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师尊又在演我[穿书]》来自www.aqbxs.com 书名:美人师尊又在演我[穿书] 作者:金粉溪 简介:【预收《第一催眠师》求收藏~】 重雾夕意外穿书了。 好消息是他穿成了修真界第一人——九离仙尊的弟子。 坏消息是,他穿的不是主角,而是堕入魔道,被九离仙尊亲自清理门户的炮灰反派。 重雾夕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仙尊出关那一日,重雾夕跪在地上悄悄抬头,看到了踏云而来、俊美绝尘、冷如冰霜的九离仙尊。 他肩膀上还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团子。 重雾夕:? – 重雾夕:师尊,弟子愿时时刻刻随侍左右。 九离仙尊:允。 小团子摸下巴:我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可爱,想玩。 重雾夕:…… 重雾夕:师尊,弟子明天想和师兄一起下山历练。 九离仙尊:允。 小团子怒火冲天,脸都气红了:不行!要去也是跟本仙尊去! 重雾夕:…… 某一天他突然悟了:师尊,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九离仙尊:。 而他肩膀上的小团子已经扑过来亲亲了。 披着高冷皮疯得很彻底/师尊(攻)x披着上进皮躺得很彻底/徒弟(受) 阅读指南: 1.1v1,he,我流修仙,私设众多,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飞升。 (封面感谢碧水太太送图)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穿书轻松团宠师徒 主角视角重(chong)雾夕互动殷九离 一句话简介:大号小号一起演 立意:每时每刻都要积极生活 第1章 桃月,暖春。 当下正值旭日初升之际,天边霞光万道,晨起的鸟儿飞离枝头,扑向山脚下的一片热闹。 清脆的鸟鸣声掠过山涧,落在林野之中的一处宽旷空地上。空地左侧人头攒动,右侧零零散散站着几十个人。 重雾夕在一片头晕目眩中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看到面前立着一块比人还高的镜子,镜面覆着朦朦雾气,影影绰绰,让人无法看清镜中人的面容。 半分钟后,重雾夕眼前斑驳破碎的色块终于褪去。他揉了揉额角抬起头,正好对上镜中人的目光—— 一定是他睁眼的方式不对。 重雾夕用力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然而镜中的景象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他抬起手,难以置信地拽了拽散在肩头的一缕银发,镜中的矮团子同样抬手,学着他的样子拽自己的头发。 重雾夕又捏了捏自己的脸,他用了几分力气,镜中的矮团子疼得一皱眉,奶白的脸颊上留下一个红印子。 重雾夕:…… “通过。” 一道声音响起,重雾夕转过头,发现镜子右侧站着一个青年,青年一袭素衫,腰间悬着竹笛。 重雾夕顺着青年的指引走到旁边一处队列中,暂时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绪不宁,素衫青年顿了一下,伸手在重雾夕额前轻轻拂过。淡淡的花木香气伴着春意袅袅升起,重雾夕的大脑逐渐清明。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草色,脑海里晃过病房窗口那一截新枝。 这里没有一丝现代的痕迹,人们的装扮也是长袖短衫,锦衣玉袍,一派古色古香。 他似乎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重雾夕想起高中时候的同桌曾经给他讲过的几本穿越小说,难道他是穿越了? 重雾夕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摸到一块木牌。他把木牌解下来握在手中,这才发现木牌上还刻着几个古字。 ……不认识。 斜前方站着一个闭着眼睛的老爷爷,老爷爷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重雾夕凑过去,踮起脚拉了拉老爷爷的衣角:“阿伯。” 白胡子老爷爷回过头,视线下移的瞬间吓了一大跳:“嚯,怎么年纪轻轻就白了头?” 重雾夕:…… 老爷爷咳了一声,非常不走心地安慰道:“银发浅瞳,冰雪团子似的,瑞雪兆丰年,好意头啊!” 重雾夕把手里的木牌递给老爷爷:“阿伯,您知道这上面刻着什么吗?” 老爷爷接过重雾夕手里的木牌端详片刻,脸色在和蔼可亲与一言难尽之间闪烁半晌,最终定格成一个万分纠结的表情:“长宁村重雾夕……孩子,这是你的名简。” 重雾夕:……原来古代也有身份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高中同桌曾经给他讲过几种穿越类小说的设定,其中一种设定就是主人公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不是原主,否则就会魂飞魄散。 重雾夕低下头,绞尽脑汁开始思考要怎么样把这件事圆过去。 老爷爷注意到他皱着眉,脸色苍白的模样,伸手搭上他的脉门:“三魂不属,七魄不归,肝虚邪袭,神魂离散。” 重雾夕心一紧,然而老爷爷只是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此为离魂之症。” 吓,吓死了! 重雾夕拍了拍胸脯,杏眼蓄起水汽。似乎因为穿到了一个小孩子身上,他的心理年龄也被同化了,动不动就想掉眼泪。 见眼前的冰雪小团子泪眼汪汪的,老爷爷慌忙安慰道:“离魂症并非药石难医,追其根本,究其缘由,此症可解。” 重雾夕吸了吸鼻子,借坡下驴编了一个去河边玩水,不知道被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扯住脚腕拖进水里,然后失忆的故事。 老爷爷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拖你下水的应是魔族,近日魔族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阿伯,什么是魔族?” 老爷爷摸了摸胡子,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三千世界:“大千世界三千,唯有清源界灵气充沛,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资源,天材地宝、珍奇灵兽无数。而这清源界,又以玄清宗为尊,清源界仙府宗门无数,唯有玄清宗……” 一列着素衫的女弟子走过来,老爷爷闭上嘴,笑呵呵地解下腰间名简递给其中一名女子查验,又报上自己的乡贯年龄。 重雾夕学着他的样子递上名简,却在报年龄的时候犯了难。他不知道原主的具体年龄,不过这里是人均早熟的古代,又是灵气充沛的修真界,他说个三岁不离谱吧? 验过名简之后,重雾夕正要跟白胡子老爷爷继续之前的话题,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重雾夕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比他高一截的小男孩。小男孩面容精致,皮肤雪白,赤色瞳孔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一片燃烧的火焰。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说自己不满周岁。 不满周岁! 重雾夕瞅了瞅小男孩面无表情的脸,又瞅了瞅他比自己高一截的身高……修真界这么离谱的吗? 许是重雾夕脸上的狐疑太过明显,小男孩一下子便恼怒了:“放肆,竟敢质疑本殿下,本殿下身负真凤血脉,天赋修为胜尔等凡人百倍,生长速度亦胜尔等凡人百倍!” 真凤血脉……重雾夕慢吞吞地理解了一下,凤属鸟类,难道眼前这只愤怒的小鸟,是从一颗蛋里爬出来的吗? 他踮起脚,正要好好观察一下眼前的小男孩跟普通凡人有什么不同,视线却对上小男孩身后的十几名护卫。 这只小鸟惹不起。 重雾夕若无其事转回头,牵住白胡子老爷爷的衣角,特别自然地续上之前的话题:“老伯,您方才说玄清宗……” “哦。”白胡子老爷爷指了指空地最中央那块比人还高的镜子,“那面镜子名为伏魔镜,是玄清宗的镇宗七宝之一,魔族善于伪装,在此镜前却无所遁形。” 在老爷爷的科普之下,重雾夕知道自己穿到了一个架空的修真世界,名为清源界。清源界仙府宗门无数,其中有三大宗门,是修炼者梦寐以求的宝地。 三大宗门每隔二十年举办一次宗门大选,今日正是二月初五,玄清宗遴选弟子的日子。 老爷爷善于言谈,讲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玄清宗元婴真人众多,更有化神期大能坐镇……” 重雾夕揉了揉额角,玄清宗……怎么听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 日头渐升,飞光照进山涧,层林尽染。重雾夕站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昏昏欲睡,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清越的鸟鸣声隔着云端,却又仿佛响在耳畔。睡意顷刻散尽,重雾夕揉了揉眼睛抬起头。 碧海晴空之上,三只雪青色的大鸟穿云踏雾而来,青鸟背后还跟着数位御剑乘风的白衣修士,衣袂翻飞,飘飘若仙。 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任何一个人在这方天地之下都是渺小的。重雾夕低下头,攥紧手中的木制名简。 白衣修士飘然而至,挥袖之间架起高台。白胡子老爷爷指了指高台下的玉石阶梯:“那个玉架子唤作升仙梯,玄清宗遴选弟子的第一道测试便是闯过升仙梯秘境,登上高台。” 然而升仙梯秘境十分难闯,参与者众多,通过的却寥寥无几。很快轮到重雾夕所在的队列,白胡子老爷爷是队列的第一个,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又俯下身摸重雾夕的头: “静心凝神,抱元守一,秘境可破。老头子我一把年纪的就不折腾了,另寻仙缘去喽!” 重雾夕连忙搬出自己熬制多年的心灵鸡汤:“老伯,您不试一下怎么能知道自己不行?” 老爷爷又摸了摸他的头,哈哈大笑着离开了。重雾夕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小男孩凉凉开口道:“你口中的老伯,乃是清源界第一散修,逍遥散人。” “你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重雾夕正要反驳,先前的女弟子走过来,将名简交还给他。静心凝神,抱元守一,重雾夕接过名简,深吸一口气走到升仙梯前。 静心凝神他懂,可这抱元守一……怎,怎么抱? 重雾夕闭上眼,横下心,干脆当自己死了。踏上升仙梯那一刻,天上突然落雪,雨滴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盘旋着落在他的头发和睫毛上。 重雾夕抬手拂去一片,又落下一片,寒风卷着雪花,绵绵不绝。 秘境之外,水蓝色的天空澄澈如洗,艳阳高照,看来这升仙梯秘境自成一方小世界。 重雾夕扒着栏杆,小心翼翼拾级而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下去。 爬到第十七级的时候,暴雪纷涌而至,很快在玉阶上聚成一个个小雪堆。重雾夕小心翼翼避开雪堆,然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雪堆被风吹散,雪花扑了他一脸。 重雾夕:……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停下脚步,盯着雪堆开始思考。还没思考多久呢,重雾夕就快要冻僵了。他哆嗦着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雪,继续向上攀登。 最后一级台阶很高,重雾夕使劲迈开腿,仍然够不到台阶的高度。最终他拽着扶手上的绸缎,手脚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最后一级台阶。 踏上第十八级台阶之后,升仙梯内的法阵自动停止,转瞬之间云销雨霁,风停雪息。虽然外面的人看不到秘境内部,但是重雾夕仍然气红了脸。 穿越也就罢了,穿成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回事!穿成一个小孩子也就罢了,比一只不满周岁的小凤鸟还矮一截又是怎么回事! 台上已经通过测试的众人目光齐齐注视着完好无损的重雾夕,满脸不可思议。秘境之内大雪纷飞,罡风如刀,在他们身上刮出一道道血痕,眼前的漂亮小少年却毫发无伤。 不可思议。 重雾夕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高台右侧负责登记的修士走过来,语气和蔼道:“长宁村重雾夕,测试通过。” 站在左侧的青年修士有些兴奋地开口:“升仙梯秘境内雪刀风剑,你是第一个毫发无伤通过的人。” 重雾夕愣在原地不动了。 雪刀风剑……雪……风…… 按照风吹过来的方向,那堆雪怎么都不可能扑到自己脸上。 “不久之后,你便会成为我的小师弟。”青年修士美滋滋开口道,“明日进行灵根测试,之后便是入门大典,小师弟,你可愿拜入缥缈峰与我作伴?缥缈峰终年覆雪,与你的模样甚为相配。”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青年修士抬起头,发现漂亮的雪团小师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升仙梯上那个比他大一倍的雪团。 “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重雾夕指着秘境里的雪团:“师兄,升仙梯秘境有自我意识吗?” “应当没有吧。”青年修士挠了挠头,“不过首座师兄曾经说过,升仙梯秘境乃九离峰圣君的一缕神识所化,若测试者心境坚定,升仙梯秘境亦会随着测试者的心境发生变化。” 重雾夕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方才所见的三只雪青色神鸟。而后他睁开眼,紧紧盯着台阶上的大雪团。 在他的注视之下,攒成雪团的雪花缓缓散开,又缓缓聚拢,最终顺着重雾夕的心意凝成一只雪鸟。 “原来传说是真的,升仙梯秘境真的会发生变化!不过这只雪鸟怎的如此奇怪?” 青年修士盯着雪鸟思索片刻,猛一拍手:“是了,这只雪鸟的腿太长了,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重雾夕想起自己手脚并用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狼狈场面,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只长腿雪鸟。 他就知道这团雪不正经,那个什么圣君更不是一个好人! 第2章 “此令可开启传送法阵,切莫丢失。”青年修士将手里的令牌递给重雾夕,“闯过升仙梯秘境者皆为玄清宗内门弟子,我姓叶,名以舟,道号楚宁,你唤我‘楚宁师兄’便好。” “小师弟,你先去那里等待片刻,稍后首座师兄自会带你们回宗门。” 闯过升仙梯秘境的一共有二十三人,重雾夕是第二十四个。他避开那些隐晦打量的目光,慢吞吞挪到人群最后藏起来。 叶以舟正整理着手上的册子,一回头发现自己中意的未来小师弟消失不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重雾夕小师弟,重师弟!” 