阿哥忙,就不多打扰了。” 胤祥默然片刻,把伞递到七月面前:“七小姐的伞太小,挡不了风雨,我的伞你拿去吧。” 七月更加紧张,慌忙拒绝了:“我有伞。您把伞给了我,您就淋雨了,实在不敢当。” 胤祥指着身边的奴才张瑞,说道:“我有伞,无妨。” 张瑞已经拿着伞候在一旁,胤祥把伞递到了七月面前,温文含笑的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七月咬唇沉吟,宫里人来人往,若是被人见到他们在此纠缠,不知会有什么流言蜚语流出来,让兆佳府蒙羞,关柱受到影响,她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抵罪。伸手接过了伞,福了福身,越过胤祥匆匆离去。 胤祥推开了张瑞举在头上的伞,一动不动站在原处,静静望着仓惶远去的七月。 她清瘦却坚定的背影,在风雨中,犹如被狂风快折断的青松,在下一刻,却又重新能顽强挺立。 一如梦中的那些年,不管富贵落魄,身边始终有她沉默相伴的身影。 怕再吓到她,胤祥待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方迈步跟了过去。 随从百无聊赖等候在神武门外,见七月过来,不耐烦瞄了她一眼。 真是慢,都已经过了午饭时辰,他们这些奴才,忙得脚不沾地,还要饿着肚子当差,做主子的,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他们的辛苦。 七月上了马车,马车飞快驶动,她在车里晃了晃,撑着车壁才坐稳了。 收起伞放在一旁,伞对她来说有点儿重,轻轻转动着手腕,轻呼口气。 蓝烟皱着眉,往车外看了眼,见七月揉手腕,忙说道:“七小姐可是手腕酸疼,奴婢会些推拿,让奴婢来吧。” 七月也就是撑久了伞,手腕有点吃力,放松之后已经好了些,摇摇头拒绝了,看着角落里仍在滴水的黑绸伞,不禁有些为难。 这把伞太过贵重,兆佳府上多用寻常的油纸伞,她带回去,若是被乌氏知晓,又要被盘问一通。 蓝烟觑着七月的神色,思忖片刻,拿府里的油纸伞,盖在了黑绸伞上,笑着说道:“七小姐身上淋了雨,待回府后,奴婢先送七小姐回屋换身干爽衣衫,再去夫人院子回话。” 七月看着蓝烟的动作,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静静看过去,蓝烟说道:“夫人是七小姐的额涅,总归是心疼七小姐的身子。夫人经常在念叨,要再多选几个丫鬟嬷嬷伺候七小姐,等以后七小姐成亲时,作为陪房随着七小姐出嫁。” 七月打量着蓝烟,她今年十九岁,肤色白净,细眉杏眼,一笑左边脸颊露出深深的梨涡,看上去娇俏可人。 府中的丫鬟,到了二十岁左右,乌氏作为主母,会给她们许配亲事嫁人。根据不同的等级,要不嫁给府里的管事,要不嫁给普通的奴才,成亲之后变成了嬷嬷,再回到主子身边当差。 七月问:“你呢,额涅给你相看亲事了吗?” 被问到亲事,蓝烟难得羞涩,垂下头说道:“夫人问过奴婢,只奴婢还不想嫁人,想要多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几年,夫人便允了奴婢。” 七月恍惚笑了笑。 旗人姑娘必须参加选秀嫁人,乌氏却从未问过她,以后想要嫁什么样的人。 蓝烟身为奴婢不自由,乌氏却能听进她的话。 七月也不明白,究竟因为蓝烟是奴婢,乌氏不在意她,还是因为太在意七月这个亲生女儿,所以把她认为好的,全部加诸到七月身上。 蓝烟思索了半晌,鼓起勇气试探着说道:“七小姐,雪露平时当差马虎,奴婢也有所耳闻,这次夫人见到七小姐厌弃了她,定会去查个清楚。雪露定不会再留在七小姐身边,七小姐可想过要选什么样的丫鬟?” 七月难得笑了,说道:“我也不知道啊。雪露不一定会被查,我不需要丫鬟伺候也行,但是这点也不可能。至于我想要什么样的丫鬟,这点并不重要,得看额涅认为什么样的丫鬟好。” 蓝烟愣住,七月难得说了这么长的话,难得一见在笑。她笑起来时,本来清冷的面容,好比是雨后初霁的天,眉眼弯弯,让人心跟着舒畅。 此时,蓝烟却无端感到一阵酸楚。 七月在七姐妹中,容貌最为出挑,琼鼻樱唇,那双眼睛尤其生得好,深幽安宁,甫一见面,总会被她那双眼睛吸引过去。 她适合珍珠翡翠等头面首饰,偏素净的颜色,与她沉静的性情方相配。乌氏所选的粉红色常袍,与金光灿灿的金头面,穿戴在她身上,说不出的违和与怪异。 蓝烟迟疑着说道:“七小姐,您瞧着奴婢可还满意?” 七月诧异看着蓝烟,真诚地说道:“蓝烟,你很好。只是你要想清楚,跟了我之后,我不能帮你什么。你在额涅面前还能说上话,留在额涅身边,会比跟着我好很多。” 蓝烟也没有拐弯抹角,坦诚说道:“七小姐,顶多在再过一年,夫人就会将奴婢嫁了。说句张狂的话,府里的奴才,奴婢一个都看不上。跟着七小姐一起出嫁,嫁到夫家去后,奴婢也有了另外的相看机会,就算都没有看中,只要七小姐不嫌弃,奴婢愿意自梳,继续留在七小姐身边伺候。” 七月很快就想明白了,马尔汉已老,至于关柱,三岁看到老,他今年已经十岁出头,被马尔汉与乌氏当做祖宗,捧在手心长大。 现在没有出息没关系,以后马尔汉去后,兆佳氏就没落了。 六月嫁进了大学士府,马尔汉的官职在那里,七月的亲事也不会太差,蓝烟跟着她嫁人,从长远看来,是比留在兆佳府上好。 蓝烟沉稳内敛,七月对她也很满意,说道:“额涅那里我做不了主,你如果想要到我身边来,得自己去额涅面前说。还有,既然你已经想通,以后好坏都得自己承担。” 蓝烟神色一喜,说道:“只要七小姐答应,夫人那边奴婢会想法子。” 七月轻点着头,没再说话。早饭吃得少,又全部吐了出去,早已又饿又累,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这时,马车突然剧烈颠簸,往前飞快滑行了一段路之后,堪堪停住。 七月先是被抛起来,头砰地撞在车壁上,手忙脚乱中,往前扑了去。蓝烟也跟着摔倒,与七月在车内滚成一团。 蓝烟顾不得疼,连忙翻身爬起来去搀扶七月,焦急地问道:“七小姐,你可还好?” 七月头晕目眩,手掌也火辣辣地痛,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只痛苦地闷哼出声。 驾车的随从上前,拉开车门,战战兢兢地说道:“七小姐,下雨天路滑,奴才一时没注意,马车掉进了水坑里打滑。七小姐.....” 随从话还没有说完,被猛地一掌推开,胤祥微微喘着气,沉着脸一言不发,探身进来长臂一伸,将蜷缩着的七月抱了出去。 蓝烟彻底傻了眼,随从被推得趔趄几步,刚站稳,看到七月被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抱着,惊恐得眼珠都快飞出去,慌忙上前要阻拦,被人拉住了手臂。 随从转头看去,张瑞皮笑肉不笑说道:“下雨天路滑,你赶车赶得这样快,定是想谋害主子,其心可诛!” 随从吓得双腿发软,哆嗦着嘴唇,无力辩驳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张瑞没有搭理他,等到胤祥把七月抱到了后面的马车,嫌弃地甩开手,警告他道:“闭上你的嘴,若是你还想活的话。”说完,飞快转身跑过去,坐上车辕驾着车离开。 蓝烟看着马车远去,压低声音恨恨说道:“那是十三爷,你还不跟上!” 随从骇然失色,惨白着脸,连滚带爬上了马车,驾车跟在了后面。 七月眼前还在发晕,突然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抱在怀中,鼻尖,扑进一股无法形容的淡淡气息,温热中夹杂着清凉,好似薄荷,又好似青松。 她恍惚着抬眼看去,胤祥紧紧闭着薄唇,下颚线条锋利,像是在隐忍着巨大的怒意,杀意凛冽。 似乎察觉到七月的打量,胤祥垂下眼眸,原本的杀意顿时退却,眼神中是无尽的柔和与怜惜:“别怕,有我在。” 第四章 胤祥一放下七月,她就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如惊弓之鸟般,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盯着他。 旗人男女大防比汉人宽松,被男子抱到马车里单独相处,若是被人瞧见,免不了会被指指点点。 七月结结巴巴问道:“十三阿哥,你,你要做什么?” 胤祥先前见到七月的马车差点失控,根本来不及细想,马上冲了上去,把她抱了下来。 这时见吓到她,更加心疼了几分。 她向来胆小,马尔汉生了七个女儿,可想而知她在家里所过的日子。 下人奴才向来捧高踩低,在宫里宫外都不鲜见。驾车的随从敢跑那么快,根本没把她这个主子当回事。 “我恰好路过,见你马车出了事,便赶了上来。”胤祥尽量压下怒意,让自己神色更缓和了几分,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上下打量着七月。 “七小姐,你可有哪里受了伤?筋骨还好吗?”胤祥越说越担心,探身上前,试图查看七月的手脚。 七月下意识把手往后藏,她的手掌擦破了皮,往外冒着血珠,一阵火辣辣地疼,加上头晕得很,整个人都非常难受。 身体虽不舒服,七月还是不想麻烦胤祥,慌忙说道:“多谢十三爷,我没事。我的丫鬟还在马车上,她见我不在,肯定很着急,我得去找她。” 胤祥眼神直直盯着七月藏在后面的手,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七月摇摇头,说道:“没事,就是擦破了皮。十三爷,请您停车,我要下去。” 胤祥眸中怒意涌动,怕惊到她,又垂下眼帘掩住,说道:“我送你回府去,你的车夫不行,仔细着再摔了。” 七月不笨,回来的马车速度,比去的时候快了许多,从颠簸就能感受得到。 胤祥的话还算克制,马车夫不行,就是驾车的随从不拿她当回事。 七月轻咬着嘴唇,忐忑不安望着胤祥,他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衡量着眼前的形势。 她的头晕得很,要是回去再颠簸,估计真要脑震荡了,颔首道了谢,尽量往角落靠了靠。 胤祥把七月的躲避全部瞧在眼里,心闷闷的,被压得喘不过气,指了指她藏在后面的手,说道:“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瞧瞧,我帮你先包扎。” 七月手指动了动,血流出来,温热又黏糊糊,她迟疑了片刻,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左手还好,只稍微破了些皮,右手大拇指那块,一块皮耷拉下来,血肉模糊。 胤祥的眼眸瞬间暗沉,拿出干净的帕子,轻轻握住七月的手腕,哑声说道:“别动,我先给你擦拭一下。” 七月下意识往后抽了抽,没有抽动。 胤祥用帕子在破皮的周围轻柔地擦拭,她咬着牙拼命忍住,手还是痛得不住颤抖。 “回去了不能沾水,一定要好生养着,不然以后会留疤。”胤祥握着七月略带冰凉的手腕,她在颤抖,他也跟着颤抖。 “很痛吧,你为什么不早说?”胤祥轻声问。 七月别开头,呼出一口气,说道:“没事,我能忍住。” 胤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道:“很快就不用忍了。” 七月愣住,没能明白胤祥话里的意思。 胤祥没有多解释,擦拭掉破皮处周围的污迹,用帕子把她伤处包裹起来,细细叮嘱她说道:“回去之后记得擦药。我府里有太医院做出来的伤药膏,药效还不错,等下我让人给你送来。” 七月看着被包扎好的手,上面系着他的淡蓝细绢帕子,愣愣道了谢。 胤祥说了声不客气,温声说道:“你歇息一会吧,到了我会叫你。” 七月累得很,加上先前太过紧张,这时放松下来,全身上下都隐隐酸痛。 倚靠在车壁上,马车轻晃,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七月睡眠向来浅,马车停下来时,晃动幅度略微大了些,她马上睁开了眼睛,不期然撞进胤祥幽深的眼眸,她又愣住,不自在转开了头。 胤祥好似轻笑了声:“到了。” 七月忙起身下车,胤祥从后面搀扶住她,把她稳稳送下了车。 随从驾着车从后面飞快赶了来,蓝烟不待马车挺稳,迫不及待跳下车跑上前,焦急地打量着七月,见她神色尚好,暗自松了口气。 七月朝胤祥福了福身:“多谢十三爷相助,我先进去了。” 胤祥接过张瑞抱来的匣子,说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拿去玩吧。” 七月愕然,胤祥怎么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难道看过她选秀报上去的资料? 旋即,眼睛又涩涩的,连亲生母亲都不在意的日子,却被外人放在了心上。 蓝烟觑着七月的神色,上前把匣子恭敬地接了过来。七月飞快福身道谢,转身往府里走去。 今天有太多的狼狈与不堪,她不想把脆弱展现于他人面前,她也不喜欢那些同情的眼光。 蓝烟抱着匣子,跑回马车,抱起雨伞追上七月,回了她住的院子。 雨依旧下个不停,七月回到东屋暖阁,身上的衣衫已经濡湿,手上的血印在了衣衫上,粉红色的常袍,皱巴巴又斑痕点点,看上去像是块破旧的抹布。 蓝烟放下匣子雨伞,忙着先去箱笼里拿干爽衣衫来给七月更换:“七小姐,您先坐一阵,奴婢再去给您打热水洗漱。” 七月目光定定看着炕桌上的匣子,嗯了一声。蓝烟出去了,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打开匣子一看,里面装着几只不同尺寸的湖笔,加上各种画画的颜料。 颜料与湖笔都不算贵重,对七月来说,却极为难得。她每个月只有一两月例,拿去买颜料与纸笔,也勉强够用。 只是乌氏认为她是乱花钱不务正业,她又出不了门,许了雪露银子,被瞒下一大半,买回来丁点的颜料,她只能省着用,笔都快秃了也舍不得换。 胤祥居然知晓她喜欢画画,七月合上匣子,陷入了沉思中。 蓝烟打了热水进屋,神色为难说道:“七小姐,您快些洗簌,夫人说,让七小姐马上去她的正院。” 七月嘴角讥讽一闪而过,默不作声去洗漱了。 手上受了伤不宜沾水,蓝烟绞了帕子,七月略微擦拭了手脸后,去了乌氏的正院。 随从跪在地上,七月一进屋,他悄然斜着眼打量过来,然后呜呜哭了几声。 七月面无表情走过去,对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的乌氏福身请安:“额涅。” 乌氏也没有叫起,厉声说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地不先来给我讲清楚,还要我三催四请,你可是存心要急死我?” 七月径自起了身,平静地答道:“女儿不敢。” 乌氏尤未解气,恼怒地说道:“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雪露伺候你这么多年,你也不说个所以然,说不要就不要。若是传了出去,不是我们府上御下无方,就是主子待下人刻薄,哪个名声好听了?给你阿玛脸上蒙羞,让你弟弟跟着丢脸,你就满意了?” 七月心里荒凉一片,手受伤的地方,好似在跳动着痛,连着头都跟着一起痛不可抑。 乌氏并不需要七月回答,指着地上跪着的随从:“他是你阿玛的贴身随从,伺候你阿玛多年,我与你阿玛,谁都没拿他当下人看待,你倒好......” “当着外人给他没脸”,乌氏想到那个外人是阿哥,这句话到底没敢说出来。 随从见状,忙朝七月磕了个头,说道:“奴才让七小姐受了惊吓,只奴才也不是故意,下雨天路滑,奴才又要赶着去给少爷取做好的弓箭,今日是少爷生辰,奴才不敢耽误,马车跑得快了些,请七小姐恕罪。” 乌氏一听,连忙说道:“哎哟,你快去,都这个时辰了,关柱从学堂里回来,要是没见着弓箭,只怕又得生气。生辰这么大的日子,哪能让他受气,快去快去。” 随从应是,暗自不屑瞄了七月一眼,起身大步离开。 乌氏挥手斥退屋子里的下人,只留了蓝烟在,沉下脸问七月:“你快说说,先前十三爷送你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七月盯着乌氏,不疾不徐说道:“下雨天,路上滑,马车跑太快,一时没有控制住,差点翻车,我与蓝烟都摔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头上撞了一个大包。”把右手伸到乌氏面前:“手上也磨破了一大块皮,被路过的十三爷救了。十三爷说,下雨天,马车不应该跑这么快。” 乌氏打量着七月缠着帕子的手,迟疑了一会,问道:“伤得可厉害?” 七月说道:“厉害,说不定以后会变成傻子,手也许会留疤。” 乌氏的脸色立刻变了,蹭一下站起身,说道:“哎哟,留疤可怎么得了,以后嫁了人,仔细着会被夫君嫌弃。蓝烟,你快去请大夫,快去,千万不能留疤。” 蓝烟神色复杂看了七月一眼,见她垂着眼帘面无表情,沉吟了下,劝说道:“夫人,七小姐还没有用过午饭,又摔得不轻,先让七小姐歇息一会,用过饭之后再说吧。” 乌氏皱眉想了想,对七月说道:“你先坐。”随后又唤人,去拿点心进屋。 七月坐了下来,乌氏指着嬷嬷端来的沙琪玛,说道:“你快吃吧,吃饱之后,与我仔细说说,德主子见你问了什么话,与十三爷又是怎么回事。” 望着盘子里堆起来的沙琪玛,七月再也忍不住,失笑出声,站起身,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乌氏气得仰倒,尖声喊道:“你这个死丫头,你给我站住!好生生的,你发的哪门子火。长大后翅膀就硬了,以后谁也不许管她,饿上她几天,看她还敢不敢跟我叫板!” 第五章 七月晕晕乎乎回到院子,下雨天光线昏暗,屋子里显得尤其阴冷,胸口闷闷的,站立不稳,脱掉衣衫爬上炕,裹着被褥,还是冷得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不知是睡着,还是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天空依旧阴沉着,屋内一片幽暗。雨停了,屋顶没了如春蚕吃食般的沙沙雨声,安静得荒凉。 七月睁着眼睛看向窗棂,像是时空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 全身酸软无力,撑着坐起身,眼前一阵晕眩,靠在炕头,待呼吸平稳,方慢慢穿上衣衫下了炕。 脚正伸进鞋子,门哐当一声重响,雪露走了进来。 七月目光在雪露身上停留半刻,嘴角上扬,露出讥讽的笑。 乌氏是在惩罚她的不听话,除了不给饭吃,还把雪露送了回来,让七月明白,她的一切权威,都不容置疑。 七月漠然收回视线,继续穿鞋。 雪露装模作样福了福身,夸张地笑道:“哎呀七小姐起来了,平时都是奴婢唤七小姐起床,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给七小姐送饭,奴婢就没有叫七小姐,七小姐还真能睡,居然一觉能睡到半晌午。” 七月穿好鞋,待身上的酸痛缓解些,撑着站起身朝净房走去。 雪露跟着继续说道:“七小姐起来了正好,夫人吩咐了,说是七小姐脾性太差,得磨磨七小姐的性子,让奴婢前来叫七小姐去佛堂念经,什么时候性子磨下来了,再什么时候出佛堂。” 七月神色茫然,想起前世她实在太过辛苦,鼓起勇气第一次反抗。 他们是怎么对她的呢? 她换了公司住处电话,他们找不到她,最后他们报警,终于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他们也不出面,只不断给公司打电话,请领导转达,说他们错了,一遍遍给她道歉,请她不要拉黑他们。他们已经老了,一身病痛,谁知道哪天就没了,他们不愿意到死,都见不到女儿一面。 他们手段高明,讲话逻辑清晰有条理,七月百口莫辩,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明明他们收入都不低,家里房子好几套,不过那些都不是她的,全部要留给弟弟。 她每个月的工资,全部都被他们要去,她只留下了可怜的生活费,几天才买得起一次肉菜。 七月觉得,两世的他们,做法都异曲同工,要死死镇住她,用菩萨,用世俗道义。 木桶里还是昨天剩下的半桶冷水,水面漂浮着一层灰,七月用木瓢将上面的一层拂去,舀了一盅水漱口后,再倒了些在盆里。 右手还缠着帕子,七月只用左手打湿布巾,拧得半干后,胡乱擦拭手脸。 雪露忍着兴奋,追上前来倚着门看热闹,眉毛乱挑,痛快看着七月只用一只手,狼狈地洗漱。 因为水太冷,洗完之后,她消瘦的脸庞更加苍白,隐隐透着青色,左手却冻得通红。 雪露看得几乎没乐出声,不断催促道:“七小姐,您得快些,仔细夫人又生气了。” 七月走到门边,雪露斜着身子挡住了门,停下脚步,看也不看她,平静地说道:“滚。” 雪露一怔,脸色变了变,咬着唇神色扭曲着,旋即又得意地笑,腰肢一扭让开了路。 七月目不斜视走出去,在妆奁台前坐下来,去拿梳子的手停住。 胤祥送她装颜料的匣子外面,沾着青绿的粉末,她打开匣子,里面的湖笔少了几只,小匣子里的各色颜料,有的空了,有的只剩下了底下的一层。匣子里,各色颜料混在一起,红红绿绿脏污不堪。 合上匣子,七月再打开装头面首饰的匣子,里面雪露先前还回来的金耳饰金镯子,此时又不翼而飞。除此之外,这次多不见了一副金压襟。 七月合上盖子,手顿了下,搬开匣子,拿出藏在匣子后面的青瓷瓶。 雪露站在一旁,神色不断变幻,看到七月打量着瓷瓶,嘴角撇了撇,说道:“七小姐,这是十三爷府上送来的药膏,昨儿个少爷玩新弓箭,手都勒红快破皮了,夫人留下了一大半药膏给少爷用。不过,夫人念着七小姐手也受了伤,吩咐奴婢把剩下的拿来了给七小姐,可怜夫人一片慈母心,七小姐却顶撞夫人,若是传出去,七小姐这个不孝的名声,只怕是会跑不掉了。” 七月充耳不闻,用手肘夹着瓷瓶,拔开了上面的瓶塞,一股清亮的药香味飘散出来,闻着很是舒服。 缠在右手上的帕子,有部分已经与血肉黏在一起,七月忍着痛,一点点拉下帕子,掉皮之处,又浸出了血丝。 七月拿了支银钗伸进瓷瓶中,里面的药膏已经见底,好不容易刮了一些出来,仔细涂抹在伤处,换了块干净帕子包裹起来,用牙咬着打了个结。 忙完之后,七月拿梳子梳通头,也没有挽髻,随意披散在了脑后。 雪露袖手旁观,一会左脚换成右脚,百无聊赖看着,见到七月披头散发,立刻说道:“七小姐,哪有姑娘家不梳好头,你这样去到菩萨面前,就是对菩萨的大不敬,惹得夫人更生气,七小姐你可担待得起?” 七月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看向雪露,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也平平,说道:“你拿走我的所有首饰头面,马上还回来。毁掉的笔与颜料,如数赔给我。” 雪露先是一怔,接着眼珠子一转,嘤嘤哭道:“七小姐,你说的这些话,可要有证据,奴婢哪有拿你的东西,不如你跟奴婢,去夫人面前说个清楚明白.....” 七月面色不变,冷冷打断了雪露的话:“因为你不过是看人下碟,所以我给你机会。我不想听废话,拿了我的,马上,立刻全部还回来。” 雪露也不哭了,一抹眼泪,讥讽地说道:“七小姐,奴婢可冤死了,奴婢没拿的,你让奴婢怎么还。走,不行,你一定得跟着奴婢,去夫人面前说个.....” “咚!” 哐当一声脆响,接着是瓷瓶掉在地上的碎裂声,很快,雪露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云霄:“杀人啦,杀人啦!” 雪露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七月好整以暇欣赏了一会,淡淡说道:“我说过不听废话,你却不相信。趁着你还没死,快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雪露闻着浓浓的血腥味,吓得眼睛朝上一翻,砰地倒地晕了过去。 正屋的动静,引来了东西厢的两个姨娘与她们的丫鬟,几人来到门口,见雪露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不禁惊恐地看向七月。 七月神色自若,指着雪露说道:“她没有死,吓晕过去了。不过,可否拜托你们,把她拖出去?”随后欠身施礼。 平时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雪露的所作所为,彼此都清楚得很,东厢的张姨娘率先回过神,对丫鬟说道:“没听到七小姐的话吗?快去搭把手。” 西厢的李姨娘也跟着吩咐了丫鬟,两个丫鬟战战兢兢上前,先试探了下雪露的鼻息,见她还有气,顿时松了口气。 两个丫鬟一起架着雪露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了两步,雪露就醒了过来,摸到脸上的血,又张嘴嚎啕大哭。 两个姨娘不愿意沾惹是非,也没有多问,很快就离开了。 七月盯着地上的血迹,难得畅快笑起来,坐在榻上,等着乌氏的怒火。 没多时,屋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七月转头看去,跑在最前面的是蓝烟,乌氏身边的管事魏嬷嬷紧随其后。 蓝烟冲上前,不住打量着七月,焦急问道:“七小姐,您没事吧?” 七月摇摇头,魏嬷嬷看着屋内的狼藉,紧紧皱眉,责备地道:“七小姐,您是姑娘家,哪有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打人的道理?夫人昨儿个就被七小姐气得不轻,再听到七小姐打杀奴才,几乎没气晕过去。七小姐,您是存心要让夫人不好过啊。” 蓝烟拿脚轻轻把碎瓷片拢在一起,神色愧疚,低低说道:“七小姐,十三爷差奴才送了药膏来,奴婢没能帮七小姐守住,对不起。” 七月轻笑,蓝烟不过是下人,怎么能与乌氏抗衡。估计拿她的药膏给关柱抹红印,是得了马尔汉的默许。 否则,胤祥送来的药,乌氏绝不敢轻易扣下来。 昨天关柱生日,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一起庆贺用饭,本来七月也有幸,沾着关柱的光一起过生日,顺便见一次,还是中秋见过面的马尔汉,不过她不听话,连饭都没得吃。 魏嬷嬷见七月还在笑,啧啧摇头,语重心长说道:“七小姐,你与夫人是亲生母女,母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气坏夫人,对七小姐有什么好处?您听奴婢一声劝,夫人虽说下令不许七小姐用饭,心中不知多心疼呢。如今您又打伤了雪露,退一万步说,雪露是夫人给您选的丫鬟,长辈所赐,您就算有再多不满,也该先给夫人说一声,不然就是直接在打夫人的脸。您随奴婢去夫人面前赔个不是,夫人的气也就消了,免了七小姐的惩罚。” 七月微微一笑,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却无比坚决拒绝了:“不。我与她没什么好说的,真要说话,请让老爷来。” 魏嬷嬷与蓝烟还没有来得去请,马尔汉先派人来了。 宫里赐婚的旨意到了兆佳府,七月被赐给十三阿哥胤祥为嫡福晋。 第六章 七月听到被赐婚给胤祥的消息,其实也有点惊讶。再仔细一想被德妃召见,以及遇到胤祥后他的举动,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不过胤祥昨天没有告诉她两人的亲事,再加上马尔汉也是旨意到了才知晓,所以这门亲事,估计康熙也刚定下来。 想到胤祥,七月内心平静,无喜亦无悲。 能做皇子阿哥的嫡福晋,好处坏处都显而易见。 坏处自不用说,除了最后登上大位的雍正,好似其他阿哥们的结局都不太好。 七月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下场,不过她知道阿哥们不好,身为他们妻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子阿哥们,除了福晋之外,侧福晋小妾一大堆。旗人不重嫡庶,她这个嫡福晋,只是名头听起来好听罢了。 好处也很清楚,眼前最明显的就是,魏嬷嬷态度的转变。 七月先前提出要见马尔汉时,魏嬷嬷虽没有直接反对,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厌恶与不耐烦。 若是七月再继续坚持下去,估计她会被捆起来扔进佛堂里去忏悔。 现在的魏嬷嬷,恭敬中带着丝讨好,看上去喜气洋洋,忙着吩咐道:“蓝烟,去给七小姐拿风帽来,外面冷得很,可别冻着了,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七月一动不动坐着,似笑非笑看向魏嬷嬷。 蓝烟先是笑着对七月福身道了喜,觑着她的神色,对魏嬷嬷说道:“嬷嬷别急呀,七小姐从昨日早上进宫之后就没用过饭,手又受了伤,屋子里连热水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怎么洗簌,总不能饿着肚皮,披头散发去见老爷夫人吧?” 魏嬷嬷神色讪讪骂了句雪露,说道:“蓝烟你快去打热水,再让厨房做碗鸡汤面给七小姐送来。” 蓝烟看向七月,见她轻轻点头后,方赶紧去忙碌。 魏嬷嬷亲自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等蓝烟提了热水进屋,与她一起伺候七月梳洗。 梳好头,厨房的鸡汤面也送来了,与之一起前来还有乌氏院子的丫鬟:“七小姐,老爷等得不耐烦了,夫人让七小姐赶快些去正院。” 七月饿极了,对丫鬟的话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吃着鸡汤面。她右手受了伤不方便,笨拙地一根根夹着面,吃得非常缓慢。 魏嬷嬷见着七月的动作,急得不行,却又后悔不已,她真是一时糊涂了,让厨房煮什么面,随便拿些奶饽饽点心来就行了。 七月不理会丫鬟,魏嬷嬷嘴动了动,终是没有作声,走过去低声吩咐了丫鬟几句,丫鬟听后,忙转身离开去正院回话。 蓝烟上前,低声说道:“七小姐,您的手不方便,要不奴才重新去给您拿些粥饭点心来。” 七月喜欢吃面,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热腾腾的鸡汤面,说道:“不用,我能吃。” 蓝烟松了口气,安静肃立在一旁候着。魏嬷嬷干着急也没办法,也只得陪着干等。 等到七月吃完面漱口之后,已过了午饭时辰、魏嬷嬷虽然饿着肚子,到底没敢再多说,生怕七月又寻接口拖延着不走。 七月吃饱之后,身体暖和了些,脑子的眩晕也好了不少,随着魏嬷嬷与蓝烟一起去了正院。 正屋里,须发全白的马尔汉坐在上首,手上端着茶碗,耷拉着眼皮,不知睡着还是醒着。 乌氏头上戴着抹额,手撑着脑袋,神色恹恹坐在下首。 等到七月进屋,乌氏朝她看来,冷冰冰说道:“怎地这么久,你阿玛朝堂大事一堆,还得等着你这个闲人,简直成何体统。” 马尔汉掀起眼皮打量着七月,目光浑浊,带着些许的茫然,似乎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七月没搭理乌氏,依着规矩上前福身见礼。 马尔汉坐直身子,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说道:“承蒙皇上厚爱,把你赐给了十三阿哥胤祥做福晋,以后你得侍奉好夫君,不要给十三阿哥丢脸,给兆佳氏丢脸。” 七月刚要答话,马尔汉继续说了起来:“嫁给十三阿哥之后,你得操持家务,与妯娌们打交道,进宫给娘娘们请安。毕竟你见识浅薄,要跟在你额涅身边,好好学些做人的道理。” 七月听到这里,讥讽地笑了笑,身体尚且虚着,径直走到乌氏对面坐了。 乌氏脸色一黑,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阿玛还在训话,哪有你坐着听的道理。” 马尔汉微皱着眉,对乌氏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多说,乌氏马上闭了嘴。 七月挪动着,让自己坐得舒服了,察觉到马尔汉阴鸷的目光,抬头朝他点点头,说道:“您继续,我听着呢。” 马尔汉很瘦,颧骨略高,上了年纪脸皮垂下来,不苟言笑的时候,看上去尤为阴森可怖。 “你能赐给十三阿哥,也是因为皇上对我的提携。” 马尔汉神情扭曲着,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番话。 等了七月许久,早就已经一肚子火,一个不起眼的女儿,竟然敢给他脸色看。 放眼大清的朝堂内外,除了皇上之外,连太子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真是气煞也! 想到儿子关柱,马尔汉硬生生把气按了下去,勉强换成了和蔼的神色,说道:“你的院子离正院远,每天来回辛苦,搬到你额涅的正院来住吧,好方便每天跟在她身边学规矩。” 七月看着马尔汉不断变幻的脸色,要他对这个不被待见的女儿和颜悦色,实在是难为了在府里说一不二的他。 一时还没能习惯掌握好度,神情转变得不自然,看上去扭曲可怖,令她感到可悲又可笑。 乌氏揉了揉额头,附和着马尔汉说道:“你阿玛说得对,你的脾性太差,连父母都能顶撞,若是改不了,你嫁出去之后,只能给家里招来祸事,还不如让你出家做姑子去,省得全府上下都被你连累了。” 乌氏的话音一落,马尔汉很快接上:“你额涅都被你气病了,也就是亲生母女,着实心疼你,没有与你计较。不然,去衙门告你一个忤逆不孝,照着律法,你得被打板子发配充军。”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马尔汉恩威并用,还不惜拿律法来吓她。 七月知道忤逆不孝是重罪,但给马尔汉与乌氏百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上衙门去告她。 第一,家丑不可外扬,七月忤逆不孝,子不教父之过,他们做父母的,也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第二,马尔汉以前官做得小,一月到五月,亲事都不显,只有六月稍微嫁得好些。如果七月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她们几姐妹的名声也会受损,在夫家被瞧不起,对关柱的帮助就会更少了。 马尔汉能做到尚书,绝对不蠢,哪怕乌氏认为关柱天下第一,以后有大出息。听起来是高兴,马尔汉却不敢真正那般认为。 可惜马尔汉太老了,关柱又太小,兆佳氏全族,也只有马尔汉一人拿得出手。唯一的希望就是靠着女儿们嫁个好夫君,以后好拉扯关柱。 七月更是清楚,她就算是关柱以后唯一的希望,在乌氏与马尔汉的心里看来,她也只是个可以随便捏圆捏扁,无关紧要的女儿,打心底不会拿她当回事。 