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钓我吗》来自www.aqbxs.com 书名: 可以钓我吗 作者: 荔宝 简介: //下本开《夏天与我们的婚约,都是秘密》 【下周开始更福利番外,全文2r,请支持正版】 小剧场和彩蛋都在荔宝耶,求求五星好评 ■恋爱脑·纯情酷哥x没有心·美艳钓系 大刀配大糖(硬塞)丨男救赎女(?) 岑舒贤第一次见陈清野。 对方意外出现在自己男友的摄像头里,修长手指掀起t恤下摆,露出劲窄的腰,腹肌与人鱼线紧实利落。 男友不满她的视线被别人吸引:“舒舒,我和我室友谁帅?” 她恶趣味地答:“你室友。” 再后来,岑舒贤下了晚课后回宿舍。 组团门口,陈清野插兜站在醉成一摊烂泥的她前男友身边,宽肩窄腰,气势凌人,惹过路的女生频频回首。 岑舒贤和他擦肩而过时,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嗯?”她莞尔一笑:“你是来劝我和你室友复合的?” 却没想到,陈清野走近一步,深邃黑眸将她笼罩。 “不是。”他声音喑哑:“我比他帅,可以钓我吗?” - 非要咬钩的陈清野:都看过我的身子了你怎么还能爱别人:) 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 ——泰戈尔 ◎大学校园,男女主大二,结局1v1/sc/he ◎女主设定就是艳压一切的绝世大美女,人设不完美,不接受这种设定慎入 ◎不论是觉得该有/该没有,用x经历来鉴定女性形象都是刻板印象,望周知 ◎作者不能排完作品中所有可能涵盖的雷,也并非全知全能,小众设定意味着更容易有雷点,希望口下留情放过作者谢谢理解 (梗首次发布于荔宝耶 ) 《夏天与我们的婚约,都是秘密》 ■恃美行凶公主病x桀骜bking拽哥 市一中的贴吧以前有个词条,#世界第一怨种青梅竹马# 一个公主病晚期,一个大少爷脾气。 但两人站在一起只要不说话,就是十足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同桌拿着私下流传的她和江暻年的cp文来采访岁暖:“暖公主,有没有更劲爆的?” 岁暖翻了翻,看到里面两人各自结婚后,才发现真爱竟是青梅竹马的冤家,虐心虐肝的剧情,面色复杂。 ……呃,比如她和江暻年有婚约这回事? - 岁暖一直坚信,江暻年不会喜欢她。 他是桀骜不驯的疾风,生而就该于旷野奔腾。 不可能会接受一个由家族长辈安排的联姻对象。 公主和王子很配,但公主病和王子病在一起只会精神失常plus。 所以她打算去逐梦演艺圈,和江暻年好聚好散。 某天,岁暖试探性地发问:“假如我主演的爱情电影上映了,你会怎么做?” 她故意着重发音“爱情”。 江大少托着下巴挑挑眉,声音懒散,行为洒脱:“那我就出钱,请全校同学都去看。” 岁暖:……行,你等着。 经纪人:求求了真的没有导演敢让您演爱情片。 - 圈里人听说这对豪门娃娃亲后,大都觉得不能成。 以这两位的背景和长相,实在是不风流几年都有枉青春。 毕业聚会上。 几人谄媚地围在江暻年身边,大谈娱乐新闻上岁暖的黑料。 江大少手臂搭着靠背,面无表情地垂眼听他们说完,最后手一松,酒杯在地上摔成无数瓣。 少年恣睢的眉眼抬了抬,嗓音泠泠:“怎么,公主不能有公主病?” 散场后,有人看到江暻年斜倚在楼梯转角。 少年嗓音低哑地诱哄:“我喝醉了,你来接我。” 几人表情惊悚地面面相觑,又听见少年轻笑一声,语气柔软得不可思议。 ——“是的,岁暖公主,请您骑白马来接你的王子吧。” *我了解你的谎言、你的缺点,你的真实和恐惧;我爱有瑕疵的你,十年前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 #王子为公主折腰# 【小剧场】 夏天。 江暻年从自家泳池一露头,就看到了池子边蹲着的岁暖。 他:“…干什么?” 岁暖想起昨天看到的帖子:“你腹肌能给我摸摸吗?” “…岁暖。” “嗯?” 江暻年被气笑了:“你脑子有包。” 后来。 江暻年拉住岁暖的手:“宝宝,来摸我。” 岁暖:“……呵。” 下下本《港夜星不眠》 上位者低头∥破镜重圆∥微悬疑 ◆敏感妹宝x矜贵沉稳 逢溪一觉醒来,人生已然天翻地覆。 好消息,人人皆称她为陈太太。坏消息,人人都在这之后用一副说错了话的表情,恭喜她和陈先生离婚快乐。 人人都说她已经二十五岁,和陈霖琮成婚四年,貌合神离。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刚过十九岁生日,缠着陈霖琮陪她去太平小岛度假。她的梦想就是嫁给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学生,变做陈家这个港城数一数二的老钱豪门里衣食不愁的阔太太。 所以,二十五岁的自己,做什么昏了头要和陈霖琮离婚? - 接到消息,陈霖琮第一时间风尘仆仆地赶回港城。 他不知逢溪为何会回渣甸山的豪宅,也不知她为何一定叫他赶回来。毕竟在十五天前,她看他的眼神还像在看仇人,一口咬定两人之间再无转圜之地。 陈霖琮以为她必然又要冷言冷语,或是催促离婚的进程。 可当他推开门,逢溪正眼泪汪汪地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就可怜巴巴地摸着裹了纱布的头撒娇:“好痛,陈先生,你帮我吹吹。” - 人人都笑话陈霖琮昏了头,娶了一个出身低微的灰姑娘。 这四年间,他以雷霆手段搅动格局,让港城其余三大家族匍匐在他脚下,终无人再敢置喙他和逢溪。 后来,夜里。 陈霖琮看着那纸离婚协议书,想了很久,终于想开: 他这一生的使命,就是在她十九岁的时候,救她于水火;在她二十五岁的时候,送她上青云。 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 (预收文案完)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校园 主角视角岑舒贤陈清野配角预收《夏天与我们的婚约都是秘密》 其它:完结文《星星藏在月亮船》 一句话简介:八块腹肌母胎solo纯情男大 立意:爱一朵玫瑰,就要承担掉眼泪的风险 第01章 鱼 我是不能被照亮的光室:我的焦虑是荒山上的一束火花,我的爱是一座绿色灯塔。 ——阿多尼斯 / 九月,芝城暑气未消。 云霞落满玫瑰色的天空,暮色越过法桐的树冠跃进室内,拓下窗格的阴影。 昏暗的宿舍里,唯一亮着的只有一盏桌上的小台灯,像浮在幽幽海面上的灯塔,照亮桌前女生盈致的眉眼。 “舒舒,你在听我说话吗?” 女生穿着一套花边肩带的吊带短裤睡衣,两条细白的腿蜷缩着踩在椅子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卡片,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尖角戳着自己的大腿。 细腻的软肉随着陷下去又复原,留下浅淡的粉痕。 闻言,她抬起长睫,看向搭在支架上的手机。 邹程的脸贴得离屏幕很近,似乎这样就能看懂她的表情似的。 岑舒贤和他对上视线,弯了弯唇角:“在听呀。” 邹程的表情一瞬间放松了许多,但声音还是很不爽:“最近总是我说十句,你才回一句。” “我怕打扰你呀。”她笑盈盈的,语气很轻:“你们不是要比赛了么?训练是不是很辛苦?” “还行吧……”邹程又想到什么:“你和什么冯学长是怎么回事?我兄弟看到你俩一起吃饭。” 岑舒贤看着他,嘴角抻平,漂亮的眉眼像是瞬间冷下来:“什么意思?” 邹程摸了摸鼻子:“我就问问……” “你去训练放了我鸽子,我对面有空位,总不能不让别人坐呀。”她天生声音软,即使现在语调不悦依旧像在撒娇:“而且谁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邹程没了兴师问罪的气焰,赔笑道:“是我不好,那天突然要训练。我给你下单的车厘子收到了吗?我当晚就想补偿你的。” 她随口回:“没呢……” 屏幕顶端这时弹出了聊天通知。 【冯泽远3.14】:舒舒。 【冯泽远3.14】:我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恰好碰上你室友,你的快递我让她帮忙带上去了。 岑舒贤伸手拿起手机。 【浮云卷】:谢谢学长~ 【浮云卷】:天气这么热辛苦了。 【冯泽远3.14】:小事。你等会来礼堂彩排吗? 邹程还在屏幕那头夸夸其谈,说他挑的车厘子品质多么多么好,连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吃云云,岑舒贤正回消息,没说话。 被冷落的邹程眼睛跟兔子一样尖:“你回微信呢?和谁?我看你眼睛里有绿色条。” 又不是你头上带点绿。 岑舒贤真有点烦了。 “邹程,你去做侦探好不好?”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还是很温柔:“统计一下我每天看过哪些男的,有没有看一眼就爱上他们。” 岑舒贤坦荡的反应,让邹程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但有这种条件的女朋友,是真的很难不患得患失。 这个时候,邹程宿舍的门响了一下。 邹程闻声回过头,一道高瘦的身影背着光,在玄关的柜子里翻了翻,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迈着长腿走进来。 室内的光落在那人身上,照出一张帅得让同性都嫉妒的脸。 岑舒贤的声音从屏幕里传出来,又清甜又冷,像玻璃碗里的荔枝冰:“你不相信我,是吗。” 扭着头的邹程冷不丁和陈清野对上视线,那双高挺眉骨下的深邃黑眸像是闪烁着冷锐的黑燧石,让邹程莫名心头一跳。 但陈清野很快收回视线,走到他背后的位置,从衣柜里拿衣服。 “怎么会,我家舒舒最乖了。”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岑舒贤像是不太想搭理他。 邹程有些尴尬,像是没话找话,拿着手机微微侧了侧身子,露出了身后的陈清野—— “舒舒,你看,我室友回来了。”潜台词,给我个面子。 岑舒贤本来低头在回冯学长,和邹程的视频被缩成一个小框,可怜兮兮地挂在右上角。 闻言,她抬眼看过去。 邹程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个子应该很高,站在那儿显得寝室的天花板都变得低仄。 男生侧身站在邹程身后那张上床下桌前,离镜头有些远,手正攥着t恤的下摆,露出一截劲瘦冷白的腰。前置摄像头模糊的马赛克,隐约能看到腰腹处人鱼线的阴影和起伏的腹肌。 他侧颜看向邹程的屏幕,尽管窗口有点小,依旧能看出五官冷而锐,绝对是非常上相的那种浓颜系帅哥。 撩着衣服的手一直没放下来,和岑舒贤对视了几秒,都没有错开视线的意思。 岑舒贤拿着主持词的手搭在了自己裸露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她已经很烦躁了,只是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紧盯着穿睡衣的室友女朋友,什么毛病。 觉得自己撩着衣服,就和她扯平了吗。 邹程看岑舒贤盯着陈清野,顿时有点不得劲。他的脸凑近了一点,问道:“舒舒,我和我室友谁帅?” 自取其辱。 岑舒贤她维持着对视,弯了弯眼睛,桃花眼像小月牙一样盈盈发亮,语气诚恳地毫不掺假。 “你室友。” 邹程:“……” 身后的陈清野收回视线,手松开了t恤下摆。 “晚上有艺术节彩排,我要去收拾了。” 在邹程想好怎么发下一步的癫之前,岑舒贤利落把视频挂了。 挂掉视频,岑舒贤站起身,从一旁衣柜里扯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裤。 今晚艺术节彩排,她是主持人,基本只用走几个过场,穿得随意点也无所谓。 祝小姗回来的时候,岑舒贤刚穿好内衣,正低着头在套t恤。纤瘦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动作凸起优美的弧线,t恤下摆扯下来,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 是她们宿舍之前一起跟风买的优衣库童装,胸前还画着一个美乐蒂。 但穿在岑舒贤身上,就有种风情万种的魔力。 祝小姗抱着快递盒走过来:“冯学长给你捎回来的,什么东西,这么重?” “邹程送的车厘子。”岑舒贤单脚站着,蜷起长腿穿裤子,头都没抬:“你们分了吃吧,我戒糖。” 祝小姗咂舌:“车厘子都不能吃?” “糖太多。” 祝小姗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将快递盒直接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岑舒贤总能让周边的人深刻理解到这种等级的美女在世上会受到多少优待,但她又一贯很慷慨无私,让人很难生起嫉妒的心思。 但没受过她恩惠的人占大多数,所以岑舒贤在外部的评价总是很两极分化。 其实祝小姗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换男朋友快了一点,又不是违法犯罪。经常能对着不同的帅哥评头论足,也算是她们寝室独特的娱乐节目。 “你和邹程还好吗?”祝小姗问。 “不太好,快完蛋了。”岑舒贤穿好衣服,坐在桌前准备化妆。 “这次这么快?”祝小姗想了想,“好像才一个多月?你们是暑假好上的吧?” 岑舒贤擦完粉底,抬眼看了一眼疯狂闪烁的屏幕。 【邹程7.25】:不是,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啊。你这么说话让我很没面子。 【邹程7.25】:我送你那么贵的车厘子,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 “小姗。”岑舒贤语重心长地开口,“有时候也不是我想快。就是你知道吗,男人这种东西很像结在树上的西红柿。” “你想盯着哪个吃的时候,哪个就会说不定在什么时候突然烂掉。” 祝小姗:“……” - 陈清野换完衣服,从桌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还有一个小时。 他走到邹程身后,踹了一脚邹程的椅子。 凳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锐声,邹程整个人晃了一下,扭回头讪讪地笑:“怎么了,野哥。” “犯什么浑。”陈清野敛着眉,半垂着眼,神情散漫又冷淡,“空调给你脑子吹坏了?” “没有,我跟我女朋友开玩笑呢——” “那你怎么还在微信上跟人兴师问罪?” “……”邹程没想到陈清野还从背后偷看他手机屏幕,但敢怒不敢言,干笑了几声,“我真没想到你要换衣服,野哥。” 陈清野:“我一个男的被看了能怎么。” 岑舒贤刚才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皮肤白皙细腻,像上好的瓷,那双盈盈的黑眸也同样平静无波,如同古董瓷瓶上的仕女画。 “你也长点心吧,人跟你视频——”陈清野停了下,挑得太明白又好像承认自己刚才真的在盯着别人女朋友看似的,话锋一转,“而且,我不比你帅吗?非要人说违心话?” “……” 邹程不知道陈清野今天怎么有心情跟他扯这些家长里短,但陈清野是他的队长,他只能赔笑应和:“对,是我不自量力。” “都在一起了,学会给人点信任。”陈清野说完这句,也觉得自己废话太多,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走了。” “欸。”邹程应了一声,注意到陈清野身上繁杂的挂饰,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野哥,你真要上台啊?” 陈清野头也没回,手上的链子叮铃作响,淡淡“嗯”了一声。 - 到了大礼堂,岑舒贤和另一个男主持人最先上台排练了开幕词。 为了缩短彩排时间,中间的报幕一概省略。下来后,她在后台找了个位置坐下。 全部节目排练结束后,岑舒贤还要上去讲闭幕词。点亮手机屏幕,邹程的消息还未读挂在上面,她随手划掉了。 岑舒贤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等再抬头的时候,后台肉眼可见地空荡了许多。 刚才群舞节目的一大群女舞者都消失了,但明明还没有轮到她们的节目。 岑舒贤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时,幕布前传来一阵潮水般起伏的女生们的惊呼声,几乎要掀翻礼堂顶般热情。 舞台前,音乐的前奏伴随空灵清透的韩语女声,如水一般缓缓流淌。 岑舒贤怔了一下。 是《heaven》。 竟然会有人在艺术节选这个曲目。 利落的、有力的节奏镲的声音逐渐加入,然后是鼓点,如同风暴前的雷声,在空气中震荡的电火花,主歌的旋律伴随着又慢又重的钢腔军鼓,让电流从耳膜一路传到心脏。 世界阒寂,只剩旋律激荡胸腔,预示风暴将至。 终于进入副歌,整首曲中宿命感最强的片段—— “你是我的唯一, 你让我在这困苦的世界里, 懂得了爱……” 海面不再平静,激涌的惊涛骇浪,带着疾风暴雨、电闪雷鸣强势地充斥了所有感官。鼓点与镲片的此起彼伏,将情绪与节奏推上最巅峰。 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怪不得后台的人几乎全去了台下。 台前的表演者,是架子鼓领域的真正王者,带来一场听觉的极限盛宴。 音乐结束时,全场掌声轰鸣,女生的尖叫声几乎掀翻礼堂顶。 视觉效果应该也帅到惊人。 岑舒贤盯着暗红的幕布,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掀开。 第02章 鱼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穿着青绿色的舞裙。 岑舒贤认出了对方,是后面群舞的领舞,之前两次彩排打过几次照面,叫顾妤。 顾妤领着身后一群穿着相似舞裙的女生鱼贯而入,在离岑舒贤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兴奋地围在一起喁喁私语。 “起猛了,看到海联的太子爷给我们表演节目了。” “之前彩排都没来,幸好我认识社联的人才知道今天的排练新插了他的节目。” “那套架子鼓,今天下午才运进学校,我听旁边懂行的人说要十几万。” “我天,真的帅死了……” 顾妤注意到角落里的她:“舒贤,你认识海联太子爷吗?” 太子爷。 梦回大清吗? 岑舒贤一脸懵:“嗯?” “邹程的室友,陈清野啊,我们私下起的代号。”顾妤吐了吐舌头,“海联老板的独子,现在在杨和宁国际金融班,以后肯定继承家业的。” 岑舒贤想起,不久前视频里的对视。 难道是那哥吗。 光是当时那个垂眼睥睨,视线避也不避的气势,就知道背景不一般,是从小众星捧月惯出来的那种骄矜之气。 竟然会上台倾情献艺娱众,确实意外。 顾妤在手机上翻了会儿,递到岑舒贤面前,“开学的时候,还跟你一起上过论坛热帖呢。” 帖子名是什么新生颜值榜。 照片上,她和陈清野个子都高,各自站在自己中队的首排,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中间隔了五六米。 顾妤顺手给她放大了照片:“你们不认识啊?邹程不把你介绍给他室友的吗?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藏着掖着?” “……嗯。”也没完全藏着掖着,今天还请她做颜值大赛评委了呢。 下午视频窗口小,前置像素也不行。岑舒贤这次才看清陈清野的脸。 确实帅。 穿着一身军训服,站得挺拔,但又不是那种刻意的,有种自在凌然的气度。帽檐把浓黑的碎发压下来,遮了一点锋锐的眉眼,鼻梁高挺瘦长,配合标准的帅哥脸型,轮廓流畅分明,整个人从外表都挑不出什么缺点。 硬要说的话,就是这气质太生人勿近了。 岑舒贤笑了一下:“比他帅,他怎么会介绍。” 顾妤也被逗笑:“哦,男人的自尊心。”她凑近了一点,“那你能帮我跟邹程要下陈清野的联系方式吗?” 岑舒贤抬眼看她,像是有点惊讶。 “没想到他今天会来啊。”顾妤咬牙切齿地摸了摸脸:“化了个山鬼妆,他刚才下台路过我,我都不敢抬头。感觉要便宜唱歌的那小妮子,刚才在台下就属她尖叫声最大。” 岑舒贤看了一眼手机,邹程又发来一串消息。 【邹程7.25】:我错了,不该跟你发脾气。 【邹程7.25】:你也别跟我赌气了,好不好。 【邹程7.25】: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一定是最好的。 顾妤还在碎碎念:“而且陈清野没谈过恋爱,我靠,世界上还有这种男的。芝大有从他幼儿园起的同学,开学就有人去确认过,连绯闻都没有。母胎solo的顶级帅哥,怪不得台下那群女的见他都和女妖精见唐僧似的。” 说完后,顾妤看向岑舒贤,像是在等她的答复。 岑舒贤默默想,这条件能一直不谈恋爱,这哥要么是眼高于顶,要么是不喜欢人类吧。 “要是真的,那确实。”她还是从善如流地捧场,“堪比国宝大熊猫。” “还没人加上过他微信呢。”顾妤说,“你帮我牵个线呗。” 岑舒贤笑了笑,声音柔和:“我帮你问问,不保证成功。” 轮到顾妤她们上台后,后台又显得有些空荡。 岑舒贤有些说不清的焦躁,低头刷着手机,邹程的消息依旧晾在一边。 【冯泽远3.14】:你在后台吗? 【浮云卷】:嗯呢。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站定在岑舒贤面前。 阴翳遮挡了她眼前的光,她从手机上移开视线,一眼看到眼前人穿的那双鞋。 印象里挺贵的。 她弟在微博上说缠了老爸很久都没给他买。 岑舒贤还以为是冯泽远,抿唇笑着抬起脸:“冯学长……” 看到眼前人的脸后,她窒了一下。 后台暗红的灯光从吊顶洒落,显得眼前人眉骨高挺,五官深邃而立体,眉睫黑浓,正垂着眼看她,眼瞳清黑又幽冷。个子果然很高,她坐着只到他腰腹的位置。下午视频时看到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咳。”岑舒贤的嗓子莫名有点痒。她觉得还是最好装不知道他的名字,弯唇笑了下,“小哥哥,怎么了?” 对方沉默不语,垂眸看着她。 岑舒贤:“……” 就算听到室友女朋友脱口而出别的男人的名字,也犯不上用这么锐利的视线凌迟她来主持公道吧。 “我和冯学长只是朋友。”她温声开口,“冯学长这次艺术节也有节目。” 陈清野盯着她头顶的那张小彩片,插在兜里的右手紧了又紧,本来还一边在心里打腹稿,结果直接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蒙了。 ……他看起来很像什么爱告状的很贱的人吗。 “哦,你头顶有张彩片。”他决定忽略那什么冯学长,回归正题,“今天下午,邹程的话有点突然。我没反应过来。” 岑舒贤怔了一下,手摸上发顶,把那个小碎片捏了下来。 应该是开幕的时候落上的。 陈清野又说:“没有想冒犯你的意思。” 光听这话的内容,算是在为一件小事郑重其事地跟她道歉。奈何这哥声音冷淡,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时也很冷锐,天生那股傲劲,导致岑舒贤感觉这不像是道歉,反而狐疑他是和邹程联合起来想试探什么。 “我给你买了点水果。”陈清野抬手,“蓝莓和草莓,你能吃吗?” 能吃。 戒糖后她基本只吃这两种水果,但是学校里卖得很贵。 岑舒贤越觉得来者不善。她弯了弯眼睛,声音柔和:“不用了,谢谢你的心意。你比邹程还贴心。” 陈清野站在那儿,顿觉手里的袋子有点烫手。 和耳朵尖一起发烫。 “你不要就丢了。”他抬手把东西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但有点紧张,纸盒磕在桌沿,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时,岑舒贤手机亮了几下。她瞥了一眼,是冯泽远发来的消息。 但前面邹程的消息还没回,所以她移开视线,看向桌子上的那袋子水果。两个都是礼盒装,端正地摞在塑料袋里。估计是学校那个破水果店里最高档的货了。 手机又亮了。 陈清野问:“你有消息,不回吗?” “……”岑舒贤抬起长睫,歪头笑了笑:“嗯,跟他们说话没意思。” 陈清野低头和她对上视线,后台暗红的光落进她眼尾上挑的桃花眼里,像一尾游动的锦鲤。甩一下尾巴,心上就是一次涟漪。 那瞬间他想,真是疯了。 跟她聊天好难。 岑舒贤应付累了,作势要起身:“我去前面看会儿节目。” “你看了吗?”陈清野杵她面前没动,突然问,“我的。” 岑舒贤还没站起来,视线平视的位置正好是他的腰腹。大脑里一瞬间飘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有些荒唐地想,难道前面的一大串铺垫都是为了这个问题? 她又联想到顾妤前面的话。 “陈清野没谈过恋爱。” “有人去确认过,连绯闻都没有。” 该不会。 眼前这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大帅哥,其实非常保 守。 他的xx和xx,都是留给未来女朋友看的。 陈清野又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口吻,是确定她看到了啊。 岑舒贤觉得这事更棘手了。 她又抬睫,佯装自然地瞥了陈清野一眼。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标准帅哥的那种眼型,双眼皮平行由窄变宽,眼角锋锐,眼尾上扬,睫毛不算卷却很浓黑,像成束的鸦羽。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她这次从对方清黑的眼瞳里又咂出一点怏怏不乐的意味。 “那个。”岑舒贤摸了下唇,决定撒个善意的谎言,“离得有点远,我其实没看清。嗯……几乎等于没看到。” 陈清野愣了一下。 ……她刚才在台下吗?还是后来过去的? 进副歌之前他抬眼扫视了好几圈,都没看见她。 “哦。”陈清野顿了一下,“那下次你离近一点。” 岑舒贤:“……” ? 6啊,哥。 第03章 鱼 后台灯光蒙昧。舞台绚烂的射线交替穿过幕布的缝隙,让氛围多了丝迷幻的绮丽。 岑舒贤看着眼前人冷峻的面孔,第一次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陈清野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两人同时移开交错的视线,陈清野将手机夹在耳边,一边低声说着“朱教练?“,一边迈着长腿转身快步离开了后台。 岑舒贤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垂睫按亮手机。邹程七分钟前给她发来消息,说要来礼堂找她。 她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担心邹程和冯泽远恰巧在后台撞上,干脆起身离开。刚踏出后台的侧门,前方音响就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 片刻后,所有灯光倏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 台下,社联同学扯着嗓子喊“跳闸了——”“还是停电了——”,舞台的木地板被杂乱的脚步踩得咚咚响。 “有两级台阶。” 男生冷磁的声音,在一片黑沉中格外清晰。 很难认不出来这个声音,因为前面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岑舒贤抿了一下唇,按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荧光缓缓走下台阶。 然后就踩到了一团鼓起来的、软绵绵的东西。 她猝不及防,高跟鞋陷进去崴了一下,整个人朝左侧倒去——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有力,在那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踉跄一步,跌入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 苦橘和海盐的香气一瞬间盈满鼻尖。 “地上有卷起来的地毯。”岑舒贤整个人贴在陈清野胸前,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震动。 “……” 她很想质问 陈清野为什么刚才不一起说。 但她抬起头就看到他耳边亮着的手机屏幕。 [朱教练 2:15 正在通话中] 屏幕微暗的光照出陈清野棱角利落分明的下颌线,电话那头,是中年男人粗噶的声音:“什么地毯?” 她看到他喉结滚了滚。 “没什么。” 陈清野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力气不小,小指冰凉的金属尾戒烙印在她腕侧的动脉上,贴着她的每一次脉搏。 岑舒贤想让他松开自己,又顾忌到对方正在打电话,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 “嗞——” 又是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 走廊的灯倏然成排亮起,光重新降临,让一切无所遁形。 岑舒贤抬起头,和陈清野对上视线。 清黑冷淡的瞳孔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她扬起一个微笑,正打算说“谢谢,现在能放手了吗”的时候,听到一个不可置信、气急败坏、石破天惊的声音: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岑舒贤回头。 陈清野松手。 邹程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他们,两眼瞪得像铜铃。 - 学校的大礼堂有两层。 岑舒贤和邹程一前一后上了二层,左边是灯光控制室,右边是阶梯式的观众席。 “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吗,舒舒?”邹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岑舒贤绕过转角,靠在灯光室门口,抬眼弯了弯眼睛:“是巧合啊,你室友扶了我一把而已。你希望我摔倒吗?” 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很少有男人还能对她生气。 邹程脸色好了一点,还是不忿地嘀咕:“之前都没见陈清野和其他女生有什么肢体接触。” “你天天和他在一起吗?”岑舒贤摸着自己的脸,又笑了笑,“那可能就是我天生丽质吧,你更应该珍惜我呀。” “我当然珍惜你——”邹程走近一步,长臂一伸,手撑在她颊侧,“就是你今天太让我伤心了。” 岑舒贤闻到一股烟味儿。 她的眉心轻轻动了动,视线抬起来,正好落在邹程的颈侧。她盯着他的脖子,第一反应是,邹程比陈清野矮半个头。刚刚陈清野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的锁骨。 第二反应是,这几个草莓的位置,还挺有意思的。 “你身上好香。”邹程的脸凑近了一点,“补偿我一下?” 岑舒贤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了邹程的嘴唇上:“嗯,不是说,戒烟之前不要亲我吗?” “今天不应该破个例吗?” 岑舒贤偏头躲开,邹程的吻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她视线冷了冷,心里的烦躁感更重了。 怪不得说有些疑心病重的人是以己度人的投射效应,原来邹程早就给她编了一顶暖和的绿帽了。 “邹程。”岑舒贤的声音还是很柔和,“你——” 她的话被打断了。 墙壁背后,传来女生绵软的声音。 “你好。”女生似乎有些紧张,“那、那个,可以加个微信吗?” 岑舒贤怔了一下。 她和邹程刚刚上来的时候,二层还空无一人。 “不加陌生人,抱歉。” 慵懒又冷淡的声线,很容易让她想起那股苦橘混着冷冽海风扑面而来的感觉。 ……陈清野为什么跟着上来了。 随后是仓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女生跑下了楼梯。 “喂,邹程。”陈清野没抬高声音,似乎是确信他们的位置听得到,“朱教练叫集合加练。” 岑舒贤抿唇,莫名轻笑了一下。她推开邹程的胸膛,朝外走:“那不耽搁你了,你快去训练吧。” 绕过墙角,她站在楼梯口,侧头瞥了一眼。 陈清野蜷着一条长腿,手肘随意地搭在背靠的栏杆上,逆光勾勒出肩颈和手臂肌肉优越的线条。他垂着眼,眉睫浓黑,嘴里咬着脖子上的金属链,冷倦又不羁。 岑舒贤转身下楼。 突然想到。 她刚刚跌进他怀里的时候,嘴唇曾划过那串冰冷的金属。 - 电源恢复之后,彩排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岑舒贤继续窝在后台,翻了一下自己的学习通,接着开始在备忘录里写英语作文。 写到一半,冯泽远看见她,走过来:“前面在后台找了半天都没看见你。” 岑舒贤抬头,笑笑:“出去接了个电话。” 冯泽远的视线落在她手边的桌子上:“你的水果吗?晚饭就吃这个?” “……”岑舒贤的视线在那两盒精品水果上顿了一下,“嗯。” “晚饭光吃水果对身体不好。”冯泽远说,“彩排完一起去食堂?”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 她觉得,把和冯泽远一起吃晚饭的照片发给邹程,再说一句“傻x,分手吧”,邹程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绿人者人恒绿之。 大家一起为芝大绿化做贡献吧。 “好呀。”她弯起眼睛,冯泽远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红。 他拎起她手边的水果:“那我先帮你洗点水果,垫垫肚子吧。” 冯泽远走了。 岑舒贤继续写英语作文。 写完后,她手动数了一下字数。 “舒贤。”顾妤彩排完在等自己社联的室友,走过来和岑舒贤搭讪,“你口红什么色号的?这颜色真好看。” “小牌子,随便买的。”她从屏幕里抬头,又想到一件事,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恐怕不能帮你要陈清野的联系方式了,我和邹程要分了。” 而且按刚刚看到那架势,陈清野的微信显然也不是那么好加的。 “啊……”顾妤有些失望,“好吧,那要不我自己去要?”她点开摄像头前置照了照,“我现在素颜好像也还可以呢?” “嗯,你不化妆也好看呀。”岑舒贤思索了下,“但是陈清野好像已经走了?帆船队有训练吧。” “没有啊。”顾妤嘟了嘟唇,“我刚刚还看见他在台下被社联的拉住说话呢。你带口红了吗?我现在好像有点没气色。” 岑舒贤眼神滞了一下,垂首从包里拿出口红递给顾妤。 顾妤接过后,打量了一眼:“呀,还真是不认识的小牌子。” 顾妤走了。 过了一会儿,冯泽远捧着两盒水果过来:“我都洗了。”他费解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路过舞台的时候撞上一个帅哥,看着这两盒水果的眼神真吓人。” 岑舒贤正低头改作文,随口问:“多吓人呀?” “想把这两盒水果生吞活剥的架势。”冯泽远说,“看着穿得挺好啊,没吃过水果吗?” “……”她猜到是谁了。 “对了,下一个节目是我的。”冯泽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让我哥们占了个第一排的位置,你要来吗?” - 冯泽远是蝉联两届的校园十佳歌手冠军,彩排时人气也很高,前几排都是满的。 他这次选的歌是《天后》。 唱到末尾“我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成全了你万众宠爱的天后”时,他看向观众席第一排的岑舒贤。 然后就看到前面瞪他的那个帅哥,正抱着臂挡在岑舒贤前面。 个子高,气势冷冽,一双狭长的黑眸视线锐利似刃,一刀刀划在他身上。 冯泽远第一次忘了半截词:“&¥&&……几剩彼此忍受……” 岑舒贤看着眼前这道腿长肩宽、挡住她所有视线的身影,也很无语。 他手里还领着一个圆形的外卖盒,岑舒贤瞥了一眼,里面装的像是食堂卖的轻食。 “那个,小哥哥。”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你挡到我了。” 陈清野回过头,面容冷淡:“哦,是你。你这次坐得挺前面,能看得清了吧?” 岑舒贤算得上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她觉得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于是琢磨了一下。 然后,她就想到了之前和陈清野在后台的那段“惊世骇俗”的交谈。 “……” 她好像误会人家了。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些男的在某些不恰当的时刻没穿好衣服。 “是啊,挺清楚的。”岑舒贤微微笑了一下,“你怎么没和邹程一起去训练?” 陈清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特地来给我好哥们送个饭。” 台上的冯泽远唱完了。 他也是最后一个压轴的节目。 岑舒贤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排练自己的闭幕词。冯泽远走下台,自然地接下了她手中的两盒水果,然后坐在了岑舒贤刚才的位置上。 然后他就又感受到了两道灼热的视线。 冯泽远转过头,看到旁边靠墙站着的陈清野,犹豫了下,颤巍巍地举起手:“要不,一起吃点?” 那个大帅比的脸更黑了,抱着双臂的手青筋凸出,像是在控制自己不要冲上来抢一样。 “……”冯泽远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坐得远了一点。 什么人啊,跟没见过水果似的。 岑舒贤排练完,从台上下来,却意外地看到陈清野还没走,正站在观众席侧面,抱臂心不在焉地和旁边挂着工作牌的男生聊天。 她收回视线,打算去和冯泽远会合。 “等下。”陈清野冷淡的声音。 岑舒贤回头。 前面借口训练叫邹程一起离开礼堂后,陈清野看了看表,说忘了训练其实半小时后才开始。 邹程就去食堂吃饭了。 他在门口转了会儿,还是决定去二层的轻食窗口给岑舒贤打包个晚饭。 一边等饭一边琢磨着怎么给她的时候,他正好看见角落里邹程和一个陌生面孔的女生在互相一口一口的喂饭。 陈清野低头看着岑舒贤。 她的漂亮绝对是可以统一审美的那种等级,桃花眼笑起来盈盈如水,五官精致又纯然。可是再漂亮也不能避免被辜负。 “你和邹程……”他本想一下子挑明,又担心她会伤心,委婉试探道,“你觉得有恋人还和别的异性吃饭,是不是很可恶?” 岑舒贤:“……” 她生平第二次无言以对的感觉,竟然发生在同一天。 陈清野清黑的瞳孔看着他,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这个……”她抚着唇角思索。 “舒舒,走吧,我们去吃饭。”冯泽远走了过来,“我请你吃小炒?” 好了,不用回答了。 岑舒贤硬着头皮转过身,朝冯泽远点点头:“走吧。” 岑舒贤和冯泽远并肩走远后。 陈清野一把将手中的轻食拍进了旁边的朋友怀里:“你爹给你带的晚饭。” “啊?我吃过饭了啊,野哥。”朋友一脸懵,看到陈清野的表情后,又把那句“这晚饭素得是给羊吃的吗”咽回了肚子里。 - 又过了两周。 九月末的最后一场雨,将芝城带进了秋季。 岑舒贤不停地低头看着表,匆匆地背着包走进食堂。 “两个鸡蛋,一杯豆浆。” 从大妈手里接过早餐,她又快步朝校外走。 清晨时分的校园,路上人烟稀少。太阳还没完全露头,天空是浅淡的雾霭紫。 岑舒贤飞快地边走边吃着手里的鸡蛋。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身后有车灯打过来,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莹白的灯光里晃动。 一直没有按喇叭。 岑舒贤反应过来,侧身让到一边。 一辆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龙缓缓从她身边驶过,在她前方靠边停了下来。 她默默咽下口中的鸡蛋。 ……学校里还有人开这种车。 她走过去,到门卫室前的时候,看到车上的人长腿一迈下了车。 陈清野。 晨雾里那张脸显得更冷白和清峻。 学校里车辆进出都要拿驾驶证在门卫处登记。 岑舒贤收回视线,看向门卫室窗口台子上放着的那只黑色碳素笔。 她轻轻抬了一下手肘,把笔蹭到了地上。 弯腰捡笔的时候,陈清野站定在了她面前。 岑舒贤的目光一路逡巡过他的长腿、窄腰和宽肩,最终落在陈清野脸上。 她弯了弯眼睛,将手中的碳素笔递出去:“喏,你要用吧?” 他垂眼看她,瞳孔漆黑冷淡,像是因为刚醒,倦懒到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接过笔:“……谢谢。” 两人的指尖一触及分。 陈清野转过身,骨节分明的手将驾驶证递给门卫,另一只手在登记册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名字和信息。 岑舒贤歪头看了一眼登记册,像是一字一顿在念上面的字:“陈清野。” “嗯。” 陈清野应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自然,就像是等着她叫他名字一样。 “你手好冰啊。”他听到岑舒贤清甜的声音,柔软得像晨雾,“我帮你捂一下吧,嗯?” 第04章 鱼 岑舒贤站在陈清野身侧,看到他的手顿了一下。 野字的最后一勾,晕开一个浓重的墨点。 陈清野把那只碳素笔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插进笔帽里,抬眉看她。冷峻的脸上没什么神色,似乎只是静观其变等待她的下文。 岑舒贤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豆浆递到他面前:“喏,用这个捂捂手?我刚在食堂打的,很烫。” 陈清野的眉头微蹙了一下,没动作。 她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声音更轻柔了一些,尾音拉长,故作失落:“嗯?不接吗?” 用这种语调跟男生说话,她屡试不爽。 这次也毫无意外地成功了。陈清野点了一下头,从她手中接过,倦懒地挑眉:“哦,谢了。” 陈清野转身,大步朝自己车的方向走,一手举着那杯滚烫的豆浆。 一边想,他这辈子第一次在手里拿这种纸杯。 心不在焉地走到那辆布加迪威龙前,陈清野才注意到身后亦步亦趋的那道绰约身影。 岑舒贤一直在跟着他。 陈清野喉结滚了滚,顿住脚步回头:“怎么了?” 岑舒贤也停步,站在晨雾里歪头朝他笑了笑:“我豆浆还在你手里。” 陈清野:“……要我还你?” “不用,就是……”她合拢双手放在颊边,仰着漂亮的眼睛看他,神态楚楚,“能捎我一段路吗?豆浆就留给你暖手了,我没喝过的。” 陈清野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了一下,又散漫地收回。 岑舒贤还以为会被拒绝。 “上车。”陈清野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句。 隔着挡风玻璃,她看到他侧着身子伸长手臂,把副驾驶的车门从内打开了。身上的黑卫衣随着他的动作被拉高,露出一截精瘦冷白的腰。 陈清野直起身,隔着玻璃和她对上视线。 他挑了挑眉。 像是在质询她为什么还站在原地。 岑舒贤一下子收回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虽然身材确实很好。 但是她见过的腹肌没有千也有百了,总想起实在不应该。 只能怪之前看到陈清野脱衣服的场景太过抓马,很难不印象深刻。 岑舒贤坐进副驾驶。 陈清野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问:“捎你去哪儿?”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致海路那个地铁站就行。” “你有什么急事吗?”陈清野发动车子驶出校门,“我可以直接送你到目的地。” “也不算急事,我去上班,走去地铁站时间会有点来不及。”岑舒贤垂下眼,余光看到陈清野放在中间杯架上的那杯豆浆。 喜羊羊和灰太狼的花哨塑封,和银灰色的奢华内饰格格不入。 “我可以直接送你过去。” 岑舒贤抬睫,抿唇笑了下:“送我去上班,是我男朋友才能有的特权哦。” 不软不硬的拒绝,陈清野果然不再接茬。 车内陷入了沉默。 岑舒贤卷着自己的发尾,没有继续找话题的打算。 去地铁站就五分钟的路程,下车以后她和陈清野便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你想请我帮忙,不用那么麻烦。” 陈清野突然开口,声线随意而冷淡。岑舒贤的手顿了一下,侧脸看向他。 他专心看着前方驾驶,侧颜线条凌厉利落,黑色的薄卫衣袖子卷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凸出的腕骨上戴着一块海水蓝的皇家橡树离岸表。 她没说话,他又伸手点了点那杯豆浆,腕表反射着冷锐的光:“你下车的时候记得带下去。” “你人真好。”岑舒贤笑笑,“听说开豪车的男人对路边的女孩子总会慷慨又充满同情心,果然是这样。” 说出口后,她又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她很少遇到男生这么冷淡的语气,尤其是陈清野这种明明帮了自己还要端着,让她忍不住绵里藏针地讽刺了一下。 “哦,也不是。”陈清野像是从喉端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却没什么温度,“是我今天有点没睡醒。” 按通常的情况,岑舒贤会接一句“是只对我心软吗?”,但她对陈清野莫名没有这种推拉来去明撩暗撩的欲望。 车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岑舒贤思绪飘忽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晕车。 也许是陈清野车内的气味很特别。 和那次撞进他怀里时闻到的气味相似,扑面而来的海盐与厚重的苦橘香气,冷冽又涩苦,细品却清冽而澄澈。 地铁站的指引牌浮现在岑舒贤视野中,车缓缓停在红灯前,她指了指路边:“可以靠边把我放下吗?我走过马路比较快。” 陈清野没说什么,依言将车开到路边。 岑舒贤解开安全带,注意到陈清野的视线落在自己膝头的帆布包上。 帆布袋是莫莉书店的周边,正中央印着书店的logo。 陈清野的视线又移到了中间的豆浆上。 岑舒贤想了想,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杯豆浆,下车前回眸一笑:“谢谢。” - 六点零五,岑舒贤将所有的文件保存好,关上电脑,起身将办公椅推回原位。 她拎起桌上的帆布包,路过陈姐办公桌的时候,陈姐翻了个白眼,用她能听清的音量自言自语:“现在的小女生就是娇气,仗着自己和赵总有关系,干活一点儿不操心,一下班就溜得飞快。” 岑舒贤顿了下,随后脚步一转走到了另一侧正在电脑上看动漫的男生旁边。 “陈鑫,你有空吗?”男生抬头,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柔柔一笑,“我有点急事,能搭个便车吗?” 男生蹭一下站起来:“有空,当然有空,我也要下班了。” 两人一起往外走的时候,正在剪指甲的陈姐抬头看见这一幕,瞪大了眼睛:“诶诶,陈鑫,你跟着她去哪儿?不是跟你说今天帮姑姑搬快递吗?” 不顾身后那对姑侄的兵荒马乱,岑舒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姑姑,我有点事……呃,明天帮您搬,先走了哈!” “诶,水果怎么放过夜啊?这快递也真够磨蹭……你跑什么,陈鑫!!” - 陈清野第三十五次看向书店门口的时候。 对面的发小坐不住了。 “陈大少爷,你今天到底来干嘛了?您老别不是想投资书店了吧?” 陈清野懒散地靠在沙发椅上,长腿交叠,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掌控趋势》,闻言抬眼看向贺樾:“没叫你来。” “呵,要不是我家老头成天要我向你学习,你以为我会来这儿喝一肚子廉价咖啡。”贺樾用书脊敲着面前的桌沿以示不满,“你这脑子不和机器似的吗?怎么一下午才看那么点,还没我多。” 贺樾用手指比了一个韩国客户看到一定会投诉的手势。 陈清野不置可否地看向手中的书,像是故意和贺樾较劲,修长的手指飞速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小指上铂金的素圈戒狠狠地晃了一下贺樾的眼睛。 “……”贺樾无语地转开视线,不再看这个总是让他感受到人比人气死人的大少爷。 像陈清野这种人活在这世上究竟有什么烦恼吗? 老天能不能开开眼,至少也让陈清野遇到一些挫折吧?! 贺樾看着窗外,眼睛突然一亮:“握草,极品美女。” 陈清野眼皮都没抬一下。 书店门口,穿着蕾丝白衬衫和灰色百褶裙的高挑女生放下长腿,优雅地从摩托车后座下来。 贺樾惋惜地摇头:“就是挑男朋友的眼光实在不怎么地,骑摩托车那男的又胖又丑。” “咖啡都堵不住你的嘴。”陈清野头也不抬,冷淡地丢了一句。 “……喝完了。”看陈清野不搭理他,他讪讪地挠挠头,“口干,我再买一杯去。” - 岑舒贤一走进莫莉,就看见了窗边的陈清野。 很难不注意到,陈清野这种人就属于在茫茫大众之中都一眼出挑的类型,靠着椅背的姿势虽然散漫,却总有股端着的傲劲,垂着视线看书的表情冷峻得暗示生人勿近。 但依旧阻止不了源源不断的桃花。 光岑舒贤进入工作间,换了员工围裙,到出来收拾咖啡台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都看到了两个去陈清野桌前攀谈的女生。 他抬头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一下一下地点着,手腕上那块蔚蓝的皇家橡树离岸闪着冷光,似乎还暗藏着不耐。 又很快低头。 她突然想起那晚在学校礼堂,昏暗的角落里,邹程想要凑近她。 ——“不加陌生人,抱歉。” 那道冷然如海风的声音。 “小姐姐。”一张秀气又吊儿郎当的脸闯入她的视线。 岑舒贤收回落在陈清野身上的视线,抿唇温柔地朝面前的男生笑笑,“您好,想喝点什么?” “嘶……”贺樾的手指在菜单上晃了晃,压低声音,“你不会也看上我朋友了吧?” 他朋友。 陈清野的朋友? 岑舒贤怔了一下,这让贺樾误以为自己猜对了。他惋惜地摇摇头:“啧啧,我朋友可是真正的眼高于顶。我就没见过哪个女生跟他要到过微信。” 面前的极品美女垂下长睫,唇角依旧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贺樾正打算乘胜追击,说服美女将目标转向自己的时候—— 对方柔声开口了:“要不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要到你朋友微信的话,你要在我们这儿充五百的卡。” “五百?五千都行!”贺樾咧着白牙笑起来,兴致盎然地看着岑舒贤,“那要是你赌输了呢?” 岑舒贤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弯了弯眼睛:“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贺樾倒吸了一口凉气。 靠,敢玩这么大…… 岑舒贤垂下头,利落地做好一杯卡布奇诺,还顺手在上面拉了一连串心形的花。 接着在贺樾的钦佩目光洗礼下,娉婷袅娜地走到陈清野桌边。 素白的手将咖啡轻轻在陈清野面前放下。 陈清野抬起头,正对上岑舒贤笑意盈盈的眼睛。 “陈清野。” 她合拢双手放在颊边,和清晨如同一辙的神态动作。 “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 第05章 鱼 岑舒贤和抬着眼的陈清野对上视线。 