重雾夕躲在人群背后研究令牌上的古语,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高台空旷,声音混在风里听不清,重雾夕停下手上的动作,竖起耳朵,突然站在他前面的十三个人自动分成两半。 “原来你在这儿啊!”叶以舟舒了一口气,将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的小少年拉到最前方,“你站这里。” 重雾夕:…… 叶以舟这句话似乎和方才升仙梯秘境里那只可恶的雪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十分尴尬地挪了挪步子,转头却对上一个少年的目光。少年面容冷峻,同样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十分僵硬,却也让沉默许久的气氛轻松了一些。一个穿着樱草色罗裙的少女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少年柔软漂亮的银发:“小师弟你好,我姓柳,单一个婉字,来自仙州柳氏。” 柳婉又指了指那个身材高大,面容冷肃的少年:“他叫无尘,来自菩提岛渡厄斋,一个半吊子佛修,你也可以叫他秃子师兄。” 重雾夕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眼少年高高束着的马尾辫:“佛修也能蓄发?” 柳婉笑得很开心:“毕竟某人只是一个喝酒吃肉全无顾忌的假和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毁。”无尘正色道,“且吾等弟子拜的是佛,修的是心,不拘泥于……” 柳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他就是因为太过啰嗦,佛祖被他念烦了厌恶于他,才将他逐出佛门。” 重雾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回了一个“哦”字,又想起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连忙解下腰间的名简递给柳婉。 “小师弟真是令人喜爱。”柳婉从袖子里摸出一瓶丹药,“此乃仙州柳家独有的混元辟谷丹,服用一粒能保一月不饥,送给你。” 装着辟谷丹的瓶子金光闪闪的,看起来就很值钱的样子。重雾夕接过辟谷丹攥在手里,抿了抿唇开口道:“柳师姐,据说秘境之内变化多端,你看到的秘境是什么样的?” 柳婉叹了一口气,把秘境之内发生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她摸了摸手臂上的血痕,痛得一哆嗦,“姑娘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可恶!” “秘境之内处处危机,步步艰难,小师弟天资出众,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毫发无伤通过之人。” “对啊小师弟,你莫不是私藏着什么法宝秘术,不愿告诉师兄师姐们吧!” 重雾夕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到柳婉左后方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青年抱着手臂,半笑不笑地盯着自己。 高台之上宽敞空旷,重雾夕拉了拉柳婉的衣角:“师姐,我们去另一边。” 柳婉回头看了一眼无尘,而后跟着重雾夕走到高台上的另一处空地。 重雾夕凑近柳婉,压低声音把叶以舟和逍遥散人说过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又把自己在秘境之内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 当然那只可恶的长腿雪鸟除外。 “原来如此。”柳婉若有所思道,“孩童之心至纯至净,不为外物所惑,不为纷杂所扰,自然可以毫发无伤地闯过秘境。” 她觉得自己悟了,非常高兴地从乾坤袋里取出柳家独门暗器七星弩送给重雾夕作为谢礼:“七星弩乃是清源界最复杂的机括类暗器之一,有独门法阵加持,金丹之下可一击毙命。” 弩箭之上寒气森森,寒光凛凛,重雾夕默默退后一步,拉开自己与尖刃的距离:“我不要。” 柳婉疑惑道:“为何不要?” “诸如暗器此类物件,用得好可以杀人,用不好便是自杀。”重雾夕摇了摇头,“反正我不要。” 柳婉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她将暗器重新收回乾坤袋里:“小师弟早慧,且又十分沉稳,未来必不可限量。” 重雾夕叹口气。 前方又有新的测试者登上高台,重雾夕用手挡着日光看过去,发现这回闯过秘境的居然是刚刚那只惹不起的小鸟。 柳婉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宗政澜小殿下也通过测试了,小小年纪如此修为,真不愧是帝尊之子。” “小殿下?” 柳婉解释道:“清源界一共四位化神期大能,一位是我西陵王朝的帝尊宗政墨池,一位是落英阁符尊蒙语笙,一位是云游四方行踪不定的逍遥散人,最后一位便是玄清宗圣君——九离仙尊。” “宗政澜小殿下乃是帝尊第三子,承袭了帝尊的真凤血脉。你与小殿下年纪相仿,倒是可以玩在一处。” 柳婉转头看重雾夕,发现银发浅瞳的小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成了一个小雪人。 宗政澜……九离仙尊…… 这两个名字彻底唤起了重雾夕远久的记忆,怪不得他之前就觉得玄清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高中的时候,女同桌曾经给他讲过一本升级流。小说里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大炮灰,不断跟主角作对,甚至叛出师门,堕入魔道,最终被炮灰的师父亲自清理门户。 他不记得整本小说的全部剧情,却想起了那个不好惹的小凤鸟宗政澜,就是小说主角;而那个幻化升仙梯秘境,不是什么好人的玄清宗圣君,就是大义灭亲,手刃徒弟的师父。 重雾夕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穿成一本书里的炮灰也就算了,还穿到了炮灰的幼年时期,这算什么,炮灰要从娃娃抓起? 还是赶紧跑吧。重雾夕慢吞吞蹭到高台边缘,试图找到除升仙梯之外的另一个出口。 “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宗政澜揪着眼前的矮团子正想盘问什么,矮团子突然哭了,眼泪汪汪的,像极了他母后养的那只雪白雪白的异域猫。 宗政澜皱着眉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本殿下都恕你无罪,别哭了!” 重雾夕面无表情地擦干脸上的泪,穿成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子,心理年龄还被同化了,一想到这本书未来的走向,重雾夕就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惨淡。 “你到底怎么了?” 重雾夕红着眼眶:“我要死了。” 宗政澜伸出手,拉着重雾夕细细软软的头发拽了一下:“只要你做本殿下的小猫,本殿下就保你不死。” 重雾夕愣了一下。对呀,只要自己不跟主角作对,不拜九离仙尊为师,不就可以避免未来的悲惨结局了吗? 况且他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小孩子,拜入玄清宗通过修炼增强实力才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宗政澜见眼前的矮团子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开口道:“凤之一族言出必行,本殿下说了保你不死,就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但你要做本殿下的小猫。” 重雾夕挪开一步:“我不要。” “哼,本殿下也瞧不上你这个小矮子!”宗政澜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到另一边。 时间缓缓流逝,之后又有十九个人闯过升仙梯秘境,余下的人陆陆续续全部散去了。叶以舟走过来:“诸位稍候片刻,首座师兄马上就到。” 偌大的高台之上零零散散站着五十余人,显得有些冷清。重雾夕转过头:“楚宁师兄,玄清宗共有多少弟子?” 叶以舟知晓他的疑惑:“玄清宗弟子众多,今日只是遴选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由我宗附属门派进行选拔。” “小师弟你的天赋如此出众,定会被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白胡子老爷爷之前说过,清源界灵气充沛,灵根觉醒者众多,觉醒灵根者皆可感应天地灵气,从而踏上仙途。只是这灵根也分三六九等,单一属性的天灵根最为珍贵,觉醒天灵根者修炼速度极快。 灵根的五类属性分别为金、木、水、火、土,另有风、雷、冰等特殊属性由五类属性转化而来,称之为变异灵根。 变异灵根极为稀有,且变异灵根突破了单一属性的限制,修炼速度更快。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渐沉的夕阳,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金粉,又在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层金霞。 他不知道自己会觉醒什么样的灵根,也感受不到任何传说中的灵气。然而叶以舟坚信他会觉醒天灵根: “小师弟,我已经能想象到你被众位长老争夺的情形了,尤其是五长老,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 叶以舟猜得很准,入门大典还未开始,重雾夕就被一个自称是五长老的貌美女子缠住了。 “你便是楚宁口中的那个天才少年?你可愿拜入我洒蝶峰?”五长老绕着重雾夕转了一圈,又凑到宗政澜身边,“你也来,我这洒蝶峰多一个不嫌少,多两个不嫌多。” 重雾夕眨了眨眼睛:“可是楚宁师兄说缥缈峰终年覆雪,与我的模样十分相配。” “这小兔崽子!”五长老顿时来气,骂骂咧咧地去找叶以舟算账了。 宗政澜目光灼灼地盯着重雾夕,重雾夕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旁边挪了一步。宗政澜跟过去:“你……你为何不愿意做本殿下的小猫?” 重雾夕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只好开口道:“我是人,不是猫。” “你不一定是人。” 重雾夕睁大眼睛。 “你的模样像极了本殿下母后养的那只异域小猫,或许你的祖先本就是得道化形的猫。因你患了离魂症,所以你忘记了你是一只小猫。”宗政澜笃定道。 重雾夕一开始还觉得他在拐着弯骂自己,后来又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既然眼前的小主角是一只小凤鸟,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是一只猫? 重雾夕捏着衣角使劲儿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是穿到这具身体里,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虽然你的天赋修为跟本殿下比还是差了一点,但跟别人比,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可以同本殿下一起修炼,本殿下也会赏赐你许多丹药和法宝。” 宗政澜骄傲的语气跟他眼巴巴的神情完全不符,重雾夕忍不住笑了一下:“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宗政澜生气了:“本殿下可是比你高一大截呢,小矮子。” 这下轮到重雾夕生气了,五长老走过来见他板着脸气鼓鼓的样子,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脸颊:“马上便要测灵根了,你这是怎么了?” 重雾夕摇摇头:“没什么。五长老,楚宁师兄说升仙梯秘境是九离仙尊的一缕神识所化,仙尊也会收徒吗?” “不会,师叔从不收徒。” 重雾夕想起小说剧情:“可是……” “师叔从不收徒,况且师叔已经闭关整整五十年了。”五长老笃定道,“入门大典马上便要开始了,无论你测出何种灵根,为师都在洒蝶峰候着你。” “洒蝶峰主修卜术,金木水火土任何灵根属性的弟子皆可修习,全无限制。” 然而重雾夕并没有测出五行属性的任何一种灵根,他盯着天石上密密麻麻亮起的符文和遮天盖地的光芒呆住了。 看台上的众位长老也呆住了。 “光灵根,居然是变异光灵根!” “还是先天灵体!” “若是变异光灵根……”玄清宗掌门玄溯话音未落,天石顶端悬着的玉磬突然响了一声,一刹那风停云止,天地间唯余罄音。 重雾夕有些无措,转头去看站在天石右侧的叶以舟。叶以舟兴奋得脸都红了:“玉磬乃九离仙尊的伴生灵宝,玉磬无风自鸣,说明你是仙尊命定的弟子。” “小师弟,从此以后我就要叫你小师叔了!” 重雾夕:…… 他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五长老。 第3章 “我没有想到你竟会与师叔的玉磬相感应。”到手的乖巧小徒弟摇身一变成了小师弟,五长老玄苓一脸的生无可恋,“看来我这一声师父是听不到了,不过师姐听起来也不错。” “小师弟,叫声师姐来听听。” 重雾夕苦涩地叫了一声“师姐”,同样生无可恋地托着脸叹气:“小炮灰果然无法撼动大剧情,唉。” 玄苓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没什么。”重雾夕坐直身子,“我只是在想为何仙尊的伴生灵宝会与我相互感应。” “清源界修士不知其数,唯独你和师叔觉醒了光灵根,我想这便是玉磬感应于你的缘由。成为师叔的亲传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你为如此抗拒?” 玄苓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重雾夕,脸上写满了“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七个大字。 重雾夕:…… 这福气我一点也不想要。 玄苓挪了一把椅子凑过去:“来来来,跟师姐说说你为何如此不情愿。” “并非不情愿。”重雾夕信口胡编道,“只是我有点笨,万一学不会仙尊教授的法术,仙尊会不会责罚于我?” “不会,师叔脾气——” “很好”两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玄苓一口气憋在胸口,脸都憋红了,好半天才干巴巴挤出一句:“吾辈弟子不得妄议圣君。”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着她。 两人相顾无言,对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玄清宗掌门玄溯带着四长老玄穆走进来,终于打破了室内难言的寂静。 四长老玄穆模样俊美,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带子扎着绑在脑后,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与名字完全不符的随性。