因为,身为女人,她不能给兆佳氏传宗接代,只这一条就足够了。 七月淡淡地说道:“对不住,女儿昨天就已经给兆佳氏丢脸了,给十三阿哥丢脸了。昨天府里的马车差点翻到,女儿受了伤。” 她伸出受伤的右手晃了晃:“伤还未好,十三阿哥送来的药膏已经用完,估计以后会留疤。兆佳氏的脸面,恕女儿无能为力,实在是不知如何才能护住。” 乌氏的脸色难看了几分,马尔汉倒是老奸巨猾,笑呵呵地说道:“你弟弟手受了伤,事急从权,就把十三爷送来的药膏先给他用了。不过药膏而已,我差人再去太医院寻几罐给你就是。十三爷救了你,我已经让人备了礼,上门去道过谢。当差犯了错的随从,当然要依着规矩惩罚。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也要记得了。” 乌氏附和了句老爷说得好:“你弟弟要读书习字,哪能伤了手,你这个做姐姐的,弟弟受了伤,居然不闻不问,倒先心疼起你的药来。女人嫁了人之后,哪能没娘家兄弟支撑,不然以后受了委屈,谁帮着你出头?” 七月没有与关柱打过交道,对他说不上爱恨,听到乌氏说以后得靠着他替自己出头,她哦了声,不紧不慢说道:“好,以后我若是被欺负了,就回来找关柱为我讨还公道。” 乌氏听得脸一白,马尔汉也尴尬不已。 谁敢向皇子阿哥讨公道! 马尔汉抹了把脸,说道:“婚期已定,钦天监已经算过了良辰吉日,明年三月就成亲,你等会就去搬到正院来吧。要操心你的亲事,给你准备嫁妆,你额涅忙得很,以后你不许再惹她生气。” 七月听到婚期,不禁略微惊讶。一般成亲都在秋后,没想到她的亲事这么紧急,再过小半年她就得嫁人了。 不过,要搬到乌氏正院住,七月宁愿他们去告她忤逆。 还要在兆佳府上生活半年,七月只想接下来能安静过日子,不疾不徐提着要求:“我现在住着很好,规矩也学得很好,还是不搬了。还有,我的丫鬟,我要自己选,平时穿什么颜色款式的衣服,我要自己决定,吃什么饭菜点心,也由我自己做主。如果不答应,我就抗旨不嫁了。” 马尔汉气得眼前一黑,手撑住椅子扶手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七月,许久后,阴森森地说道:“好,就依了你。” 第七章 乌氏以夫为天,马尔汉亲口答应了七月的要求,就算对她再不满,乌氏还是开始着手张罗准备备嫁妆,选陪嫁。 雪露被打破了头,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听到七月被赐婚给胤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脑子一转计上心头,不再哭喊着快被七月打死了,爬起来就往乌氏院子里跑。 不知她与乌氏说了什么,等到乌氏唤去七月去到正院,魏嬷嬷领来了一排丫鬟站在庭院中,让她从中选陪嫁。 七月在里面看到雪露,却没有蓝烟时,不由得淡淡笑了。 七月其实也不大明白乌氏的脑回路,正事都做了,偏偏在小地方动点手脚恶心人。 最后事情做完,却落不到一个好,还感到委屈不值,哭诉为什么自己做了事情,最后却惹人厌。 这两天七月在养身体,没有来得及收拾雪露,这时看到她,正好一并算账。 魏嬷嬷说道:“七小姐,她们都是夫人给您千挑万选出来的陪嫁丫鬟,您按照自己的喜好选几个,您院子里缺不得管事嬷嬷,管事更需得慎重,夫人还没能定下来。” 七月仔细看去,乌氏所选的陪嫁丫鬟,除了雪露之外,她一个都不熟悉。 不过丫鬟们都生得好看,娇俏的,丰满的,各有千秋。 七月看了一会,问道:“蓝烟呢?雪露怎么会在里面?” 乌氏神色不大好,眉毛始终展不开,满脸满心的烦躁,斜了七月一眼,说道:“你跟我进来。” 不待七月回答,乌氏气势汹汹转身进屋,门帘大力往后弹来,差点打在七月身上,她往后仰头,伸手格挡开。 乌氏走进屋,也没有坐,一个旋身,盯着七月沉声说道:“你既然要自己选丫鬟,我给你准备了让你选,她们哪个差了,你又有什么不满意?” 说着说着,乌氏眼睛一红,眼泪流了下来:“竟拿我当了仇人,可怜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最后生下个气人的冤家。” 七月静静看着乌氏,她的伤心是真,眼泪是真,给她认真准备陪嫁也是真。 也许自我催眠多了,乌氏早已深信不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七月好。 “给你准备嫁妆,府里库房都快搬空了,你一句好话都没有,还尽给我使脸子,真是冤家!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做牛做马来赎罪。” 乌氏越说越委屈,咬牙坚持瞪着七月,沉声说道:“你以为陪嫁的丫鬟就只拿来伺候你,以后你身子有个不方便,伺候不了男人,把她们开了脸拿去伺候十三爷,她们总是你的人,比别的女人占去十三爷强。你懂事不嫉妒,十三爷定会记得你的好,多敬着你这个嫡妻。” 七月哑然失笑,原来乌氏还真是为她好,嫁妆准备得面面俱到,把胤祥以后的妾室都准备好了。 胤祥的侧福晋要由朝廷正式诰封,名额也有定数。至于格格小妾这些,则无所谓,想要多少就多少。 七月不会管胤祥有多少女人,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管得到的事情。 只是靠送女人去固宠,七月自问做不到。 乌氏见七月不做声,急着道:“你这么早就开始拈酸吃醋,十三爷是谁,那是阿哥,皇上看重的亲儿子。不是你阿玛,你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你脾气不好,成天冷着一张脸,也不会来事,谁会看上你这样的?雪露怎么了,她虽是奴才,却比你这个主子脑瓜子灵活,生得好,嘴也甜,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见着了,也喜欢得紧。你跟我置气,看她百般不顺眼,也就罢了,总不能拿你自己的前程当儿戏。” 七月笑了笑,这一套她太熟悉。 先将你贬低到尘埃里,让你产生自我怀疑。再告诉你,什么才是好的,让你相信,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真正为了你着想。 七月前世重病在床,有了时间静下来思考,可惜,等她想明白时,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想到蹉跎的那一世,七月浪费精力与乌氏争吵,问道:“蓝烟呢?” 乌氏一愣,说道::“蓝烟心太大,以后你控制不住,她不能跟着你去。等我忙完之后,给她配个奴才,把她嫁出去。” 怪不得先前没看到蓝烟,因为她对自己好,所以乌氏厌恶了她。 七月心里说不出的悲凉,缓缓说道:“您想多了,我没想过要控制任何人。我问蓝烟在哪里,是找她去雪露的屋子,把她偷走我的东西拿回来。” 乌氏气得不行,一甩帕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府中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你好歹也是个小姐,赏给丫鬟的东西,再去要回来,你不怕丢脸,我还要脸呢!” 七月怔住,原来雪露早就有准备,提前在乌氏面前把她偷走的东西,说成了是给她的赏赐。 七月眼神冷冰冷,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赏赐给她,是她从我这里偷走的。还有,你既然无条件相信雪露,不如干脆收了她做干女儿,以后把她当女儿疼。不对,你从来不喜欢女儿,哪怕你是女人,你照样也看不起女人。我真的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为何要这般做?” 乌氏脸色变得煞白,摇摇欲坠往后退了几步,倒在椅子里,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造孽啊,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被自己的亲身骨肉指着脸骂,我没脸见人了啊!呜呜呜。” 魏嬷嬷在外面听到乌氏的哭声,掀帘走进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忧心忡忡看着七月,说道:“七小姐,夫人身子本来就不好,您还这样气她,夫人若是病倒了,谁给你张罗亲事。哎哟,夫人,您可别哭了,要是被少爷知晓,又该心疼了。” 乌氏听到关柱,立刻不哭了,猛地坐起身,手撑着椅子扶手,眼中淬满了恨意,厉声说道:“对,我还有关柱,没了女儿没关系,我还有儿子孝顺。” 七月头一跳一跳的痛,只感到心灰意冷,与乌氏永远讲不通,不想再浪费口舌,干脆地说道:“蓝烟我要了,只是雪露不行,她以后,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其他的人,随便你定。另外,雪露拿走我的东西,必须一件不少还来,如果晚上我没有见到,我就去报官!” 说完,七月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是乌氏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离开。 到了夜幕降临时,蓝烟带着包裹来了七月的院子,除了她来之外,还把雪露偷走的头面首饰全部拿了来。 蓝烟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上前恭恭敬敬请安见礼:“七小姐,以后奴婢就来伺候您了。” 七月朝她笑着点点头:“很好,你不用被随便嫁出去了。” 蓝烟神色黯淡了瞬,很快扬起了笑脸,拿出一个绸缎裹着的匣子递给七月:“七小姐,您猜这是谁送来的?” 七月见蓝烟卖关子,好奇地打开一看,匣子里面装着两个青瓷瓶,与上次装药膏的一模一样。 第八章 马尔汉先前说要还给七月药膏,他没有食言,给她送来了两罐黑乎乎的药膏,闻起来药味很重。 只就算不懂医之人,亦能辨别出两者之间的好坏。 七月涂了一次,不功不过,伤口周围现今依旧红红的,她见药膏里面有碎药屑,怕感染就没有再涂。 照理说,胤祥送来了两瓶药膏,应当知道她还没用完,却再次送了来。 七月眉头微蹙,过了一会,讥讽一笑。 从府里随从的态度,胤祥早就看出她在府里的状况了。 七月拔出瓶塞,一股熟悉清凉的药香味飘散出来,将瓷瓶凑在鼻尖仔细闻了闻,放下瓷瓶,开始拆手上的帕子。 “七小姐,您慢些,奴婢帮您。”蓝烟见状,没再卖关子,忙说道:“七小姐聪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十三爷让奴才张瑞送来的药。张瑞您也见过,就是上次跟在十三爷身边的贴身太监。张瑞说,以后七小姐有事,差人去十三爷府上,直接找他就行。” 听完蓝烟的话,七月肯定了先前的想法,胤祥对她的处境早已了然于心。她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一片茫然。 皇子阿哥们心怀大志,胤祥看似娶了尚书府的千金,尚书垂垂老矣,千金却不受待见。 七月不求他待她好,只求他以后,不心生埋冤,迁怒到她就行。 蓝烟去寻了干净的签子,解开七月手上缠着的帕子,挑了药膏细心涂抹。 悄然打量着七月的神色,看到她沉静的侧脸,不由得怔怔出神。 府里的下人奴才,向来不拿这个正主子当回事,包括她自己,也曾经看不入眼,觉着她太唯唯诺诺。 明明是嫡出的娇小姐,连个丫鬟都辖制不住,被雪露骑在头上欺负。 主子就是主子,乌氏又是她嫡亲的生母,拼着哭闹一场告状,难道乌氏还会偏向一个丫鬟不成? 可事实告诉蓝烟,乌氏还真偏向了丫鬟。 如果不是七月借着亲事的契机发作,蓝烟也会跟着倒霉,被胡乱许配一门亲事,这一辈子再也没了指望。 七月察觉到蓝烟的打量,抬起头问:“怎么了?” 蓝烟朝她一笑,真诚地说道:“七小姐,您真能沉得住气,竟跟那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一样。以前奴婢见识浅薄,以为您太过软弱可欺,是奴婢有眼无珠。” 七月淡淡哦了声。 药膏涂抹好了,蓝烟拿了干净帕子,轻柔地缠绕好,低声说道:“奴婢总觉着自己很厉害,事事都在掌握之中,这次却栽了个大跟头。” 蓝烟跪了下来,七月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飞快磕了个头,笑着说道:“七小姐,吃一堑长一智,奴婢定会跟着您多学多看,避免以后给您带来麻烦。” 七月说道:“你起来吧,原本就是我把你牵扯了进来,不然你也不会有事。” 蓝烟站起身,摇摇头,说道:“就是没有七小姐的事,奴婢迟早都会吃大亏。是奴婢想得太简单,看不透,七小姐的难处,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不过,等开年成亲之后,七小姐就否极泰来了。” 七月静静看向蓝烟,目露疑惑。 蓝烟收拾着瓷瓶,笑说道:“十三爷见到七小姐受伤时,马上冲了上来,比自己受伤还要紧张。又连着送了两次药来,处处看重七小姐,着实难得。” 话音微顿,蓝烟抿嘴一笑,神神秘秘说道:“七小姐,您有所不知,十三爷如今房里,连个通人事的丫鬟都没有。” 七月平时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无处无处可以得知,听到蓝烟连胤祥房里的事情都清楚,不由得讶异看向她,问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蓝烟说道:“张瑞来送药时,特意告诉了奴婢,奴婢听到时,也惊讶得很。按理说,宫里的阿哥到了一定年岁,身边就得有教导人事的宫女。十三阿哥早几年就在外游历,在外的情形大家也无从得知。张瑞说了些府里的情形,说十三爷回京之后,迄今依旧孑然一身,身边只有张瑞与两个小太监伺候,府里其他下人奴才,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嬷嬷。” 青瓷瓶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七月看得怔怔出神。 张瑞没有得到胤祥的授意,他不敢亦不会把府里的事情往外透露。 七月捉摸不透胤祥的用意,神色复杂,最后没有作声。 蓝烟见七月不愿意多谈,知情趣闭了嘴,出门去提了饭菜热水来,伺候七月用饭歇息。 翌日,七月刚起床用过早饭,六月来了。 六月比七月大两岁,成亲了两年,已经生了个儿子,长得与七月有几分相似,性情真正温婉柔顺,逢人三分笑。 七月与她只在年节时见过几次,不过六月对她这个妹妹还算好,每次回娘家,都会记得给她带一份礼,前来与她说说话,不外乎是多孝顺父母,爱护弟弟。 六月又有了三个月身子,被一堆丫鬟嬷嬷簇拥着走进屋,七月见到她的阵仗,不由得跟着紧张,扎着手想要上前,六月看向她的手,说道:“七妹妹你手受了伤,快别动。” 蓝烟拿着软垫放好,伺候着六月坐下,她端详着蓝烟,说道:“蓝烟倒是个好的,是比雪露要强几分。” 七月不懂六月话里何意,她有了身孕不宜吃茶,让蓝烟上了碗热牛乳,问道:“六姐姐怎么来了?” 六月说道:“我听说你与十三爷定了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夫君也高兴得很,说一定要回来道喜。原本前两天就想来的,只身子有些不适,夫君恰好今日休沐,就送我回来了。” 嬷嬷捧着包袱上前,蓝烟忙上前接了过来,七月见状,颔首道了谢:“你身子不好就该好生养着,回来车马颠簸,现在可还好?” 六月说道:“马车行驶得慢,我没事。”她摆摆手让丫鬟嬷嬷退下:“我与七妹妹清清静静说几句话。” 蓝烟没有动,看向七月,见她微微点头,方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六月望着蓝烟离开的身影,说道:“以后蓝烟跟在七妹妹身边伺候也好。这次七妹妹为了陪嫁丫鬟的事情与额涅顶撞,额涅气得不轻,先前我去看她时,她刚吃过药,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七月垂下了眼帘,乌氏估计已经哭诉过,与六月相比,她的确不那么听话。 六月苦口婆心说道:“七妹妹,额涅也是为你好,当年我出嫁时,额涅也给我准备了陪嫁的丫鬟,成亲之后,有三个开了脸提了姨娘。蓝烟懂事守规矩,以后提了姨娘,也会念着七妹妹的好。” 七月哑然失笑,问道:“六姐姐,你过得好吗?” 六月讶然,愣了下问道:“七妹妹为何这般说,我当然过得很好,夫君比我小两岁,拿我当姐姐般敬着,我是正室嫡妻,该有的体面都有,吃穿不愁,生了嫡长子,婆婆也没有话说。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现今的日子,比以前在娘家要过得舒心惬意。” 七月坚持着问道:“六姐姐,你真的过得好吗?” 六月脸上的笑僵住,眉头皱了皱,说道:“世间女子皆如此,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七妹妹,额涅说你看似老实,却心气高,一身反骨,连父母都敢顶撞,出言威胁。七妹妹,额涅就是再有万般不好,她终是生养了你,养儿方知父母恩,以后你就能懂了。” 七月只笑了笑。 六月咬唇,叹息了声,说道:“额涅拿了你的嫁妆单子给我看,比起我们其他几个姐妹来,你的嫁妆丰厚不知几何。你嫁进的府第不一样,十三爷是阿哥,夫君无法与他相比,我也替你感到高兴,断不会嫉妒你。只是七妹妹,你不要与关柱比,若是没有关柱,阿玛必须过继儿子。否则,没人给阿玛额涅养老送终不说,待他们百年以后,咱们这一支就得断了香火。说句难听的话,府里的家产,我们这些女儿,一个大钱都分不到,得全部被充公,便宜了他人。” 七月没想过要丰厚的嫁妆,其实六月说得不对,马尔汉与乌氏,肯定想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关柱,只是他们不敢。 若是她的嫁妆太寒酸,会有藐视皇上之嫌。 六月以前过得不会比七月好,她逆来顺受惯了,所以觉着一切都理所当然。 没有前一世的经历,就算再活一次,兴许也会如六月那样认命。 七月能鼓起勇气,挣脱自身的命运,或者说有运气,能被指婚给了胤祥,六月却没有。 不知道就不会难过,六月认为她过得好,她说得也对,就是不认命,又能怎样呢? 六月对她好,她也不想让六月难过担心,敷衍着说道:“六姐姐,我知道了。你别操那么多心,当心肚子里的孩子不高兴了。” 听到七月说起肚子里的孩子,六月神色顿时柔和无比,轻抚着肚皮说道:“夫君请太医把脉过了,说这胎也是男丁,夫君婆婆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多子多福,都是老天保佑。” 若最后生下来的是女儿,难道就是晦气了吗? 七月嘴动了动,看着六月满脸的幸福,终是没有问出口。 旋即,七月又想到了自己,若是她以后都生女儿,她能护她们一世无忧吗? 第九章 六月与七月说了一会话,丫鬟嬷嬷又拥簇着她回了乌氏的院子。 七月把她送到门外,静静站立了会,回到屋,蓝烟在收拾炕桌,笑说道:“六小姐真孝顺夫人,每次夫人有个头疼发热,差人去报个信,马上就会赶回娘家来伺疾。成亲之后,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六月是乌氏的第一孩子,乌氏对她肯定要上心些。 后来再生了七月,又是一个女儿,她就成了多余中的多余。 蓝烟收起六月碰都没碰的牛乳,说道:“六小姐以前最喜欢喝牛乳,现今口味倒变了不少。还有呐,六小姐总是爱跟在夫人身后,跟夫人的影子一样,夫人说一句,她就应一句。生了大哥儿之后,她总算会主动开口说话了。” 七月呼吸微窒,六月不是没有自己的话,是以前不能说自己的话。生了儿子,儿子就是她开口说话的底气。 世事变迁,后世并没有太大进步,拼着生儿子,女儿要不送出去,要不悄悄淹死。哪怕能侥幸留下来,不被待见的比比皆是。 七月抿了抿唇,将那些不安暂时抛在脑后,说道:“我准备选个陪嫁嬷嬷,也没太多要求,主要得老实忠厚。你在府里打交道的人多,觉得谁比较合适?” 蓝烟愣了下,经过雪露的事情之后,七月变得主动积极,不禁替她感到高兴。 仔细将府里的人回想了一遍,蓝烟眼前一亮,说道:“以前七小姐的奶嬷嬷孙嬷嬷,七小姐可还记得?” 七月来这里后,只有雪露一个丫鬟,摇摇头说道:“不大记得了。” 蓝烟轻叹了口气,说道:“七小姐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应当。孙嬷嬷把七小姐带到了四岁,就被夫人打发到了庄子里去。后来孙嬷嬷来了一次府里,说是想要见见七小姐,被夫人训斥了回去。夫人骂孙嬷嬷一个奴婢,不过奶了几天七小姐,妄想着充当主子了。奴婢后来悄悄打听过,孙嬷嬷是抹着眼泪走的。孙嬷嬷没有儿女,把七小姐当自己的亲生闺女般疼爱,夫人那几年潜心向佛,到处去庙里拜菩萨,七小姐极少见到夫人,夫人听说之后,就......” 乌氏到底是主母,蓝烟也不敢说得太过,话在嘴边含糊了一下。 七月很快就想明白了,乌氏看到孙嬷嬷对她好,她与一个奶嬷嬷亲,让乌氏不高兴了。 仔细算了一下,那几年乌氏潜心向佛,应该是在到处拜菩萨,求佛主保佑她能生个儿子,根本没空理会她这个女儿。 后来兴许是菩萨显灵,她怀孕生了关柱,一心扑到全府的宝贝疙瘩上,就更没有空管她了, 虽然自己不关心,七月是她的所有物,哪怕是放在一旁发烂,也不允许别人去碰,便赶走了孙嬷嬷。 七月想了想,说道:“好,我去把孙嬷嬷要回来。” 蓝烟神色犹豫了下,说道:“七小姐,孙嬷嬷在庄子里干些粗活,这么多年下来,规矩上......” 七月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她忘了规矩,在十三爷府上会丢人现眼。哪怕她有万般不好,只要是真心为我着想,就不会有大问题,总比强塞给我的好。” 蓝烟一想也是,片刻后,小心翼翼问道:“七小姐,奴婢要不请人去十三爷府上找张瑞,请他去庄子里打听一下,见见孙嬷嬷?” 七月抬眼看去,蓝烟老实说道:“奴婢花几个大钱,可以请不当值的嬷嬷去十三爷府上递个话。张瑞出城方便,又跟在十三爷身边走南闯北,看人肯定准。” 虽然胤祥知道七月的处境,她心底深处,却始终感到难堪。 她不愿意将所有的困顿与悲哀,展示于人前,那种同情与可怜,比她的遭遇,还让人难过。 七月淡淡拒绝了。 蓝烟一想也是,这件事传到胤祥面前,实在太丢脸,便歇了心思。 六月中午留下来用饭,七月也被请去了。 马尔汉听到女婿上门,衙门里也没事,中午就回了府,招呼他吃酒说话。 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在乌氏的正院 ,分开了两桌酒席。 乌氏全程只与六月说话,七月只管着自己吃饭,反倒乐得清闲。 六月辛苦些,一边要回答乌氏的话,一边试图让七月与乌氏和解。 拿起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只鸭腿放到七月的碗里,说道:“七妹妹,你自小喜欢吃八宝鸭,额涅特意让厨房做了一道,你快尝尝。” 乌氏掀起眼皮斜了七月一眼,说道:“有些人就是养不熟,哪怕你再掏心掏肺待她,也听不到她念你一句好。” 原身喜不喜欢吃八宝鸭,七月不知道。不过她从来不吃鸭肉,对六月说了声谢谢,任由鸭腿放在一边,夹了筷炒鱼片吃了。 六月不大闻得腥气,这时忍不住头偏向一边,捂住了嘴干呕。 七月顿了下,转头对屋子里伺候的魏嬷嬷说道:“把鱼等腥气重的菜都端下去吧。” 魏嬷嬷看向乌氏,神色迟疑。乌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神色几经变换后方说道:“端下去吧,给六月重新上一碗热牛乳。” 七月想到先前六月没碰过的牛乳,神色怅然。 其实她想错了,哪怕六月是乌氏的第一个孩子,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六月喜欢吃什么,怀孕了有什么忌口的饭菜,乌氏并不关心。 不过六月听到热牛乳,并没有出声反对。 魏嬷嬷端了满满一碗上来后,乌氏关心地招呼着六月:“快喝些吧,你有了身子,没有胃口,多喝些牛乳也好,可不能饿着了肚子里的二哥儿。” 七月静静看着六月,她舀了一小勺牛乳喝了,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乌氏立刻高兴地说道:“吃得下就好,你一人吃饭,要养两个人,定要多吃些。” 眼角余光再瞄到七月,脸上的笑散去,又板起了脸。 到了最后,六月只吃了几筷子青菜,没再碰过牛乳。 乌氏兴许没看见,或者只要六月尝了一口牛乳,就算吃过饭了,她这个额涅,并没有失职。 饭后刚漱完口,前院就来了人,说是伊都立有事要赶着回府,六月忙起身告退,跟着一起离开。 送走六月,乌氏将七月留了下来,说道:“你也看到了你六姐姐,如今过得有多好。她自小就乖巧懂事,嫁人之后,夫妻和睦。生了儿子,在夫家就站住了,有儿子傍身,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七月安静听着,懒得答话。 乌氏也不在意,冷笑一声,说道:“六月能有今日,一是靠着你阿玛,不然她哪能嫁进大学士府。二是因为我教得好,六月走出去交际,谁不夸她端庄规矩。你也快嫁人了,还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迟早得吃大亏。我总归生了你,哪怕你再不听话,做人母亲的,哪看得亲生儿女过得不好。” 七月面带微笑,难为乌氏铺垫这么长,肯定还有后手。 果然,乌氏话锋一转,唤来魏嬷嬷说道:“魏嬷嬷跟了我多年,规矩上自然没得说,我本来想留着她,以后给你弟弟做管家嬷嬷。念着你嫁人之后,总得有个老人在身边提点着,若是惹得十三爷不喜,吃苦受罪的是你,心疼的却是父母。就让魏嬷嬷跟着你去吧,管着你房里的那一摊子事,你也能轻松些,只需得一心侍奉好十三爷。” 魏嬷嬷红了眼眶,拿帕子擦拭着眼角,不舍地说道:“夫人,奴婢自小跟着夫人长大,夫人待奴婢好,奴婢真舍不得离开夫人。” 微微停顿片刻,魏嬷嬷看向七月,慈爱地说道:“七小姐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一晃眼就要嫁人了,奴婢同样不舍得。夫人不放心七小姐,让奴婢跟着七小姐前去,为了给夫人排忧解难,让夫人放心,奴婢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七小姐。” 七月听得想笑。 若说全府上下,最了解乌氏的人是谁,非乌氏的陪嫁丫鬟魏嬷嬷莫属。 她真有那么不舍乌氏,肯定能留在府里。 魏嬷嬷这是在找退路了,前面六月出嫁,她没有积极跟去做陪嫁嬷嬷。 因为六月嫁进了大学士府,伊都立是大学士伊尔桑的三儿子,上面有婆婆,有妯娌。 作为小儿媳妇六月房里的管事嬷嬷,远不如乌氏这个尚书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有用。 胤祥是阿哥,生母敏妃章佳氏早就去世,他开了府住在宫外。 七月嫁进去后,上面没有婆婆管着,又是嫡福晋,她这个管事嬷嬷,那就威风了。 说不定,还能给她跟在关柱身边伺候的两个儿子,攀上更好的前程。 乌氏的想法,七月也懂,她无非是想把魏嬷嬷放在她身边,遥遥掌控着她而已。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魏嬷嬷比起孙嬷嬷,肯定更合适做管事嬷嬷。 但是,她先前明明万般看不起七月啊。 七月也可以跟乌氏周旋,用软和的话婉拒。 她却没那么做,因为她太厌倦乌氏没完没了的控制。 七月徐徐笑了,干脆利落说道:“不。不要魏嬷嬷。” 乌氏与魏嬷嬷的脸色,齐齐瞬间难看不已。 七月站起身,冷冷说道:“歇歇吧,彼此都省些事。先前十三爷又送了瓶药膏来,您猜是为什么?如果您不懂,您就去问阿玛。我走了。” 走了几步,七月回过头,不容置疑说道:“对了,我的奶嬷嬷孙嬷嬷就很好,请您去把她请回来。我与关柱没有仇,以后想我如何对他,端看你们的表现了。” 第十章 七月清楚,乌氏与马尔汉肯定恨死了她。她一点都不在意,笃定他们不敢拿关柱的前途去冒险。 果不其然,第三天半晌午,孙嬷嬷就抱着包袱,来到了七月的院子。 孙嬷嬷今年不过四十岁出头,眼尾皱纹横生,头发花白,在脑后盘得整整齐齐。穿着半旧发白却干净的靛蓝布衫裙,背挺得笔直。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看上去却依然利索豁达。七月甫一见她,就先满意了几分。 一进屋,孙嬷嬷不错眼打量着七月,眼眶渐渐泛红,上前规规矩矩福身请安。 七月忙伸手扶住她:“嬷嬷快请起。” 孙嬷嬷却坚持福了下去,哽咽着说道:“七小姐长大了,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七小姐了呢。” 蓝烟上前帮着孙嬷嬷接过包袱,笑着打圆场:“孙嬷嬷可还记得我?” 孙嬷嬷看向蓝烟,仔细辨认过之后,肯定地说道:“你是蓝烟吧,我记得你,是个爽利的好丫头。” 蓝烟抿嘴笑,“嬷嬷过奖了。”放下包袱,提壶替孙嬷嬷倒了杯茶,对七月说道:“七小姐,以后嬷嬷与奴婢住在一屋吧,奴婢去给她收拾床褥。” 院子住的人多拥挤,蓝烟住在正屋旁的耳房里,所幸木炕宽敞,两人睡也还宽松。 七月点点头:“去吧,天气冷,被褥拿厚实些的。” 孙嬷嬷忙起身道谢,蓝烟笑着客气了两句,抱着包袱走了出去,留下两人说话。 七月招呼孙嬷嬷坐着说话,她斜着身子坐了,慈爱地打量着七月:“府里差人昨日午后到的庄子,说是让奴婢回府继续伺候七小姐,奴婢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后来得知是真,想要马上赶回来,天色已晚,只得改在了今日。” 府里在西郊也有田产,乌氏却把孙嬷嬷打发到了靠近直隶的地方,路途遥远,看来还真是恼怒了她。 “奴婢在路上奴婢打听了下,听说七小姐被许配给了十三爷。”孙嬷嬷双手合十朝四方拜了拜,神色欣喜激动:“多谢老天爷保佑,七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七月不置可否笑了笑,问道:“嬷嬷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孙嬷嬷说道:“在庄子虽无法与府中相比,只要勤快,总有口饭吃。比起好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不知强了多少倍,除了不能见到七小姐,其他一切都好。” 七月笑着说也是:“是嬷嬷想得开。” 孙嬷嬷乐观知足,端看她的一举一动,虽稍嫌拘谨,礼数却周全。 孙嬷嬷并没有多提七月小时候的事情,与她说了些在庄子里的日常。 七月静静听着,脸上难得一直带着笑。 过去的一切,并不都是美好,分别多年之后,再不断提起,除了徒增伤感之外,更多则是空白岁月的尴尬。 孙嬷嬷却只说些琐事,亲密却不会太过,懂得保持一定的舒适距离,聪明知进退,七月感到很轻松,喜欢听她说话。 孙嬷嬷略微说了几句,转头朝屋内四看,低声问道:“七小姐,现在您院子里,就只有蓝烟一人伺候?” 七月嗯了声:“额涅还选了几个陪嫁丫鬟,魏嬷嬷在教导她们规矩,说是教好之后,再送到院子来伺候。院子东西厢各住着两个姨娘,她们来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孙嬷嬷怔楞住,片刻后说道:“十三爷府上自与寻常府邸不同,只蓝烟一人忙不过来,多几人搭把手也好。” 七月笑,孙嬷嬷是聪明人,心里肯定清楚,乌氏准备的丫鬟是做何用。 念着孙嬷嬷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往府里赶,连午饭都不曾用,七月看了眼天色,说道:“已经过了饭点,厨房里也没有饭菜了,我让蓝烟去给你拿些点心垫垫肚子,洗漱歇息好再说,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蓝烟。” “奴婢先下去换身衣衫,等收拾过之后,再来伺候七小姐。”孙嬷嬷也未多留,爽快起身福了福,走了出去。 没一阵,蓝烟走了进屋,七月吩咐她去拿点心,蓝烟笑着说道:“奴婢去厨房拿了几个饽饽,孙嬷嬷正吃着呢。奴婢先让她多歇一阵,等七小姐午睡之后再进来伺候。” 七月说了声好,“孙嬷嬷很好。” 蓝烟听到七月连说两个好字,微楞之后,说道:“奴婢也喜欢孙嬷嬷,以前奴婢想左了,孙嬷嬷虽然看上去老了许多,精神却尚可,通身气度绝不输魏嬷嬷。” 七月难得活泼地说道:“那是因为孙嬷嬷在庄子里,天高地阔,心胸也跟着开阔。” 蓝烟笑着应和,转头朝窗棂看了看,上前低声说道:“七小姐,奴婢听说,六姑爷被皇上看中,在内务府升了一级,夫人在大张旗鼓张罗,要去给六小姐道喜。” 伊都立不仅仅是伊尔桑的儿子,还是索额图的外孙。年少中举,后来没再继续考进士,凭着恩萌入仕,在内务府任员外郎,算是份肥差。 六月回娘家,因为伊都立也跟着一起前来,马尔汉马上巴巴赶了回来陪他吃酒,足以显出他对这个女婿的看重。 蓝烟迟疑了片刻,说道:“七小姐,夫人说,以后六姑爷肯定能步步高升,前途一片大好。六小姐会有享不完的福,早看出她是大富大贵的命。” 胤祥只是个光头阿哥,常年在外不在朝堂,以后顶多是皇亲宗室。 手上没有实权,相比之下,还不如伊都立有前途。 对他们来说,现在肯定不敢招惹胤祥,他却没有那么重要,她这个嫡福晋,也远比不上六月有用。 何况,还是一个不服管教,与他们处处唱反调的女儿。 七月讥讽地笑了笑。 如果伊都立早些升官,说不定孙嬷嬷就回不来了。 不知他们这一次,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七月沉思片刻,当机立断吩咐蓝烟几句,她听完后,马上转身走了出去。 七月刚上炕躺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一阵吵闹,魏嬷嬷声音尖利,不屑着说道:“夫人吩咐了,你不过一个低等奴婢,哪能贴身伺候七小姐,先得去学规矩,等你的规矩学好之后,再由夫人定夺。” 孙嬷嬷声音很轻,说了什么七月一时没听清。她眼神一沉,坐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屋,见魏嬷嬷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正扭住孙嬷嬷往外拖。 