她第一次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清野的鼻梁很好看,是恰到好处的细直与高挺,皮肤在暖黄的灯光下很细腻,岑舒贤甚至发现他鼻侧有一颗很淡的小痣。 几秒后,陈清野垂下眼,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将清黑的眼瞳遮住。他伸手将桌面上的手机捞了过来,随意地划开锁屏,将微信码调出来。 “扫。”他言简意赅。 岑舒贤兀自抿着唇角细微地笑了一下。 滴一声。 屏幕上弹出陈清野的名片。 名字很简洁,大写的一个c,岑舒贤猜测应该是他的姓氏首字母。 头像是纯黑的背景,上面有一枚小小的绿色弯月,个性签名只有一个字——“船”。 很“陈清野”。 将好友申请发送过去之后,岑舒贤歪头笑了笑:“加你啦。我还是第一次请男生喝咖啡呢。” 陈清野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一下,点了通过。 “嗯。”他淡淡应声。 陈清野没抬头,自然没能看到岑舒贤哂笑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为男人破费不值得。 尤其是陈清野一向众星捧月,会自以为是地把接受别人的好意当做是一种恩赐的男人。 看在他今天给她赚了不少提成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地让他继续沉浸在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中吧。 “您慢用。”温言软语后,岑舒贤利落地转身离开。 靠在吧台上的贺樾目睹完全程,一脸敬佩地看着岑舒贤走回来。她走进咖啡吧里,点了点台面上的塑料立牌,上面写着“办卡特惠,充500送50”。 “小哥哥,微信还是支付宝?”她笑盈盈地问。 贺樾愿赌服输,老老实实扫码付款,毫不手软地直接转了五千过去。 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那个,漂亮姐姐,你怎么知道陈清野会给你微信的?” 岑舒贤之前其实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她只是个胆大的赌徒,披着漂亮皮囊的疯子。 而且她并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是特例。在对方没有明确信号的情况下过度脑补、自我攻略,是恋爱脑一生悲剧的开始。 岑舒贤托着脸笑了下:“也许是,他比较吃我这种颜?” 贺樾上下打量她,还是有些难以说服自己。尽管岑舒贤确实很漂亮,但凭他对自己发小的了解…… 突然,贺樾感受到一阵如芒在背。他颤巍巍地回头,对上了陈清野的视线,那双黑瞳冷淡地盯着他,眉头轻轻动了动。 ……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明摆着不高兴了。 因为他站在这儿,跟这位漂亮姐姐嬉皮笑脸地聊天。 贺樾一瞬间寒毛直竖,不敢再回头看岑舒贤,顿觉这事情比他想象得复杂。 “那个,一杯冰美式,送我们桌上就行。”贺樾头一不回地跑了,在桌前坐下的时候,陈清野还在盯着他。 陈清野哂笑一声:“聊得挺开心。” 贺樾不敢交代自己刚刚拿这位大少爷做赌约,硬着头皮忙不迭否认:“不开心、不开心。” “……呵。” 不辨喜怒的冷笑,让贺樾又浑身一凛。自己这么说是不是不太给岑舒贤面子? 他赶忙又改口:“开心、开心。” 很好,周围温度更低了。 再加上一杯岑舒贤笑眯眯地送来,附加一张小爱心卡片的冰美式,贺樾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凉透了。 - 岑舒贤每五六日去报社实习,下班后来莫莉继续上晚班。 莫莉书店营业到凌晨三点。 闭店之后,她还要负责打扫卫生和清洗机器。 直到凌晨四点,岑舒贤关掉书店的总照明开关,换上自己的风衣外套走出大门。凛冽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她将脖颈上的丝巾提了提,回身将门锁好。 周围的商铺几乎已经关了门,只有远处的酒吧一条街在黑沉的天空里映出霓虹的色彩。 偶尔有醉醺醺的人摇摇晃晃地走过,岑舒贤站在书店的屋檐下,将自己藏匿在阴影里,垂着头用app打车。 夜色昏昧,她没注意到另一边的停车场里那辆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龙静静蛰伏着。 陈清野没开车内灯,手搭在方向盘上,窗外的路灯虚虚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陈清野垂着眼,神色冷淡又散漫。副驾驶的贺樾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表情,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那个漂亮小姐姐出来了。”贺樾指了指前方,“我们不开过去,跟她说我们送下她?” “没必要。” 贺樾真的搞不懂了,不为了送人家,还在闭店后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 不远处,车灯划破黑夜,一辆车身贴着“xx出行”的轿车在路边停下。 岑舒贤从屋檐下走出,上了车。 陈清野等了一小会儿才将车子发动,缓慢地跟在很远的后面。 贺樾动了动嘴,又忍不住了:“陈大少爷,第一次见你这么怂啊。” 等了这么久,原来只为了远远做人家的护花使者。 陈清野表情纹丝不动,懒散地转了一把方向盘,又将贺樾那头的车窗降了下来。贺樾还没意识到情况,呵呵笑:“挺凉快的——” 话还没说完,陈清野突然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车一拐上了另一条空荡荡的分岔道。寂静的深夜里,布加迪引擎的声音像困兽咆哮,贺樾惊恐地看着旁边仪表盘飞飚的数字:“哥,我错了哥,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改装引擎的声音将贺樾的声音遮得严严实实。 陈清野飚爽了,终于降速调头回到主道,远远地追上了岑舒贤的那辆车。 旁边的贺樾早已经被吹成金毛狮王,正绿着一张脸捂着翻涌的胃。 窗外路灯流淌过旁边那位大少爷优越的侧脸,对方突然开口,声音慵懒而淡定:“我和她现在不熟,在外面专门等一个小时,会吓到人家。” 贺樾转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切,挽尊。 还不是怂。 岑舒贤坐在网约车后排,丝毫不知身后精彩的小剧场。 她垂着头,在备忘录上计算要跟书店店长报备多少开卡返点。 书店凌晨一向顾客寥寥,原本她能在咖啡台坐着打会儿小盹,却没想到陈清野和他朋友一直待到了她提醒闭店。临走前,陈清野拎了两本厚重的大部头来结账,她瞥了一眼封面,全是金融投资相关。 岑舒贤想,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 她将书装进袋子的时候,陈清野又指了指台面上的活动立牌:“充五千。” 岑舒贤有些意外,眨了眨大眼睛:“你会经常来吗?不经常来的话,可能很久才能用完哦。” “一点小钱而已。”陈清野接过袋子,冷白的脸有几分困倦,神情更显疏冷,“那杯咖啡的钱你扣掉。” 他漆黑的瞳仁高高在上地睨了她一眼。 明明他应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股清傲的劲却让她第一次为自己对男人的偏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从来没让女生请过咖啡。” 伴随着振动,岑舒贤手中的手机弹出一连串的消息。 她回过神,低头看向屏幕。 【冯泽远3.14】:你快到学校了吗? 【冯泽远3.14】:我在图书馆通宵写论文,正好打算回去了。 【冯泽远3.14】:我在校门口等你吧。 岑舒贤的眉心轻轻蹙了蹙。 自从她和邹程分手后,冯泽远的示好就越来越明显 。 她有意和对方拉开距离,对方反而更加锲而不舍。 但是,冯泽远这种人不在她恋爱储备役的考虑范围内。 这种感情经历单纯又奉献精神过强的男人,容易上头和钻牛角尖,甩掉的时候会变得很麻烦。 她喜欢谈恋爱,不是喜欢找麻烦。 【浮云卷】:[可爱喵.jpg] 【浮云卷】:不用了,冯学长。 【浮云卷】:凌晨很冷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岑舒贤退出和冯泽远的聊天界面,便看到了下面那个黑色的头像,和简洁的字母c。 细白的手指轻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陈清野的朋友圈,是全部公开的。 但是总共也只有寥寥五条,频率几乎是大半年才会发一条。 最近的一条,是不久前海省帆船锦标赛夺冠的照片,陈清野站在领奖台上,咬着金牌,唇角冷羁地上扬。湿漉漉白色的运动服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身材。 岑舒贤随手放大,还能看到衣服下腹肌分明的轮廓。 她抿抿唇,又注意到他腰上有一串黑色的数字,被运动短裤遮了一半,看不清是什么数字。但按照这样从左到右的规则排列…… 陈清野不会腰上面一圈都是刺青的数字吧? 是什么数字? 她被勾起好奇心,继续往下翻。 下面一条,陈清野靠在那辆她见过的布加迪威龙上,身后的场景应该是私家地库,排列着许多辆光看外形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豪车。 配的文字是“感谢姜女士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她刻意看了一眼日期。 1月19日。 再下一条,照片是在芝大的帆船队训练基地门口。 陈清野带着鸭舌帽,双手插兜站在台阶上。身侧的中年男人应该是教练之类的身份,脖子上挂着口哨,站在那里表情笑得像朵灿烂的菊花。 是去年入学的时候发的:“芝大帆船队,新征程。” 后面两条是陈清野和朋友一起的日常,没什么刻意的角度,却每张照片都展示着滔天的富贵。 没有刻意在炫。 因为在这样的人眼里,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日常罢了。 在“帆船俱乐部”金字下合影的年轻人,手上的表价值加起来足以买下一座太平洋的小岛。 岑舒贤按灭了屏幕。 算了,她这种普通人看久了容易眼红。 网约车在芝大校门口停下,岑舒贤拎着包下车。走过门禁的时候,凛冽的晨风吹过她裸露的小腿,她轻轻地打了个哆嗦。 “舒舒。” 岑舒贤顿住脚步,抬起头果然看到冯泽远站在门边。 她眨了下眼,还是柔和地笑了:“等很久吗?” “没有,我恰好走过来……阿嚏。” 冯泽远揉了揉鼻子,作势要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岑舒贤连忙推拒:“不用了,冯学长,你小心感冒。” “没事,我身体可耐冷了。”冯泽远不依不饶,“你这么瘦,穿得又薄……” 陈清野下车准备登记进校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两人拉拉扯扯的一幕。 岑舒贤几乎不会对人冷脸,所以在陈清野眼里,她笑意盈盈,冯泽远神情关怀,简直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扎眼场面。 陈清野低下头,点开岑舒贤的微信,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远处,微信语音的叮咚声打破夜色的寂静,他看到两人似乎都被吓了一跳,瞬间分开距离。岑舒贤退后一步,低头在帆布包里翻找着手机。 陈清野收回视线,按了挂断。 他垂着眼,长指随意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c】:手滑。 第06章 鱼 陈清野瞥了一眼那边的场景。 岑舒贤低头看着屏幕,细眉似乎轻轻蹙在了一起。 手机叮咚一声。 【浮云卷】:下次小心哦。 要不是看到了她的表情。 他还会以为她是像要他微信的时候那样笑着回他的。 站在登记处阴影里的陈清野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笔丢到一边,迈开长腿快步回到了车上。 贺樾正站在路边瑟瑟发抖打车,陈清野调头停在他身后,按了下喇叭。 把贺樾吓了一跳,像受惊的猴一样回头。 隔着挡风玻璃,贺樾看到陈清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正低头看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在陈清野高挺的鼻梁上。 贺樾绕到副驾驶上车,瞪大眼睛看着陈清野:“你又不回学校了?” 陈清野低着头,手机屏幕上是岑舒贤的微信名片。 “浮云卷”的名字下,没有“朋友圈”三个字。 仅聊天。 主动跟他要微信,然后把他分在仅聊天里? 陈清野差点被气笑了。 他抬眼,漆黑的眼冷冷地盯着贺樾:“来,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去买了杯咖啡,她就来要我微信了?” 贺樾的心咯噔一下,暗暗叫苦。 完了,他本来还想沾沾自喜助攻两人加上微信了呢。 也不知道那姐又干嘛了触了这位大少爷霉头,要找他算账了。 贺樾不敢隐瞒,将和岑舒贤的赌约和盘托出。 陈清野听完,起先没说话。手机屏刚才已然暗下,昏暗的车内看不清陈清野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贺樾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黑暗里,贺樾看到陈清野往后一靠,像是卸了力把自己摔进靠背里。 陈清野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利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贺樾,你听过一个童话故事没有?” 贺樾:“……?” 哥,你精神失常了吗? 陈清野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兀自往下说:“有个小女孩要寻找幸福,仙子带她来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关上的门。” 贺樾:“然后呢?” “仙子告诉她,其中一扇门后就藏着幸福。” “女孩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可门后都什么都没有。她不开心了,问仙子,门后是不是根本没有幸福。” “于是仙子让她打开最后一扇门,这次女孩终于找到了幸福。”陈清野声音冷淡,一则童话故事被他讲得没有半分温情,只在最后一句贺樾才听出了几分不明朗的情绪,“仙子说,因为幸福总是来之不易,要经历够多,才值得珍惜。” “……” 十几年的发小,突然给你讲了个童话故事。 而且似乎还意有所指。 贺樾正思考自己怎么捧场的时候,陈清野低头按亮屏幕。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岑舒贤的微信名片上,他点开右上角,半分也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地删了好友。 贺樾亲眼目睹,简直想为陈清野的当断则断竖起大拇指:“哦,你的意思是你像那个小女孩,对吗?正缘来临之前,可能确实会遇到一些坎坷。都是过客,过客。” 陈清野甩手将手机丢到了后座上。 然后哂笑着抬眼,狭长的黑眸睨着贺樾:“错了,你爹是门。” 贺樾:“?” - 很快到十一黄金周。 报社正常放假不上班,岑舒贤排满了七天书店的晚班,又计划着再找几份日间兼职。 但是头一天就出师不利。 岑舒贤靠在地铁的栏杆上,垂头翻着招聘软件。 一双细白的手刚刚在洗手间被自己搓得通红,她想起刚刚在那间小办公室里见到那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经理,面试到一半就用那只油厚的手攀上她的手背。 被她甩开后,男经理恼羞成怒:“装什么清高,瞧你长得一副妖媚样,不就是来出卖色相的吗?” 她本来拿起包要走,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回头,打量着男经理笑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在屠宰场好好待着?瞧你这副尊荣,简直是一块天生会说话的五花肉。” 说完后,岑舒贤快步离开,将经理的骂骂咧咧甩在身后。 微信弹出一条语音,是外婆发来的消息。 岑舒贤点了播放,外婆苍老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舒舒啊,放假了吗?咳咳咳……什么时候回家啊?给你做了春卷啊……咳咳。】 她将麦克风贴近唇边,轻声说道:“今天就回去。” 地铁到站停下,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车,空旷的车厢里,偏偏有人非要贴着她走过去,手还状若不经意地蹭 了下她的后腰。 岑舒贤猛地抬头,冷冷盯着走过去站到了她前方的男人。男人回头瞥她一眼,还露出黄牙朝她得意地笑了下。 她平淡地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下站点图。 地铁到站后,岑舒贤站在原地等了几秒。准备关门的报警声响起时,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那个男人,狠狠用高跟鞋踹了一脚男人的小腿,然后径直从侧身从门缝里钻出了地铁。 男人弯下腰,隔着玻璃门怒瞪她,她站在原地,一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一边朝男人比了个中指。 “傻,x。” 她比完口型,潇洒地转身离开。 岑舒贤的家在芝城的老城区。 她换乘上公交车,车窗外的风景一路从繁华大都市褪变为低矮杂乱的旧楼房。 连天空都变得灰暗下来。 乘客越来越少,岑舒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继续刷着招聘软件。 屏幕最上端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微博:你特别关注的“魏彦峥”发布了微博。】 她的视线凝了凝,抬手点进去。 魏彦峥:软磨硬泡,终于从老爸手里拿下nk限量款!穿这个去芝大帆船队面试咯~[图片] 配图是一双看上去很花里胡哨的跑鞋。 和那天在礼堂后台见到陈清野穿得那双很相似。 后面一张图微信转账界面,备注老魏的人转账给魏彦峥28888元。 岑舒贤垂着长睫,轻轻笑了一声。 28888元。 足够外婆半年的药费,她要起早贪黑去兼职七个月才赚得到。 她盯着那张手机截图界面,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注意到上面状态栏的一个图标。 一个粉色的笑脸爱心,很眼熟。 她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好像是一个年轻人交友app的图标。之前在朋友圈和微博铺天盖地地发过不少广告。 岑舒贤打开应用商店,在交友软件那一分类翻了翻。 找到了。 【见见,此刻遇见心动。】 岑舒贤飞快地下载注册,填好资料后上传了几张不露正脸的照片。 她又把目标对象设置为18-20的大学生后,公交车到站了。 天空飘起小雨,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忘记带伞,只好将帆布包举在头顶,小跑着往家的方向赶。 到自家小区门口时,她慢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家水果店上。 岑舒贤走进那家水果店,视线在价格牌上逡巡了一圈,拿起一旁的塑料袋装了一袋苹果,又装了一袋香蕉。拎过去结账的时候,她路过地上的那篮车厘子。 纸板上写着69.9一斤。 岑舒贤捏了捏手里的手机,轻声开口:“车厘子能给我拿半斤吗?” 柜台后玩手机的老板闻声应道:“可以,可以。”老板从摇椅上站起来,注意到她的脸,走了几步又看了一眼,突然拍了下手,“欸,魏淑贤?” 岑舒贤怔了怔,抬起长睫,眉头轻轻蹙了下。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初中同学王伟的家长啊,我记得你初中那会儿就出落得水灵灵的。”老板上下打量她,“现在更漂亮了。你妈妈和你爸爸怎么样了?以前不就闹离婚么?” “嗯。”她轻轻嗯了一声,冷白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急着回家,麻烦您装一下。” 老板有些讪讪,蹲身替她装了些车厘子,称了一下:“稍多了点,半斤二两,行不行?” 她平静地摇了摇头:“就要半斤。” “……”老板拉下脸不说话了,挑出几颗后,又将她手中的苹果和香蕉陆续称了。 扫码结账后,岑舒贤拎着水果跑进雨里。 细密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又凉又痒,像心头万千解不开的愁绪。 终于跑到家门口,岑舒贤低头在包里翻钥匙,面前的门突然从里打开。 岑舒贤抬头,和门内佝偻着腰的老人对上视线。 老人慈祥地朝她笑:“舒舒,快进来。我听那个脚步声就像你。” 她吸了吸鼻子:“嗯,外婆。我回来了。” “春卷还在锅里热着呢。”外婆背过身,弯着腰又是一连串咳嗽。 “嗯,你坐着吧,我去弄。”岑舒贤飞快地换了拖鞋,追上外婆的背影,“我给你买了水果,你坐客厅吃。” 外婆不依着她,硬是自己将春卷盘子端出来,又给她盛了一碗薏米粥:“没事,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不也好好的。” 岑舒贤端着粥在客厅茶几前坐下。房间里很昏暗,外婆为了节省电费,把客厅的灯换成了一盏很小的灯泡。 “医生说你身体不能受累。以后不用专门给我包春卷的。” “身体就是要多用才能好用,不用才会坏。”外婆说。 岑舒贤抿了一口热粥,不想跟这个倔强的小老太婆争论,转移了话题:“我这个月兼职提成挺多的,过俩天我们挑时间去趟医院。” “不用,我吃以前的药就行。” “例行检查,你放心我也放心。”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又唉声叹气:“都是我不争气,才拖累你。你平时兼职多辛苦,自己都不够花,还要操心我。” “我有助学贷款和奖学金,你不用担心我。”岑舒贤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等我以后赚大钱了,再给你请一个保姆,然后换个电梯房。” 外婆看她碗里的薏仁粥见底,又将自己碗里的舀给她:“你一个女孩子,赚钱太辛苦……” 岑舒贤抿着唇,料想到外婆接下来的话,一言不发地喝着碗里的粥。 “外婆现在就期盼着你早点结婚嫁人,找个条件好的男孩子,有他支援你,你以后也用不上多辛苦。” 她默不作声地又夹了一个春卷。 咬开已经有些潮软的酥皮,里面的豆沙泛着一股奇怪的咸味。 外婆又把糖和盐搞混了。 “周围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呢?你早点做打算,这样外婆离开了你有人照顾,也放心。” 岑舒贤松开手中的勺子,碰上瓷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抬眼看向外婆,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踪影:“你老是这么说,就好像你还相信男人都靠得住一样。我妈妈信了你的话,结果是什么下场,你不记得了吗?” 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一下子僵住。 今天发生的糟心事情太多,像炸药一样积攒在她的喉咙口,外婆老生常谈的话就变成了引线。 但她明明早就知道,外婆的思想就是这样,这是那个年代的经历和熏陶带来的积重难返,这个年纪的人也很难改变想法了。 她应该避开争论这个话题的。 客厅一片沉寂,岑舒贤看到外婆那双浑浊的眼细微地颤抖着,流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 她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愧疚瞬间涌上来,岑舒贤别开脸:“我吃饱了,去洗碗了。” 晚上还要去莫莉书店兼职,岑舒贤洗完碗便回到卧室,用手机备忘录写假期的新闻评论作业。 老旧的书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每一样都年岁久远。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在这扇门内,颤抖着听门外父母的争吵。 出轨的人还理直气壮。 大吼着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 要怪就怪,你生了个没有用的女儿。 凭什么。 男人就有特权吗? 作为他的儿子,也理应继承这种“特权”? 岑舒贤写不下去了。 她转灭台灯,室内陷入昏暝,她撑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抚摸到一脸冰凉。 许久后,岑舒贤抬起脸,将手机按亮,点开了“见见”app。 她飞快地刷着,一张张各色的脸从她手指下划过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样的结果。 突然,她的手指僵住。 屏幕上那张脸,只要见一次就能让人足以印象深刻,更何况这张照片她不久前还见过。 冷峻桀骜的眉眼,随性地靠在那辆熟悉的暗夜黑布加迪威龙上。 底下的名字是“c”。 距她3.5k 恰巧是从这里到芝大的距离。 【对方喜欢了你,左滑配对】 岑舒贤垂睫看着照片上闪动的话,轻轻笑了一声。沉濛的夜色里,有几分模糊的嘲弄。 传闻确实不可信,大概率是那些人因为那副皮囊才为他赋魅。 男人都没什么差别。 你看。 陈清野,不也就那样么。 第07章 鱼 国庆假期在莫莉兼职的七天,岑舒贤都没见到陈清野。 像是根本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办过卡一样。 但岑舒贤转念一想,对于陈清野这样的人,这点钱应该也只是洒洒水而已。 说不定人家国庆假期在忙什么。 比如约不完的会。 岑舒贤现在每天都会抽空刷一会儿见见。 她屈膝坐在宿舍的椅子上,一手吹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祝小姗从她背后路过,注意到她屏幕上的界面,有些意外:“舒舒,你还玩这个啊?” 岑舒贤关掉吹风机,抿唇笑了下:“随便滑滑。” “嘶……你长这么漂亮,还要用这种软件找男朋友嘛?”祝小姗咂咂嘴,“我听说这软件上面全是一些……很不检点的男的,都是大学城里用来约……那个的。” 约……那个? 岑舒贤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嗯……我见识下,物种多样性。” 岑舒贤的笑声连祝小姗听了都觉得心头酥麻了一下,于是祝小姗犹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要保护好自己啊,岑大美人。” 岑舒贤“嗯”了一声,手指划过上一个人。 然后视线凝在了屏幕上。 相貌秀气的年轻男生比耶站在帆船前,相貌仔细打量还能找出那个男人的几分影子。 下面的名字是“峥”。 找到了。 心情有些难以言喻地复杂,岑舒贤盯了一会儿,注意到魏彦峥名字旁边还有个显示他开通了高级会员的标志。 能看到所有左滑对他点了喜欢的人。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岑舒贤抿了下唇,将照片左滑。 屏幕顶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邹程7.25】:国庆第二天我们帆船队就去省外比赛了。 【邹程7.25】:今天下午回来哦。 发现邹程出轨后,岑舒贤就和邹程提了分手。 结果在分手两周后,邹程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开始在她面前频繁刷存在感。 也许男人的本质就是喜欢犯贱,不失去就不懂珍惜。 岑舒贤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倒是想起邹程送自己的一些东西她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所以问了邹程一句在不在学校。 【邹程7.25】:要见面吗? 【邹程7.25】:正好我们好好谈谈。舒舒,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的好吧? 【邹程7.25】:我和那个女的也早就没联系了,我和她只是玩玩。 岑舒贤轻笑了一声。 【浮云卷】:那傍晚男生组团门口见吧。 - 傍晚,岑舒贤从柜子里翻出邹程之前送的围巾、手链和水杯,装在一个纸袋里。 出门前,她给邹程发了个消息让邹程下来。 男女生组团离得不远,岑舒贤很快就走到了,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邹程。 她站到路边的树下,拿出手机,屏幕顶部恰巧弹出一条见见app的提醒。 【您有一条新的配对成功消息】 【峥】:哈喽。 【峥】:你也在芝大吗? 【浮云卷】:嗯嗯。 岑舒贤正思考着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淡的男声:“在等邹程?” 她回过头,正对上男生宽阔的胸膛,视线再往上移,陈清野垂着清黑的眼睨着她。 按两人的关系,陈清野这么自然地跟她搭讪,其实有点莫名其妙。 “嗯。”但岑舒贤还是礼貌地笑了下。 两人离得略有些近,陈清野身上那股冷而苦的海盐气息,随着傍晚的微风传到岑舒贤的鼻尖。 她想到,陈清野是帆船队的队长,国庆假期应该和邹程一样也在外地比赛。 在比赛的话,应该没时间去约会吧…… 陈清野:“你们不是分手了么?” 岑舒贤怔了一下。 她本来没什么必要和陈清野解释,奈何陈清野一直站在那里盯着她,大有她不说话就不走的意思。 “是分手了。”她说。 “哦,那就好。”陈清野说,“去外省比赛那几天,他还出去见了好几个女生。” 陈清野以为自己是状若无意地挑拨离间,彻底斩断岑舒贤和邹程复合的火苗,没注意到岑舒贤含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哦。 原来比赛也有时间约会。 岑舒贤笑了下:“我还他一点东西而已。” 她不是没听出陈清野的言外之意。 但她难道看起来很喜欢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吗? 陈清野的视线下滑,看到岑舒贤手里的纸袋。最上面装着一条蓝粉色的围巾。他伸出手:“那我帮你带给邹程吧。” 岑舒贤手里的手机又接连振动了几下。 她瞥了一眼,是见见app的消息。 邹程还没有回音。 她在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也不想再为前男友浪费时间,将手中的纸袋递出去,歪头朝陈清野笑了笑:“那麻烦你了。” 岑舒贤走了。 陈清野拎着那个袋子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往组团内走的时候,撞上了急匆匆走出来的邹程。 邹程显然用发胶精心地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发型,身上穿的衣服以陈清野的角度看,也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他懒散地一伸长腿,拦住邹程的脚步:“不用找了,东西在这儿。” 邹程愣愣地站住,接过那个纸袋,打开看了看:“舒舒呢?” “分手了还叫这么亲热。”陈清野居高临下地哂笑一声,“已经走了,她托我把这个还你。” 邹程显然有些失落,望眼欲穿地盯着路的尽头:“舒舒还保留着我送她的这些东西,一定是还没放下我。” “呵。”陈清野冷笑了一声。 他看到邹程现在这副样子就牙酸,正打算绕开邹程离开,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那个粉色聊天框,顶上是两个人头像的是什么app?”陈清野回忆着从背后瞥到岑舒贤屏幕的那一眼,“我记得你以前也经常拿那个聊天?” “粉色……”邹程想了想,脸色变得有点古怪,“哦,见见啊。” 陈清野正准备问是哪个“见”。 就听到邹程补充:“是个约p软件,你想玩吗,野哥?你应该用不上吧?” 邹程仿佛看到陈清野的脸在一瞬间就黑了下去。 但陈清野偏头偏得太快,整张脸迅速地没入走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冷淡到极点的字。 “……滚。” 陈清野头也不回地走了。 - 岑舒贤和魏彦峥很快加上了微信。 看到她朋友圈的照片,魏彦峥对她更不设防,几乎把自己从小时候穿开裆裤的经历都对她全盘托出。 她还得知魏彦峥从初中就开始做帆船训练。 芝城是国内著名的帆船之城,而芝大有着全国最高水平的大学生帆船队。进入芝大帆船队,可以算魏彦峥一直以来的追求。 【魏彦峥3.3】:芝城还有一个帆船俱乐部。 【魏彦峥3.3】:你知道海联集团吗?那家俱乐部就是海联旗下的。 【魏彦峥3.3】:听说俱乐部的经理现在就在芝大帆船队做队长。 【魏彦峥3.3】:那家俱乐部进入门槛特别高,是会员邀请制的。我老爸想让我借帆船队牵线加进去。 【魏彦峥3.3】:到时候带你去玩。 【魏彦峥3.3】:里面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芝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浮云卷】:好呀,真期待呢。 【浮云卷】:认识你真好,我还没去过那么高级的地方。 【魏彦峥3.3】:哈哈,但愿我能顺利通过下个月帆船队的考核。 【浮云卷】:你一定没问题的。 【魏彦峥3.3】:我也觉得,我先去训练了哦。 岑舒贤放下手机,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有些恍惚地盯着桌上的台灯。天色黑沉,宿舍里只有她一个,独独亮的这一盏台灯就像幽浮在海面上的灯塔。 就像她的世界里,几乎也没什么光亮。 外婆是她唯一的灯塔,她也只有外婆了。 国庆的时候,岑舒贤软磨硬泡地带着外婆 去医院检查。 外婆的肺水肿更加严重,心脏血管也出现了一些堵塞症状。医生建议尽早做支架手术,但高昂的手术费她再怎么兼职都承担不起。 她去联系魏倧,对方将她的电话转给秘书,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与他无关的轱辘话。 于是她想到父母离婚前,妈妈为她争取的权利,是魏家的一部分股份。妈妈去世后,股份就暂时转移给了外婆。岑舒贤想说服外婆拿出那笔股份分红的钱,外婆却坚决不肯。 外婆说,那是妈妈留给她的嫁妆,不能随便动用。 任岑舒贤磨破了嘴皮子,外婆都不松口。 她赌气地坐在客厅,那双苍老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 “舒舒,你不懂,女孩子要有嫁妆才有底气。你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伶仃一个人嫁去别人家里,要是没有一点底气会受欺负。” 岑舒贤的眼泪啪嗒落下来,转身扑进外婆怀里,闷声翁气地说:“那我不嫁人,也用不上什么嫁妆。我只要外婆好好的。” 外婆呵呵地笑,还当她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呢?” 岑舒贤不再说话,心里却下定了决心。 那她就用实际行动向外婆证明。 还有,魏家的人。 做了错事,凭什么还能平静幸福地生活。 与其期待坏人良心发现,不如相信恶有恶报。 岑舒贤盯着那盏台灯,盯得两眼酸涩,终于收回视线。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魏彦峥的聊天界面上。 想进帆船队。 想进帆船俱乐部。 是吗? 岑舒贤退出两人的聊天,在联系人列表翻了翻,最后停留在那弯绿色的月亮前。 陈清野,1.19。 对话框里删删改改,她心一横,按了发送。 【浮云卷】:嗨,在吗? 然后,岑舒贤一下子瞪大眼睛。 红色的感叹号,刺眼地出现在她那句话之后。 【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 ……陈清野,把她删了? 第08章 鱼 岑舒贤还是第一次。 被男生一声不吭地单删。 要是以前,她多少还会想一句“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但现在这个时机,实在不适合去尝试挑战陈清野这种捉摸不定、极其难搞的目标。 岑舒贤当机立断地把目标转向了邹程。 她把邹程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浮云卷】:在吗? 邹程那头很快就回复。 【邹程7.25】:嗯,有事吗? 看她主动找他。 又装上了。 【浮云卷】:明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浮云卷】:最近有点不开心,想找你聊聊。 【邹程7.25】: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答应啊。 【邹程7.25】:明天周六,我上午要训练,你直接来帆船训练基地找我吧。 【邹程7.25】:我们还能多相处一会儿。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哥。 岑舒贤轻嘲地笑了笑。 但没关系。 只要能报复魏倧,她可以不择手段。 - 周六早上,岑舒贤打电话给陈姐请了一上午的假。 洗了个澡之后,她坐在桌前开始化妆。 九点的时候祝小姗醒了,下床的时候正好撞见岑舒贤在卷头发,探头过来:“今天的妆好美。是要去约会吗?你不去报社上班吗?” 岑舒贤放下卷发棒,拿起一旁的发蜡摇了摇:“嗯,下午去上。等下要去满足一下某个男生的虚荣心。” “哪个男生这么有福气。”祝小姗好奇地问。 “邹程。”岑舒贤抿唇笑了笑。 “啊?”祝小姗愣了愣,看岑舒贤起身换衣服,犹豫着开口,“你们要复合吗?但是邹程他不是……绿了你吗?那冯学长怎么办?” 岑舒贤低头扣着衬衣:“我和邹程的事有点复杂。” 祝小姗在岑舒贤背后通过镜子看着她。 少女白皙的皮肤像上好的瓷,看不出一点瑕疵,鼻子小巧高挺,上面扫了一点淡粉的腮红,长睫浓密卷翘,一对自然的大开扇双眼皮,眼尾的眼影带着细闪,整个人在昏胧的宿舍里像是在发光。 精致的眉目间,却蕴着一点散不开的沉闷忧郁。 祝小姗想不明白,怎么这么漂亮的女生看起来都有这么多烦恼。 要是她能长成这样,估计生活的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岑舒贤突然回头看向她,祝小姗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心声说了出来。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担心岑舒贤会生气,没想到岑舒贤只是淡淡地朝她笑了笑。 “小姗,我很久以前看到过一句话。” “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她不被要求奋发向上,只被鼓励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失去清醒的头脑,生活才会变得简单。” - 岑舒贤穿着那条海蓝色的星星纱裙站在帆船训练基地门口的时候,收获了不少男生的注目礼。 距她给邹程发消息过了近十分钟,邹程才从换衣间的方向昂首挺胸地走出来。 一阵微风吹过来,扬起她栗色的卷发。她将头发别到耳后,抬眼和邹程对上视线,然后柔和一笑。 邹程的身边还站着几位队友,也都注意到了门口的岑舒贤。 有人小声跟邹程嘀咕:“卧槽,这不是你前女友吗?怎么又来找你了?” 邹程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那当然是哥的魅力太大,她放不下我呗。” 岑舒贤看到邹程的那副表情就一阵牙酸,将视线自然地转开后,又意外地和另一道撞在了一起。 陈清野插着兜站在台阶上,狭长的眼眸瞳孔幽深,表情疏冷地垂眼看着她。 哦,单删哥。 岑舒贤收回视线,故意走上前几步,歪着头朝邹程笑了笑:“走吧,你想去哪个食堂吃饭?我请你。” “哪能让你破费呀。”邹程心情极好,露出六颗牙齿,“你想吃什么,我都听你的。” “嗯……我想一想,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那里怎么样?” 岑舒贤转过身,欲要和邹程并肩离开。 “邹程。” 陈清野冷淡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帆船队今天中午去十一食堂开庆功宴,你也去。” “啊?”邹程张大嘴巴回头,“野哥,你昨天没说是今天开啊。” “忘记了。”陈清野淡定地回,“今天周六训练,正好人比较齐。” “……” 陈清野又轻飘飘地瞥了邹程一眼,语气却不容置喙:“副队长打算缺席吗?” 邹程回头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岑舒贤,咬了咬牙,有些为难地开口:“舒舒你看……那我们改天?” 岑舒贤垂下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脸上依旧挂着轻柔的笑:“好吧,你的事最重要,就是有点可惜。” 她都有几分怀疑陈清野是不是看她不顺眼了。 没想到陈清野从喉头笑了一声,声线随意慵懒又开口:“没事,人家都专程来找你了,就带上一起呗。多她一张嘴也吃不了多少。” - 岑舒贤最后跟着帆船队去了十一食堂聚餐。 只是她没和邹程同一桌。 陈清野在开餐前就将她旁边的邹程拎走,说帆船队的管理要坐在同一张桌好好聊聊。 岑舒贤反而乐得轻松,直接跟同桌的其他帆船队员攀谈起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帆船队入队的一些考核标准。 帆船队考核主要考虑队长的意见,三位副队长的看法为辅,邹程一个人可能并影响不了结果。 事情有些棘手。 但岑舒贤暂时没时间多想,吃完饭后又匆匆赶去报社。 眼下外婆的病最需要的是钱,她必须得把兼职做好。 帆船队的入社考核还有一个月,还有时间让她去好好计划。 - 因为国庆前调课,岑舒贤的一节国际贸易选修课被调到了这周一上午补课。 她昨晚还在莫莉书店上夜班到凌晨四点,今天早上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迷糊中祝小姗还拉着她给她看一个帖子。 是去年新生颜值榜的帖子,一楼是她和陈清野遥遥的合照。 岑舒贤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回:“这个我看过了。” “不是,昨天又被顶上来了。”祝小姗翻到最后一页,将手机屏幕转给她看。 是她周六和帆船队聚餐的照片。 拍摄者恰巧拍到陈清野举着杯子过来和她所在这桌人说话的时候。陈清野修长的手指撑在桌子上,弓身偏着脸,恰巧看的是她的方向,修长的脖颈下,凹陷的锁骨尤其明显。 378#:21届校花和校草又同框了。 379#:[随伍佰.jpg] 380#:俊男美女好养眼。 381楼将图片放大,用红线圈出了邹程的背影。 382#:醒醒吧,这才是图上女生的男朋友。 383#:我嗑的cp突然be了。 384#:而且这个男的也不太行,听说和校花谈恋爱的时候就脚踏n条船。 385#:呵呵,不会真有人以为这个校花是什么好东西吧,我听说她固定三个月换一个男朋友,分手一个月就光速衔接下一任,简直是芝大公交车。 岑舒贤还看到了祝小姗跟在后排的评论,义愤填膺:“385楼你有病吧?说话这么难听,你的嘴是马桶吗?” 她淡定地吐掉嘴中的泡沫:“谢谢。” 实在是困得有些麻木了。 祝小姗钦佩地看着她老神在在地回去换衣服,低下头再一刷帖子,却直接弹出了【该贴已被管理员删除】的消息。她刚想和岑舒贤分享这个好消息,岑舒贤已经雷厉风行地披上衣服小跑出了宿舍。 - 岑舒贤提前赶到教室,后排的位置果然还空着。她找了一个靠角落的座位坐下,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耷拉着眼皮打起瞌睡来。 旭日东升,清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眼皮上,有点烦人。 某一刻,阳光突然暗了下来。 周围响起细微的沙沙声,像是笔尖摩挲过纸页的声音。 “好吵。”岑舒贤嘟哝了一声,转头趴进了臂弯里。 陈清野顿住笔尖。 他不自在地直起身,阳光就调皮地从他手臂之间漏过去,落在岑舒贤毛茸茸的头发上,染成一片温暖的金。 她现在的样子,和上周六她去找邹程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刚才,陈清野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岑舒贤旁边。 她托着脸,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没有注意到他。 不施粉黛的小脸白皙干净,浓卷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阳光晃动一次她就皱一下眉,看起来比平时朝别人柔软微笑的样子还生动一些。 他从前桌的人手里接过卷子,径直拿了两张。 然后没有打扰她,又将剩余的卷子传给了身后。 陈清野放缓书写的动作,伸出长指按住卷子的边缘,笔尖摩擦卷面的声音果然轻了许多。 他天生就有一心二用的技能,笔下答题思路丝毫不乱,思绪却已经飘到了旁边人身上。 就像他跟贺樾说的童话,他没想过这么早在她面前出现。 因为时机不对。 他不想做被她打开过又感到失望的那一扇扇门。如果可以,他想做最后藏着幸福的那一扇。 如果不是邹程那天在宿舍里莫名其妙的那一举动,让岑舒贤看见了他。 他可能还是在像以前的许多年一样,遥远地、沉默地凝望着她。 那晚在车上,贺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完了,你真的栽了,陈清野。你明明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碰上她就显得这么自卑呢?” 他是骄傲,他觉得自己二十年来的经历也没什么不配骄傲的地方。 所以,他觉得岑舒贤见过他,就不应该能再看得上别人才对。 但是。 作为旁观者那么多年,他也知道,那个帖子有一半是事实。 “三个月换一个男朋友,分手一个月就光速衔接下一任。” 倘若他和她在一起,倘若她还像从前一样。倘若岑舒贤三个月就和他分手,他甚至不知道能做什么挽留她。 看她离开自己,还能喜欢上下一个人,他可能会疯掉。 那么多年,他见过多少人死缠烂打、洋相百出,她都从没回头考虑过复合。 趴着的岑舒贤换了个姿势,小脸转向他这边,垂下的长睫如蝶翼微颤。 她白皙的脸颊上有衣料印下的红印。陈清野看到后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他忍不住想起周六的时候。他在训练基地门口看见岑舒贤,她穿着一条很轻盈的蓝裙子,朝邹程扬起笑容。他站在那里,心里却有什么轰然崩塌了。 你不是,从来不会回头的吗。 邹程对你来说,是例外吗。 是他出现的时机,已经太晚了吗。 - 下课铃响起。 岑舒贤终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陈清野? 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自己做梦也不应该梦到这哥才对。 然后猛地清醒过来。 陈清野神情冷淡地将手下的纸推过来:“这节课老师让写测试卷。” “哦。”都下课了才跟她说,看她笑话很好玩吗。 等岑舒贤定睛一看,才看到了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体潇洒却不凌乱,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风格。 她眨眨眼,这次是真的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陈清野捏着笔,手背上青筋分明利落,笔头点了点名字那一栏:“你自己填,名字和学号。” 教室里已经在陆续向前传卷子,岑舒贤接过陈清野手中的笔,与他冰凉的指尖一触及分。她顿了一下,然后提笔填好名字和学号,又在交之前朝陈清野那边推了推:“喏,填好了,你看。” 陈清野没理解她什么意思,凉凉地抬起眼皮看她。 她将试卷拿起来递给前面的人,回头看向陈清野,倏然莞尔一笑:“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不用这么麻烦。” 陈清野侧头看着她。两人第一次这么并肩坐着,阳光从窗外落在陈清野脸上,让那双清黑冷淡的眸底染上一抹暖黄。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哦。”顿了一下,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岑舒贤。” 声线依旧是一贯的懒散清磁,却因为语速慢多了份郑重其事的意味。 像一片羽毛划过。 岑舒贤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散去,只有他们两个还坐在角落。 岑舒贤托着腮,轻轻笑了下:“我们俩坐在这儿,你猜会发生什么?” 陈清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会被人拍下来,传到论坛上去。” 岑舒贤的语气很随意,但陈清野听出她并不是全然不在意帖子里的评论。 “那个帖子。”下堂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进来,都有些好奇地看着角落对峙的俊男美女。陈清野不欲让岑舒贤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站起身打算离开,“我已经让管理员删掉了。” 他捏着书绕出座位,语气淡淡:“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陈清野。” 岑舒贤突然叫住他。 陈清野回头,她歪着头,弯了弯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粲然。 “你是真的没谈过恋爱,还是没谈过有名分的恋爱?” 第09章 鱼 两人的视线在嘈杂的教室里交锋。 陈清野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瞳孔漆黑平静,居高临下地睨着岑舒贤。 也只有陈清野自己知道他现在所想和表面的淡定完全不同。 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像是火山喷发一样蹦出来,在他脑海里跳恰恰。 风评被害,莫名其妙。 还好来上下一堂课的学生为他解了围。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用课本挡了一半的脸,八卦的眼神在他和岑舒贤之间逡巡:“那个,你们……还要坐这儿吗?” 