他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堆仙品丹药,又拿出一个莲花形状的法器和一卷画轴: “这是四师兄送你的见面礼,此物名为照莲生月,可挡一次致命攻击。” “此图名为万里江山图,在你学会御剑飞行之前,此图可将你送至任何一处你想要去的地方。” “谢谢四师兄。”重雾夕费力地抱住几乎跟他一样高的画轴,又伸着短胳膊去够桌子上的照莲生月。 玄苓觉得面前雪团子一样的小师弟可爱无比,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卦盘放在桌子上:“小师弟,这是五师姐送你的见面礼。此物名为四象八卦盘,能降一切妖魔邪道,见魔必诛。” 重雾夕正踮着脚够放在桌子上的宝贝,闻言腿一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诛,诛魔?” 玄苓笑了一声:“诛魔而非诛你,你怕什么?” 重雾夕如临大敌地盯着玄苓手里的四象八卦盘,四长老玄穆啧了一声:“小师弟只有三岁,自然见不得这些杀戮之物,你送个别的。” 玄苓眼睛一亮,如珠如宝地从乾坤袋里捧出一个大匣子。玄穆皱着眉退后一步:“把你那些蛊虫都收起来,万一吓着小师弟!” 玄苓龇了龇牙,重新拿出一颗避水珠递给重雾夕,又转过头威胁玄穆:“四师兄你可要小心着点,我这蛊虫随心所欲惯了,玄清宗上上下下千余人,它们想咬谁就咬谁。” 掌门玄溯丝毫不理会二人的争执,一脸严肃地送上自己的见面礼,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见重雾夕盯着掌门的背影发呆,玄苓开口道:“别看掌门师兄成日板着一张脸,其实他对弟子们极好,你若有何需要尽管去找他。” 重雾夕放下心来,趴在桌子上把收到的所有宝贝都护在怀里:“五师姐,二师姐现下不在宗门内吗?” “哦,你二师姐云游去了,归期不定。” “三师兄呢?” “三师兄闭关去了。” 重雾夕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声,玄苓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眯眯道:“放心,他们的宝贝都在师姐这里,待师姐回去挑一些珍贵的,全部送给你当见面礼。” “你三师兄有一样护身法宝,能让人在秘境之中保持清醒,不为幻觉所困,之后宗门试炼的时候你定能用得上。” “秘境……”四长老玄穆突然想起什么,“小师弟,可否将你闯升仙梯秘境的经过告诉师兄?” 重雾夕点点头,把自己闯升仙梯秘境的经过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玄穆无奈笑道:“我们当年闯秘境的时候,可是受了好一顿皮肉之苦,看来师叔的秘境只对小师弟手下留情。” 重雾夕思考了一下:“许是我觉醒了光灵根的缘故?” 玄苓又摸出一个乾坤袋递给重雾夕:“无论如何,你与师叔都是命里注定的师徒缘分。” 重雾夕现在听到“命里注定”之类的词汇就开始头疼,然而让他头疼的事情还有很多。 玄清宗共十座主峰,重雾夕理应去九离仙尊所在的即墨峰修行,然而即墨峰终年覆雪,九离仙尊又在闭关,重雾夕还未锻体,在此等严寒的环境下委实难以生存。 掌门和两位长老特意为此开了一个小会,讨论重雾夕的去处。 玄苓很想让小师弟去她的洒蝶峰,然而洒蝶峰古树环绕,枝叶相连遮天蔽日,并不利于觉醒了光灵根的小师弟修行。 掌门玄溯道:“缥缈峰一年四季如春,师弟可来缥缈峰。” 重雾夕眨眨眼:“楚宁师兄……师侄曾经同我说过,缥缈峰终年覆雪,十分寒冷。” 掌门玄溯的一张脸瞬间黑透了:“我这徒弟常常胡言乱语,让师弟见笑了。” 玄苓悄悄传音给重雾夕:“掌门师兄非常严肃,他教出来的徒弟也古板得很,以至于整座缥缈峰都死气沉沉的。楚宁那个小兔崽子故意诓你,定是想把你骗去缥缈峰陪他解闷。” 重雾夕看了一眼掌门玄溯的脸色,玄苓安慰他道:“别担心,掌门师兄数落他几句也就罢了。” 三人讨论了半晌,最终决定让重雾夕留在缥缈峰修炼,由于重雾夕尚未引气入体,所以掌门玄溯亲自带着他御剑飞行。 在现代的时候,重雾夕经常望着病房外的小鸟,有时候他也会幻想自己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鸟,翱翔于九天之上。 如今他飞越群山之巅,脚下是茫茫仙云,衣袂飘在空气里,倒真有一种振翅高飞的自在。若是能这样自由地过上一段时日,就算最后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也值了。 不,不能这样想,还是要上进一点,重雾夕连忙收起想要躺平的念头。 如果他一心修炼,不跟主角作对,那他就一定不会叛出师门,更不会堕入魔道,这样剧情也拿他没有办法。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他的修为超过九离仙尊…… 重雾夕晃了晃脑袋,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总不能因为飞在天上,就开始异想天开吧。 溯灵剑在缥缈峰停下,玄溯带着重雾夕走到一处院落前,叶以舟守在门口,见到重雾夕兴奋地扑过去:“小师叔!” 玄溯非常糟心地瞪了一眼这个不省心的徒弟,又俯下身摸了摸重雾夕的头,板着脸离开了。 叶以舟被师父瞪习惯了,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兴高采烈地拉着重雾夕逛院子:“小师叔,这里便是你日后的住处啦。” 玄溯给重雾夕安排的院子坐落在一片竹林中,时值清晨,晨光在竹叶上流动闪烁,给青翠欲滴的叶片镀了一层浅金。 竹林尽头是一片荷花池,池畔建着长长的水廊,水廊上缠绕着四季常开的花藤。 “小师叔,你觉得此处院子如何?” “我很喜欢。”重雾夕踮起脚去够垂在空中的花藤,转头却看到院子正中央放着一个他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玉架子。 重雾夕的手一滞:“……那是什么?” “升仙梯呀,小师叔,你不认得升仙梯了吗?”叶以舟试图唤起他的回忆,“那你还记得升仙梯秘境中那只腿特别长的雪鸟吗?” 重雾夕:…… 他转过头,沉默地盯着叶以舟。 叶以舟有些委屈地挠了挠头,开始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升仙梯秘境……腿特别长的雪鸟……叶以舟低下头,看了眼雪团子似的小师叔,突然觉得自己悟了。 他张了张嘴,又在重雾夕凶狠的目光下闭上嘴。 沉默片刻之后,叶以舟转移话题道:“师尊说了,升仙梯秘境乃圣君的一缕神识所化,小师叔与圣君同为光属性变异灵根,想来这升仙梯秘境对小师叔的修行大有裨益。” “人不应该总是走相同的路,也不应该总是闯相同的秘境。”重雾夕幽幽道。 “升仙梯秘境会随着小师叔你的心意发生改变。”叶以舟给重雾夕出主意,“下次闯秘境的时候,你可以让秘境里的雪变成一只不长腿的雪鸟。” 重雾夕木然地看了他一眼。 叶以舟无知无觉继续道:“师尊说圣君还要闭关很久,只能先委屈小师叔了。” 修真界的很久那就是真的很久,只要九离仙尊不出关,自己的小命就能保住。重雾夕舒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问了一遍:“掌门师兄当真如此说了?” “嗯。”叶以舟笃定道,“师尊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圣君还要闭关很久。” – 玄清宗掌门及诸位长老都年逾百岁,乍然间得了一个只有三岁的小师弟,一个个都稀罕得不行,因此重雾夕过了整整一个月吃了睡睡了吃的舒服日子。 反正筑基之前不能辟谷,重雾夕毫无心理负担,吃得非常开心,睡得也很坦然。至于那个名为升仙梯的玉架子,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反正掌门师兄说了,九离仙尊还要闭关很久。 夜风和暖,重雾夕晒在月色里昏昏欲睡,四长老玄穆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捞起他就跑。 迷迷糊糊之际,重雾夕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突然有风吹过,风里卷着淡淡的花木香气,就像白雪皑皑的冬日早晨,推开窗闻到的清新味道。 重雾夕睁开眼,发现一片云停在自己面前。他伸出手想要戳一戳那团棉花糖似的云朵,云朵却拐了个弯飘向别处。 重雾夕被这片云气清醒了,正要说些什么,站在他旁边的玄穆突然神色恭敬地拜下去。 重雾夕愣愣抬起头。 万山之巅,明月高悬,有一人拨云踏雾而来,驻足在他面前。 第4章 “弟子玄溯、玄穆、玄苓拜见师叔。” 师叔? 重雾夕跪在地上,听到“师叔”两个字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 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月色,大雪纷飞之际,他看到了一捧天山之巅飘落的清雪。 那是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 睫毛上的雪花氤成水汽,重雾夕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仙人的模样。 仙人似乎也在看着重雾夕,然而他的瞳孔里映着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映着即墨峰的皑皑白雪,却并没有自己的身影。 “这便是玄清宗圣君——九离仙尊,也是你未来的师尊,你快行礼呀!” 玄苓的传音惊醒了重雾夕,重雾夕连忙低下头行了一个大礼:“拜见师尊。” 一股非常柔和的力道托起他的身体,重雾夕低下头,发现一朵小云团托着自己飘在空中。 正是方才那一朵棉花糖似的不让他戳的小云团。 重雾夕回过头,白衣墨发的仙人已然远去,天地间徒留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落在脸颊上,留下一点融化后的冷。 重雾夕小心翼翼地从小云团上爬下来,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踩过的地方,发现没有留下脚印。 小云团雪白雪白的,看着冰冷,却像一团小火苗似的散发着腾腾热气,为他驱散即墨峰的彻骨严寒。 玄苓恍恍惚惚站起来:“我还以为师叔要闭关很久呢。” 重雾夕:…… 他转过头,盯住掌门玄溯:“掌门师兄,你不是说师尊还要闭关很久吗?” 玄溯被小师弟又圆又亮的杏眼盯着,板正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一抹不自然:“许是因为师弟你与师叔的玉磬相互感应,师叔才会提前出关。” 玄苓正打量着飘在重雾夕身边的那片云,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她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小师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玄苓心虚极了,无比迅速地移开眼,抬头望天。 重雾夕捧着脸叹了一口气。整个玄清宗从掌门到长老,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四长老玄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便是即墨峰,如今师叔出关,正式拜师之后,你便要跟着师叔在此处修炼了。” 重雾夕抬起头,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面冰湖,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树木以及茫茫大雪……莫说房舍,一间草庐都没有。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这里没有任何房舍,那我要住在何处?” 玄苓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师尊以前住在哪里?” 玄苓:“……也不知道。” 重雾夕沉默地盯着她。 “我去找师叔商议一下。”掌门玄溯留下一句话便御剑离开了,四长老玄穆也回去睡觉了。 玄苓走过来摸重雾夕的头:“我们拜入宗门之时,师叔已是化神中期,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年岁。” 重雾夕摸了摸飘在身边的云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师尊如今还是化神期吗?” 玄苓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又放出一缕灵识探查,确认整个即墨峰没有第三人存在之后,玄苓开口道:“我猜师叔现在已经化神大圆满,步入大乘境了。” 当初逍遥散人只是说清源界有四位化神期大能,并未提到化神境之后的大乘境。重雾夕有点迷糊:“大乘境可以飞升成仙吗?” “大乘期修士能窥探到仙的意境,渡劫之后便可飞升。” 重雾夕抬头望了望天空:“渡劫?渡雷劫吗?” “若是渡过雷劫便能飞升的话,数万年来,我清源界怎会只有寥寥数人飞升成仙?”玄苓叹口气,“大乘天劫远比九天雷劫复杂得多,渡劫成功即可迈入仙境,从此与天地同寿;若是渡劫失败……” 一片雪花落在玄苓掌心,转瞬蒸发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渡劫失败的下场只有一种,那便是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重雾夕抿着唇不说话,玄苓还以为他被自己凝重的表情吓到了,连忙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我倒是盼着师叔能在清源界多留些时日,毕竟师叔那般好看,就着师叔的脸我能多吃两碗饭。” “况且魔族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玄清宗也需要师叔镇守。” 玄苓带着重雾夕御剑飞回缥缈峰,既然九离仙尊已经出关,明日便要举行重雾夕的拜师大典。 “咱们玄清宗向来不重视那些繁文缛节,明日拜师大典不会太繁杂。”玄苓把重雾夕送到院子门口,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发现小师弟抖得厉害,“怎的如此紧张?” 重雾夕吸了吸鼻子:“师姐,如果我变成魔族,你会杀了我吗?” “昔有古神开天辟地,清者升为天,浊者降为地,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诞育魔族。”玄苓蹲下身看着重雾夕,“魔族生而为魔,而你是人,人怎么会变成魔呢?” “宗门遴选弟子之时,都会用伏魔镜验明身份。伏魔镜乃我玄清宗镇宗七宝之一,魔族善于伪装,在此镜前却无所遁形。” 重雾夕想起小说原剧情:“修仙之人也会堕入魔道吗?” “修士或因执念太深步入歧途,或因修行黑暗功法变成魔修,但魔族与魔修不同,魔族生来便是魔。” 重雾夕抿了抿唇。 “好好睡一觉吧,明日便是你的拜师大典了。” 然而重雾夕完全睡不着,不论日后如何,现在他确实按照小说剧情拜九离仙尊为师了,重雾夕翻了一个身,想起掌门玄溯和五长老玄苓的话。 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觉醒变异光灵根,并与九离仙尊的伴生灵宝相感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拜九离仙尊为师。 