第十一章 魏嬷嬷看到七月走出来,极力掩饰住眼里的幸灾乐祸,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福了福身说道:“七小姐来了,正好,孙嬷嬷不懂得规矩,夫人让奴婢前来把她带去好生调.教。以前吧,孙嬷嬷规矩上勉强还过得去,在乡下呆得长了,连夫人的话都不听,这是要反了天呢。” 孙嬷嬷白着脸,朝七月不断使眼色,也不反抗,任由粗使婆子钳住手臂,说道:“七小姐,奴婢会努力学好规矩,待过些时日,就能回到您身边来伺候了。” 七月面无表情站在廊檐下,眼神从魏嬷嬷身上一扫而过,目光中的冷意,令她脸上的笑容一窒。 魏嬷嬷嘴张了张,声音更加尖利了几分,呵呵笑道:“七小姐,奴婢就先带孙嬷嬷下去了。” 七月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地上扔得乱七八遭的旧衣衫上,盯着留下脏污脚印的靛蓝布衫,抬眼看着魏嬷嬷,淡淡地道:“放开她。” 魏嬷嬷拿着帕子蘸了蘸嘴角,拔高了声音假笑连连:“哎哟奴婢的七小姐,可着先前您都没听见呢,是夫人吩咐了,让奴婢.....” 七月眼神如寒冰,手轻抚着脖子,直接打断了她:“放开她,你不配谈规矩。你老了,死了也就死了,死不足惜,你还有两个儿子。” 魏嬷嬷神色大骇,惊恐地瞪着七月。七月的手从脖子上拿了下来,指着地上凌乱的衣衫:“这些损坏的,如数赔给孙嬷嬷。你回去跟夫人说,伊尔根觉罗氏族人众多,伊阿桑大学士也不是蠢货,他有三个儿子,伊都立虽是年轻举人,旗人进士都多得很。哦,对了,再看看明珠大学士以及索额图的结局。如果夫人听不懂,你让夫人告诉老爷。” “滚。”最后,七月语气平静,吐出一个字。 魏嬷嬷听不懂七月的话,但听懂了她还有两个儿子。初冬的太阳明晃晃,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却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寒。 乌氏仗着母亲长辈的身份,能教训七月。可她再不堪,也是皇上亲自指婚的十三福晋。 十三福晋要对付一个奴婢的儿子,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别说乌氏保不住她,马尔汉也不能。 魏嬷嬷忍住惊惶,强自打起精神,试图说几句场面话挽回面子。 嘴唇动了动,望着七月冷淡的脸,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带着粗使婆子们狼狈离开。 孙嬷嬷连忙上前,急着说道:“七小姐,奴婢没事,学规矩就学,您这样顶撞夫人,只怕落不了好。” 七月说道:“无妨,以前我没有顶撞的时候,也没有落到好。”接着看向孙嬷嬷略显僵硬的手臂,问道:“她们折了你的手臂?” 孙嬷嬷晃动着手臂,勉强笑道:“奴婢没事,只有点儿发麻。” “没事就好。”七月转身往屋里走,说“进屋去歇着吧。既然把你要回来了,我会尽力护着你。” 简单的一句话,冲得孙嬷嬷的眼睛直发酸,她欣慰地打量着七月,说道:“七小姐真正长大了。” 七月笑了笑,这样的成长,不要也罢。 孙嬷嬷去捡地上的脏衣衫,七月想了想,没有阻拦她,自己先进了屋。 过了没多久,蓝烟喘着气,急匆匆回来了,孙嬷嬷也放好了衣衫,跟在身后走进屋。 七月看向蓝烟,她眼里难掩兴奋,点着头说道:“七小姐,十三爷亲自来了。” 孙嬷一脸莫名其妙,七月解释道:“我让蓝烟去十三爷府上递了句话,就说伊都立升了官。” 伊都立升了官,与去找胤祥两者之间的关系,孙嬷嬷一时没能理解。 蓝烟其实也不懂,只是七月吩咐她去找张瑞递了这句话,她就马上去了。 “奴婢去到十三爷府上,只说了句是兆佳府上的,要找张瑞张管事,门房热情得很,马上就领着奴婢进去了。张瑞没一会亲自迎了出来,奴婢依着七小姐的吩咐,把这句话如实转达给了他。张瑞听后,让奴婢坐着吃茶稍等,跑着去给十三爷回了话,奴婢茶都还没来得及吃呢,张瑞跑着前来找奴婢,说是让奴婢跟他走。奴婢不解,还是跟着他去了,然后到了门房边,看到十三爷上了前面的马车,奴婢跟着赶回了府。” 孙嬷嬷见蓝烟说得急迫,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忙去倒了茶递给她,说道:“先吃点茶,慢点说。” 蓝烟接过茶却没有吃,着重强调道:“七小姐,十三爷亲自来了呢。” 七月哦了声,“我知道了。老爷等下又要从衙门里赶回来,夫人忙着招待贵客,没空来管孙嬷嬷的规矩。” 她看着孙嬷嬷,脸上浮起些许的笑意:“以后也不会管了。” 孙嬷嬷怔住,望着七月沉静的面孔,回来时的些许不安,莫名就烟消云散。 蓝烟坐不住,说道:“七小姐,奴婢再去打探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奴婢马上回来禀报。” 七月不置可否,随意说道:“去吧。” 太阳快西斜时,蓝烟又兴冲冲跑了回来,迫不及待说道:“七小姐,老爷从衙门里赶回来了,十三爷与他说了会话就走了,奴婢看到老爷铁青着脸去了正院,好似生气得很。哎哟!” 蓝烟一拍脑袋,压低声音说道:“七小姐,十三爷在后面胡同里等您。” 七月愣了下,略微沉吟之后,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孙嬷嬷也顾不得规矩,忙与蓝烟去拿了风帽来伺候七月穿上,蓝烟说道:“嬷嬷你留在屋里吧,我与看门的婆子熟,我伺候七小姐出去。” 七月住的院子,沿着夹道走上一段路,就有个偏门。平时不开,货郎挑着担子前来吆喝叫卖时,也有丫鬟给守门的婆子几个大钱,出去买些水粉头绳。 蓝烟走到偏门边,前去与守门的婆子说了几句话,婆子并不多问多看,收起大钱打开了门。 七月走出门,胡同边靠墙停着的一辆马车,车门突然打开,胤祥下了马车。 夕阳的余辉,透过从院墙里伸出来的枝丫,光影点点,在他脸上跃动,与他眼角眉梢的笑意融在了一起,比旭日初升还要耀眼。 第十二章 七月的眼前好似有花绽放,他的笑太温暖,令她也感到暖洋洋的。 胤祥已经快走到她面前,恍然回过神,羞赧垂下头,深深福身见礼。 胤祥探身过来,伸出双手稳稳托住了七月的双臂。 胤祥的双手太有力,七月试着再用了些力气,双腿还是曲不下去,只得站了起身,歉意地说道:“十三爷帮了我的大忙,实在是无以为报。” 胤祥目光灼灼打量着七月的脸:“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反倒该对你说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七月又怔愣住,神色困惑看着他:“十三爷太客气了。” 对于胤祥来说,这点事真是举手之劳,他明知道她的处境,该早些找马尔汉谈谈。 七月黑黝黝的双眸,此时蒙上了层迷雾,胤祥被她看得脸颊微烫。 他的轻描淡写,对她来说却是如乌云压顶。 不知该如何解释,胤祥连忙转开话题:“外面冷,你穿得太单薄了,进去马车里面暖和一下吧。你放心,两边都有人守着,不会有人看见……” 话语微顿,胤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略微窘迫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怕有人看见你与我在一起,会说闲话。” 好似越急越说不清楚,七月眼里浮起些笑意,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无妨。” 胤祥长长舒了口气,笑着赞道:“你向来聪慧。” 七月朝马车走去,不动声色打量了胤祥一眼,说道:“十三爷好似很了解我。” 胤祥脚步微滞,见到她之后,一切的冷静全派不上用场,变成了莽撞少年。她亦比前世还要敏锐,只“向来”两字,已令她起了疑心。 无奈苦笑,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离奇,胤祥怕吓到七月,含糊着说道:“你我以后就是夫妻,多了解你一些也是应有之事。” 七月听出胤祥似乎不愿意多说,她不是爱打探人隐私之人,没继续追问。 走到马车边,抓着车辕上车,胤祥自然而然搀扶住七月的胳膊,帮了她一把。 车角落放着炭盆,里面暖意融融,散发着隐隐的清香。 七月坐下来,轻轻吸气嗅了嗅。 胤祥也跟着上车,在她身边坐下,见她秀气挺直的鼻子微皱,难得俏皮活泼,看得他跟着也心痒了,脸上笑容更浓,温声问道:“可是不喜欢这种香气?” 七月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在辨别是什么香,可是我从没有熏过香,所以无从得知。” 胤祥不喜欢熏香,前世她晚上入睡难,太医开了凝神静气的沉香助她入睡,闻多了,他就习惯了这种香气。 从马车边的匣子里,拿出装香的锦袋递到七月面前:“是沉香,晚上点了可以助睡眠,你拿去试试看。” 七月先颔首道谢,拒绝了拿香:“十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屋子里没有香炉,沉香太贵重,我拿去也浪费了,十三爷自己留着吧。” 胤祥没有勉强七月,说道:“好,我留着,以后再给你用。” 以后再用,就是成亲以后吧。 七月下意识地看了胤祥一眼,缓缓说道:“因为我的境遇,十三爷了若指掌,所以我就没有必要掩饰。” 七月深深颔首致谢:“多谢十三爷出手帮忙,还亲自前来解决我的问题,我真的很感谢,也很抱歉。” 胤祥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与前世一样,不愿意麻烦别人,生怕惹人厌。哪怕是不得已开口,她总是会谢了又谢,懂事得令人心疼。 这次她能主动开口,他意外至极,更是担忧不已。 她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绝对不会向他求助,几乎不用考虑,就冲到了兆佳府上。 七月细细说了孙嬷嬷的事情,“她是我的奶嬷嬷,我把她叫回了府,所以我必须护住她。先前我威胁了魏婆婆,只是暂时解决了困难,有您相帮,我相信孙嬷嬷会没事了。” 胤祥鼻子被呛得发涩,狼狈地别开了头,不让她看到自己红了的眼。 前世他被康熙厌恶,十年近似圈禁的岁月,她明明那么羸弱,还是坚强地站了出来,护着儿女,默默支持着他。 只因为,他们是她愿意保护的人,就像这世的孙嬷嬷一样。 七月呆了呆,打量着明显不对劲的胤祥,忐忑不安地问道:“我可有说错了什么吗?您别多想,我也是想解释,您已经是阿哥,就是什么差事都没有,您也很好,我从未,也不敢嫌弃您。” “没有,我从未想过什么权势富贵,只是想到了些事情。”胤祥飞快地答道,垂下了眼帘,掩去眼里的情绪。 “我与你阿玛谈过了,伊都立就是明天成了大学士,在成亲前,他们不也会再来为难你。等到成亲后,你更无需担心这些。” 七月松了口气,说道:“好。多谢您。” 胤祥深深凝视着七月,认真说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一定不要藏着掖着,自己咬牙扛过去。你是女子,有诸多的不便,再加上一个孝字当头,哪怕你再有理,也变成了无理,流言蜚语能杀人。” 从来没有人站出来,对她说一切有我,向来都是她独自面对一切。 七月心里滋味莫名,陌生且带着丝说不出的温暖。 外面夕阳落下,马车里也渐渐变暗,胤祥的一切都好似无限放大。 七月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应了声好,“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胤祥虽然万般不舍得她离开,还是忍住了,说道:“元宵节的时候,我再来接你。我们去看灯会,猜灯谜。” 元宵节京城连着要举行很多天的灯会,也难得是男女能随意在外面见面约会的日子,七月不喜欢人太多,沉吟了下,还是应了下来:“我不擅长猜灯谜,不过我可以看花灯。” 胤祥又因她的坦诚爽利笑了,将她送到了偏门边,等到她与蓝烟一起进去,门房婆子关上门,方依依不舍离开。 如同胤祥所言,乌氏与马尔汉再也没来找七月的麻烦,难得清清静静过了一段日子。 过完年,到了元宵节这天,天还未黑,街头巷尾早已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花灯。 蓝烟兴奋地跑进来:“七小姐,十三爷已经在前面等着了,老爷在陪他说话。” 七月刚午睡起来,她诧异地看了眼沙漏,又朝窗外看去,外面还天光大亮。 胤祥好似,来得太早了些。 七月难得笑了笑,说道:“好,我们走吧。” 带着孙嬷嬷与蓝烟一起,七月来到前院正屋,马尔汉坐在下首,正客气地陪着胤祥吃茶。 七月目光微凝。 胤祥虽是阿哥,于公,马尔汉是从一品的大臣,于私,他是胤祥的长辈。 胤祥不是张狂不知礼之人,他怎么会坐在上首? 第十三章 七月进屋依着规矩请安,胤祥很快站起身微笑相迎,她的话音刚落,马尔汉就板着脸,迫不及待威严地说道:“如今十三爷已经被皇上封为了贝勒爷,你以后可要记得改口,得叫十三爷贝勒爷,不可违了规矩。” 七月恍然大悟,怪不得马尔汉会坐在下首,他虽是尚书,在有爵位的胤祥面前,还是得矮一头。 “贝勒爷,小女自小养在闺阁里,没什么见识,不知外面的朝政消息,请贝勒爷恕罪。”马尔汉起身朝胤祥作揖赔不是。 胤祥眉头微皱,给七月一个安抚的眼神,对马尔汉说道:“七小姐不是没有见识,外面朝政的事情,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无从得知。再说封贝勒这件事,还得等朝廷开衙之后,正式诏书下来才算,是尚书大人说早了。” 马尔汉神色讪讪,老脸又尴尬了几分,干巴巴地说道:“是贝勒爷太过谦虚,明日朝廷就开衙了,诏书也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贝勒爷可得好好庆贺一翻。我也会让嬷嬷好生教小女规矩,免得以后丢了贝勒府的脸面。” 胤祥面色不变,身上的气势却陡然凌厉,淡淡地道:“汗阿玛知晓我不喜请客吃酒,哪怕是宫里有筵席,也允许我不参加。至于贝勒爷的封号,我起初也是想着,自己倒无妨,以后妻子总得有诰封,省得什么人都敢在她面前张狂。七小姐端方有礼,秀外慧中,连德妃母都交口夸赞,汗阿玛亲自下了赐婚旨意,谁敢说七小姐不懂规矩礼节,莫非是认为汗阿玛与德妃母都错了?” 七月怔怔看着胤祥,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来,她慌乱地垂下了头,掩去了眼里的热意。 马尔汉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到了极点,连忙说道:“在下不敢,是在下老糊涂了,万万不敢指责皇上与德主子。” 胤祥笑了笑,声音缓和了下来,说道:“尚书大人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倒也情有可原。以后我们就是最亲的亲戚,亲戚之间说几句闲话,倒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马尔汉长长松了口气,脸上又堆满了笑,连声附和道:“是是是,贝勒爷说得是。”他哈哈大笑起来:“都是亲戚,都是亲戚,亲自间自当互相帮忙,守望相助。” 胤祥客气了句,抱拳告辞:“时辰已不早,等会外面车马多,路上行驶不通畅,我们得先行出发了,下次再来拜访。” 马尔汉热情得很,不住附和道:“是是是,早去早回。”他看向七月,下意识拉下脸想要叮嘱几句,嘴一张开,似乎又想到什么,马上又闭了嘴,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胤祥拦住了往外送的马尔汉,说道:“尚书大人留步,您是长辈,可不要折煞了晚辈。” 马尔汉见胤祥谦虚而周到,原先心里那点不快与忐忑,彻底散得干干净净。 七月静静看着胤祥变脸,原来,他并不如自己所见的那般温文尔雅,也有如此气势凛然的时候,对他的看法,不免又深了一层。 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能亲自看到马尔汉在他面前吃瘪,七月只感到畅快莫名。 轻快地朝马尔汉福了福身告退,跟在胤祥身后走了出去。 胤祥跨出门槛,背着手站在一旁等着,待七月走了出来,与她并肩往外走,温声问道:“等到晚上的时候会更冷些,你穿得可暖和?” 七月早想到晚上会很冷,已经穿得很厚,摇摇头说道:“我不冷。” 胤祥说道:“我给你备了暖手炉,里面加了上次的香,捧在手上一会,手上也会染上香气。” 七月下意识朝他看去,胤祥恰也在侧头看她,目光相对,胤祥眼里浮满了笑:“我给你准备了香炉。” 七月心想自己穿太多了,耳根好似开始发热,不自在转开头,颔首道谢,“好,多谢您的香,还有为我出头。” 胤祥顿了片刻,轻声问道:“以前,他总是这么待你吗?” 七月沉默了片刻,说道:“不是。以前只在过年过节时能远远见一面,几乎没说过话。” 胤祥亲眼看到马尔汉对七月的不当回事,与听到的又不一样。 心里的怜惜心疼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不说话也好,有时候不听到,反而不会难过。” 七月抿嘴一笑,说道:“是,我也这般想。” 看到难得活泼的七月,胤祥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了。到了门边,府里准备了马车,胤祥指着自己带来的马车说道:“你坐我的吧。” 七月看过去,胤祥带了两辆马车来,早就周到给她准备好了出去的车马,道谢之后,上了他的马车。 孙嬷嬷与蓝烟也跟着上了车,车厢里宽敞,暖香扑鼻。 七月闻着熟悉的香气,往角落里一瞧,那里果然放着个精致的黄铜暖手炉。 拿起来捧在手心,摩挲了几下,然后抬起手闻,果然也闻到了相同沉香的气息。 蓝烟看着七月的动作,笑着说道:“十三爷待七小姐真好。” 七月学着马尔汉先前的话,板着脸说道:“以后要叫贝勒爷了。” 蓝烟呆住,待回过神,欣喜地叫了起来:“给七小姐道喜了。” 孙嬷嬷也高兴不已,却轻轻拍了下蓝烟:“你小声些。”训斥完蓝烟,她的声音却没有小多少:“奴婢也给七小姐道喜了。” 七月不由得失笑。 蓝烟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压低声音说道:“先前六姑爷升了官,夫人大张旗鼓要去给六小姐道喜庆贺。七小姐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贝勒福晋,不知道夫人听到后,心中作何想。怪不得今天夫人都没让少爷来见贝勒爷,奴婢记得以前六姑爷每次来到府里,夫人总会让少爷跟在老爷面前一起去待客。” 七月倒不知乌氏还会这般做,她极少见到关柱,没看到他也不觉着有异。 现在仔细一回想,元宵节热闹得很,外面各种杂耍灯会,爱热闹的关柱没有跟着一起去,着实不太对劲。 七月猜想,乌氏心里恼怒是一回事,应该是马尔汉拦住了。 如果胤祥没有爵位在身,马尔汉说不定会让关柱出来见客,胤祥得了爵位后又不一样,怕关柱在胤祥面前失礼,得罪人。 不过胤祥的爵位,这时候的确来得太蹊跷,伊都立一升官,他就赶着封了贝勒。 七月摇了摇头,将胤祥为了给她撑腰,所以去争了爵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胤祥待她好,那是因为他是君子。她有何德何能,值得胤祥为她做这么多? 马车缓缓前行,街市上的热闹喧嚣,隔着马车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渐渐地,外面安静下来,等最后停下来之后,天色已暗。 七月下了马车,抬眼随意看去,顿时怔住了。 眼前宽敞的庭院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此刻全部点了起来,散发着暖暖的光芒,流光溢彩。 胤祥走上前,在七月身边站住,侧头看着她:“外面人多嘈杂,又挤又吵,就在这里布置了花灯,你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预收《清穿之嫁纨绔》,文案如下,喜欢的点个收藏吧,谢谢你们。 邬安安被指婚给了五阿哥弘昼为妻。 弘昼是京城第一纨绔,骄纵任性,挥金如土,他的各种荒唐事迹,她远在杭州都有所闻。 比如:自己给自己办丧事,邀请达官贵人前来吊唁,收了无数的丧仪。 不管他的本意如何,只想躺平咸鱼,不惹麻烦的邬安安觉得,都挺令人头疼的。 指婚的旨意一下,弘昼就跑去找雍正要宅子,坚决不肯住在阿哥所:“地方太小了,我媳妇儿活动不开。” 雍正:“…..” 邬安安:“我又不是大象!” 成亲前的弘昼:“你可不能管着我啊!” 成亲后的弘昼:“你就不能管管我?” 本文又名《论嫁给不守规矩纨绔的好处与坏处》&《清朝第一妻管严》 阅读指南: 1v1,婚前婚后甜蜜(鸡飞狗跳)的生活。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第十四章 七月前世见过最璀璨的霓虹,她都觉得比不过眼前的花灯。 灯光暖暖的,各种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样式,让人看了也跟着心生温暖。 尤其是周围没有拥挤喧嚣的人潮,七月不由自主笑容满面,对胤祥说道:“我很喜欢,有劳贝勒爷费心了。” 七月的笑太绚烂,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眼眸比天上的明月还要闪亮,右脸颊露出个小小的酒窝,里面漾了最烈的美酒,胤祥看得呆住了。 前世,他极少看到她这般笑。不管欢喜悲伤,她总是克制而内敛,哪怕最高兴的时候,也只是浅浅抿嘴一笑。 胤祥的心,被铺天盖地的后悔与难过席卷。 前世两人成亲时,他那时候一腔热血,少年意气,心怀大志,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后宅,对她这个嫡妻,也诸多忽略。 后来,他经历近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像是海东青被折损了双翅,再也飞不起来。 那时候的他,郁郁寡欢,成天靠着醉酒麻痹自己,睡着之后方能好过一些。 等到胤禛登了大位,他再次受到重用时,最好的岁月已经过去,他已经苍老,留下一身病痛。 苦难的岁月,磨炼了他的心智,他不再是以前的愣头青,沉稳而进退有度,成了大清最有权势的怡亲王。 胤祥想,他是怎么从与酒为伴,醉得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走出来的呢? 那时候,总是有一双瘦弱却有力的双手,在他喝得人事不省的时候,把酒坛从他手上轻轻拿走,然后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他的手脸。 醉前,他能看到她消瘦的身影,在不远不近处陪伴着他。 醒来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守在一旁的她。 安宁,沉静,从不多言多语,只默默守护相伴。 兴许,就是她身上这股说不出的力量,让他渐渐不再借酒浇愁,开始试图振作。 后来,他曾问过她,为何当年不开口相劝。 他记得她听后很诧异,答道:“怎么劝啊,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事情不落在自己的身上,是无法深刻体会的。” 胤祥直到这世才明白,她的那些苦难与艰辛,其实他只窥探到了其中一角,他没有经历过,所有的理解都是想当然。 后悔的事情远不止如此,最令他痛心的是,在他大权在握的那些年,她其实依然过得不好。 朝政上,雍正倚仗他,信任他,他的壮志得到了施展的机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家都很少回,更无暇顾及府里的事情。 儿女们都是她在照顾,管着偌大的府邸,初期的几年,他几乎连与她话都很少说。 等到朝政稳定之后,他却再也没了机会,身体早已被掏空,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后悔,溘然长逝。 幸好,他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前世,她拯救了他,这世,换他来弥补。 不过,这世他们都变得不同了,她会笑,变得坚强了许多,会反抗自救,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心怀朝政天下的莽撞十三。 真好啊,他们都在变好。 胤祥悄然眨回眼中的湿意,将七月往屋里让:“进去吧,外面很冷,我们先用饭。” 七月笑着点头说好,进了屋,胤祥亲自替她去解风帽,七月像是受惊的小鹿,瞪大眼睛,往后逃开了。 胤祥手停在半空中,尴尬不已,解释道:“对不住,是我造次了。” 七月轻轻呼出口气,指着面前的脖子,说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是我的反应太大,我不习惯有人碰到这里,总觉得好像要勒我脖子,会透不过气,平时我都不让蓝烟与孙嬷嬷她们帮忙,都是我自己来。” 胤祥记得前世她曾经轻描淡写说过一句话,她是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很多时候几乎快透不过气,干脆不反抗了,那双手就不会掐得太紧。 这世她依然如此,连呼吸都不顺畅。丝丝的心疼在心里缠绕,胤祥忙说道:“好,我以后记得了。” 七月解开了风帽系带,胤祥伸手去接,她顿了下,把风帽交到了他手上,再次道谢。 胤祥微笑着说道:“以后,你可以不用一次次道谢,其实很小的事情,你道谢多了,我会觉得受之有愧。” 七月愕然看着他,片刻后应道:“好。” 胤祥放好风帽,张瑞领着下人打来热水,两人洗漱完,桌上的饭菜也已经摆好。 七月在桌前坐下,抬眼看去,桌上摆着的饭菜清淡,除了白果炖鸡与一碟子炙烤鹿肉,其他的都是萝卜与豆腐素菜。 平时七月不大喜欢吃肉食,尤其是腥膻味重的肉,她几乎不碰。见到桌上的饭菜,好似照着她的口味而做,略带讶异地看了胤祥一眼。 胤祥拿碗帮七月盛了一碗鸡汤,说道:“先喝些汤,里面加了红枣,汤上的油都仔细撇了,汤喝起来很清甜。” 七月舀了一勺尝了,果然如胤祥所说,鸡汤清甜可口,喝下去胃都暖了起来。 除了鸡汤之外,其他的菜,都很合她的口味。虽然没有珍馐佳肴,却是七月到了这里之后,吃得最满意的一餐饭。 吃完饭漱完口,胤祥陪着七月在外面走动消食,他递上暖手炉,见七月停在一盏画着转头在追自己尾巴猫的花灯下,仰头看得很仔细,他微微笑了起来,问道:“你觉着画得可好?” 七月嗯了声,“栩栩如生,很灵动。是您画的吗?” 胤祥不好意思笑了,说道:“是我画的,不过我认为画得不太好,我画了很多幅,只有这幅勉强好些。灯骨不是我做的,我试着做了很多次,都失败了,看来我天生不能做手艺人。” 七月想到那些颜料,桌上的饭菜,以及他对她的熟稔,静默片刻,终是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了解,对我这般好?” 胤祥目光灼灼盯着她,缓缓说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见到你,就好比见到了最亲密的故人。你呢,你可有觉得我熟悉?” 第十五章 七月听完胤祥的话,心中疑惑更甚。 照着他的意思,他们是认识了许久的老友。 以前的七月与现在的她一样,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在大清,男女之间总要避讳一些,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再者,如果他们早就是朋友,胤祥的话语中也会透露出来,亦不会问她对他熟不熟悉。 莫非,胤祥也有什么奇遇? 七月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 胤祥话一说出来,就紧张得不行,生怕冒犯或者吓到了七月。 不过听到她的问题,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叹她的聪慧与敏锐。 只是七月的问题,却让他一时难以回答。 两世的她并不大相同,尤其是性情的转变。 他记得她,她却忘记了。前世很多事情,并不那么美好,再提起来,除了徒增感伤之外,并无半点用处。 这次他们都是全新的人生,不如一切重新开始。 胤祥打定主意之后,微笑着答道:“上次宫里夹道初次见面,是因我知道了指婚的事情,特意赶来与七小姐一见。见面之后,我觉着七小姐很亲切,很温婉宁静。我平时喜欢一个人呆着读书习字,想必会与七小姐性情相投。” 七月见胤祥不愿意回答,也没再追问,淡淡朝他笑了笑。 胤祥微楞,心里叹息一声,关心问道:“你冷吗?” 七月摇摇头,“不冷。” 胤祥陪着她继续穿梭在花灯下,望着天际的月亮,说道:“马上就立春了,春天一来,三月转瞬即到。” 亲事定在了三月,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胤祥想起她最喜欢紫藤花,他已经在府里种了整整一大片紫藤,成亲时就应该能开放了。 他侧头凝望着七月,想着她在花树下的模样,说道:“这里是我闲着的一处宅子,虽不在内城,周围还算清净。这里没有放书,我平时也不大来。本来先前我想着,要在府里摆放花灯,只是府里还有些地方没有修葺好,乱糟糟的,就带你来了这里。” 七月并不在意在何处看灯,说道:“没事,这里也很好。” 胤祥却主动解释道:“我从外面带了很多书回京,在修葺明善堂,以后准备做成藏书楼。还有内院的屋子太小了,里面摆放的家什太多,显得拥挤,我把屋子都打通了,屋里只放置卧榻。窗棂也开得大了些,哪怕是阴天,屋子里也能亮亮堂堂。” 七月喜欢宽敞明亮的房间,尤其是到了冬季,屋里很早就变得阴暗,令人感到又冷又荒凉。 听到胤祥说起对卧房的改动,虽不会感到惊讶他对她的了解,却还是很高兴,不仅朝他抿嘴笑了笑。 刚要说我也很喜欢,想到成亲后,两人就要住在一起,耳鬓厮磨,她的耳根不由得开始发烫,莫名的慌乱同时萦绕在心头。 前世时,她也有过男朋友,两人感情很好,都已经在谈论婚嫁了。 她父母开口索要大笔彩礼,男方父母对她说,给钱可以,她必须与父母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以后还要多生几个孩子,房产都写男人的名字。因为不放心她的父母,赚来的钱,全部交给他们保管,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以后他们的家产,全部会留给他们。 钱财这些,不是七月最在意的东西,她最在意的,是对方父母对她生孩子的要求,多生几个,其实就是必须要生儿子。 她根本不想生孩子,更不想自己以后的女儿,再陷入她的命运,她估计自己会疯。 最后两人分了手。 七月想到这里,连呼吸都渐渐困难。胤祥是贝勒,她必须得生,还必须得生儿子,要是她生了女儿呢? 胤祥察觉到七月的神色不对劲,不由得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七月垂下眼帘,自嘲笑了笑。她其实是想多了,她生不生没关系,因为胤祥还可以纳侧福晋,格格,小妾,不愁没有孩子。 “我没事。”七月淡淡地说,“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胤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心,略微思索之后说了声好,与她一起往院外走去。 到了马车前,胤祥却没有上自己的马车,跟在七月身后进入了车厢。蓝烟与孙嬷嬷见状,只得去坐了后面的车。 七月不知胤祥的打算,紧张地往车壁边靠了靠。胤祥瞧着她的动作,无奈地说道:“你别怕,我还有许多事情想与你商议,因你要急着回去,我只能在马车上说了。” 七月勉强松了口气,坦白地说道:“马车里太狭小了。” 胤祥笑了起来,也往车壁边靠了靠,说道:“那我多让开一些。” 七月被胤祥像是壁虎般贴在车壁上的姿势,逗得忍俊不禁。 胤祥见她一笑,顿时松了口气,笑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才是。” 七月脸一红,忙垂下头收起了笑。 胤祥遗憾不已,怕再惹她尴尬,便没再逗她,与她说起了正事。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形,家里给你准备多少嫁妆都没有关系,你不要考虑钱财的问题,我身边还算略有薄产,以后都由你管着,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七月没想到胤祥与她说管家的事情,怔了怔说道:“我平时花费也少,用不了几个钱。你的钱,还是你管着吧。你知道我人太沉闷,不善于人情交际,不过我会努力去学,去适应,有不妥之处,你多谅解。” 胤祥笑说道:“成亲之后,我不打算留在京城,想要到处去走走,你不用留在京城,与妯娌们往来。不过,如果你想留在京城也可以,我平时极少与人往来,兄弟们都知道,他们有事情,也不会叫我。只圣寿这些日子,必须进宫朝贺,到时候你只管随着大流就好了,没人会为难你。” 七月难以置信盯着胤祥,他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看你的意思。还有,我房里迄今没有别人,你的丫鬟应该告诉你了。现在我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有没有儿女都没有关系,就我们两个人守着。若是你喜欢富贵荣华,我就去打拼,如果你喜欢平淡,我们就远离朝堂,在外四游山玩水。等到老了走不动了,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七月听得整个人都呆住,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冲出了眼眶。 胤祥心疼不已,慌乱安慰她道:“你别哭啊,我不该如此造次,对不住,我该成亲了以后再与你说这些。” 