岑舒贤先一步收回视线,微微一笑:“不好意思。”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座位的时候听见女生小声又兴奋的声音:“啊啊啊,你本人看上去比论坛上的照片还漂亮。” 陈清野已经转身朝外走了,留给所有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另一个女生也附和:“对对,你和校草也比照片看上去还配。” 一般来说,岑舒贤很擅长接受同性的赞美。 只是这次的内容是个意外。 她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但很快便莞尔一笑: “我就当你们这句话是在夸陈清野了。” 两个女生闪闪发亮的视线一直跟着岑舒贤走出教室。 没想到陈清野还在外面等她。 他双臂向后,支在走廊的栏杆上,半低着头,一条长腿半蜷,和那次在礼堂后台的姿势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陈清野的脖子上没有了那些繁复的吊坠,唯有小指上的尾戒因他搭在栏杆上的姿势而反射着阳光。 “岑舒贤。”陈清野叫住她。 她闻声驻足在他面前,抬眸浅笑。她曾在镜子前排练过这个表情无数次,知道它的杀伤力:“嗯?” “他们口中所谓的,我没谈过恋爱。”陈清野顿了一下,偏头转开了视线,阳光汹涌地铺洒下来,将他的耳朵照成半透明的状态,几乎能看到耳廓红色的毛细血管,“就是指,假如我喜欢你——” “不管有名分的,还是没名分的,你都是第一个。” - 早上的话题,最后只得戛然而止。 一是岑舒贤再不离开,下一堂在其他教学楼的课就要赶不上了。 二是尽管她已经知道邹程靠不住,但转移目标到陈清野身上,显然是一件更需要仔细斟酌筹划的事情。 毕竟那哥,看起来就不好搞。 顶着那么一张颠倒众生的拽哥脸,说一些听上去很纯爱的话—— “假如我喜欢你。” “你都是第一个。” 明明计划抛出自己的杀手锏展开计划第一步的岑舒贤,那瞬间甚至想捂住被回旋镖伤害的胸口。 微信的消息提示音一刻不停地滴滴作响。 岑舒贤收回出神的视线,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状态栏上一条条的消息,分别来自邹程、冯泽远和魏彦峥。 邹程的看都不用看,直接划掉。 冯泽远的则是说又帮她取了快递,请了学妹捎到她宿舍。她回了个可爱的猫咪感谢表情。 【魏彦峥3.3】:哇靠,你也是芝大的吗? 【魏彦峥3.3】:真是太太太太巧了。 【魏彦峥3.3】:原来芝大还有这种level的漂亮姐姐吗? 【魏彦峥3.3】:什么时候一起出来吃个饭? 她没回的那几分钟,魏彦峥连着发了好几条,很是急迫的样子。 【魏彦峥3.3】:就在学校里吃个饭,你喜欢哪个食堂? 【魏彦峥3.3】:害羞啦姐姐? 【魏彦峥3.3】:[猫咪推墨镜.jpg] 【浮云卷】:抱歉啦,刚刚在想怎么回复你才好。 【浮云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聊得来的人,不想让你生我的气。 【浮云卷】:那个……我还是觉得有些太快了。 【浮云卷】:我很少玩这种软件,感觉慢慢来会比较有诚意…… 敷衍完魏彦峥后,岑舒贤又划拉了一下列表的红点。 一下子划到了下面,看到了她给陈清野发的“嗨,在吗?”,前面有一个刺眼的红感叹号。 祝小姗这时候恰好推门走进来,怀里还抱着好几个快递盒子。 “有人给你放在门口的,我帮你拿回来了。”祝小姗说,“都是品牌方寄来的吗?感觉比上个月多好多。” 岑舒贤从两个月前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传一些自己的视频,现在已经有了两千多个粉丝。 要是换在以前,她才不愿意把自己放在网上供屏幕另一头那些人畜不分的男人评头论足。 “谢谢啦。”岑舒贤站起身,朝祝小姗眨眨眼睛:“品牌还给我寄了一些面膜,你想用的话随意拿呀。” “你太好啦,岑大美人。”祝小姗圆圆的杏仁眼扑闪扑闪,“对了对了,好像快一个月了诶?” 岑舒贤愣了下:“什么一个月?” 祝小姗歪了歪头:“就是……你一般空窗一个月后不就会谈新男友嘛?还是你会和邹程复合?” 岑舒贤:“不会了。” 祝小姗松了大一口气:“那是冯学长吗?冯学长人真挺好的。” “不是。”这次的情况有点特殊,但岑舒贤也不好和祝小姗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难不成是见见上那个男生?”祝小姗一脸惊恐,“不行,那上面的男人99%都是烂黄瓜!” “呃,也不是啦……真的。” 将祝小姗成功哄走后,岑舒贤默默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很想去网上发一个帖子,内容就是:“求问想追的男生把自己单删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总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缘分让我们相遇上吧。 缘分。 相遇。 岑舒贤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想到能在哪里见到陈清野了。 - 艺术节的正式演出在周四晚上七点开始。 岑舒贤穿了一条高开叉的淡粉色长裙,搭配一双香槟色的十厘米细高跟,刚走到舞台中央就是一阵艳煞众人的惊呼。 她挂着完美的微笑,有些心不在焉地念完手中的主持词。 下台前,她扫了一眼台下的人群。桃花眼眼角微扬,眼风扫过的地方甚至有人伸手去接。 没看见陈清野。 岑舒贤若有所思地退回后台,坐在角落后拿出手机。 她打开见见app,粉红色的界面上,只留下唯一的一条配对聊天。 因为她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回,聊天上的红点气泡显示“2”。 【c】:怎么不回复了? 【c】:是不经常看这个app吗?要不你加我微信吧,zaccur_1。 岑舒贤的唇角不自觉地沉了沉。 上面的聊天记录,是她在见见上问陈清野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去哪里玩。 见见上的陈清野几乎是非常热情地回答了她。 平时喜欢运动健身,还有玩帆船。 因为训练很忙,没太多时间出去玩。要是有空的话,会去livehouse坐坐。 末尾又非常“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c】:能看看露脸的照片吗? 【s】:下次吧,现在有点害羞哎。 【c】:其实我不用看到你的脸我就能喜欢你,我猜你一定和世界上所有的美好相连,所以我想尽量去看一些美好的东西,这就是我喜欢你的方式。 【c】:所以看看腿可以吗? …… 岑舒贤难以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她感到一阵恶寒迅速地席卷过自己的全身,幸好她晚上从不吃晚饭。 于是她刷一下就划掉了见见app,直到现在才鼓起勇气再次打开。 后台突然一阵骚乱。 站在她旁边的顾妤嘁了一声:“陈清野来了。” 岑舒贤也很想跟着嘁一声,但她忍不住好奇地看向顾妤:“你上次不是还想要他微信吗?” “眼高于顶的男人,不识好歹。”顾妤翻了个白眼。 眼高于顶却喜欢看腿,适合这种设定的头应该是车轱辘吧。 但至少陈清野表面的性格是人尽皆知的。 冷拽,疏离,生人勿近。 所以除了最开始的几个扑火飞蛾,后台的人群几乎是瞬间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岑舒贤看了一眼手里的主持词,发现陈清野是踩点到的。 下一个就是他的节目。 她抬起眼,看到陈清野的那一刻,瞬间就明白他为什么现在才到了。 这是什么开屏的孔雀么。 海联的太子爷也有必要这么看重大学艺术节的一场表演吗。 陈清野全身的装扮显然都由专业的工作室设计过。 小到手上的七八个戒指和fendi的腕带,大到身上整套山本耀司的秀场限量款。松垮的黑白t恤领口开得很深,露出凹陷的锁骨和胸肌贲张的弧线。 而那张冷淡的帅脸,尽管依旧是一副原生态的样子,却绝不可能被这身重量级的行头喧宾夺主。 这种帅哥的杀伤力等级就是,当你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不管他做过什么你都能原谅他1秒。 众目睽睽之下,陈清野朝她走过来。 岑舒贤不知怎么有点紧张,她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双腿并拢微侧,是最显腿长的角度。 表演有些嘈杂,陈清野微微弯下腰,清黑的瞳孔一下子和岑舒贤缩短了距离。 “你今天会去舞 台前看吗?” 岑舒贤怔了一下。 但不论心里怎么想,她瞬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当然会。” 她还有些事要跟陈清野说呢。 就算陈清野现在要她承认月亮是方的她都会同意。 岑舒贤注意了一下台前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阶段。 她朝陈清野歪头一笑:“到时候见。” “对了。”岑舒贤轻轻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打算为散场后的计划做铺垫,“你是不是很熟悉livehouse呀?芝大附近,你有什么推荐吗?” 然而。 后台昏暝暗沉,她却看出了陈清野黑眸里明晃晃的疑惑。 “livehouse?” 台前的音乐渐渐弱下,岑舒贤没有机会再继续追问。她勉强维持着体面的笑容上台读了主持词,又像幽魂一样飘下台,站到了观众席第一排的边上。 一部分观众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岑舒贤和台上的陈清野。 陈清野开始表演了,视线显然是投向岑舒贤的方向。《heaven》的音乐和鼓点搭配,依旧震撼到极点。 然后,这些观众就看到岑舒贤掏出了手机。 她头也不抬地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再抬起脸时,完美的笑容已隐隐有了崩裂的趋势。 岑舒贤像是在看着台上正沉浸在表演中的陈清野。 其实人已经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她打开微信搜见见上陈清野给她的微信—— 搜出来的是邹程?! 第10章 鱼 陈清野的架子鼓现场依旧炸裂。 他半垂着头,随着节拍一点一点,碎发晃动着,半遮住立体的眉眼。手臂流畅的肌肉被黑色薄卫衣包裹,修长的手因紧握鼓棒而青筋凸起,在暗红色的灯光下莫名显得有几分绮丽。 “you''''reonly one way……” “you''''re the only one, babe……” “heaven, heaven, heaven, heaven, heaven……” 人群的尖叫随着副歌进入而陡然爆发,台上的陈清野依旧头都不抬,脸上没什么表情,注意力全然只在架子鼓表演上。 都说认真的男人有魅力。 陈清野一看就是那种能心无旁骛专注在一件事上的人。舞台上的他,耀眼而沉静,自成一片小世界,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东西。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 岑舒贤原本不信陈清野没谈过恋爱。 现在心里却有九分笃定了。 陈清野这种人。 天生就在金字塔尖,相貌、家世、天赋、智商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程度。 能让他看得起的人少,看得上的更少。 大部分人在他眼里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现场的气氛犹如烈火烹油,地板似乎也随着鼓点震动,镲片的每一次震响都直击灵魂。 “we will never cry, never, never cry……” 只是有些事,岑舒贤后来才懂。 要是偏偏,有人能让陈清野放在心上。 他绝对会认真地、专注地、毫无保留地—— 用心一辈子。 - 时长三个小时的芝大艺术节顺利闭幕。 岑舒贤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微笑着目送第一排的领导代表离开。 观众也随后鱼涌而出,岑舒贤收回视线,轻微地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脚,然后返回了后台。 岑舒贤在放包的桌子边停下,拿出了手机。 她已经忍了一个小时零七分钟了。 愤怒让她感觉整张脸都在发热。 岑舒贤飞快地滑动屏幕,在微信里找到了邹程的名字。 【浮云卷】:小丑东西。 【浮云卷】:你现在能证明自己的办法只有把圆明园的猪首偷回来。 【浮云卷】:哦,忘了,猪首已经在你头上了。 岑舒贤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字,连美甲都给她敲痛了。 也不管邹程看见没有,她直接点了确认将此人拉入黑名单。 被邹程坑了一次,但她还不能挑明怼邹程。 真是服了。 偷的走陈清野的朋友圈照片,他偷的走陈清野的人生吗。 拉黑完邹程的微信,岑舒贤又打开了见见。 打算把那上面的“邹清野”作为她人生的黑历史一起删除。 “岑舒贤。”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倦懒的声音有些许喑哑,她觉得耳熟又想不起是谁。 直到转过身,陈清野双手插兜站在那儿。 岑舒贤差一点就把手机丢了出去。 但幸好她很快回过神,一边维持着微笑,一边手指飞快按下了锁屏。 她温声道:“怎么了?” “你前面跟我说……livehouse。”陈清野垂下清黑的眸,表情依旧淡淡的,“你想去玩吗?芝大附近有一家还行的。” “……” 等待岑舒贤回答的时间里,陈清野裤兜里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 他表演完架子鼓之后,就去求助了好哥们贺樾。 【c】:livehouse是什么? 【hy】:? 【hy】:陈大少爷,你要沉溺声色犬马了? 【c】:少废话。 然后贺樾就给他发来一段百度百科。 陈清野研究揣摩了一下。 感觉有点像自带乐队的酒吧。 【hy】:你想体验的话,支持一下兄弟呗? 【hy】:海滨路的ocean·livehouse就是我投资的。 【hy】:你去给你打八折。 【c】:打你爸。 陈清野没太想明白岑舒贤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是他的脸看上去就对这些地方很熟吗。 但要是他坦然说“我不知道”,或者反驳她“我不熟悉”,那显然会直接把天聊死了。 说不定,她就是想和他找一些话题呢。 后台乱哄哄的,来取包的人都会经过他们这边。 各异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 角落的立式空调开足了马力,狠狠吹着她高开叉礼裙露出的腿。 岑舒贤当机立断,微笑道:“没有,我只是有点好奇。” 都是邹程那个晦气玩意,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 现实里的陈清野不喜欢livehouse,也不喜欢看腿。 她的攻略计划还得从长计议。 陈清野没想到把天聊死的人是岑舒贤。 心乱了一拍,但话已经先思考一步逃逸出他的唇:“你好奇的话,今天晚上……” “我今晚有事。”岑舒贤温柔一笑,她拿起自己的银色小包,“想约我的话,微信上见吧。”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不接受临时预约,也不接受口头预约哦。” - 岑舒贤走了。 只留下风中一缕捉摸不定的栀子香。 陈清野想起自己刚刚走到岑舒贤身后,看到她手机屏幕上那个粉色的app界面。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好像还吓了一跳。 有事。 还是有约。 和见见上的人有约吗? 陈清野拿出手机,翻到微信黑名单的界面。 手指停在【浮云卷】的微信名上。 她的头像是一个q版的海盐蛋糕卷,看上去蓬松又柔软,上面画着豆豆眼微笑的表情。 “野哥,你怎么还在这儿?”邹程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陈清野的思绪。 他收起手机,抬起眼皮看过去:“怎么了?” “舒舒她!把我拉黑了!!”邹程欲哭无泪地咧着嘴,还举起手机屏幕给他看,“她还骂我骂得这么狠!我哪里惹她了,她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啊?” 陈清野的视线往下移。 看清岑舒贤发给邹程的那三句话之后。 “噗嗤。” 连带着那个豆豆眼微笑的海盐蛋糕卷看上去都有了几分日天日地的假笑感。 邹程瞪大眼睛:“啊?你刚刚是不是忍不住笑了,野哥?” 陈清野的表情已然恢复一贯的冷淡,拽拽地抬了下眼:“你来后台找岑舒贤的?” “是啊。我刚走出礼堂,就看见这一连串给我骂的。”邹程后知后觉,一脸惊讶,“欸,你知道她全名了?” “嗯。” 陈清野根本不会跟邹程解释,插着兜转身就要走。 “哎哎,野哥,你今晚有事吗?”邹程叫住他。 陈清野瞥他一眼:“怎么了?” “我跟几个哥们约好了去ocean·livehouse玩,都是帆船队的。”邹程嘿嘿笑着,“没事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呗?” 陈清野出场的话,他们就不用a钱了。 这点钱对海联太子爷来说,压根都不算什么。 邹程心里打着小算盘,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毕竟陈清野和他们圈子不同,除了大一开学那会儿,几乎很少跟队员们私下聚。 没想到陈清野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捉摸不定的淡笑来。 “去。” - 岑舒贤其实没有骗陈清野。 她今晚确实有晚课,本来因为要做艺术节的主持人请假了。 但既然计划全都被打乱,她最后还是为了平时分去上晚课了。 魏彦峥给她发来消息。 说还剩二十多天就要开始帆船队的考核了,好紧张。 顺便给她发了n张腹肌胸肌照。 【魏彦峥3.3】:夏天就得练身材/酷 岑舒贤默默笑了一下。 【浮云卷】:好厉害呀你练这么好。 【魏彦峥3.3】:姐姐看到开心就好/呲牙 要是知道我真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脸上的表情应该也会很精彩吧。 这节晚课是公共选修的家庭心理学。 因为老师考试给分很宽松,上课又幽默风趣,尤其难抢。 岑舒贤的课是冯泽远帮抢的,她的那台电脑实在太老旧了。 温文尔雅的女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必须得说,在家庭里经常缺失、隐性的父亲角色,在家庭心理学研究领域却相当受关注。就好像你听见嗡嗡叫,就一定要把蚊子抓出来一样。” 台下轰然而笑。 “鉴于两性在繁衍任务中投入程度的巨大差异,男性更偏好短期择偶策略,女性更偏好长期择偶策略。但一部分女性却会选择那些偏好短期择偶策略的‘花心’男,这是为什么呢?” “这就要提到一个重要概念,‘父本投资理论’。童年阶段缺乏父爱的女性会出现更高的性冒险、性开放,以及更早的性行为等表现。” “童年时父亲在家庭里的缺位,导致了女儿成年后更低的配偶价值感。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短期择偶策略的男性本应该在进化中被淘汰,却仍有市场的原因。” 周围的人依旧在窃窃发笑。 岑舒贤垂着头,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看向黑沉沉的窗外。 终于,叮铃铃的声音响起,下课了。 岑舒贤走出教室,被秋风吹了一个照面,她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自己披在身上的外套。 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抢到了这门课。 她独自往寝室组团走,深夜的芝大空空荡荡,一盏盏路灯把她瘦高的影子拉长又压短。 高开叉的礼裙被风吹得起起落落,像她身后的一面旗。 岑舒贤还踩着那双十厘米的恨天高。 走到组团门口的时候,她的脚尖已经有点麻木了。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正文免费阅读,禁止转载,侵权必究/https:///--- “岑舒贤。”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音疏淡,在寒风里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岑舒贤抬起头。 身材高挑,肩膀宽阔,是陈清野站在组团的铁门旁边。 陈清野脚边还有一团蠕动的影子。 “舒舒,呕……”黑色鼻涕虫发出声音,是邹程,“为什么拉黑我啊?为什么骂我?呕……我真的很喜欢你……” 一股酒味随着邹程反胃的声音逸散。 岑舒贤的心也冷冰冰的。 她抬眸看向陈清野,莞尔一笑:“你是来劝我和你室友复合的?” “不是。” 陈清野走近一步。 他的身影笼罩了她,也把那些呼呼的风声挡在身后。 背着光,陈清野的眼眸格外漆黑而深沉。 风吹得好大,像是穿过了他的灵魂,留下一个爱意干涩,声音喑哑的躯壳。 陈清野说。 “我比他帅,可以钓我吗?” 第11章 钓鱼 “嗯?”岑舒贤歪了歪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陈清野。 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套衣服,现在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连帽卫衣,露出深陷的锁骨,头发微湿,搭在高挺的眉骨上,比起之前敲架子鼓的时候,多了几分安静的少年气。 整整半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像是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的模样。 邹程还在地上蠕动,时不时发出一些呻.吟和干呕的声音。 可陈清野身上却没一点儿酒味。 厚重的苦橘气味,混着浅淡清新的海盐气息,片刻后又有些许酸甜的回甘。 岑舒贤笑了笑,眼睛弯起来:“怎么钓?” 陈清野沉默了一会儿。 “别回头找邹程。”他说,“我比他好。” 岑舒贤垂下眼,瞥了一眼地上的邹程。 幸好邹程现在神志不清。不过,他可能也没胆量朝陈清野发作。 “你比他更喜欢我吗?”她反问。 陈清野挪了个地方,一股妖风从他背后吹过来,扬起他鬓角的碎发,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嗯。” 声音不大,但足够俩个人听见。 岑舒贤心里没有一点儿波动,只觉得脚有点疼。 她笑笑:“哪怕我是个坏女人,你也认吗?” 陈清野眯了眯眼睛,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她指了指地上的邹程:“也许你会跟他一个下场呢?” “我不会和他一样。”陈清野语气笃定。 “好吧。”岑舒贤漂亮的眼睛闪了闪,涂了唇釉的嘴唇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她拉长声音,“你个子好高,我跟你说话好累。你低低头,可以吗?” 陈清野依言垂下头来。 两个人呼吸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 细碎的刘海划过他的眉眼,他瞥了岑舒贤一眼,又垂下睫,等她的下句话。 岑舒贤凑近了陈清野的耳朵,声音轻柔:“给你个机会,陈清野。” 她的唇擦过他的耳尖,像滚烫的烙印。 “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来见我。” “我就跟你在一起。” “对了。”她后退一步,微微一笑,“别用微信联系我。你黑名单里挺热闹的,我想多躺会儿。”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岑舒贤准时抵达报社。 陈姐和陈鑫九点多才姗姗来迟。 颐指气使地给她安排了一堆任务后,陈姐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去了茶水间。 她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就是在茶水间和那些老姐妹聊八卦。 陈鑫也例行公事地来向岑舒贤献殷勤。 他掏出两个画着胸大腰细动漫御姐的徽章,献宝似的递给岑舒贤:“我上周末在漫展上买的,好看吧?这个是我本命女神,我巨喜欢她。而且我感觉你和她超级像。” 岑舒贤委婉地笑了笑:“你这么喜欢,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没事,我买了好多个呢。”陈鑫嘿嘿地笑,“而且我觉得它和你很配。” “谢谢你这么惦记着我。”岑舒贤接过来,弯弯眼睛,“她叫什么?” 陈鑫的脸肉眼可见地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介绍起来。岑舒贤装模作样地听了半分钟,最后抱歉地笑了笑:“真有意思。但我大概不能和你聊了,陈姐在瞪我呢。” 陈鑫义愤填膺:“我姑姑就是更年期了,老是为难你。” “没有啦,我是实习生,对我严格一些也是应该的。”岑舒贤托着腮,叹了口气,“就是任务好多好难,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完。” 陈鑫果然自告奋勇:“我替你做一部分吧,我没什么事的。” 顺利将一半的工作分给陈鑫后,岑舒贤看着对方美滋滋的背影,轻飘飘地呵了一声。 她拉开抽屉,看都不看地将那两个徽章丢进了深处。 随后,她把视线投向自己的手机,一边转着手中的笔,一边思考晚上的计划。 她给陈清野设置了一些小考验。 毕竟当初是陈清野拉黑的她,装出 来一副清高不可侵犯的样子。她可是很记仇的。 而且男人对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 不过,考验不是为难。 只是她惯常喜欢玩一些拉扯的花招而已。 那个贺樾,应该是陈清野的朋友。 当时贺樾充了五千的卡,她还让对方扫了自己微信,说会不定期发一些书店的活动给他。 跟贺樾暗示一下自己的行踪,再让他通知一下陈清野,不经意地放点儿水。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 岑舒贤的计划想得很完美。 但天公不作美。 芝城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报社在老城区,道路狭窄,堵得水泄不通。 她站在报社门口的屋檐下,看着手机打车软件上【前方排队53个人】的提示,重重地叹了口气。 消息一个小时前已经发给了贺樾。 【浮云卷】:莫莉书店秋季大酬宾!购买书籍满500-50,满1000-200,咖啡、果茶、甜点买一送一。 【浮云卷】:今天会有我亲手做的拉花咖啡哦,小哥哥要来吗? 【hy】:啊? 贺樾发了一个黑白熊猫的疑问。 【浮云卷】:可以麻烦你跟你朋友说一声吗?/拜托 【浮云卷】:我找不到他微信了。 【浮云卷】:老板让我维系大客户,还要截图反馈给他。 【浮云卷】:能帮我个忙吗? 过了几分钟,贺樾发了个转发消息给备注为【芝城第一野王】的截图。 【hy】:/ok 岑舒贤认真地跟贺樾道了谢。 此刻,她颇为惆怅地看了一眼聊天记录。 莫莉离这儿不算近,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到那边。 陈清野不会误会她放他鸽子吧。 刚刚陈鑫还问她需不需要捎她一程,被她婉拒了。 再怎么说,这次见面也很重要。 就算坐上陈鑫那辆小摩的,跨越半个城区出现在了陈清野面前,估计她得狼狈到让陈清野当场反悔。 要不去坐地铁吧? 岑舒贤的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 天空灰蒙蒙的,像被撕破了一个洞,雨水淋漓地倾洒而下。 她咬咬牙,撑开雨伞,向大雨中走去。 即便撑着伞,雨水依旧被大风裹挟着吹到她的身上。 岑舒贤在心里计算着到地铁站的距离,调整着雨伞的角度,尽量不让自己的上半身被雨水打湿。 前方马路上,拥堵的车流缓慢地朝前挪动着。 她没有注意到,一辆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龙正向这里驶来。天气阴沉,丝毫不掩它张扬的奢华感。原本车挤车的马路,却在这辆布加迪威龙四周形成了一个半径十米的真空区。 没人想在雨天因为轮胎打滑赔个倾家荡产。 终于,那辆尾号四个八的布加迪威龙在芝城报社大楼前靠边停下。 后方所有的司机都松了一口气。 “岑舒贤。” 正低头朝前走的岑舒贤,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散漫的音调,淡淡的语气。 岑舒贤瞪大眼睛,抬起了伞檐。 陈清野撑着一把黑伞,一手插着兜,表情依旧冷冷拽拽的。那张锋锐不驯的脸一出现,几乎要让灰蒙蒙的世界跟着他发光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她下意识地问。 “托人问了你室友。”陈清野简单地解释,将黑伞移到了她头上,手伸到她面前,“伞给我。” 岑舒贤抬眼,笑起来:“还没在一起,就这么熟练了吗?” 陈清野把她收起的伞接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天色下有几分冷白的禁欲感。他微微偏头,眼角上扬地睨她:“不是说十二点前见到你,就和我在一起吗?” 倦懒平淡的声音,却似乎莫名掺了一点儿笑意。 “现在,还不算见到你吗?” 岑舒贤垂着长睫,嘴角弯起来。 “嗯,当然算。”她朝陈清野的方向靠了靠,他黑色的牛仔外套右肩有一点洇湿的痕迹,“恭喜你有特权了,陈清野同学。” 陈清野没反应过来:“什么特权?” “送我去上班的特权。” - 陈清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撑伞等她坐进车里。 把门关上后,他又绕到驾驶位那边上了车。 车里弥散着淡淡的海盐香气,车外是澎湃的四方雨幕,两人共处于这个宁静安全的小天地里。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陈清野发动了车子,将空调打开。 暖风徐徐,岑舒贤低头从包里翻出纸巾,打算擦去身上的雨水。 车行驶得缓慢,陈清野伸手过来打开了她面前的手套箱:“里面有卷毛巾,新的,我没用过。” 岑舒贤看到了那个透明塑料桶,“嗯”了一声。 她擦水的时候,陈清野又问:“这样的天气,还要去莫莉书店吗?” “是啊。”她笑着瞥了他一眼,“心疼我啦?” 陈清野没说话。 车又停了,前方的车流看不见尽头。他把手腕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要是邹程,肯定会接茬,说可心疼了累坏我家舒舒怎么办。 尽管都是一些屁话。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种话,你会不会觉得冒犯。”过了好久,陈清野开口了,语气淡淡,“做我的女朋友,你可以不用为钱发愁。转账、给你开副卡,或者代付,都ok。” 岑舒贤的动作停了一下。 “你喜欢体验打工生活的话,我给你安排个容易的工作也可以。” 岑舒贤擦干身上的水,低头将毛巾慢条斯理的卷起来。她声音带着笑意:“哇,你真好。你会对你每一任女朋友都这么好吗?” “不。”他说,“你是唯一一个。” 岑舒贤看向陈清野。 他似有所感,侧过头,眼瞳清黑,视线与她一触及分。 “还是别了,陈清野。”岑舒贤用很轻松的语气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怕我到时候离不开你。” 她莞尔一笑,语调拉得绵长。 “——那可怎么办呀?” 第12章 钓鱼 车厢内陷入片刻的寂静。 前方的车流缓缓流动起来,陷入安静的布加迪威龙再次发动。陈清野单手握着方向盘驾驶,姿势看上去很散漫,薄唇的嘴角却抿得很紧。 岑舒贤已经发现了,陈清野不喜欢接这种茬。他不会讲那些很虚的花言巧语。 ……大庆炼钢遗留的最后一块钢铁直男。 “你晚上想吃什么?” 幸好陈清野还是主动开口了,没让两人的交谈彻底掉在地上。 岑舒贤说:“我不吃晚饭。” 陈清野蓦然用清黑的瞳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 “那次艺术节彩排结束,你不是和那个唱天后的男生去吃晚饭了吗?” “……” 亏你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哥。 岑舒贤噗嗤笑了:“没有真的吃,我只是给邹程拍照了而已。” “……” 陈清野默了几秒:“等你下班后,我送你回学校。你不要让那个男的来接你。” 岑舒贤讶然:“你怎么知道他上次来接我?” “……”陈清野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最后憋出一句,“我猜的。” “哦——”岑舒贤垂下睫,“我凌晨才下班,你要等……” 岑舒贤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上面显示的名字是“莫莉书店吴经理”。 “吴姐,怎么了?”她压低声音,语调带着歉意,“我这儿有点堵车,大概要晚点到。” 听到对面的话,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哦哦,好的。”她微笑道,“谢谢您,您下班时也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岑舒贤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不用送我去书店了。” “嗯?” “我们店经理说今天天气太差了,我不好过去,而且也没多少顾客,让我下周再补班。” 豆大的雨点不停地敲落在挡风玻璃上,前方连绵的车灯在雨水里融化,仿佛一团打翻的颜料。这场暴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脱离这焦躁等待的酷刑。 岑舒贤望着前方,有些茫然。 从这儿到芝大还有二十多公里,难道她要和 陈清野尬聊个把小时吗。 她自认还算懂语言艺术,但和陈清野聊天她总莫名有些力不从心。 “我先带你去俱乐部吧。” 岑舒贤回过神,没太听清:“什么?” “帆船俱乐部。”陈清野抬了下手指,指了个方向,“过了这条街就是。” - 车驶上解放中路,鳞次栉比的摩登高楼大厦之间,有一栋没有标识的建筑尤其显眼。 建筑外形呈圆柱形,全部贴着玻璃幕墙,屋顶则是海浪般的流线型,在雨中像一只漂亮的水晶杯。它仅仅有旁边高楼的三分之一高,却占了比它们多一倍的面积。白玉围墙隔开一个宽阔的广场,装饰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雨水洗刷得鲜绿。 陈清野的布加迪毫无阻碍地通过门闸,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得笔直,隔着车窗朝他们敬了个标准的礼。 车子穿过中庭,路过一个巨大的黄铜帆船雕像,整面帆则是由白玉雕刻而成的,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价值连城。 帆船俱乐部。 岑舒贤在心里咀嚼这五个字。 魏倧做梦都想把魏彦峥送进来的地方。 她有些恶意地想,要是魏倧知道自己这个“没用的女儿”先他的耀祖一步踏进了这里,脸上的表情该有多大快人心。 陈清野将布加迪威龙停在自己的专属停车位。 岑舒贤解开安全带,先一步下了车。 她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目之所及全是令人咂舌的豪车。 陈清野从车前头绕过来,看见岑舒贤抱着手臂,皱了下眉:“走这边。” 她回过头:“哦,好。” “冷么?”陈清野问。 她的袖子和裙角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地下车库阴风一吹,确实有点冷。 岑舒贤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陈清野。 陈清野很平静地颔了下首:“上面有女更衣室。” 岑舒贤:“……” 既然是陈清野的车位,那一定是最好的位置,电梯就在旁边。 两人上了电梯。 陈清野双手插兜,垂眼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岑舒贤离了半臂的距离。 岑舒贤抿了一下唇,眼神有些复杂。 陈清野为什么要站那么远。 ……他们现在真的看上去很不熟。 他们是谈恋爱了,还是被迫政治联姻了? 所以,怪不得他让她来钓他。 是因为他陈清野天生被动,时刻要保持自己的态度吗。 但她谈恋爱可不是为了和一盘菜大眼瞪小眼。 岑舒贤向陈清野的方向挪一步,仰起脸:“……哥哥。” 陈清野的姿势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侧颜看向她,眉头微蹙。 不是,陈清野你为什么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我啊。 但岑舒贤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面色如常地轻柔一笑,伸出自己的手:“我手好冷啊。” “……我等会让人给你拿个暖手宝。” “你帮我暖暖,好不好。” 陈清野盯着她伸出的手。 中间停顿的时间之久,让她差点以为陈清野在给她看手相。 然后陈清野提了提自己的外套口袋:“嗯,你放进来。” “……” 真是服了。 电梯里“叮”的一声,到了。 “算了。”岑舒贤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冷点保鲜。” - 岑舒贤跟在陈清野身后,走进帆船俱乐部的大厅。 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圆柱建筑的中间是中空的,室内是环形构造,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对面的大厅。天井的一层有一个玻璃花房,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热带植物。雨水由屋顶的集水器汇集起来,以固定的频率倾洒而下,仿若一面挂在玻璃上的自然瀑布。 陈清野让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走到前台和站在那儿的女服务生说了几句话。 随后,其中一个女服务生朝她走过来。 “岑小姐,我带您去更衣室。” “谢谢。”岑舒贤站起身,走出几步后,佯装不经意地问,“陈清野和你介绍我了吗?” “是的,岑小姐。” “他有介绍我的身份吗?” “陈少爷说您是他的女朋友。” 岑舒贤原本还想问问陈清野有没有带过别的女朋友来,但想了想她们应该不能随意议论老板的私事,还是作罢了。 她跟着服务生踏入更衣室,又被里面的陈设狠狠地闪了下眼睛。 一整面的梳妆台上,放着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小样都是顶奢的品牌。 “您洗澡后可以先穿浴衣。”女服务生指了指衣柜的方向,“您的衣服换下来后我给您烘干再送回。” - 洗澡、吹头发、换衣服加补妆一系列事情弄完后,岑舒贤看了一眼表,已经距她和陈清野分别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她拿出手机,上面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但没有陈清野的。 岑舒贤又往下翻了翻,找到那个有显眼的红色感叹号的消息框。 陈清野的头像还是那枚意义不明的绿色月亮。 她从他的头像点进去,发现她已经能看到陈清野的朋友圈了。 不知道陈清野什么时候把她拉出的黑名单。 但他什么话都没和她说,就像还在守着昨晚她说别用微信联系她的要求一样。 女服务生走过来,朝岑舒贤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 “陈少爷在会客室,我带您过去。” 走了几分钟,一扇看上去就极其重工的水晶镂刻法式双开门出现在岑舒贤面前。女服务生弯腰为她推开,并做出请的手势。 隔壁是一片公共的休憩茶吧,木质装修沉稳而高级。 岑舒贤敏锐地察觉,在服务生为她打开那扇门的时候,茶吧里正在聊天的几对年轻男女声音小了下去,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她投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挺直脊背缓步走了进去。 令岑舒贤意外的是,会客室里只有陈清野一个人。 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陈清野正靠在窗边红丝绒的沙发椅上,长腿交叠搭在脚凳上,左手懒散地撑着下巴,右手里捧着一本书。落地窗外雨水瀑布泄银流雪,衬托着眼前的画面有几分安静的诗意。 岑舒贤勉强辨认出封皮上的字是“地狱一季”。 她花了五秒断定陈清野在装逼。 因为从她进来,就没看到陈清野翻页。 服务生已经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岑舒贤朝陈清野走过去。大理石的地面外围没有地毯,她的鞋跟敲在上面有嗒嗒的声响。 陈清野听到声音,抬头朝她看过来。 室内暖黄的光落在他眼底,显得他清黑的眼瞳比平时多了几分柔软。岑舒贤第一次用这个角度打量陈清野,莫名有种像摸狗一样想要揉搓他脑袋的冲动。 “陈清野。”为了压抑这种不必要的冲动,岑舒贤蹲在了沙发椅旁边,“你在看什么?” 她轻柔的鼻息拂过陈清野的手指,他有些不自然地把书合上:“……书。” “写什么的?” “阿蒂尔·兰波的诗集。”陈清野放下腿,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指了指旁边的茶几,“不吃晚饭,果切总可以吧。” 岑舒贤看向茶几,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含糖量:“可以吃一点儿。” “嗯,蹲着不累吗?去吃点儿水果吧。”陈清野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你坐那边,我有点事和你说。” 要不她蹲这儿,像只小猫似的,他总想摸她脑袋。 “……” 岑舒贤坐过去,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陈清野不会要光速和她提分手吧。 是不是他也发现自己压根不是谈恋爱那块料了。 “我这周末要去青市,有个大学生帆船竞赛。”陈清野抬起眼,瞳孔漆黑,认真地看着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第13章 钓鱼 听到陈清野的话,岑舒贤眨了眨眼睛,长睫像蝶翼一样颤动。 在一起第二天。 就约女朋友去其他城市吗。 岑舒贤托着腮,指尖搭在唇上,故作迟疑:“欸……但我周末要上班呢。” “……能请一天假吗?”陈清野垂着眸,视线飘忽地落在她脸上,“我可以帮你请,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脸上的表情迅速变淡:“陈清野,你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陈清野顿了一下,低头转着小指上的尾戒。 “我没这个意思。”他说,“就是这次青市的比赛我几个好哥们也会去。”他停了停,“我想介绍你们认识。正好……你可以看看我比赛。” 岑舒贤怔了一秒。 然后她突然倾过身,握住了陈清野搭在膝盖上的手。 有点干燥,有点温暖,指尖因为长期的运动有一点粗糙,指节结实而明显。 她察觉到陈清野第一反应是往外抽了一下。 然后又控制住了。 陈清野的手指在她掌心里动了动,虚虚地回拢住她的手指。 “……怎么了?”他问。 尾音有一丝哑。 “没事。”岑舒贤弯着眼睛笑了笑,“哥哥,你手好大呀。” 她现在觉得陈清野应该没那种,想和她过夜的意思了。 只是陈清野这个人真的,有点奇怪。 和她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比起恋爱的内容,他似乎更在意恋爱的定义。 就像现在,还没做好跟她肢体接触的准备。 却一直在毫无保留地、自然而然地,将他的世界展现给她,让两人原本无交集的地方有了关系。 她握着陈清野的手,心莫名宁静下来。 感觉陈清野已经快把脚下的地板盯出花了。 岑舒贤托着腮,笑了下:“我们怎么过去?要待多久?” 陈清野愣了一下,转头回来,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 他样子呆呆的,她觉得很好玩,把陈清野的手翻来翻去,像找到了爱不释手的玩具。他的指甲修得很干净,手背上青筋凸起,脉络分明,摸上去有种蓬勃的生命感。 “咳。”陈清野轻咳了一声,“坐豪华轮渡去,一晚上就能跨过渤海,比飞机舒服很多。而且车可以开上船。” 岑舒贤在端详陈清野小指上的尾戒。 3.14159…… 一个刻着圆周率的莫比乌斯环? “周六你下班后去,周日晚上回来,可以吗?” “嗯,好呀。”岑舒贤说。 “……你答应了?” 岑舒贤抬起脸,眨巴了下眼睛:“嗯,要不然呢?毕竟陈清野第一次谈恋爱,我当然要给他满满的仪式感。” “……” 陈清野把手抽走了。 “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陈清野指了指隔壁茶吧的方向,“你先吃东西。要是等会儿雨小了,我送你回学校。” - 雨一直没停,岑舒贤当晚最后睡在了俱乐部的豪华客房里。 也是为了方便她明天去报社上班。 陈清野把她送到房间门口后就走了,说今晚还有训练。 岑舒贤没说什么,洗漱完路过房间的落地窗时,却看见了楼下的陈清野。 他背对着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来一条长毛巾,藏蓝色的长袖冲浪服湿漉漉地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他站在那儿胡乱地擦头发,背部每一束肌肉的运动都很有力量感。 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黑湿的刘海被一把抓到后面,露出一张骨相尤其好看的脸。 不知对面人说了什么,陈清野扯了扯嘴角,笑着把那条毛巾丢了出去。 岑舒贤突然明白,陈清野为什么想请她去青市看他比赛了。 这不就是—— 孔雀开屏么。 - 周六。 连袭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整座城市却还笼罩在沉沉的乌云之下。 今早上班的时候,陈鑫坐在另一头,时不时看岑舒贤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岑舒贤去零食柜买了两条曼妥思,自然地放了一条在陈鑫桌子上,靠着桌沿朝陈鑫笑了笑:“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哦,就是……”陈鑫的脸苦恼地纠结在一起,“我昨天从停车场开车出来的时候,看见你上了一辆豪车。” “……” 陈鑫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像湿黏的鼻涕虫粘在她身上:“你应该不是……呃,那种女生吧?” 岑舒贤问:“哪种?” 明明她脸上还是带着笑,但陈鑫接收到她居高临下的目光时,却莫名有种被冻到的感觉。他缩了缩脖子:“我乱说的,你别生气啊。” “真没想到你这么想我。”岑舒贤撇过脸,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我想走捷径,怎么还会苦哈哈地在这里和你做同事呀?陈姐天天压迫我。” 陈鑫谄媚地笑:“是啊是啊,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那种人。”他拍了拍胸脯,“你别愁,我活少,我帮你做。” 岑舒贤目送冤大头乐呵呵地拿着她桌上的资料离开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 她呵了一声。 要不是陈鑫对她还有一点儿利用价值,她才懒得跟这种人虚与委蛇下去。 时钟走到下午五点的时候,岑舒贤看了一眼手机。 陈清野没给她发消息。 她是不是应该跟陈清野说一声……能用微信联系她了?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岑舒贤的第一反应是,陈清野直接给她打电话? 等看清屏幕上的号码后,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匆匆地跑到走廊上,压低声音接听:“喂,何阿姨?怎么了?” 那头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啊,舒舒……你外婆出门买菜时昏倒啦!你快来协和医院吧!” - 岑舒贤很讨厌医院。 惨白的墙,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幽深的走廊,和来来往往、神色木然或哀愁的人们。 医生说,外婆的肺部结节恶化了,导致心脏供血不足,才会昏倒。 如果心脏支架手术他们暂时没钱做,可以先做个微创把结节处理掉。 岑舒贤拿自己的所有储蓄去结完账回来,外婆还是没有醒。 她呆呆地坐在病房对面的长椅上,手机突然在口袋里振动起来。 岑舒贤拿出来一看。 ——陈清野。 哦,她把陈清野忘了。 岑舒贤把声音放轻:“喂?” “我到报社楼下了。”陈清野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疏淡散漫,是那种天生没碰到过什么挫折,一路顺风顺水所以很恣意自由的感觉,“你好了吗?” “陈清野……”她叫了他名字,然后停下吸了吸鼻子,“抱歉,忘记跟你说了,我现在不在报社。” 她听见他的呼吸加快。 “出什么事了?” 岑舒贤没有隐瞒:“我外婆在街上昏倒了,我现在在医院。” 她的脑子现在有点木木的,所以说话也很慢。 哦,还应该和陈清野说…… 抱歉,我不能陪你去青市了…… 是不是还应该加一句…… 等你回来,我再补偿你之类的…… 可陈清野没让她说出接下来的话:“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去找你。” - 岑舒贤坐在长椅上,抱着一只小猫的暖手宝。 她怔然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看陈清野在病房门口和拿着病历本的医生聊天。 陈清野个子很高。 就算现在微微低下头和医生说话,也几乎要和门框一般高。 她听顾妤她们讨论过,陈清野应该是192c 校运会上,不管他参加了哪种项目,往往都是最出风头的那个。 只是还没人去现场看过他玩帆船的样子。 陈清野跟着医生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后回来了,站在岑舒贤面前。 高挑的身形挡住了岑舒贤面前的灯光,她原本低着头,意识到什么才抬起脸。 她的桃花眼水波粼粼的,但脸上没有泪痕,像是把一切都藏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她的苦难,她的忧伤,她的愤怒,蕴在那双眼眸之后,成为了她美丽的一部分。 陈清野突然抬起手,轻轻揉了一把岑舒贤的发顶。 