重雾夕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终他决定放过自己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的那一瞬间,窗外传来报时灵鸟清脆的鸣叫声。 “小师叔,师尊让我带你去准备敬师茶!” 叶以舟跑进院子里,发现小师叔正踮着脚扒着院子里的大水缸。 叶以舟没看明白:“小师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重雾夕晃了晃整夜未眠一片混沌的大脑:“没什么,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千万不要在拜师大典上出错。” “一定不会出错的。对了小师叔,师尊说了,正式拜师之后你仍然留在缥缈峰。” 重雾夕眼睛一亮:“真的吗?” 冰雪团子一样的小师叔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叶以舟特别想摸一把头,但辈分摆在那里,他只好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师尊说你年幼,受不了即墨峰的四季严寒,想让你留在缥缈峰与新弟子一同修习,圣君同意了。” 重雾夕顿时觉得眼不花了腿不疼了,整个天空都变得更加明亮了。 – 九离仙尊喜静,因此拜师大典只在归元峰的一处小殿堂内举行,在场的也只有掌门玄溯以及两位长老。 重雾夕穿着玄清宗的山水云梦道袍,恭恭敬敬对着白衣仙人拜下去:“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第一拜。 感谢这本小说赐予自己第二次生命,那个躺在病床之上油尽灯枯的青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到这样一个快意自由的修真世界,御剑乘风,翱翔于九天之上。 第二拜。 感谢逍遥散人的帮助,让他得以拜入玄清宗,不受伶仃之苦。 第三拜。 感谢师尊的升仙梯秘境对自己手下留情,重雾夕能忍痛,却怕痛,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被风刀雪剑凌迟的感觉。 我会乖乖的,不入歧途,不修魔道。 所以你不要杀我。 重雾夕站起身,捧着敬师茶和束脩礼,一步一步走到殷九离面前。 玄清宗圣君有着精致如妖的眉眼,眉心一点赤焰,墨发白衣,冷冽如霜。 他垂眸,目光落在小少年通红的眼眶上,略停一息,而后端起茶盏。 九离仙尊收了束脩礼,喝过敬师茶,拜师之事便算尘埃落定了。 困意后知后觉涌上来,重雾夕头晕脑胀地接过茶盏,退回去的时候却被台阶绊了一下,琉璃茶盏摔得粉碎,重雾夕的手臂也被碎片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好疼。 重雾夕捂着手臂,忍住不掉眼泪。一缕柔和的光缓缓裹上受伤的手臂,重雾夕的伤口瞬间愈合。 他吸了吸鼻子:“谢谢师尊。” 掌门玄溯恭敬道:“请师叔赐道号。” 重雾夕抬起头,竖着耳朵听自己的道号。静默许久之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非此间人,无需道号。” 第5章 白衣仙人寒冽如霜,声音泠泠如弦音,重雾夕却悚然一惊。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眼前窒出一片黑沉,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触上腰间的乾坤袋。 大乘期修士能窥探到仙的意境,难道九离仙尊发现了自己穿越之事? 他知道他们所有人其实都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吗?他会杀了自己吗? 师兄送的万里江山图非常适合逃跑……可是怎,怎么用来着? 纷乱复杂的思绪涌进脑海,大脑容量过载,重雾夕整个人都空白了一瞬。 玄苓也是一脸懵然,她抬头看了一眼阖眸入定的师叔,抖着手设置了一个隔音结界,而后将掌门玄溯、四长老玄穆和重雾夕全部拉进结界里:“怎么回事?” “什么叫做‘非此间人,无需道号’?” 玄穆瞪她一眼:“师叔还在呢,你不要命啦?” “师叔眼里众生皆草木,谪仙哪里会在意草木的一举一动。” 玄穆轻嗤一声:“那你抖什么?” “想抖便抖了。”玄苓转过头看重雾夕,“小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穿成一个小孩子,心理年龄也被同化了,重雾夕总是没办法忍住眼泪,有时候他并不想哭,但眼泪总会在情绪的作用下掉个不停。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我也不知道。” 掌门玄溯沉思片刻后开口道:“师弟,可否告知师兄你的来历?” 重雾夕抿了抿唇,把当初骗过逍遥散人的那套说辞重新说了一遍。 “掉进河里,怎么听着有点似曾相识……”玄苓皱着眉,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古书翻了半晌,最终停在某一页,“师弟,你可知清源界长宁村?” 重雾夕愣了一下,取出存放在乾坤袋里的名简递给玄苓。 玄苓接过名简瞅了一眼:“是了!” “大千世界三千,清源界之外还有无数个大世界。据清源录记载,每个大世界都通过某种特殊的密道相连,与清源界相连的是瑶光界,两界相交的密道,就在长宁村的一条河边。” “小师弟,你应是瑶光界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了清源界。” 重雾夕:…… 可是落水失忆这件事是他情急之下信口胡编的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是魔族?”重雾夕自暴自弃道。 “你究竟对魔族有何执念?”玄苓无奈道,“且不说伏魔镜能堪破普通魔族的一切伪装,若你是魔族,师叔又怎会收你为徒?” 重雾夕咬着手指,焦虑地在原地转圈圈。一连转了好多圈之后,重雾夕终于被迫冷静下来——他把自己转晕了。 穿到玄清宗遴选弟子的现场,逍遥散人又说他有离魂之症,情急之下重雾夕才编了一个落水失忆的故事。 刚穿过来的时候自己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大脑也是一片混沌,怎么可能立马编出一个逻辑清晰的故事?如今仔细一想,落水失忆应当是原主潜意识中的记忆。 可是“非此间人”真的是指他来自异界吗?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非此间人”也可以指魔族。 书中并未详述原主堕入魔道的经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原主本身就是魔族,自古仙魔不两立,所以原主才会被师尊毫不留情地诛杀? 重雾夕转头看玄苓:“师姐,你手上的这本清源录可信吗?” “当然,清源录乃我玄清宗镇宗七宝之一,相传为五千年前一位成功飞升的仙人所著。” “你也知道清源录是镇宗七宝之一。”掌门玄溯沉下面色,“那你可知盗取宗门秘宝是何等大罪?” “别念了别念了,还给你就是了!”玄苓捂着耳朵将名简交还给重雾夕,又不情不愿地将清源录递给玄溯。 四长老玄穆摸了摸重雾夕细软的头发:“清源界诸人皆为墨发,唯有师弟一人银发浅瞳,原来师弟来自异界。” 是这样吗?重雾夕抬起头,望着玉台之上的九离仙尊。 极寒破云光,惊雪九离剑。清源界仙府宗门无数,化神期大能共有四位,九离仙尊却是当之无愧的清源界第一人。 玄清宗十座主峰,即墨峰地势最高,也是最接近天的地方。即墨峰的主人确实也像九天之上的仙人,他的目光永远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波澜,芸芸众生在他眼中与即墨峰的漫天飞雪没有什么不同。 重雾夕盯着九离仙尊发呆,思绪飘到九霄云外。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隔音结界已经解除。 掌门玄溯恭敬道:“筑基之前小师弟便留在缥缈峰与新弟子一同修习,还请师叔莫要担心,玄溯定会照顾好小师弟。” “不必。”殷九离垂眸扫过地上的琉璃碎片,轻轻一拂袖,“他跟着我。” 琉璃碎片瞬间化为齑粉,玄溯愣了一下:“是。” – “掌门师兄,你不是说师尊让我留在缥缈峰吗?”重雾夕怨念地瞪了玄溯一眼,“即墨峰那么冷,我去了会不会冻死呀?” “师叔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徒弟,哪能让你冻死了?不过你去了即墨峰之后,我们就很难再相见了。”玄苓一副生离死别的表情,又从乾坤袋里倒出许多驱寒丹药递给重雾夕。 “知道的以为你是养师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养儿子。” “若不是修无情道……”玄苓瞪了玄穆一眼,“不过我生的儿子定然不像小师弟如此乖巧可爱。” “五师姐修无情道?!” 重雾夕惊呆了,玄苓情绪多变,感情丰富,一点也不像修无情道的样子。 “你师姐乃是正统的苗疆巫女,清源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术修。”玄穆笑嘻嘻道,“可惜入错了道,以至于如今还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元婴真人。” “呵呵,若是哪天我真的修成了无情道你们才要哭呢!” 重雾夕默默看了一眼斗嘴的师兄妹。他算是发现了,玄清宗从上到下都懒散无比,整个宗门弥漫着一股躺平的安详气息。 叶以舟听说重雾夕要离开缥缈峰,跑来依依惜别了半天。送走叶以舟之后,重雾夕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宗政澜仍然是一副骄傲无比的模样,他穿着玄清宗的山水云梦道袍,把一块玉令拍在桌子上:“虽然你的天赋修为跟本殿下比差了一点,但本殿下还是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本殿下一定会先你之前筑基!” 重雾夕收好玉令点了点头:“好的,师侄。” 宗政澜原本就对重雾夕骤然拔高的辈分不服气,听到师侄两个字瞬间炸毛,怒气冲冲往外走。 逗小孩儿真好玩,重雾夕心情愉悦地开始收拾行李,然而一想到即墨峰什么都没有,他的心情又不是那么愉快了。 重雾夕将收到的法器丹药装进乾坤袋,又将生活用品和枕头床褥全部装进去。看着变得空荡荡的卧室,重雾夕犹豫片刻,又把桌子和椅子也收进乾坤袋里。 玄清宗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均可带两名仆役,不过重雾夕作为一个现代人并不适应被伺候的感觉,所以之前掌门师兄送来的仆役都被他退回去了。 重雾夕有点后悔,要是去了即墨峰没有饭吃,那可怎么办?他一点也不会做饭,难道要跟着那位仙尊喝露水? 银发小少年苦恼地托着脸,坐在荷花池畔发呆。天气晴朗,春光明媚,鸟鸣声和着清风,重雾夕缓缓睡着了。 梦中他又闯了一次升仙梯秘境,这回秘境里的那只长腿雪鸟居然扑扇着翅膀朝自己飞过来,还凶巴巴地啄了自己一口。 重雾夕被雪鸟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疼。 雪鸟尖厉地嘶鸣,身体陡然变大数十倍,遮天盖地扑过来—— 重雾夕顿时吓醒了。 原来他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是雪花,四季如春的缥缈峰终于迎来初雪。漫天飞雪之中,墨发白衣的仙人缓缓而来,驻足在自己面前。 “来。” 重雾夕愣了一下,站起身跟着九离仙尊走出院子。乍然离开还是有点不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然而雪花遮蔽了视线,重雾夕什么也看不清。 他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九离仙尊并没有御剑,而是召来一片云,托着重雾夕飞到即墨峰。 狂风卷着雪花,重雾夕衣裳单薄,站在冷风中缩了缩脖子。一朵小云团飘过来,像个小火炉似的散发着腾腾热气,为他驱散寒意。 重雾夕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朵小云团就是之前那一朵,他有点开心地抿了抿唇:“谢谢师尊。” 白衣墨发的仙人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不过重雾夕正试图把小云团捏成另一个形状,玩得非常开心,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话是否得到了回应。 云原本是由水蒸气、水滴、冰晶和空气组成的混合物,但重雾夕眼前的小云团却有一种棉花糖的触感。 他戳了戳软绵绵的小云团:“你能变成两半吗?” 小云团没有变成两半,但重雾夕的右手边又出现了新的小云团。 一朵接一朵的小云团从重雾夕身边冒出来,围着他绕了一圈,重雾夕苦恼地皱着脸,他觉得自己都不会走路了。 小云团应当是师尊变出来的,重雾夕抬起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脚下突然绊了一跤。 他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重雾夕连忙站稳身体,低下头行了一个礼:“多谢师尊相救。” 拜师第一天就在师尊面前犯蠢,重雾夕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撞进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九离仙尊瞳孔极黑,仿佛浸着一汪终年不化的寒潭。重雾夕哆嗦了一下移开视线,倏地睁大眼睛—— 他看到师尊的肩膀上坐着一只小团子,精灵似的小团子。 小团子白衣墨发,眉心一点赤焰,两只手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6章 定是昨天一夜未睡今天眼花了,重雾夕用力揉了揉眼睛,抬手掐自己的脸。 坐在师尊肩膀上的小团子眨巴着大眼睛,随着重雾夕的动作移动视线。 重雾夕:…… 一定是他疯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殷九离回过头,发现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正撅着屁股一头扎进雪里。他动了动手指,跟在重雾夕身边的那几只小云团便将小少年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衣服和头发上都沾满了雪花,重雾夕不用想也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师尊,我,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清醒了吗?” 即墨峰四季严寒,这里的雪也比别处的雪要冷上许多。一阵风吹来,重雾夕哆嗦了一下:“清,清醒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一朵小云团取暖,低头却看到了飘在腿边的小团子,重雾夕顿时觉得自己又不清醒了。 他颤颤巍巍抬起头,抖抖索索地开口道:“师尊,我,我腿边是不是有,有什么东西啊?” 这里是灵气充沛的修真界,有仙有魔自然也有妖有鬼。一定有什么极其可怕的恶鬼潜入了玄清宗,变成师尊的模样蛊惑自己。 重雾夕特别怕鬼,他紧紧闭着眼,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升天了。 “并无。” 重雾夕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飘在他腿边的小团子果然不见了。