七月擦掉眼泪,红着眼,努力挤出笑:“我没有怪你,也没有生气,我是听到了太激动,你待我的好,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胤祥紧紧盯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七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也一团乱麻,各种滋味翻滚,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胤祥似乎还要说什么,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他顿了下拉开车门往外一看,回头对七月笑着说道:“你等一等。” 七月看着他下车,走到胡同旁停着的马车边,对着车旁站着的一个高瘦男人抱拳见礼,高兴地喊道:“四哥。” 第十六章 七月听到胤祥叫“四哥”,不由得愣了下,陷入了沉思中。 如果她没有猜错,“四哥”应该就是胤禛,现在的四贝勒,以后的雍正。 她仿佛记得雍正与一个兄弟关系特别好,登基后,那个兄弟也受到了重用,成为了雍正的肱股之臣。 七月望外看去,胤祥背对着她站着,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明显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是发自心底,毫不掩饰的高兴。 四贝勒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与他说着话,抬头往七月这边看了一眼。 七月顿时感到一道凌厉的视线,蓦然一惊,下意识往后仰,紧紧靠在椅背上,躲开了四贝勒的打量。 没一阵,胤祥就回到了马车,笑着说道:“四哥也出来看花灯,恰好看到了我的马车,就停下来说了几句话。” 七月想了想,问道:“你与王爷的关系很好吗?” 胤祥顿了下,眼中怅然一闪而过,说道:“四哥待我很好,以前额涅的份位低,我便由德妃母养育。说是养育,其实阿哥身边有一大堆奴才伺候,平时德妃母也过问几句,看奴才有没有尽心。我也依着规矩前去请个安,在德妃母处经常遇到四哥。额涅去世的那段时日,我心情很不好。四哥见了,很是关心我,久而久之,我们就熟悉了,四哥待我很好,我们的关系,比与他一母所出的十四弟关系还要亲密。” 七月知道德妃还有个亲儿子十四阿哥,照说四贝勒与十四阿哥是亲兄弟,两人关系应该更好才是,他却与胤祥走得更近,不禁疑惑不已。 胤祥似乎猜到了七月所想,轻声说道:“以前我与十四弟两人年纪差不多,也经常玩到一起。德妃母宠爱十四弟,他人不坏,就是性情比较张扬,不大能照顾他人心情,后来他喜欢与八哥他们玩,我们就疏远了。” 七月仔细琢磨了一下,胤祥不便说得太清楚,这其中肯定还涉及到储位之争。 她理清其中的关系后,便恍然大悟。十四阿哥与亲哥哥关系不好的话,那应该就是胤祥成了胤禛的重臣。 她不记得胤祥在成为重臣之前的经历,如果按照知晓的历史,那胤祥以后就该入朝为官,他怎么会想要与她离开京城,远走天下? 现在七月能肯定的有两点,一是胤祥也知晓了以后会发生的事,然后特意避开了,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 二是以后他的想法会发生改变,会留在京城,如很多男人那样,志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不管哪一种,七月都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虽然胤祥对她说,一切都以她的想法为重,初听时很感动,现在一冷静下来,她却并不同意他的做法。 胤祥有自己的人生,他如果遵从她的意愿与想法,陪着她游山玩水,一年两年还好,如果五年十年呢? 他还会安于平淡的生活吗?会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怼? 其实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我为了你好,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对你太好了,你应该感动,感激才对。否则,你就是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是千古的大罪人。 她不喜欢这种牺牲自我的成全,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胤祥见到她的沉默,打量着她,试探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七月沉吟了下,郑重说道:“我在想你先前对我说的话,说实话,从来没人对我那么好过,我听到后很感动。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改变心中的真实想法。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平安过日子就好。” 胤祥愕然看着她,明明先前他说了成亲以后的打算之后,她还很激动,他见过四哥之后,她的想法就转变了。 嘴里渐渐泛起了苦涩,他不眷念权势,却不放心待他如亲兄弟的四哥。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得靠他的诸多照顾,他们的日子才没那么难熬。 后来,也是因为他的全然信任,自己的抱负方得以施展。 那些年,他累,作为皇帝的雍正更累,登基的前五年,他们所有的精力,几乎全部耗在了与兄弟们的内斗上。 等到皇位稳了之后,他一病不起,记得在重病时,雍正放下所有的朝政大事,每天亲自前来探望。 最后实在是不忍他太过劳累,避走山西,谎称一切都很好。 他死了以后,可想而之雍正会有多么难过,也不知留下了他一人,独坐高位的日子,该有多么孤单。 可是她呢? 他留下了她一人,还有孩子们,她再坚韧,她也是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啊。 她实在是太过聪明敏锐,胤祥心中滋味更加复杂难言,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眸,对她的愧疚就愈深。 七月的眼神坚定,微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待我这般好,兴许你觉得我可怜,或者…..” 停顿了一下,七月还是说了出来:“或者其他原因,比如愧对于我,想要弥补。其实都不需要,不要拿你的一生来偿还。你真要对我好,自己首先要活得好。我希望,我们在一起,是彼此成就,不是彼此成全。” 胤祥狼狈地别开了头,七月比他想象的远要豁达,真诚坦率。 先前还曾模糊不清的想法,在这时全部清晰明确了。 如果注定要辜负一人,永远也不会是她。 胤祥神色柔和无比,很想要紧紧握住七月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的手,忍了又忍,最终死忍住了。 不急,很快就会春暖花开,在世间万物都苏醒的时节,她将会成为他的妻。 “好,我都听你的。我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你也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我会尽量给你最大的帮助,你不要多想,我与你不一样,我是男人,占据了天时地利。” 胤祥想到远嫁和亲的姐妹们,叹息一声,“你是女人,仅仅这一点,就对你有诸多的不公,哪怕哪怕你身为格格公主,亦好不到哪里去。” 世情如此,就是后世社会,对生育期的女性也不那么友好,工作诸多受限。 再考虑这考虑那,却没办法改变,就是狷介了。 七月抿嘴一笑,轻快地应下了。 马车到了兆佳府,胤祥先下了车,转身去搀扶七月,她顺手搭在他手臂上,借着他的力气稳稳下了马车。 胤祥怔住,眼里的笑一层一层漾开,与七月告辞道别:“成亲前不宜见面,等到三月再见了,不过,我会给你送花来。” 第十七章 春天仿佛一夜间就来临,各种花次第开放,胤祥遵着诺言,给七月送了各种花,到送海棠花时,成亲的日子也到了。 早几天开始,府里就开始搭棚置办酒席,招待各路来贺喜与帮忙的亲朋。 七月是新嫁娘,万事不用管。乌氏自从胤祥亲自来了府里之后,后来他又被封为贝勒,就一直安安静静,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给七月准备的嫁妆,满满当当六十四抬,大多却只是华而不实。 比如庄子铺子,七月看不出来端倪,孙嬷嬷却懂。 庄子看起来面积大,远离京城不说,基本上都是下等田。 府里在最热闹正阳门的两间铺子,才是最赚钱的,乌氏给七月的铺子,在靠近大宅院的地方,周围都是些贫苦老百姓,只卖些针线杂货,一年也赚不了几个大钱。 陪嫁之人,除了蓝烟与孙嬷嬷之外,乌氏另外准备了四个丫鬟。 上次七月所见的妖娆丫鬟,不知是马尔汉开了口,还是乌氏自己想通或者放弃了,乌氏一个都没选。 另选的几人,生得只能算清秀,看上去倒文静规矩。 七月没将嫁妆放在心上,她平时对生活要求不高,定亲时,宫里赐给她的仪币,在内务府有记录,乌氏不敢瞒下,是属于她的私产,只要省吃俭用,足够生活很多年。 若是乌氏真如她所说那样,把兆佳府的库房都搬空了,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倒会令七月心生愧疚。 这样最好,以后各安天命,互不打扰。 嫁妆在成亲前一天送去胤祥府里,蓝烟依着规矩留下来看守嫁妆。成亲这天,孙嬷嬷没敢让其他四个丫鬟前来伺候,亲自寸步不离守在了七月身边。 到了正式成亲这天,七月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等着胤祥府里派来的全福太太到了之后,给她梳妆打扮。 全福太太到了,乌氏也在一旁陪着,出嫁的姐姐们全回了娘家帮忙,六月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塌上,将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乌氏忙得团团转,不时还要出去,听管事嬷嬷前来回事。 她见到屋里摆满的海棠花,皱了皱眉,唤来人吩咐道:“将花都搬出去,没见着占了这么大的地方,碍手碍脚的。” 七月听到乌氏明显不耐烦的语气,想了想,对孙嬷嬷说道:“嬷嬷,你让人把花全部收起来,等下让她们一起带走。” 孙嬷嬷知道花是胤祥送来,略微思索之后,叫来四个陪嫁丫鬟吩咐了下去。 乌氏当着全福太太的面,脸色变了变,终是没有发火,只是暗自剜了七月一眼。 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面上浮起了几分不舍难过,说道:“如今你要嫁人了,以后回娘家不容易,这些花你喜欢得紧,带走就带走吧。待到明年花开时,再让你弟弟给你送到府上来。” 全福太太听到乌氏这般说,只当她是嫁女儿不舍,笑着出言安慰她,又恭维了几句她的好福气。女儿们都嫁得好,儿子又孝顺,以后有享不完的福。 乌氏陪着笑,客气了几句,走到六月身边,慈爱地说道:“你去歇息一会吧,仔细累到肚子里的二哥儿,等下大哥儿醒来,见不着你又该哭了。” 六月的大儿子由奶嬷嬷守着,留在乌氏的院子里睡觉,听到乌氏这么一说,不由得担心起来。 迟疑了一会,撑着腰站起身,对七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由丫鬟婆子伺候着离开了。 全幅太太又恭维了一通六月有福气,一举得男,乌氏把女儿教得好,规矩懂事,谁见了不夸赞一句。 乌氏嘴上谦虚,眼里却带着得意,看了七月好几眼。 七月只当没看见,目光淡淡从屋里其他四个姐姐身上扫过。 二月三月年纪都比乌氏大,四月年纪与乌氏差不多,只有五月比她要小几岁。 她们几人到了成亲的年纪时,马尔汉的官职还不显,嫁得也一般,夫家不显,生儿育女成日操劳,看上去比乌氏还要苍老。 几人此刻立在一旁,脸上挂着笑,垂着眼帘看不清真实情绪。 七月只与她们在过年回娘家时见过一两面,这次她成亲,她们添了份中规中矩的妆。 乌氏看到礼单连连冷笑了好几声,七月却知道,这已经估计是她们能拿得出手最好的东西了。 七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除了已经去世的长女一月,马尔汉官职步步上升之后,对几个女儿也没有照顾补贴过。其他几个月亮的境遇,并不比她好多少。 礼单在孙嬷嬷手里,七月琢磨了一下,打算等到以后有机会时,再多添些还回去。 像是陀螺般,七月被抽着旋转不得停,净面梳妆,各种规矩,片刻都不得停。 直到迎亲的队伍前来,七月跪下来,朝着乌氏与马尔汉认认真真磕了个头。 隔着盖头,七月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然后被堂兄背着上了喜轿,很快起了轿,随着迎亲的队伍去了新家。 喜轿停下来之后,又是一堆繁琐的仪式,拜堂坐帐,七月没空想其他,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听着礼部官员充作司仪唱的指令行事,生怕错了规矩。 等到新房的热闹散去,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七月中间眯了好几觉,吃了些果子点心填肚子,却依然累到了极点,坐在昏暗的帐中,几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听到孙嬷嬷与蓝烟请安的声音,她蓦然惊醒,忙撑着坐直了身。 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接着眼前一亮,帷帐被一双修长的手挑开,一股淡淡的酒味扑进了鼻尖。 七月抬眼看去,屋里伺候的人都已经离开,只余胤祥站在帐前,目光灼灼凝视着她。 不知是吃了酒,还是屋子里的红烛,映得他的脸与眼尾,都泛着红意。 “七月。”胤祥低低唤了声,声音好似在舌尖打了一转,带着无尽的缠绵之意。 新房里到处洋溢着喜气,红彤彤的喜烛将四处照得透亮,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胤祥与她自己的呼吸,七月不由得全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一暗,胤祥俯身下来,那股酒味更浓,七月像是跟着酒意上涌,脑中绷得笔直的弦,轰地一下断了。 第十八章 七月小时候渴望亲密,等长大之后,发现亲密会附加无数的条件,比如血缘关系强加的顺从与付出,渴望就变成了潜意识的抗拒。 从定亲起,她就清楚与胤祥一旦成为了夫妻,将要面对的是何种状况,她以为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没想到事到临头时,她还是胆怯了。 兴许是太疲惫,她筋疲力尽之余,所有的勇敢,在此刻溃不成军。 不能呼吸的窒息感,让七月本就疲倦泛白的脸,惨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眸中泛起惊恐,死死咬着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往后退。 察觉到七月的抗拒,胤祥神色一滞,忙心疼地安抚她:“你别怕,我只是见你坐帐太久了,怕你腿发麻,想扶你起来去洗漱一下,再吃点东西。” 七月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干干的嘴唇,极力稳住心神,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我有点儿不适应,不过,我会努力习惯。” 前世的时候,胤祥记得成亲的那晚,她浑身绷紧,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那时他以为新婚夜,紧张再正常不过,他自己同样因为她是陌生人,会有些拘束。 最后,胤祥便没有想太多,安抚了她几句后,就照着规矩完过完了新婚之夜。 这时再回想起来,胤祥恨死了自己,他就是十足的混账。他一个男人,都感到不舒服,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在这个世道,盲婚哑嫁天经地义,就像是宫里的后妃一样,被皇上宠幸,那是天大的荣幸。 胤祥额涅病重的时候,那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离开时,眼神中的无尽后悔与凄怆,他永远也忘不了。 前世时,他以为额涅舍不得他们兄妹。待到这世,心境不一样了,方明白了额涅去世时,眼神的真正意思。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不要他们兄妹,不要那些无用的死后尊荣,不要被重重深宫误了一生。 如同七月一样,胤祥想,如果她能不嫁人,她肯定会选择不嫁,哪怕是嫁给他。 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 七月坐帐太久,双腿已经发麻,一点点伸直腿往床下挪。 胤祥看得心疼,手往前伸出,忙收了回去,先说道:“你慢点儿,不急。” 觑着七月的神色,胤祥解释道:“宫里内务府有人在,人多嘴杂,我不便让你歇着,辛苦一次,可以省很多口舌。” 七月明白胤祥的好意,他肯定没事,那些闲言碎语却不会放过她。 其实她也这么认为,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有外人在,还是得注意些,和光同尘,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胤祥见七月的手按着小腿,他不由得伸出了手,说道:“你的力气太小了,我来吧。” 七月顿了下,轻轻嗯了声。 胤祥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轻不重地揉着,揉一下,不忘问一句:“力气合适吗?要是痛的话,你就说一声,别忍着啊。” 七月点点头说好,开始时,还是有点儿不适应,胤祥指腹上的热意,透过衣衫传到她的腿上,让她感到小腿都发烫,下意识想要把腿收回来。 想到胤祥的一片好意,七月强自忍住了没有动。胤祥似乎怕七月尴尬,边揉边说些前面酒席上的事情吸引她的注意力:“我没有吃酒,酒坛里都是兑的水,身上的酒味,是先拿洒了酒在身上,闻起来气味重,不然瞒不过他们。” 他侧头看着七月,无奈地笑了笑:“十四弟早就叫着,今晚要灌醉我。其他几个哥哥都在旁边起哄,只有四哥劝了几句,让十四弟少喝些。他还梗着脖子不依,吹嘘他酒量好得很,结果全场就他最先醉倒。” 七月听到他温和的声音缓缓述说,不安逐渐退去,小腿的酸麻舒缓了许多。 胤祥很君子,只揉到了膝盖处,便没有再往上。七月伸了伸腿,腿恢复了灵活,说道:“多谢你。” 胤祥笑了笑,弯腰去脚踏上拿鞋子往七月脚上套:“你下床时还是要小心些,不要急,先站一会再走动。” 七月垂下眼帘,胤祥因为弯着腰,衣袍紧贴在身上,显出优美的背部线条,偾张有力。 胤祥帮着七月穿好鞋,她下床之后一站,果然,双腿还是无力,身体跟着晃了晃,胤祥忙稳稳扶住了她。 七月没有逞强,小心活动着双腿,待到适应后,说道:“我没事了。” 胤祥放开她,微笑着说道:“好,先去洗一洗吧,我也饿了,等会我们一起用些饭菜。” 七月应了声,走去净房洗漱。孙嬷嬷与蓝烟一起进来,伺候着她脱下吉服,拆开抹了一层厚厚头油的发髻,痛痛快快洗了一场。 洗过之后,七月感到松快不少,换了身轻便的常袍走了出去。 胤祥也洗漱过,穿着宽松的长衫,坐在暖炕上,微皱着眉,神色严肃。 张瑞立在他面前,似乎在说着什么,见到七月出来,张瑞住了声,朝她躬身请安。 胤祥顺势看了过来,脸上浮起了笑意,站起身说道:“洗完啦,我们去用饭吧。” 七月看了张瑞一眼,他见礼后退了出去,她没有多问,与胤祥一起去正屋,坐下来吃了些鸡丝粥与小菜。 吃完饭,胤祥说道:“时辰不早了,明早还要进宫去请安,我们走一圈消消食,就先歇息吧。” 他们已经是夫妻,迟早得同床共枕。七月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抛除掉,与胤祥一起走出屋,沿着院子的抄手游廊走动。 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将院子照得影影绰绰,胤祥指着院子角落盛放的海棠,说道:“等海棠花谢了之后,旁边的石榴就该开放了。” 七月顺眼看过去,海棠花一半背着光,一半在光线里,花瓣上笼罩了层朦胧的红光,比寻常的粉白色,多了层浓烈的娇艳。 这也是她初次见到以后要生活的庭院,比她想象的要宽敞许多。青瓦绿檐,种满各种花草树木,春天花盛放,到了盛夏,估计就是一片葱茏。 七月最喜欢各种生机勃勃的绿,只看到就令人心生欢喜,她脸上不由得漾起了笑意,说道:“这里很好。” 胤祥垂头,眼神宠溺看着她,指着两边的厢房,说道:“这两边,我全部做成了书房,你一间我一间。如果你嫌弃我烦,想要做自己的事情,可以单独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如果想与我说说话,我们就在西房,一起说话读书吃茶。” 七月转头看去,卧房在东屋,西屋她还没去过,没想到胤祥拿来作为了他们共同的书房。 胤祥说道:“前面的明善堂也修好了,等到你歇息好的时候,我再带你去看。反□□里就我们两人,多布置几个住处,哪里住得舒适,就住在哪里。我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洗漱都自己动手,你的几个丫鬟嬷嬷,你用惯了的话,让她们伺候你就好,我这边就不需要了。” 七月顿住,想到先前胤祥在暖阁里似乎不悦的神色,沉吟了片刻,问道:“可是谁前来打扰你了?” 第十九章 孙嬷嬷与蓝烟都在伺候七月洗漱,她没在院子里见到其他丫鬟婆子,惹得胤祥不高兴的,就只有她的四个陪嫁丫鬟了。 胤祥先前洗漱过,她们肯定自作主张前去伺候了,这样做不算太出格,只是没什么脑子。 七月自嘲地笑了笑,哪怕想做姨娘,等到他们新婚过后,再上赶子抢着去露脸也不迟。 胤祥时刻关注着七月的反应,见她面色淡淡,沉吟片刻,还是选择了如实告知:“你的丫鬟见我去洗漱,没有人跟着进去伺候,就走了进来,我让她们出去了,告诉她们以后未得允许,不能随便进屋。” 七月心想果然如此,歉意地说道:“平时我多用孙嬷嬷与蓝烟,她们几个我也不熟悉,冒犯到你,实在是抱歉。等下我就去把她们叫来,让她们以后注意着些,不要再自作主张。” 胤祥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暗中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道:“我曾与你说过,我不会纳侧室姨娘,这辈子就我们两人守着。她们几人,如果你用不着,先让她们离得远些,我们才成亲,大张旗鼓赶人也不好,等过些时日,打发到庄子里去当差作数。她们想要离开也无妨,把身契还给她们,由着她们自行离去,咱们不做那挡人前途的事情。” 七月想了想,她不是圣人,她们其实有选择,而她却没有,这样处理最合适不过,微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夜里起了风,七月的头发只松松挽在脑后,发丝拂在脸上,她不禁双眼微眯,抬手把散发拨向耳后。 胤祥不动声色往她身边挪近了些,替她挡住了吹来的风,关心地说道:“夜里还是有些凉,你穿得单薄,我们早些回屋去歇着吧。”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进宫去敬茶,七月垂眸,轻轻嗯了声,转身往回走。 胤祥察觉到七月身上一瞬间的僵硬,脚步微顿,凝望着她的背影片刻,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进屋后,胤祥挥手斥退伺候的下人,屋里只剩了两人,喜烛要燃烧一整晚,亮堂堂照得人无所遁形。 七月低头解着身前的绊扣,绊扣似乎特别难解,她忙活了半晌,方脱下外衫。 胤祥不紧不慢脱着衣袍,不时往她这边看,见到她的动作,怕惊到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脱掉外袍之后,胤祥没有先上床,站在一旁耐心等七月脱下外袍,接过去放在了床尾,问道:“你习惯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七月咬了咬唇,思索之后,说道:“我睡外面。” 胤祥不由得笑了,前世时她也这样,说是由她睡在外面,怕晚上起来时会吵到她。 后来过了多年,她无意中说起,床帐四四方方,像是困坐愁城,她睡在外面的话,可以随时可以逃走,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好,你护着我。”胤祥笑了起来,上床进到了里面,让出一大半靠外的留给七月。 床上放了两床被褥,他掀开了外面那床的一角,对七月笑说道:“快上来,冷。” 七月上床躺下,拉起被褥盖在了身上,低声说道:“我先睡了。”然后飞快闭上了眼睛。 胤祥看着七月颤动的眼睫,无奈一笑,探身出去放下床帐。 七月感到胤祥好似朝她俯身压下来,顿时浑身绷紧,悄然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昏暗,惊得她嗖地睁大了双眼。 胤祥放好床帐回身,与七月惊恐的视线对上,他一时也呆住了。 不知为何,胤祥突然感到好笑,躺倒下去,闷笑出声。 七月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被胤祥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发热,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意,拉起被褥蒙住了头。 胤祥侧转身对着七月,怕她被憋着透不过气,忙忍住笑,轻轻去拉被褥,说道:“对不住,我不笑了,快别捂着。” 七月扯着被褥,挡住了一半的脸,只露出鼻子透气,支吾着说道:“这样就很好,没事。” 胤祥收回手,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笑着说道:“我平时若是累及了,反而睡不着,你是不是也这样?” 七月深有同感,腿脚不管怎么摆放都不舒服,有胤祥在,动作又不能太大,只能小心翼翼在被褥里蛄蛹着,说道:“我也是这样,歇息一两天应该就好了。” 胤祥看着七月身上动来动去的被褥,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辛苦你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揉揉?” 七月马上不敢动了,连声拒绝说道:“不用不用,你也辛苦,要不我们还是睡觉吧。” 胤祥轻笑了声,温柔地说道:“好,睡吧。” 七月闭上眼睛,听到耳边胤祥轻缓的呼吸,似乎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热意,都朝她扑了过来,很快便感到闷热,不由得掀开了些被褥,脚悄悄顶开了个洞,往外伸出去透气。 “七月。”耳边,胤祥突然轻声唤她。 七月惊得睁开眼睛,探出去的脚,一下缩回了被褥里藏好,转头朝胤祥看去。 胤祥睁着眼睛,双眼在幽暗的床帐里,比星辰还要闪亮,见她看来,朝她温柔无比地笑:“你是不是睡不着?” 七月慌忙收回视线,尴尬地说是。 胤祥说道:“我也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好不好?你别担心,我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我们成亲了,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我太兴奋,恍若在做梦一样。从前去迎亲起,我都是懵的,好比是被提着线的木偶般,一举一动,我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床帐里面四四方方,像是个小小的城堡,把他们两人护在其中。 胤祥柔和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七月的心,被他的温柔所抚慰,逐渐松弛舒缓下来。 “如今与你一起躺着,我终于有了些真实感,却又不敢太确定,怕这些都是梦。” 胤祥停顿了一会,搭在被褥外的手,试探着朝她伸了过来:“我可以握下你的手吗?” 七月怔愣片刻,拿出藏在被褥里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第二十章 七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醒来时,胤祥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胤祥的手干燥温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把七月小巧的手全部包裹其中。 莫名的一阵心慌意乱,想要抽回手,胤祥侧身朝外,呼吸平缓睡得正沉。 屋外已经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七月咬了咬唇,手上稍微用了些力气往外抽。 胤祥一下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七月,似乎怔忪了刹那,然后眼底眉梢,笑容缓缓流淌:“醒了?” 七月趁机抽出手,嗯了声。她的声音与胤祥的一样,都带着浓浓的睡意,听起来像是在呢喃。 胤祥坐起身,手撑在背后,不着痕迹打了个呵欠,转头看着她笑:“其实我最讨厌早起,昨晚你睡得好吗?” 昨晚七月几乎是昏睡了过去,难得睡得很沉,点点头说道:“我睡得还不错,你呢?” 胤祥笑,“我几天都没有睡好,昨晚难得睡得很沉。” 七月听到他竟与自己一样,愣了下,不禁抿嘴笑了。掀开床帐下了床,胤祥也跟着下床穿鞋,分别往净房走去。 孙嬷嬷与蓝烟已经打好热水在净房候着,见七月进来,两人福身请了安,蓝烟说道:“奴婢正要前来叫小姐起床,怕等会进宫时辰晚了。” 七月接过孙嬷嬷递来的帕子,见她似乎欲言又止,隐含着担忧,明白她在担忧洞房的事情,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说道:“没事,嬷嬷你别多想。” 孙嬷嬷微微松了口气,低声说道:“按说现在该改口了,只是宫里的福晋封号还未正式下来,如果奴婢们先叫起了福晋,倒显得张狂了。” 七月拿着布巾的手微顿,福晋侧福晋都要有正式诰封,不能随便乱喊,想了想说道:“你们还是依着以前的叫吧。” 孙嬷嬷点了点头,等七月洗过脸,递上青盐温水让她擦牙,朝门外看了眼,压低声音说道:“早先进屋的时候,那几个丫鬟跟着想进屋,被张瑞拦住了,他跟奴婢说,贝勒爷发了话,让把她们领去别处。七小姐可知道这事?” 没想到胤祥动作这般快,七月简单说了昨晚洗漱时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等过些日子就把她们送走。” 孙嬷嬷神色变了变,咬牙恨恨说道:“这几个小蹄子!奴婢想着七小姐刚嫁进府,府里的情形也摸不清楚,谁知道宫里有没有来人看着,便没先管她们,省得到时候传出闲言闲语。贝勒爷是男人,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七小姐就不一样,人会说七小姐容不得人,善妒。” 七月淡淡笑了笑,并不在意。蓝烟听得生气,说道:“成亲第一天就遇到这些,这就是成心添堵,传出去也不怕,端看谁没脸。” 孙嬷嬷瞪了蓝烟一眼,说道:“不管谁没脸都不是好事。如今贝勒爷接了手,咱们就别多管了。总归说起来,这件事,还得看男人的态度。要是男人有那个心思,哪会管什么时候,就是眼前用不着,留着以后也是好的。” 蓝烟笑说道:“那岂不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孙嬷嬷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这个道理。贝勒爷倒是个好的,与别的男人不一样,照着别的阿哥贝勒,正房还没进门,屋里早就一堆侧室小妾,孩子都有了。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嫁进去,马上当了现成的母亲。” 太子妃成亲的时候,太子身边孩子都已经好几个了。其他王爷贝勒阿哥,很早就有通晓人事的人伺候,大婚前,后宅已有一堆格格侍妾。 七月边洗漱,边听着孙嬷嬷与蓝烟低声细语说话。胤祥府里的现状,与别的府里都不一样。 她心里大致有数,包括胤祥为何待她好,兴许都与他不愿意说出来的际遇有关。 洗漱完,孙嬷嬷与蓝烟跟着前去给七月梳头更衣,今天还得穿盛装的吉福进宫,胤祥已经穿戴好,站在一旁等着她。 七月坐在妆奁台前,从铜镜看去,胤祥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爷,我还有好一阵呢,你别等了。” 胤祥看着七月的乌发垂在肩头,衬得她的肌肤白皙如雪,乌黑的双眸,像是草原上的海子,泛着幽幽的水波。 七月生得好看,胤祥见过许多环肥燕瘦的美人,亦不是贪恋美色之人, 不过七月的气质与众不同,沉静如深海,看着她,就不知不觉会跟着心生宁静,或者沉溺于她的海。 胤祥不舍得离开,说道:“没事,我闲着也没事。珍珠很适合你,东珠不能随意戴,库房里还有好些海水珠,我让人给你做成头面首饰。” 孙嬷嬷与蓝烟对视一眼,脸上都堆满了笑。七月不自在地动了动,干脆闭上了眼睛。 梳妆收拾好,用过早饭后,两人一起坐上马车进了宫。 到了永和宫,康熙也在,七月第一次面圣,不免有些紧张。 幸好有胤祥在前,七月只需跟着他下跪磕头。康熙脸上带着笑,看上去随和慈爱,勉励了他们几句,七月的紧张,也就散了几分。 