她像是一下醒了过来,捂住自己被揉乱的刘海,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陈清野,你刚刚去哪儿了?” “缴费。”陈清野长话短说,“心脏支架手术的费用我已经交齐了。” 他夹着那张蓝色的就诊卡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地像送了个小礼物:“卡里我还充了一笔作为备用。” “谢谢。”岑舒贤把卡接过来,这个时候她突然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得更好听。因为她知道,花言巧语和这笔天价医药费的价值去之甚远,说再多也是微不足道,“我会慢慢攒钱还你的。” 陈清野没说什么,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递过来。 是一个的纸袋。 “我买了玉米杯和苹果片,热量很低。” 只有陈清野会把她说晚上不吃饭的事放在心上。 她听那些“你这么瘦吃点也没关系”“想把你养得胖胖的才可爱”的话都听腻了。 要是她真的信了邪自暴自弃,第一个变脸的也是这种男人。 “我暂时没胃口……”岑舒贤放轻声音,“你还不去港口吗?你明天不是还得比赛吗?” “我订了明早的机票。”陈清野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是今晚要留在医院吗?” 两人靠得很近,她只要轻轻一动,手臂就会和他贴在一起。 她摩挲着手中那只小猫暖手宝的短毛,仿佛有股暖流从指尖流到了血液里。 “你不放心我吗?”岑舒贤抬起脸,看向陈清野的眼睛。 “嗯。”陈清野没多说什么,环顾了一圈四周,“我买了保温杯,在哪里打水?” “我不渴。” 晚上七点以后,她连水都很少喝。 岑舒贤伸手去握陈清野搭在膝盖上的手,他手上没什么肉,骨头很硬,可能因为刚刚去了外面,还有点凉:“你手好冰啊,陈清野。” “医院里不暖和。”陈清野似乎已经习惯她摆弄他的手,神情淡淡地望着导诊台的方向,“要不要给你开间病房?” “我要守着我外婆醒。”岑舒贤把他的手拢住,用自己的掌心去暖他的指尖,“那个……陈清野。” “嗯?” 岑舒贤抬起脸看着他,灯光落进她眼里,把琥珀色的眼眸映得很清澈。 她轻声开口,声音像一团傍晚的雾气。 “你不谈恋爱,是在等我吗?” 第14章 钓鱼 岑舒贤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清野的眼睛。 明明人前总是一副拽上天的样子,却有一双那么干净的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浓而直,重睑是偏窄的那类,一条淡淡的线划在眼皮上,组合起来就是那种光露眼睛都会让人觉得帅到掉渣的类型。 陈清野没有躲闪她的视线,只是动一下手。 “嗯。” 一句多余的解释和补充都没有。 很陈清野的回答。 是甜言蜜语,是想安慰她,还是真心话。 她分不清。 只是她突然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遁形,狼狈地撇开了脸,小声说:“那你等错人了。” 陈清野静了一秒:“……为什么?” 她窒了窒,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心绪压下去。 “像我这种级别的美女,光等是等不到的。”她低头摸着那只小猫暖手宝,努力放松自己的语气,“你要学会主动一点。” “……” 岑舒贤盯着反光的地砖,上面映出医院天花板上惨白的网格灯。拐角处有人在交谈,低低的抽泣声一下一下地敲着耳膜。 “要抱一下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陈清野脸上表情冷冷淡淡的,眸色却显得很温和:“难过、想哭的话,有个拥抱会好一点。” 太犯规了。 这种话。 岑舒贤揪紧手下的暖手宝,她的眼睛酸酸的,可她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想故作轻松地笑笑,也失败了。 她想起以前听过一句话,说女孩子的泪水珍贵,要是该流的泪流干了,也就不会再为情所扰了。 “陈清野,你谈恋爱……这么讲究顺序啊。”她轻声说。 “嗯?” “牵完手,下一步就是拥抱吗?” “……” 岑舒贤抬手将落下的发丝撩到耳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她动了动,将头靠在了陈清野的肩膀上:“让我靠一下就好。” “……嗯。” 两人之间沉寂下来。她静静地靠在陈清野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宽阔而坚实,像是能给人安全感。 岑舒贤想不起过去的恋爱里是否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刻。 也许是没有。他们同她约会,是想看她笑,想听她说话,想跟她亲热,这种动作完全不会被纳入考虑事项里。她也不会在约会时突然网抑云大爆发,想要小鸟依人一下。 灯管滋滋的电流声,拐角隐约的啜泣声,都渐渐缥缈远去。 …… 不知过了多久,岑舒贤感觉有人轻轻地推她的肩膀。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陈清野放大的侧脸。他侧过身垂眸看着她,收回了刚刚推她的那只手。 长睫毛,高鼻梁,抿紧的唇角,冷光下清晰的颌线。 靠。 她半梦半醒,脑海里混混沌沌却浮现出一句话。 ——跟这种长相的帅哥谈恋爱真爽。 “岑舒贤。”他叫她名字。 “嗯。” “你外婆醒了。” 她一下睁大眼睛,看向病房的方向:“……几点了?” “一点半。” 她靠着陈清野睡了两个小时。 他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过。 岑舒贤恍惚了半秒,抬手去摸陈清野的脸。她的手停留在他的颊侧,像摸小猫脸一样动了动大拇指:“陈清野。” 他低头和她对视,清黑的瞳映出她的影子。 “你回去休息吧。”她抿唇朝他笑笑,“外婆醒了,我去看看她情况。我跟她一起睡就行。” 陈清野的脸冰冰凉凉的,还很滑。 手感上乘。 她实现了自己的刚醒时的想法,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你今天还要比赛不是么?休息不好的话,到时候发挥失常怎么办。” “行,有事打我电话。” 陈清野跟着她站起身,两个人的距离又恢复了之前近20c身高差。 “对了。”岑舒贤想起一件事。 “嗯?” “你的微信联系权。”她笑了一下,“解锁了。” “……” “对了。”陈清野说。 “嗯?”她歪头。 陈清野扬了扬下巴,又是那股拽天拽地的傲劲:“我就算今天不睡觉,比赛也能拿第一。” - 陈清野走后,岑舒贤就进了病房。 查房的护士拿着病历本在问外婆一些事情,于是她在一旁稍等了片刻。 问话结束后,护士走过来递给岑舒贤一张纸:“这是术前的注意事项,要严格照做。手术的具体细节等白天葛医生来了再跟你聊。” 岑舒贤礼貌地道谢。 她走到病床前,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出来递给外婆,又把暖手宝塞进了外婆的被子里。 “咳咳……咳咳咳……舒舒。”外婆又是一连串几乎要将肺咳出来的咳嗽,苍老的脸上浮现一股忧愁,“怪外婆拖累你,让你这么晚还呆在医院。你等天亮了是不是还得去上学?” 岑舒贤说:“今天是周日,不上学,外婆。” “哦……咳咳咳,我听你们刚刚说什么……什么手术啊?” 她的眼睛闪了闪,垂着头替外婆掖好被角:“明天跟你解释,外婆。” 岑舒贤哄了好一会儿,外婆终于阖起眼皮慢慢睡着了。 只是睡得也不安稳,她蜷缩在旁边的陪护床上,一整夜的梦里都是外婆的咳嗽声。 早晨,岑舒贤出去买了早餐。 外婆吃早饭的时候,她见到了葛医生。葛医生很和蔼,告诉她手术排期很近,下周就能做,总共要安四个支架,两个进口两个国产。 葛医生让她签了手术知情书,顺口提到了手术的总费用九万多,新农合医保能报销一半。 岑舒贤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下把这些钱还清所需的时间。 她和隔壁病房共请了一个护工,嘱咐了外婆几句后,便去报社上班了。 - 下午六点半,岑舒贤从报社赶回了医院。 外婆坐在病床上,气色比昨晚看上去好了许多,正笑眯眯地和护工阿姨聊天。 “哦,你孙女回来了。”护工阿姨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岑舒贤,“瞧瞧,长得多俊呢。一百个人里头都难见这么标志的女郎,怪不得命好呢。” 岑舒贤微微抿了一下唇,但她还是客气地笑了下:“阿姨,今天辛苦了。您去隔壁看看吧,这边我照顾就行。” 护工阿姨走了。 岑舒贤走到床头柜前,揭盖看了下暖壶里头,热水还是满满当当的。 外婆还是一直含笑看着她,像是碰上了什么喜事,布满皱纹的脸颊都比往常红润了一些。 “舒舒啊。”外婆叫她。 “嗯,怎么了?”岑舒贤又收起床头柜上的餐具,准备拿去卫生间洗。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岑舒贤的视线凝了凝,她回头看向外婆,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外婆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我听小刘说的,他还替你为了我跑前跑后缴费,是嘛?支架手术那么大一笔费用,也是他帮忙垫的吧?” “……”岑舒贤低头,“我去洗碗。” “舒舒……咳咳咳……”外婆又猛烈地咳起来,岑舒贤只好过去轻拍外婆瘦骨嶙峋的脊背。外婆粗糙的手将她的手握住,“舒舒,外婆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你托付给一个好男人。外貌、家世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是人好,负责任,对你好。” “外婆……”她有些心累,“你怎么知道谁是好男人?” “他愿意给你垫这么大一笔钱,肯定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这点钱对人家来说根本什么也不算。” 外婆抓紧她的手:“那你把他带到外婆面前,外婆给你掌掌眼。” 她忍不住:“你觉得你看人很准吗?那我爸是什么情况?” 外婆不吭声了,满脸的皱纹都耷拉下来,流露出一种令她心酸的不知所措来。 病房内,片刻窒息的沉默。 “舒舒,外婆就是放心不下你啊。”外婆喃喃道。 “我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又不是东西,需要托付给别人保管。”看外婆还想劝,岑舒贤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赌气道,“我说了,我才不嫁人。” “唉,你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人家真的用心对你的话怎么办呢?” 岑舒贤抱起餐具,头也不回,不耐烦地丢下一句:“那又怎么样,我就和他分手,不耽误他和别人结婚。” 外婆住院得匆忙,日用品都还没来得及收拾过来,护工今天虽然简单地添置了一些,但还不全。 没有洗碗擦,岑舒贤只好站在洗手台前用面巾纸洗碗,手臂摆动得虎虎生风,洗一个碗发泄出了十足的怨气。 “谁惹你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疏淡,微哑,带着一点儿笑意。 岑舒贤惊讶地瞪大眼睛,回头果然看见陈清野站在门口。发顶上还有几根湿漉漉的碎发,像是比赛完没多久就匆匆赶回来一样。 她愕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四点就比完了,坐飞机很快。”陈清野走过来,替她从手帕纸里抽了一张干的,递给她擦手,又问了一遍,“谁惹你了?” 她和陈清野的距离倏然拉近了许多。也许是今天刚比过帆船的原因,陈清野身上扑面而来的海盐气息似乎比往常更浓烈了一些。 “没人惹我。”岑舒贤莫名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找借口搪塞道,“就是有点饿了。” 陈清野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放了东西,带你去吃饭。” - 两人去了一家米其林一星的闽菜馆。 岑舒贤难得打破惯例,出现在了晚餐的餐桌上,一是因为中午担心外婆的事胃口不好,二是随口说的那句饿了覆水难收。但她对晚餐的要求还是很挑剔——要少油少酱料,蔬菜要炒得清淡,不吃猪肉不吃羊肉…… 陈清野跟贺樾场外求助半天,才找到一家让岑舒贤满意的饭店。 饭店是南洋复古风的装修,包厢里只有大圆桌,他们挨着坐在了同一边。 头两个凉菜上得很快,是雪梨苋菜和油醋汁冰草。 岑舒贤刚准备动筷的时候,手机突然连续响了三声消息提示音。 她没理会。 过了会儿,第一道热菜上了桌。 瓦罐放在一个竹编篮子里,服务员报了菜名,叫“葱油肉汁碎螺”。 闽南的一道特色菜,把螺壳手工碾碎了和螺肉一起炒,她舀了一勺,吃起来扎舌头还费嘴。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四声。 “有人找你?”服务员在布菜,陈清野淡淡说,没看她这边,像是不太在意。 “嗯……我看看。” 让她开了消息提示音的只有寥寥几人,她其实大致猜得到是谁。 岑舒贤划开手机。 果不其然,是魏彦峥的消息轰炸。 【魏彦峥3.3】:姐姐,救命。 【魏彦峥3.3】:救命救命,姐姐,你在吗? 【魏彦峥3.3】:我刚刚蹭到别人车了。 【魏彦峥3.3】:对方好像是一帮混混……现在拉着不让我走。 【魏彦峥3.3】:怎么办啊,对方都凶神恶煞的。 岑舒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是,这种事去找魏倧或者找警察不都比找她强吗? 但她还是努力耐心且简短地回复了。 很快,魏彦峥又急切地发来几条信息。 【魏彦峥3.3】:不能告我爸,也不能报警。 【魏彦峥3.3】:我还没驾照呢,就借朋友车刚开了五百米…… 【魏彦峥3.3】:而且我还和朋友在他家喝了点酒才出来。 真是和他爸一个德行。 喝二两酒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魏彦峥3.3】:怎么办啊,他们肯定看准这点才讹我一大笔的…… 岑舒贤吮着唇思索。 帮魏彦峥处理,也不是不可以。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请她帮忙的代价。 而那头魏彦峥半天没等到她回复,急得直接拨过来一个微信电话。 把岑舒贤吓了一跳。 陈清野的视线也朝她投过来:“怎么了?” “朋友有点急事。”她握着手机,僵硬地笑笑,“我出去接个电话。” 岑舒贤走到走廊拐角,把电话回拨给魏彦峥,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和发生地点。 位置差不多。 她回忆着自己的前前前前男友,忘记具体几个前了,总之是她高中时谈的一位校霸大哥。当时全校只有她一个敢不听他的话,分手更是分得不留情面,两人还差点在ktv门口打起来。 但年少的爱恨来也快去也快,后来一笑泯恩仇,校霸潇洒辍学去,据说成了街区一霸。 打定主意之后,岑舒贤一边发消息,一边往回走。到了包厢门口,却踌躇地站住打起来腹稿。 陈清野,我有点急事,不能跟你吃饭了…… 但他专程为了她赶回芝城,这样似乎又有些不够婉转。 前前前前男友这时回了信。 【韦浩林7.29】:哟,岑大漂亮,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韦浩林7.29】:请前男友救现男友是什么路数? 岑舒贤没回,她正盯着包厢里的陈清野。 陈清野还没注意到她站在那儿。 洁白剔透的灯光下,他微垂着头,黑发上有一圈光晕。面前的白瓷盘里,舀出来的炒碎螺像一个小沙堆。陈清野拿着筷子,把螺肉一个一个从那堆碎螺里挑出来,夹进她位置上的小碗里。 岑舒贤突然觉得头痛。 她倚靠在门框上,闭了下眼睛,一口气地说:“陈清野……那个,我有点事,呃……我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要不叫贺樾来陪你吃?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跟你吃饭,好吗?我得先走了。” 说完,她也没敢看陈清野回头的眼神,转身落荒而逃了。 - 岑舒贤走出饭店,韦浩林的电话正好就打过来。 一阵寒风迎面吹过来,给她吹了个哆嗦。她走到避风的角落,接起电话:“喂?” “哈,别来无恙啊,前女友。”韦浩林幸灾乐祸地大笑,“你眼光也不咋样啊,现男友被人欺负了,还得找前男友呗。” “……那不是我现男友。你能不能处理?” “能啊,怎么不能。在普店区混的,哪个不得叫我声大哥。” “我大概二十分钟后过去。” “能帮归能帮,但我不白帮。” 岑舒贤心平气和地说:“我现在有男朋友。” “是啊,他不肯帮你救你的小白脸呗,只能靠我这个前男友出马了。”韦浩林嗤之以鼻,“谁不知道你不吃回头草啊。我也懒得为难你,给我个面子,晚上陪我跟哥们吃顿饭就行。” 岑舒贤 刚要开口答应。 手机突然一下子从后面被抽走。 她愕然地回头。 陈清野站得比她高一个台阶,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像一座黑沉沉的山压下来。他单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她亮屏的手机,举在唇边,眼神冷淡,声音傲慢又挑衅: “——你配她给什么面子?” 陈清野的话就像一滴水落入滚油里,电话那头的韦浩林瞬间炸了。 “你他xx的!”韦浩林飚出一串脏话,“你是哪冒出来的瘪三,老子和岑舒贤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岑舒贤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温柔和蔼,压低声音:“陈清野,你把手机还我好吗。” “我是你爹。” 陈清野侧过身,当她是空气,语气淡定又欠揍。 “臭傻x!隔着个手机就敢和老子狗叫了?”韦浩林的大嗓门连岑舒贤都听得见,“有本事给老子你地址,你给我等着。老子不叫兄弟上门打得你找不着北就不姓韦。” 不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还来放学别走给我等着这一套吗。 岑舒贤把希望寄托在看上去比较冷静的陈清野身上:“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好不好。手机先还我。” 陈清野短促地笑了一声。 像是一点儿没把对面的污言秽语放在心上。 “行啊,你今晚就来找你爹。让我看看我失散多年的儿子长什么样。”陈清野报了一串地址,“一”字开头,没有门牌号,因为那块地谁都知道只有一栋私人城堡。 住的是谁也人尽皆知。 海联置业的陈董事长一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去你x的,装n**呢?你怎么不说你住翻斗花园叫胡图图啊?”韦浩林和身边的兄弟都大笑起来,“别这么怂啊,敢在女人面前装逼,还要报假地址?” “韦浩林。” 从陈清野口中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本来一副随便吧毁灭吧的态度看着地面的岑舒贤,倏然瞪大了眼睛。 她急促但小声地问:“你认识他?!” 陈清野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然后收回视线,继续懒洋洋地对着手机讲话。 “别在我面前装。我能打你一次,就能打你两次。” “你他x就会装是——”韦浩林的声音像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渣滓。”陈清野声音散漫,又冷冰得有些阴森,“你自己掂量自己配不配。” “嘟。” 电话被陈清野挂断了。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把手机递到岑舒贤面前。 岑舒贤接过去,狐疑地盯着他:“你不仅认识韦浩林,还和他打过架?” 陈清野垂眸看着她。 那年的这会儿比现在还冷,下了第一场雪,整个芝城白茫茫一片,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映在雪上。 他从ktv走出来,看到岑舒贤在台阶下面和人吵架。 她穿着一双跟很高的靴子,一件长度到大腿的灰色毛衣,露出一大片被冻红的领口,抱着臂,表情还是笑吟吟的,声音却像雪一样冷:“韦浩林,我说分手就是分手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死缠烂打。” “你不就看上尖子班那个小白脸了么?呸,婊子。” 她嗤笑一声:“总比你这样人生一眼望到头的废物强。” “五中不是老子罩着你,你都不知道死多惨。” “哦,要不是我大发善心,你这辈子都谈不到我这种级别的女朋友。”她说,“你不感恩就算了,怎么还狗咬吕洞宾啊?” 韦浩林被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她看都懒得看的一眼:“冷,我走了。你要弄死我就早点,别等我找个更牛逼的新男友,给你弄死了。” 岑舒贤伸臂一摆手,拦下正好路过的出租车,然后绝尘而去。 陈清野盯了一会儿台阶下还在气得大喘气的韦浩林,突然觉得脚有点痒。接着,忍不住抬起脚—— “陈清野,我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岑舒贤见陈清野一声不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魏彦峥还在等她,她必须得赶过去。韦浩林这边是指望不上了,陈清野给人下了这么大一个面子,她才不可能拉下脸哄前前前前男友。 思来想去,那就让魏彦峥吃个亏得了。 她最后出场,给点暖心的安慰也不是不可以。 “你又要找谁帮忙?”陈清野的声音冷冷地在她身后响起。 和刚刚跟韦浩林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了。 岑舒贤回过头。 陈清野下了台阶,就站在她背后,眼底黑漆漆一片。 这次确认了。 陈清野还是生气了。 她还以为,他不会生气呢。 “你的哪个小白脸?”陈清野眯着眼睛看她,“能找前男友帮忙,不能跟现男友说?” 岑舒贤觉得自己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比一吵起来就族谱遭殃的韦浩林给她压力大多了。 “陈清野,我……”岑舒贤顿了一下。 能和魏彦峥撇清关系吗?不能。 能坦白他是自己弟弟吗?也不能。 她其实原本没想着这么早把魏彦峥抖到陈清野面前。 但既然机会来了。 “是我的一个朋友。” “……”陈清野默了几秒,像是气笑了,“什么朋友,能让你这么晚去见面,还能劳驾你这么兴师动众地帮他?” 岑舒贤抿了下唇角,眼睛清凌凌:“就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她又添一把火,“难道跟你谈恋爱,得和所有异性断绝关系往来吗?” “我就没有这么晚只能找我帮忙的异性朋友。” “那是你的事。”岑舒贤平静地说,“我们只是男女朋友,你别对我的人际关系占有欲太强。” “……” 陈清野半分钟没说话。 他抿着唇角,下颌线绷紧,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 岑舒贤盯着他,表情平静,心里却打鼓。 她其实还不太了解陈清野的性格。 但她知道正常男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生气。 只是。 陈清野应该……不会打她吧? 虽然体型和力气明显不占优势,但是她也能找到弱点精准打……击。 她不知道,陈清野现在想的是——那年她和韦浩林分道扬镳时的画面。 至少事情还没糟到那个地步,他还有身份质问她。 “岑舒贤。” 陈清野像是用了半分钟冷静。 叫她时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倦淡。 陈清野突然弯腰压近了她,宽阔的胸膛像一面墙,把她结结实实地挡在墙角。他视线沉沉,犹如一张天罗地网朝她兜头盖下来。 她压力山大,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嗯?” 他突然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虎口对着她的唇,大拇指按着她的下颌骨,硬生生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岑舒贤不得不和陈清野对上视线。他的手掌有一半按在她咽喉上,坚硬,滚烫,存在感在她吞咽的时候尤其强。 “是你的小三吗?”陈清野低着头,那张凌厉的脸离她很近,眉骨锋锐,有一种迫人的气势,“还是你的小四?” 这个必须得否认,她秒答:“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找我帮忙?” “对不起。”岑舒贤能屈能伸,歉意地笑笑,“我们刚在一起……我还没习惯麻烦你。” 陈清野感觉刚刚压下去的火又冒起来了。 “你和韦浩林分手都那么久了还习惯麻烦他?” “……” 她绞尽脑汁:“菜都上桌了,而且你刚从青市赶回来,风尘仆仆,我想让你安心吃饭。” 陈清野哂笑一声:“你说走就走,我能安心吃下饭吗?” “……”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陈清野一直盯着她,黑睫黑眸,几乎用目光将她凌迟。岑舒贤眨巴着眼睛,努力化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长得帅就是好,生气也看起来劲劲儿的。 “是我不好。”她再次诚恳认错,“以后我有朋友出事,一定第一时间想到找你帮忙。” 是异性朋友多,还是同性朋友多。 陈清野很想这么问。 但是想到哪个都不能不帮,不然她就很可能去找前男友、前前男友、前前前前前……他就只能憋屈地“嗯”了一声。 陈清野松手了。 薄唇的唇角还是抿得紧紧的,像一道小小的痕。 就在他移开视线,难抑心底烦躁的时候。 岑舒贤突然踮起脚。 然后。 两瓣柔软、湿润的唇,携着浅淡的栀子香气,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她的声音也很甜很轻,像枝头的花瓣。在漆黑的夜里,有一点幽微的蛊惑。 “别生气了好不好,陈清野。” 第15章 钓鱼 陈清野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 但唇上柔软芬芳的触感犹如有实体, 从口腔到咽喉,再‌一路烫到心脏里。 心脏敲击鼓膜,将眼前的画面震得几近模糊。 “嗯。”陈清野撇开‌脸, 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他垂下眼睛,声音低哑地补充,“下不‌为例。” 岑舒贤笑眯眯地答:“知道了。” 他伸手, 修长的指节张开‌, 是邀请她牵他手的动作:“外面冷,回车上再‌说。” 很‌简单的信号。 连岑舒贤都没有预料到。 ……陈清野就这么‌被‌哄好了? 重拿轻放。 意外地比那些看上去好说话的人更好拿捏。 - 他们‌回到那辆外形极其嚣张的布加迪威龙上。 岑舒贤把魏彦峥遇到的事大概和陈清野说了一下。 说完后, 她看着陈清野, 眨眨眼睛:“你要‌亲自过去处理吗?” 最好不‌要‌。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魏彦峥介绍陈清野。 要‌是魏彦峥知道他是她男朋友, 后面可‌能会比较难上套。 陈清野懒散地倚靠着椅背,半侧着身‌看她, 神色淡淡的, 看不‌出在想什么‌:“你想过去?” “那个……”岑舒贤犹豫着。 “想都别想。” 陈清野突然压低身‌子靠过来。 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后颈, 那张在昏暗车内五官依旧锐利分明的脸在她视网膜里骤然放大, 唇瓣被‌重重压住。 陈清野比她先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表情像是认真地很‌动情。 毫无章法的节奏,细密的啄吻, 时轻时重, 让岑舒贤莫名想到往人怀里硬拱的小狗。 有点生涩,但又莫名让人心跳加快。 吻了一下又一下。 很‌难解释为什么‌只是唇与唇的触碰就能让人感到快乐、兴奋、感动或者其他情绪。如果对方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 那么‌刺激还可‌以翻倍。 岑舒贤抬起一只手去抱陈清野的腰, 仰头回应他的吻。 陈清野僵了一下, 连带唇上的动作也停了一下。 然后。 她明显感觉到陈清野更来劲了。 苦橘和海盐浓烈的香气几乎将她淹没,她头都仰累了, 陈清野还没吻烦,一下又一下,就像找到一块最喜欢吃的糖,含了又含,抿了又抿。 时间流淌得缓慢,她第一次品清楚陈清野身‌上香水的后调。 一种很‌清新‌又温柔的开‌心果甜香。 又过了一会儿,岑舒贤仰着僵硬的脖子,盯着陈清野颤动的睫毛。 不‌是,哥。 你还没亲够啊。 魏彦峥可‌能已经被‌讹了一大笔钱正在街边痛哭流涕了。 她收回放在陈清野腰上的手,去推他的胸膛。 推一下,推两下。 还把唇瓣抿紧,什么‌也不‌回应了。 陈清野终于停下动作。 车窗外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他慢慢抬起睫毛,那双平日‌里清黑又傲气的眼似乎多‌了几分潋滟的水光,像某种危险的漩涡。 他没直起身‌,呼吸轻轻拂在她脸上,让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被‌打‌断的哀怨:“嗯?” “……”岑舒贤在心里叹了口气,“再‌亲我朋友都用不‌上我帮忙了。” “哦。”陈清野直起身‌,拿出手机,“我让贺樾去处理。” 她意外地看着他。 “载你去见别的男人。”陈清野给贺樾发完语音,凉凉地掀起眼皮,“你想都别想。” “他什么‌身‌份,值得我亲自去。” - 魏彦峥的事后面处理的很‌顺利。 毕竟是陈清野出马,要‌论在芝城的牌面,还没几个人大得过海联董事长家的独生子。 魏彦峥对岑舒贤感恩戴德,几次在微信上约她吃饭见一面。 但都被‌岑舒贤婉拒了。 主‌要‌是。 陈清野实在太黏人了。 黏人到岑舒贤觉得这是第一次谈恋爱带来的强烈新‌鲜感,但她回想自己的初恋,她好像也没有这样过。 她只能归咎于陈清野母胎单身‌太久,对此难以抗拒上。 除了两个系不‌同的上课时间,陈清野几乎都在围着她打‌转。 上下课的路上,吃饭,去上班,去医院看外婆。 陈清野就像海绵里的水,每个空都有他,但岑舒贤努力挤也挤不‌出来。 有一天,陈清野甚至想看她的手机。 岑舒贤第一次微张着嘴,怔住了:“啊?” 陈清野捏着他手上的黑色iphone16prox转了一圈,表情理直气壮:“我的也给你查,很‌公平。” 不‌是,谁要查你的手机啊。 她已经在脑海里飞速思考陈清野看到她微信时脸冒绿光的反应,以及她可‌能的应对了。 比如—— “竟然被‌你发现了,要‌是你不‌查我手机就好了。” “这是我的隐私,心疼我自己。” 不‌过最后陈清野嗤笑了一声:“逗你玩的。”他捏着手指,骨节脆响,“我才没那么‌无聊。”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又俯过身‌跟她接吻。 像找到玩具一样,捏她脖子,捏她耳朵,绕她的头发。 仿佛接吻是全天下最有聊的事。 一下一下亲了好久,岑舒贤有些烦不‌胜烦。 结束时,她认真地扎他心:“陈清野,你的吻技好差。” 陈清野垂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 然后噗嗤笑了。 她一脸疑惑:“你笑什么‌?” “你说这话的时候,嘴巴肿肿的,特别可‌爱。” “……” 陈清野凑近了一点,嘴唇离她鼻尖很‌近,说话时有翕动的气流:“你哪个前男友吻技好?” 岑舒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要‌去拜师?” “我看能不‌能让他失忆。”陈清野又握着拳捏了捏手指,指节嘎吱作响。岑舒贤刚想说话,陈清野的视线就移过来跟她对上,清黑的瞳里像有一缕幽幽的火苗,“多‌亲亲就技术好了。” 然后又是,这样那样辗转反侧的前奏。 他的舌尖侵略性地来寻她的,青涩又汹涌。 像少年人的感情。 结束的时候岑舒贤“啊”了一声,然后捂着唇角,有些无语:“陈清野,你是属狗的吗。” 他掀了下眼皮:“不‌好意思,没人教过我。” 岑舒贤蓦然有些怀疑。 ……你这样是怎么‌忍住十几年不‌谈恋爱的? 第16章 钓鱼 十月的第三周, 岑舒贤的外婆做完了心‌脏手术。 手术结束后还要住院观察三天。 最后一天,岑舒贤来接外婆出院,走出电梯却‌碰上了魏倧。 魏倧一如既往地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女孩子‌家家, 穿得妖妖道道, 像什么‌样子‌。” 岑舒贤敌意地打量他:“你来干什么‌?” “连人‌都不会叫?你.妈把你带的真没‌礼貌。”魏倧皱着眉,“你姥姥拿着我公司的股份,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真是的, 一个‌老太婆又什么‌都不懂, 我给她折成现金不是更方便吗?你去‌劝劝她。” 她面无‌表情:“不要随地大小爹,我现在不姓魏了。” “你……” 没‌等‌魏倧说出什么‌, 岑舒贤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岑舒贤走进病房, 外婆正背对着她坐在床上。 灿烂的日光里, 那道佝偻的背影却‌显得格外瘦小和单薄。 她鼻子‌一酸。 “外婆。”岑舒贤一边轻声唤道,一边绕过去‌看了下床头柜的暖壶。 外婆伸手握住她的手:“舒舒啊。” 她注意到外婆的情绪有些不对:“魏倧跟你说什么‌难听‌的了吗?你别把他说的放心‌上 。” 岑舒贤被外婆拉到身边坐下, 温暖粗糙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魏倧和我说……”外婆迟疑了一下, “说了你的事。” “我?我的什么‌事?” “他说……你高中那会儿就老是因为‌谈恋爱让班主任给他打电话。还有, 他手底下有人‌的孩子‌和你在同一所大学, 说你出了名的水性杨花,私生活混乱……” “……” 岑舒贤没‌有说话。 空气中有微小的灰尘在阳光里起‌舞。 “但我是不信他这么‌说你的。”外婆握紧她的手,忍不住咳了几声, “我知道, 你.妈走得早,你爸又是那样, 你肯定很难受……你想找个‌爱你的人‌, 有什么‌不对?” “外婆……”岑舒贤如鲠在喉。 她想说。 外婆, 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在寻找任何爱,她只是恨, 只是不甘心‌。 恨魏倧那年狠狠甩开她妈妈,以一副鄙夷和恩赐的态度说“所有男人‌都是这样,怎么‌只有你大惊小怪”。 不甘心‌这世上有多少词来粉饰男人‌的用情不专,诸如“风流倜傥”“花花公子‌”“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她作为‌女人‌,又凭什么‌不可以。 “外婆也‌不想你重蹈你.妈妈的覆辙。”外婆恳切地看着她,“舒舒,外婆知道……找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不容易,他们不值得,是他们的错。你擦亮眼睛,没‌什么‌不对……” 她不想让外婆伤心‌。 如果外婆知道她早就是恨和恶的傀儡,一定会很伤心‌。 “嗯。”岑舒贤勉强地弯了弯唇角,头靠在外婆肩膀上,“找不到我就和外婆相依为‌命一辈子‌。” “外婆希望你能找到喔。”外婆轻轻拍着她手,“说不定就是现在的这个‌呢。” 她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像厄运临头的慌神。 “对了,还有件事外婆得和你商量一下。我老了,也‌不太懂这些。我打算把魏倧公司的股份换成现金给你,要不然你欠着你男朋友一大笔钱,总比人‌家矮一头。” 外婆的目光很温暖,岑舒贤却‌有种被烫到的感觉,她撇开脸:“没‌事的,外婆。这部‌分股份是妈妈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我想留下来。” 她绝对不可能让魏倧如愿。 至于陈清野那边。 爱得多的人‌才是感情里低人‌一等‌的那个‌,她一直深以为‌然。 “那外婆听‌你的。” “嗯。” 外婆叹了口气,担忧的目光像是看穿了她:“舒舒,外婆是过来人‌……你妈妈走的时‌候,我也‌恨魏倧。但是,恨比爱还要辛苦。你还年轻,不要让恨拖累你。” 她眼眶一热。 “外婆也‌想开了,什么‌嫁不嫁人‌的,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外婆陪不了你多久,我们舒舒这么‌厉害,也‌能照顾好自己。” 岑舒贤埋着头,把眼泪擦在外婆的花衬衫上:“外婆做完了手术,一定能长命百岁。” - 把外婆接出院后的周末,岑舒贤约陈清野去‌了横山寺。 她觉得陈清野那辆布加迪威龙开上山的话会过分引人‌注目,不是很合时‌宜,就让陈清野停在了山脚下。 从山脚到观音宝殿还有几千级台阶。 岑舒贤和陈清野十指交握着往上走,山风携着秋意吹过来,有一点微凉。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 陈清野突然说了句什么。 岑舒贤没反应过来:“嗯?” 陈清野重复:“累了吗?” 他这么‌问反而提醒了她,觉得小腿已经有些酸软。 她回头看陈清野,还是一副气人‌的老神在在模样,仿佛根本没‌爬了十几分钟山一样。 毕竟人‌家从小就在帆船训练了。 在国内还算小众的爱好,既烧钱,也‌要父母有耐心‌。 岑舒贤出神不说话,陈清野以为‌她是累成这样的,头低下了一点儿:“我背你上去‌吧?” 她一下笑了:“不要,我看都是结婚的时‌候新‌郎才背新‌娘呢。” 而且她要是来为‌外婆祈福的,还是自己逐阶爬上去‌更有诚意些。 “……” 陈清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坚硬分明的骨节在她的指间很有存在感。 她突然问:“陈清野,你父母是不是很爱你?” 他瞥了她一眼,像是意外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还好。” 她想,能让陈清野给出这种评价就是很不错的意思了。 家庭美满的小孩,能承受痛苦的阈值会更高吧。 幸福的家庭永远是对方的后盾,是源源不断的支持来源。 所以陈清野的傲气和散漫才会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那样。 一路终于走到观音宝殿。 陈清野买了香递到岑舒贤手里:“别被掉下来的香灰烫着。” 他妈妈信基督,虽然陈清野不信教,但是也‌没‌有跟着岑舒贤进殿里。 主殿中间是释迦摩尼,佛祖表情慈悲怜悯,仿佛垂目看过世间一切苦难。 岑舒贤捧着香,望着面前的佛像。 “我听‌说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听‌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真的吗?”她轻不可闻地说,“如果是真的,我放下仇恨,就能脱胎换骨吗?” “我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外婆能够平安健康。只要外婆好好的,我愿意……不再让自己因为‌恨变成一个‌很坏的人‌。” 岑舒贤敬完香后回头,隔着古刹的重重树影,宝鼎香火浮动,模糊了上方的空气,她却‌正对上了陈清野的眼神。 她意识到,他一直在看着她。 可是……她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怎么‌办呢? 第17章 鱼 请完平安香, 岑舒贤又去‌法物流通处买了两串手链。 一个是朱砂的,一个是金刚菩提的。 陈清野划出付款码,她眼疾手快地挡住了:“我自己买比较好。” 他掀了下眼皮:“行。” 陈清野伸手接了柜员递过来的袋子, 另一只手又牵住她的手。 他们牵着手走出寺门, 陈清野顿了下脚步,侧过头看她。 岑舒贤指了指另一侧的廊道:“去‌景区里‌走走。” “嗯。” 一路上,她没怎么说话, 陈清野也没怎么说话。 但是岑舒贤能意识到陈清野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每次陪完外‌婆后见他,他都是这样‌。 陈清野知道她心里‌有事就话少, 不会硬拉着她聊天。他也不太会逗她开心, 只会亲亲抱抱, 是很投入的那种亲吻和‌拥抱,就像生理性喜欢一个人, 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在‌对‌方身上那种。 他现在‌可‌能同样‌以为, 她在‌记挂外‌婆的事吧。 长廊的转折处有一处避雨廊亭, 挂着的牌匾上写着“解雨亭”。 岑舒贤踏上解雨亭的台阶, 松开陈清野的手,把两只胳膊支在‌了木栏杆上。 她望着凉亭外‌,群山连绵逶迤, 层林尽染, 秋色温暖又枯凄。银灰色的云一缕缕地散落在‌天空中‌,为林海拓下波澜起伏的阴影。 岑舒贤平静地开口:“陈清野, 就到这儿吧。” “嗯, 回去‌吗?” 也很平静的回答。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回过头:“山路漫长,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 身后山风徐徐, 满山的林海簌簌摇曳,像一场遥远的雨。 陈清野的脸色果‌然变得‌不太好看,他眉骨压低,眼瞳漆黑,身上的压迫感几乎让周围空气都变得‌稀薄。 “什么意思?” “我们好聚好散。”岑舒贤的唇角卷着一点笑意,温柔似水,也像一张焊在‌脸上谁也打‌不碎的面具,“你不用‌太怀念我,我和‌你谈恋爱的时候确实不太专心。你也不用‌太怀疑自己,至少我曾把你视为正牌男友,没和‌别人真有什么越界的举动。” 陈清野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就这样‌吧,陈清野。”她指了指他手上的那个袋子,才注意到他手背青筋凸起,指节攥得‌发白,“那串金刚菩提送给你,作为我给这段恋情画上的句号。祝你心如金刚,离诸相‌,无所住,观自在‌,一往无前。” 陈清野觉得‌很可‌笑。 冠冕堂皇一番话,中‌心思想就是要他别在‌意、别纠缠。 风满廊亭,接着便是一场骤然的山雨。 陈清野穿着一件很薄的白t,站在‌那儿似一座山巍然不动,风雨飘进来把他的衣摆打‌湿,贴在‌劲瘦的腰上。岑舒贤隐约能看到他腰最下端那一圈纹身的数字。 她不想和‌陈清野再一起躲雨,提步就要绕过他往外‌走。 陈清野终于动了。他从手提袋里‌拿出装了那串金刚菩提的盒子,把盒子随意甩开扔回袋子,两手把金刚菩提朝左右用‌力一拉—— 噼里‌啪啦。 菩提珠滚落一地,比檐外‌雨声还要响。 陈清野松手,手提袋和‌那段断开的串绳一起落在‌地上。他扬扬下巴,眼里‌是锐利的冷意:“岑舒贤,你以为我脾气很好吗?” 她垂着长睫不说话。 然后听见脚步声,陈清野头也不回,转身走进了雨里‌。 - 周一下了第四节课,岑舒贤买了一桶矿泉水,拎回了寝室。 祝小姗正在‌位子上打‌游戏,看见她回来,瞪大‌了眼睛:“你今天怎么没和‌陈草黏在‌一起?” 岑舒贤挑挑眉:“他是陈草,我是什么?” “岑花啊。”祝小姗把手里‌的模拟经营游戏扔到一边,手舞足蹈地描述,“你和‌陈草在‌一起后,论坛上又出现一个新帖子,不仅放了你俩以前的同框照,还有最近偶遇你们的照片。” 他俩都是芝大‌的风云人物,又是俊男美女终成眷属的剧本,在‌论坛上讨论度极高‌。 祝小姗把帖子翻出来给她看,不仅有他俩在‌食堂吃饭的照片,还有陈清野和‌她一起牵手上下课的背影。 有一张是陈清野打‌篮球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在‌主席台上弯腰给他递水。楼中‌楼里‌,有人热情地给这张照片调了好几个滤镜,说有青春电影感超适合做手机壁纸。 还有一张她被陈清野挡在‌墙角,只露出一部分头顶,手正抱在陈清野腰上。陈清野回头,视线落在‌镜头的方向,黑眸冷锐几乎要刺穿画面。照片后楼主附言:“看到校花校草接吻,浪漫得‌像偶像剧/坏笑,结果‌刚举起手机就被陈草回头盯上了,吓死我,简直跟背后长眼睛一样……” 岑舒贤笑了笑,下一句话就让祝小姗明白了生活不是偶像剧,俊男美女也不一定天长地久的道理。 “我和‌陈清野分手了。” “啊?!”祝小姗差点把手机掉地上,“你们分手了?!这才多久啊,一个多星期?” 岑舒贤随口开玩笑:“花花草草寿命本来就比较短暂。” “那也不至于吧……”祝小姗受到打‌击,目光呆滞了一会儿,拉着椅子靠过来,“难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陈清野这人有什么毛病?” 岑舒贤眨眨眼睛,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发现陈清野除了太黏人,确实没什么毛病。 情绪稳定,出手大‌方,少有几次不高‌兴也是她的过错,但陈清野也没把她怎么样‌,甚至连句难听的话都没说。 属于那种分开后,作为前任也不会讲他坏话的类型。 这时祝小姗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难道是……那里‌不行?” 岑舒贤回过神,声音一下变了调:“……啊?” 祝小姗咬着自己的指甲:“我还听说那个的长度和‌身高‌成正比呢,要是不行那确实白长了……” “……” 岑舒贤有点怀疑自己在‌祝小姗眼里‌的形象。 “我俩没到这一步。”她无奈地看着祝小姗,“我和‌那些前任也没到这一步。” 祝小姗茫然:“舒舒,你谈那么多帅哥不是为了吃吗?”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给出答案:“小姗,我觉得‌男人和‌女人根本的区别就在‌于,男人是下半身动物,驱使于原始本能,而女人则会用‌大‌脑思考,只是偶尔她会被情感影响。如果‌要我和‌一个不爱的人发生性关系,我会认为是一件挺恶心的事。目前还没有男人让我产生了由爱到性的冲动。” 坦诚相‌见,将对‌方纳入自己,展示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想想都觉得‌恐怖。 “哦……”祝小姗沉思着,“那你们分这么快,难道是陈草太欲求不满了?” 岑舒贤正打‌算喝口水,听到这句话“噗”一下全喷了出来。 祝小姗兴致冲冲地给她看手机上的照片。还是那个贴子里‌,陈清野打‌完篮球,朝主席台的岑舒贤走过去‌的时候,撩起衣服下摆擦了一把汗。 陈清野显然是健身年限很久所以训练痕迹很明显的类型,体脂率很低,露出的腹肌和‌人鱼线线条明显。 祝小姗贴心地放大‌,指着陈清野腰上蔓延凸起的青筋,欲盖弥彰地压低声音:“楼中‌楼都说这个叫‘树大‌根深’,所以大‌家……咳,才关心你们……” 树、大‌、根、深…… 岑舒贤差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 她和‌陈清野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这么仔细地研究过他裸露的上半身。 不过这次她总算看清了。 陈清野腰上的数字是圆周率。 和‌他那只莫比乌斯环尾戒上的一样‌,只不过数字更‌多了一些。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岑舒贤光速抓起手机按下了接听。 不管是谁,带她脱离这个尴尬的气氛都好…… “我在‌你宿舍楼下。” 哦,陈根生…… 不对‌,陈清野。 那头的声音有一丝微哑,带着一股很淡的疲倦:“我等你到你下来为止。” 第18章 鱼 岑舒贤下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还是戴上了门口挂着的口罩。 一是掩盖她刚刚被水呛到咳红的脸。 二是……她怕陈清野会强吻她。 毕竟小说里都这‌么写‌…… 男主气急败坏,霸道地吻了上来,顺带邪魅狂狷地丢下一句“女人, 你敢跑?”……之类的。 岑舒贤一路上在‌脑海设想了好几种桥段。 直到隔着门禁机见到陈清野的那一刻, 才瞬间删去‌了所有想象。 陈清野穿着一件灰色的宽松长衬衣,外面套着米白的薄呢大‌衣,灰蓝格子的羊毛围巾遮住一部‌分下巴, 宽肩长腿地站在‌宿舍门口, 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疏淡气质。 岑舒贤觉得从某种层面来讲,陈清野很会挑衣服。 如果他还是穿得像艺术节那天一样嚣张, 她对他的态度绝对会比现在‌更防备。 岑舒贤慢吞吞地挪过去‌。 她已经注意到很多人的视线在‌往他们这‌边瞟, 还有人已经举起了手机…… “陈清野。”她跟他打招呼。 陈清野撇开脸, 轻轻咳了一声,“嗯”的时‌候有点鼻音。 她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 和比起以前苍白的脸, 狐疑地开口:“你感冒了?” “小感冒。”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几秒。 也许是因为生‌病, 陈清野的眼‌神比以往幽淡了一些, 没那么锐利,仿佛笼了一层博山炉的烟霭,交接时‌没有电光石火的冲击, 却像香灰落在‌纸背上转瞬而逝的灼烧。 岑舒贤想起她和陈清野在‌一起的前一夜, 也是在‌这‌个位置。 陈清野站在‌醉成一摊烂泥的邹程旁边,被衬得意气风发。他的眼‌眸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和骄傲。那句“可以钓我吗”应该是陈清野说过最低姿态的话‌, 尽管让他说出来就显得气势凌人, 势在‌必得。 她轻轻叹了口气。 “换个地方聊吧。” -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七八分钟,到了学‌校操场。 到了一处地方后, 岑舒贤停下了脚步。 这‌个位置夹在‌主席台和室内羽毛球馆之间,位置宽敞,路过的人也不多,再关心他俩的人也不可能‌明晃晃地凑到他们身边听墙角。 “说吧。”岑舒贤温和地微笑了一下,但她的笑意都被口罩挡住了,那双眼‌睛还和清秋一样冷,“怎么了?” 陈清野偏开脸咳了一声。 “……能‌不能‌不分手。” 声音很哑。 岑舒贤没想到陈清野会这‌么直接地低头。 她怔了几秒,才摇头:“陈清野,我以为那天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我没收。” “什么?” 陈清野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你的分手礼物,我没收。” “……” 不是,你不收也没用啊。 “别这‌样。”她语气很平静,“你都说你不会和邹程一样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喝醉后脑子不清醒地来找你。” 岑舒贤盯着陈清野。 她突然有些好奇陈清野不清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哭着求她别走,尽管他现在‌回头找她就是非常不清醒的行为。 “陈清野。”她尽量放柔和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你第一次谈恋爱,所以你会迷恋这‌种感觉,你觉得多巴胺分泌的感觉令人上瘾,但是这‌只‌是稍纵即逝的火花。” 她轻松地笑了笑:“这‌种戒断反应你现在‌难捱,回头你就会后悔当时‌放下身段来挽回我。你这‌样的条件,再找下一个也会很容易,比我更好的、更适合你的也比比皆是。” 陈清野看‌着岑舒贤的眼‌睛。 她有一双笑意渗不到眼‌底的桃花眼‌,眼‌神只‌有一丝怜悯,没有半分挣扎。 他在‌那瞬间就懂了,自己在‌做无用功。 