重雾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又在师尊的肩膀上看到了那只小团子。 小团子似乎觉得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十分有趣,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轻轻扬起。 重雾夕僵在原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这样一惊一乍的,否则师尊一定会觉得他患了失心疯。 有大乘期修为的师尊在,那只小团子一定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冷静,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里什么都没有,不要胡思乱想……重雾夕拼命给自己洗脑。 他避开目光不去看那只小团子:“师尊,我们住哪里呀?” 之前重雾夕还不怎么敢跟这位谪仙似的师尊讲话,现在拜这只小团子所赐,他一点也不觉得师尊可怕了,只是有点担心师尊会把他当成疯子。 然而殷九离脸上并未出现任何异样的神色,他抬起手掐了一个诀,即墨峰的漫天风雪缓缓聚拢,最终搭成一座雪屋。 九离仙尊不需要房舍遮风挡雨,这间雪屋是特意为了自己搭的。重雾夕钻进雪屋里,与晶莹剔透的冰冷样子不同,雪屋内部十分暖和。 既然拜九离仙尊为师一事已经尘埃落定,那便顺其自然吧。 重雾夕下定决心要跟师尊打好关系,做一个二十四孝好徒弟,这样的话即使自己将来躲不过原剧情,师尊或许也会饶自己一命。 就像升仙梯秘境对自己手下留情一样。 玄苓师姐曾经说过,在师尊眼里众生皆草木,那他就努力当那一株最特别的草木吧。 重雾夕在雪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雪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小巧,其实内部空间很大,就像乾坤袋一样。 重雾夕解下系在腰带上的乾坤袋,将乾坤袋里的桌椅床被全都倒出来。 殷九离听到动静走进来,发现小徒弟正费力地拖着一张雕花木椅,因为太过用力,脸都憋红了。 “无需做多余之事。” 重雾夕顿了一下。徒弟要听师尊的话,但也不是每句话都要听,装饰房间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不太熟练地用载物符将掌门师兄送给他的寒玉床摆好,又在旁边放了一张小几,转过头兴奋道:“师尊!” 小徒弟脸蛋红扑扑的,眸子亮晶晶的,殷九离顿了一下,走过去坐在寒玉床上闭目养神。 师尊一身白衣,坐在雪白的寒玉床上似乎有些单调。重雾夕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赤晶流云花瓶摆在床边的小几上。 离开缥缈峰之前,他从荷花池里摘了一支荷花作为留念。玄苓师姐送他的乾坤袋有特殊法阵加持,能存放仙草灵植而不枯萎。 重雾夕将荷花从乾坤袋里取出,小心翼翼地插进花瓶里。玄清宗的荷花养在聚灵法阵中,饮尽天地日月之灵气,淡粉色的花瓣轻轻颤了一下,瞬间满室生香。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荷花上,略停一息,复又闭上眼。反倒是他肩膀上的那只小团子非常开心地扑过去抱着花瓣蹭了蹭,满脸写着“喜欢”两个大字。 重雾夕:…… 不要看,不要想,不要怕,不要慌。 重雾夕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坐在荷花上的小团子,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碟荷叶粉蒸肉和一碟糖醋荷藕。 筑基之前不能辟谷,所以他带了许多饭菜。热乎乎的饭菜填饱肚子之后,重雾夕的大脑重新开始转动。 他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抱着荷花不撒手的小团子,发现这只小团子完完全全是师尊的缩小版。 白衣墨发,眉心一点赤焰,只不过师尊身姿清隽,小团子却是头大身子小,脸颊肉嘟嘟的,胳膊短腿也很短——比自己的腿还要短。 重雾夕突然觉得这只小团子不仅不可怕,还十分的可爱。 师尊乃清源界唯一一个大乘期修士,想来清源界内的所有妖魔鬼怪在师尊面前都无处遁形,所以那个小团子应当不是恶鬼变的。 难道他是师尊的元神? 可是小团子分明又与师尊不同,师尊没有七情六欲,小团子却感情丰富,会开心地笑,还会抱着喜欢的东西不撒手。 重雾夕想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他拍了拍吃得圆鼓鼓的肚子,决定做一些事情来消食。 玄清宗的四长老玄穆是一名符修,重雾夕用他送给自己的载物符继续搬动桌椅。 玄穆的载物符画得很好,然而重雾夕还没有开始修炼,载物符在他手中发挥的效用有限,海棠木制成的方桌摇摇晃晃飘在空中,眼看就要落下来—— 殷九离挥了挥袖子,摇摇欲坠的方桌立刻停在空中静止不动了。 重雾夕连忙行了一礼:“多谢师尊。” 殷九离淡淡睨了他一眼,将桌子移到角落摆放好,又将散落一地的家具全部归置整齐。 自己费了好大力气都做不好的事情,师尊掐了一个诀就办好了,果然勤奋修炼才是第一要事,重雾夕拿出问缘诀。 问缘诀是一本适合炼气期弟子修习的基础功法,每个玄清宗弟子都有一本。若是有弟子想要修习其他功法,必须亲自去藏书楼获取。 清源界的古语虽然与现代文字不同,但也有规律可循,重雾夕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这里的古语全部学会了。 似乎在他觉醒了变异光灵根之后,整个人的记忆力和领悟力都提升了不少。 重雾夕翻开问缘诀,按照书上的方法开始修炼。所谓引气入体,便是将天地间的灵气引入身体,在经脉间运转打通小周天,聚气成团。 单灵根引气入体一般需要三天时间,引气入体的第一步,便是感知天地灵气。 重雾夕闭上眼睛,静心凝神……可是天地灵气在哪儿呢,他怎么一点都感受不到? 一定是自己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重雾夕用力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不仅没有感应到天地灵气,反而看到了一只扒在自己腿上的小团子。 重雾夕吓了一跳,血液上涌,耳朵尖都红了。 小团子飘在半空中,眨巴着大眼睛观察他的样子。 重雾夕抿了抿唇退开一步,小团子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继续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他,仿佛对他十分好奇的样子。 重雾夕撒腿就跑,小团子反应迅速地追过去。 殷九离睁开眼,发现小徒弟绕着冰屋转了好几圈。他抬手掐了个决,指尖聚起一团云。 重雾夕跑着跑着,突然腾空而起。他被一朵小云团带到师尊面前,只好开口道:“师尊,弟子不会引气入体。”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问缘诀上:“普通功法不适合你。” 他带着重雾夕离开冰屋,走到漫天风雪中。 一股柔和的白光裹上身体,在经脉之间流转。重雾夕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周围的变化。 空气中乍然涌出无数光点,这些光点争先恐后进入重雾夕的身体里。他感觉自己似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重雾夕闭上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夜色已深。重雾夕深深吸了一口气,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什么禁锢身体的枷锁。 他转过头,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团子。小团子仍是墨发白衣的模样,只是颜色变得十分透明,转眼之间变成一个虚影,最终消失不见。 重雾夕等了许久,小团子都没有再次出现,他皱着眉开始思考之前小团子是如何出现的。 –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殷九离睁开眼,发现小徒弟自己将自己绊了一下,飞身扑进积雪中。 第7章 即墨峰的积雪终年不化,看上去像一个天然的棉花垫子。重雾夕捂着手臂站起身,凶狠地盯住那一层虚胖的积雪。 呜,摔得好疼。 重雾夕解下系在腰间的乾坤袋,打算吃一枚玄苓送给他的疗伤丹药。突然他想起什么,转过头眼巴巴地盯着殷九离。 殷九离垂眸掐了个诀,一股柔和的白光裹上重雾夕的手臂。他感觉到一团暖洋洋的真气在经脉间运行,内通五脏六腑,外达四肢百骸。受到损伤的细胞开始源源不断地进行自我修复,很快疼痛便消失了。 重雾夕摸了摸完好无损的手臂:“师尊,变异光灵根什么样的伤都能医好吗?若是一个人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光灵根也能将他医好吗?” “折损寿元。” 重雾夕理解了一下。师尊的意思是即使一个人快要死掉了,光灵根也能将他治好,但是这样做会折损寿元。 折损寿元?! 重雾夕抿了抿唇:“师尊,若是拥有光灵根者受了很重的伤……” 他原本想问如果拥有光灵根的人受了很严重的伤,那他的身体会不会自我修复。 但是师尊修为这么高,整个清源界应当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师尊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自然也不会知晓此事。 如果光灵根能自我救治就好了,万一将来他躲不过剧情,光灵根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不过现在谈论这些为时尚早,重雾夕并不记得那本小说的具体内容,却记得那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的所有经历。 根据小说原剧情,书里的重雾夕死在十八岁……十八岁,距离现在还有很多年,还是先好好修炼吧。 重雾夕抬起头,问了殷九离许多关于引气入体的问题。师尊虽寡言冷清,但他问的每个问题都仔细回答了。 重雾夕一瘸一拐地走到积雪不太厚的一处空地上:“师尊,我在这里修炼可以吗?” 见师尊的目光落在自己腿上,重雾夕连忙捂住腿:“不要!” “为何。” 重雾夕站直身体:“一点轻伤不碍事的。” 空气沉默了一瞬,他小心翼翼抬起头观察师尊的脸色。师尊并未生气,目光十分平静,但重雾夕就是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最终他溃败下来:“……师尊,日后您不要再帮我治伤了,这样会折损您的修为和寿元。” 殷九离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垂着脑袋的小少年: “不会。” 膝盖再次被治好了,重雾夕有点心疼师尊折损的修为,他解下乾坤袋,将乾坤袋里的仙草丹药全部倒出来: “这是掌门师兄送给我的紫玉生肌膏,这些冰凌草也都是掌门师兄送的;这是玄苓师姐亲自炼制的乾元定坤丹,还有只在洒蝶峰生长的除瘴草……” 他不知道哪些仙草丹药对师尊有益,只好将这些东西全部介绍了一遍。一下子说了太多话,重雾夕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连忙喝了一口水。 有什么东西突然飞过来砸在自己头上,害得重雾夕差点被水呛到。他抬起头,发现空中飘着一个透绿色的玉瓶,不停有仙草灵植从玉瓶中掉出来。 重雾夕呆呆看着,等他反应过来要躲的时候,已经被堆成山的仙草埋了。 重雾夕:……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自己从仙草堆里拯救出来,迷迷糊糊道:“师尊?”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小徒弟身上,而后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穿成小孩子之后,重雾夕的反应速度的确变慢了,但给他一点时间,他还是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的。 重雾夕有点委屈:“师尊,弟子不傻。” 殷九离顿了一下,俯下身,从重雾夕柔软的发丝间拿下一株仙草。 重雾夕:…… 他好像真的有点傻,不,是非常傻。 殷九离垂下眼,看着重雾夕。 小徒弟整个人都红了,脸上的表情不停闪烁变换,一边叹气一边跺脚,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重雾夕终于从复杂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他捧起挂在衣襟上的一株白色仙草:“师尊,这是什么?” “天山冰莲。” 天山冰莲……重雾夕抖着手,小心翼翼将这株万金难求的极品仙草放回原地,又拿起一株红叶绿花的仙草:“师尊,这是什么?” “碧霄血龙参。” 碧霄血龙参! 重雾夕顿时觉得手中的仙草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抬不起手臂。他非常虔诚地将仙草放在地上,甚至想对着它拜一拜。 叶以舟曾经送给他一本有关于清源界各种仙草异兽的百科全书,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本名录,照着上面的记载开始比对。 那株紫色的仙草是茯苓幻,可在幻境中杀人于无形;那朵透明的花是银月玄丝花,有洗筋伐髓之功效;那个刺猬一样的刺团子服用之后竟然能增加五十年修为! 这哪里是什么仙草堆,这分明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库!重雾夕被金光晃花了眼,即墨峰的漫天风雪在他眼里都变成金色的了。 “收着。” 透绿色的玉瓶骤然变大,将所有仙草全部收进瓶中。重雾夕伸手接住玉瓶,整个人都呆住了。 愣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师尊竟然要将这些万金难求的奇花异草全部送给自己。 重雾夕攥紧手里的玉瓶:“师尊,这些都送给我了,您怎么办?” 小徒弟的声音有异,殷九离垂眸看过去,看到重雾夕通红的眼眶。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收着。” 重雾夕吸了吸鼻子。原本他是想让师尊吃一株仙草来补一补为自己疗伤损耗的修为,没想到自己的仙草没送出去,反倒收了师尊的许多仙草。 更不用说师尊送他的这些仙草的品级,放在其他宗门都能成为镇宗之宝了。 “师尊,您怎会有如此多的极品仙草?” “忘了。” 玄苓师姐曾经说过,当年她拜入宗门的时候,师尊已是化神中期,没有人知道他的年岁,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师尊说自己忘了这些仙草的来历,那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 重雾夕抬头看着殷九离。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师尊的脸上永远笼着一层淡漠——众生皆草木的淡漠。 玄苓师姐曾经说过,师尊是一名剑修,而且师尊不修无情道。那么师尊为何会没有七情六欲,难道他把自己的七情六欲全部遗忘了? 怎么可能。 