敬完茶之后,康熙与胤祥去了乾清宫,七月留在永和宫陪着德妃说话。 德妃问了些成亲时的热闹,累不累,七月规规矩矩答了,德妃笑着夸道:“你是个斯文的,与十三那性子倒合得来。” 七月垂头羞涩地笑,德妃朝外看去,笑着啊哟一声,“得,竟是一刻都离不得,马上就寻来了。先前赐婚时,十三就央我,说你腼腆害羞,让我别吓着你,这小子,居然给我摊派起了事,我又不是那母大虫,凶得要吃人。” 七月愣了下,跟着转头朝外看去,见胤祥与上次见到的四贝勒胤禛,两人一起说着话走了进屋。 七月忙起身立在一旁,等两人上前给德妃请了安,她又给四贝勒胤禛请安。 四贝勒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虚虚伸出手,说道:“十三弟妹请起。”说完,拿出见面礼,旁边候着的孙嬷嬷,忙上前接了过来。 七月福身道了谢,继续立在一旁,听兄弟俩与德妃说话。 没一会,胤祥起身告退,四贝勒胤禛也站起身,七月跟在身后,一并告退离开。 走出屋,胤祥与胤禛说着话,不时回头看七月一眼,胤禛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成亲累得很,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十三弟妹,等你歇好了,我让你四嫂下帖子给你,你们聚在一起吃茶说话,介绍妯娌给你认识。” 七月忙应了,胤禛拍了拍胤祥的肩膀,笑着离开。两人出宫上了马车,七月靠在车壁上,微不可察呼出口气。 胤祥看着七月笑,说道:“是不是很累?我向来不喜欢进宫,简直比下地干活还要辛苦。” 七月听得想笑:“就是得打起精神,听大家说话,怕提到自己时,没听见就失礼了。” 胤祥打量着七月,心疼地说道:“先前早上起来时,你的精神恢复了些,进宫一趟,你这脸色又不好了。” 七月的却很累,说道:“没事,回去歇歇就好。” “其实我也有点累。”胤祥揉了揉眉心,半靠在了车壁上。 “先前我问了汗阿玛,你的福晋诰封等下就会下来,我们回去领了旨之后,万事不管,四哥那边你也别理,先关上门歇好,恢复力气再说。” 七月听后,长长舒了口气,笑着说了声好。 胤祥的手伸过来,将七月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住,深深凝视着她,说道:“昨晚牵着你的手,我睡得特别好,连梦都没一个。我要吃好睡好,养好身体,争取活得长久些,走在你后面,一辈子都护着你。”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万事不管,好吃好喝好睡,终于恢复了精神。到了回门的那天,照着规矩,胤祥陪着七月回了娘家。 在马车上,胤祥握着七月的手,现在,两人的亲密,也仅仅是牵手。 七月已经习惯了胤祥牵着她,他的手很温暖,干燥。在府里用过饭之后,他牵着她逛遍了全府,给她介绍各处的宅子,以及去他的明善堂看书。 胤祥再君子,七月晚上也能听到他沉沉的呼吸,她不是无知到什么都不懂,明白年轻男人血气方刚身体的反应。他却能克制守礼,哪怕他们是夫妻,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半分。 七月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有夫妻之实,只是她希望,那一天,是水到渠成,情之所至的时候。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所以必须那么做。 胤祥细声细语说道:“我们用完饭就回去,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不喜欢听的,当场就发作回去,有我呢,别怕。” 七月扯着身上的福晋吉福,尤其是胸前的东珠朝珠,微微一笑,说道:“好。现在我是福晋,先国礼后家礼,我不怕。” 胤祥笑着朝她眨了眨眼,“对,就应该这样,你得拿出福晋的气势来。反正有权不用,就是白白浪费掉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到了兆佳府门前,马尔汉领着亲朋以及伊都立,还有百无聊赖的关柱,亲自候在大门边。 马车一停下来,马尔汉就扯着关柱上前给请安,看到盛装的七月,眼神一滞,规规矩矩请了安:“贝勒爷福晋来了,快请进。” 七月站在那里,等马尔汉请完安后,然后福了福身还礼。 马尔汉脸色微变,很快又堆满了笑,见关柱懒洋洋站在一旁,忙推了推他,笑说道:“你七姐姐是自家人,七姐夫虽是贝勒爷,跟你六姐夫一样,都是自家亲戚,贝勒爷和善得很,能文善武,你得多向贝勒爷请教。” 胤祥抱拳还了半礼,与关柱与伊都立分别打了招呼,众人团团见完礼,马尔汉脸上堆满笑,将胤祥往府里迎:“贝勒爷这边请。” 七月不动声色打量着大开的正门,胤祥侧身等着,她忙上前两步,与他并肩一起,挺着胸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马尔汉垂着头跟在身后,关柱转头无聊四顾,伊都立与胤祥见过几次,两人算是熟悉,一边走一边笑说着话。 进府之后,胤祥去了前院,七月则去了乌氏的院子。 乌氏领着六月等几姐妹等在廊檐下,见到七月前来,眼神在她身上扫过,神色复杂,脚步动了动,最后还是站在了原处。 六月挺着大肚子,笑着上前请安,七月忙搀扶起六月,她顺势站起了声,笑着说道:“七妹妹穿着这身朝服真是威风,我都不敢认了。” 七月谦虚了句,笑着对其他见礼的姐妹们颔首回礼,眼神在腿不情不愿曲下去的乌氏身上掠过,朝她轻点了头,挺直脊背进了屋。 乌氏脸色不大好,跟在身后走进屋,七月自发坐在了上首,乌氏就算万般不甘亦无用,站了会,终是没上前坐下,寻了个借口说道:“你们姐妹们坐着说话,我先去厨房瞧瞧,前面的酒席可不能耽误了。” 六月说道:“额涅你快去吧,有我们陪着七妹妹说话就好。” 乌氏转身急匆匆离开了,六月笑着问了七月成亲后可否习惯,七月点头说道:“我很好,多谢六姐姐关心,你如今身子重了,自己也要多保重。” 六月轻抚着肚子,说道:“我没事,婆婆说了,等到七妹妹安顿好,就让我下帖子,请七妹妹前来吃茶。你成亲时太忙,就远远见了一面,亲戚之间,可不能生分了,得勤走动才是。” 七月随口应了,六月凑上前,低声说道:“我有张生儿子的方子,如今七妹妹刚成亲,送这些不吉利,等到下次见着时,我再写一份给七妹妹。” 七月愣住,目光在六月的大肚子上停顿片刻,笑笑说道:“多谢六姐姐。” 六月呼出口气,轻抚着肚子,说道:“这女人啊,生孩子就是遭罪,七妹妹你也别嫌我烦,既然女人都得生孩子,不如趁年轻早点生,多生几个儿子。你看几个姐姐,在家都是老封君,万事不管,只等着儿媳妇们伺候。七妹妹是贝勒福晋,说不定以后还是亲王福晋,偌大的家产,总得要几个儿子来继承,亲兄弟之间,也好有个帮衬。” 其他几姐妹,与上次成亲时一样,都不大说话,管着吃茶,偶尔笑着附和几句。 七月静静听完,没有搭理六月的话。 这时,乌氏走了进来,六月忙撑着椅子起身,让开了下首的座位。 乌氏上前不客气坐了,对屋里的人说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与七月有几句话要说。” 屋里众人忙起身走出去,乌氏冷冷盯着七月,不客气问道:“我见着只有孙嬷嬷与蓝烟陪你回门,其他的几个丫鬟呢,如今你是福晋,身份不一样了,怎么能只有两人伺候?” 七月淡淡地说道:“哦,你说她们几人啊,她们不懂规矩,被打发出去了,不许进内院伺候。” 乌氏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厉声道:“她们是你的陪嫁丫鬟,她们不懂规矩,就是兆佳府上不懂规矩,兆佳府没脸,你也跟着没脸,你让贝勒爷怎么想,怎么看你?” 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乌氏后知后觉想起,七月已经今非昔比,神色僵了僵,缓和了些语气,慌忙补充说道:“你刚成亲,就迫不及待打发了丫鬟,传出去的话,还不得落个善妒的名声。男人身边哪能缺了人伺候,你六姐姐有了身子,不能伺候姑爷,姑爷晚上就歇到了姨娘处。以后你有了身孕,小日子来了,那时候你也能拦着他去别处?我都是为你好,你却一点不明白我的苦心。” 七月哦了声,一字一顿说道:“贝勒爷心里明白着呢,是贝勒爷赶了她们走。贝勒爷说了,以后就我们两人,不要侧室姨娘。也许是我以前吃过太多的苦,所以老天看不过去,让我遇到了个好男人吧。您就不用担心了,以后您所有的想法,念头,还是烂在心里,不要再说出来。亲戚之间,彼此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何况,宫里皇上娘娘们都不管的事,您的手也不要伸得那么长,管到我的屋里来。” 乌氏脸一下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半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咬了咬牙,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接下来,七月耳根总算得到了清净,用过午饭之后,就与胤祥离开了。 上了马车,胤祥端详着七月的神色,问道:“你可还好?” 七月抿嘴笑,说道:“我很好,借着你的势,一路以势压人,真是畅快。” 胤祥难得见到七月如此活泼,不禁跟着一起笑了起来,说道:“能让你借势,这是我的唯一用处了。” 刚伸出手去,七月已熟练地把手搭了上来。胤祥愣了下,脸上的笑意更浓,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哪怕你借势,她们说闲话,还是烦得很。眼见天热起来,我们干脆住到庄子去吧,省得那些麻烦。” 七月笑着说好,胤祥挪得离她近了些,侧头凝视着她,亲亲密密说道:“春天还没有过去,我说好了送你花的,正好把以前的补上。先前汗阿玛说了,刚成亲不许乱跑,你耐心等等,再过几个月,我就去跟汗阿玛说,我们离开京城,沿着河一路坐船下江南去。” 第二十二章 不知不觉中,在京城庄子已经住了月余,天气一天天炎热,除了早晚能出去走动散步一会,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能晒得人身上流油。 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下雨,天闷闷的,一动就全身出汗。屋里摆放了冰鉴,凉爽舒适,屋外树上的鸣蝉却从早叫到晚,实在是讨厌得紧。 七月歇在碧纱橱外的凉榻上,没一会就被鸣蝉吵醒了,她动了动,撑着塌坐起了身。 胤祥胸口上搭着本书,倚靠在软垫上睡着了,七月轻微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带着睡意的声音问道:“被吵醒了?” 七月嗯了声,见胤祥还睡意朦胧,放轻声音说道:“你睡一会吧,我去书房。” “你别走,我不困。”胤祥跟着坐起来,放下书,拉起挡着窗外光线的细苇帘子,说道:“外面起风了,等会估计要下雨。” 七月顺眼看去,外面太阳被乌云遮挡,一片阴暗,她不禁高兴地说道:“下一场雨就凉快了。” 胤祥点头笑着说真正是及时雨,旋即,脸色微变,哎呀一声,“下大雨,凤仙花就得没了。” 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去,走到屋门口又回过头,补充道:“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七月先是一怔,很快就抿嘴笑了,跟着起身走出去:“我也去瞧瞧。” 后院里种了几颗凤仙花,最近开得正好,胤祥不知从哪里听来凤仙花可以拿来染指甲,他一直耐心等待着花开得多一些,好采了来给七月染指甲。 胤祥本来想说外面热,见到她跟上来,眼里溢满了笑,对她伸出手说道:“外面风大。” “太热。”七月侧身避开了,说道:“风再大也刮不走人。” 最近天气热,七月嫌弃身上出汗会黏黏的,胤祥已经好些天没能牵过她的手。 胤祥悻悻收回手,无奈地说道:“好吧。” 风卷着树枝,呼呼作响,七月走出屋,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翻飞,紧紧贴在了身上。 胤祥从后面望去,七月的腰肢纤细,盈盈不足一握。他看得喉咙发紧,眼神一暗,抬起手比了比,放下手,眼神换成了怜惜。 养了这么久,七月只笑容多了些,清瘦依旧。 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胤祥从不敢离她太近,哪怕他呼吸声大一些,她也会被惊醒。 除了成亲那晚实在是太累,这段日子,七月其实没有睡个整觉。 七月从来不说,胤祥知道她是在习惯有他的时候。最后哪怕她适应了,还是如同易受惊吓的刺猬,一点点动静,还是会下意识把自己藏起来。 到了后院,风越来越大,凤仙花的粉色花瓣,在风中摇曳,好些已经被吹到了地上。 胤祥直呼可惜,忙蹲下来捡,七月跟着蹲下陪他一起捡,安慰他道:“花没了还会再开,下次再染也一样。” 七月从来不涂指甲,胤祥满腔的热情,反正大家都闲着,她便没有打消他的积极性,随着他去了。 胤祥撩起衣袍下摆,直接将花瓣放进去,“那不一样,说好的事情就要去做。” 前世的时候,她忙着照顾孩子们,向来不涂脂抹粉。后来他成为了怡亲王,送给她无数的珠宝头面,锦衣华服,也没见她用过。 问她,她只淡淡地说,都这么老了。 艰难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对她何尝不是。 胤祥心想,兴许自己是魔怔了,他想在她最美的年纪,极尽华丽装扮。 平时她都穿得简单,他不会多干涉,仍存在着小小的心思,盼着她的身上多些颜色。 胤祥见七月手上已经捧满了花瓣,将衣袍兜到她面前:“放进来吧。” 有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来,七月抬头看着远处卷来的乌云,忙对胤祥说道:“大雨来了,我们快些回去。” 胤祥也看到了乌云,怕七月淋雨,将衣袍兜紧了些,侧身护着她,一起小跑着往回走。 刚穿过月亮门,大雨就噼里啪啦追了来,胤祥大步踏上廊檐的台阶,侧头看着与他并肩踏上台阶的七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刚刚好。” 七月微喘着气,望着眼前很快就成了一片雨幕的天,睫毛上沾了雨水,眼睛亮晶晶的。 胤祥凝视着她,看得心痒痒,想伸手去触碰那滴水珠,七月眨了眨眼,雨珠颤颤坠落,不见了踪影。 雨被风刮着,扑到了廊檐里,胤祥顾不得遗憾,忙说道:“我们进屋去吧,仔细身上湿了。” 七月转身与胤祥一起进了屋,她去洗漱换衫,胤祥忙着奔进奔出,拿来小研钵,明矾,将风陷花瓣放进去碾碎。 等到七月洗漱出来,看到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胤祥正在揉搓着指尖,似乎神色困惑,不禁笑了,问道:“你指尖也被染上了颜色吗?” 胤祥伸出手指给她瞧,笑着说道:“我试了试,好似真能染色。”他对她兴致勃勃招手:“你快来,我仔细些,争取不弄得到处都是。” 七月坐过去,伸出手搭在炕桌上,胤祥拿银钳,小心翼翼夹了些放在七月的指甲上,覆盖住所有的指甲,用大些的叶子包裹住,再拿棉线一圈圈缠绕起来。 “紧吗?会不会痛?”胤祥边缠边问。 七月手指动了动,说道:“不痛。” 窗外雨疏风急,胤祥充耳不闻,极为耐心细致,待将七月的十个手指包好,外面的雨已经转小,天色已近黄昏。 胤祥直起身,认真端详着七月的手指,说道:“等到吃晚饭时就能拆下了。”说完,拿起旁边的茶水递到七月面前,“你不放便喝,我喂你。” 七月就势喝了一口润唇,胤祥再劝说,她却怎么都不肯喝了。 胤祥愣了下,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七月肯定是怕方便麻烦,脸不易察觉红了红,同时又感到懊恼。 他总是考虑欠周全,七月那么聪明,先前不是想不到,见到他那么起劲,她没有出言拒绝而已。 七月见胤祥刹那间黯淡的神色,略微思索,便明白了他的心情,认真说道:“我先前喝过茶,不太渴,你不要自责。” 胤祥微怔,七月太过聪慧,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然于心。 七月说:“我不会勉强自己,天热手心出汗,我就不喜欢...…”她含糊了一下,把“牵手”混了过去, “我觉着染指甲很好玩,就同意你做了。你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喝过水,还先让我喝了。” 七月说到这里,笑得眼睛都弯了:“你快喝点儿水吧,我不能动,不然得整个手指头都染上。” 胤祥心里酸酸软软的,拿起茶碗喝了口,七月哎了声:“那是我的茶碗。” 却没来得及阻拦,胤祥贴着她喝过的地方,将一碗茶全部喝了下去。 七月的脸,比胤祥染上过凤仙花汁的指尖,还要红上几分。 第二十三章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放了晴,空气通透了许多,鸣蝉依然在树梢卖力鸣叫,听起来却不再如往常那般令人生厌。 七月坐在凉塌上,拿着礼单认真确认,指甲红中带着橙,像是太阳落山时天际的颜色。 胤祥喜欢看日出日落,目光不由自主就被七月手吸引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劝说道:“别看了,歇一会吧。” 七月顺势放下了礼单,雨后天凉快,胤祥的手不再出汗,她也就由着他握住了。 六月前两天生下了二儿子,伊阿桑府里派人来报过喜,七月要前去给六月的二哥儿洗三。 礼单是胤祥与七月商量着准备的,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人情往来,总是会注意着些。 不仅仅因为伊阿桑是大学士,既然他们还在京城,就不能在人前失礼。 礼单里面的规矩很多,远不止乌氏教她的那些。比如各种婚丧嫁娶,亲疏远近,与朝堂局势都联系紧密,不能死板着只照规矩送礼,得视现状而定。 胤祥思索了一下,说道:“要不就我去一趟罢了,反正我骑马快得很,太阳晒着还是很热,来回京城太赶路辛苦,你会吃不消。” 七月知道胤祥担心她去的话,人多嘴杂,又有乌氏在,会令她不舒服。 她不喜欢人多应酬,却不能处处回避。想了想,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你别担心我。那么多人都在,我只是吃过饭就回来,不管谁说什么,我只当没听见。” 胤祥轻轻摩挲着七月的手背,触及间细腻温软,他放在身边的另一只手,禁不住蠢蠢欲动,试探着抬起来,在她背后停留片刻,慢慢搭上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七月浑身一僵,腰间酥痒,垂下眼帘犹豫片刻,终是往旁边动了动。 胤祥呼吸微顿,察觉到七月的抵触,马上拿开了手,尴尬地站起身,飞快说道:“我去让人传饭,吃完晚饭之后早些歇息,明天早起回京城。” 腰间一空,七月怔怔望着胤祥逃也似的背影,歉疚不已。 成亲已有一段时日,他们的关系比以前亲密了许多,胤祥的品行如何,七月深有了解。 她如今会下意识的抗拒,不是他不好,是她自己有心结,是她不太够勇敢。 从染了指甲的那晚,她听着睡在一旁胤祥的呼吸,想到他喝了自己杯子的那一幕,心被他搅得一团乱。 在她准备完全接纳他时,六月生了儿子的消息传来,让她又缩了回去。 如果,她以后生不出来孩子,或者生不出来儿子呢? 七月知道自己有心魔,困惑困扰了她两世的东西,切切实实每天感受到的滋味,不是一朝一夕能轻易地放下。 她还是对自己挺失望。 与胤祥怎么对她无关,胤祥只是外物外因,而是她该怎么对自己,她需要自己与自己和解。 能拯救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别人兴许可以拉扯你一把,最终得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过了一会,胤祥回屋来了,出去了一趟,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都怪他太心急,他们的关系明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却太迫不及待,完全没考虑到她的心情。 七月见胤祥回来,神色恢复了原样,她松了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与他细细说起了闲话。 第二天早早起床,两人一起坐马车进京,去了伊阿桑府上。 府里人来客往,胤祥随着伊阿桑去了前院,七月被六月婆婆乌云珠身边的管事嬷嬷迎到了后院。 正厅里坐满了人,乌氏早早就来了,陪着乌云珠坐在一起说话。见到七月进门,乌云珠忙起身,乌氏落后一步,紧跟在了她身后。 乌云珠迎上来福身见礼,乌氏跟着福身,七月余光扫过乌氏脸上僵硬的笑容,搀扶起乌云珠:“夫人是长辈,万万不敢受夫人的礼,快快请起,额涅您也起来吧。” 乌云珠还是福了福,乌氏倒直直站着了,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夫人真是,七月虽是福晋,到底是晚辈,您这样真是折煞她了。” 乌云珠客套了句礼不可废,与七月介绍了屋里的众人。 除了七月之外,其他阿哥们的福晋都没来,她暗自猜测,估计是朝堂局势有关。 伊阿桑是大学士,为了明哲保身,没有下帖子请其他人。 在座的妇人命妇中,七月虽然年轻,身份却最尊贵,她倒没有自持身份,对着年长之人,全部福身还了礼,一圈下来,腿都开始发软。 见完礼,乌云珠谦让七月坐在上首,她忙推辞了,乌云珠见她坚持,只得坐了回去。 管事嬷嬷机灵,上前将下首的椅子挪动了下,与乌云珠的椅子齐平,请七月坐了下去。 如此一来,乌氏就坐在了七月的下首,七月能感到她脸上的笑又僵硬了几分, 七月懒得考虑乌氏的心情,这里可不是兆佳府,乌氏有再多的委屈,都得忍着。 大家说了一会话,二哥儿去前院洗过三之后,被奶嬷嬷抱到了后院。 屋中央摆了个大铜盆,里面装了半盆水,接生嬷嬷抱过二哥儿,唱了一堆吉利的话,屋子里在座之人,接连往铜盆里扔各种金银锞子。 除了金银钱财之外,铜盆里还扔了大枣等干果,接生嬷嬷把二哥儿脱得精光,在铜盆里洗了洗之后,再裹上襁褓,让奶嬷嬷抱了回去。 乌云珠从铜盆里捞了一颗大枣出来,塞进七月的手里,笑着说道:“吃吧,这可是好东西。” 七月猜测估大枣估计与生孩子有关,只看着铜盆里脏污的水,手上握着大枣,怎么都没有勇气吃,干笑着道了谢。 乌云珠是何等人,察言观色自是一等一,见七月神色勉强,转开话题,笑着说道:“等会才吃席,福晋陪我们这些老婆子坐着说话也没意思,要不去看看六月吧,你们姐妹两人好好说会话。” 七月无所谓,起身随着管事嬷嬷,去到了六月的院子。 伊阿桑三个儿子,伊都立最小,住在靠东边的两进院子。前院伊都立住着,六月住在后院正屋,东西厢房住着伊都立的姨娘小妾。 七月不动声色打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进退有度,院子终是太小,人多几个,就显得拥挤不堪。 想到这里,七月不由得愣了下,自嘲笑了笑。 以前在兆佳府时,她的住处比六月院子还拥挤,成亲之后,胤祥府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主子,住处宽敞安静。不过短短的时日,她就开始不习惯以前的生活了。 六月斜躺在炕上,额头上缠着抹额,身上盖着被褥,热得不断擦汗,精神尚算好,见到她进门,笑着说道:“七妹妹来了,快过来坐。” 丫鬟搬了圆凳放在炕边,七月走上前去坐下来,问道:“六姐姐可还好?” 六月笑着说道:“比生大哥儿时好多了,现在天气热一些,过几天就凉快了,坐月子不用太遭罪。” 说完,六月眼皮瞄向七月的肚子,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低声问道:“七妹妹,你成亲已经有几个月了,听说贝勒爷身边只有你一人,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七月淡淡说道:“不急,没事。” 六月急了,哎哟一声,“七妹妹,你不急,贝勒爷不急,难道宫里会不急?” 七月无奈,知道六月是为她好,耐心解释道:“还早呢,我与贝勒爷都不急,宫里也没有催。” 六月皱了皱眉,说道:“七妹妹,你年轻,性子执拗,你听我一句劝,女人成亲之后,总得生孩子,早些生,你的孩子就是嫡长子。难道你真要看着,宫里赐下侧室小妾来?七妹妹,额涅跟我说过,你说贝勒爷与你说了,身边只守着你一人。说句实在话,哪个女人不盼着如此这般,可我们是什么人,嫁进了什么样的人家,哪能真正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皇上赐了侧福晋格格下来,贝勒爷还敢抗旨不成?” 七月相信胤祥,亦深知他不能左右康熙,再说,他有没有侧福晋格格,她都不大在意。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社会规则,她没那么厉害,在历史的洪流中,只求不被溺死其中,寻得一小片天地,能安稳度日。 六月的话,却令她开始沉思。 胤祥因为考虑到她,他就得独自抗住外来的压力。 八贝勒福晋因为没能生下孩子,她那么厉害,照样由着八贝勒纳了格格。 六月见七月低头不说话,叹了口气,唤来嬷嬷,吩咐她去拿了方子来,塞到七月手中,低声叮嘱道:“你照着方子去抓了药来吃,等到有身孕之后就停了药,你放心,我吃了许久,大哥儿二哥儿都很好,不会对身子有害。” 七月捏着方子,她当然不会相信什么生儿子的药方,笑着道了谢。 六月嗔怪地说道:“我们是亲姐妹,你还跟我客气。不过七妹妹,额涅那里.....,我托大就多说几句,如今我生了二哥儿之后,方能明白额涅的难处,你别看我先前生了大哥儿,在府里是勉强立住了。大嫂二嫂都有儿子,生一个儿子真不算得什么。婆婆最宠夫君,成天盼着夫君能多生几个儿子。以前院子的姨娘们,身上来了小日子换洗,婆婆都一清二楚,我生了二哥儿之后,她方没再过问。” 七月听得心情复杂至极,六月边说,边拿着帕子不断擦汗,七月见她带着劫后余生,彻底扬眉吐气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陪着六月说了一会话,前面开了席,丫鬟前来请,七月与六月道别,前去吃了席之后,与胤祥一起离开伊阿桑府回庄子。 上了马车,七月长长松了口气,累得靠在了车壁上。 胤祥心疼地握住了七月的手,打量着她的眉眼间的疲惫,试探着说道:“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 七月看向胤祥,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沉吟了片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胤祥浑身绷紧,手颤抖着要往她腰间放,紧张地问说道:“我搂着你,你能靠着舒服些,好不好?” 七月不想再拉回拉扯,鼓足勇气深吸口气,轻轻嗯了声。 胤祥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俯身下去,唇印上她的额头。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预收《清穿之嫁纨绔》,文案如下,恳求大家点个收藏,鞠躬。 邬安安被指婚给了五阿哥弘昼为妻。 弘昼是京城第一纨绔,骄纵任性,挥金如土,他的各种荒唐事迹,她远在杭州都有所闻。 比如:自己给自己办丧事,邀请达官贵人前来吊唁,收了无数的丧仪。 不管他的本意如何,只想躺平咸鱼,不惹麻烦的邬安安觉得,都挺令人头疼的。 指婚的旨意一下,弘昼就跑去找雍正要宅子,坚决不肯住在阿哥所:“地方太小了,我媳妇儿活动不开。” 雍正:“…..” 邬安安:“我又不是大象!” 成亲前的弘昼:“你可不能管着我啊!” 成亲后的弘昼:“你就不能管管我?” 本文又名《论嫁给不守规矩纨绔的好处与坏处》&《清朝第一妻管严》 阅读指南: 1v1,婚前婚后甜蜜(鸡飞狗跳)的生活。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 第二十四章 胤祥拥着七月, 直到回到庄子,还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唇间, 依旧停留着细腻温软。 他几乎欣喜若狂,她终于接受了他,他的努力没白费。 马车停了, 胤祥觉着今天的路太短,转瞬间就到了。他甚至不想下车,抱着七月好一阵才舍得撒手,再次亲了亲她的额头:“下车吧, 到了。” 七月听到胤祥声音中的不情不愿, 忍不住笑了笑。马车里摆着冰盆,不知道是被他抱得太紧, 还是别的原因, 后背已被汗濡湿。 她亦很难辨认出自己是何种心情,每晚与胤祥同床共枕,对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很熟悉, 他靠近时,还是令她的心跳加快。 不过,她能断定的一件事情是,她很高兴。 不是对胤祥的感觉, 而是她终于跨出了这一步,她又勇敢了几分。 以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句话,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需要花一辈子来弥补, 有些人走了出来, 有些人没有。 既便走了出来, 说不定需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而且,原身家庭带来的印记,永远留在了身上。 下了马车,胤祥还是紧紧牵着七月的手,与她紧密依偎。七月实在是嫌热,手往回抽。 胤祥忙松开了些,却没有放开她,带着些祈求,朝她笑着说道:“就一会,一会就到了。” 七月心一软,便由着他牵住了手。不过,胤祥离得近了,像是被烈日炙烤着那般,说道:“你离远些,你身上太热了。” 胤祥挪开了一小步,说道:“就一会,进屋就凉快了。” 七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由着他牵着手,几乎半拥着进了屋。 屋里的冰鉴往外冒着凉气,一进屋,胤祥又怕七月着凉,想要唤人拿褂子来,见她神色疲惫,身上衣衫被他搂得发皱,顿时心疼起来,忙说道:“你去洗一洗吧,洗完之后好好歇一会。” 七月点点头,“你也去洗洗,太阳快下山了,我可以陪你去看日落。” 胤祥盯着七月指尖那抹橙红,笑着说了声好。 七月转身走进净房,下人已经打了热水进来,孙嬷嬷跟着去了六月的洗三礼,一路见到七月与胤祥的亲密,高兴得嘴角都合不拢。 手上不停,拆开七月的发髻,笑着说道:“谢天谢地,福晋与爷终于好了,奴婢这段时日啊,看得不知道多着急。” 七月笑了声,“我与爷没什么不好啊。” 孙嬷嬷轻叹了声,说道:“福晋啊,刚成亲的小夫妻之间,哪有福晋与爷这般,迄今还没有圆房的。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夫妻夫妻,没有夫妻之实的,哪能算是夫妻。” 七月从镜子里看着孙嬷嬷忧心忡忡的脸,安慰她道:“嬷嬷不用担心,不同夫妻之间,有不同的相处之道。有六姐姐与六姐夫那样的,也有我与爷这般的。” 孙嬷嬷拿着梳子,一下下给七月梳通头发,犹豫了片刻,说道:“奴婢说句福晋不爱听的话,像是福晋与爷这般的,打灯笼都再难找着一对。六小姐与姑爷那样的,方是常事。福晋,爷能待您好,能守着您一人,冲着他现今的这份情意,也值了。” 七月以前见过很多一地鸡毛的夫妻,同床异梦的,出轨的,数不胜数。 孙嬷嬷说的这些,七月都懂,胤祥的确难得,便轻言细语安慰了她几句,让她放心。 头发出了汗,头皮痒痒的,很不舒服,七月顺便洗了个头再出去,胤祥早已经洗好,正坐在凉塌上吃茶。 他见七月披散着头发出来,忙起身走上前,接过孙嬷嬷手上的帕子,说道:“你下去吧,我来。” 孙嬷嬷满脸喜色,看了七月一眼,福了福身忙退了下去。 胤祥拿着帕子,七月坐在他的面前,他一点点给她擦着湿发,动作手势轻柔,不时关心问道:“疼吗?重不重?” 估计是胤祥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他已经很注意了,依然不时扯起七月的头发,她咬唇忍了忍,最后还是放弃,说道:“有点儿疼,我自己来吧。” 胤祥神色讪讪,郁闷地把帕子递给七月,说道:“我去拿张瑞来多练练手,保管以后不会弄疼你。” 七月不禁有点儿同情张瑞,笑着说道:“张瑞很辛苦,你别去折腾他了。” 胤祥不满地说道:“你该关心我,关心他作甚?” 七月笑而不语,拿着帕子飞快将头发擦拭得半干后,披散在肩头等着自然干透。 胤祥见状,忙不迭跑去拿着梳子来,给七月头发梳顺。 胤祥梳头的本事比他绞干头发的本事好,梳子贴着头皮,像是在轻柔抚摸。 七月今天起得太早,午后又没有睡觉,没一会就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想到要陪胤祥去看日落,七月忙振奋起精神,见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下来,她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阁楼里看日落。” 庄子里有座两层高的阁楼,正对着西山,除了早晚能看到日出日落,胤祥说到了冬季,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山峦,尤其壮观。最美的还是秋季,漫山的红叶着了火般,每次他看了,都会心潮澎湃。 可惜以前七月不在,每次都是他独自看,总觉着孤寂荒凉。幸好,今年有了她。 只要一场雨,天气就会入秋,七月很想看看胤祥所说的西山盛景,希望有她在,他不再会感到孤单。 胤祥放下梳子,伸手帮着七月整理衣衫,她低头看着腰间的荷包,愣了下取下来。 打开荷包,拿出六月给她的那张方子,撕碎了准备扔进废纸篓。 胤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七月随口答道:“是六姐姐给我的药方,说吃了能生儿子。” 