只‌是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喉咙发痒,陈清野又忍不住撇开头咳了一声,“……你和我在‌一起还没有满三‌个月。”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到陈清野在‌介意这‌个。 但她当机立断地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 陈清野蓦然抬眼‌看‌她。 岑舒贤接收到那个眼‌神,突然有些愧疚。她移开视线,盯着脚下被风吹得在‌地上打转的落叶和碎石子。 “我可以不那么黏着你。” “有必要吗?”岑舒贤一针见血地说,“那满三‌个月后呢?你现在‌可能‌会怪我,但以后你会明白早日止损才是对的。” 她都为了不伤害他,放弃阻挠魏彦峥进帆船队了。 就算没用真心,但她至少还对陈清野用了良心。 “……” 陈清野不说话‌了。 岑舒贤用脚尖踩着飘动的小石子,等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声音后,抬起了头。 然后就看到陈清野半垂着眼睛,眼‌眶泛上一圈淡淡的红,略显苍白的唇抿得紧紧的。 她有点慌张地抬手:“你别哭啊。” “没有。”陈清野侧着脸往围巾里埋了埋,鼻音很浓,“沙子进眼‌睛。” 这‌样搞得她真的很像欺骗纯情小男生‌的渣女。 “你看‌,我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和冯泽远在‌一起。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过,这‌就是我对你的肯定。”岑舒贤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话‌安慰陈清野。 陈清野努力在‌钝痛的脑海里思索了一番。 才想起冯泽远是那个在‌艺术家唱《天后》的男生‌。 长什么样,没印象了。 唱歌也唱得一般。 还跟吃不起水果似的把他第一次送岑舒贤的礼物拎走了。 陈清野冷冷地说:“你把我跟那种人比。” “……”岑舒贤噎了一下,又说,“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很不错,是我不好。你可以跟别人说是你把我甩了。” 毕竟陈清野红着眼‌眶跟她讲话‌的时‌候,她确实心软了一点儿。 陈清野默然不语。 昨天淋了雨,他晚上回家就发了烧。今天下午昏昏沉沉地起来,就想着来芝大‌见岑舒贤一面,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的话‌,被火烧去‌一些,被风吹走一些,就不剩多少了。 他只‌是忽然涌上一股刺骨的恐惧。 如果这‌辈子能‌和她说的话‌只‌剩下这‌些,那一定一定要把最重要的说出来。 陈清野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全‌身似乎都因发烧酸痛起来:“你下一任一定要比我好。”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了一眼‌陈清野。 他的脸一半埋在‌围巾里面,皮肤冷白,眉睫浓黑,侧脸和下颌的线条利落得像萧瑟的秋意, 她想,谈个这‌样的男朋友也不太好。 会在‌无形之间拔高她找下一任的门槛……但下一任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只‌好说:“你别操心这‌些。” 陈清野又低声问:“你下个月就会找新男朋友吗?还是说四个月后?” 唉,北风如刀。 刀刀割人心窝子。 “暂时‌不会了。” 岑舒贤不知道陈清野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安慰他,但是她已经决定在‌下一段恋情开始前慎重考虑。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对游戏人间和玩弄感情感到疲倦,可是她现在‌确实很心累。 好像在‌见过钻石的那一刻,收集玻璃就变得索然无味。 她原本是富有的玻璃国国王,但最近经历了太多,让她发现曾经的财富变得一文不值。 “你为我垫付了外婆的医药费,我很快就会还给‌你。” 岑舒贤已经决定,将那笔股权换做现金。 但她得亲自去‌和魏倧谈判,至少让魏倧出一大‌笔血。 “……不用还。”陈清野又咳了几声。 这‌会让岑舒贤想起自己的外婆。 “你可能‌觉得这‌样很大‌方,但欠你钱会让我压力很大‌。”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冷硬起来。 陈清野沉默了一会儿:“……就这‌样吧。我走了。” “嗯。”岑舒贤看‌他没挪步子,还是决定自己好好地画个句号。她上去‌抱了陈清野一下,发现爱意消失后连拥抱也变得冰冷起来,“以后谈恋爱,别一开始就对对方掏心掏肺的了。人总是爱犯贱的。” 她诚恳地传授自己的心得。 但陈清野看‌上去‌并不领她的情,回抱都没有,只‌是瞥了她一眼‌。 “我就是这‌样。” 陈清野退后一步。 鼻音浓重,又像是有点委屈。 然后就像那天在‌横山,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十月的后半月过得很快。 岑舒贤还是按部‌就班地在‌学‌校、报社、书店之间三‌点一线。 聊天的人来来去‌去‌,冯泽远和魏彦峥还在‌其列。 陈清野的名字早被许多对话‌框压到了最下面,尽管他们在‌一起时‌微信聊天也不多。陈清野更喜欢见面,所以他其实绝对不可能‌玩见见这‌种app。 外婆的身体状况还是时‌好时‌坏,心脏做了手术,但水肿的肺部‌还是只‌能‌保守治疗。芝城在‌北方,天气骤然冷下来,让外婆更容易咳嗽了。 岑舒贤开始把暧昧这‌个词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出去‌。 苦行僧似的杜绝声色犬马与享乐主义,会让她在‌面对外婆的痛苦时‌不那么愧疚难安。 十一月初的一天,魏彦峥给‌岑舒贤发来消息。 【魏彦峥3.3】:姐姐,我通过帆船队的考核了。 她盯着屏幕出了片刻神。 最后简短地回复。 【浮云卷】:恭喜。 魏彦峥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飞速偷拍的角度,照片中央是会议室的圆桌,桌上摆着一个树脂的帆船摆件,一群人围在‌桌边开会,都正看‌着前方。 岑舒贤无意识地放大‌了一下照片。 陈清野站在‌最前面,穿着一件中领的黑色毛衣,好像不怎么怕冷似的把袖子挽到小臂三‌分之一,懒散地倚靠在‌桌角,手里拿着激光遥控笔。 【魏彦峥3.3】:开了好久会,听队长一讲发现训练压力好大‌。 【魏彦峥3.3】:而且他竟然就是帆船俱乐部‌的总经理!哇靠这‌么年轻…… 【魏彦峥3.3】:怎么巴结他才有戏啊,听说他之前谈了个女友光速分手了。 【魏彦峥3.3】:感觉我们队长什么都看‌不上的样子。 岑舒贤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不可能‌给‌魏彦峥建议,更何况,她发现作为陈清野的一周女友,她也完全‌不了解他。 或者是,她根本没打算了解他。 魏彦峥孜孜不倦地发来消息。 【魏彦峥3.3】:姐姐,你最近对我好冷淡。 【魏彦峥3.3】:今天出来吃顿饭吗?庆祝我加入帆船队,我请客。 岑舒贤面无表情地回复。 【浮云卷】:下次吧。 - 十一月中旬,芝城下了第一场雪。 雪在‌夜里往往下得更大‌,像是无人的时‌刻才更方便‌汹涌。 所以等凌晨四点,岑舒贤关掉莫莉书店的总电源,拉下铁闸门的时‌候,外面的街景已经被包裹在‌了厚密的白里。 岑舒贤搓了搓冻僵的手,又看‌了看‌二十分钟依旧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 她想,是不是得看‌看‌附近有什么酒店了…… 但这‌边的酒店应该都会贵得惊人。 “嘟——” 车喇叭声划破夜的寂静。 刺眼‌的车灯从她眼‌前划过去‌,投射在‌面前那块洁白的雪上。雪花在‌光束里簌簌飞舞,岑舒贤隔着漫天的雪,看‌到了那辆漆黑的布加迪威龙。 和隔着车窗,陈清野的黑眸。 第19章 鱼 布加迪威龙的车厢里暖烘烘的。 暖风拂过岑舒贤冻僵的指尖, 带来‌一股渐次融化的酥麻感。 她睫毛上的雪化了,眨起眼来‌有些沉重。 “……你怎么在这儿?”岑舒贤轻声问‌。 她借着‌半明半昧的光线打量陈清野。他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青筋虬劲的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 又恢复了她第一次坐他车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正‌好‌从帆船俱乐部出来‌, 路过这儿。” 陈清野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有几分冷磁,听不出情‌绪。 岑舒贤摸不准这句话的真实性。 毕竟莫莉书店确实在帆船俱乐部到芝大的途经点上。 只是,未免有些太巧了。 “那你训练还真是辛苦。” 陈清野不置可否。 暗夜黑的布加迪威龙拐上立交桥, 车速骤然飙升。车窗外深浓的夜色飞快掠过, 过分的寂静与加速都像某种心跳的催化剂,让人难以忍受。 岑舒贤轻咳了一声:“那个……直接回‌芝大吗?” “嗯。” “下雪路滑, 别开这么快吧。” 陈清野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 但‌仪表盘的指针肉眼可见地向左转了几度。 岑舒贤默默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陈清野突然笑了一声:“怕我带你一起死?” 短促的笑, 像是带动胸腔共鸣,在寂静中轻轻擦过耳膜。 岑舒贤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性。 陈清野喜欢她应该……没到这么疯的程度吧。 于‌是她也柔婉地笑了下, 将问‌题抛回‌去:“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放心。”陈清野将车速降低, 游刃有余地单手打着‌方向盘, “我没这么想过。” 岑舒贤忍不住偏头去看陈清野。 一盏盏路灯擦肩而过, 光流淌过他立体锋锐的轮廓。 他表情‌平淡,姿态松弛。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命好‌。 陈清野的世界是富足而明亮的, 像失恋这种小挫折完全可以一笑而过。 他有刀枪不入的骄傲和固若金汤的内核, 哪怕她曾经甩他甩得不留情‌面,也不至于‌会摧毁他对自己的判断。 所以现在的陈清野, 身上没有怨恨和郁悒。 没有任何由所谓情‌伤留下的痕迹。 岑舒贤眨眨眼睛, 忍不住拉长语调:“那个, 陈清野……” 他睨了她一眼,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 “你之前说想和我复合, 现在呢?” 半分钟的寂静,耳畔只有隔着‌窗听不分明的北风呼啸声。 她听见陈清野说—— “现在不想了。” - 陈清野的布加迪威龙停在了离女生组团不远的空地。 他拔了车钥匙,和岑舒贤一起下了车。 岑舒贤看他走到她身边,笑了下:“这么有绅士风度,两步路也要送?” 陈清野的神色淡淡的:“雪太大了,小心点。” 说完就转身,不容拒绝地走在她前面。 芝城冬夜的雪无声又澎湃,已经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 岑舒贤莫名不愿意‌走陈清野已经踩出脚印的地方,非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自己的路。 她盯着‌陈清野头都不回‌的背影。 忍不住腹诽。 还初恋呢。 这雁过无痕得可真快。 “不想了”三个字说得铁骨铮铮的。 也不知道那天红眼眶的人是谁。 岑舒贤越想越觉得无语——难道纯情‌和绝情‌只有一线之隔? 白安慰他了,说不定陈清野还比她先衔接下一任呢。 就不该对男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心软。 她一边想着‌,一边抽脚的动作越来‌越大。 靴子带起来‌的碎雪都溅到了前面陈清野的裤脚上。 岑舒贤窃窃满意‌,最后终于‌乐极生悲,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井盖,噗通一下仰面摔进了雪里。 陈清野终于‌回‌过头。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眉毛微微蹙着‌,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我不都绕过那边了吗?” 然后朝她伸出手。 对一个前男友也没什么好‌扭捏,岑舒贤毫不犹豫地搭上去,站起身的时候还重重地拉了一把。 令她失望的是,陈清野站得很稳,没被她拉一个踉跄。 陈清野的手暖和得像个小火炉。 在凄冷的夜里,很容易让人恋恋不舍。 但‌不包括她。 岑舒贤飞速地抽出自己的手,揣进口袋里:“就送到这儿就行了。” 陈清野停住脚步,朝她投来‌视线。 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陈清野突然抬手拍了拍她肩膀的雪,动作很轻,隔着‌羽绒服几乎感受不到。 他羁懒地舒展眉眼,笑了一下。 “岑舒贤,要是你再晚点见到我就好‌了。” 她不太明白:“嗯?” “我宁愿你还不认识我,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 岑舒贤歪歪头,莞尔一笑:“我以后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嗯,以后就做陌生人吧。”陈清野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白色的雾从他的唇角逸出来‌,又飞速消散在漫天霰雪之中。岑舒贤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就听见他认真又坚定的下一句—— “如果你哪天,真的想安定,我会等你。” “要是我没那个命,成为你的最后一个——那就,别见了。” “见了也当做没认识过就行。” - 回‌宿舍之后,岑舒贤沉沉地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梦里光怪陆离,醒来‌的时候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心慌张地跳得飞快。 她把手机摸过来‌看时间。 竟然已经下午两点了。 岑舒贤眯起眼睛,聚焦模糊的视线,看清了屏保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来‌电的备注是“何阿姨”。 她的心重重一沉,梦里不好‌的预感好‌似成真。 后来‌那几天发‌生的事‌在岑舒贤的记忆里,像是一帧帧快速又清晰的走马灯。 回‌电给‌何阿姨后,岑舒贤才得知外婆今天早上被发‌现倒在院子里,因为昨夜的积雪,救护车过了很久才驶到小区。医生诊断外婆昨晚突发‌脑出血,现在抢救过一轮,还躺在icu里。 她赶去医院,在icu外等了很久很久。 外婆昏迷的几天里,陆续有邻居来‌探望,她跟邻居们寒暄了几句,才发‌现外婆出事‌背后另有隐情‌。 原来‌那天魏倧去找过外婆。 岑舒贤给‌魏倧打电话,冷静地隐藏自己声线的所有颤抖,试探魏倧当天跟外婆说了什么。 魏倧当时在打麻将,背景乱哄哄的,语气极其不耐烦:“要不是你拉黑我,我才懒得去找你姥姥,啐,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顺的东西?” “嗯,外婆不愿意‌和我说,你现在直接跟我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魏倧说道,“光通的荣总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我想着‌给‌你们牵线搭个桥。” “你以前从来‌没关心过我这些事‌吧?” “我是你爹,还不能关心你了?荣总儿子在帆船俱乐部,把人介绍给‌你都是抬举你。幸好‌你遗传了我和你妈的长相,跟人卖个乖,把你弟也提携进俱乐部去。” “哦。你和外婆吵架了吗?” 魏倧顿了顿,冷笑一声:“那老东西跟你告状啊?一把年纪倒是喜欢胡说八道上了,说你以后不想嫁人要陪着‌她,真是笑话!我就问‌,她当年劝你妈嫁给‌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有种?孩子死了知道奶了,啐!” “……” 魏倧还在那头骂骂咧咧,岑舒贤闭了下眼睛,彻底听不下去了。 她挂断电话,将魏倧再次拉进了黑名单。 将页面转回‌微信,岑舒贤静静盯着‌首页的【魏彦峥3.3】。 才发‌现原来‌她从来‌没熄灭那颗仇恨的种子。 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变回‌好‌人。 她是泅不过苦海的蝴蝶,只能一头栽进命运里。 - 岑舒贤整个人陷在ocean·livehouse的沙发‌卡座里。 钴蓝色的射灯摇曳,透过桌面上的鸡尾酒杯散射出绮丽的光芒。空的啤酒瓶列成一排,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她披着‌一件灰色的皮草,里面是一件红色的吊带裙,露出穿着‌光腿神器的长腿在空气中摇晃,唇角微微勾着‌,浑身透出一种妖冶和靡丽的气息。 这种气质不论在哪里都极其吸引眼球。 对面的男生第一次在卡颜局碰上这种级别的美‌女,眼珠子都快黏在岑舒贤的身上。 坐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祝小姗小口喝着‌低浓度的水果酒,一边默默数着‌隔壁桌来‌搭讪的第十七个男生。 男生说:“五个二。” 岑舒贤随意‌地笑笑:“不信。” 男生怪叫着‌揭开骰盅,光他自己的下面都有四个二。等其他人依次揭开后,岑舒贤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拿起面前的那杯鸡尾酒仰头灌了下去。 对面的男生又是一阵小声的惊呼。 祝小姗有些迟疑地去拉岑舒贤的袖子。 她感觉岑舒贤根本就没有认真在玩游戏,纯粹就是在灌自己酒。 “舒舒,你还好‌吗?” 岑舒贤没参与下一局,揉了揉太阳穴:“还行。” 她从皮草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划了下,看到魏彦峥的未读消息。 【魏彦峥3.3】:姐姐,跟朋友玩得怎么样啊。 【魏彦峥3.3】:呜呜呜,我还在独守空房。 岑舒贤站起身,走到了稍微安静一些的走廊上。 她足足盯了手机屏幕半分钟。 然后按下了魏彦峥名字旁边的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 魏彦峥的声音很兴奋:“姐姐,你终于‌想起我了。” “嗯。”岑舒贤把声音放得轻且慢,漂亮的桃花眼里却一片清冷,“我有点醉了……你能来‌接我吗?” 魏彦峥受宠若惊地怔了几秒:“当、当然!你在哪儿啊,姐姐?” 岑舒贤报了地址,又敷衍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卡座,看到那群男生把目标转向了角落像个鹌鹑一样的祝小姗。 岑舒贤拿起位置上的包:“走了,小姗。” 祝小姗如获大赦:“嗯……嗯嗯!” 坐最外面的男生,也是这场卡颜局的组织者伸手拦她:“哎,美‌女,别这么着‌急走啊。” 岑舒贤凉凉地抬了下眼皮,朝那个男生勾了勾唇角。 男生还在心旌摇曳,手就被重重推开。 看上去温柔似水的顶级大美‌女还笑里藏刀地丢下一句话: “要是我来‌组织这个局,你这桌上的男的我都得让你们骑自行车回‌去。” - 走出ocean·livehouse,岑舒贤吸了一口森寒的冷空气。 冷意‌将酒精的混沌驱散,她回‌头看向祝小姗:“你先回‌学校吧,小姗。” 祝小姗瞪大眼睛:“啊?那你呢?” “我等个人。” “……你今晚还回‌寝室吗?” 岑舒贤出了片刻神,朝祝小姗笑笑:“应该吧。” 不等祝小姗继续盘问‌,她眼疾手快地为祝小姗拦下一辆出租车,把祝小姗塞进了车里。 岑舒贤退回‌ocean·livehouse的门口。 她低头给‌魏彦峥发‌消息。 【浮云卷】:到哪里了呀? 【魏彦峥3.3】:[定位] 【魏彦峥3.3】:出租车上呢,姐姐。 岑舒贤点进去看了下,距离她这儿还有七八分钟车程。 她裹了裹身上的人工皮草,靠在墙边,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烟,烟身纤细,截面是鲜红的鸡心。她抽出一支,轻轻地咬在牙齿间。 然后又去摸打火机。 摸半天,没摸到。 她才想起来‌,好‌像是前面玩游戏的时候借旁边男生用了。 台阶下面的几个男人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这时候蠢蠢欲动地凑了过来‌:“美‌女,没带打火机吗?” 岑舒贤抬起头,将烟夹回‌了手里,笑了笑:“不抽了。” “别不抽啊,瘾都上来‌了。”一个男人走上前,露出满嘴的黄牙齿,“给‌个微呗?哥就借你打火机。” 岑舒贤:“不用。” “哟,还挺清高的啊。”男人伸手来‌抓她的胳膊,被她后退一步躲开了。 她眼神平静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圈,像在看路边的虫子:“你有哪里值得我卑微的吗?” 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呸,给‌脸不要脸!” 男人又伸手来‌抓她,因为喝多了酒有点踉踉跄跄的,再次被她躲开。 岑舒贤一边后退,一边伸手在包里摸索。 她抬起眼睛,紧盯男人的动作。 突然,她的眼神凝了一下。 越过男人的肩膀,岑舒贤看到了一个不应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陈清野穿着‌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不怕冷地敞着‌拉链,露出锁骨和脖颈,在冬夜泛着‌冷白如瓷的肌理。身边站着‌几个同龄的朋友,他被簇拥在中间,黑发‌黑眸,依旧是一骑绝尘、鹤立鸡群的帅。 两个人视线交接。 她没仔细看陈清野的表情‌就平淡地收回‌了视线。 像不认识一样。 面前的男人骂骂咧咧的,扬手来‌抓她的头发‌:“臭婊.子,你给‌我等……” 她刚拿出包里的防狼喷雾。 就看见视野里的陈清野瞬间放大,他抬起长腿—— 一脚把面前的男人踹翻了。 第20章 鱼 做完笔录后, 岑舒贤坐在了派出所‌门口的长椅上。 她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皮草上的毛,把指尖捏得‌发白。 手机已经被‌她关机,估摸着在那之后魏彦峥还‌给她打了不少电话。 岑舒贤把脸埋进‌冰凉的掌心里, 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 走‌廊那头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谈笑声影影绰绰地传进‌岑舒贤的耳朵,她辨认出其‌中一道‌来自刚刚给她做笔录的中年警官。对着她还‌是一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现在却笑呵呵地在说“陈公子”云云。 陈清野走‌出来的时候, 岑舒贤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 那件毛茸茸的皮草被‌她裹得‌紧紧的, 只露出纤细的小腿和脖颈,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单薄。 她第一时间就转头与他对上视线。 琥珀色的桃花眼在白炽灯下粼粼发亮, 比前面在livehouse前对上的那一眼多了些许情绪的涟漪。 陈清野用一个眼神就打发了旁边蠢蠢欲动的贺樾。 贺樾也懂事地带着其‌他想看热闹的狐朋狗友顿作鸟兽散。 深夜的派出所‌大厅, 现在只剩他和岑舒贤。 对视几秒后, 还‌是陈清野先败下阵来:“我‌送你‌回‌学校。” “好。”岑舒贤站起身。 她晚上没吃饭就去赴了酒局,起身时候眼前一黑, 还‌好陈清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闻到气味, 陈清野皱了下眉:“你‌喝了多少酒?” 岑舒贤睨了他一眼:“ 不是要做陌生人‌吗?” 陈清野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 坚硬的指骨硌得‌她胳膊有点疼。 “以前倒从没见你‌听过我‌的话。”他轻嗤了一声, 压低的眉骨下视线锐利似要将她剖开,“我‌说装不认识你‌就非得‌装到底。都那种情况了,你‌跟我‌求个救会死么?你‌到底是把我‌看做一个薄情寡义、睚眦必报的畜生, 还‌是说你‌以为只要你‌露一点破绽, 我‌就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开始自作多情地硬缠着你‌?” 岑舒贤眼神闪烁,盯着脚下晃了一下神。 陈清野这段话说得‌声调不高, 却明晃晃压着火。这应该是陈清野第一次对她生气, 以前她再过分‌, 他最‌多也就是冷脸而已。 但他话里还‌是很收敛,尽管字字诛心却都是在扎自己。 陈清野是真的没说过她一句难听话。 她的眼睛突然酸涩得‌发痛, 但她死死咬着唇忍住了。 胳膊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她听见陈清野沉重的呼吸声,但也只有片刻:“能自己走‌吗?” “……能。”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出派出所‌。 岑舒贤站在街边,盯着地面发呆。 未融化的雪堆积在下水道‌口,灰白相间,泥泞不堪。 那辆黑色的帕加尼zonda停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短促地鸣了一下笛。 岑舒贤回‌过神,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忍不住问:“……你‌换车了吗?” 陈清野发动了车子,语气淡淡:“之前的撞了。” 怎么撞的,有没有受伤。 这两句话盘旋在岑舒贤的舌尖,最‌后还‌是被‌她吞了回‌去。 看陈清野刚才打架的样子……应该没事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车厢陷入寂静。 岑舒贤把额头轻轻抵在车窗上,前面发生的一幕幕像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她脑海里掠过。 她还‌没来得‌及按下防狼喷雾。 陈清野就冲上来一脚把那个醉汉踹翻了。 他手长腿长,又常年锻炼,那个醉汉连他衣角都没摸到,就被‌撂倒好几次。 最‌后还‌不小心地踩上了对方的咸猪手。 他回‌头瞥了贺樾一眼,语气淡淡:“报警。” 等警察叔叔过来,贺樾冲在最‌前,指着倒在地上呻.吟的醉汉和站在一旁的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个醉汉是如何‌酒后性.骚.扰加挑衅动手的。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全被‌带回‌了派出所‌。 她就是在那时在车上,挂掉了魏彦峥的电话,又将手机关机的。 一系列的事情,都太戏剧了。 但凡哪一件没发生,她现在应该都见到魏彦峥了。 可偏偏,陈清野出现了。 就像那个夜晚,天地间风雪如晦,漆黑沉重的夜几乎要将人‌压弯。 那道‌刺眼的车灯偏偏出现在她面前,照亮眼前纷飞的雪花。 凄冷的雪夜便有了光。 暖气将车窗薰热,岑舒贤感觉僵滞的思维又缓缓动起来。 “陈清野。”她轻声开口,“你‌有被‌人‌背叛过吗?” 陈清野似乎朝她投来一眼,有些意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没有。” 哦。 还真像陈清野会给出的答案。 毕竟按他的出身和生平,能有资格背叛他的人多少都得掂量掂量。 岑舒贤又问:“那假如有人‌背叛你‌,你‌会怎么样?” “……” 陈清野很久没说话。 久到岑舒贤忍不住抬眼去看他,正好对上他凉凉的视线。 岑舒贤像被‌冻到一样飞速移开眼。 “为什么这么问?” “呃……”岑舒贤努力搜索着借口,最‌后硬着头皮说,“因为我‌……刚刚被‌人‌背叛了。” “什么人‌?” “……前男友?” 吱—— 刺耳的刹车声。 岑舒贤整个人‌都被‌惯性推出去,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 “下车。” 陈清野丢下一句,推开主驾驶的车门。 冷风呼啸地吹进‌来,又随着重重的关门声被‌截断。 岑舒贤倏地冻了个激灵,才看清前面已经是芝大校门口。 - 岑舒贤下了车,看到陈清野正站在车后的路肩上。 他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因为微微仰着头,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显得‌格外凸出。 岑舒贤绕过车尾,走‌到陈清野面前。 他垂下眼睛看向她,眼瞳漆黑,皮肤冷白,整个人‌黑白分‌明,莫名冒着丝丝的冷气。 岑舒贤犹豫了下:“……你‌不回‌学校吗?” “不回‌。”因为站在路肩上,陈清野比她更是高出一大截,居高临下的视线令她有些压力山大。 “哦……” 岑舒贤正思考着怎么续上前面的话题,陈清野突然弯下了腰。 那张极具压迫感的帅脸在她视网膜上放大,他的鼻尖离她都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视线里只剩下那双清凌凌的黑眸。 “……嗯?” 她下意识想后退,却被‌陈清野一把掐住了后颈。 冷冰冰的手指按在最‌脆弱的脖颈上,不疼,却像被‌掌握生杀大权,让浑身都涌上几分‌异样。 他一字一顿,语气暗藏危险:“不是说,暂时不会吗?”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陈清野说的是什么。 忘了。 果然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补。 她只好硬着头皮挽尊:“哦,也不是前男友……没在一起。” 陈清野神色不变,看不出信没信:“怎么背叛你‌的?” “就……骗了我‌。说想和我‌在一起,其‌实还‌和很多女生……呃,在发展关系……”岑舒贤努力地编故事。 陈清野终于‌松开她的后颈,冷笑了一声:“你‌的眼光是一夜退回‌解放前么?” 被‌阴阳怪气了,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是是是,您老人‌家是世界上最‌好的白菜。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只要她下一任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估计都逃不脱这种眼光倒退的判定‌。 岑舒贤把话题重新掰回‌正轨:“所‌以,你‌被‌别‌人‌背叛的话,会怎样?” 陈清野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了的时候,陈清野开口了。 “要是让我‌给你‌建议,我‌会说,和这种人‌一刀两断,他不配你‌在他身上耗。”他顿了一下,“要是你‌问我‌——我‌会再给那个背叛我‌的人‌一次机会。” 岑舒贤怔住了,忍不住瞪大眼睛:“啊?” “背叛的机会是我‌给的,把人‌留在身边的选择也是我‌做的。”陈清野站在那里,眉眼不羁,傲气凌人‌,“我‌的人‌生经验就是,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不怀疑自己做过的每个选择。” 她轻轻说:“……那你‌就要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吗?” 陈清野语气平淡:“一次也许是迫不得‌已,也许是情有可原。为什么不能给?” 岑舒贤抿了抿唇角。 有点意外,好像又没那么意外。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有些人‌的人‌生一向富足又平坦,连宽容都更轻易做到一些。 陈清野是一个纯粹的人‌,有一颗钻石一样透明又坚硬的心。 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的心也许是一个镜子迷宫,乍一看绚烂而迷惑,要是走‌到某个拐角,就会发现六面镜子映出的全是中心的黑暗。 陈清野打断了她的出神:“别‌吹冷风了,去登记。” “陈清野……”岑舒贤轻声叫他的名字,“你‌也不后悔喜欢我‌吗?” 他像是不太明白她今晚为什么总是抛出一些无谓的问题,蹙了一下眉:“有什么好后悔?” “我‌……” 岑舒贤停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必须得‌挤出一个合适的表情,再去说接下来的话。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楚楚可怜:“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你‌家境好,父母爱你‌,人‌聪明,长得‌也帅,人‌生就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我‌站在你‌身边总是觉得‌相形见绌。” 陈清野还‌是蹙着眉,看她的眼神却柔软了下来。他抬起手,又不知所‌措地顿在那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在你‌身边我‌总是很没安全感。” 她必须得‌为自己当初甩了他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陈清野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像是藏了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就好像比自揭伤疤的她还‌要难过,而他的难过不是在演戏。 他的人‌生光明璀璨,所‌有的挫败也许都来自她。 她刻意去体会那些情绪,想让自己的表演变得‌完美,但她忘记了那些情绪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水泄而出,汹涌地一轮一轮淹没她的心脏。 “我‌知道‌,除你‌以外,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们总是欺骗我‌、背叛我‌……” “可从来没有人‌能一直陪着我‌,我‌讨厌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 外婆走‌后。 真的没有人‌再陪着她了。 在胸腔里乱撞的情绪涌上眼眶,她感受到它们马上要脱离控制:“陈清野……” 岑舒贤踮着脚,将双臂搭上陈清野的肩膀,手圈住他的脖颈。她的脸贴着他的颈窝,那里的皮肤光滑又炙热,下方的动脉以极富生命力的节奏跳动着。 突然,眼泪就争先恐后地涌出她的眼眶。 沾湿她的睫毛,沾湿他的皮肤,落进‌他凹陷的锁骨里。 岑舒贤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这样带着哭腔和一个人‌说话。 “你‌那天说的还‌算数吗?” “我‌想安定‌了,你‌还‌在等我‌吗?” 第21章 钓鱼 在岑舒贤等陈清野回答的时候, 下起‌了细密的小雪。 雪和雨是不同的。 它来的时候脚步很轻,落在身上的时候没有重量,只有裸露的皮肤偶尔会感‌受到像幻觉般的冰凉。 细碎的雪花一瓣瓣地飘落下来, 落在陈清野黑色的羽绒服上、灰色的毛衣领口上, 独一无二的形状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许久都没有融化。 陈清野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轻轻地拍了拍岑舒贤的背:“别哭, 别哭。”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线哑得不像话。 他在这刻之前还在想, 他究竟多久能‌等到她的这句话。 今晚八点的时候,贺樾过来找他, 说‌看见岑舒贤在ocean·livehouse和一群男生喝酒。 他一边想, 她怎么可能‌听了那些话就回心转意, 这也没什么意外的。一边又想,也许今生都不会等到她愿意安定的一天, 蝴蝶终究是更爱自由‌的。 可还是在贺樾“没出息”的眼神里, 载着贺樾一路飙车赶到了ocean·livehouse。 然后就看见她, 那静水无波的一眼。 宁愿自己‌面对危险, 都要跟他做陌生人。 反而是他,根本没去犹豫是不是该冷眼旁观,直接就冲了上去。 就像那年‌冬天在ktv门‌口揍了韦浩林, 他大获全‌胜后揪着韦浩林的一头黄毛, 警告韦浩林要是敢找岑舒贤麻烦,他就叫韦浩林全‌家都在芝城混不下去。 随后, 是肾上腺素消退, 沸腾的血液冷却, 清醒了冷静了,却发现‌爱她这件事—— 本来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冲动。 可以蒙蔽一切的冲动。 岑舒贤的脸埋在他的颈窝, 眼泪沾湿他的胸口,像覆在上面的一块薄冰。她说‌话时瓮声‌瓮气的:“陈清野,你正面回答我呀。”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是与‌非,真与‌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抬起‌手,托着她的脸,再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花:“当然算数。” 岑舒贤睁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一缕缕的,眼角弧线勾人,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清亮:“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算复合了吗?” 和她分手第五十三天。 怎么一天天数,一点点捱,想法如‌何变了好几轮,月寒日暖煎人寿,似乎都历历在目。 陈清野把手环过岑舒贤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上滑,停在了她后脑勺上。她的头发很软,因为雪落在上面有几分湿润的冰凉。 他收紧手,把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具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她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而他的鼻息掠过她的耳朵。 没有一丝寒风可以侵入他们之间‌。 “别哭了。”陈清野的声‌音就在岑舒贤耳边响起‌,少‌了那股倦懒劲,多了几分郑重其事,“我的财富,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所知道和我所拥有的一切。” “以后都可以分给你。” “不会欺骗你,不会背叛你。” “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如‌果你还是没安全‌感‌,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你跟我说‌,我都可以改。” “别那么轻易提分手。” 岑舒贤说‌不出回答。 她明明上次就跟陈清野说‌,下次谈恋爱,别一上来就跟别人掏心掏肺的。 他果然没听。 眼泪又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好像要把这些年‌忍住的眼泪全‌部流回来。 岑舒贤抽抽搭搭地不说‌话,于是陈清野松开她的脑袋,低下头看她。 她就趁这个机会抬起‌手,捧住陈清野的脸,踮脚吻了上去。 冰凉的,干涩的唇。 一瞬间‌暌违已久的气息有些陌生地扑面而来,激得心尖猛猛一颤。 唇瓣辗转含吮,摩擦生热。 生涩的吻渐渐柔软和湿润起‌来。 她轻轻启唇,是无声‌的邀请。 舌尖顺理成章地缠在一起‌,温暖,潮湿。 他似乎无师自通了一些关窍,亲吻变得温柔而有节奏,舌尖时不时轻扫过她的舌底和上颚,从触碰的那一点扩散出酥酥麻麻的电流。 是一个温柔、珍重又深刻的吻。 让身在其中的人忘却四周飞舞的雪花,忘却漆黑冰冷的世‌界。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岑舒贤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陈清野停了下来。 他的唇拉远,连带着牵出一缕和她的唇相连的银丝。 雪花坠下,银线断开。 他用手背去碰她凉冰冰的脸,黑眸清清冷冷像块冰,冰下却藏匿着细碎的、温柔的光:“先回车上。” - 岑舒贤回到布加迪威龙上,暖气一直没关。 陈清野去门卫处那里一起登记了两个人名‌字,才绕过来回到驾驶位。 岑舒贤的视线一直无意识地跟着他行动。 直到陈清野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驶进芝大的校门‌,一边嘱咐:“回宿舍要擦脸,不然会冻伤。” “嗯。”她回过神,看向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好像都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有些无所适从。 陈清野的车还是停在离女生宿舍不远的空地上。 雪还没下太久,地上的积雪很薄,隐约地露出灰色的水泥地面。 陈清野绕过车头,来牵岑舒贤的手。 炙热的掌心,可以把她的整只手都包进去。 岑舒贤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 陈清野侧颜睨着她:“怎么了?” “陈清野。”岑舒贤也看向他,鼻尖因为前面哭过红通通的,妆也哭掉一些,露出的脸比以往少‌了许多攻击力,有些懵懵的,“你那天就在这儿跟我说‌,见了也当没认识过就行。” 陈清野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你有想过,真的等到我之后……会怎么样吗?” 她就是真的很好奇。 陈清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期待,才能‌说‌出“如‌果你哪天,真的想安定,我会等你”这种话。 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连一个期限都不需要地去等她。 陈清野看向前方,微微仰起‌头。 像是在回忆。 “我想……”思考了半分钟后,陈清野开口,“想看你多对我笑笑。”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嗯?” 她好像不是冰山美人这种人设吧。 对陈清野笑得还少‌吗。 “开心一些,无忧无虑的笑。”陈清野又说‌。 他见过她真心的笑。 眼睛和唇会一起‌弯起‌来,瞳孔还会闪闪发亮。 她那时候还会明显地展露出自己‌的狡黠,是让人头疼又无奈的类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种笑从她的脸上渐渐消失了。 他旁观着她换了很多很多男朋友,在暧昧和情爱之间‌游走,但好像没人让她真的觉得开心。 他觉得是他们做得还不够好。 如‌果换做是他……他总是会这样想。 他也许会尝试能‌做到的一切。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岑舒贤的意料。 她本来还想着如‌果陈清野有什么具体的愿望,她会尽力帮他实‌现‌。 也让自己‌免于过分良心不安。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陈清野已经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宿舍门‌口。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不是勉强你,别想了。”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天冷,回去吧。” ……芝城就是这一点不好。 冬天冷得让哪对小情侣都没和天对着干的勇气在室外恋恋不舍。 岑舒贤望向天空,是一片让她喘不过气的灰暗。 她忽然想逃离这里,哪怕就两天。 “我们明天去青市吧。”岑舒贤回头抓住陈清野的手,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你之前说‌要带我看你玩帆船,我都还没看到呢。” 第22章 钓鱼 岑舒贤回到宿舍后, 飞快地洗了个澡。 她在桌前摆出那些瓶瓶罐罐,挨个往脸上‌涂抹的‌时候,祝小姗从床帘里探出了头。 “舒舒, 你回来啦?”祝小姗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你……没事吧?” 她没回头:“没有,你快睡吧,我洗漱声音小点。” 岑舒贤盯着自己倒映在镜子里的‌脸。 两颊因为酒精酡红, 嘴唇红艳, 眼皮微微红肿,有预感如果放任下去明天会‌肿的‌更‌大。 她小时候就是特别容易哭之后眼睛尤其肿的‌类型。 那样她天生的‌欧式大双眼皮就会‌变得很不好看。 后来她就很少哭了。 外婆离世的‌时候岑舒贤没有哭, 几乎是冷静肃穆地和何阿姨一起操办了外婆的‌后事。 公墓里, 外婆的‌墓碑挨着妈妈的‌, 也不知道妈妈在下面还怨不怨外婆。 她唯一的‌灯塔,从此陨落在黄土之下。 右胸的‌孝章戴了三天后, 岑舒贤就摘掉了。 那些在她胸前和脸上‌窥伺的‌、好奇的‌、打‌探的‌目光, 很讨厌。 她的‌苦难只是他们用来搭讪的‌工具, 每一句关心都假惺惺得让她作呕。 但没关系。 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守规则的‌人。 外婆会‌一直在她心里, 直到她向魏倧完成复仇。 镜子里自己的‌面容似乎变得可怖,岑舒贤心一慌就把‌镜子扣在了桌面上‌。 祝小姗的‌声音隔着床帘传出来:“怎么了,舒舒?” “没事, 我想起来衣服还没收。” 岑舒贤起身推开阳台的‌门, 走了进去。 阳台比有着暖气的‌寝室内要冷得多。 她把‌手掌按在冰冷的‌窗户上‌,用力将窗推开。 冷风和雪花扑面而‌来, 把‌她冻了一个激灵, 让酒精上‌头的‌脸颊冷却。 岑舒贤捏起一把‌雪, 按在了红肿的‌眼皮上‌面。 她明天要和陈清野去青市,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肿着眼睛去。 脑海里飘过刚刚在组团门前的‌对话。 陈清野似乎有一瞬间的‌讶然, 眼角微微挑了下,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回应:“好,我来安排。” “嗯。”她抽回手。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轻轻蹙了下眉,但很快就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歪着头笑笑:“什么条件?” 陈清野又像那天一样轻轻拍了拍她肩头的‌雪:“别再抽烟了。” 岑舒贤眼睛微微睁大。 “要是不开心了,跟我说,出去旅游散散心,带你去哪里玩,都行。……抽烟伤身体‌。” 像性别调换的‌对话。 让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在家里抽烟的‌魏倧,根本不介意二手烟进的‌是自己亲人的‌肺,把‌墙壁和家具熏得发黄。 陈清野应该是揍那个醉鬼之前,看到了她手指间夹的‌烟。 她想跟陈清野解释,自己根本不会‌染上‌烟瘾,动了动唇又放弃了:“嗯。” 他像是很欣慰,抬手拍了拍她的‌头,眉眼羁懒地舒展开,散发着闪耀的‌少年气:“回去吧。” 岑舒贤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组团。 走出很远后,她突然想回头看一眼。 就看到,漫漫风雪中,陈清野像一座矗立的‌黑色灯塔。 雪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他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是“快回去”的‌意思‌。 像是在注视着她,一直等着她回头的‌那一刻一样。 可是之前在一起的‌那短短几天,他们也许多次在寝室组团门口分别。 她一次也没回头过。 按在眼皮上‌的‌雪随着体‌温渐渐融化,冰水顺着脸颊下滑。 岑舒贤用手背抹了下脸,用冻僵的‌手指把‌手机开了机。 网络卡顿了一会‌,微信消息才陆续加载出来。 最‌上‌面的‌是魏彦峥发来的‌几十条消息。 她直接略过,点开陈清野名字后面的‌小红点。 那轮很静谧的‌绿色月亮后,发来简短的‌几个字。 【陈清野1.19】:回去了吗? 岑舒贤正打‌算回复,手机屏瞬间黑了一下。随着微信来电声在空旷的‌阳台炸开,魏彦峥的‌头像跳了出来。 “……” 为了不打‌扰到寝室内的‌室友,她飞快地按下了接听。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响起魏彦峥着急的‌声音:“ 姐姐!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嗯。”她压低自己声音,装出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抱歉,前面有点不舒服,室友把‌我带回来后睡着了。” “啊……”魏彦峥听上‌去有点失望,“你安全回寝室了就好。” 岑舒贤听见魏彦峥那头呼啸的风声。 “你还在外面?” “没……嗯。”魏彦峥吸了吸鼻子,“前面去了livehouse联系不上‌你,我就在旁边吃了个饭。” 她静默了几秒。 倒是不关心魏彦峥是否在故作坚强,只是想到如果魏彦峥病了魏倧会‌不会‌领悟了嘘寒问暖的‌技能。 “那你早点回学校。我头有点疼,先睡了。” “好吧……那你多喝热水,姐姐。” 岑舒贤把‌电话挂了。 回到微信界面,陈清野那头还是静静的‌。 没发消息来催她。 【浮云卷】:早到了,没看手机。 【浮云卷】:明天几点见? 陈清野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陈清野1.19】:你睡醒再走就行,平日‌的‌游轮和机票都很充足。 不充足也能砸钱买到。 跟陈清野出门应该永远不用担心限量的‌问题。 就像上‌次那个米其林系的‌闽菜馆,本身也是预约制的‌。但只要陈清野打‌个电话,一切就迎刃而‌解。 【陈清野1.19】:我和朋友在外面吃个夜宵。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 ……主动报备? 只是没想到陈清野在上‌蹿下跳了一天还有精力赴下一趴。 【陈清野1.19】:你要醒酒汤吗? 【陈清野1.19】:我可以打‌包从你们宿舍楼下那个栏杆递进去。 啊……他还惦记着这个呢。 岑舒贤蓦然想到陈清野这一整晚,看自己的‌视角,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虽然她抽烟、喝酒,打‌男人(差点,如果不是陈清野先动了手的‌话),但她还是好女孩。 【浮云卷】:你在试探我醉没醉吗? 【浮云卷】:那要是我酒醒了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就像某些男人“酒 后乱性”。 