重雾夕打断自己乱七八糟的猜想,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叩了一个头:“谢师尊赐宝,弟子必定勤勉修炼,不负师尊所望。” 他非常小心地将玉瓶收好,然而玉瓶十分固执,无论如何都不肯钻进乾坤袋里。 重雾夕摸了摸玉瓶温凉的瓶壁,万物皆有灵,玉瓶定是觉得这个乾坤袋配不上它,但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乾坤袋了。 话音未落,重雾夕眼前就飘过来一个崭新的乾坤袋。乾坤袋用简单的青色丝线绣成,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但重雾夕能感觉到乾坤袋内部汹涌的灵力。 “伸手。” 重雾夕听话地伸出手,一片雪花飘过指尖,划破了他的手指。 居然不疼。 重雾夕顺着师尊的指引将血滴在乾坤袋上,乾坤袋逐渐从青色变成了一种透明的浅绿色,汹涌的灵力也随之平静下来。 法宝聚天地之灵气滋生精魄,而法宝滴血认主之后,会与主人建立一种羁绊,心念相通。可是为什么乾坤袋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重雾夕抬起头:“师尊,法宝认主之后形态会发生变化吗?” “不会。” 重雾夕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又怕自己问题太多显得聒噪。他拿起新的乾坤袋,将玉瓶装进去,又将之前的乾坤袋一并装进去。 “扔了。” 头顶上传来师尊冷淡的声音,重雾夕解释道:“这个乾坤袋是玄苓师姐送给我的礼物,就算不用了也不能扔,不然师姐会伤心的。” 他把所有东西整理好装进乾坤袋里,夜色已深,月亮高高悬在天边,将漫天清辉洒向大地。 即墨峰的月色与别处不同,月光之中更是蕴含着大量灵力,一边赏景一边修炼,人生何其美好。 重雾夕按照师尊教给他的功法修炼了一个小时,困意逐渐袭来,他站起身行了一个礼:“师尊,弟子想回去休息了。” 殷九离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微微颔首。 夜里的即墨峰非常寒冷,师尊身上的气息也似乎更加冷淡了。重雾夕缩了缩脖子钻进雪屋,躺在床上钻进被子里。 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重雾夕爬下床,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即墨峰的雪有一种非常清新的味道,混着荷花淡淡的清香,好闻极了。 ……荷花…… 重雾夕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他忘记了那只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团子。 第8章 在原本的剧情中,重雾夕的命运只与两个人相关,第一个是主角宗政澜,第二个便是师尊。所以重雾夕必须搞清楚那个小团子到底是什么。 小团子的外表与师尊一模一样,性格却完全不同。重雾夕回忆了一下小团子出现的场景,他有时会坐在师尊肩膀上,有时飘在空中,小团子很喜欢荷花,抱着荷花花瓣…… 那只小团子似乎只是一团虚影,没有一点重量。 难道小团子跟升仙梯秘境一样,也是师尊的一缕神识所化?但为何师尊看不到他? 算了,还是先把那只小团子弄出来再说吧。 重雾夕记得当时他被许多小云团围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师尊伸手扶住了他,然后那只小团子就出现了。 他爬上床,准备明天睡醒后将这些步骤全部重复一遍,试一试小团子会不会出现。重雾夕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月光照进雪屋,凝成许多银色光点,浩如星海。 这片星海围在重雾夕身边,忽明忽暗闪烁了许久,最终全部被床上的小少年吸进身体里。 - 阳光斜斜照入轩窗,窗棂中嵌着的琉璃晕出彩色阴影。重雾夕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窗外的灼灼天光。 他猛地坐起身,看到雪白的地板和墙壁又瞬间安了心,还好,还在即墨峰,没有再次穿越。 重雾夕爬下床将鞋子穿好,一抬头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殷九离。 “师尊,是您给雪屋安了门窗?” 殷九离放下茶盏,微微颔首。 重雾夕兴奋地绕着雪屋转了一圈,发现雪屋不仅有了门窗,窗棂中还嵌着漂亮的琉璃。这些琉璃与普通琉璃不同,十分清澈透亮,透过琉璃窗看太阳,太阳也变成五颜六色的了。 不仅如此,雪屋的天花板上还挂着几颗夜明珠,夜明珠嵌在灯座里,灯座下垂着长长的流苏。 重雾夕十分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他郑重地向殷九离行了一个礼:“师尊对弟子如此爱护,弟子感激不尽,愿时时刻刻随侍在侧。” “不必。” 重雾夕:…… 他只是想抱紧师尊的大腿苟住小命,做那一株最特别的草木而已,师尊拒绝的也太干脆了。 吃过早饭之后重雾夕走出雪屋,突然发现漫天冷白之中多了一丝暖白。 他走过去,看到雪屋旁边放着一个用整块寒玉雕成的箱子,箱子里边装着冰块,还装着许多新鲜的果子。 重雾夕拿起一个果子啃了一口,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发现掌门师兄和玄苓师姐正御剑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飞来。 重雾夕兴奋地跑过去:“掌门师兄!五师姐!” 冰雪团子一样慢吞吞的小师弟突然跑得这么快,玄苓惊了一跳:“你已经成功引气入体了?” “没有呀。”重雾夕停下脚步,“昨日我才开始修炼,今日便引气入体成功,那我岂不是天才?” 玄苓沉默地盯着他。 重雾夕尴尬地笑了一下。作为清源界唯二觉醒了变异光灵根的人,他的确可以称一声天才了。 玄苓叹了一口气:“即墨峰灵气充沛,我都想留在这里修炼了。” 重雾夕眨眨眼,大声道:“师尊,玄苓师姐说她想留在即墨峰修炼!” “小声点!”玄苓连忙捂住他的嘴,“短短两日未见,一见面就坑师姐,未免也太过分了。” 重雾夕笑眯眯开口道:“师兄师姐,我有好东西给你们。” 小师弟笑得非常甜,脸颊上旋出两个小梨涡,玄苓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什么好东西?”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株仙草:“掌门师兄,你是水灵根,这株凝露草和翠玉珊瑚送给你。” “师姐,这支断雁藤送给你,还有这株阴阳鬼面花,你养的那些蛊虫一定非常喜欢。” “还有这株……” 重雾夕把几株极品仙草送给三个师兄师姐,又继续道:“二师姐云游未归,三师兄还在闭关,他们的礼物我先收着,之后再送给他们。” 玄苓抖着手接过阴阳鬼面花,几乎都要流泪了:“这株破草我寻了整整一百年都未寻到,后来才知道三百年前,阴阳鬼面花已经彻底绝迹了。” “小师弟,你是如何得到这株仙草的?” 掌门玄溯仍旧是一副严肃板正的样子,捧着仙草的手却微微颤抖。 “这些都是师尊送给我的收徒礼。”重雾夕又挑了一些比较珍贵的仙草,“这个给宗政澜,这个给叶以舟,这个给柳婉……玄苓师姐,咱们宗里有一个名叫柳婉的弟子,你帮我……” “她在洒蝶峰,是我新收的亲传弟子。”玄苓接过仙草,“小师弟,你怎会认得小婉儿?” “宗门遴选弟子那日,柳婉曾经送给我一瓶仙州柳家独有的混元辟谷丹。”重雾夕把当初在高台之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对了师兄师姐,你们来即墨峰,是宗门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只是师叔传音要取宝库里的一些东西,掌门师兄亲自送过来。”玄苓摸了摸小师弟的头,“我比较担心你,所以我也跟过来看看。” 她压低声音道:“之前你不是特别害怕师叔吗?” “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师尊了,师尊特别好,就算将来他杀了我,我也觉得师尊特别好。”重雾夕神色认真道。 “之前你还问我如果你变成了魔族,我会不会杀了你。”玄苓有些无奈,“小师弟,你才三岁,怎么成日里净想着这些事情。” 她抬起头,远远望了一眼与整座即墨峰格格不入的漂亮小雪屋。 清源界向来只有拜师的束脩六礼,哪有什么收徒礼,看来师叔很看重小师弟,对他的期望很高。 玄苓弯下腰摸了摸重雾夕的头:“今后你可要勤勉修炼,切不可懈怠,争取早日筑基,莫要辜负了师叔的一番苦心。” 重雾夕点点头,突然想起那只不见踪影的小团子:“师姐,听说化神期修士都会分神,你知道如何分神吗?” 玄苓叹口气:“我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元婴真人罢了,给师姐一千年时间,等师姐修成了无情道,一定教会你如何分神。” 重雾夕抿了抿唇,有点苦涩:“修成无情道之后我就不是你最喜欢的小师弟了。” 玄苓更苦涩:“有没有一种可能,终其一生我都无法修成无情道呢?” 唉。 两个人对着叹了一口气。 - 掌门师兄送来许多菜肴,全都储存在那个有法阵加持的寒玉箱子里。吃饭睡觉的问题都解决了,重雾夕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要把小团子的事情搞清楚。 整整一个早上,重雾夕都在模拟如何摔倒才能更自然一点,不仅如此,他还要摔在师尊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师尊才能扶住他。 真的好难。 师尊命自己每日在风雪中修炼至少四个时辰,如今他成功引气入体,灵力运转周身完全可以抵御寒冷,只是…… 重雾夕坐在大雪中吸收天地灵气,脑海里却仍在思考小团子的事情。一道真气打在他的手臂上,冰冰凉凉的,有点痛但又不是很痛。 “不可分心,以免走火入魔。” 重雾夕一惊,连忙乖乖坐好修炼了两个时辰。转眼已是晌午,他从寒玉箱子里取出一碟五香鳜鱼和水晶桂花糕,开始吃午饭。 五香鳜鱼十分美味,如果可以的话,重雾夕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辟谷。 可是他的一辈子太难了。 重雾夕抬起头,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殷九离:“师尊,您说修炼之时不可分心,以免走火入魔。” “弟子有些不太懂。” 半分钟后,一朵小云团托着几本功法典籍飘了过来,重雾夕翻看着书里的内容。 修炼之时分心会导致走火入魔;受到旁人干扰也会走火入魔;执念太深亦会走火入魔…… 这也太容易走火入魔了。 重雾夕现在看到“魔”这个字就害怕,战战兢兢丢开手里的书。 那本小说并没有写原主如何堕入魔道,也没有写原主的师尊如何清理门户,只是借他人之口简单提了一下炮灰的下场。 重雾夕抬起头看殷九离。玄清宗圣君穿着所有仙侠小说里师尊都该穿的白衣,凤眼眼尾扫出一条长长的墨线,眉心赤焰将燃未燃,灼出一片艳色。 明明长着一副红尘客的热烈模样,却没有七情六欲,一举一动都带着高不可攀的清冷气。 原著剧情大多围绕主角,主角宗政澜又拜在了掌门玄溯门下,被玄溯收为亲传弟子,所以那本小说的作者并没有在玄清宗圣君——九离仙尊身上花费太多笔墨。 重雾夕呆呆盯着师尊,突然发现师尊也在看着自己。他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整张脸都皱巴巴的:“师尊,我只是在想,万一我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你不会。” 重雾夕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也对,我觉醒了变异光灵根,万一将来我走火入魔了,也能用光灵根医好自己。” “师尊,变异光灵根除了治疗,还能怎么修炼啊?” “来。” 殷九离带着重雾夕来到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树林中,他抬手掐了一个诀,指尖涌出一片绿色光华。 绿色光华飘进树林中,被冰雪覆盖的枝叶瞬间疯狂生长,长长的藤蔓窜进积雪中,在雪中开出花。 “此为生长。” 重雾夕望着雪地里的藤蔓抿了抿唇,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假如他被雪地里的藤蔓绊倒,师尊一定会伸手扶住他。 重雾夕假装不经意地后退一步,摔倒—— 一支柔软的藤蔓缠上来,绑住他的腰,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重雾夕:…… 第9章 重雾夕站稳之后,藤蔓退回原地。他并没有摔倒,师尊也没有扶住他,因此小团子也没有出现。 重雾夕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师尊,您能控制这些藤蔓吗?” “伸手。” 重雾夕伸出手,殷九离在他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一股真气在经脉之间流转,重雾夕顺着这股真气的指引,调动体内的灵气。 半个时辰之后,他的掌心蹿起一团淡绿色的小火苗,火光微弱,却能将周围的雪花融成小水滴。 “师尊您看!我成功了!”重雾夕兴奋地举着手掌跑到殷九离身边,给师尊看自己的修炼成果。 凑近之后,他才发现师尊的袖子上沾了一点雪花。重雾夕小心翼翼地举着掌心那一团微弱的小火苗,将雪花烤成小水滴,然而小水滴却把师尊的衣袖浸湿了。 重雾夕有点生气,踮起脚,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被水滴浸湿的衣袖烤干。然而他的修为实在不高,水平有限,一不小心把师尊洁白的衣袖烧出一个洞。 殷九离垂下眼,发现小徒弟扒着自己的袖子。他轻轻抬了一下手,小徒弟就踮起脚去够他的袖子。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徒弟柔软的银发。 重雾夕原本有点沮丧,但是师尊并没有生气,还摸了他的头,于是他又开心起来:“师尊,我……小小小小团子!” “我,我是说我想玩,玩小云团子。”重雾夕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凭空出现在师尊肩膀上的小团子。 小团子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笑眯眯地盯着重雾夕。 重雾夕按照师尊的指引用掌心的火苗操控藤蔓,小团子就站在藤蔓上,眨巴着大眼睛继续盯着重雾夕。 师尊正在闭目养神,重雾夕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戳那只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团子。小团子不仅没躲,还学着重雾夕的样子伸出小小的手指。 然而他只是一团虚影,压根碰不到重雾夕。小团子捧着脸叹了一口气,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开心。 呜,缩小版的师尊太太太可爱了。 重雾夕转回头看了一眼,师尊仍在闭目养神。他俯下身,凑到小团子面前,隔着虚空摸了摸小团子的头。 重雾夕的头发很长,俯下身的时候,细细软软的发丝垂在藤蔓上,小团子眼睛一亮,扑过去一屁股坐在重雾夕的头发上。 重雾夕:…… 虽然小团子只是一团虚影,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敢站直身子,只好这样弯着腰跟小团子对视。 三分钟之后,重雾夕终于坚持不住了,他从乾坤袋里拿出剪刀,剪下一缕发丝放在小团子面前,而后站直身子,捶了捶酸痛的腰背。 小团子的注意力果然被那一缕发丝吸引了,玩了一会儿之后又将那一缕发丝编成了一条细细软软的小麻花辫。 