胤祥的神色微变,看着七月将碎纸屑扔掉,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做声,牵着七月的手,与她一起走出去,沿着廊檐来到阁楼,沿着楼梯爬上楼。 太阳正在西斜,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天际也像是西山深秋红叶漫卷时,着了火般通红。 胤祥侧头看去,七月整个人沐浴在余晖中,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秾丽的五官,清冷的神情。 两者对比强烈,却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让她增添了种莫名的神秘韵味。 此刻察觉到他的打量,七月转头朝他看来,那双黑黝黝的眼眸里,落进了光,他看得痴了,心头却悲伤满溢。 七月接受了他,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来得去深思,为何她变化这么快。 直到七月轻描淡写说起了六月的方子,胤祥如被当头棒喝,清醒了过来。 一方面,他是男人,肯定盼着能与心爱的女人真正在一起。 另一方面,令他感到他难过的是,七月是因为生孩子的压力,与他在一起。 前世她生了很多孩子,吃足了苦头。 生下唯一的女儿时,朝堂上的争斗很激烈,康熙经常发火,一直照顾着他们的胤禛,只能偶尔偷偷派人来送些东西。 那时他们的境遇非常糟糕,女儿太小,又经常生病,连大夫都不好请。无奈之下,他们商议之后,将女儿托付给了胤禛抚养,盼着能留下女儿的一条命。 七月送走女儿后,经常坐着发呆,她虽没有当面哭过,私底下,不知她哭过多少次。因为,女儿送走后不久,她的眼睛就不大好了。 胤禛对女儿很好,视她为己出,后来长大后,女儿嫁到了蒙古。 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她从未抱怨过,后来她听到女儿出嫁时,她说过一句,这是她的罪孽,一辈子都难赎清,她没脸见女儿。 她说那句话的神情,胤祥还历历在目。 她神色一往既往的平静,声音不高不低,只眼里流淌的悲哀,让他心像是被狠狠抓住,痛得他几乎落荒而逃。 以前,胤祥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蒙古与大清的关系,胤祥最为清楚不过。 女儿成为了公主,锦衣玉食活着,身为皇室人,该承担起肩上应有的责任。就像康熙所有的女儿一样,包括他的妹妹们,都嫁去了蒙古。 胤禛唯一的亲生女儿,早早就嫁了人,如果他有别的女儿,一样会是相同的命运。 胤祥觉得自己混账透顶,他只顾着大义,却忘记了,女儿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所生。她本来就因为是女人,不被父母待见,亲手送女儿走,最后远嫁异乡,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儿女是债,胤祥临终之前,七月守在他身边,记得她说:“你放心走吧,我会尽全力看着他们。” 他走了,留下了她独自一人,不知她以后的余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是不是依旧经常一个人坐着,对着某处发呆。 胤祥不想这辈子再有孩子拖着她,因为孩子,而与他圆房。 凝视着七月的眼眸,胤祥轻声说道:“你可曾听过,人会有前世记忆的离奇事情吗?” 七月愣住,胤祥这是打算与她开诚布公谈了? 胤祥凄凉地笑了笑,转头望着眼前渐渐坠落的夕阳,低声说道:“我就是,我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不过很对不住,我那时候很不好,记得最多的,都是朝堂大事,能记起你的事情,实在太少。” 七月静静听着,胤祥说的事情,她早就猜到了,并不感到奇怪。 胤祥说记得她的事情太少,他语气中的遗憾与歉疚,知道他肯定亏欠她太多。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胤祥继续说了下去:“只有我们困在一起的十年,我们相处得多了些。那十年中,我虽没有被圈禁,却等同圈禁,你那时候不离不弃,陪伴在我身边,生儿育女……” 七月突然打断他,说道:“就说到这里吧。” 胤祥转头,怔怔望着七月,她淡淡地说道:“知道这些就好了,我不想听到以后的事情,不想听到什么抱歉,遗憾,以及赎罪。” 那是她的前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忘记了前世。 也许是太痛苦。 上天给她重来的机会,并不是在惩罚她。 人生有几个重来,人生有多少如果。 如果她浪费掉,不知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怕再荒废这一生,还会陷入轮回的怪圈,她想挣脱出去。 她不想知道最后的结局,更不问爱恨。 她要活在当下,眼前。 对于无力改变的事情,执着纠结,她已经不是吵着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会陷入无边的忧虑恐慌之中。 毫无用处。 七月说道:“我以前认为万事都无需在意,随便别人怎么说,我只活自己的。后来我发现,既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什么都不在乎,与外界隔绝。你也许想到了,我会因为生孩子的压力接受你,说实话,是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还是,我想挑战自己,勇敢一点。” 胤祥看着眼前的七月,她嘴角带着笑,脸上覆上层夕阳的光,却比朝阳还要温暖耀眼。 七月说:“你不用因为感到愧疚,所以对我好,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们是夫妻,可以相敬如宾,你喜欢我,不能因为感动而喜欢,这不叫喜欢。” 七月记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剧,里面的男主说:“喜欢她的理由,只是因为她是瑞秋。” 心动是没有理由的事情,胤祥的感情从何而来,估计他自己都不明白。 七月在与自身做争斗,她要战胜的是自己,对她最重要的,不是爱恨。 不过她还是想说清楚:“只我就是我,哪怕有一百个缺点,你还是会喜欢我。我想,你对我说这些,是想坦诚布公,告诉我们的前世今生纠葛。你肯定会说,一辈子都对我好,你要补偿前世对我的亏欠。不需要,真的。你该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的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无怨无悔的付出,被感动而对我好。” 胤祥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七月的坚强与心胸疏朗,令他汗颜。 同时,七月的问题,他同样也想知道,反问道:“那你呢,你可喜欢我?” 七月沉吟了片刻,坦白说道:“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不出来,好似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里,我是被迫接受的,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还不错。如果没有出现特别的原因,我们这辈子都会被捆绑在一起。你问的这些毫无意义,因为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离开,除非死亡。” 胤祥脑子里混乱不堪,七月的问题太尖锐,他从没有想过,只知道这辈子要对她好。 究竟为何要对她好,是否如七月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对他的付出,所以才对她好? 七月本身,有没有吸引他的地方? 七月看着胤祥的挣扎,轻叹一声,说道:“你该想的是,以后的路,不要因为我,改变你自己。因为我而放弃太多,我怕你以后会恨我。” 胤祥乱了心绪,沉默许久之后,如实说道:“我分辨不出来,请允许我想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七月微笑着点头,说好。 太阳已经沉入了天际线,天色暗下来,阁楼上的风大,吹到身上已经微凉。 两人默不作声下了楼,七月回屋,胤祥去了前院。 成亲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分开。 张瑞听到胤祥去了前院书房,他惊了一跳,忙飞奔前去,掀开帘子,屋里昏暗看不清楚,他迟疑着小声唤道:“爷?” 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张瑞没听到动静,试探着说道:“爷,奴才进来把灯点亮吧。” 依旧没听到回答,张瑞大着胆子走进屋,拿火折子点亮了灯盏,屋里渐渐亮了起来,他转头看去,胤祥坐在书案后,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张瑞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大骇,上前战战兢兢说道:“爷,可要传饭?” 胤祥终于转动着眼眸,朝他看来,仿佛许久才认出他,手无力抬了抬,最终垂了下去,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出去。” 张瑞不敢久留,忙躬身退了出去,始终放心不下,思索了片刻,招来人低声吩咐道:“去瞧瞧福晋在做什么。” 很快那人就回来了,低声说道:“福晋在院子里,与寻常无异,已经在用晚饭。” 张瑞愣了下,挥手斥退他,袖着手望着远处黑暗的天。 平时两人焦不离孟,福晋在用饭,爷在屋里打坐,怎么会与寻常无异。 张瑞见识过胤祥对七月有多上心,明明在江南好好的,去年突然要回京,然后紧盯着秀女的名册。 平时胤祥不近女色,张瑞看到他关心起了秀女,以为他终于开窍了,还替他暗自高兴呢。 接下来,他选了马尔汉的闺女,进宫亲自去向康熙请旨,一定要娶她。 张瑞当时以为胤祥是看中了马尔汉的尚书之位,转念一想,马尔汉都七十出头了,唯一的儿子还小,兆佳氏一族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出息之人。 胤祥想要妻子娘家的势力,马尔汉这个尚书,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用。 除去这些,只能是胤祥看上了七月本人,张瑞自小在胤祥身边伺候,苦想许久,都想不出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 张瑞对七月好奇得很,终于在德妃召见她的时候得以一见。 张瑞不得不承认,七月生得好看,尤其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过目不忘。 可胤祥是皇子阿哥,在江南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美人儿,他都未曾多看一眼。 对七月为何如此上心,张瑞迄今都不理解。 想到这里,张瑞回头朝屋内看了一眼,长叹了口气,这个情之一字,折煞多少英雄好汉。 “进来。”张瑞手还没有揣好,听到胤祥的传唤,赶紧走了进去。 胤祥背靠在椅子里,眼眶赤红着,脸色苍白,垂下眼帘望着某处,哑声问道:“福晋可还好?” 张瑞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答道:“爷,福晋已经在用晚饭。” 胤祥的脸色,眨眼之间,仿佛更苍白了几分,低声说道:“好,你出去吧。” 张瑞放心不下,想要劝一句,见到胤祥起身开始铺纸,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说道:“爷,奴才替您磨墨。” “不用。”胤祥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瑞只得退了出去,到了门边,悄然回头看去,胤祥手上拿着墨,又在开始走神,他轻摇着头,愁眉苦脸走了出去。 胤祥想了许久,脑中依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复:“七月,七月。” 渐渐地,他神色松弛下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站起身往屋外冲。 张瑞正在犯愁,怎么劝解胤祥,见他跟离弦之箭般从身边奔过,吓得他差点跳起来,生怕胤祥出事,赶紧提着衣袍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追了一段路,见胤祥跑向了后院,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然后站起身,施施然离开了。 后院里。 孙嬷嬷见到七月独自回来,怔了怔,伸长脖子往外打量。 七月头也不回说道:“爷回了前院,嬷嬷,我饿了,传饭吧。” 孙嬷嬷压下心里的担忧,忙去传了饭。七月胃口与以前一样,吃了一碗米饭,还多喝了一小碗汤。 吃完饭漱过口,孙嬷嬷上了茶,七月接过去喝了一口,见她还站在面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不禁笑了笑,说道:“嬷嬷,没事。” 七月真觉着没事,与胤祥说完之后,仿佛萦绕在眼前的迷雾被吹散,眼前一片清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是意外之喜,失去,有些许遗憾,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孙嬷嬷知道七月很有主见,看她神色轻松,并无任何不快,便没再多劝,福了福身准备退下。 刚走到门边,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帘被掀开,胤祥如狂风般,从她身边卷了过去。 孙嬷嬷以为胤祥发了狂,吓得全身寒毛直竖,扎着手就要扑上去保护七月。 走了两步,见到胤祥已在七月面前站定,声音颤抖着,连声唤道:“七月!七月!” 没来由的,孙嬷嬷眼眶湿了,转身退了出去,余光中瞄见,胤祥将七月,紧紧拥在了怀里,喃喃低语道:“你是七月啊。” 第二十五章 胤祥的拥抱太用力, 七月几乎被他搂得快喘不过气,耳畔是他滚烫的呼吸与喃喃细语,紧贴着的身体, 能感受道他强烈的心跳。 几乎是瞬间,七月的心软成一团水,像是沉溺在温柔的河, 清波晃荡。 胤祥反复地,语无伦次地在呢喃:“你就是七月啊。” 七月懂了,因为她是七月,不是谁的女儿, 谁的母亲, 谁的福晋。 哪怕有成千上万的缺点,只因为她是她, 这一条就足够。 先前她说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真得到时,热意还是冲得她的鼻子发酸, 泪盈于睫,狼狈地将头埋在了胤祥的肩膀上。 胤祥感受到肩上的温热,顿时慌了,松开手轻扶着她的双臂, 凝视着七月的泪眼,一迭声赔不是。 “我是不是莽撞了?对不住, 是我太蠢,一时没想通, 让你伤心了。后来, 我回了前院书房, 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呆着,自从生下来时起就是一个人呆着,身边只有奴才下人,我早该习惯了。可是就这么一段时日,我再回到书房,感到屋子里很荒凉,不管是黑暗,或者是明亮,都很荒凉。” 七月脸上带着笑,含泪哽咽了一声,“嗯,我明白。” 胤祥两世,都没有体会过如此的情绪。 前世被康熙责罚时,他感到自己像是海东青被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沮丧失落,一蹶不振。 刚才独自坐在书房,他已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周围的一切全部在他身边静止,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慌,远胜当年。 幸好,还有一个名字在不断叫嚣:“七月。” “我说不出来喜欢你的原因,兴许是你的相貌,一举一动,你的声音,你身上的气息,我都说不清楚。七月,我只知道,你不在了,我就很孤单,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胤祥抵着七月的额头,自嘲地笑了起来:“其实你比我厉害,前世时,我不过是被厌恶了,就要死要活的。反倒是你,你比我的境况好不到哪里,你还能鼓励我,陪伴着我。对,因为你的陪伴与守护,我感激你。可是,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你,有我身上没有的孤勇,是暗无天日里的一线光亮,吸引着我靠近,你把我拉出了那段混乱的岁月。” “你是我的光。”胤祥抬起头,凝视着七月的双眼,郑重无比强调。 七月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是我借着你的帮忙,才能与家里抗衡。” 胤祥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你完全是靠着自己。你姐姐六月嫁进了伊阿桑府,伊都立待你姐姐还算不错,我不知道他们夫妻如何相处,端看你姐姐给你生子的方子,就知道你姐姐,所有的底气都是来自生儿子。这般说对她不公允,世情如此,她又能如何?但是她,怎么说呢,是从来没想过,这样对不对,她是魔怔了。” 七月想到六月,神色黯淡了几分。胤祥的话没错,六月嫁人了,自小成长的经历,在她身上早就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从没有摆脱过。 六月曾说过,婆婆乌云珠成天盯着她的肚皮,如果她没有生儿子,娘家又靠不住。 高门大户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关上门来,里面究竟藏着多少污秽,六月将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七月不敢想象。 投胎是第一次生命,嫁人是第二次。七月看着眼前的胤祥,她已经算是幸运,遇到了他。 换作她嫁给伊都立,估计比六月好不了多少,不过是从兆佳府上的小院,关进伊阿桑府里的小院。 想到这里,七月深深叹息一声,“六姐姐既然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以后应该会过得好些。” 她见胤祥嘴唇已经干裂,转身去倒茶,关心问道:“你吃饭了吗?先喝点水吧。” 胤祥听七月一说,方感到肚子饿了,随手拿起七月先前喝了一半的茶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七月手上端着倒好的茶,愣了下,将茶碗放了回去,笑着说道:“我去让厨房给你送些饭菜来。” 胤祥舍不得七月为她忙碌,站起身拦住了她,说道:“我去,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一些?” 七月说道:“我不饿,你只管你自己就好。” 胤祥说了声好,起身走出去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孙嬷嬷与蓝烟送来了饭菜热水。 七月先前哭过,跟着胤祥一起去洗脸。她洗干净手,正要拧干帕子,胤祥已经拧好递了过来,她顿了下,朝他一笑,接过了帕子。 胤祥将七月盆里的帕子拧干了,擦拭完手脸,顺手将七月的帕子接了过去。 七月见状,迟疑了片刻,说道:“我以前都自己做,以后不用麻烦你了。” 胤祥坦白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做,就会做这点小事。我手劲大,帕子能比你拧得干一些,你就让我做吧,反正举手之劳。” 七月想到他先前擦头发时的笨拙,看向他带着薄茧的手,他平时从没有断过练习骑射,垂下眼眸,笑着说了声好。 胤祥只要了碗鸡汤面加凉碟小菜,他很快就吃完了,漱口之后,一起出去散步消食。 晚上的风凉凉的,天上没有月亮,星光璀璨。 胤祥牵着七月的手,两人慢慢走着,他指着星空,说道:“你的眼睛,就像这时的天空。” 七月仰头望去,听到他直白的夸赞,脸颊微红,抿嘴笑道:“别人说我眼睛阴森森的,看了瘆得慌,只有你这般说。” 胤祥估计是家人这般说她,侧头望着她,肃然说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没有眼放冷箭,已经对他们够客气了。” 七月早就不在意了,听到胤祥的肯定与安慰,还是感到一阵温暖,点点头嗯了声:“我知道。” 在宫中夹到初次再遇到的七月,都如青松般傲然挺立,胤祥相信她的坚强。 思索片刻,胤祥轻声说道:“都说男儿志在四方,不管是什么英雄好汉,最后都得回到家中。七月,先前你说,让我想好自己以后的路,看到现在的星空,我无比明确了,等我安排好之后,以后我就陪在你身边,看草长莺飞,日升月落。” 七月静静听着,手上感受到他手上的薄茧,他看似远离朝堂,应该从没有松懈过,时刻做好了准备。 温柔乡英雄冢,埋葬的是壮志与梦想,七月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真要他形影不离陪在身边,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你想要的就好。” 胤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说道:“七月,先前你说不想知道以后的事情,我却不能视而不见。因为如果我不作为,以后估计还会面临着与以前一样的问题。所以,我打算好了,我们先去江南走一圈,避过这段混乱,等过几年再回京城,回到朝堂上,为我们的儿女谋求好退路。” 七月听到胤祥提起儿女,心微微揪紧,想着他既然已经有准备,便放下了心,说道:“防患于未然也好,你既然有打算,我都听你的。” 本来胤祥还有些紧张,听到七月全力支持他,不禁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我还怕你会说我食言,幸亏你能理解。七月,其实我不想让你生孩子,让你吃苦。可是就算我们不生,还是会有孩子过继到我们名下。与现状抗衡,需要很多的力气,与其将心思花费到上面,不如寻求一个妥善的方式,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我们不生多了,就一两个吧,生多了你太遭罪。” 七月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和光同尘,大隐隐于市,你是皇子阿哥,真想要彻底远离,也不大可能,不如好好融进去。我也想过以后的生活,既然我嫁给了你,成为了福晋,不想浪费这个身份,尽可能做些事情。” 在赐婚旨意下来时,七月就想过以后的生活。 如果她只能困囿于后宅,所盼不多,能清清静静过日子,有处安身立命之所就好。 如果她能在胤祥面前说上话,念及自身命运,再想着与她同样命运的女人们,那些生下来就不被待见,被抛弃的女婴,能有重新站起来,活下去的机会。 七月说了自己的想法:“出银子给她们学习本事,让她们顺便抚育被抛弃的女婴,我只是粗想了些,具体的方法还要仔细考虑过。我不求能救多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总好过视而不见。” 且不提别的地方,孙嬷嬷闲聊时,就说了好几起庄子里溺亡女婴的事情,七月听后,心跟针扎一样。 活着不一定会更好,但她们应该有选择的机会。 能闲云野鹤,安稳幸福过一生当然很好。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七月相信胤祥此刻的真心与诚意,相信他的人品,哪怕他的感情浓转淡了,还是会尊重她。 只是,既然她选择了勇敢,何不勇敢地再进一步。胤祥给她撑了把伞,护住了她,她想在暴雨倾盆时,为那些依然在淋雨的,孤苦无依的,给她们些遮挡。 七月慢慢说着,如同破茧成蝶的蛹,她眼里的光,比星星还要耀眼璀璨,整个人都跟着光芒四射。 胤祥看得挪不开眼,最后忍不住紧紧拥住她,亲着她的眉眼,唇角,呢喃道:“好,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七月怔了下,慢慢仰头,主动迎了上去。胤祥呼吸一窒,含糊着说道:“夜深了,我们回去歇息了,好不好?” 第二十六章 从进屋洗漱起, 七月就像是在梦游。 卧房只在角落留着两盏小小的宫灯,上床后,床帐一放下来, 里面一片黑暗。呼吸被放大,格外清晰。 七月照常睡在了外面,胤祥睡在里面, 各自盖着被褥,中间留着一条缝隙。 先前胤祥太过激动兴奋,她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心跳得飞快。 闭上眼睛, 暗自吐出一口气, 听到身边窸窣的动静,胤祥的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 手紧紧拽住了被褥。 胤祥声音带着丝颤抖与不确定,喊了声:“七月。” 七月呼吸一停,然后嗯了声。 胤祥猛然踢开身上的被褥, 滑进了七月的被窝里,紧紧拥住了她。 他身上滚烫的热意,七月几乎被灼伤,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微微仰起头,细腻温软的唇间触感拂过, 全身僵直,又舒展开。 如同温热的湖水, 在心尖一遍遍冲刷, 她想哭, 想笑,想尖叫。 胤祥比她好不了多少,汗水滴下来,一腔无法发泄的爱意,在心中乱窜,最开始勇猛,怕伤害到她,逐渐变成了轻缓。 最后,胤祥累得几乎摊倒。 不是身体的累,他体力好得很。而是那种取得某种成就的瞬间,身心放松下来,几乎不想说话,却连发丝都透着满足。 明明她就在怀里,他却控制不住想念她,刻骨铭心地想。 前世与她的新婚洞房,他忘了当时的感觉。 现在他体会到的滋味,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时候,兴许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满足,远没有此时深刻。 已经立秋,起风了,透过纱绡窗吹进屋,恼人的秋风,掀起床帐,吹散一屋春意。 晚上睡得比平时晚许多,还没能睡好,七月还是准点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透过晨曦,看到眼前的胤祥,撑着手肘笑望着她。 七月呆了下,不自在地问道:“你没睡吗?看着我做什么?”她手抬起来,抚上脸,胤祥顺势握住了她的,缩回被窝躺下来,抱着她咕哝道:“我睡不着,想守着你。还早呢,你陪着我再睡一会。外面下雨了。” 胤祥的话颠三倒四,七月被他蹭得有些痒,推开他的头,笑着说道:“你让开些,痒得很。” 胤祥闷笑出声,顺势多蹭了几下,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昨晚怕你睡不着,没能搂着你,现在要补上,让我多搂一会。一场秋雨下来,天气就凉了,反正我们没事,不用早起。” 七月问道:“你不起来练习骑射了?” 胤祥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回答道:“不练了。” 七月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昨晚太累,她现在有点饿,不过还是忍住了,静静陪着他躺着。 胤祥哪能睡得着,食髓知味,很快呼吸渐沉。想到她初经人事,挪开身体离得她远了些,懊恼地道:“好,起来吧。” 七月察觉到胤祥身体的变化,耳根都红透了,幸好床帐里看得不那么清楚,她赶紧坐起身,忽略掉身上的不适,掀开床帐下了床。 胤祥待呼吸平稳了,跳下床追上去,拿着厚衣衫连声说道:“天气凉,你穿厚些。” 七月见胤祥要跟着进净房,忙转身从他手上夺过衣衫,然后飞快关上了门。 孙嬷嬷提了水进净房,看到七月背靠着门,手上拿着厚衣衫,雪白的脸上,红意还未散尽。 忍着笑,低着头将热水倒进浴桶里,上前伺候着七月更衣。 待看到七月雪白肌肤上淡淡的印记,孙嬷嬷小声埋怨道:“爷也真是,手上不知道轻重,奴婢去拿些药来福晋擦擦。” 七月忙叫住孙嬷嬷,说道:“没事,我身上一碰就会留淤青,很快就会散了。” 孙嬷嬷迟疑了下,便没再坚持,绞了热帕子递给七月,既欣慰又担心:“如今福晋与爷圆了房,成了真正的夫妻,奴婢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福晋别嫌奴婢多嘴,爷年轻火气旺,福晋可不能尽由着贝勒爷来,得好生养几天,若是一下伤了,对身子可不好。” 七月见孙嬷嬷几乎为她操碎了心,心里一暖,安慰着她道:“嬷嬷,爷不是那样莽撞之人,他是君子,能忍住,你别担心。” 孙嬷嬷松了口气,“也是,是奴婢想多了,爷若是那等不顾女人的身体,只顾着自己快活的人,哪能忍到现在。” 七月听了,抿嘴笑了起来。 很快,七月发现对胤祥放心得太早,虽然他晚上能忍着,白天却跟小鸡仔一样,她走到哪里,他寸步不离跟到哪里。 吃饭时,他非得握着她的一只手,走路时,他非得紧紧与她依偎。坐着歇息时,他非得挤过来。 挤了一会,他自己先开始受不了,跑去净房洗漱。 七月一半甜蜜,一半烦恼。 先前胤祥信誓旦旦说过,如果她嫌弃烦,就呆在自己的书房里。 庄子上的屋子足够多,主屋西房拿来做了书房,厢房也可以读书。七月跑去了厢房,把西房留给了他。 谁知没一会,胤祥就跑了来,振振有词说道:“都这么久了,我要来看看你。” 七月在写字,无奈地说道:“好,你来吧,不过你看你的书,别说话可好?” 胤祥答应得很好,却碰都没碰书,走上前,站在一旁看着七月写字。 七月的字胤祥看过很多次,他仔细端详了一会,赞叹道:“你的字,不过短短几天就有了长足的进步。以前你的笔锋锋利,现在跟绝世高手一样,将锋芒全部隐藏了起来,沉稳如山,我已经不如你。” “是吗?”七月倒没有觉着自己的字变化很大,离远了些仔细观察,半晌后说道:“是有些进步,但没有你说得那么多。” 说完,七月愣了下,字如其人,人心境的变化,能体现到方方面面。 比如,现在她经常会笑,虽不是大笑,却是发自内心真正的高兴。 晚上她睡得很安稳,就算不小心碰到胤祥,会醒转几次。醒来后,不再如以前很难再入睡,转个身她就睡沉了。睡眠时间不如以前长,她的精神却比以前要好。 最重要的是,她的内心平静,祥和而喜悦。 想起乌氏与马尔汉,没了以前打心底的厌恶,而是变得平和,像是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就淡淡的哦一声。 七月鼻子一阵酸楚,她总算真正与自己和解了。恨太需要力气,放下后,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而这些,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胤祥的温柔以待,以及他对她的依赖。 胤祥说,前世的时候,她陪伴在他身边,她拯救了他。 其实,他也拯救了她,在困顿的日子里,照顾他的同时,救赎了自己,让她跟着一起坚强。 胤祥见到七月情绪不对,忐忑走过去,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紧张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七月放下笔,将眼泪眨了回去,转身笑拥着他,说道:“我没事,就是想说声,谢谢你。” 胤祥顿了下,跟着笑了起来,不客气地说道:“既然要谢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别写字了,陪我坐下来说说话吧。我想吃石榴了,你呢?” 七月被胤祥抱着,一步步往塌边走去,看着炕桌上摆着的几个石榴,促狭心顿起。 先前她尝过了几颗石榴,还没有到中秋,石榴又酸又涩。她忍住笑,一本正经说道:“我剥给你吃。” 胤祥马上说好,坐下来后,伸手去拿选了个大的,“我先剥开一道口,方便你剥。” 七月接过胤祥先给她开了口的石榴,顺着剥开了,石榴晶莹剔透,放在白瓷碟里,看上去尤为美丽。 将碟子递到胤祥面前,七月抿嘴笑,说道:“吃吧。” 胤祥高兴地捡了几颗放进嘴里,顿了下,面不改色吐出石榴籽,点点头说道;“很甜。” 不对啊,七月狐疑地打量着胤祥,又再看向石榴,将信将疑捡了一颗尝了,哪有甜? 她眉头皱成一团,赶紧吐了出来,嗔怪地斜了他一眼:“骗人。” 胤祥笑个不停,将茶水递到七月面前让她漱口,说道:“你亲手剥的,我真觉着很甜。若是你不信,我能把整只都吃了。”说完就去拿剩下的石榴。 七月哎了声,忙拦住了他,说道:“仔细着酸倒你的牙,得过些时日,正当季时吃才好。对了,中秋快来了,你可有要送节礼的人家?” 胤祥放下石榴,沉吟片刻,说道:“宫里要送几份进去,几个哥哥府里,除了太子爷要重一些,其他的都照着一样的来。你呢,你可有要送的?” 七月想了想,说道:“我也一样,娘家要送一份,几个家境不太好的姐姐,多送些实用的。六姐姐那里,就送些能让她有面子的吧。” 胤祥欣慰地点点头,说了声好,“伊都立喜欢诗词字画,我恰好有一些,选一幅字给他送去吧。七月,四哥前些时日让人送鲜藕来的时候,顺便提了嘴,说是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四嫂好给你下帖子,请你去吃茶说话。若是你不想去,我就去推了。” 七月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去,四嫂是尊长,哪能让她写帖子,我亲自写拜帖递去吧。宫里是不是中秋有宫宴,那时候你得去参加,我们正好收拾一下回京去。” 