【浮云卷】:酒后乱复合?[/困] 陈清野那边正在输入了好久。 最‌后给她发来三个点。 【陈清野1.19】:... 【陈清野1.19】:你会‌吗? 学会‌把‌问题抛回来了。 她莫名觉得陈清野已经领悟了钓系的‌入门诀窍。 陈清野该不会‌就是传闻里那种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吧。 【浮云卷】:嗯……我酒品很好,你放心吧。 她还没成年的‌时候,魏倧就会‌和饭桌上‌那群狐朋狗友怂恿、起哄她喝酒。 喝醉的‌男人似乎被酒精还原,退化成了面红耳赤的‌狒狒,把‌道德底线同脱掉的‌衣服一起丢掉。 【浮云卷】:有点困了,明天来接我哦。 【陈清野1.19】:晚安。 【浮云卷】:晚安。 陈清野又回过来一个月亮的‌小表情‌。 让对话在他那里结束。 - 另一头,贺樾看着陈清野懒散地靠在卡座最‌里端,桌上‌的‌小菜烧烤一口没吃,就一个劲地捧着手机回消息,一阵牙酸。 “不是大哥,你大晚上‌又把‌我叫出来,就是让我看你玩手机?” 陈清野扭过脸,淡淡地睨了贺樾一眼:“睡不着。” “为什么?” “兴奋。” 贺樾想起刚刚和陈清野碰面的‌第一眼。陈清野前额的‌头发有点湿,在芝城的‌冬夜被冻硬,反倒像一个炫酷的‌造型。陈清野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心情‌很好。 讨人厌的‌是这小子生气帅,高兴也帅。 贺樾忍无可忍:“兴奋就去外面雪地里滚一圈去。” 陈清野好像认真考虑了几秒这个提议,然后摇了下头:“不行,我明天要跟岑舒贤去青市。要是感冒了会‌传染给她。” “……” 贺樾沉默几秒,看到陈清野唇角又卷着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手机,再次忍不住出声:“复合了?因为你英雄救美?” 陈清野打‌完晚安,把‌手机塞回兜里:“没这么简单,但和你没关系。” 贺樾真想叹一口气。 但他知道陈清野的‌脾气,劝了也没用。 “你和她去青市干什么?”贺樾换了个话题。 “她想看我玩帆船。”陈清野转着小指上‌的‌尾戒,“你去联系青市的‌俱乐部‌,明天给我组织个比赛。” 贺樾打‌开手机翻了翻,给陈清野看自己的‌屏幕:“大哥,青市也在下雪。” 陈清野皱皱眉:“那就友谊赛,在近海玩。” 贺樾噎了下,无奈地摊摊手:“哦。” 陈清野想了想,又点了几个名字:“你和他们一起来,晚上‌和青市那边的‌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 都是帆船俱乐部‌里跟他们玩得最‌好的‌人。 这几个名字放出去,芝城的‌二代圈都要抖一抖。 陈清野又叮嘱:“不要和我坐同一趟交通工具去,她还没准备好。” 贺樾的‌嘴角抽了抽:“你坐哪趟?” “明天定了跟你说。” 贺樾愤而‌闷了一口酒。 这酒怎么也有股狗粮味儿。 “还有。”陈清野的‌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沿,扬着下巴看过来,漆黑瞳仁里又是那副芝城顶级太子爷的‌雍容傲气,“提前跟他们说,注意自己行为。我不是玩玩。” 第23章 钓鱼 岑舒贤昨晚的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陈清野变成了一头体‌型巨大的灰狼, 眼冒绿光,她像是做了什么惹到他的事,恐惧地朝前狂奔, 他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直到她跑不动了, 陈清野追上来,张开血盆大口—— 把她紧紧地拉进了怀里,还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住她, 直到她喘不过气。 岑舒贤一下子从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把被‌子拉到了脸上。 手机时间显示9:28。 她给陈清野发去消息。 【浮云卷】:你醒了吗? 过了大概半分钟。 【陈清野1.19】:嗯, 我‌在俱乐部。 【陈清野1.19】:你想坐船还是坐飞机?我‌找人定。 岑舒贤的手指在屏幕边缘摩挲了一会儿,回复。 【浮云卷】:轮船吧。 轮船比较宽敞, 船上似乎也有‌挺多事可以做的…… 不用‌像坐飞机一样干巴巴地肩并肩坐好‌几个小时。 【陈清野1.19】:我‌现在开车回芝大。 【陈清野1.19】:到了给你发消息。 回复完陈清野, 岑舒贤就开始收拾行李。 只去两天, 倒是也用‌不着带太多东西‌,无非几件换洗的衣物‌, 一些化妆品和护肤品。 等岑舒贤化完妆换好‌衣服, 陈清野也到了宿舍楼下。 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 陈清野先走到副驾帮她开了门。 还是那辆尾号11119的帕加尼zonda。 岑舒贤上车一边系安全带, 随口问道‌:“你那辆布加迪怎么撞的?” 陈清野虽然成年没‌多久,但车技明显很高‌超。 绝对是成年前就摸过许多次车的人。 不过想想他住在壹号城堡,在山头上有‌个自家的飙车场也说得过去。 “那天心情不好‌。”陈清野轻描淡写, “看到前面有‌个停斑马线前一直朝行人鸣笛的杂种, 就撞上去了。” 他没‌说那是跟岑舒贤说以后做陌生人的那天。 岑舒贤嘴角抽了抽,捏紧了安全带:“你正义‌感还挺强烈的。” 陈清野慵懒地轻笑‌了一下:“也许吧。” 只是那时视线错开, 看到是一家三口在积了薄雪的人行道‌上快速前行。 女人年轻又瘦削, 抱着孩子的手冻得通红, 唯唯诺诺地跟在丈夫的身后,连被‌前面那辆宝马恶意地疯狂鸣笛催促都不敢抬头瞪一眼。 他那时候忽然想起岑舒贤。 那句“见了也当做没‌认识过就行”话音落下, 她朝他淡淡笑‌笑‌,说“好‌”。然后她转身走入组团的铁门,脊背挺直,步伐从容,一次头都没‌回。 为什么冲动地跟她承诺,为什么哪怕无限期也愿意等。 就是怕,她哪天想安定了,身边的人不是他。 怕那个人不拿她当宝贝,怕她被‌欺负了,也没‌人给她撑腰。 对于这种事,他就是只对自己有‌信心。 - 帕加尼zonda开进轮渡甲板下的车辆停放区,像驶入一只钢铁巨兽的肚子。 岑舒贤跟着陈清野,依旧是vvip的待遇。工作人员指引着让他们停在最里面的超宽停车位,下车后又亲自带着他们坐电梯去了最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套房。 她第一次知道‌船上的房间能比酒店的总统套房还豪华。 客餐厅、棋牌室、影音室、小泳池、桑拿房、露天阳台一应俱全。 因为是家庭套间,连客房都有‌好‌几个,岑舒贤跟着工作人员一路看过去,最后挑了卫生间有‌海景浴缸的那间。 等工作人员走后,岑舒贤便找了个借口说休整一下闪进了客房。 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宿舍十二点后断电,所以岑舒贤昨晚都没‌能洗上澡。她在180度海景落地窗的浴室里泡了一会儿,吹完头发后简单地补了个淡妆,穿上一件偏薄的宽松灰毛衣走了出去。 客厅很空旷,她环顾了一圈,才在阳台上看到陈清野。 他躺在那张完全可以并肩躺下两个人的休闲椅上,双腿随意地交叠着,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游戏机,修长的手指在下面的小屏上有‌节奏地按动。 岑舒贤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但也许是刚洗完澡之后,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太重,她离陈清野还有‌两步距离的时候,他就转过了头。 “在房间里待那么久,是为了洗澡?”陈清野收回视线,声调懒洋洋的。 “嗯。”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她不能说。她走到躺椅旁,“在玩什么?” 陈清野在上船后也换了一件宽松的白毛衣,和她现在穿的有‌点像情侣装。 “3ds 。”陈清野打完手上那局,清黑的瞳孔看向她,“要‌试试吗?” 岑舒贤从来没‌碰过游戏机。 在魏倧眼里,女孩子是不应该接触这种东西‌的。 他曾经致力让她具备女性气质,扮演好‌家庭天使的身份,尽管在妈妈去世后全部反弹性地失败了。 但魏彦峥在社交主页上晒过不少游戏截图和设备。 她在陈清野身边坐下,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看书。” 把装逼进行到底。 “船上看书容易晕船。” 其实是贺樾跟他说,带那些他爱看的书上船,完全产生不了任何能够亲密互动的话题。 然后就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游戏机塞到了他手里。 岑舒贤好‌奇地探头看游戏机屏幕上的像素风画面。她的手臂碰到他的,毛衣摩擦产生微小的静电声。 “难吗?我‌没‌玩过。” “不是很难。”陈清野指着游戏机下面的小屏幕,“就按照bg节奏点这里就行。” 岑舒贤想了想:“你先演示下我‌看看。” 陈清野点了一下开启下一关。 屏幕上画面变化。 两尊灰黑色的人脸石像面对面地矗立在一个小岛上,此起彼伏把嘴巴长成o型,随着按下发出“a、a”的歌声。 有‌点魔性,也有‌点搞笑‌。 主要‌这种小游戏看上去和陈清野的气质完全不搭。 但他垂着睫毛,演示得真的很认真。 “这个是那个叫什么……ai石像?”她忍不住声音带了笑‌意。 “嗯,在智利的复活节岛上。” 过了一会儿,陈清野说:“你试试。” 他把游戏机朝她这边递过来一些,她只需要‌伸手点。 简单又无厘头的小游戏。 面对面的ai石像夸张地张大嘴巴对唱,没‌跟上节奏就会有‌海鸥飞到石像头上拉屎。 像是童年时玩到会很快乐的那种游戏。 为了能把bg得更清楚,岑舒贤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越来越往陈清野怀里靠。 也许还有‌某个人很心机地一点点挪动游戏机的原因。 一关结束,屏幕上跳出一个惨淡的70分。 岑舒贤轻轻嘶了一声。 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尝试下一关,陈清野突然把游戏机放到了一边,然后侧身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来。 浓郁的咸湿气息将她包围,分不清是来自陈清野身上的香水,还是四周漫无边际的海水。 正午时分充沛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皮上,渲染出一片片明暗闪烁的光斑,她抬起的手被‌夹在中间,抵着陈清野的胸膛,指尖触到毛茸茸、暖洋洋的毛衣。 还有‌炙热、有‌力的心跳。 唇上的触感像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海浪。 客厅里响起的电话声,突然强势地插入他们之间。 陈清野松开她,睁开的黑眸比前面水亮了许多,然后一声不吭地踩着拖鞋去了客厅接电话。 岑舒贤伸长手臂,把桌子上的游戏机摸过来,开玩。 她还没‌鼓捣明白怎么打开屏幕,陈清野就回来了。 “怎么了?”岑舒贤抬起头。 “前台提醒我‌们可以点午餐了。”陈清野在她身边坐下,休闲椅微微一摇,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会直接送到房间,菜单在小程序上。” “哦……” 岑舒贤只好‌放下游戏机,在陈清野的手机上划拉几下,随便点了几个菜。 只是没‌想到船上的菜品还挺丰富的。 不仅有‌中餐的几种菜系,还有‌日料和西‌餐。 把手机还给陈清野后,岑舒贤托着腮看向前方。 海面上浮光跃金,天空一碧如洗,是很令人放松的景色。 她注意到海平面那头若隐若现的绿色:“嗯……哪里是不是有‌个岛?” 陈清野正在点菜,闻声抬起头。他打量了一眼:“是我‌家的岛,配套设施还在修。” 语气平淡地像在说中午吃什么一样。 “……” 岑舒贤沉默了片刻。 “我‌一直想有‌个岛。”她轻声说。 “嗯?” “没‌人认识我‌,或者只有‌我‌一个人的岛。” 陈清野点完了菜,收起手机:“为什么?” 岑舒贤托着腮,海风吹动她还有‌点湿的头发:“我‌小时候看电视,上面说太空里有‌个快乐星球。不瞒你说,我‌那时候的想法是,我‌要‌是有‌一个快乐星球就好‌了。上面只有‌我‌一个小朋友,所有‌的快乐都是我‌的。” 陈清野看着她,用‌手指轻触她背上有‌点湿的发尾。 就像在轻拍她的背哄她一样。 “后来我‌知道‌,太空里除了地球就没‌有‌其他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了。我‌就开始想,要‌是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就好‌了。我‌在上面做什么都没‌人管,哪怕像ai石像一样a、a的唱歌都行。” 陈清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长时间不和其他人类交流,会导致思维和语言退化。” “……”她只是想想好‌吗。 “如果你带上我‌,就没‌问题了。”陈清野像是在认真地答复她这段天马行空的话,“我‌可以帮你搭房子,接雨水,钻木起火……你看,你至少需要‌一个人帮你干活。” 岑舒贤突然笑‌了。 她不敢承认自己突然想到了鲁滨逊和星期五。 也不敢承认把星期五和陈清野联想到一起的时候脑海里浮现了黑皮陈清野。 她抬起手摸了一把陈清野的脸颊。 很滑,手感还是那么好‌。 “那可不行,我‌们陈少还至少需要‌一百个人伺候呢。” - 两人又在阳台晒了一会儿太阳。 门铃响起,岑舒贤面无表情地顶着肿烫的嘴唇先一步去了门口开门。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上面是琳琅满目的菜。 岑舒贤吃了没‌几口就放下筷子,摸了摸毛衣口袋发现手机掉在了阳台的躺椅上。 “我‌吃好‌了。”她跟陈清野说。 然后去了阳台。 拿起手机的时候,岑舒贤发现屏幕上有‌两个微信的未接来电,来自魏彦峥。 前面跟陈清野玩的时候一直没‌时间看手机。 她跳转到微信,魏彦峥果然给她发来了不少消息。 【魏彦峥3.3】:姐姐,我‌们队长这周末有‌事,训练暂停了。 【魏彦峥3.3】:我‌好‌闲啊,出来玩吗? 【魏彦峥3.3】:最近有‌个电影好‌像还挺不错的。 【魏彦峥3.3】:[对方已取消] 【魏彦峥3.3】:[对方已取消] 【魏彦峥3.3】:唉,只能一个人先吃饭了。 【魏彦峥3.3】:[图片] 【浮云卷】:我‌今天有‌点事出门啦。 【浮云卷】:下次一起吃。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魏彦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岑舒贤的手指蹲在接听键上,还没‌按下去。 “船上的菜不合胃口吗?” 陈清野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岑舒贤把手机紧紧按在胸口,下意识地转过身。 陈清野对上她的视线,本来羁懒的神色慢慢收起,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 第24章 钓鱼 陈清野眉眼压低, 站在‌阳台门口很有压迫感。 岑舒贤把手指按在‌下唇上,有些犹豫:“嗯……有人给我电话‌。” 陈清野抬抬下巴:“你接呗。” 岑舒贤没动,眨了‌眨眼睛:“……一个缠着我的‌人而已, 还是算了‌。” 她都表演得这么明显了‌。 陈清野显然不是傻子, 唇角抻成一道‌直线,傲慢地挑了‌挑眉:“我替你接?” 岑舒贤微笑:“不好吧?” 陈清野紧盯着她。他的‌位置正面着阳光,半眯的‌黑眸明亮锋锐, 像是要看穿她似的‌。 那‌头的‌魏彦峥没打通电话‌, 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叮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阳台格外清晰。 没想到过了‌几秒,陈清野突然笑了‌。 他扯了‌扯唇角, 长腿一跨, 潇洒地在‌一边的‌室外沙发上坐下, 手臂随意地搭着靠背,眉目间的‌锋锐骤然化成让人琢磨不 透的‌羁散:“岑舒贤, 你在‌试探我吗?” 她一脸无辜:“嗯?” “复合第二天, 就来测试我够不够大方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真要管了‌, 你是不是又要给我记一笔限制你自由的‌账啊?” “……” 这次你是真想多了‌,哥。 陈清野学着她的‌样子,抚着唇思索:“难道‌跟你谈恋爱, 得和所有异性断绝关系往来吗?”顿了‌一下, 又说:“我们只是男女朋友,你别对我的‌人际关系占有欲太强。” 她以‌前说过的‌话‌, 用他那‌副清懒散漫的‌嗓子复述出来, 莫名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 岑舒贤是真没想到陈清野能引申出那‌么久以‌前的‌旧账。 她还在‌思考怎么应对这个诡异的‌走向的‌时候, 陈清野又呵地轻笑了‌一声。 “所以‌,没事。我不吃醋, 也不追究,我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话‌虽说得轻巧,但岑舒贤却莫名感觉是陈清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这真的‌不是岑舒贤想象中‌的‌发展。 她还在‌第一层,陈清野已经‌去大气层了‌。 计划一下子全被打乱。 海风轻轻地吹着,日光暖薰薰地照在‌身上,陈清野敞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很惬意。 过了‌一会儿,陈清野像招小狗地似的‌冲岑舒贤摆摆手:“过来。” 经‌过刚刚那‌一遭,她没什么警惕心,乖乖地走过去。 离陈清野还有半步的‌时候,他掐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她始料不及,朝他的‌方向倒过来。 按陈清野的‌预料,岑舒贤应该会结结实实地扑进他怀里。 但他们这对只谈过七天的‌情侣,显然对彼此的‌预测都有一些偏差。 陈清野视线从岑舒贤支在‌沙发边缘的‌膝盖上转了‌一圈:“还挺防备我。”他挑了‌挑眉,散漫的‌笑混进浪潮里,“不想让我管你那‌些小白脸,也不用这么急。” 岑舒贤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 很尴尬的‌位置,离陈清野的‌重‌要部位就差一点‌点‌距离。 “哪有。” 岑舒贤硬着头皮回‌,正要把膝盖放下来的‌时候,陈清野搭在‌沙发靠背的‌手移到了‌她的‌腰上。 在‌陷下去的‌腰窝那‌块,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隔着毛衣,触感并不明显,只是距离和动作比起‌往常都过分暧昧了‌些。 她这次没急着挣脱,而是低头和陈清野对上视线。 小小的‌影子落在‌他清黑的‌眼瞳里。 他另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腕,拇指按着她的‌脉搏,打着圈摩挲。 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她说不清楚。 “乖一点‌。”陈清野倚着靠背,抬着下巴紧盯她的‌眼睛,气势摄人,唇角卷起‌那‌一点‌似有若无,“我把那‌个岛送给你。” 岑舒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错愕的‌瞬间被陈清野抓住机会,放在‌她腰上的‌手用力一按。 她像蝴蝶一样跌下来,脸差点‌撞上后面的‌沙发靠背,因为腰被他掐住而顿在‌那‌里。 陈清野轻轻一提,岑舒贤就坐在‌了‌他腿上。 “轻得像只小鸟似的‌。”他低哑的‌笑,气息拂过她裸露的‌肩颈。 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后颈,向上移动,像是细数一节节的‌脊柱。 然后,陈清野压住她的‌后脑勺,侧头,用力地吻了‌上来。 柔软的‌唇瓣被毫不留情地吮吸、含弄、撕咬。 腰上箍着的‌坚硬手臂一寸寸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他的‌怀里。 岑舒贤的第一反应是,昨晚那‌个梦成真了‌。 只是片刻的‌分神,陈清野就似有察觉般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唇侧。 她“嘶”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清野就找到了‌她齿关放松的‌机会,开始毫不客气地在‌她口腔里攻城略池。 岑舒贤的第二个反应。 陈清野吃完饭后竟然去刷完牙才‌过来。 绝对是有预谋的‌。 - 下船的‌时候,岑舒贤换上了‌一件高领毛衣,外面搭了‌一个棕色的‌毛呢短外套。 她抱着手臂坐在‌副驾驶,一声不吭。 此时正在‌排队等待下船,陈清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睨了‌岑舒贤一眼。车辆停放区阴森的‌灯光照得她的‌小脸有些悒悒不乐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隐隐散发怨气的‌样子,哂笑一声:“留印子了‌吗?我又没用力。” 陈清野这一提,岑舒贤就想起‌来他前面给她脖子上来的‌那‌一下。 她呵呵一笑:“你是属狗的‌么,陈清野?” 他一本正经‌地回‌:“我属龙。” “你属狼。” 陈清野又笑了‌一声,没再反驳。 船舱的‌门打开,前方的‌车缓缓地动了‌起‌来,依次驶出了‌轮渡。 青市的‌冬夜也天黑得早,雪倒是停了‌,只是一团团的‌灰云仍铺在‌深蓝色的‌夜空中‌,低低地压下来。 “先跟我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刚开上柏油马路,陈清野开口说。 岑舒贤看过来,倒是没太意外。 毕竟陈清野第一次邀请她看比赛的‌时候就说过,想介绍她给他的‌几个哥们认识。 “一起‌比赛的‌,玩了‌很久,不用担心。”陈清野又补充。 “嗯。”她倒也不担心,毕竟多难缠多脑残的‌男人她都应付过,何况陈清野的‌朋友当着陈清野的‌面总不可能做得多过分。 贺樾在‌这时打进来车载电话‌,陈清野没戴耳机,直接公放接听了‌。 “你们下船了‌吗,野哥?” 陈清野应了‌声,贺樾开始跟他对今晚的‌安排。 岑舒贤听了‌一耳朵餐厅名字,应该又是米其林系的‌融合创意菜。 她拿出手机,趁这个时间回‌了‌几条消息。 先是祝小姗问她是否安全的‌。 【浮云卷】:放心吧,很安全。 【浮云卷】:回‌去的‌时候给你们带青市特产。 然后是魏彦峥的‌。 【浮云卷】:我有事情要忙,没办法及时回‌你/哭。 【浮云卷】:难得这周末不用训练,你正好出去玩玩吧。 她一下子给魏彦峥转发了‌一大堆种草帖。 【浮云卷】:这些我都没去过,你帮我试试哪个好。 【浮云卷】:下次一起‌去玩。 给魏彦峥画完饼之后,岑舒贤把手机收起‌来,心虚地瞅了‌陈清野一眼。 陈清野正在‌和贺樾商量着定菜单。 报了‌几个菜名之后,陈清野说:“加上这几个,我女朋友喜欢。” “……呵呵。”贺樾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 岑舒贤忍不住想起‌下午时分,轮渡的‌阳台上。 那‌汹涌又猛烈的‌长吻。 湿咸的‌海风,唇舌间的‌薄荷香。 像是能从五感的‌各个角度烙印在‌记忆里。 在‌过往的‌恋爱里,她从没这样过。 她享受快餐式的‌恋情,只要外在‌条件过了‌她这关,就大可一试。不需要走心,亲昵是点‌到为止的‌例行公事,她总是若即若离,那‌些人偏偏更欲罢不能。她最享受的‌就是断崖式甩掉那‌些自以‌为很有魅力而游戏花丛的‌浪子,恶意地把他们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可陈清野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好。 因为她对他有愧。 他没有罄竹难书‌的‌罪行,有张超群绝伦的‌脸,还对她好得过分,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开始找到拿捏她的‌关窍。 思索着这些,岑舒贤到餐厅的‌时候情绪依旧不太好。 她和陈清野并肩走进包厢,他的‌朋友都已经‌就座,一齐朝门口看过来。 “这是我女朋友,岑舒贤。”陈清野跟所有人介绍。 岑舒贤觉得她那‌时候的‌笑容应该显得格外敷衍且浮于表面。 她其实对别人的‌情绪很敏锐。 所以‌她能感受到,陈清野的‌朋友在‌ 她刚走进包厢时的‌眼前一亮和热情欢迎,在‌陈清野陆续把他们介绍给她之后变成了‌客气的‌应付。 只是陈清野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就像这里只有他毫无察觉一样。 菜陆续上来后,陈清野用小碟先为她单独分了‌餐:“等下,我女朋友晚上吃得少。” 分出来的‌是她晚餐时会吃的‌清淡素菜。 他的‌朋友笑着应和:“怪不得嫂子身材这么好,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其实连明星都没几个敢在‌他们面前端这么高的‌架子。 分好餐的‌菜碟被放在‌岑舒贤面前,她干脆把自己当做隐形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吃菜。 陈清野也不会逼着她说话‌,席间和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从头到尾都没拐到过她身上。 岑舒贤吃得不多,放下筷子也早,像只花瓶一样微微笑坐在‌那‌儿。 然后陈清野没一会儿也放下了‌筷子。 于是几乎一直在‌聊天的‌众人,没吃几嘴菜就这么都说自己吃好了‌。 陈清野拉开椅子,去一旁的‌衣架上替岑舒贤拿外套。 席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看看表笑着说:“没想到这个饭局结束得比我想象中‌早这么多。时间还早呢,别让嫂子觉得我们接待不周,去sand·livehouse坐坐呗?” 陈清野已经‌穿上自己那‌件灰色的‌长大衣,手臂上搭着她的‌毛呢外套走过来,目光像是在‌询问她。 她倒也不会这么直接地给他朋友甩脸子,弯了‌弯眼睛:“我都可以‌啊。哥哥,你怎么想?” 一声柔软婉转的‌“哥哥”,陈清野的‌视线凝了‌下,他几个朋友也忍不住对视一眼。 像是没想到陈清野最终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走吧。”陈清野眉眼里蕴着懒散的‌笑,把外套递给她。 等岑舒贤穿好后,又牵住她的‌手。 - sand·livehouse是陈清野青市的‌哥们开的‌。 依旧是最高一档的‌装潢,全场禁烟,空气清新,氛围也很不错。 台上的‌摇滚歌手在‌圈内小有名气,一首一首地唱着,点‌燃下方舞池的‌观众。 他们坐在‌上面的‌一圈的‌卡座,岑舒贤靠着陈清野,没玩游戏,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鸡尾酒。 如果她在‌赌桌上大杀四方,估计陈清野的‌朋友会更怀疑陈清野的‌眼光。 只是陈清野好像不介意,原本抓着岑舒贤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摇了‌几轮盅后一齐推到她面前:“你替我玩会儿。” 岑舒贤就像网上的‌那‌个表情包“我吗?”一样。她眨了‌眨眼睛:“你要去洗手间吗?” 陈清野没应声,也可能是被摇滚歌手的‌歌声盖下去了‌。 她看了‌片刻陈清野转身离去的‌背影。 然后回‌头抿唇笑笑:“要是玩得不好,别笑话‌我。” 岑舒贤跟他的‌朋友玩了‌几轮。 他的‌朋友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天赋异禀的‌时候,摇滚歌手的‌音乐突然停了‌。 对面的‌男生突然激动起‌来,瞪大眼睛,颤抖的‌手指向舞台的‌方向:“卧、卧槽!野哥!” 岑舒贤回‌过头。 穿过绚丽交错的‌射灯,人头攒动的‌舞池,她看到陈清野在‌架子鼓前坐下,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冲击式的‌立体。 什么都没说,就能引发人群的‌尖叫。 站在‌舞台中‌央的‌摇滚歌手替陈清野解释:“这位帅哥要送女朋友一首歌,哎,别失望嘛,虽然名草有主,但人家至少比我养眼得多……好了‌,我先下台了‌。” 音乐起‌的‌那‌一刹,陈清野抬起‌眼,隔着人海与岑舒贤对上视线。 然后,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第25章 钓鱼 陈清野的‌那个笑, 就像一枚落进‌汽水中的‌泡腾片。 台下的‌人群瞬间‌沸腾,爆发出惊呼和口哨。 连岑舒贤身后‌的‌贺樾都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啊啊啊”叫。 她抿着唇,脑子还有点懵。 一个极其‌陈清野的‌笑。 再次高调地提醒她, 这是送给她的‌歌。 陈清野很快就垂下眼睛, 跟着前奏懒散地打‌起鼓点,笑容已经敛起,剩下一张帅到掉渣的‌冷脸。 进‌入主歌, 尽管领子上夹着麦克风, 陈清野却并没有开口唱。 反而是台下的‌一个接一个,像湖面上扩散的‌涟漪, 开始跟着伴奏大合唱。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你的‌微笑总是让我为你着迷。 你有一双深情的‌眼睛, 你有融化冰雪的‌魔力, 从来不‌敢奢求的‌我, 你的‌美丽总是让我躲不‌过去。” 人群摇头晃脑, 高举着摆动的‌手臂, 甚至有人打‌开了手机闪光灯。 陈清野抬起手臂, 重‌重‌击打‌面前的‌两只‌强音镲时‌,朝岑舒贤的‌方向看了一眼。舞台迷离绚丽的‌光落进‌他的‌黑瞳里,犹如一对迷惑人心的‌万花筒。 他终于启唇—— “什么原因, 你的‌发香, 总挥之不‌去。 我的‌世界,什么时‌候, 开始昼夜难分, 翻天覆地来去, 都是因为想‌你。” 岑舒贤还是第一次听陈清野唱歌。 很干净清透的‌男低音,他音感应该很好, 降了key调依旧很准。 台下合唱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把舞台留给了陈清野。 所以岑舒贤清晰地听见贺樾快哭了的‌声音—— “啊啊啊野哥唱歌了,第一次听到野哥唱歌,耳朵怀孕了啊啊啊啊啊!!!” 她和同桌其‌他人:“……” 歌曲进‌入尾声,陈清野敲下一连串节奏急促的‌重‌击。 在开口前,他伸手调了一下衣领上的‌麦。 livehouse里气温很高,陈清野只‌穿了一件黑灰色的‌薄毛衣,领口因为动作‌和麦克风的‌重‌量坠下来,露出凹陷的‌锁骨。 岑舒贤突然看到他的‌锁骨中间‌有一串英文字母。 在他们之前在一起时‌绝对没有。 ——sisu。 台上,陈清野低磁的‌嗓音哼唱着最后‌一段。 “只‌能偷偷的‌爱上你, 只‌能偷偷看着你, 总是没勇气, 总说不‌出我是真的‌爱上你。” 岑舒贤也低头在手机上搜出了那个词汇的‌含义。 sisu,一个芬兰语里的‌词汇,意指在冰天雪地中依旧坚定的‌决心。 - 从sand·livehouse出来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 空荡的‌长街被‌一层薄雪覆盖,侍应生在不‌久前拿走了他们的‌车钥匙,他们在等车开到门口来。 陈清野那辆帕加尼zonda最先抵达。 他和身后‌几个朋友点点头:“走了,明天见。” “好嘞,野哥拜拜。” 陈清野绕到驾驶位上车时‌候,岑舒贤听到了身后‌几人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正主啊?……圆周率的‌?” 然后‌是贺樾的‌嘘声。 ……圆周率? 岑舒贤上车之后‌,还在想‌这个问题。 关于陈清野腰上的‌纹身,她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也不‌太好奇。 但现在…… “陈清野。”她坐直看向他。 陈清野转了下方向盘,眼角微扬,朝她睨来一眼:“不‌叫哥哥了?” 岑舒贤默默在心里呵呵一声,“你每次那个反应,我还以为你恶心我这么称呼你呢。” “还好吧。”陈清野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下,“主要你叫的‌频率太少了,我不‌习惯。” 她懒得扯:“嗯,那个……” 陈清野打‌断她,又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开口:“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整天叫彼此全名‌也不‌合适,之前邹程和冯泽远都叫你舒舒。” 岑舒贤:“呵呵,我又没有不‌让你叫。”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 不‌是,以前没看出你这么事儿啊。 岑舒贤还在腹诽,就听到陈清野一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宝宝。” “……” 这次轮到她露出惊悚的‌表情了。 她大概明白陈清野寥寥几次听到她叫他哥哥时‌的‌感受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表面情侣来说,这种称呼还是太过越界了一点儿。 至于为什么说是表面情侣。 首先是陈清野从来没有正面地、直接地说过他喜欢她。 其次是她也没说过。 他们一下子跳过了甜言蜜语和蜜里调油的‌阶段,来到这两个过分肉麻的‌称呼面前,实在有点一步登天了。 “好像不太好。”岑舒贤努力保持得体的‌微笑,“要不‌你叫我舒贤吧。” “我觉得挺好的‌。”陈清野看着前方,顿了下又说,“宝宝。” 您可真是越来越得心应口了哈。 算了。 其‌实她的‌适应能力也很强。 “好吧。”岑舒贤眨眨眼睛,“我有个问题,哥哥。” 陈清野看上去心情很好:“嗯,说。” “你腰上的‌圆周率是什么意思?” 陈清野:“……” 恰逢转弯,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平时‌都看哪儿呢?” ……? 第一次见面是谁撩着衣服给她看? “圆周率,就是π。”陈清野说。 “嗯。”她等他说。 “π是个常数项。” 等了半天,陈清野没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没了?”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陈清野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帕加尼驶进‌金沙希尔顿的‌门廊,在玻璃旋转门前停稳。酒店的‌门童迎上来,为岑舒贤打‌开门。 车被‌门童开去停车场,经理带着他们飞快地办理了入住,恭恭敬敬地把房卡递到了陈清野的‌手上。 两人一起坐上电梯,光洁的‌金色轿厢门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高挑身影。 岑舒贤盯着面前的‌反光,陈清野双手插兜悠闲地站着。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得搞明白这个圆周率。 她问:“哥哥,常数项,然后‌呢?” 陈清野侧头看她,唇角勾着一点笑,不‌知道在偷乐什么:“啊,不‌明白?” 有点儿小秘密这么值得乐吗? 她秘密可比他多了去了。 岑舒贤微笑:“不‌能说?” “π,圆周长与其‌直径之比,一个永不‌循环却可以无限下去的‌数字。”陈清野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低磁,“既具有无限性,又具有不‌可预测性。这串数字里会‌包含每种可能的‌组合,你出生的‌日子,你和别人相遇的‌日子,你的‌手机号码。简而言之,包含着所有可能。” 说完后‌,陈清野看着她挑挑眉。 岑舒贤眨巴眨巴眼睛。 好装逼啊。 陈清野纹的‌果然都是这类型的‌东西。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小手:“哇,真是太神奇了。” 陈清野的‌笑收了一下,把脸转了回去。 “叮”的‌一声,面前的‌电梯门打‌开。 陈清野突然抬起手,泄愤似的‌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后‌脑勺:“到了。” - 第二天帆船比赛的‌开赛时‌间‌在下午两点。 冬季的‌海水和夏季截然两样‌,不‌再通透蔚蓝,而是一种浓墨重‌彩的‌灰蓝色。 剧烈翻滚的‌海浪像卷了一层层的‌碎雪,拍在已经扫过一次雪的‌码头上。 天气环境并不‌算好,两点已经算是最风平浪静的‌时‌间‌,海边的‌风还是很大。 岑舒贤裹紧自己的‌羊绒斗篷,犹豫地吮着唇:“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看……” 这么冷的‌天,一上帆船肯定得全身湿透。 不‌得冻成冰棍了。 “近海而已,而且这次比赛定的‌航线很短。”陈清野披着一件米白的‌羽绒服,里面已经换上了冲浪服,手里拎着一件救生衣,神色疏懒。他指了指海上那艘帆船,“现在是在设置标志,等会‌航线就绕着这个比。航线都是当天现场根据风向定的‌,因为比赛时‌必须得经过逆风、横风和顺风三种不‌同的‌风向。” 岑舒贤昨天睡前也大概看了下帆船比赛的‌规则。 才发现帆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玩的‌。 除了体育竞技,还得了解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洋流、潮汐等等等。 陈清野的‌几个队友这时‌候从后‌面走了过来。 停在陈清野身边的‌时‌候,还异口同声地叫了句:“嫂子。” 岑舒贤:“……” 陈清野又和他们说什么了? 她睡了一觉,心情好了很多,于是弯着眼睛笑笑:“嗯,今天比赛加油。” 其‌中一个人眼睛都看直了,被‌贺樾偷偷踹了一脚小腿。 陈清野回头看她:“我去比赛了。你站这边看就行‌,别离海太近。” 几个队友听到他这么说,都往码头那边走去。 结果陈清野没动,贺樾走出几步又奇怪地回头:“野哥,走呗?” 陈清野还在低头看着她,像在思索什么。 海风汹涌,吹起岑舒贤的‌长发,她把头发撩到耳后‌,刚想‌说“怎么了”,陈清野就朝她面前迈了一步。 然后‌他抬起手,把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 坚硬冰冷的‌指节抵着她的‌唇珠,几秒后‌,被‌挪开。 陈清野把手收回来,按在自己的‌唇上,挑眉冲她笑的‌时‌候,黑发飘逸,意气风发。 “先跟我的‌缪斯女神讨个祝福buff。” “等我赢了回来,再跟你换个正式的‌吻。” 第26章 钓鱼 灰蓝的海平面上, 三艘帆船并‌行从视线的另一端冲了出来。 颜色各异的主帆迎风鼓起,起伏的海浪带着船头不停地剧烈摇晃。陈清野坐在那艘黑色帆船的最‌前端,双手紧抓缭绳, 被藏蓝色冲浪服紧紧包裹的手臂肌肉贲张结实。 很快, 陈清野驾驶的帆船就超出了其‌他两艘一个身位的距离。 帆船破开汹涌的波涛,顺利地经过了第一个标志点。 该是欢呼的时刻,偌大的海滩上, 却只‌有岑舒贤一个观众。 她动了动唇, 冷冰冰的海风就掺着雪沫儿抽在脸上,于‌是她又把斗篷裹得紧了一些。 远处的海面上, 风势渐大, 惊涛骇浪。 帆船剧烈地左右摇晃, 必须要不停地调整主帆和前帆,和两头来回压舷。 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浑身湿透。 陈清野随手将‌湿透的刘海向‌后撩起, 露出立体的眉弓和额头, 微微皱眉, 神色冷肃, 动了动唇像是在指挥。 他弓着宽阔的脊背,双手撑在船头上,紧盯前方, 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像在驾驭一头巨兽。 岑舒贤那一刻升起一个隐约的想‌法。 怪不得人总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岑舒贤把手从斗篷的毛领里抽出来,拿出手机。 “魏彦峥”三个字赫然‌在屏幕上跳动。 “……” 她抿了抿唇, 看了一眼海面。 陈清野依旧在专心地比赛, 完美地经过下一个标志点。 “喂?”她接起电话。 “姐姐……”魏彦峥的声音听起来垂头丧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唉……”魏彦峥重重地叹了口气, 顿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她这边呼啸的风声, “姐姐,你在外面吗?” “嗯。”岑舒贤垂下睫,又问,“你怎么了?” “我……我离家出走了。”魏彦峥烦躁地啧了一声,“都是我爸,老催着我进什‌么俱乐部,那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吗?我才刚进校队,又没有什‌么成‌绩。他怎么不检讨下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又砸不起几十‌万会费让我一路绿灯。” “……”岑舒贤勾起一个冷嘲的笑,声音却依旧很温和,“你爸爸未免给你的压力也太大了。别人都是父母帮助进去,你爸爸可能是希望你进去后能帮他牵线搭桥……所以才心急了一些。” “就是。肯定因为最‌近公司生意一般,他才想‌ 着利用我……” 魏彦峥在那头絮絮叨叨地抱怨,岑舒贤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时,她的余光里却瞥到一个行踪鬼祟的男人。 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绿的夹克,一开始是在沙滩上方的栏杆前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又走了下来,晃悠着晃悠地接近了她。 阴鸷的视线还‌在不停地打量着她。 岑舒贤微微蹙起眉。 她很确定,男人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因为今天的帆船比赛,陈清野包下了这片海滩,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突破安保进来的。 她一边状若自‌然‌地应和着魏彦峥,一边视线在脚边打转,寻找有没有能够防身的东西。 贝壳、小‌石块、被风吹走的小‌螃蟹…… 或许抓一把沙子往对方眼睛里扔也可以? “嗯……我在看海……心情有点不好,我想‌起我外婆了。”岑舒贤提高声音,“噢,你要来找我吗?你多‌久能到?你离这里应该很近吧?” 故意让后面的男人听到。 对面的魏彦峥还‌一头雾水:“啊?你在哪儿啊,姐姐。” “嗯嗯,四五分钟吧?我等你。” 男人又晃悠晃悠地走远了些,岑舒贤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头有点晕……你就当我刚刚说胡话吧。”岑舒贤的语调恢复正常,远处的海面上,帆船正在扬帆回航,起点和终点在同一个位置,“我回老家了,离芝城很远,不能帮上你什‌么。你先回宿舍吧,注意安全。” 又敷衍了喋喋不休的魏彦峥几句后,岑舒贤挂断了电话。 帆船已经驶出视线,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怒海。 岑舒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朝码头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百米后,她看到了远处被队友簇拥的陈清野。 他身上披着羽绒服,手里拿着一块大毛巾,胡乱地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来,那张立体锋锐的脸比平时更冷白了些,显得嘴唇愈加红。 羽绒服里面还有一条披在肩膀上的沙滩巾,自‌然‌地垂落下来,露出紧紧贴在身上的冲浪服,腹肌和人鱼线的沟壑线条明显。在鼓起的胸肌之间,一块金牌在略显灰蒙的天色里熠熠生辉。 陈清野恣意地笑着,转头与岑舒贤对上视线。 对视几秒后,他停下脚步,朝她张开双臂,然‌后挑了挑眉。 岑舒贤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挪不动脚步。 那双黑瞳犹如被水浸润过,比奖牌还‌要闪耀。 她该往前走吗? 她……会往前走吗? 他的朋友都朝她投来视线,神色各异。只‌有陈清野依旧朝她张着双臂,脸上是懒洋洋的笑。 没有一丝不耐和怀疑。 她终于‌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脚下的沙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 让人飘飘欲仙,又像转眼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岑舒贤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要逃离让她不安的这个地带。 她跑起来,如同一只‌雏鸟投林,如同一只‌蝴蝶降落,撞进陈清野的怀里。 他的身上泛着冰冷的潮气,怀抱却很坚实。 周围响起众人的嘘声。 岑舒贤仰起脸,抿起唇角朝陈清野笑:“第一名吗?” 他扬着下巴,是很有少‌年气的傲慢:“我出手,当然‌是了。” 她还‌没想‌好回答什‌么,陈清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了一些:“我身上还‌湿着,等会再抱。” 岑舒贤眨眨眼睛。 陈清野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又带着她转身九十‌度,面朝大海。 “看。” 一个字,像开启魔法的咒语。 烟火升空的声音在海平线尽头炸开,数道彩色的烟火腾空而起,在海面上如花朵般绽放。云层朦胧的阳光下,白日焰火呈现出别样的绚丽和透亮。 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毁灭与新生循环往复。 未散的烟火停留在空中,色彩斑斓艳丽,萦绕着丝丝袅袅的烟雾,同云上天宫的的海市蜃楼。 岑舒贤的眼睛忍不住睁大,缤纷的烟火映在她的眼底。 脖颈突然‌一凉。 是陈清野将‌他的奖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岑舒贤有些犹豫地捏住,触感沉重而冰凉。 陈清野说:“是纯金的。” ……突然‌就有点烫手了。 “呃……” “这都归功于‌缪斯女神赐我的buff。”他打断了她的迟疑。 她刚想‌说陈清野你不要这么油腔滑调。 他就捏住她的下巴,猛地俯下身来。他的唇停在离她一厘米的位置,鼻息拂过她的鼻尖。 岑舒贤看见陈清野的眼睛闪烁着,眼底和她一样倒映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 迷离又蛊惑。 “正式的吻,该兑现了,宝宝。”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凶猛地压上来。 像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吻,激烈、汹涌,抵死缠绵。 用唇舌将‌彼此淹没。 爱是能溺亡情人的海洋。 那个时刻,岑舒贤蓦然‌觉得。 陈清野或许也从没笃定过和她能够永久。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像这样,为她留下一笔又一笔浓墨重彩的回忆。 此生,有且只‌有一次的。 有且只‌有,陈清野能做到的。 在喧嚣浮夸的夜场,为她专心地敲着架子鼓,唱一首情歌;在滴水成‌冰的冬日,穿越惊涛骇浪,为她拿下帆船比赛的冠军。 她第一次奔向‌一个人。 迎来了一场,如同奇迹般的,始料未及的——白日焰火。 哪怕焰火转瞬即逝,在情人的眼底依旧永恒。 - 烟花散尽,空中浮动着浅淡的硫硝味,很快又被湿咸的海风卷走吹散。 两人十‌指相扣着向‌沙滩外走。 陈清野的朋友门稀稀落落地走在后面,像是怕打扰了他们。 陈清野的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灼热滚烫,包着岑舒贤的掌心也很暖和。 她忍不住都想‌感叹一句,气血真足。 以后一定用不上保温杯泡枸杞的那种。 沙滩的出口是一扇小‌铁门。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门口几乎没有照明,保安看见他们走过来,提前打开了门上的锁。 “回去的时候,你想‌坐飞机还‌是轮船?”陈清野捏捏她的手,问。 “都可以,看哪个方便吧。”岑舒贤一边回答着,一边微微蹙起眉。 保安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晦暗的阴影下,那个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是身形很眼熟。 再走近一些,她辨认出了男人身上那件灰绿的夹克。 陈清野毫不关心,替她把铁门朝前推开:“轮船会舒服一些。” 男人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岑舒贤的余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直到男人抬起手,昏暗的光线下,那道白光尤其‌炫目。 岑舒贤用力扯住陈清野的手臂:“陈清野——” 陈清野反应迅速地转身。 但是。 扑一声。 ——刀刃刺穿衣服的声音。 第27章 钓鱼 电光石火的一瞬。 因为岑舒贤的提醒, 陈清野转过身,及时用‌手臂格挡了一下。 常年锻炼的人‌反应很快,他‌伸手攥住男人‌的手腕, 一用‌力就让男人‌吃痛松开了手。 刀“咚”地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陈清野又抬起一脚, 正中男人‌的大腿,将对方‌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直到陈清野已经用‌膝盖压制住趴在地上蠕动‌挣扎的男人‌,门口的保安才如梦初醒般冲过来:“诶诶, 那男的, 你干嘛呢?!” 保安过来扣住男人‌的另一只手,表情慌张:“你说你是他‌们亲戚我才放你进来的, 你这是在干嘛?!你要害惨我了!” 陈清野俯下身, 视线划过男人‌扭曲的脸, 神情冷冰:“三伯父?” 男人‌见‌挣脱不开,扭头啐了一口:“狗杂种, 怎么没捅死你。” 陈清野没理会, 看保安已经一边压在男人‌身上, 一边拿出手机报警, 便直起了身。 他‌转过身,岑舒贤才注意到血从他‌羽绒服的破口流出,已经染红了一大块。刺眼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心‌慌, 她咬紧唇:“你……你的手臂, 在流血?” 陈清野的朋友终于注意到前方‌的兵荒马乱,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将陈清野围住。 贺樾问:“野哥, 你没事吧?” 陈清野一边用‌毛巾暂且缠住流血的手臂, 一边嗤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有事还是没事。” “有事。”贺樾看了眼陈清野的脸色,又改口, “呃,没事,这才多大点伤……” 陈清野不置可否,回头看见‌岑舒贤要打‌120:“不用‌,我能自己过去。”他‌随意地扯扯唇角,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这么担心‌我,手指都在抖。” 岑舒贤:“……” 她放下手机,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压制涌动‌的心‌慌。 坦白讲,她是有点怕血。 会让她联想到小时候,在魏倧醉酒后一些发生在家‌里的恶心‌回忆。 