重雾夕:……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自己顶着两条麻花辫的样子,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然而小团子却很开心,甚至抱着怀里的麻花辫凑到重雾夕耳朵旁比划了一下。 重雾夕:…… 他努力忽略掉小团子的动作,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小团子本身。这只小团子似乎能触摸到他的头发,为什么?难道因为剪掉的头发没有生命吗? “不许偷懒。” 重雾夕吓了一跳,连忙开始操控藤蔓进行修炼。然而他在小团子身上浪费的时间太久,掌心那团微弱的小火苗已经熄灭了。 重雾夕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殷九离没什么反应,小团子却飘到他手心里,焦急地转了好几圈。 重雾夕怕师尊生气,小心翼翼凑过去拽了拽那截雪白的袖子:“师尊,弟子知错了,明日一定努力修炼。” 殷九离垂眸看了一眼踮着脚的小徒弟,淡淡点了点头。 重雾夕原本以为师尊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师尊竟然点头了。他立马高兴起来,就算在师尊眼里众生皆草木,但师尊对草木还是很温柔的。 今天不用修炼了,重雾夕跑回雪屋躺在床上准备好好休息一下。小团子一直跟着重雾夕,抱着怀里的银色麻花辫玩得开心,就连之前喜欢的荷花也被他抛到脑后。 重雾夕侧过头,瞧着小团子跟师尊一模一样的外貌。难道这只小团子是师尊的小时候? “你在看什么。”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重雾夕倏地绷直身体,瞬间感觉自己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他被吓得头晕脑胀,好半天意识才恢复清明。 师尊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如果他随意编一个借口,师尊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更生气。 最终重雾夕决定实话实说:“师,师尊,我,我好像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看到了一只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头大身子小的小团子,但他的话也不算欺骗师尊。 毕竟这只凭空出现的小团子真的很奇怪。 小徒弟红着眼眶,惨白着脸,声音都在发抖。殷九离顿了一下,开口道:“莫怕。” 重雾夕迷蒙地眨了眨眼,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师尊不仅没有追问于他,还开口安慰他。 重雾夕吸了吸鼻子:“多谢师尊。” 小团子飘到自己面前,伸出短短的胳膊,重雾夕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只小团子是想要帮自己擦眼泪。 重雾夕其实不难过,他的眼泪是被吓出来的。自从穿成一个小孩子之后,他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但是小团子看起来很难过,抿着唇皱着眉,盯着重雾夕脸颊上的泪珠发呆。 重雾夕抬起袖子将眼泪擦干净,对着小团子笑了一下,小团子果然开心了起来。他用两只手托着脸对重雾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继续抱着怀里的麻花辫跑去一边玩了。 重雾夕:…… 明明这只小团子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却不怎么黏着师尊,反而经常跟在自己身边,自己走到哪里小团子就跟到哪里。 重雾夕又想起之前闯升仙梯秘境的时候,闯过秘境的每个人都带着一身伤,只有他一个人完好无损。 如果因为自己觉醒了变异光灵根,升仙梯秘境才对自己手下留情的话,那么小团子又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对自己表现出异样的亲近? 想了好半天也没有得出结果,反而越想越乱,重雾夕决定放过自己三岁多一点的智商。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两盘菜,顿了一下又放回去。重雾夕跑出雪屋,从寒玉箱子里取出掌门师兄送来的新鲜食材和盐饴姜椒。 穿越之前的每个冬季,人们总是喜欢呼朋唤友一起吃火锅,重雾夕以前也跟同学一起吃过一次,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即墨峰寒冷异常,正适合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重雾夕不会做饭,但用盐饴姜椒这些基础调味料自制火锅底料还是可以的。 他将食材抱进屋子里,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刀。但是他的手太小了,刀又太大…… 重雾夕沉默地盯着桌子上的食材。 突然有风吹来,脸颊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重雾夕抬起头,发现风裹挟着雪花从轩窗飘进来。 一股力道扯着他后退了几步,重雾夕还没来得及站稳,就看到飘飘似柳絮的雪花突然变得十分凶狠,恶狠狠地扑向桌子上的食材,将食材撕成碎片。 重雾夕白着脸缩了缩脖子,突然能够想象到其他人闯升仙梯秘境时的惨烈景象了。他特别想恭敬虔诚地跪在地上,给师尊磕一个头。 雪花把食材处理得很好,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口大锅,将食材和调味料全部倒进锅里,又往锅里扔了一株跟辣椒十分相似的仙草。 玄穆师兄送的生火符非常有用,没过多久,热气腾腾的香味就从锅里飘出来了。 重雾夕拿起碗递给殷九离:“师尊,您要尝一下吗?火锅很香的。” “不必。” 殷九离拒绝了,反倒是小团子眼巴巴地扒着锅沿,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师尊不愿意吃,小团子想吃却吃不到。 重雾夕有些遗憾,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在很早很早以前遇到师尊就好了,我一定要带师尊吃遍天下美食。” 殷九离顿了一下,闭上眼睛继续入定。 - 昨日没有好好修炼,今日一大早,重雾夕就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院子里吸收天地灵气运转周天。 是的,继琉璃门窗和夜明珠之外,即墨峰的小雪屋又有了院墙和护栏。虽然知道师尊只要掐一个诀就能将这些事情全部办好,但重雾夕还是无法想象师尊装饰雪屋的样子。 还有那只小团子,又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每次打坐的时候都要胡思乱想,万一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重雾夕干脆站起身,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小铲子开始堆雪人。 因为有玄穆师兄送的符纸,重雾夕非常轻松地将雪花滚成雪球。他先比对着自己的身高堆了一个雪人重雾夕,刻上五官之后,又在腰间画了一个乾坤袋的形状。 原本想在旁边堆一个师尊,但是师尊太高了,重雾夕踮起脚都没有师尊的腿长。最终他决定按照小团子的模样堆一个小师尊,反正小团子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 堆好之后,重雾夕将小师尊放在雪人重雾夕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看了好几眼,而后将这件事彻底抛到了脑后。 殷九离走出雪屋,发现小徒弟正坐在院子里修炼。他的目光落在重雾夕身上,转头又看到坐在门口的两个雪人。 沉默片刻之后,殷九离掐了个诀,将那个跟自己神似的雪人变大。 而后他俯下身,轻轻挪了一下小雪人,让小雪人靠在大雪人腿边。 第10章 “一,二,三,四,五……” “七百二十八,七百二十九,七百三十!整整七百三十个雪人!” 银发浅瞳的小少年站在皑皑白雪中,披风领口处洁白柔软的狐狸毛将他的脸颊衬得红扑扑的。 在这一年里,重雾夕每日都会堆一个师尊,再堆一个自己,用雪人来记住时间,也记录一下他的身高变化。 …… 重雾夕苦恼地托着脸,事实上他并没有长高多少,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长高。 玄清宗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宗门考核,除掌门和各位长老之外,剩下的所有弟子都要参加考核。 重雾夕作为玄清宗圣君唯一的亲传弟子,新鲜出炉的六长老,原本不需要参加此等考核。但那只小凤鸟宗政澜非要跟他比一比谁的修为更高,重雾夕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这一比,把重雾夕比自闭了。 他是极品单灵根,还是变异光属性灵根,宗政澜是原文主角,又承袭了西陵王室的真凤血脉,两个人旗鼓相当,修为难分高下。 但是! 宗政澜在这一年里长高了很多! 当初一起闯升仙梯秘境的时候他只比自己高一小截,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当初的一小截已经变成了一大截。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 不过马上他又开心起来,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作为一个孤儿,重雾夕并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年何月何时何地,所以他把雪人诞生的第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 如今即墨峰上共有七百三十个雪人,三百六十五个雪人重雾夕和三百六十五个雪人师尊。每个重雾夕都靠在师尊腿边,每个重雾夕都没有师尊的腿高…… 太伤心了。 “小师弟!” 玄苓穿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御剑飞过来,就像一团火坠入苍莽雪原。 重雾夕连忙张开手臂护住比他高很多的雪人:“师姐你站远一点,别把我师尊烤化了。” 玄苓:…… “快快快,快随我去缥缈峰,掌门师兄为你备了一桌子好菜!” “三师兄前日也出关了,他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特意为你准备了生辰礼,我偷偷瞧了一眼,好多宝贝!” “我都不知道他私底下居然藏着那么多宝贝!” 重雾夕眼睛一亮:“很多宝贝吗?” “对,很多宝贝。”玄苓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快跟我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过了今日,我们玄清宗的六长老就年满四岁了!” 重雾夕:…… 四岁的一宗长老,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若不是师尊收自己为徒,自己如何能成为玄清宗的长老。 玄苓召出自己的本命剑,带着重雾夕飞离即墨峰。重雾夕回过头,看了一眼雪屋紧闭的房门。 - 许久没有来过缥缈峰了,生辰宴结束之后,重雾夕跟着叶以舟去他以前住过的院子看了一眼。 见惯了即墨峰的冰天雪地,乍然看到小桥流水,碧叶红花的明媚景象,重雾夕还真有点不适应。 叶以舟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巨大的水缸,十几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在水缸里摆动尾巴:“师叔,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你可千万别让我师尊看到,不然我就死定了。” 重雾夕盯着水缸里的鱼:“这是什么鱼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是师尊养的幻银鱼,我曾经偷偷捞过一条,幻银鱼的味道烤着吃特别好!” 重雾夕:…… 掌门师兄那么靠谱的一个人,怎么就收了这么不靠谱的一个亲传弟子。 叶以舟又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时株淡绿色的草:“这是我从玄苓师叔的灵田里偷来的仙草,不仅吃着甜,听说还能让身高不足六尺之人长到八尺,只是不可多食……”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小师叔一口气吞了好多仙草。叶以舟张了张嘴:“多食有醉酒之症……” - 殷九离坐在莲台上闭目养神,一团毛茸茸的小团子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师尊,您看,这是三师兄送我的生辰礼。”重雾夕揪着披风上的小铃铛,“咦,它怎么突然会叫了?” “嗯。” “师尊,这是叶以舟送我的仙草……”重雾夕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因为它们太珍贵了,所以我把它们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谁也偷不走!” “如果我能长高就好了……但是长高的话我就十八岁了……呜呜呜呜呜……”醉乎乎的小团子哭得十分伤心,“我不想死,我想永远陪着师尊!” “如果有一天我叛出师门,那一定不是我自愿的,弟子只想永远陪着师尊……” “师尊,您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呜呜呜……” 殷九离结了个印,抬手抚上眉心赤焰:“好。” “我记住了。” 第11章 “小师叔,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叶以舟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有形无影的伞递给重雾夕,“此乃无影伞,伞面由西北大煞之地无影树的果实串成,伞柄为风狸之骨,撑开此伞即可隐匿踪迹。” 重雾夕:“怎的不送仙草了?” 惨痛的记忆瞬间涌上来,叶以舟无语凝噎。四岁生辰宴那一日,小师叔吃了自己送的仙草,醉酒之后大闹即墨峰。 师尊知晓此事之后,将他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紧闭。叶以舟皮实肉厚,用散灵鞭抽他一顿他都能接受,但是关禁闭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叶以舟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伞递给重雾夕,“此伞乃墨河叶氏传家宝之一,临行之前父亲送给我的。今日我将此伞赠予小师叔,祝愿小师叔平安康健。” 重雾夕摇了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要。” “小师叔,你就收着吧。”叶以舟把伞塞到重雾夕怀里,“你送我的仙草让我顺利突破筑基中期,师尊说我再修炼两年,便能晋升到筑基大圆满。” “若我能在二十三岁之前结成金丹,也不算给宗门丢人了!” 