胤祥讶异不已,七月朝他笑,挤挤眼,轻快地说道:“我真的没事,我们避在庄子里也不是个事,四嫂最不能得罪。” 七月难得的俏皮,令胤祥心像是有蚂蚁在爬,长臂一伸将她困在了怀里,一点点亲下去,含糊着说道:“你歇好没有,身子好了吗?我想再来一次,不,十次......” 第二十七章 中秋一天天临近, 七月在孙嬷嬷与蓝烟的帮助下,忙着送礼收礼,胤祥在一旁看着, 不时搭把手,抱怨几句。 七月听得直笑,他的抱怨无非是回到京城实在是太忙, 太烦,他念叨着西山的红叶,生怕错过了。 先前七月写了拜帖,让孙嬷嬷给四福晋送了去。 四福晋很快回了消息, 邀请七月一起去白塔寺烧香。 胤祥不方便跟着, 与七月成亲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开, 他的意见更大了, 嘀咕道:“四嫂真是,不过是烧香而已,得早起不说, 还要去一整天。白塔寺里面的斋饭有什么好吃,一点味道都没有。” 七月听得笑了起来,拿着手上的礼单走过去,说道:“你帮我瞧瞧, 这样的可会失礼?” 胤祥听到七月让他帮忙,立刻来了精神, 拿着礼单仔细从头看到尾,不要钱地夸着她:“你安排得很好, 比我选的还要妥当, 以后这些事情, 全由你做主。如果你嫌弃麻烦,累了,就交给我来做,只在旁边把把关就好。” 七月听得失笑,伸手去拿胤祥手上的礼单,他顺势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坐下来歇一会吧,瞧你都累瘦了。” 躬身肃立在一旁的孙嬷嬷见状,忍着笑,拉着蓝烟一起,悄然退了出屋。 七月余光看到两人离开,脸微红了红,在胤祥身边坐下,嗔怪地说道:“我还忙着呢,你去写你的字吧。” 胤祥从身后拥着七月,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我一个人呆着写字没意思,等你闲下来,你与我一起写。” 七月无奈说好,胤祥沉吟了片刻,说道:“京城这两年的局势不大好,七月,我们早些离开京城。四嫂那边......,四嫂说起来,性情与你差不多,不大爱说话。弘晖去了以后,她就开始吃斋念佛,人比以前还要沉默几分。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不过,你先不要着急,先试探下她的态度再说。” 七月猜想估计是与皇位有关,这么大的事情,绝对不能被搅和进去,马上说道:“我知道了。要不等到中秋过后,我们还是回庄子里去吧。” 胤祥松了口气,亲了下她的脸颊,笑着说道:“好。我以为你嫌弃庄子里冷清,想留在京城呢。” 七月说道:“我向来不喜欢太吵,怎么会嫌弃,我想与你一起去看红叶。” 胤祥握着七月的手,与她细细说起了兄弟福晋们的性情,尤其是四福晋,以及四贝勒府里的现状。 第二天,七月一早就起了床,胤祥不放心,亲自将她送到了白塔寺。 马车快到时,胤祥就开始整理着她的衣衫,生怕她冷着了,说道:“我就在外面的茶楼等你,听经跪着腿酸,你跪一会,就歇息一阵,千万不要撑着。” 下了马车,他尤未不放心,对孙嬷嬷与蓝烟叮嘱了好一堆,见四福晋的马车来了,他方停下来。 领着七月上前,等四福晋从车上下来,两人一起上前见了礼。 四福晋年纪不大,比七月还要瘦一些,眼角布满了细细的鱼尾纹,人看上去颇为随和,朝胤祥与七月还礼,笑着说道:“十三弟放心,我会把弟妹完好无缺还到你手上。” 胤祥听到四福晋笑话他,落落大方一揖,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四嫂了。” 四福晋携着七月的手,在早已候在一旁的知客僧恭迎下,笑着往里走,说道:“我们得快些,不然十三弟该舍不得了。” 七月悄悄横了依依不舍站在一旁的胤祥一眼,随着四福晋往寺里走去。 四福晋转头,仔细打量着七月,说道:“成亲的时候见到你,那时候你累得很,一点精神都没有,如今你看上去精神不错,看来成亲后过得还不错。十三弟这个人,待人用心,谁听了不夸一句,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七月笑着说道:“爷是待人好,这是我的福气,人说否极泰来,四嫂也是有大幅之人。” 四福晋眼中的黯淡一闪而过,勉强笑了笑,与七月一起走进大殿,上前磕头上香之后,跪在莆田上,认真听着主持讲经。 七月听不懂经,跪了没一会,膝盖就开始难受,稍微挪动了一下,继续认真跪着,听得十分专注。 以前她听过一句话,没有信仰就没有约束。好比四福晋那样,不能改变眼前的现状,求神拜佛,心中有个寄托,总比心头空荡荡好。 七月不由得悄然转头看去,四福晋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像是老僧入定般,跪着一动不动。 七月收回视线,学着她那样,听着方丈不高不低的声音,将那些因果报应娓娓道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讲经结束,七月的双腿已经麻木,暗中活动着双腿,孙嬷嬷与蓝烟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孙嬷嬷关心问道:“福晋可还好?” 七月呼出口气,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四福晋。 伺候的嬷嬷丫鬟把她也搀扶了起来,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瘦削的脸庞带着疲倦,不过,先前那双枯寂的双眸中,此刻终于有了些活力。 四福晋朝七月这边看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弟妹可还好?” 七月忙答道:“多谢四嫂关心,我没事。” 四福晋露出了几分满意,七月年纪轻轻,能沉下性子跪这么久,已经极为难得,笑着招呼她一起去禅房歇息。 坐下来吃了杯茶,四福晋看着七月的腿,关心地说道:“晚上回去后,你多泡一阵,让丫鬟给你捏捏腿,明早起来就能好过一些。” 七月笑着谢了,老实说道:“我平时跪得少,一下跪久了,有点儿吃不消,不能与四嫂相比。” 四福晋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呼出口气,说道:“我在佛堂跪习惯了,你不要与我比,这不是什么好事。” 常年在佛堂,七月不知道四福晋在佛前所求为何。求弘晖能早些轮回,求再能生子,或者求来生,能幸福完美。 七月想到自己若要求,应该是多求自己吧。 两人歇了一会,用过斋饭之后吃了杯茶,再去听方丈讲经。 上午跪得久了,下午只听了半个时辰,四福晋与七月再回到禅房歇息。 这次不止是七月膝盖像有针扎,四福晋也不大好,斜倚在榻上,嬷嬷与丫鬟跪在跟前,一下下给她揉着双腿。 孙嬷嬷与蓝烟一并给七月揉着腿,她们揉了许久,七月方感到好过了些。 四福晋挥手斥退的嬷嬷丫鬟,七月见状,忙让孙嬷嬷与蓝烟跟着退了出去。 四福晋脸上浮起了笑,说道:“不满你说,先前爷让我请你吃茶说话,我还担心,你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接近,来之前心里着实忐忑,怕与你说不到一起去。如今见过之后,倒是我着相了,你一颗七窍玲珑心,年纪轻轻却沉稳大气,我实在佩服得紧。” 七月谦虚了几句,“我哪有四嫂说得这般好,只以前我没有出来过,怕自己不懂规矩,惹了大家厌烦。以后有四嫂在,我也敢出来走动走动了。” 四福晋听后,一口应承了下来:“我平时不忙,能有你陪着一起捡捡佛豆说说话,正求之不得呢。爷与十三弟自小要好,经常说起十三弟。十三弟去了江南这些年,爷经常念叨着,担心着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有没有生病。等到十三弟回了京之后,又与你成了婚。爷总算松了口大气,说十三弟成家之后,有了家室,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到处跑,能留在京城,以后能常见着了。” 四福晋的话,肯定代表着四贝勒胤禛的意思,她说得很明白,胤禛希望胤祥能留在京城。 七月不敢断定,胤禛是否希望胤祥能助他一臂之力,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胤禛不希望胤祥离开。 再想到胤祥先前说的京城局势,七月不敢随意答话,想了想之后,笑着说道:“爷从不与我说这些,只说了几嘴在外面游历的趣事。我没出过京城,听了只一头雾水,想不出来那些地方究竟是何种模样。后来爷见我实在不懂,就没再说过这些。” 四福晋微顿之后,笑着附和了几句,说是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女人也管不着。随后转开了话题,说起了家常琐事。 七月静静听着,不时答几句,过了一会,太阳西斜,禅房里暗沉下来。 四福晋站起身,笑着说道:“我们回去吧,只怕十三弟等不及了,下次再下帖子,请你来府里坐着吃茶说话。” 七月应了下来,跟着起身一起往外走去,到了寺庙门口,胤祥已经站在马车边等着。 四福晋笑着打趣了胤祥几句,上了马车离开。胤祥待她一走,脸色马上变了,拥着七月上了马车,说道:“快快回去,你这腿,唉,我就不该让你出来。” 七月一坐下来,胤祥就把她双腿搂在了怀里,不轻不重按了起来。她想阻拦,见到他满脸的心疼,便由了他去,低声说了四福晋的话。 胤祥手下不停,头也不抬地说道:“四哥跟我也提过,你不要担心这些,四哥......,他心眼是不大,却不会乱怪罪人。四嫂回去之后,肯定会把你的话说给四哥听,你是女人,四哥不会为难你,他那边,我会跟他好生谈谈。” 七月犹豫片刻,说道:“若是你一味逃避,会不会得罪他?” 胤祥摇摇头,说道:“我会提点四哥一些,肯定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至于以后会怎样,你说得对,我要是真万事不沾身,靠着什么来护着儿女。” 七月见胤祥有了打算,便没再多问。 是她想得太天真,要交好四福晋,借助她的力量做事,首先得胤祥与四贝勒关系好,有了四贝勒的允许,四福晋才会与她来往。 马车到了府里,胤祥先跳下马车,背靠着车门弯下腰,转头招呼道:“你腿不好,我背你回去。” 七月看着胤祥宽厚有力的背,见他一幅她不上去,他誓不罢休的模样,无奈之下,只得爬了上去,被他背着往回走。 胤祥背起七月,往前小跑了起来。七月本来还想问他累不累,被他一跑,惊得忙抱住他的脖子,说道:“你慢些啊,别摔了。” “放心,不会摔着了你。”话虽如此说,胤祥还是慢了下来,说道:“我想就这么一辈子背着你走下去。” 七月心中温暖甜蜜蔓延,将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会太累,我想与你一起走。” 胤祥温柔地说道:“我背着你,也是在一起走啊。” 七月没有与他辩驳,笑着说好。 进了屋,胤祥把她放在塌上,仿佛意犹未尽,嫌弃地说道:“府里太小了,这段路太短。” 七月笑个不停,下人很快送了热水热药包进来,胤祥挥手斥退下人,端了个小杌子,坐在木桶前,亲自帮着她脱鞋袜。 七月哎哎作声,“我自己来。”忙着收起腿腿往旁边躲。 胤祥手快得很,又有力气,把七月的腿抓了过来,笑着说道:“别动啊,仔细踢翻了木桶。” 七月脚上的鞋袜,被胤祥几下拔了下来,双脚泡进热水里,撩起她的里裤,把热药包敷了在她的膝盖上。 热水与药包的暖意,很快传遍了全身,七月舒服得直喟叹。 胤祥的手伸进水里,轻柔地按起了七月的脚,她感到一阵酥麻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 胤祥盯着水中七月小巧雪白的双脚,眼神渐渐沉下去,呼吸急促起来,抬起头看着七月。 仿佛他也浸泡了热水,眼尾泛着红意,手从脚一点点往上,低声呢喃:“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一并给你揉揉可好?” 第二十八章 中秋进宫领宴, 七月算是作为新妇第一次出席宴会。虽然感到有些紧张,不过她向来冷清,仍然淡淡的, 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胤祥却远比七月紧张,怕她不习惯,担心她被冷落, 被欺负,在马车上不停叮嘱,握着她的手心都开始发汗。 “我知道这样的担心多余,在这样的大场合, 没人会傻得直接跳出来挑事, 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胤祥歉意地说道。 七月清楚胤祥因为关心则乱,心中暖暖的, 原本的那点紧张, 因为胤祥的举动而消失无影踪,抽回手,笑着安慰他:“好了, 看到你这样,我已经一点儿都没事了。” 怕胤祥不相信,格外认真强调道:“真的。” 胤祥不满得很,试图去捉住七月的手, 伸到一半,看着掌心, 讪讪缩了回去。 正欲去拿帕子擦拭,七月已经递了帕子来, 他不去接, 反而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你帮我擦。” 七月无奈, 握住胤祥的手,仔细给他擦拭着手心的汗,等擦干净之后,饶有兴致地抓着他的手,一根根看起了他的指纹。 胤祥不解其意,好奇凑过来,与她头抵头一并看着,问道:“你在看什么?” 七月从头看到尾,神色略微讶异,然后笑了起来。伸出自己的手,与他的放在一起,指着指尖的指纹,问道:“你看我们这里的纹路,有什么不同?” 胤祥认真看了半天,说道:“我的圆一些,你的长一些。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七月的十个指纹全部是簸箕,胤祥的十个指纹全部是斗。她并不相信这些,只是闲着瞎聊,告诉他以前听到的那些民间说法:“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 胤祥听得高兴不已,兴奋地说道:“我们竟然都是享清福之人,看来我们的姻缘,还真是天注定。” 七月抿嘴笑,她还听到过,说男女手指尖指纹,全部是斗,与全部是簸箕的,彼此之间性格互补,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不过,两人需要历经几世的磨难,最后方能终成正果,从今以后,会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七月不贪恋生生世世是,他们已经蹉跎了前世,兴许这辈子,真能修成正果吧。 到了宫门口,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耐心等着,进宫之后,两人分开,胤祥去了太和殿,七月去了皇太后的宁寿宫。 大殿里,已经坐了好些嫔妃宗室福晋侧福晋命妇,皇太后还没到,坐在一起彼此交好之人,小声地说着话。 七月跟着嬷嬷走进去,先朝着坐在最前面的太子妃福身请安。 四福晋也已经到了,与三福晋五福晋等人,依着品级高低坐在一起,见到她来,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七月迎着妯娌们的打量,垂下眼帘,羞涩地朝她们团团福了福身,跟着嬷嬷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依着品级,七月是贝勒福晋,顺着八福晋坐下了,九十福晋倒排在了她身后。 走上前坐下时,尊着她们是嫂嫂,七月还是对着福身见了礼,九十福晋等人忙起身避开,朝她还了礼。 八福晋看上去颇为爽利,笑容满面与七月打了招呼:“十三弟妹快来坐,十三弟把你一直藏在家里,新妇舍不得领出来见人,这下可藏不住了吧,总算见着你了。” 七月低头含羞一笑,上前坐了下来。原本在与八福晋说话的九福晋,跟着打趣了两句,因着七月隔开了她们,转头过去与十福晋说起了话。 整体上看上去,还算比较和谐。七月想着先前胤祥告诉她,如今朝政局势很混乱,她清楚这些福晋们,肯定会有所偏向,不会真正和谐。 反正她是新妇,只装作羞涩就好,不用过多与她们打交道,省得被牵扯进去。 八福晋很是健谈,不断与七月说着话,她不时答几句,在羞涩垂头得脖子快酸时,皇太后来了,总算解救了她。 众人一并起身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笑容慈祥,说了声免礼,众人齐声谢恩,重新坐了回去。 掌事太监高声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宫女太监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在前面的矮案上摆好了酒菜。 皇太后举杯动筷,众人又是几起几跪,礼仪繁琐至极。七月随着众人起跪,到最后筵席结束,基本没有动筷。 不仅仅是她如此,其他人也一样。恭送皇太后离席之后,殿内众人随后依着品级高低前后离去。 七月跟在八福晋身后走出大殿,四福晋停了两步,与她走在了一起。 八福晋本来在等九福晋十福晋,见状立即与她们走在了一起,笑着说起了家常。 七月只安静听着,并不多话,走出宁寿宫的夹道,便看到胤祥站在那里,她愣了下,其他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一时间,神色各异。 四福晋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十三弟这是等不及了呢。” 八福晋拿着帕子,挡住脸笑得欢快,跟着打趣她道:“快去快去,十三弟都快望穿秋水了。” 七月这下真正有些羞涩了,朝她们福了福身,加快脚步走了上去,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胤祥神色坦然,抱拳朝着周围作了作揖,理所当然说道:“我早就出来了,在这里等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七月还是没有胤祥脸皮厚,小声催促着他说道:“我们快走吧,她们都在看我们呢。” 胤祥本想说随便看,不过见到七月神色窘迫,便加快了脚步,与她一起朝宫外走去,等上了马车,七月方松了口气。 胤祥拿出茶水点心,说道:“宴席上吃不饱,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不然等到了庄子,就该饿坏了。” 先前胤祥安排了要去庄子里赏月,说是郊外的月亮,要比京城里圆一些。 七月愣了下,没想到胤祥这么细心,生怕她赶路饿着,连吃食点心都备下了。 胤祥叉起一小块梨递到她嘴边,她张口吃了,说道:“很甜,你也吃一些。” 胤祥摇头,一本正经说道:“不能分梨,来,再多吃一些。” 梨清甜多汁,七月好似连心都跟着浸在了甜水里。胤祥喂她吃梨,她投桃报李,他喂她一口梨,她则喂他一口苹果。 两人互相喂着吃了一些果子点心,等肚子半饱之后,胤祥揽着七月倚靠在肩上,细声与她说起了前面宫宴上的事情。 “我看到你阿玛了,与他打了个招呼,他问起了你,说是你额涅着了凉,身子有恙抱病在家。我猜你不想回去,已经差张瑞准备了些补品送去。” 皇太后的宫宴基本都是宗室皇家命妇,七月没看到乌氏,并没有多想,没想到她是病了。听到胤祥已经帮她周全了礼数,微仰起头,朝他笑着道了谢。 胤祥趁机低下头,亲在了她的唇上。梨汁的甜,还停留在七月的唇上,只一下,胤祥就一发不可收拾。 贪恋地,辗转缱绻,胤祥恨不得把七月变小,揉进骨血里。 最后在快失控时,胤祥万般不舍放开了手,脸贴在车壁上,贪恋着那点冰凉降温。 七月脸颊绯红,嘴唇跟快滴血一样,鲜红欲滴,眼眸里水波荡漾,看得胤祥几欲崩溃,生生别开头,不敢去看她。 努力待呼吸平稳下来,胤祥转过身,嘀咕抱怨:“你太甜了,我跟吃了蜜一样,吃了一点,还想再吃。” 七月同样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听到胤祥的抱怨,耳根又微烫,嗔怪地道:“熊瞎子吃蜜才舍不得撒手。” 胤祥笑个不停,紧紧搂住了她,说道:“好吧,我是熊瞎子,你是蜜,以后我就不撒手了啊。” 七月怕胤祥会再忍不住来吃蜜,忙转开话题,说起了宫宴上的事情:“先前我进去之后,看到殿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我比她们去得迟,会不会被说张狂?” 胤祥安慰她道:“没事,有人去得早,有人去得迟,只要在皇太后到之前去就行。再说了,去得早的,总会与熟人打打招呼说说话,在现今的节骨眼上,说多错多。宫里那么多人,说不定一个眼神,就被有心人看了去,然后生出一堆文章来。” 七月听得呆了呆,然后说起了筵席上见到的几个妯娌,胤祥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这样做就很好,不用去理会她们。” 胤祥先前说起前世时,七月能听出他吃了很多苦。在宴席上,除了八贝勒与他们府里,只有嫡福晋到场,其他所有的太子王爷贝勒阿哥府里,都有侧福晋在。 在皇子阿哥成亲之前,侧福晋先进门是常事,八贝勒府里没有侧福晋,格格却有好几个。 七月不清楚胤祥顶住了多少的压力,最后只得她一人。前世时他不好过,这世他看似没参与朝堂上的事情,只规矩礼法在那里,日子并不是她看到的岁月静好,只是他独自挡住了那些风雨。 胤祥在外冲在前面,比如他作为弟弟,却越过哥哥们,争来了贝勒之位,给她了尊荣,替她在娘家撑腰。 七月心想,前世时,他也应该对她默默付出很多,给了她抚慰,她才会最后守在他身边吧。 七月心中暖意与酸涩蔓延,脸贴在他身前,轻轻蹭了蹭。 胤祥感受到她的依恋,将她搂得紧了些,笑说道:“前面的筵席还没有结束,我想着你们结束得会早一些,便去向汗阿玛请辞告退,想着早些见到你。” 七月忙担心问道:“你先走了,皇上会不会生气,最后降罪于你?” 胤祥摇摇头,神色淡了几分,说道:“我跟汗阿玛说了,我要出城去庄子赏月。汗阿玛骂我成日就知道玩耍,骂并不代表是生气,我成天只吃喝玩乐,能给他省不少心。” 七月听懂了,只要不在朝堂上搅起风雨,只吃喝玩乐哪算得上什么大事。 皇家亲情不过如此,胤祥额涅早逝,他其实与她一样,在这个世上孤孤单单。 或许,正因为如此,曾给他了些温暖关照的四贝勒胤禛,曾给了他陪伴的她。 前世,他肝脑涂地报了胤禛的恩,这世,他则放弃一切,来还她的恩情。 七月头抵在胤祥胸前,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眼眶湿润,却又笑了。 他就是他,热情仗义良善,如果劝他改变,那他就不是他了吧。 胤祥揽在七月腰上的手,不安分往上挪动,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最想赏的,是你这个月亮。庄子里阁楼上,那里景致好得很,周围的月下美景,一览无余,晚上不太冷,我们去楼上,地上铺上厚皮裘......” 第二十九章 月光的清辉洒下来, 能望见远处的隐约的西山,山峦起伏,像是蒙上了层轻纱, 美得不似人间。 晚间的阁楼上,比京城的低温要低一些,七月与胤祥依偎在一起, 身上搭着厚厚的皮裘,抱着膝盖背靠着墙,坐在厚羊毛地毡上,微微仰起头, 望着天际仿佛触手可及的圆月。 旁边的小炉上煮着水, 汩汩响了起来。胤祥不舍得离开,身上肌肤传来的细腻温热, 他拉紧皮裘裹住两人, 偏过头,一下下亲着七月的眉眼。 七月眯缝起眼睛笑,偶尔回亲他一下。胤祥得了鼓励, 呼吸渐渐急促。 前面已经闹了许久,胤祥食髓知味,七月笑着偏开头躲开,伸手去拿扔在旁边的衣衫:“水开了, 我去冲茶。” 出了好些汗,七月的嘴唇已经干燥, 胤祥虽满脸的不情愿,还是马上说道:“冷, 你坐着吧, 我去。” 说完, 用力拥了她一下,感受到彼此的肌肤温温度,好似融为了一体,胤祥才大喇喇起身,捡起衣衫慢条斯理往身上穿。 七月看着胤祥精瘦挺拔的身躯,在月色下,泛着细腻如瓷般温润的光泽,成亲这么久,她看到会害羞,会忍不住想偷看。 似乎察觉到七月的目光,胤祥的动作故意放慢了些,看上去一本正经,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七月红着脸,嗔怪地道:“你穿快些,别着凉了。” “不会,我身子好着呢,不信你瞧。”胤祥悠然自得转动了一圈,展示自己的强壮后,慢吞吞穿上雪白细棉里衣,再往身上套常袍。 七月瞪了胤祥一眼,含羞带怯,眼眸中波光流传,看得胤祥心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手上边扣着绊扣,边俯身下来,亲上了她的眼眸,扣着绊扣的手指,改成了解开。 又一翻激烈之后穿上衣衫,夜色已深,月凉如水。 两人喝了一盏热茶,吃了些月饼瓜果等点心,谁也舍不得离开。 坐回毡垫上,用皮裘蒙住两人,靠在一起亲亲密密说着话。 胤祥问:“你冷不冷?” 七月答:“不冷。” 胤祥说道:“我有点儿冷,让我再靠紧些。” 胤祥的手,几乎把七月勒进了骨头里,有点痛,却很快意。她真不冷,他身上的暖意,几乎快要把他灼伤。 在秋季天气晴朗的时候,白天可以看到日月同辉。 七月心想,月亮与太阳,应该就像他们此时吧。 “明天我们去山上走一走,我让张瑞去看过了,说是有些红叶已经开始泛红,得走近了才能看见。山上还有好些野山楂,你喜欢吃冰糖葫芦吗?” 胤祥的话说得混乱没有重点,七月却喜欢听。听到山楂,嘴里不由得泛酸,皱着眉摇头笑:“我不喜欢吃,外面的糖吃过之后,里面的果子太酸,我怕酸。” “真好,我也不喜欢吃。”胤祥笑着亲了七月一下,“我们又一样东西相同了。” 两人平时的吃饭口味相近,七月喜欢吃清淡的饭菜,胤祥也一样。她喜欢吃甜,胤祥在宫里长大,满人吃得更甜,糕点都是又甜又腻。 他细心得很,看到她几乎不碰糕点之后,便吩咐厨房做了几种不同口味的出来,她哪一种吃得多,以后再拿上来的点心,便换成了她喜欢的口味。 一般在大清,听起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其实不管内外大事,都是男人做主。 七月以前认为,虽说胤祥开明,她嫁进来之后,不过是她掌管中馈,管着后宅,他管着外面。 成亲之后,不管内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商量着处理,收入与支出的账册他们一起看。 他花费一笔银子,都会告诉她用在了何处,哪怕是当时没有来得及说,在账册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看过之后一目了然。 七月的嫁妆虽不算多,胤祥没有把这笔账,记在府里的公账上,而是算作她的私人财产。 真正坦荡,心胸开阔。 七月想,哪怕是以后他变了,曾有过的这些时光,能抵过岁月长。 月亮渐渐西斜,空气里的露水愈发重,胤祥怕七月着凉,依依不舍拉着她起身,说道:“我们明晚再来赏月。” 七月说好,牵着手一起下了楼,回去院子洗漱歇息。 谁知,他们第二天没能去成西山,晚上也没能上阁楼赏月。 胤祥担心七月着凉,她人好好的,先前他还吹嘘自己强壮不会生病,谁知到了半夜,他身体开始不舒服,头晕无力。 七月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身边胤祥的辗转反侧,平时他怕吵着她,几乎没有动静。 正感到不对劲,听到胤祥好似坐起了身,七月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见胤祥正从床尾绕过去下了床,不禁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胤祥头疼欲裂,知道自己肯定是病了,怕影响到她睡觉,将病气过给她,起床想要去暖阁里坐一会。见七月已经被吵醒,忙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快睡吧。” 七月听他说话声音都哑了,马上坐起身,探身过去拉住他一摸,脸手都发烫,把他往床上拉,说道:“你快上来,外面冷。” 胤祥坐回床上,歉疚地说道:“我身体不大舒服,估计是着凉了,你别担心,吃些药就会好。七月,我不想与你分床睡觉,可是我怕把病气过给你......” 七月听得皱起眉,果断地打断他,连声说道:“你先别说那么多话,去躺着,我去让人给你请大夫。” 胤祥听到七月干脆利落发号施令,许久未曾见到她这一面,不由得楞在了那里。 七月下了床,手脚麻利穿好衣衫,点亮屋里的灯,走出去唤人吩咐了一通:“多烧热水,爷的干爽里衣多拿两套进来。张瑞,附近村子的大夫还算不错,你去请的时候客气些,大半夜的别吓着了人。” 胤祥斜躺在床上,视线一直追随着七月的身影,看到她有条不紊指挥着下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前世时,她也这般利落,那时候他感到很吃惊,没想到她瘦弱的身躯,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以前他生病时,七月总是会陪伴在他身边,告诉他不是什么病都有病气,像是他腿不好,就不会把病气过给她。 生病到后来,他膝盖上的病痛扩散到全身,每天痛得崩溃,睡不着吃不下。活着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楚。 最后,他拒绝吃药,只一心求死。 她对他说,如果痛了,他可以大哭大喊,男人照样可以叫累,不用顶天立地,可以脆弱。 她最后也没勉强他,沉默守护陪伴,因为她的平静,胤祥生命的最后时光,难得忘却病痛,获取了片刻的安宁。 不知道为何,胤祥这时候的记忆特别清晰,那些以为遗忘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仿佛发生在昨天,现实与梦境交错,他一时分不清了。 有时,眼前是她沉默着忙碌的模样,有时,眼前是她从容不迫安排指挥下人的模样。 七月倒好一杯清水,见胤祥不错眼地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爱意,愣了下把水递过去:“你先喝些清水润润喉。” 胤祥不去接水杯,耍赖地说道:“你喂我喝。” 七月失笑,斜坐在床沿上,喂胤祥喝完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亲手给他换了身里衣。 胤祥喝过水换过衣衫,舒舒服服躺好,张瑞领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诊过脉开了药,所幸胤祥只是着了凉,吃药之后,等热退了就能好转。 张瑞送走大夫去熬药,七月见外面天际已经泛白,说道:“等下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药。别到时候吃过药,饭都吃不下了,吃饱才有力气,百病不侵。” 胤祥眼里含笑,温柔地说了声好,“我以前生病时,你总这么对我说。” 七月愣住,见胤祥脸色惨白,嘴唇起皮干燥,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问道:“你以前也经常生病吗?” 胤祥想起前世破败不堪的身体,神色黯淡了瞬,说道:“是膝盖的病,鹤膝风。” 他见七月神色不解,曲起腿,指着膝盖解释:“开始是这里肿胀,吃药之后没有好转,经年累月,这里就越肿越大,经常痛得走路都困难。后来,病痛扩散开到全身,无一处不痛,像是在被抽筋剥骨一样。” 胤祥从不是夸张之人,他说得轻描淡写,七月只一听就跟着骨骼发寒,真正病痛时的感觉,她已经无法体会。 “七月。”胤祥抬头看着她,眼底藏着惊惶与无助,声音中不自觉就带着几分颤意:“如果我以后,还是会得这样的病,我就得先离开你了,不是我不想兑现诺言,实在是我无能为力。” 七月医学知识有限,大致猜想胤祥是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沉吟片刻,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坚定而清晰地说道:“前世大夫肯定告诉过你,要如何保养身子。现在你还年轻,没有开始生病,就从现在开始做起,远离那些可以致病的东西。既然已经重活一世,不管是朝政危机,还是身体的病痛,都一定能避开。” 七月的手心温暖干燥,声音不高不低,令胤祥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就平静下来。 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好,我都听你的,这辈子我不再冲动行事,不再喝酒,吃喝上都会注意着。” “还有件事。”七月听他说完,突然严肃说道。 胤祥不解看着她。 七月微微一笑,说道:“阁楼上太冷,以后我们绝不能再在那里,不穿衣衫看月亮了。” 第三十章 胤祥这次着凉, 以为会很快好,谁知吃完药之后,发热退去, 却开始咳嗽。 白日还好,到了夜里睡觉之时,莫名其妙地, 喉咙开始发痒,咳个一两声。 咳着咳着,就停不下来,越咳越厉害, 咳得干呕, 头都快爆炸,五脏六腑一起翻滚, 直到快天亮时, 方能安稳下来。 请了宫里太医来看,开了好几次方子,始终不曾见效, 断断续续咳嗽了近月余。 最后连康熙都惊动了,亲自过问他的脉案,让太医正每天赶来请脉。 康熙一动作,其他的阿哥朝臣们紧随其后, 皆亲自上门来探病。 七月看得暗中焦虑不已,想到胤祥前世的身体, 真怕这世,他再重复走上以前的老路。 胤祥也不好受, 晚上咳嗽太吵, 怕吵到七月睡觉, 他只得搬去前院住。 刚开始生病的时候,他与七月以为的一样,认为不过是小病,很快就会好,总算时时刻刻依赖着她,撒娇耍赖,称自己不舒服,让她喂药喂水。 等真正不舒服,夜里咳得彻夜难眠时,胤祥却不会告诉七月,还下令张瑞也不许说出去。 两人分开,七月关心他,他思念七月。 想念晚上两人躺在床帐围起来的城堡里,耳鬓厮磨,说着私密的情话,或者不知疲惫的亲吻。 与七月的分房令人难受,最令胤祥担心的,还是康熙的关心。 康熙虽是好意,胤祥却沉默了下去。 命运好似一条暗流涌动的河流,不知在哪一段,会将人卷进去,吞噬其中。 庄子里比京城冷,先前七月本来打算回京去住,见到胤祥沉默,她大致猜出了其中的原因。 反正庄子里有炕,就是下雪都冷不到哪里去,干脆留了下来,借着胤祥养病的借口,所有人都不见,关门谢客。 京城的深秋,天蓝得醉人,庄子里的果子都成熟了,朝着太阳方向的柿子已经泛红,冰凉的空气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胤祥总是对七月说,他身体没事。