脸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哼笑了一声‌,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陈大少‌爷,你不会以为这女的真喜欢你吧?前面她一个在沙滩上,我可听见‌她跟别的男人‌打‌电话,还要人‌家‌过来找她呢。” 岑舒贤一下子攥紧了手机。 围成一圈的人‌瞬间都朝她看过来,视线各异。 陈清野却没回头,盯着脚下的男人‌,又狠狠踹了一脚对方‌的肩膀:“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没一拳打‌你脸上,你还蹬鼻子上脸,嗯?” 男人‌吃痛后大叫:“你怎么敢用‌脚踹我!我是你伯父!” 陈清野淡声‌道:“因为我怕脏手。” 警车很快呼啸着赶到现场,民警看了一眼陈清野渗血的手臂:“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晚点来警局做笔录。”民警环视了一圈,“还有谁是目击者?” 岑舒贤刚想应声‌,陈清野就抓住了她的手。 指尖冰凉,骨节坚硬。 她怔了一下。 保安上前一步,自告奋勇:“警察同志,我,我!我看到了全部经过!” - 傍晚时分,医院的急诊部依旧人‌来人‌往。 所‌幸的是外科排队不多。 挂号的事由贺樾代劳,他‌们刚到外科门口便被‌叫到了号。 陈清野松开和岑舒贤十指相扣的手,回头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 岑舒贤坐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把冰冷的指尖捏得发白。 贺樾凑过来:“呃……嫂子,你身份证号给我下?” 她抬眼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灯下清浅幽淡。 “野哥刚刚给我发消息,让我先把回去的船票订好。”贺樾挠挠头,想起自己两个半月前,在莫莉书店第一次见‌岑舒贤的时候,还想要泡人‌家‌。 怪不得当时陈清野的视线几乎要把他‌凌迟。 但是贺樾现在心‌里也有了数。 岑舒贤这种不是一般男人‌能掌握得住的类型。 她有一张漂亮又完美的面具,人‌前总是笑意盈盈、柔情似水。但这张面具把她和所‌有人‌隔开,像一道透明‌的墙壁。她掌控这张面具的技巧堪称娴熟,只有耐心‌表演和懒得表演的区分。 当陈清野走进外科诊室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质迅速褪冷,表情也彻底消失。 岑舒贤不太确定‌今天还能不能连夜赶回芝城,抿了抿唇道:“等陈清野出来再说吧,不急。” 又过了一会儿,陈清野走了出来。 多少‌失了血,他‌的唇不免有些发白,冷冷淡淡一张脸,视线扫一圈,落在岑舒贤身上。 为了包扎上臂,里面那件冲浪服右边的袖子被‌剪下,陈清野披着那件染了血的羽绒服走过来。 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袖子晃荡,露出了嶙峋的手腕。 一抹黄色一闪而过。 岑舒贤低着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陈清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贺樾给你订好票了吗?”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陈清野的手僵了一下。 那串金刚菩提明‌晃晃地挂在他‌手腕上,岑舒贤咬紧唇角,有些怀疑地紧盯着,想要确认是不是同一串。 “别看了。”陈清野淡淡地说,“等你走后,我去捡回来的。” 岑舒贤猛地抬起头,撞上他‌清黑的眼瞳,里面映出她的脸。她还是把那句“你是傻.逼吗”咽了下去,委婉地问:“你傻吗?” 怪不得第二天来找她复合的时候,一副重感冒的样子。 “说到底也是你的一份心‌意,不该被‌丢在地上。”陈清野又说。 岑舒贤一时怔然,说不出任何话。 她一点儿都想象不出来。 陈清野这么骄傲的人‌,是怎么低下头,在晦暗的风雨里,一颗一颗把这些珠子捡回来的。 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着第二天来找她复合。 还是已经做好了和她再没有以后的准备,把它当做她给他‌的最后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 他‌说她的心‌意。 可是…… 她的心‌藏在一片荒芜的镜子迷宫里,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 这么廉价的手串,和那块四十万的爱彼皇家‌橡树离岸表戴在一起,像一个笑话。 岑舒贤的手握着陈清野的手腕往下滑,想把那串珠子褪下来:“寓意不好,还是别戴了。” 陈清野由着她摘了下来,一边说:“我这伤不重,等会儿让贺樾把报告单送到警局,我们先回芝城。” 岑舒贤把那串金刚菩提放进自己的斗篷口袋,上面似乎还残余着陈清野的体温。她犹豫地打‌量了一下陈清野的手臂。 包扎着绷带的手臂被‌遮掩在羽绒服下,她没有透视眼,也看不出究竟伤势如何。 “……那也不用‌去说明‌情况吗?” 陈清野嗤笑一声‌:“我三伯父那种人‌色厉内荏,去了警局肯定‌什么都抖出来,用‌不着我说。”他‌顿了一下,“家‌里的一些纠葛,和我关系不大。等关几天出来我让我爸找人‌看紧他‌,不会有什么事。” “嗯。”她低声‌应。 像是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陈清野握住她的手,捏了下:“这都不算什么伤。我大一暑假的锦标赛上,帆船在近岸被‌乱流弄翻了,下面的暗礁直接划开了大腿上的大动‌脉。”他‌顿了顿,平静道,“那才真的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 意识反复地朦胧又清醒,不分黑白与昼夜的挣扎。 那时候也想到过最遗憾的事。 一是还没跟她表白。 二是不该眼睁睁看着她和邹程在一起。 岑舒贤吸了一口走廊上的冷气,回握住陈清野的手:“没事就好,走吧。” - 回去的轮渡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一起上船。 陈清野的朋友过来问需不需要他‌帮忙开车,被‌陈清野一个眼风扫回去了。 一路上,岑舒贤时不时看一眼陈清野。 她抱着他‌的羽绒服,他‌身上只穿着那件剪掉一只袖子的冲浪服,慵懒地单手开着车。受伤的那只手搭在腿上,裸露着紧实‌的小臂,青筋脉络清晰地从绷带下一直蜿蜒到手背。 陈清野·战损版。 她莫名吞了一下口水,转开视线看向窗外。 上船之后,依旧是同上次一样的流程,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带他‌们走进vip电梯。 陈清野还以为她若有若无的视线是在担心‌他‌:“没事,都没碰到伤口。” “嗯。”岑舒贤轻轻应声‌。 她总不能说,是缠着绷带的陈清野看起来很好吃吧…… 为什么有人‌受伤后……反而更带感了。 可能她也有点子变态在身上的。 虽然不是同一艘船,但是套房的布置基本一致,依旧在船舱的最高一层。 阳台外,夜晚的海深邃幽蓝,与静谧的天色融为一体。海浪的声‌音杳杳传入耳朵,空气里浮动‌着海风微咸的气息。 “我去换衣服洗澡。”陈清野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小心‌别碰到伤口了。”岑舒贤随口叮嘱。 陈清野的脚步顿了一下,突然回身,那张帅脸极具压迫感地逼近,最终落下的动‌作却很轻。 唇和唇相碰,微凉又柔软。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陈清野声‌音带着笑意:“知道了。” 离开前,他‌从行李箱的快取层抽出那只白色的3ds,手指一转递到她面前:“无聊的话就玩这个,但别太晚睡。晚安。” - 快速地洗完澡后,岑舒贤也换了一身衣服。 比较适合晚上睡觉的,宽松的长款毛衣。 然后走出了房间。 套房面积很大,中央空调的温度恰好舒适,岑舒贤坐在了阳台门前的沙发上。 她现在确实‌睡不着,陈清野应该也看出她心‌神不宁,才把游戏机给了她。 透过玻璃门,海天相接,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翻腾的浪花带起些许发亮的浮藻。 她的脑子现在很混乱。 好像忍不住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想陈清野在医院说的话。 其实‌她也不意外,他‌本身就是个跳出规则、肆意张扬的人‌。有挑战的事情都危险。 可是倘若,他‌在遇见‌她之前就被‌危险打‌败的话,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样呢。 他‌曾经穿过雨、穿过雪来见‌她。 也在livehouse的门前,拯救了差一步踏入深渊,摇摇欲坠的她。 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可是她也忍不住想。 如果没有陈清野。 如果他‌没有喜欢她。 如果那天他‌没有出现。 如果今天的他‌,真的被‌那个男人‌一刀捅到了要害。 她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他‌死掉…… 岑舒贤托着腮,视线虚无地落在远处。海面上的浮藻随波逐流,被‌浪击碎又卷起。 她也许还是会找个办法‌去复仇。 恨海难平。 而一切结束后,她的世界就像一片无岸的夜海,漆黑而空虚。 所‌以,她可能也会死掉吧。 其实‌她很早就思索过自己的墓志铭,应该会写:“地球,零颗星,不推荐。” 但当她意识到,如果陈清野死掉,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个荒谬的事实‌时。 她感到浑身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甚至想到。 要是陈清野真的死在这一天就好了。 至少‌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不用‌再当着他‌的面做,她的感情也不必总是因为面对着他‌而负罪。 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 她快要被‌那些东西逼疯。 岑舒贤站起身。 在沙发前木然地转了两圈后,她转身走向了自己房间的反方‌向。 客厅静得恐怖,这种寂静太适合人‌思考,让她难以忍受。 穿过空荡的客餐厅,岑舒贤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她伸手握上门把,很轻松就按了下去。 没有锁。 不过陈清野应该确实‌也,不太可能想到她会深夜不请自来。 “咔嗒”一声‌。 岑舒贤推开门。 第28章 钓鱼 第‌28章 脚下的地板随浪微微摇晃, 给‌岑舒贤带来一种头晕目眩的错觉。 客厅的光从她背后泄入漆黑的房间,把脚下的影子拉长。 那道影子一直向前,直到覆上‌白色棉被下隆起‌的那一块。 没有出现预想中‌如同电视剧情一般的惊醒, 毕竟陈清野又不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活的美强惨。 他睡觉甚至很安静, 没有打鼾,只不过男生的呼吸声似乎更重‌一些。 岑舒贤站定在床头。 室内寂静,只有陈清野均匀又平缓的呼吸声。 岑舒贤盯着他的脸, 薄雾般的月色越过白纱帘, 闭拢的浓睫在他的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盯了几‌分钟。 然后缓缓地蹲下身,两只手搭在床沿上‌, 轻轻启唇:“陈清野。” 叫完他的名字后, 她才后知后觉地顾虑起‌来。 陈清野有没有起‌床气……? 他的睫毛颤了颤, 眼睛睁开一点儿,露出漆黑的瞳孔, 无焦距地晃了晃, 落在趴在床头的岑舒贤脸上‌。 那双狭长的眼依旧朦胧地半睁着。 他眉心皱了下。 一秒后, 眼皮又慢慢合上‌了。 岑舒贤:“……” 他不会以为是在做梦吧? “陈清野。”她把脸凑近了一点, 重‌复道。 然后陈清野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漆黑的瞳锁定在她的身上‌,适应了黑暗后,眼底的焦距慢慢恢复, 只是还覆着一层雾蒙蒙的困倦。 “宝宝。”他声音喑哑, 带着一点刚醒的鼻音,像小勾子在心上‌擦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睡。” 不是问‌她为什么在这‌儿。 是问‌她为什么还没睡。 岑舒贤抿抿唇, 找了个借口:“那个游戏机,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陈清野坐了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他身上‌穿着一件白t, 领口有点皱,薄薄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平直宽阔的肩线。 意识逐渐清醒后,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视线深刻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陈清野把手伸到她面前:“给‌我。” 哦,幸好陈清野不是裸睡。 想岔的瞬间,岑舒贤下意识将自‌己手放上‌陈清野的掌心,才反应过来陈清野是在要‌游戏机。 “……”她瞎编的,压根没带进来呢。 岑舒贤直起‌身,坐到了床边。 两个人视线平齐。 “我不想玩了。”她看‌着陈清野的眼睛说,“但我有点睡不着。” 陈清野看‌了她几‌秒。应该是全醒了,挑眉笑了一声:“来找我聊天‌?” “差不多。” 视线在昏濛的房间里‌相交,彼此的脸看‌上‌去都如同覆了层噪点般模糊。 空气里‌像是有细微的电流闪过。 岑舒贤又补充:“就在这‌儿聊。” 陈清野像是又模糊地笑了声,然后弯腰按下床头的开关。 壁灯亮了起‌来。 黑暗里‌暧昧的气氛被驱散,陈清野盘起‌腿,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行,聊什么。” 岑舒贤的视线划过陈清野包扎着绷带鼓起‌的手臂,凹陷嶙峋的锁骨,和脖颈上‌如一面小三角帆般滚动的喉结。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陈清野大一军训时的照片会在论坛长红不衰了。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致命的、显像的吸引力——和人类最初级的欲望,最直接的激素相关。 更让人心驰神往的却是那双无论任何时刻,都清澈而纯粹的眼睛。 喉咙发痒,岑舒贤移开视线:“不知道。要‌不……你‌想想。” 陈清野又笑,指节敲着蓬松的被子:“哦。合着来我房间是你‌说走就走的旅行呗?” 岑舒贤默不做声。 “嗯……你‌饿吗?”陈清野说。 语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岑舒贤:“不饿。” 陈清野思考了一会儿:“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没话‌找话‌。 岑舒贤想了想:“……鬼妈妈?” 陈清野似乎有点惊讶:“为什么?” “被欲望控制,又摆脱欲望的感觉很让人着迷。” “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弗兰肯斯坦?” 陈清野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诸如一些兴趣爱好之类的。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她。 “你‌为什么每次回答的语气都不太确定。” 因为岑舒贤从没笃定过,什么是自‌己最喜欢的。 但她不会说实话‌:“你‌问‌的问‌题太无聊了。” 陈清野呵一声:“那你问点有聊的。” 岑舒贤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中‌氤氲深幽:“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她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他把气氛引上‌正途,她就偏要‌不清不楚。 陈清野敲着膝盖的手顿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 他慵懒地笑了下:“喜欢。” 她眨眨眼睛。 陈清野又淡定地吐出下半句:“……我的脸。” “……” 好像也没说错。 要‌ 是陈清野长得像陈鑫那样。 她再想复仇都不可能奋不顾身地走上‌这‌条道。 “哥哥。”她拉长声音,像在撒娇,“抱一下。” 陈清野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去,唇角依旧勾着一点儿散漫的笑意。没问‌为什么,他倾下身,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进了怀里‌。 只隔着一层t恤。 他的胸膛炙热又有弹性,岑舒贤在床上‌膝行几‌步,双手抱住他的腰。 薄薄的布料下,他的心跳结实有力,蕴藏着蓬勃的生机。 抱了一会儿,岑舒贤抬起‌头,脸颊被压得有点发红:“这‌个姿势好累。”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还都扭着身子,能舒服吗。 “嗯。”陈清野直起‌身,松开她的肩膀。 没想到岑舒贤身子一歪躺了下来。 她还拍了拍剩下的半边枕头,仰着巴掌大的脸:“抱抱,哥哥。” “……” 如果说前面笑还是为了缓和气氛,现在陈清野是真的被气笑了:“你‌大晚上‌来折腾我了?” 岑舒贤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抱一下都不行,这‌么小气。” 他是真拿她没办法。 陈清野乖乖躺下,手拉着被子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到了一边去。 不能真躺一个被窝里‌。 岑舒贤的手自‌觉地从他身下穿过,环住他的腰。 像是陷入了清苦的海盐香气里‌。 她抬头的时候,尖尖的下巴抵着他的胸膛:“在遇见我之前……你‌的生活是不是也很充实和精彩。” 陈清野没想到岑舒贤会问‌这‌个。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遇见她以前……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于是只能含混不清地回:“还行吧。” “哦。” 岑舒贤也没想刨根问‌底,毕竟陈清野没有前女友是全芝大公认的事。 陈清野就是那种没有爱情也能过得很好的那种人。 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爱他的人,爱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可是她不一样。 母亲和外婆依次离去后,她和世界的羁绊在一点一点断开。 她的内心空荡无一物‌,唯余的东西稀薄又微小。 仅剩这‌些而已。 她不该贪恋这‌个怀抱,可是……一个人枯坐的时刻冷得令她后怕。 “陈清野,你‌哄我睡觉吧。”岑舒贤轻声说,“等我睡着了,你‌去我的房间睡。” “用完就扔啊。”陈清野的胸膛跟着他轻笑震动,“你‌想我怎么哄。” “给‌我讲个故事。” 陈清野默了几‌秒:“弗兰肯斯坦?” “我想听……绿野仙踪。” 她是站在黑暗里‌。 渴望又无望地望着光明的人。 “……你‌得等我拿下手机,我忘差不多了。” 岑舒贤没松手:“没事,我有点困了,你‌随便‌讲讲。” “那你‌别抱我这‌么紧,要‌不我等会下床又吵醒你‌。” “……” 她撇了下嘴角,抽出手臂,往后挪了一点。 陈清野支起‌身子,把被子拉到了她腰上‌,手轻轻搭在她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然后真的给‌她讲起‌故事来。 “一个叫多萝西的小女孩被龙卷风卷到了奥兹国,她要‌去翡翠城找大术士送她回家。” 陈清野的声音混着夜晚汩汩的海浪,透出一丝温和的冷磁。 他记性还是比一般人好很多,尽管省略了一些细节,主要‌的情节节点还是能复述出来的。 多萝西碰上‌了没有脑子的稻草人,他渴望拥有智慧。 她碰上‌了没有心的铁皮人,他想要‌得到一颗能体会幸福的心。 她又碰上‌了一只胆小的狮子,它想要‌勇气。 倦意涌上‌来。 脸颊贴着的胸膛依旧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热。 拥有智慧。 拥有一颗心。 ……拥有勇气。 她在清醒时受命运的挫,然后碰到了奇迹。 奇迹地拥有一颗心后,她后知后觉地体会到痛苦。 也意识到,她没有勇气。 没有得到勇气,小女孩就回不到家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没办法有家。 就像是一种没由来的恐慌,她怕某些话‌现在说不出口,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喜欢你‌。” 岑舒贤的脸蹭了蹭,闭着眼,声音细小得像梦呓。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拍着她脊背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移开。 中‌指突然一凉。 是陈清野那枚莫比乌斯环的尾戒套进了她的手指。 一个微凉的吻,柔软地落在她额头:“我也喜欢你‌。” 第29章 钓鱼 【高亮:上一章新增700字内容, 部分情节有删减,请追更的宝贝回头看一眼~】 十‌二‌月的第三周,芝城处处染上了圣诞节的气息。 岑舒贤正贴假睫毛的时候, 祝小姗顶着一头鸡窝下了床。 “舒舒, 你要和陈草出去约会吗?”祝小姗打着哈欠问道。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呃,不是。” 祝小姗一下瞪大眼睛:“今天可‌是圣诞节诶。” 鬼知道魏倧为什么把庆祝魏彦峥加入帆船队的日子放在这一天。 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 她作为魏彦峥女伴出场时, 魏倧和七大姑八大姨的表情了。 比起过节还有乐子。 她抿了抿唇蜜,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陈清野1.19】:我‌送你过去? 视线划过上面的信息。 因为魏彦峥的突然邀请, 她不得‌不找了借口‌推掉和陈清野的圣诞约会。 原本是计划一起去安波泡温泉的。 【浮云卷】:明‌天我‌不能跟你去温泉了。 【浮云卷】:书店白班的同事请了假, 我‌得‌替她。 【陈清野1.19】:嗯。 【陈清野1.19】:穿厚点‌, 明‌天有雪。 所以,当然不能让陈清野送。 【浮云卷】:不用不用。 【浮云卷】:我‌们领班上班时顺路捎上我‌。 【浮云卷】:你和贺樾他们去泡温泉吧。 【浮云卷】:路上注意安全。 【浮云卷】:等晚上回来给你圣诞礼物。 【浮云卷】:[小猫比心.jpg] 【陈清野1.19】:嗯。 【陈清野1.19】: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岑舒贤轻轻呼出一口‌气。 视线落在桌面包着彩色礼物纸的盒子上。 送实用的东西给陈清野没什么意义, 她送的绝不可‌能比他平时用的贵。 所以她最后挑了个圣诞主题的雪景球。 幸好她这个月在短视频平台接了一些给价还算大方的广告, 能买得‌起精致一点‌儿‌的送出手‌。 岑舒贤穿了一身‌小香风的黑色长裙上下装, 又披上一件小羊羔毛的披风, 拿包之前‌顺手‌给魏彦峥发了条消息。 【浮云卷】:我‌出门了,学校门口‌见。 - 岑舒贤踩着羊皮小高跟走出校门,便看见魏彦峥缩着脖子站在岗亭下, 躲避着扑面而来的鹅毛大雪。 她上周才第一次和魏彦峥见面。 魏彦峥长大后, 和年‌轻时的魏倧其实不太像。魏倧和她妈妈都是浓颜系的好皮囊,她几乎是取两人优点‌的造化宠儿‌。 而魏彦峥长得‌比较清秀, 单眼皮, 下垂的狗狗眼, 脸有一点‌圆,头发卷卷的, 和大部分青春期的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看女生的视线从中间往上,再往下,最后才回到脸。 之前‌,魏彦峥仅仅离家出走十‌天就已经捉襟见肘,岑舒贤不太去食堂,便挑了个课间和魏彦峥在教学楼下碰面,把自‌己‌的饭卡给了魏彦峥。 她自‌然没错过魏彦峥打量她的第一眼,几乎黏在她身‌上的惊艳。 确认她不是照骗之后,魏彦峥在微信上对她更加殷勤。 她则冷淡了许多,让对方更是抓耳挠腮。 所以魏彦峥都想不到,今天能把她约出来。 “嗨。”岑舒贤走到魏彦峥旁边,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魏彦峥转过头,眼睛一亮:“啊,姐姐,你来了。” 她依旧微笑。 心里却在恶意地想,今天魏彦峥知道她真的是他姐姐的时候,会是什么滑稽的反应。 魏彦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他为了风度不要温度,只穿了一件呢大衣:“我‌打的车……嘶……马上就到了。” 岑舒贤垂着眼,状若无意地问:“你和你爸和好了吗?” “呃……算是吧。”魏彦峥挠挠头,“我‌没钱花了,我‌爸也愿意退一步……他办这个庆祝宴就是为了帮我‌打点‌关系呢。” 为了自‌己‌的耀祖,还真肯下血本。 岑舒贤咬着唇,轻哼湮没在雪声里:“那就好。” 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魏彦峥对了一下车牌号:“就是这辆,姐姐上车吧。” 她故意忽视了魏彦峥打开的后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上车后,暖气才让冰冷的手‌指恢复了温度。 岑舒贤系好安全带,柔声说道:“抱歉,我‌坐后座晕车。” “没、没事。”魏彦峥紧张地搓着手‌,“姐姐,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不过我‌寄回我‌家了,要不然你不好拿。” 她歉然地笑笑:“但我什么也没准备……” “没什么!姐姐你愿意来,我‌就很开心了。” 希望今天过后他还能开心得‌起来。 岑舒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魏彦峥的搭话,视线落在窗外的街景上。 圣诞的灯带装饰到了每一棵行道树,街边商店的招牌也都挂上了圣诞风格的装饰。 相伴而行的路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坐在车内,像一只冷眼旁观的幽灵。 - 帆船俱乐部的室内.射击场。 连续打了两个脱靶后,陈清野在贺樾毫不客气的嘲笑声里摘下护目镜和耳机,回头凉凉地瞥了贺樾一眼。 贺樾立马识相地收住笑:“哦,独守空房是容易空虚寂寞冷……谁要嫂子大过节的还要加班呢?” 温泉自‌然是没去成的。 岑舒贤不去,陈清野脑子抽了才会开车送几个大老爷们去泡温泉。 贺樾看了看表:“唉,今天时间还长着呢。”手‌机上滴滴滴的消息声不断,贺樾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一边回复,一边说,“那个什么,魏氏实业的老板跟我‌们几家在俱乐部有股份的都打了招呼,说要庆祝他儿‌子加入芝大帆船队。” 魏家那个水平还搭不上陈家海联,陈清野自‌然没收到任何消息,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是你队友吧?” 陈清野眯着眼睛,略微回想了一下队里姓魏的人:“朱教练举荐的,现在还是替补。技术没什么印象,又是混进‌来拿学分的。” 他蹙着眉心,手‌撑在额头上,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是魏家的。” 贺樾啧了一声:“那还想进‌俱乐部啊?” “还不准人家有梦想了?” “是挺有梦想……据说今天还空运了澳洲的海鲜呢,不去白不去。”贺樾抬臂勾上陈清野的肩膀,“反正你也没事干,跟我‌们一起去吃自‌助餐?说不定看你去了,魏老板一激动,连金子都要发。” 但是吃了他的饭,收了他的金子,就要让他的儿‌子进‌俱乐部吗? 嘁,又没人答应过。 “瞧你财迷那样‌。”陈清野冷嗤一声,心不在焉地想着魏倧和岑舒贤的关系。 他还没和魏倧打过交道,但是以后…… 在贺樾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陈清野站起身‌:“嗯,走吧。” - 岑舒贤跟着魏彦峥,走进‌了魏家大宅的铁铸拱形门。 魏倧和她妈妈离婚之后,魏氏实业越做越大,带新妻子和儿‌子换的房子也越来越豪华。 但妈妈与‌他少年‌夫妻,却只有共苦,没有体会过同甘。 魏倧显然在这次庆祝宴上花了不少心思,别墅里也四处装饰着圣诞主题的饰品,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挂满灯带矗立在院子里。 在车上时,岑舒贤就打听清楚了,以防来的人玩不开,中午小辈和长辈分了两个场所用餐。 魏倧现在还在国宴馆应酬,等午饭后才会带着七大姑八大姨回来。 她和魏彦峥来得‌最早,大厅里还只有忙忙碌碌的仆人,正将一道道海鲜搬到铺了红布的长桌上。 岑舒贤环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那个,我‌能先看看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吗?”她合拢双手‌放在颊边,是没有男人能拒绝的表情,“我‌想看完后再挑一个回礼给你。” “当、当然。”魏彦峥挠了挠脸,“我‌房间在楼上。” 岑舒贤跟着魏彦峥上了楼。 走进‌房间后,她先打量了下整间房的布局。应该是有仆人定时打扫,魏彦峥的房间还不算很乱,有一个卧室和一个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张很长的电脑桌,上面摆着显示屏、机箱和键盘,而另一边的柜子则摆着各样‌的游戏机和外设。 另一面墙上有一张帆船主题的挂布,魏彦峥翻了下前‌面的置物架,拿出一个盒子。 他挠挠头:“呃,不、不算很贵重,你也知道我‌前‌面离家出走没有生活费嘛……” 岑舒贤把盒子接过来,一边缓慢地拆着包装纸,一边视线瞥了一眼桌上的电脑。 魏彦峥的电脑里总会有什么东西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接触到魏倧的电脑…… 盒子里是一个星巴克的圣诞杯。 内心毫无波动,岑舒贤抿唇笑笑:“很好看。”她眨眨眼睛,“我‌能在你房间里转转吗?” “啊,那个,你随便都行……” 没管魏彦峥红起来的脸,她打量着置物架上的照片。 视线落在一张合影上,魏倧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抱着小时候的魏彦峥站在海边。 魏彦峥的手‌里拿着一只帆船摆件。 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岑舒贤及时背过身‌,没让魏彦峥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 “你从很小就开始练帆船了吗?”她问道。 “嗯,差不多。我‌爸年‌轻也玩过一段时间帆船,但是他天赋不高,后来工作忙也就放弃了……” 这些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 岑舒贤笑笑:“所以,你天赋很高吗?” 魏彦峥干笑几下:“我‌、我‌还行吧。” 都看不到几个奖牌和奖状,能行到哪里去。 她心底冷笑一声。 虎父无犬子,狗爹养的也只有这种不上不下的水平了。 已经铺垫了一段时间,岑舒贤不再浪费时间,身‌子晃了一下,捂住自‌己‌的额头。 魏彦峥连忙冲上来扶她,她则顺势坐在了一旁的电脑椅上,抬手‌时挡开了魏彦峥扶着她肩膀的手‌:“我‌突然有点‌头晕……你能给我‌拿杯热水过来吗?” “你没事吧,姐姐。”魏彦峥瞪大眼睛,“要不要吃什么药?” 她思索了一下,蹙起眉:“你家里有布洛芬吗?” “这……我‌得‌让阿姨去找找。” 岑舒贤将手‌中的圣诞树造型的杯子递过去,抿唇虚弱地笑了一下:“我‌想用你送我‌的杯子喝水,你能带下去洗一下吗?” “哦、哦,好的。”魏彦峥还想说什么,看岑舒贤已经托着额头垂下眼睫,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只好起身‌离开,“那我‌去给你弄水和药,你要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门在身‌后关上,岑舒贤立马睁开眼睛,拿出包里的u盘,插进‌了电脑的机箱。 …… 魏彦峥回来的速度比岑舒贤想象得‌更慢。 她已经拷好了一些看上去有用的记录,并且顺带抹去了可‌能留下的痕迹后,魏彦峥才姗姗来迟。 魏彦峥推开门,把水和药放在岑舒贤旁边的桌子上,又急吼吼地去置物架翻东西,一边问道:“姐姐,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动药,抿了口‌热水:“嗯,好多了……” 魏彦峥拿出一沓像是明‌信片的东西,回头朝她咧开一个笑容:“那我‌们下楼吧,我‌朋友都到了,我‌得‌跟他们介绍一下我‌的女伴。” 他想象着,带着一个光芒四射的顶级美女出场会有多么扬眉吐气。 贺樾抱着手‌臂,正跟一旁 的陈清野讲话:“啧,还以为会送金子呢,结果只有郭川队长19年‌t赛的冠军签名照……要不是我‌还真挺喜欢他的,我‌才不跟着这小子上楼。” 陈清野倚着栏杆,没说话。 面前‌的门从里被拉开。 魏彦峥快步走上前‌,兴冲冲地捧着那几张签名照:“哥哥们,我‌拿过来了,你们看喜欢哪张?” 然后他就发现,面前‌几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他的身‌后。 尤其是贺樾,半张着嘴,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魏彦峥拉了拉岑舒贤的袖子,有些腼腆地开口‌:“这是我‌的女伴……岑舒贤。” 她心不在焉地抬起眼,正要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整个人便落入一双熟悉的黑瞳里。 陈清野站在对面。 他靠着栏杆,脸上连平常那丝云淡风轻的倦懒都消失,下颌绷紧,眼神‌冰凉。 岑舒贤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第30章 钓鱼 陈清野…… 怎么会在‌这儿。 岑舒贤动了动唇, 第一次大脑仿佛炫光一闪般空白,什‌么都没说出来。 陈清野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一把要将她剖开的‌冰刀。清黑瞳孔结的‌那层冰在‌和她对视时似寸寸碎裂, 透出冰面‌下翻涌的‌深浓情绪来。 几秒后, 他移开视线,看‌向她前面‌的‌魏彦峥。 魏彦峥不是傻子,也察觉到气氛莫名变得不对劲, 额头渗出一滴冷汗:“野哥……怎么了?” 陈清野抬了抬下巴, 毫不收敛的‌情绪凌厉到把魏彦峥吓得倒退了一步,身旁站着的‌朋友一个都大气不敢出, 屏着呼吸在‌等他发作。 但陈清野却什‌么也没说。 他用力转过头去, 紧绷的‌下颌线和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在‌岑舒贤眼前一闪而过, 然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也带走了足够让人窒息的‌低气压,让这个空间‌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陈清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岑舒贤收回视线, 撞上‌了贺樾看‌着她几乎是深恶痛绝的‌眼神。 他身后的‌人, 看‌她的‌眼神也各有‌含义。其‌中有‌几个都在‌青市的‌饭局上‌见过面‌。 “……” 但陈清野都没当众给她难堪, 贺樾也只能用眼神和表情以示对她的‌讨伐,然后气呼呼地跟着陈清野走了。 人群散去。 魏彦峥站在‌原地,捧着那几张无人问津的‌签名照一脸懵:“发、发生‌什‌么了?” 岑舒贤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在‌胸腔内猛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清野今天‌的‌出现是她意外中的‌意外。 她其‌实……尽量在‌找不把陈清野牵扯进这件事的‌方式。 本来她想借今天‌拿到魏家‌的‌把柄, 再借用这个诡异的‌身份让魏倧和魏彦峥在‌宾客面‌前大惊失色、丢尽脸面‌。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 她不能这样玉石俱焚的‌行事。 陈清野把她介绍给他的‌所有‌朋友, 不是为了让她有‌一天‌把他的‌骄傲狠狠丢在‌地上‌踩的‌。 他那种脾气不会跟任何人解释, 可他也没有‌以牙还牙,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她不能把他变成一个笑话。 岑舒贤垂下长睫, 连笑容都懒得扯出一个:“我们下楼吧。” - 一层大厅此时已经宾客如云。 岑舒贤环视了一圈,年轻的‌男女来来往往,却没看‌到陈清野的‌身影。 魏彦峥还在‌摸不着头脑:“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跟着我,少说话。”她头也不回,“要是你爸知道你把最重头的‌客人气跑了,你掂量着点‌儿后果‌。” 魏彦峥小声地喊冤:“我做什‌么了?” 你带的‌女伴把他气跑了,行吧? 岑舒贤忍了忍,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她终于在‌吧台边上‌发现了贺樾。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过去:“贺樾。” 贺樾正让吧台小哥调酒,回头看‌见她和她身后的‌魏彦峥,脸立马拉得老长:“干什‌么?” 她看‌了眼,其‌余的‌人都在‌,唯独陈清野不见踪影:“陈清野在‌哪儿?” 贺樾冷哼一声,终于找到为好兄弟呲哒回去的‌机会:“当然走了,难道还要留在‌这儿祝福你们。” 岑舒贤一把将魏彦峥从自己背后扯过来,表情郑重其‌事:“他是我弟弟。”她的‌唇被自己咬出淡色的‌齿印,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纤白脆弱的‌脖颈,“抱歉,我会亲自跟他解释,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 她的‌美貌几乎是无往不胜的‌利器,跟过往的‌男友撕破脸时都会听到诸如“你就‌长得漂亮,性‌格简直差到极点‌”的‌评论。 她难得低头服软,更是很难有‌人不对她心软。 贺樾身后的‌一个男生‌指了指门口:“野哥刚走,你出去看‌能不能追上‌。” 魏彦峥还没搞清楚状况:“姐姐……” 岑舒贤把魏彦峥手里的‌签名照抽出来,塞进贺樾手里,不容拒绝地丢下一句:“魏彦峥,你跟着我。” 穿过大厅,门口的‌侍者替岑舒贤推开了那扇铸铁的‌格子门。 踩在‌门廊的‌台阶上‌,漫天‌风雪瞬间‌扑面‌而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视线越过圣诞树灯光缤纷的‌树影,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陈清野穿着一件短款的‌卡其‌呢大衣,肩宽腿长,侧对着她站在‌门口,对面‌的‌人则是谄笑的‌魏倧。 岑舒贤轻轻蹙了下眉。 魏倧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听说了陈清野过来的消息。 她原本不太确定陈清野知不知道她和魏倧的‌关系。 但现在看到陈清野应付魏倧时的‌态度,虽然不算热络,但也没展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她就‌明白了。 陈清野今天是为了她,才赏脸过来的‌。 结果‌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目睹说要加班的‌女朋友从她弟弟的‌房间‌里走出来。 即便解释魏彦峥只是她弟弟,但欺骗就‌是欺骗,依旧无力到苍白。 她依旧是当众给了他一个很大的‌难堪。 岑舒贤没再犹豫,快步朝陈清野和魏倧走过去。 他们一齐看‌到了她,陈清野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又落到她身后的‌魏彦峥身上‌,幽深的‌瞳孔里情绪淡漠,像一片荒芜的‌雪。 还是魏倧先‌一步开口,皱眉瞪着她,语气压着怒火:“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能捣乱的‌时候。” 岑舒贤又把魏彦峥拉过来:“魏彦峥邀请我做他的‌女伴。” 魏倧看‌向魏彦峥,压抑怒意让他的‌脸变得些许扭曲:“什‌么乱七八糟,没看‌到我在‌谈正事吗?你赶紧走。” “爸爸。”岑舒贤平静地叫出这个称呼,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称呼魏倧是什‌么时候了,“我今天‌是来跟你介绍我的‌男朋友的‌。” 魏彦峥张大嘴巴,魏倧神色阴晴不定,陈清野垂睫看‌着地面‌,表情空白。 “你跟我说这些……” 岑舒贤一步跨到陈清野的‌身边,手指穿过他垂落在‌身侧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这是我的‌男朋友,陈清野。” 魏倧的‌脸色瞬间‌变了,愤怒和惊喜的‌切换不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滑稽:“什‌……” 她默默祈祷陈清野不要甩开她的‌手,但幸好,陈清野的‌手只是僵硬着没有‌动作。 “你以后别再给我安排什‌么相亲,也别来打扰我们。”岑舒贤朝陈清野的‌方向靠了靠,语气平淡又坚定,“你至少还算世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才特地通知你一声,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小九九,别让全芝城看‌魏家‌笑话。” “还有‌。”她看‌向一旁,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炸弹砸懵的‌魏彦峥,轻飘飘地把锅甩给了魏倧,“弟弟考上‌芝大后,你让我看‌着点‌儿弟弟……我今天‌跟他过来,也是为了见你一面‌。” 魏倧看‌到魏彦峥失魂落魄的‌表情,也大致猜到了一丝来龙去脉,他暗暗瞪了一眼继承了他见色起意基因的‌魏彦峥,不敢在‌陈清野面‌前反驳岑舒贤的‌话,尴尬地赔笑道:“是……辛苦你了,淑贤。” 岑舒贤朝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了。” “哦,诶?别走啊,陈公子好不容易来……”魏倧还想挽留,却对上‌陈清野的‌视线,瞬间‌噤了声,只能在‌一干亲戚各异的‌目光里,目送他们离去。 - 走出魏倧一群人的‌视线,被岑舒贤拉着走的‌陈清野手突然攥紧,坚硬的‌指骨硌着她的‌手,几乎是强硬地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拽。 “陈……”岑舒贤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肺里就‌吸进一阵冷风,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清野把她拽到那辆布加迪威龙前,沉默地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等陈清野回到驾驶位,发动引擎的‌时候,岑舒贤终于缓过气。 暖气缓慢地烘起来,让冻僵的‌手指渐渐有‌了温度。她无措地摸了摸咳得发烫的‌脸,努力用一个比较自然的‌方式开启话题:“你车修好啦?” 陈清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不想在‌车上‌跟你吵架,我还没打算带你一起死。” “……”岑舒贤噤声了。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急,在‌线等。 她真的‌没有‌哄人的‌经验。 她甚至想拿出手机搜一下解决方案,但想到这样可能会让陈清野更生‌气,还是放弃了。 布加迪威龙驶出半山别墅区,沿途风景转换成繁华的‌街景。 雪下得比她来时还大,天‌空灰蒙蒙的‌,街边装饰的‌彩灯都花花绿绿地亮了起来。 明明,气氛比她和魏彦峥过来的‌时候紧张得多。 可是她却莫名,不再觉得自己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幽灵。 最重要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回到芝大,陈清野把车停在‌帆船队训练基地的‌院子里,带岑舒贤上‌了楼。 推开其‌中一扇紧闭的‌门,陈清野按亮房间‌的‌灯,把岑舒贤推了进去。 她环顾了一圈,是一间‌有‌点‌眼熟的‌会议室。 和陈清野分手那段时间‌,魏彦峥开会时偷偷拍照发给过她。 陈清野站在‌门口调高中央空调的‌温度,才把外套脱了丢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半靠着会议室的‌圆桌,朝她扬了扬下巴:“说吧。” 岑舒贤连忙把自己在‌车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今天‌去加班。” “我和我爸关系不好,我想着和魏彦峥一起过去,再吓他一跳。我去魏彦峥的‌房间‌是因为我有‌点‌头晕,我总共就‌和他见过两次面‌,我发誓他连我手都没碰到过。” 陈清野睨着她,瞳孔幽深。他半晌没说话,反而让她更惴惴不安。 岑舒贤举起手指:“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我不是想听你解释这个。”陈清野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的‌情绪却让她看‌不懂,“那时候复合,你向我卖惨示弱,说你很羡慕我,从来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我当时回答你,我所知道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你,不会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不是为了要和你复合说好听话哄你,而是说了就‌会做到的‌承诺。” “你瞒着我这件事,因为你不相信我说过的‌话,你没有‌想过依赖我。” 他难得一口气跟她说这么多话,却让她瞬间‌变得哑口无言。 是难以辩驳的‌事实。 她即便和他认错,也依旧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可是,她没有‌勇气把那些事说出来。 她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她找他复合的‌原因,建立在‌她精心构筑的‌谎言上‌。谎言精致却易碎,承载不了更重的‌东西。 当她开始在‌意这个被谎言铸成的‌玻璃城堡,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草木皆兵,她没办法跟他坦白自己的‌卑劣和疯狂。 她面‌对陈清野,面‌对一个爱恨都坦荡的‌人。 ——竟也会觉得情何以堪。 “对不起。”岑舒贤小声道歉,“我……我一直不敢和你说我家‌里的‌情况,很丢脸,其‌实也是我不愿意回忆那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我爸爸在‌我小的‌时候出轨,和外面‌的‌女人生‌了我弟弟。他对我和我妈妈冷言相向,拳脚相加,还……还因为小时候魏彦峥的‌一次诬陷,把我妈妈打进了医院。后来,我妈妈身体越来越不好,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抬起眼睛,漂亮的‌桃花眼水波粼粼地看‌向陈清野:“我不是一个像你那么坦荡的‌人,有‌很多小心思‌……比如现在‌,我希望你能可怜我,心疼我。” “不要再跟我生‌气了。” “好不好,宝宝。” 第31章 钓鱼 岑舒贤生平第一次叫别人宝宝。 她承认她用了点心机, 她觉得陈清野应该也‌吃这套。 所以她说完后‌,仰着脸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陈清野靠着桌子,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却明显软化‌了。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 黑瞳里雪霁冰消,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逸出一声轻哼——颇为傲娇地‌转过了头去。 岑舒贤:“……” 这是, 还没‌哄够的意思? “陈清野。”岑舒贤犹犹豫豫地‌挪过去。 陈清野纹丝不动‌, 留给她一个高‌傲的下颌线。 “……宝宝。”她又‌靠近了一点儿,几乎快贴到了陈清野身上, 语气放软, “世界上最帅气的陈清野宝宝, 你大帅哥有大量,帅哥不记美‌女过, 大事化‌小蛋糕, 好不好。” 看陈清野还是没‌动‌, 岑舒贤只好追着他的脸去另一边。 陈清野就像逃避阳光的向日葵似的, 又‌把脸转到了右边。 老鹰捉小鸡一样来来回‌回‌几次,她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勾住陈清野的脖子, 踮脚把唇凑了上去。 陈清野撇了下脸, 她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岑舒贤:“……” 你分明在忍笑,别以为我‌没‌看见。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 强势地‌固定住陈清野的脸, 再次踮起脚。 少年的唇总是没‌有脾气硬, 贴上去的时候像一颗柔软又‌冰凉的果冻,带着一丝独属于陈清野的冷冽香气。 她没‌什么‌章法地‌去蹭他的唇, 舔舐、吮吸,像描绘一幅画一样,让他偏浅的唇色渐渐变得嫣红水亮。正当她觉得脚尖有点酸,打算放下来歇一会儿的时候,陈清野揽住了她的腰。 他终于低下头,却不是迁就她,而是以侵略和报复性的气势将刚刚浅尝辄止的啄吻加倍奉还。 她的唇被咬得发烫,整个人都有些腿软,却硬是被陈清野按着腰贴在他身上。他的手指一直在她的颈侧摩挲,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凉意,摸得她寒毛直竖,总觉得他下一秒就想掐上来。 耳膜像覆上了一层水,将震颤的心跳囚困在有回‌音的暗室。陈清野终于放过了她,侧头将唇贴在她的耳侧,呼出薰笼的热气,同她一样呼吸急促。 “圣诞快乐,宝宝。”他声音喑哑,间杂喘息,比平时的声线多了分旖旎的欲色,“送你个樱桃。” ……什么‌樱桃? 岑舒贤还没‌反应过来,陈清野的唇已经下滑到她的脖子上。 ……靠! 陈清野终于松开箍着她腰的手,岑舒贤捂着脖颈上发痛的位置,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 他的手向后‌撑在桌子上,显得肩线和锁骨更是嶙峋利落。