七月哪能不知道,他真没事的话,就该回后院来住了。 他不说,七月亦不多问,只换着花样,想尽办法照顾他。 厨房里每天摘了新鲜的果子,大枣清甜可口,拿来做了枣泥糕,熬了枣汤。 新鲜的板栗,除了做成板栗炖肉,炖鸡之外,干脆埋在炭盆里,只需一会,屋子里都是板栗的甜味。 胤祥晚上咳嗽睡不好,就让他白天多睡一会。吃饭没什么胃口,七月尽量让他多吃奶肉蛋,加上新鲜的菜蔬与果子,保证他身体所需。 在七月的精心照顾下,胤祥病了近月余,只睡不踏实,脸色不大好,人却没事,半点都不见瘦。 胤祥没瘦,七月却瘦了一圈,原本清瘦巴掌大的脸,只剩下了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 天气一天天转凉,西山的红叶,像是着了火,红透半边天。 七月在阁楼上远眺了一会,转过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顿觉意兴阑珊,然后下了楼。 思索片刻,唤来张瑞吩咐了几句。 胤祥睡醒之后,看着屋子花瓶里怒放的红叶,闭了闭眼,然后猛地起身下了床,直奔后院而去。 七月用过午饭之后,见外面太阳出得好,舍不得午睡了,换了身利落的衣衫,准备与孙嬷嬷与蓝烟一起出去采野菊花。 正走到门口,见胤祥大步走了过来,不禁怔住,仔细打量着胤祥的神色,见他脸色还好,略微放下了心,迎上前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没事,睡不着了。”胤祥打量着七月,问道:“你要出去?” 外面凉,七月怕胤祥被风吹了再着凉,转身往屋里走,说道:“我准备出去采菊花。你吃过饭没有?” 胤祥跟着七月进屋,洗漱之后吃了碗鸡汤银丝面,便兴致勃勃拉着七月出去:“你先前是不是准备出门,走,我陪你去。” 外面吹着风,七月怕他吹后会难受,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胤祥难得倔强,坚持着要往外走:“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走啊,我真没事。” 七月望着胤祥神色间隐隐的戾气,心里叹息一声,吩咐张瑞去拿了大氅来,伺候他穿戴好之后,一起走了出去。 胤祥与七月牵着手走在前面,下人们远远在后面跟着。田间地头,摇曳着金黄的野菊花,七月没有去采,享受着与他难得走在一起的闲适安然。 “七月。”胤祥侧头看着七月,轻声唤她。 七月转头看去,迎上了他的目光,嗯了声。 胤祥挤出一丝笑意:“我好久都没有与你一起走在太阳底下了。” 七月恍惚笑,是已经很久了。 胤祥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段时日,真正辛苦你了,七月,我真的抱歉。” “山上的红叶已经红了,我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与你一起赏红叶。汗阿玛的关心,带来的麻烦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是看不见的命运。七月,你怕不怕?” 七月静默下来,认真思考着胤祥的问题。 她前世时曾想过,为什么命运对她会如此不公。 后来生病时,她一度更是灰心绝望,以前过得不好,至少还有健康的身体。 后来生病久了,她开始怀念起那些没有病痛的日子,后悔为何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抱怨,白白浪费了那些时光。 现在,她与胤祥似乎又面临着以前的境况。 如果以后会更难,他们就该珍惜现在的好时光。如果以后会没事,他们提前陷入绝望,根本毫无意义。 待想明白之后,七月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你不用抱歉。我知道自己瘦了,孙嬷嬷每天都换着花样,让我多吃一些,好长胖一点。但是我真没事,我精神好得很呢。” 前世时,她总是这样安慰他,说她很好。那时胤祥听后没有多想,以为她正的很好。 胤祥后悔心痛不已,她怎么会好,将心比心,如果真好的话,她怎么会日渐消瘦。 “七月。”胤祥看着远处的田野,神色黯淡下来,嘴里苦涩蔓延、低声说道:“你很聪慧,这段时日的扰攘,你肯定看出了端倪门道,所以闭门谢客。我以前想得很简单,以为自己避开,就不会再与以前一样,当大浪卷来的时候,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被迫被卷入其中。” 人太渺小,如砂砾尘埃,风一吹就散了。七月以前兴许会消沉抵挡,现在她不这般想,无数的砂砾汇聚起来,就是一股大的力量。 她不是一个人,胤祥也不是一个人,他们两人加起来,总能勉强抵抗一二。 七月说道:“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事情,现在没人再来,庄子里也清静了。你还好生生站在这里,我也好生生站在这里,我们都没事呀,所以,不要担心,只管养好身体再说,好吗?” 胤祥愣了下,一时没有做声。 七月看向胤祥,深幽的双眸里,有太阳的光芒坠入其中,闪亮无比:“还有我呢,而我,是从你这里得到了勇气。” 胤祥凝望着七月眉眼间的坚韧,想到花瓶里怒放的红叶,萦绕在心间的阴影被驱散,他真正笑了起来,弯下腰,采了朵小野菊,蘸在她的发间。 七月偏过头,笑着问:“好看吗?” 胤祥望着她难得娇俏的笑,心间激荡,忍不住俯身下去,想到自己的身体,忙生生止住了。 旋即,脸上一片温软,七月垫着脚尖,亲了上来。 胤祥呼吸渐渐急促,与她分别了太久,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去。 七月哪能不知道胤祥的变化,抿嘴朝他一笑,轻快地往前跳着跑开了。 胤祥狼狈地站在那里,微微弯着腰,努力呼气吸气,等着身体恢复原样之后,大步追了上去。 待太阳一西斜,七月就催促着胤祥往回走:“采了很多了,留一些吧,等下次再来。” 胤祥知道七月是担心他的身体,笑着说了好,与她一起往回走,闻着指尖隐约的菊花香气,说道:“我怎么觉着,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野菊花,比院子里种的那些菊花还要香一些,早知道就不栽种那些没用的花了。”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名贵的墨菊等花,姹紫嫣红开得正盛,七月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它们的用处不一样,不能这样比。院子里的花,主要是拿来观赏,这些野菊花,可以拿来泡茶喝,做枕头。没有什么花是没用的。” 胤祥琢磨着七月最后的话,心境愈发开朗。 每一天,都是必须过的一天,对人自身来说,不管好坏,皆是自身的缘法。 彻底想通透之后,胤祥心情不错,身体跟着彻底好转,怀着激动的心情,喜滋滋搬回了后院。 为了给七月一个惊喜,胤祥下令张瑞先不要声张,早早起了床,连脸都来不及洗,迫不及待往后院跑。 一进屋,七月已经起了床,正在暖阁里,与孙嬷嬷与蓝烟说着什么。见到他来之后,孙嬷嬷与蓝烟马上福身告退。 胤祥神色疑惑,打量了几眼她们两人的背影,再看向同样微笑着的七月,问道:“她们怎地这般高兴?你莫非也知道我要搬回来了?” 七月顿了下,脸上的笑意更甚,高兴地说道:“你身体好啦?真是太好了,喜上加喜。” 胤祥莫名其妙看着七月,她轻抚着肚子,神色温柔,说道:“我的月事已经很久没来,孙嬷嬷刚刚还跟我在说,估计我是怀孕了。” 如一道惊雷在头上炸开,胤祥的脸色变换不停,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第三十一章 胤祥着实有点震惊, 七月怀孕是喜事,他却不知是感到了喜,还有惊。 按照他的打算, 准备在过年开春以后,就与七月一起前去江南,等到他前世被搅合进夺嫡事件过去之后, 再回到京城。 七月怀着孩子,肯定无法再赶路折腾,等她生完孩子,在孩子两岁以前, 都不适宜外出, 要是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那简直就是要命。 胤祥仔细回忆了一下, 前世七月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怀孕, 次年生了女儿。 前世还没有圈禁的时候,他大冬天在外面骑马射箭,连喷嚏都不会打一个, 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对七月说,他身体好得很。 没曾想,这辈子居然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以为什么都变了, 七月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会在最近怀孕。 如果命运将会走进同一条河流, 想着早逝的女儿,胤祥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面对着七月疑惑的神色, 胤祥赶紧调整了心情, 试图开口解释, 不知为何,却结结巴巴起来。 “我.....,乍一听到,着实有点惊讶。你感觉可好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七月笑着说道:“没事,我好着呢。现在只是猜测,得请大夫来看过才能确定。你先去洗漱吧,我等会让孙嬷嬷去请大夫。” 胤祥马上说道:“还是请太医吧,我让张瑞去。”说完转身往外走。 七月看着胤祥大步离开的身影,垂头看着小腹,沉默着没有说话。 等到洗漱之后用完早饭,太医来了,诊脉之后,确定了七月怀孕的事实。 送走太医,七月见外面太阳正好,便想出去在田间地头走走。 胤祥陪在她身边,紧张得像是只老母鸡一样,一路寸步不离护着她,生怕她摔了:“你走慢些,路上小石子多,你的鞋底会不会太薄,踩到了会硌脚。” 他蹲下来,提起七月的常袍下摆,去检查她的鞋子。 七月穿着平底绣花鞋,胤祥伸出手指比了下鞋底厚薄,说道:“鞋底太薄了,下次让人做得厚一些。算了,你还是不要走路了,我背你。” 胤祥蹲了下来,回过头招呼她,笑着说道:“你快上来,我身体早就好了,没事。” 七月不禁失笑,拍了下他的背,把他拉到身边,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快起来,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出来就是为了散步走动,被你背着还散什么步啊。” 胤祥还要劝,七月安慰他道:“先前太医说了,我身子还算不错,孕相也好,连药都不用吃,只需按着平常那样就好。你不要跳上跳下的,你一紧张,弄得我也跟着你一起紧张。” 胤祥牵着七月的手,小心翼翼往前走着,自责地说道:“以前我只知道,女人怀孕生子辛苦,等于从鬼门关走一遭。除了生孩子的时候危险,怀孕期间的辛苦,我却一无所知。从前你总是安慰我,说你没事,七月,以后你有任何不好,一定要告诉我,不要隐瞒,好吗?” 七月说了声好,想到他先前的反应,直言不讳问道:“孩子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胤祥愣了下,沉吟片刻,还是坦白说道:“我原本打算与你年后去江南,避开朝堂上的那些纷争。现在你怀了孕,至少近几年我们都得留在京城。” 七月得知有孕之后,开始也很茫然,孙嬷嬷与蓝烟毫不掩饰的喜悦,让她清醒了过来。 既然孩子来了,她就得好好生,好好养,给她或者他全部的爱,对得起她带着他们来这个世界一遭。 现在听到胤祥这般说,兴许是怀孕改变了心情,她难得沉下了脸,冷冷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避开到哪里去。如果再像上辈子那样,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胤祥见到七月发火,呆了下,忙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道:“七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啊。你有孩子,我比谁都要高兴,我只是想得多了点,养孩子不容易,长大了后又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一辈子都要为他们操心,我心疼你太辛苦。” 七月冷眼看着他,说道:“你想说什么,难道这个孩子会不好?” 胤祥脸色黯淡了瞬,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不是,孩子好着呢。” 七月哪能看不出胤祥的异样,脸色跟着变了,恼怒异常地说道:“这就是我不想知晓太多的原因,因为你知道要发生何事,所以会下意识往那边靠,行事起来,畏首畏尾束手束脚。以后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明天会下雨,后天会天塌了,知道哪天死,哪天生,天天都在为那些尚未发生的破事在折腾,这一辈子活着,究竟有什么劲!” 胤祥见到七月发怒,生怕她生气伤了身体,心疼得不行,见她转身要走,狼狈不堪扎着手护着她,再也不敢说,以后女儿长大后会如何。 七月的一席话,却如醍醐灌顶,将他一下打醒。 自从知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后,除了与她在一起能感到安宁与祥和,平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前世的那些苦。 细细回想,其实在前世,他过得不算差,有过张扬恣意的年轻岁月,到了老之后,权倾朝野,盛极一时。 那些,他都忘记了,忘记了幸福,只记得辛酸磨难。 胤祥后悔加上愧疚,生怕七月走太快摔倒,赶紧绕到她面前,觑着她的神色,软声道歉:“七月,我真没有骗你,孩子没事,真没事。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胤祥说着说着,就懊恼不已:“我们分开了这么久,我每天都盼着能搬回来,一搬回来就惹你生气,还不如我依然病着呢。” 七月发了一通火,快走了几步,被凉风一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岂止是胤祥,她不照样如此吗? 这番话,是对胤祥所说,不如是在说给自己听。 前世今生如何,都早已经过去,她明明可以过得更好,却依然在里面出不来,总是想着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有几人的人生能够重来,她有幸拥有了这样的机会,却成日苦大仇深,于事无补不说,平白无故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她不喜欢泡在黄连里的自己,别说她不喜欢,谁都不喜欢这样的人。 他是暖阳,她是冷月,为何她不能做自己的太阳? 想到这里,七月浑身通透,畅快无比,她停下脚步,对着胤祥笑了起来。 起初是浅笑,接着笑容越来越浓,越来越欢快。 胤祥怔怔看着七月的笑,像是日出时那般耀眼,令他看花了眼,头晕目眩。 七月笑着,脆生生说道:“你听好了啊。” 胤祥不知所措,下意识点点头。 七月微抬下巴,傲然说道:“我要过好自己的每一天,积极,认真,努力去过。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对他好,尽心尽力,尽到所有的教养之责。他们以后会如何,那是他们的命运,等长大了,他们就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别说生为皇家子孙,就是生而为人,都有自己该承担起的责任。苦与乐,向来都是一并存在,哪有只享福不苦的好事。我反正就这样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啊?” 胤祥神色动容,鼻子阵阵发酸。这样的七月,真好,美好得他自惭形秽。他想与她一起,去追寻生活中的美好,重重地点了点头:“要!” 七月笑得愈发欢快,握住他的手,迎着太阳的方向,慢慢往前走,干脆利落地说道:“让那些苦啊愁的,都去他娘的吧!” 第三十二章 过年后开春, 天气热起来,七月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胤祥看得战战兢兢, 每次只要她一动,都恨不得上前把她搀扶住。 七月被他弄得又欣慰又烦恼,她的怀相很好, 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连孕吐都没有。 只是月份大了以后,去方便的次数增多, 快到临盆的时候, 晚上躺着睡不好,干脆在身后垫了软垫, 靠着反而舒服些。 其实七月的肚子不算大, 主要是她瘦,对比着身型,看上去就很触目惊心。 七月平时很主意饮食, 多吃水果干果以及肉蛋奶,从不进补,经常走路散步,肚子比起同月份的孕妇要小许多。 她不担心生产, 只是现在天气热,估计坐月子时会吃一点苦。好在她平时就不大怕热, 在庄子里住着,只有中午的时候热一些, 早晚还挺凉快, 到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 产房早就准备好, 奶嬷嬷接生嬷嬷太医都已经住在了庄子里。这天,七月早上吃过饭,起身之后觉着不对,愣了片刻,看向胤祥平静地说道:“我羊水破了。” 胤祥脸色霎时惨白,猛然一下,跟蚂蚱般一蹦三丈高,七月本来还有点小小紧张,被他一下逗得笑起来,安慰他道:“我没事,你可别摔着了。” “来人。”伴随着胤祥的一声吆喝,他搀扶住七月的手臂往产房里走,等到孙嬷嬷她们到来,他连声吩咐道:“快去叫产婆,热水呢,全部送进来。” 孙嬷嬷见蓝烟已经冲了出去,上前与胤祥一起搀扶着七月走进产房,伺候她躺在床上,胤祥还不肯走。孙嬷嬷看了眼七月。又看了眼胤祥,想着两人的亲密,一时没有做声。 七月手被胤祥紧紧拽着,她无奈地说道:“你出去吧,我没事。” 胤祥白着脸坚持:“我不,我要守着你,管那些规矩怎么说。” 七月白了他一眼,见产婆她们已经进来,因为胤祥在,立在一旁踟蹰着不敢上前,不禁耐心说道:“我真没事,生产时不好看,血淋淋的。你快出去啊,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胤祥还要争辩,七月抽回手,板起脸佯装生气:“再不出去,我可要发火了啊。” 到了怀孕后期,七月实在是不大舒服,就算再好的脾气,被胤祥牛皮糖一样黏着不放,还是有点儿烦躁,对他下脸的次数就多了些。 七月坦白告诉过他,关于孕妇的一些常识,比如心态以及身体的变化,希望他多点理解。她就算生气,是因为身体的改变,不是她本意。 胤祥哪会责怪七月,只恨不能替她受了怀孕的苦。听七月说又要发火,在这个节骨眼上,哪能与她争辩,依依不舍放开手,指着门外说道:“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有事就叫一声。” 七月笑着说道:“估计还早着呢,你守在外面做什么.....,算了,守着就守着吧。” 胤祥放开七月,几乎一步三回头走出去了,产婆这才洗干净手上前检查。 虽是第一胎,七月没吃太多苦,生得还算快,在早上发作,到了中午就顺利生下了女儿。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七月全身被汗濡湿,无力躺在那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丝微笑。 产婆让七月看过女儿之后,刚抱着婴儿走到门口,准备出去报喜,胤祥如阵旋风般从她身边刮过去,奔到了产床边。 七月见到胤祥脸色惨白,衣衫湿哒哒贴在身上,嘴唇干燥开裂,七月吓了一跳,旋即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孩子呢。” 胤祥红着眼,握着七月的手,嘴唇颤抖着,一迭声问道:“你还痛吗,你好不好,你还有哪里痛?先前你叫那么大声……” 说到这里,胤祥抽了口气,一脸心有余悸。七月见他语无伦次,想必是吓得不轻,说道:“我没事了,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你看过女儿没有,快去看看,皱巴巴红彤彤的,跟个小猴儿一样。” 产婆这时回过神,忙抱着婴儿上前福了福身,觑着胤祥的神色,笑着报喜:“恭喜贝勒爷,福晋生了个小格格。” 胤祥转过头,望着被包裹起来的小婴儿,呆了一瞬,手僵硬地抬起来,比划了下,汗水又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产婆不知错所站在了那里,不明白胤祥的意思。孙嬷嬷见状,忍着笑上前,说道:“爷要想抱抱小格格,小格格已经睡着了,爷等过一阵再抱吧。” 胤祥着实为难,那么小小的一团,软软的,他真怕自己粗手粗脚碰坏了她,不错眼望着女儿,眼神温柔至极。 等到孙嬷嬷与蓝烟换过被褥,七月擦拭过换了身干爽衣衫,重新躺回床上,让把女儿放在了身边,看着她的小脸,满足至极。 胤祥守在一边,怎么都不肯出去:“你累了,睡一会吧,有我在呢。” 七月实在太累,见他一定要守着,就随了他去,倦意袭来,她很快闭上眼睡着了。 等到醒来,夕阳已经西斜,透过窗棂,屋内蒙上了层红晕。 胤祥一眨不眨看着七月,握着她的手亲了下,见她并未理会自己,而是转头惊惶四顾,郁闷了片刻,说道:“女儿被奶嬷嬷抱下去喂奶了。” 七月松了口气,手撑着床要坐起身,胤祥赶紧伸手把她扶起来,在身后放上靠垫,让她舒服躺着,说道:“我让人给你送些吃食进来。” 在生产前,七月吃了一小碗汤面,这时肚子早就饿了,笑着说了声好。这时看到胤祥还穿着原来的衣衫,形容憔悴,不禁说道:“你快去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衫。” 胤祥扯着自己身上跟咸菜似的衣袍,七月爱干净,怕被她嫌弃,虽舍不得离开,还是走出去换洗。 孙嬷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饭菜摆在炕桌上,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说道:“福晋,先前您睡着了,爷就在产房里,守着了您与小格格一下午,一步都没有出过屋。张瑞说,您快生下小格格时喊痛,爷比福晋还要痛,一下就哭了。” 七月听后,脸上的笑越来越浓,沉吟片刻,说道:“爷是心善。这些事情,就府里几人知道就好,爷是男人,说起来怕他面子上挂不住,以后可别再说了。” 孙嬷嬷忙应了是,将清水递给七月漱口,长长舒了口气,说道:“哪怕是个格格,爷照样疼到了骨子里去。您睡着了的时候,爷已经学会了抱小格格,先前小格格要去吃奶,爷还舍不得撒手呢。” 七月从没想过,若是生了女儿,胤祥会不会嫌弃,所以她根本不曾提过女儿或者儿子。 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他不会如此待她。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让自己舒服的同时,也要让对方舒服。疑神疑鬼,自己不好过,对方也不好过,折腾来去,再深的感情,都会折腾成一对怨偶。 刚吃了个半饱,胤祥已经洗漱好,抱着女儿走了进来,七月忙放下了汤勺,伸手去接女儿,说道:“快让我抱抱。” 胤祥没让,将女儿放在了七月身边,说道:“她吃饱睡着了,你快吃你的。” 七月侧头凝视着女儿,怎么都看不够。想起见到她的第一眼,那种心里的悸动与满足,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笑。 胤祥随着七月看了一会,笑着劝说道:“你快些吃饭吧,都一整天了,生孩子花了大力气,一定要多吃些。” 七月听后,下意识看向胤祥,随口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胤祥说道:“没事,我等会再去吃。” 七月怔楞了下,好似自从怀孕之后,她的心思就全部转到了孩子身上,对他诸多忽略。 其实这样并不太好,得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她想了想,说道:“你先去吃饭,歇息一会再来陪我们。” 胤祥看到炕桌上摆满了碗碟,里面装满了汤汤水水,有菜有面,七月肯定吃不了这么多,干脆说道:“你先吃吧,等你吃完之后我再吃。” 七月以为胤祥说等她吃完饭之后,再出去吃呢,没想到,等她放下碗筷,他坐了下来,拿起她的筷子,呼噜噜吃起了她的剩饭。 胤祥喝了一大口汤,见七月皱起了眉,笑着说道:“天气热,饭菜还没有冷,我听说月子饭菜不好吃,得亲自尝尝有多不好吃。” 七月原本生产后的不适,疲惫,此刻全部消失,一只手轻轻握着女儿软乎乎的小手指,凝视着胤祥,眼角眉梢,都是甜蜜的笑, 作者有话说: 正文快完结了,喜欢这种没有负担的,让彼此都舒服,彼此成长的感情。番外会有后续,关于儿女的问题,以及七月想要做的事情。 第33章 正文完 七月生完后开始坐月子, 女儿有奶嬷嬷丫鬟看着,她轻松得很,身体恢复之后, 就开始下床走动。 胤祥比她要辛苦,忙着安排女儿洗三的事情,抱女儿, 陪七月,翻书给女儿取名。 如果是儿子,都要康熙赐名,按照排行取。女儿不用, 胤祥说道:“幸好是女儿, 大名还是由你来取吧,不然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连取名的权利都没有。” 七月不会取名, 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做囡囡,胤祥认为这个小名不够正式,把书放到她面前, 给她许多建议。 比如诗经上的“蒹葭”,满文的向日葵“顺伊尔哈”。七月虽然不会取名,不过听了之后,总感觉不大满意, 到了洗三时,女儿的大名还没定下来。 洗三胤祥本来考虑不办, 女儿那么小,被抱出去, 他生怕女儿被磕到累到吵到。 后来宫里赐了金锁玉坠等下来, 康熙亲自下令, 让他热热闹闹办好洗三,等到满月后,带到宫里去,让他看看孙女。 胤祥无法,只能照着习俗办了。 至于请谁来参加洗三,胤祥与七月认真商量过,决定只请亲戚来参加。 胤祥的亲戚说起来,其实是他最不想请的人,都是他一群兄弟,皇子阿哥们一同前来,简直就是大麻烦。 七月这边,只是些娘家人与姐姐们,加上妯娌们,她想着太子妃几个福晋们聚在一起,那场面照样够热闹的。 不过她在坐月子,不用出去见人,倒能乐得个轻松。 到了洗三这天,一大早,庄子门前就挤满了马车,平时安静的庄子,此刻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孙嬷嬷依照着胤祥的吩咐,只寸步不离守在屋里伺候七月。不过蓝烟兴奋地跑进跑出,告诉她们外面的热闹,不断汇报着谁到了。 七月见到她喜气洋洋的脸,跟着体会到了前面的热闹,孙嬷嬷要喝斥蓝烟,被她制止了:“随着她去吧,庄子里难得热闹,客人多,是囡囡的荣幸。” 孙嬷嬷笑着应是,说道:“小格格洗三,可比六小姐的二阿哥洗三,热闹多喽。” 七月搂着难得醒着的女儿,见她睁着乌黑的双眸,小嘴一动一动的,笑着逗她:“囡囡喜不喜欢热闹?见你这动作,是不是又饿了啊?” 孙嬷嬷跟着凑过来瞧,惊喜地道:“哎哟,小格格笑了,福晋你瞧,小格格在笑呢。” 七月轻轻碰了碰女儿柔嫩的小脸,望着她裂开的嘴角,像是看到花开了,心被涨得满满的,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女儿被抱出去洗过三之后,很快被送了回来。孙嬷嬷与奶嬷嬷一起,帮着她换了身小衣衫,七月接过来,不舍抱在了怀里。 没一会,女儿就在七月怀里,呼呼睡着了过去,七月轻手轻脚,把她放进了悠车里,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走动,顺便守着她。 六月与乌氏前来的时候,见到七月居然没有躺在床上坐月子,乌氏顿了下,六月却急了。 她福了福身走上前,焦急劝说道:“七妹妹,你怎么能下床来,快回去躺着。” 七月笑着说没事,见乌氏神色僵硬,福身请安,她颔首还礼,请两人坐了下来,顺势在凉塌上坐了。 六月生完孩子之后丰腴了许多,现在还没有恢复,不过她神色飞扬,意气风发,看来在府里过得颇好。 孙嬷嬷上了茶,将悠车搬到了外间,留着她们说话。 乌氏接过茶吃了口,望着孙嬷嬷的背影,片刻后说道:“小格格就她在伺候,奶嬷嬷呢?” 七月说道:“平时奶嬷嬷只喂奶的时候在,大多都是我与夫君一起看着。” 乌氏眉头皱了起来,张嘴想说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话缓和了些:“贝勒爷在外面忙,你少麻烦他,仔细他厌烦了。” 六月觑着七月的神色,笑着说道:“七妹妹,额涅也是为你好,爷们儿哪会看孩子,还是得自己多费些心。” 七月并不争辩,只微笑不语。 屋里没有摆放冰盆,六月微胖,坐一会就流了汗,她拿着帕子擦拭着额头,转头四下看了看,凑过来低声说道:“我给你的方子,你要记得吃。头胎生女儿无妨,毕竟是贝勒爷的第一个孩子,他总会看重些。下一胎,一定要得男。” 乌氏跟着说道:“你不要像我一样,连着生几个女儿,最后才生下儿子,吃足了苦头。” 七月自己会生气的,最后,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站在她们的角度,她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不管这种理由是对是错,而且,她们都是为了她好,不管她们的好,她需不需要。 七月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只淡笑着说是。 乌氏见七月态度温和,不禁松了口气。想着前面见到她的那些妯娌们,全都是惹不起的贵人,至此,乌氏深刻体会到,这个女儿,同样是她能随意嫌弃,呵斥的贵人。 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怨怼,加上后悔,各种滋味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她想说些什么,却感到话语凝滞,怎么都说不出口。七月不像别的产妇,此刻精神奕奕坐在那里,眉眼比以前温和了许多,却更冷淡疏离。 六月与乌氏只坐了一会,便出去吃席了。等到她们离开后,孙嬷嬷把悠车搬回了暖阁里,打量着七月的神色,迟疑着问道:“福晋,夫人她们.....” 七月失笑,说道:“没事。” 七月不是安慰孙嬷嬷,她真没事。不管乌氏还是六月,都是亲戚而已,犯不着为了她们费心思。 用过筵席之后,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庄子总算恢复了以前的宁静。 胤祥洗漱换了身衣衫后,来到了后院,七月正好歇了一觉起来,见到他疲惫的样子,忙招呼他在身边坐下,问道:“前面的客人都送走了?” “总算送走了,又累又吵。”胤祥倒在凉榻上,伸直手臂翻身一滚,抱住七月的腰,凑上前深深吸了口气,满足地笑了起来:“这下好了,吃了口仙丹,我马上就有力气了。” 七月扭动着身子,伸手去推他:“痒,你快放开。” 胤祥闷笑不停,抱了好一会,依依不舍放开她,坐起身,顺手将悠车里的女儿捞起来抱在怀里,与七月一并依偎着靠在软垫上,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听说你额涅与你六姐姐来看你了?” 七月嗯了声,说道:“我没生气,我甚至找不到生气的理由。我不恨额涅了,不怪她,没有爱恨,就跟见到寻常的熟人一样,打个招呼而已。” 胤祥怔了片刻,欣慰中带着些激动,说道:“真好,我恰好也是这般想。先前我在前院,见到兄弟们一起,彼此之间,还兄弟友恭,其乐融融。后来,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那时候,我就在想,一切如梦如幻,不如怜取眼前。” 七月握住女儿小小的手指,娇嫩的肌肤,让她心中一片温软,笑着说是。 胤祥跟着七月一起,凝望着女儿的睡颜,低声说道:“我见过四哥,提点了他几句。” 七月说好呀,“只要你想好了,就往前冲。” 胤祥跟着笑,正要说什么,怀里的女儿开始哼哼唧唧,他佯装生气斥责了女儿一句,马上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 过了一会,将女儿哄睡着了,胤祥压低声音,无奈地说道:“以后啊,我们再也不能两人独处了,这个小家伙,真是无处不在。” 七月笑个不停,胤祥偏过头去,与她额头相抵,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唇边,是七月温热的呼吸,女儿小小软软的躺在怀里,他的心,都好似化了,柔软,却又奇异般坚强。 就算前面有刀剑风霜,他都能为了她们,勇敢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下本书开《清穿之嫁纨绔》、大约在五一左右开,轻松甜宠文,两个表里不一大师之间的对决,文案如下,喜欢的点个收藏吧,鞠躬。 邬安安被指婚给了五阿哥弘昼为妻。 弘昼是京城第一纨绔,骄纵任性,挥金如土,他的各种荒唐事迹,她远在杭州都有所闻。 比如:自己给自己办丧事,邀请达官贵人前来吊唁,收了无数的丧仪。 不管他的本意如何,只想躺平咸鱼,不惹麻烦的邬安安觉得,都挺令人头疼的。 指婚的旨意一下,弘昼就跑去找雍正要宅子,坚决不肯住在阿哥所:“地方太小了,我媳妇儿活动不开。” 雍正:“…..” 邬安安:“我又不是大象!” 成亲前的弘昼:“你可不能管着我啊!” 成亲后的弘昼:“你就不能管管我?” 本文又名《论嫁给不守规矩纨绔的好处与坏处》&《清朝第一妻管严》 软萌小毒舌VS斯文败类纨绔 阅读指南: 1v1,婚前婚后甜蜜(鸡飞狗跳)的生活。 私设如山,请勿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