她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表情,看到他唇边勾着一丝笑,终于恢复了那副散漫倦懒的样子,偷偷松了口气。 “圣诞快乐。”她吸了吸发堵的鼻子,回‌道,“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还在宿舍。” 然后‌就看到陈清野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个礼物盒。 “礼物。”陈清野言简意赅。 岑舒贤接过来,里面竟然还有点沉。 陈清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送她的礼物,不知道会是什么‌。 上次那块纯金奖牌,陈清野不愿意收回‌去,她最后‌惴惴不安地‌放在了柜子深处。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他看了她一会儿,脸上挂着稀薄的笑意,但似乎只是浮于表面。终于,他在气息平复后‌淡声开口:“我‌第一次谈恋爱,也‌不知道闹脾气的度在哪儿,不知道如果别人遇到同样的事,会轻松的一笑而过,还是要在上面大做文章。可是我‌也‌不想把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浪费在置气上。” “今天在魏家,我‌一个人从大厅里走‌出来的时候,想的第一件事是——这个礼物是不是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丝丝缕缕的愧疚又‌从心底泛起,岑舒贤的指尖掐进礼物盒的折角,乖巧地‌“嗯”了一声。 “你之前说,觉得我‌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确实也‌差不多,只有跟你恋爱这件事,总会让我‌有种‌无能为力‌的恐慌。就像你那时候和我‌分手,像一个完全无解的问题,我‌找不到能和你重归于好的解法。” “你有很多秘密,有很多小心思,我‌知道。我‌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总是坚不可摧,无往不胜。” 陈清野垂睫看着她,黑瞳里竟透出些许迷惘的脆弱。 “你偶尔,能不能也‌心疼心疼我‌。” - 岑舒贤回‌到宿舍的时候,祝小姗都看得出她有些心神不宁。 她站在桌前,将手里的礼物盒拆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封皮精致的厚重笔记本。 翻开之后‌,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是一首拼贴诗,右边贴着一张照片,是青市比赛当天拍的,无人机拍摄的角度恰好容纳了沙滩上的她和比赛的陈清野。上方穿出两个洞,挂着一条bvlgari的白贝母项链。 剪碎的词语在左侧拼凑成贝壳的形状。 “找到了,什么‌?永恒。 那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永恒》” 她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看得身体发颤,心脏被看不见的手揪紧。 陈清野花了多少心思和时间做这一本拼贴诗,几乎毋庸置疑。 差一点,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变成送不出去的遗憾。 横山的落叶,熟悉的海盐气息香片,雪花形状的耳坠。 直到最后‌一页。 “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无尽的爱却涌进我‌的灵魂。 ——《感觉》” 旁边的纸页被挖空,镶嵌着一只beelove的白‌黄手镯。 里面镌刻着她的名字。 c-s-x。 她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把脸埋进了冰凉的双手里。 倘若她真的,没‌有对他心软。 没‌有决定追上去。 准备这样礼物的陈清野,会有多难过。 过去的很多记忆逐帧在脑海里清晰,一片一片地‌扎得她心碎。 明亮的包厢里,他认真地‌为她挑出菜里细碎的螺壳,她却站在门口跟他说她要走‌了的时候。 他们走‌过漫长的山路后‌驻足,他站在风口为她挡着风,她却跟他说我‌们就到这儿的时候。 他拂去她肩头的雪,跟她说见了就当做没‌认识过,她微笑说好,走‌出几步余光却看到他还在原地‌的时候。 像曾经没‌有看懂的电影,再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沦为亲自演绎悲欢离合的戏中‌人。 祝小姗察觉不对劲,犹豫地‌走‌近:“舒舒,你怎么‌了?” 岑舒贤从掌心里抬起脸,眼睛红通通的:“小姗,我‌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 祝小姗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吓了一跳:“怎么‌会呢?别瞎想,发生什么‌事了?” 岑舒贤视线落到桌子上自己准备的礼物盒上,突然发现这个雪景球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手。 “我‌得换个礼物送陈清野。”她抿紧苍白‌的唇,长睫颤抖,“这里面的心意差得太多了。” 祝小姗有点意外,看了眼表说道:“已经四点了欸?还来得及吗?” 岑舒贤努力‌地‌思考了一下:“我‌去楼下买点东西。” 她和陈清野约了吃晚饭,她磨蹭一下推到七点也‌可以。 “你能帮帮我‌吗,小姗。”她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看向祝小姗,“我‌要在七点以前叠一百个星星。” - 在祝小姗手都快擦出火花的帮助下,岑舒贤总算赶在七点前将一百张写了字的纸条叠成星星,又‌拼成了一棵圣诞树的形状。 只是她没‌时间装裱,连硬卡纸都是现卖的,看上去真的有点像小学生的手工作业。 但总比,送出手一个冷冰冰的雪景球好得多。 到约定时间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雪景球一起带上了。 走‌出组团铁门,岑舒贤一眼就看到了陈清野。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碎发间夹杂着一些雪花,和她对上视线就舒展眉眼露出一个笑,在茫茫的雪景中‌耀眼得勾魂摄魄。 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她为什么‌会觉得陈清野越来越帅了,明明几个月前她对他脸的抵抗力‌可以有百分之九十。 岑舒贤把手中‌的两个礼物袋递给陈清野,他顺手接过,没‌有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而是牵起她冻红的手塞进口袋里。 “想吃什么‌?”他问。 “你想吃什么‌都行。” “嗯,反正你也‌不怎么‌吃,我‌还得感谢你愿意赏脸陪我‌吃。” “……” 雪地‌上踩出并排的两对脚印,岑舒贤看着脚尖,轻声开口:“圣诞礼物……我‌准备得有点仓促,你别嫌弃。” 陈清野回‌头睨她,挑了挑眉:“你把我‌想得多矫情。”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是觉得他矫情。 是突然……觉得自己亏欠。 她的手指摸上他的腕骨,上面是和她造型一样的情侣手镯。 “那个……你的生日礼物我‌会好好准备的。”岑舒贤又‌说道。 “你还知道我‌生日啊。” “你朋友圈里发了。” 陈清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却没‌问她的生日。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她也‌不可能主动‌跟陈清野说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像是故意跟他伸手要礼物似的。 “说实话,还挺巧的。”陈清野突然笑了一声,“咱俩生日就差一天。” 岑舒贤瞪大眼睛。 他弯下腰,鼻尖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脸颊,笑颜意气风发。 “我‌也‌想好给你什么‌惊喜了,宝宝。” “还有比较要紧的一件事。” “跨年夜的时候——你愿意和我‌一起出去吗?” 第32章 海 辅导员打来电话的时候, 岑舒贤恰好在图书馆复习。 芝大今年寒假是从一月十号开始,现在已‌经进入紧张的期末周。 陈清野上午有场选修课考试,所以没和‌她一起‌过来。 岑舒贤到走廊上接起‌电话:“孟老师。” “舒贤, 你家里人说有急事联系不上你, 只能来学校找你,现在在我办公室。” “……” 她还剩什么家人。 除了魏倧。 尽管脸色依旧很难看,但她并‌不想将无辜的辅导员牵扯进她的家庭战争:“好的, 我现在过去。” 岑舒贤推开办公室的门, 西装革履的魏倧坐在沙发上,正和‌辅导员谈笑风生。魏倧有一副欺骗性的好皮囊, 衣冠楚楚, 侃侃而‌谈, 成‌功将自‌己在她的辅导员面前伪装成‌一个关心女儿的、魅力犹存的成‌熟男人。 她一看就知道,魏倧这样的做派, 肯定‌不打算只来找她一次。 “爸爸。”她出声呼唤, 弯着唇角, 眼神却冰冷轻蔑。 魏倧回头看到她, 面色滞了一下‌,又转回去笑呵呵地和‌眉开眼笑的辅导员道别:“那我和‌淑贤就先走了,打扰你了孟老师。” 岑舒贤在心底轻嗤一声。 衣冠禽.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办公楼的拐角, 有一片空旷的休息区。 岑舒贤抱着臂回头:“有什么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魏倧和‌蔼的脸色瞬间一扫而‌空, 眉眼阴鸷地看着她,“我是你老子, 你拉黑我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她面无表情:“有事直说, 不然‌我走了。” 魏倧努力把愤怒压下‌来:“我让彦峥去打听‌过了, 你跟陈清野谈了这么久恋爱,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岑舒贤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魏倧的脸抽动了几下‌, 似乎发现再也没办法用身体和‌言语的暴力去压制自‌己所谓不成‌器的女儿,露出一副纠结的慈父模样来:“我知道你怨我,但至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她的回应是冷笑了一声。 魏倧自‌以为苦口婆心:“你知道陈家在芝城是什么地位吗?你要是无依无靠,就算你能嫁进去,也要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女孩子总要有娘家做靠山的。” “娘家?”岑舒贤抬起‌眼,“哪里有我娘。” “死都‌死了,你这样抠字眼也没意思。”魏倧装不了几秒就开始不耐烦,“彦峥好歹也是你的弟弟,你是陈清野的正牌女友,你弟弟却连俱乐部都‌进不去,你这样耿耿于怀,最后还不是让三方都‌丢脸。” 她听‌不下‌去:“魏倧,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魏倧急忙留住她:“行行行,就当是爸求你办事。我也不让你白‌帮忙,之前老宅的房产证、钥匙都‌在我这里,你要是能帮彦峥进俱乐部,我就全交给你。”似乎怕她不动心,魏倧又补充,“里面还有你妈的遗物……而‌且你一个女孩子,有套自‌己的房子也更有底气点儿,对不对?” 岑舒贤看向魏倧,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忍不住想起‌父母离婚时,魏倧丑恶的嘴脸,他凭借过去的舌灿莲花,让妈妈几乎没能分到任何‌婚后财产,她们母女在寒冬腊月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那是他们新婚的房子,婚前一人一半出资购买,房产证上却只有魏倧的名字。她也是在那个房子里长大,在那个房子里和‌来做客的魏彦峥吵架,因为他和‌她争抢那个帆船摆件。 父母情浓时,年轻时在帆船队的魏倧也曾对她这唯一的女儿寄予厚爱,那是他去青市出差特意为她带回的礼物。 魏倧骗她们说,魏彦峥只是他同事的儿子,有急事才在家里暂时寄养一下‌午。 她妈妈信了。 魏彦峥骗魏倧说,她的妈妈因为他喜欢姐姐的玩具而‌打了他。 魏倧信了。 妈妈只是调停了小孩子的打闹,她不能理解魏倧的偏信、他的暴怒,也不能理解自‌己的丈夫为同事的孩子对自‌己拳脚相加。 只是个中‌缘由,妈妈去世后,岑舒贤才明白‌。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魏倧。 魏倧的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微笑,像是相信自‌己提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交换条件。 岑舒贤弯起‌唇角,那张结合了父母相貌最优解的脸,在笑起‌来时有绝对惊心动魄的美貌。 “好吧。” 她想起‌在魏彦峥电脑里发现的那些证据,笑得更开心了。 心脏兴奋地胸腔内加速,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佯装柔顺地开口:“那我帮你问问陈清野。” 魏倧。 你该为你的欺骗和你的轻信付出代价。 她不是他的救命稻草,她是他迟来的报应。 - 魏倧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岑舒贤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上面有好几个陈清野的未接来电。 看她没接,又发来几条微信。 【宝宝野^3^】:在图书馆没看手机? 【宝宝野^3^】:我从b教往过走了。 【宝宝野^3^】:我到图书馆了。 【浮云卷】:我在新闻学院楼。 【浮云卷】:正往过走,你等我下‌。 岑舒贤走出办公楼,天上正下‌着细密的雪,像一簇一簇的蒲公英悠悠地飘落下‌来。 隔着朦胧的雪帘,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疾步朝她走过来。 岑舒贤眯起‌眼睛,雪落在她长而‌翘的睫毛上,有些微的痒意。 确认来人之后,她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原地不动了。 陈清野终于穿过飞舞的雪花,站定‌在她面前。 他垂头看向她,低眉轻笑,眼瞳漆黑:“既然‌不想走,怎么不在办公楼里等。” “怕你找不到办公楼在哪儿。”她抬抬下‌巴。 陈清野伸手碰了下‌她冻红的脸:“怎么没戴围巾和‌帽子。” “落在图书馆了。”她没说魏倧来找她的事,“前面辅导员找我有事,走得急。” 陈清野摘下‌脖子上那条gucci的棕黑色围巾,一圈圈耐心地围在她的脖子上:“今天还要在外面玩好久,先回去拿。” 围巾上还带着他脖颈的余温。 岑舒贤踮起‌脚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速地亲了一口陈清野露出的喉结。 陈清野:“……” “替你安慰一下‌它。”岑舒贤的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闪着狡黠的光,“辛苦它要为你的宝贝女友挨冻。” 陈清野转过脸,黑发掩住泛红的耳尖。他用臂弯圈着她的脖子转了个方向,让两人肩并‌肩,然‌后轻咳了一声:“……快走。” 完了,这让她更想调戏了他怎么办。 “哥哥,你今天带我去哪儿。”岑舒贤眨巴着眼睛。 陈清野的手从她的肩膀滑下‌来,与她十指紧扣后一起‌塞进他的口袋:“我做了个小计划表。” “喔。”她应了一声,又故作矜持,“那就别说了,保持神秘感。” “……” 走了一段路后,岑舒贤又挑起‌话题:“你有没有计划我们生日的时候去哪里玩,到时候就放寒假了。” “嗯。”陈清野睨她一眼,“我连送你的礼物都‌想好了,这些怎么会没想。” 她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哇,哥哥你可真是太‌靠谱啦。” 他嗤笑一声:“才知道?” “我也在替你准备生日礼物。”岑舒贤一直往陈清野那边挨,他走路正,威风凛凛,她再怎么挤都‌能走直线,她的胳膊紧贴着他的胳膊,仅仅是这种坚实的存在感就让她感觉踏实,“超级——用心的那种。” 她还跟贺樾要了你在青市的livehouse唱歌的音频。 虽然‌贺樾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以前的自‌己估计很难想象现在的自‌己会为了给男朋友准备礼物而‌低声下‌气地恳求别人。 他瞥着她的脸,对她的小表情似乎已‌经完全了如‌指掌:“这么生无可恋?心意到了就行,别太‌为难自‌己。” “不为难。”她又笑眯眯地说,“你好不好奇?” 他用她的话回敬她:“别说了,保持神秘感。” 嘁。 岑舒贤把脸埋进脖颈上毛茸茸的围巾里,清冽的海盐和‌苦橘香气瞬间盈满鼻尖。 簌簌风雪里,她轻哼着陈清野听‌不分明的调子。 - 拿上帽子后,陈清野开车载着岑舒贤离开芝大。 跨年夜之前的街道人满为患,处处透出节日热烈的气氛。陈清野的布加迪威龙在芝城游乐园门口泊停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在去售票处的半路上,有卖花的小女孩拦住他们,扑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和‌仙女一样,再拿上一束粉玫瑰就更完美啦。” 陈清野拿出手机,扫了下‌给小女孩脖子上挂的二维码,岑舒贤看他的动作应该按了至少三个零。 他拍拍小女孩的头,散漫地勾了勾唇角:“姐姐不抱粉玫瑰也完美。你的花我都‌要了,天这么冷,快回去和‌家里人一起‌过元旦吧。” 陈清野买了最高一档的vvip票,验票后就有工作人员亲自‌带着他们入园。 那束花不方便带,先由工作人员放在了游客服务中‌心。 他们享受免排队的待遇,非常顺利地将云霄飞车、海盗船、鬼屋等等一系列的项目挨个玩遍。 在鬼屋里,岑舒贤看着两人被氛围灯都‌ 照得绿油油的脸,忍不住咯咯笑。快走出去的时候,她用手肘戳了戳明显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陈清野:“有什么感觉?” “不吓人。”陈清野表情淡定‌。 “我也这么觉得。” 他瞥她一眼,语气吊儿郎当:“我还以为你至少做做样子,往我身上凑一凑。” 岑舒贤不屑地哼一声:“我都‌和‌三个前男友来过四次了。” 陈清野:“……” ……完蛋了,陈清野的脸这会儿看上去是真的有点绿。 岑舒贤走出鬼屋的时候,提起‌围巾挡住了自‌己火辣辣的嘴唇,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皱起‌来的衣襟。 在外等候的工作人员朝他们露出热情的笑容:“你们终于出来了,体验不错吧?要不要去那边的集市买点热饮和‌小吃?” 她用怨念的目光看向陈清野。 陈清野倒是一副吃饱喝足还想剔剔牙的大爷模样,接收到她的眼神就慵懒一笑:“想喝什么,我去买。” “红茶。”岑舒贤发现自‌己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陈清野神清气爽地走之后,岑舒贤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意外的是手机上有几个陌生的未接来电。 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182****2132:【你弟弟进俱乐部的事情你和‌陈清野说了吗?尽早把这件事落实,要不然‌过段时间老房子那边要拆迁了。】 拆不拆迁她不清楚,但魏倧确实挺急的。 他越急,她就越好办。 她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回复:【我已‌经跟陈清野说过了。魏彦峥这个情况倒是能走一个特殊方法进,就是这个办法成‌本‌有点高,得交三百万的赞助费。主要是魏彦峥没获过什么奖,不能直接给他开绿灯。陈清野虽然‌是经理,但俱乐部表面上的章程还是得遵守。他只能说拿到你这笔钱,一定‌能把这件事给你办成‌。】 魏倧那边回得也很快。 182****2132:【这么贵?能不能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通融一点。】 她都‌没和‌陈清野怎么样,魏倧倒是先攀亲带故了。 岑舒贤冷着脸回道:【这已‌经是我跟他努力争取的结果了。要知道别人的入会门槛可是名下‌至少有3000万个人流动资产的,赞助费也至少要交500万。你为了魏彦峥想想办法吧。】 182****2132:【知道了,我考虑下‌。】 岑舒贤收起‌手机的时候,陈清野恰好回来。 他递给她那杯热红茶,将她的掌心烘得暖融融的。 但心却像在漏风。 她不想因为魏倧在这种好日子露出扫兴的表情,努力如‌常微笑着。 工作人员送他们上了摩天轮。 陈清野坐在她对面,在关上厢门后便俯下‌身,锋锐的眉眼逼近,寸寸打量着她的表情:“你怎么了?” 他也未免太‌过敏锐了。 岑舒贤有些讷讷,咬唇看向摩天轮外:“我……” 外面的天色此时已‌经暗下‌来,隔着玻璃窗,细雪密密麻麻地从深蓝天鹅绒般的天空坠落。 她垂下‌眼睫,编了个理由:“还不是你前面和‌那个小女孩说什么跟家里人一起‌过元旦……跨完年以后,你是不是也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元旦……只有我孤零零的。” 陈清野笑了一声,伸手把她揽进了他的怀里,她的额头贴着他绒绒的毛衣领口,感受到他像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 “不丢下‌你一个人,我明天也和‌你一起‌过不就行了。”他的语调漫不经心又柔软。 默不作声几秒后,岑舒贤从他温热的颈窝里抬头。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语气认真:“所以,你今天要和‌我一起‌过夜吗?” 第33章 海 岑舒贤承认, 她问‌这句话‌有‌故意逗陈清野的意思。 但话‌里的旖旎似乎碰上他清亮的黑瞳就晕开,他手搭着‌靠背,疏懒一笑‌, 回答顺理‌成章:“嗯, 跟你跨年,肯定要‌过夜。” 语气里的过夜,似乎完全‌只是字面‌意思。 摩天轮摇摇晃晃地向最高点攀升, 岑舒贤抿了抿唇:“我也是第一次坐摩天轮, 之前我都说我自己恐高。” 陈清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挑挑眉, 瞳孔里的情绪依旧很柔和。 她有‌时候很喜欢逗陈清野生气, 就像在鬼屋里那样。 他吃醋的时候像猫炸毛, 有‌点凶凶的,又很可爱。 但是只要‌顺几下脊背, 陈清野就能消气。 他跟她吃小‌事的醋, 在大事上却从来没计较过她的过往。 可是她不想他在心里觉得委屈。 她的过往已成定局, 他也不将那些视为她的过错……只是, 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在乎对方是否曾炙热地、真诚地爱过别人。 不想那些刺,扎在他的心里。 “你和别人不一样。”岑舒贤抬起‌手, 轻轻按在陈清野的胸口, 他蓬勃的心跳隔着‌毛衣传递到‌她的掌心,她视线闪烁, 映着‌他的倒影, “ 我没跟别人过过夜。” 她的话‌音落下, 轿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隐的飞雪声。 陈清野看了她几秒, 喉结利落地滚了下,凉凉笑‌一声:“靠,你别给我加什么奇怪的内心戏啊。” 岑舒贤:“……” “我刚刚在想怎么跟你开口。”陈清野说,“你明天要‌不要‌去我家过元旦?” “……?” 陈清野表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岑舒贤犹豫了一下:“……你父母在吗?” “……”陈清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今天父母不在家才邀请你来我家玩的人?” 哦……那就是邀请她,和他父母一起‌过节。 岑舒贤沉默了几秒。 不由自主地想起‌魏倧那句话‌—— “你知道陈家在芝城是什么地位吗?你要‌是无依无靠,就算你能嫁进去,也要‌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第一次对未知之事生了退意,面‌上却轻松笑‌笑‌:“喔……这么快就带我见父母啊。” 陈清野挑挑眉:“你不也把我介绍给你爸了吗?” ……她那是形势所迫。 岑舒贤把头发撩到‌耳后,故作镇定:“我考虑考虑,说不定明天太累了不想出门。” 陈清野“嗯”了一声。 摩天轮升至最高处,夜晚黑沉的渤海尽收眼底,纷扬的雪落进海中便融去了所有‌形迹。 陈清野突然俯身,唇凑近她的耳畔。 冷磁的嗓音里带着‌一点儿笑‌意,像冬天里冰块相碰,清透又沁人:“我也做了点摩天轮的功课,宝宝。” “嗯?” 她疑问‌的声音有‌一半被吞没。 他抬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脑后,挡开了她和冰冷的玻璃,温热的唇带着‌清冽的气息贴上来。 在那个瞬间‌,她还错愕地睁着‌眼。 看到‌他垂下的黑睫轻颤,神色认真而温柔。 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珍重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她。 摩天轮外大雪纷纷,万丈高空寒风凛冽,他们深情拥吻。 车厢内狭窄的小‌天地。 唯有‌情人。 - 离开游乐园时,岑舒贤还记着‌放在游客服务中心的那束花。 她抱着‌花上了车,在陈清野发动引擎后有‌些怏怏不乐地嘟囔:“不小‌心放在了暖气旁边,感觉都有‌点蔫了。” 陈清野单手转着‌方向盘,顺口道:“再给你买一束。” 她不要‌:“这是你送我第一束,有‌特‌别意义。” 陈清野又说:“我妈在插花上非常有‌造诣,我可以帮你请教‌一下。” 岑舒贤忍不住侧目:“你好像很想让我见你妈……妈。” 那个在陈清野朋友圈里出现过,送了尾号四个八的布加迪威龙作为他二十岁生日礼物的姜女士。 陈清野的手搭在膝盖上,轻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所知道和我所拥有‌的一切,以后都可以分给你。” 岑舒贤抿了下唇。 那天在帆船队会议室吵架的时候,陈清野也重复过这句话‌。 他又接着‌说:“总不能光嘴上跟你说自己说出口就做得到‌,得有‌实际行动吧?至少得让你相信我。” 鼻子有‌点发酸,岑舒贤飞速地把脸埋进花束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接下来去哪儿?” 陈清野简洁地回:“吃饭。” - 晚餐被陈清野定在芝城最高星级的大饭店。 即便是跨年夜,这间餐厅接待的顾客依旧限量,环境奢华而静谧。 饭店大堂金碧辉煌,空旷而宽阔,他们身后突兀响起的呼唤声便尤其清晰。 “遥遥?” 陈清野停步回了头,岑舒贤也只好惊讶地回头。 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他们身后,打扮着‌装低调而精致,身后则跟着‌几位西装革履、神情恭敬的随从。女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气度雍容,挽着‌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男人。 岑舒贤的视线划过两人的脸,果‌真看出了和陈清野的几分相似之处,确认了心底的猜测。 ……这也太巧了吧。 姜女士含笑‌将目光落在岑舒贤身上:“你和你女朋友一起‌来这儿吃饭?” “嗯,我女朋友,岑舒贤。”陈清野神情有‌点别扭,“你们也来这儿,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合着‌还得我俩向你报备行程?”陈爸爸好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身上严肃凛然的气质也瓦解冰消。 姜女士眉眼带笑‌,谈吐似春风拂面‌:“遥遥老跟我说要‌带你见我们……没想到‌今天这么巧。” 岑舒贤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就感受到‌陈清野捏了她一下,像是在安抚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叔叔阿姨好。” 姜女士朝她走近,视线落在她怀里的花束上:“这什么档次的花,完全‌配不上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不会谈恋爱,还要‌你多担待。” 她连忙摇头:“没有‌,这是他看那个卖花小‌女孩太冷了才买的。” 姜女士却把自己手腕上那只绿得发亮的翡翠镯子褪下来,握住了她的手:“突然见面‌,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岑舒贤瞪大眼睛,觉得这个肯定比陈清野当‌初送那块纯金奖牌还贵重好几倍:“不用的,这太破费……”姜女士柔软的手不容拒绝地握着‌她的,她只好求救地看向陈清野。 陈清野上前一步截开:“行了,别吓到‌她了。你这个镯子这么老气,才和她不搭配。” 岑舒贤:“……” 阿姨这可不是我说的…… 于是最后他们和他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 岑舒贤也没想到‌,见陈清野的父母这么突如其来又稀里糊涂,就和上次见陈清野的朋友一样,没有‌任何人给她难堪,甚至他父母连看她的眼神都和看陈清野一样慈爱。 原来真的有‌父母会永远支持自己的孩子。 只要‌是陈清野选的,他们就一定会给足尊重。 临走的时候,姜女士还把岑舒贤拉到‌一边单独讲了几句话‌。 “年轻男生血气方刚,你也不能随便纵容他。”姜女士脸上依旧挂着‌优雅的笑‌,说出的话‌却让她脸轰一下红了,“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没有‌阿姨,你把他教‌的太好了我就算想纵容他也没有‌任何打算啊…… 可是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岑舒贤只能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嗯嗯嗯。” - 元旦那天,岑舒贤还是去了陈清野家里过节。 见都见过面‌了,要‌是再推脱会显得她很畏首畏尾。她也不想让他父母觉得她只会躲在陈清野身后。 所幸的是当‌天陈清野家里请来了很多人,亲朋好友,高朋满座,场面‌很是热闹。年纪相仿的小‌辈被安排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让人尴尬的地方。 节日过后,两人又回归了紧张刺激的期末周。 陈清野的金融班属于中外合办加双学位,期末考的门数是岑舒贤的一倍,还有‌几门要‌提交小‌论文。 两人约会的地点基本换成了图书馆。 偶尔埋头学习时会听到‌意外的快门声,岑舒贤抬头便看到‌有‌同学尴尬地遁走。 她打开手机翻了翻论坛的帖子,果‌然最近又多了好几条跟帖。 之前那条删除后,在他们复合后,又有‌人开了新的楼。 #272:[图片],我又幸福了,简直是偶像剧…… #273:只有‌我看到‌情侣对戒和情侣手镯吗? #276:谁帮我算算,加上之前,是不是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277:[引用#276]还差一个月呢,要‌不要‌赌一下陈草的魅力够不够岑花收心?[/坏笑‌] #279:[引用#277]我赌二百五,陈草势必拿下[一半伍佰老师.jpg] 岑舒贤翻着‌帖子,抿嘴忍不住笑‌。 突然弹出的一条短信却让她脸色瞬间‌沉下去。 182****2132:【事情到‌底办怎么样了?300w我第二天就打给你了,那可是我公司周转用的钱。给我一个准信,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好?】 她随手回:【好事多磨,耐心等着‌就行。】 182****2132:【我可提前警告你,老房子要‌是在我手里拆迁了,你妈遗物可就都当‌垃圾扔了。】 她:【不是你说的,死都死了。你怎么不卖了补你公司的亏空啊?哦,忘记了,这房子不拆的话‌也不值几个钱。】 魏倧没再发信息,应该是发现老房子的事拿捏不住她,正在那头气急败坏。 岑舒贤默默收起‌手机,托着‌腮看向身侧的陈清野。 他戴了一架防蓝光的无框眼镜,黑瞳隔着‌没度数的薄镜片,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修长手指飞快敲着‌键盘,正行云流水地打着‌英文小‌论文,没注意到‌她刚刚的小‌插曲。 期末复习周限定版·陈清野。 ……莫名感觉有‌点禁欲系。 被屏幕光照得冷白的喉结也看上去很好吃。 岑舒贤把手放到‌陈清野的大腿上,声音轻轻的:“遥遥。” 那天晚上,她就问‌了陈清野的小‌名为什么叫这个。 独来清野遥然步,万景千声一见闻。 陈清野说他的名字是爷爷起‌的,出自这个诗。 她仿佛找到‌了好玩的玩具。 遥遥比宝宝还可爱。 连她给陈清野的微信备注都从“宝宝野”换到‌了“陈遥遥”。 陈清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撩拨我,我今晚九点前就得交。” 她一本正经地说:“把手放你腿上怎么算撩拨呢?我只是觉得桌子上太硬了。你觉得被撩拨了,那是你定力不够。” 他的回应是呵了一声。 第34章 归海 时间匆匆又过了几天, 到了期末考试周。 每个系的考试基本都安排在隔日‌,岑舒贤和陈清野每门考试的时间也不一定对得上。 昨天陈清野考完高数后,接了个电话便赶回了家。 她觉得他神色不太对, 问了一句, 陈清野只‌是笑笑说没事。 结果第‌二天陈清野没有考试,也没有回学校。 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她的消息。 直到当天九点多,微信才传来动静。 【陈遥遥^3^】:家里有点事, 你别担心。 【陈遥遥^3^】:我明‌天就回学校, 乖。 明‌明‌如常的语气,岑舒贤的心却不住地下坠, 胸口像闷了一块石头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浮云卷】:好。 【浮云卷】:你回学校注意安全奥。 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呆呆地看了会儿屏幕, 然后手指一直往下翻到了贺樾。 【浮云卷】:在吗? 【hy】:?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打‌打‌删删,终于按下发‌送。 【浮云卷】:陈清野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浮云卷】:抱歉, 我也不想打‌扰你。方便跟我说吗? 贺樾那边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 【hy】:我跟你说, 陈清野肯定又呲哒我。 【浮云卷】:我不会告诉他的。 又焦灼地等待了几分钟。 【hy】:其‌实也不能算陈清野家出事, 是你家在生事。你爸昨天带着你弟搬出你的名号硬闯壹号城堡, 那天在他家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出来以后你爸在朋友圈和微信群各种散播消息,说陈清野把他女儿睡了还不想负责, 要‌陈叔姜姨立马给个交代。哦, 我听说似乎是要‌求陈清野跟你订婚,但是得先转3000万的彩礼。 岑舒贤浑身的血液在看到这段文字时都冷了下来。 她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只‌是脑海中恍若思绪结冰、理智崩塌。 有的父母无条件支持自‌己孩子的所有选择, 永远是孩子的靠山。 有的人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却真‌诚坚定地爱着她这样的人。 而她的父亲,只‌留给了她需要‌用一生去疗愈的伤痕, 和在他窥伺下永远岌岌可危的未来。 她已经不能再冷静地等待时机。 只‌想将一切都毁掉。 - 因为魏彦峥的庆祝宴来过,岑舒贤轻车熟路地打‌车到了魏家别墅前‌。 她给魏倧打‌了电话,站在车库门前‌等待魏倧下楼,黑色的昵靴碾着脚下的积雪,直到变成一摊细碎的烂泥。 魏倧穿着家居服,胡乱地套了一件貂皮大衣出现在她面前‌。 几天没见,魏倧看上去被公司周转和四‌处闹事搞得心力交瘁,眉眼阴戾地冷哼一声:“现在来找我,是知道错了?” 岑舒贤表情冷淡:“你为什么去陈家闹事?” 魏倧瞪着她:“你拿那三百万根本就没想过帮你弟忙,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不仁?”她像是听到好笑的事,“就你这样的爹,我说你一句咎由自‌取都不过分。你以前‌做那些事,就没想过会遭报应吗?” 魏倧冷笑:“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能圈牢陈清野,还能跟他父母吃上饭,算我以前‌小瞧你。但你结婚这事绕不过我,怎么说陈家也算在芝城有头有脸,我提3000万的彩礼也不过分。” “……他们答应你了?” 魏倧洋洋得意:“那不然呢?总不能白‌睡了我女儿吧?” 岑舒贤看了魏倧几秒,突然笑了:“魏倧,你不会真‌觉得你配拿我3000万的彩礼吧?我那天来魏家,你知道我拿到了什么吗?魏彦峥电脑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魏倧的脸色变了。 “我把这些东西放出去,不但你以前‌为他找的关‌系全都得受牵连,他这辈子的职业生涯也就毁了。”她轻蔑地弯唇,“到时候别说帆船俱乐部了,连帆船队……哦不是,连芝大他都没得上。”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孝的疯子?!” 魏倧抬起手掌想要‌打‌她,她眼神冰冷,唇角依旧弯着,像一面冻结的面具。 “你最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发‌展成肢体冲突。我不是我妈,来找你不会什么东西都不带。” 魏倧悻悻地收起手,表情怨毒又讽刺:“我告诉你,我打‌过魏彦峥了,他把和你之间的事情已经全盘托出给我了。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陈清野知道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吗?他知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你弟在微信上聊些有的没的吗?你心里究竟怎么想,说实话我不关‌心,但大家都不干净,何必鱼死网破呢?他要‌是知道你背后做的这些事,你的豪门梦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仿佛被埋在雪地里,她漠然地笑了下,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打‌算拿陈清野威胁我?” “你继续跟陈清野在一起,我拿到彩礼也不会再打‌扰你,大家皆大欢喜。” “魏倧。”她直呼他的名字,一字一顿,“你从来没了解过我,当然,你也不可能花心思了解你所谓没用的女儿。” “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但你忘了我本身就是一无所有的人,我没什么怕失去的东西。” “我在芝城报社工作,借工作之便发‌点东西比你发‌一万个朋友圈和微信群都管用。”她看到魏倧眼里的惊恐,看到他眼睛里她的倒影像地狱里的罗刹,“陈清野睡过我算什么,我到时候就让所有芝城人知道,女儿不仅把陈清野甩了,还跟你儿子睡在一起把他绿了,你到时候一定能名扬芝城,这样爽吗?” 魏倧的嘴唇哆哆嗦嗦:“你、你疯了?你舍得把陈清野甩了?那、那可是陈家的太子爷……” “你舍得把你女儿的脸面和声誉放在地上踩,我为什么不舍得和一个毫无血缘的人分开?”她微笑着,当着魏倧的面拿出手机,找到陈清野的电话号码。 短暂的忙音后,陈清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宝宝?” 疏淡温柔的尾音,消散在冬夜冷霰的空气里。 鼻子一酸。 但岑舒贤不会在魏倧面前‌露出丝毫的软弱,平静地将手机拿到耳边:“陈清野,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帮我弟进帆船俱乐部,说实话我从来没喜欢过你,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我们分手吧。” 她没办法听陈清野的回答,她也不敢想他会说什么。 她只‌能在魏倧几乎睚眦欲裂的眼神里,状若毫不留情地将陈清野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 最后,岑舒贤抬起头,满意地看着魏倧崩裂的表情。 她字字清晰:“你放心,我会让你比我更出名。” 说完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脊背笔直地转身走进了雪夜里。 - 今年的冬天好冷。 鹅毛般的雪落个不停,将整个芝城染成一片荒芜的白‌。 从魏家离开后,岑舒贤没有打‌车,而是一路孑孓地沿着山路向下走。 夜晚的别墅区车道寂静无人,因为大雪连路过的车都寥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但从此以后,她的身边也许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脸被冻得发‌僵,视线里蔓延的白‌将眼睛刺痛,好像有温热的东西带着重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不应该哭。 她上次哭了吗? 她不应该那么跟他说话…… 他会怎么想? 所有思绪似乎都变成了刚刚愤怒燃后的灰烬,她捧也捧不起来,只‌能无措地看着一地的断壁残垣。 突然,一束车灯照亮了她前‌方的路。 她下意识往路边靠,却没想到那辆车停在了她面前‌。车灯将薄雪照得像一面粼粼的湖。 岑舒贤错愕地抬起脸,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布加迪威龙。 四‌肢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她僵在原地,怔怔看着陈清野推开车门,朝她走过来。 他好像来得很‌匆忙。 长‌羽绒服底下掩着的像睡裤,黑发‌翘起好几缕,毛茸茸的,却有些凌乱。 但他的脸色很‌不好很‌不好。 他朝她走近,岑舒贤第‌一次有见到一个人想要‌逃跑的冲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可是她挪不动步子,她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找人定的位。”他的声音有点哑,撇头咳了一声,回过头看她的眼神很‌无奈,“你怎么回事?” 她的心好痛。 她想到贺樾说的话,想到魏倧说的话。 她不能,总是他人生的污点,不能总让他那么骄傲的人,因为她沦为笑柄。 在他面前‌演戏变得好难,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就是电话里说的那样……我一直都是骗你的,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顿了一下,她又小声说:“你以后跟别人说,我们只‌是玩玩吧,我不怎么样,你也不喜欢我。” 逆风把雪吹过来,穿路飞花,落在脸上像眼泪,冰冷又灼痛。 她低着头不敢看陈清野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没有叫她的名字,声音喑哑,说出这两个字后又停顿了一会,“如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被雪洇湿变深的那一小块。 “为什么要‌说我和别人不一样。” “……” “我全都当真‌了。” 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滚出来,她怕再多说一个字,真‌的会忍不住:“……对不起。” 好奇怪,为什么感觉很‌多话没和他说,能说出口的却 只‌剩这三个字。 可是再待在他面前‌实在太痛苦了,她转过身,想要‌走。 手腕被他拉住,她怕他再说出什么挽留的话:“别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不想再看他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不想他放下骄傲挽留她。 她把手从他的手里挣出来,明‌明‌感觉他前‌面握得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她的脉搏烙在她的掌心,但挣脱起来却只‌需要‌她轻轻一收手。 岑舒贤没有再看他,而是踩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像是小美‌人鱼在上岸后终于拥有了双腿,每一步都是剜心之痛。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砸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坑。 她朝前‌走的每一步,都觉得自‌己在化成泡沫。 所以她也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的回忆,一瞬一瞬在她脑海里升起又消散。 她终于走不动了。 原来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已经沉重到,她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了。 岑舒贤回过头。 隔着茫茫飞舞的雪,在山路的那一头,陈清野背对着她倚靠在车门边,背影落拓寂寥,雪落在他的肩头。 她怎么,总是这么任性啊。 总是自‌己先走,让他看着她的背影。 这次,他都不愿意再目送她了。 她想起复合那一天,她走进组团后回头,看到陈清野站在雪里,微笑着朝她摆手,像一座矗立的灯塔。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有一天,回头再看到他在原地等我,我想跑回他身边。 再抱住他。 所有的思绪乱成一团,只‌有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是在朝她呼喊。 她转回身。 然后朝陈清野的方向奔跑。 眼泪坠落,带起飞扬的雪沫,掩盖她的脚步声。 直到她跑到他的身后,用力地抱住他。 陈清野被她冲过来的惯性带得往前‌趔趄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回头看她。 她紧紧地抱着他,头也不抬地把脸埋进他的羽绒服里:“对不起,我是骗你的。” “……嗯?” 她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磕磕绊绊地补充:“说不喜欢你,是骗你的。要‌和你分手,也是骗你的。” 陈清野没说话。 她像终于找回了语言功能,不停地说着:“你和别人不一样,是真‌的,我只‌喜欢你。”她停了停,“陈清野,我爱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陈清野还是没说话。 她怕他是彻底生了她的气,慌乱地从他背上抬起脸,伸头去看他的表情。 却看到了他黑浓长‌睫下,摇摇欲坠的,在路灯下仿佛钻石一样的那颗晶莹。 她的眼泪哗一下止不住了,抽噎起来:“你不要‌哭啊。宝宝,陈遥遥,都是我不好,我瞎说八道,我发‌神经,你千万不能为我哭。” 他紧紧抿着唇角,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神色破碎又脆弱。 她着急地绕去前‌面擦他的脸:“你不许哭,脸会冻坏掉。” 陈清野声音低低的:“你不也哭了。” “……”她去牵他的手,有点丢脸地把脸在毛领上擦了擦,“我们上车再说。” “抛锚了。”陈清野说,“急着出来找你,忘记加油了。” “……” “手机也没电了。” 陈清野的声音像是有点委屈。 岑舒贤低着头,莫名咬着嘴唇,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笑了,陈清野过一会儿也笑了。 他们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 她靠进他的怀里:“下了山才能打‌到车,你能不能背我下山。” 陈清野低头看着她。 他应该也想起来,上一次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她在横山上跟他说:“不要‌,我看都是结婚的时候新郎才背新娘呢。” 他低声说:“你打‌算嫁给我。” 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陈清野转过身,微微蹲下来,岑舒贤环住他的脖子。 他的肩膀宽阔又坚实,是体验过就不能再放开的令人眷恋。 “陈遥遥。”她在他耳边说话,“你刚刚有没有想过追上我。” “嗯,我本来打‌算开车追你的。” 她抽了抽鼻子,又说:“你知道吗,你原本都不用追我,你只‌要‌在我面前‌哭一下,我就想把所有的爱都给你。” 陈清野笑了一声:“你都不抬头,怎么知道我哭没哭。”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差点这次又不信任你了。” 山路很‌漫长‌,冬夜很‌漫长‌。 足够她把过去的那些事慢慢和他讲完。 全部讲完后,她又有点惴惴不安。她在后面看不清陈清野的表情:“你怎么看?” “嗯,你相信我,我会替你把坏人都解决掉。” 她把脸搁在他肩上:“……不是这个。” 几秒后,岑舒贤听到陈清野带着笑意的声音:“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她怔怔的:“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是个讨厌又娇气的小姑娘。” “只‌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些事,适合在温暖的时候慢慢讲。 “很‌多人喜欢你,因为漂亮好看,有趣又会说话,他们的喜欢总是包含很‌多期望。”跨过漫长‌的岁月,他终于将这些话说出来,在她听得到的时刻,“而有的人喜欢你,是因为看见你狼狈和难过的时刻,然后突然好心疼你。” “于是,就想把最好的全都给你。” 岑舒贤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 此时天地茫茫,凡人渺小,风雪如晦里,唯有他们两人。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爱她的人。 也没有别的人像他这样值得她去爱。 冬日‌雪密,似蝴蝶声。 每一片雪花都是扇动的蝴蝶羽翼,指引着冥冥中的命运。 这世上所有的歧途—— 都将他们指引到彼此的身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