筑基…… 重雾夕托着脸,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三年前他拜入玄清宗,成为玄清宗圣君的亲传弟子,仅仅花了一日的功夫便成功引气入体。 然而三年过去了,他却仍然停留在炼气九层,迟迟未能筑基。比他小两岁的宗政澜已在年初之时成功筑基,成为玄清宗最快突破筑基期的弟子。 “不知道师尊会如何想……” 重雾夕抬起头,望了一眼将沉未沉的夕阳。 “完了完了师尊来了,小师叔,我先走一步!”叶以舟看见掌门玄溯就像老鼠见了猫,缩着脖子溜得飞快。 方才收了人家的生辰礼,重雾夕非常自觉地帮师侄打掩护:“掌门师兄,我在这里!” 玄溯走过来:“师弟,我送你回即墨峰。” “没筑基甚至都不能御剑飞行!”重雾夕气鼓鼓地站起身,又软趴趴地坐回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掌门师兄……” “我是不是让你们……” “让你们很失望啊……” 重雾夕抿了抿唇垂下头。 “为何会如此想?”玄溯犹豫着伸出手,第一次摸了摸小师弟的头。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跟冰雪团子一样的小师弟相处。 “你年纪幼小,修炼之事难免懈怠。”玄溯正色道,“但师兄不会因此失望。” 重雾夕坐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玄溯:“掌门师兄,我听闻宗政澜师侄已于前日闯过太阴符阵。” 玄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里却含着一丝赞赏。 重雾夕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掌门师兄,你代我向师尊传一道音,今日我留在缥缈峰。” “嗯。” 玄溯点点头,抬手掐了个诀,片刻之后玄苓骑着她新驯的四时青羽雀落在缥缈峰,“找我何事?” 玄溯坐得端正,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你代我向师叔传一道音,今日小师弟留在缥缈峰。” “哦。” 玄苓点点头,片刻之后,四长老玄穆醉醺醺地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魔族攻破护山大阵了?” “有师叔坐镇,魔族如何敢来。”玄苓踹了他一脚,“你向师叔传一道音,就说小师弟今晚留在缥缈峰。” 玄穆瞬间酒醒了,义愤填膺道:“平日里有什么好事想不到我,这种要命的事就想起我来了?” 重雾夕:…… 你们似乎对我师尊有什么误会。 最终他叹口气:“罢了,不必传音了,我还是回去吧。” 掌门玄溯如释重负地离开了,玄苓和玄穆留下来陪小师弟解闷。 “为何想要留在缥缈峰?”玄苓摸了摸小少年柔软的银发。 玄穆插嘴道:“师叔责罚你了?” “师叔怎么可能责罚于小师弟!”玄苓白了玄穆一眼,“若不是小师弟异于常人的银发浅瞳,我都要以为小师弟与师叔有何亲缘关系了!” 重雾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视了他们的话:“我何时才能突破炼气九层啊……” “凡人吸收天地灵气踏入仙途,摆脱生老病死的桎梏,原本就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情。”玄苓开口道,“所以泱泱众生,只有少数人觉醒了灵根。” “然而修行之路若要走得顺畅,根骨,悟性,气运缺一不可。你觉醒了极品变异光灵根,迟早会筑基而后结丹,可能只是现在差了一点气运?” 重雾夕拧起眉:“是这样吗?” 玄穆见他实在苦恼,懒洋洋抓住他的手腕注入真气:“来来来,师兄帮你查探一番……嗯?” 玄苓见他神色有异,连忙开口道:“如何?” 玄穆的眉越皱越紧:“小师弟体内运转的灵力似乎与我们不同。” 玄苓惊了一跳,立马又放下心来:“你忘啦?师弟并非清源界人,他来自瑶光界。” 玄穆一拍脑袋:“果然酒醉误事。” “你不行,我来。”玄苓一脚踹开他,握住重雾夕的手腕注入一缕真气,“苗疆大巫妙手回春,保你药到病除。” 重雾夕没忍住笑了一下,体内真气随着情绪波动发生变化。玄苓按着重雾夕的手腕:“别动。” “……奇怪,小师弟的修为已达筑基初期,只是他体内的灵力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压住了。” 玄穆点点头:“是了,小师弟只有六岁,灵力太强身体却太弱,所以才会导致此种结果。” 重雾夕有点疑惑:“可是宗政澜才四岁就筑基成功了。” 玄苓无奈一笑:“人家可是真凤血脉,未出世之前就在蛋里待了百年,当然与你不同了。” “原来他长得快是这个原因。”重雾夕恍然大悟,“但是我的问题要如何解决?难道要等我长大之后才能筑基吗?” 玄穆指了指重雾夕的乾坤袋:“小师弟,你可以服用一株师叔送给你的龙骨草锻体。” 重雾夕眼睛一亮。 师尊曾经说过,不可一味依赖仙草灵药提升修为,但作为辅助修行之物,在适当的时机服用仙草可助修行者突破瓶颈。 之前叶以舟也是吃了他送的仙草,才顺利突破筑基中期。 重雾夕将仙草吞下肚,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一分钟之后他的身体突然变得极热又极冷,在两股不同力量的冲击之下,重雾夕最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雪屋的床上。 师尊不知所踪,反倒是那只许久未见的小团子再一次出现了。小团子飘在空中,眨巴着大眼睛愤怒地盯着他,脸都气红了。 第12章 重雾夕张了张嘴,在心里跟小团子打了一声招呼:“半年未见,你怎么一点儿也没有长高呀?虽然我也没长高多少,但我还是长了几厘米的。” 小团子听不到他的心声,只是用两只手托着肉乎乎的脸颊,气鼓鼓地瞪着他。 重雾夕幻想了一下师尊托着脸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团子更不开心了,拽着自己的衣摆遮住眼睛,背过身子用屁股对着重雾夕。 这是重雾夕第一次见到小团子生气的模样,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棉花娃娃,全身上下都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 好累。 重雾夕倒回床上,转头看到床头摆着的赤晶流云瓶。 即墨峰四季如冬,每日与他相伴的只有皑皑白雪。但从去年开始,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开出一种浅金色的小花,名叫冰凌花,又叫福寿花。 从此以后重雾夕每日都会摘一束冰凌花装饰雪屋,冰凌花就像一个小太阳,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然而今日赤晶流云瓶中并未插着冰凌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很奇怪的花,一朵散发着寒气,用冰块雕成的花。 重雾夕翻了个身滚到床边,伸手去摸那朵冰块雕成的花。没想到他的指尖甫一触到花瓣,整朵花便立马消散在空气中。 重雾夕呆住了,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疼痛涌上来,侵入四肢百骸。他抽搐着抽回手,冷汗浸湿衣衫。 小团子扑过来啪嗒啪嗒掉眼泪,重雾夕惨白着脸安慰他:“不要担心,我现在不疼了……” 咦,还真的不疼了。 他没力气挪动身体,只好轻轻转过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朵冰晶花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花瓶中,散发着丝丝寒气。 看来这朵花应当是什么法宝,有镇痛之奇效。 龙骨草真不愧为锻体仙草,重雾夕回想了一下方才的疼痛,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锤子一寸寸敲碎放到火中淬炼,直到淬成一副钢筋铁骨。 如今他的身体经过龙骨草淬炼,必定能够顺利筑基。师尊看到他筑基成功的话,一定会很欣慰吧。 不过师尊去哪里了? 重雾夕看了一眼哭得伤心欲绝的小团子,虽然他不知道师尊与小团子之间的联系,但这只小团子似乎不能离开师尊百米之外,所以师尊应当就在附近。 流失的力气逐渐回到身体内部,重雾夕慢吞吞爬起来坐在床上。他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完全被封住了,气海也是一片空虚。 重雾夕慌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有师尊在,没人敢闯入即墨峰对他下手,所以应当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难道他真的来自瑶光界,瑶光界之人并不能服用清源界的仙草? 重雾夕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幸亏乾坤袋认主之后无需灵力也能开启,他从乾坤袋里取出所有与修炼相关的书籍慢慢翻阅。 小团子飘过来,躺在桌子上打了一个滚。重雾夕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团言团语,开口安慰道:“我真的一点也不疼了,完全不需要休息。” 小团子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不疼了,又飘到桌子边陪他一起翻书。 窗口的纱帘被风吹起,隐隐透出窗外的雪色。重雾夕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扔下手里的书扑过去,抱住来人的腿:“师尊!”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安抚了重雾夕烦躁不安的情绪。他突然觉得自己头也疼,手也疼,背也疼,腿也疼,整个人都委屈得不行:“师尊,锻体好疼呜呜呜呜呜……” “是吗?” 冷淡的尾音消散在风中,整个房间显得空旷而又寂静。重雾夕吸了吸鼻子放开殷九离的腿,走到一边默默掉眼泪。 殷九离垂下眼,目光落在衣摆的一处水渍上。重雾夕抬起袖子擦眼泪,用袖子挡着脸偷偷觑了一眼师尊的面色。 殷九离扫了他一眼:“过来。” 重雾夕慢吞吞挪过去:“师尊,您是不是生气了?” 小徒弟眼眶通红,细软的发丝粘在脸颊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像他以前救过的一只小猫。 殷九离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头。 “师尊,弟子并非故意隐瞒于您。”重雾夕踮着脚蹭头顶温凉的手掌,“我只是想快点筑基,给您一个惊喜,所以才瞒着您用龙骨草锻体。”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殷九离的面色:“师尊,若不是您寻来那株冰花,我就要疼死了。” “修即功法,炼为心性。修炼需循序渐进,依理而行,切不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殷九离面色平静地开口道:“你没有记住我的话。” 重雾夕抿了抿唇:“可是师姐说我的修为已达筑基初期,只是身体跟不上,所以我才服用龙骨草锻体。” “四师兄也说了可以用龙骨草锻体。” “你会长大。” “可是我想快点筑基。” 按照原著剧情,重雾夕死于十八岁,距离现在还有十二年的时间。十二年,听起来很漫长,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十二年不过弹指一瞬。 重雾夕不能将他穿越的事情说出去,只好把宗政澜拖出来:“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宗政澜已经成功筑基了,我作为玄清宗的六长老,年纪比他大,修为却没有他高。” “我,我怕给师尊丢脸。” 殷九离淡淡扫了他一眼:“为师待你如何?” 重雾夕有些不安地捏着衣角:“师尊待弟子极好,如师如友,如兄如父。” “为师待他如何?” “他?是指宗政澜吗?”重雾夕迷茫地眨了眨眼,师尊都没有见过宗政澜,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空气再次沉默下来,重雾夕受不了这种安静,他走过去将桌子上的书籍全部收到乾坤袋里:“师尊,我的灵力好像被……” “我封的。” 重雾夕放心下来,原来他的身体并没有出问题,只是被师尊封住了灵力。 ……等等,这句话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重雾夕趴在桌子上,托着脸想了半天。许久之后,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之前师姐说我体内的灵力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压住了,可是师尊,您为何要封印我的灵力?” 殷九离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抬手掐了个诀,指尖涌出血色,眉心赤焰将燃未燃。 重雾夕倏地站起身,抬头向窗外望去。天昏地暗之中,整座即墨峰泛起血红色的光,白雪也被染成赤色,片刻之后方才恢复原状。 他吓得退后一步:“师尊,这,这是什么?” 殷九离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细软的银发沾上血迹:“此乃两仪结界。” “如今你身体有损,为师不会让闲杂人等扰了你的清修。” 第13章 重雾夕揉了揉眼睛,隐约看到空气中有血红色的烟雾涌动,他转过头:“师尊,这个结界……师尊,您的手流血了!” 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砸在地板上,雪屋喝饱了血,似乎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了。 重雾夕心疼得不行:“师尊,疼吗?” 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疼,他踮起脚扒着殷九离的手轻轻吹气:“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团子兴高采烈地飞过来,绕着殷九离的手转了两圈。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小团子。你的本体都受伤了,你这样开心合适吗? 不过也不一定是本体,重雾夕至今都没搞清楚小团子与师尊之间的联系。 他盯着小团子看了一眼,挪开目光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包住受伤的手指。 “师尊,伤口包扎好了。” 殷九离垂下眼,目光落在皱巴巴的手帕上。 师尊一定生气了,虽然师尊脸上永远都是同一种表情,但重雾夕就是能感觉到某种细微的差别。 他慢吞吞挪到床边坐下,差点坐在小团子身上。小团子正躺在床上打滚,仙气飘飘的衣服被他滚得皱巴巴的。 重雾夕:…… 他突然又读不懂团言团语了。 小团子在床上滚了半天,又绕着重雾夕飞了好几圈,之后他停下来飘在空中,翘着手笑眯眯地盯着重雾夕。 重雾夕默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师尊,又看了一眼笑意盎然的小团子。雪屋的地板用一整块冰雕成,小团子非常开心地在冰上滑了好几圈。 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师尊,这个结界会折损您的修为和寿元吗?我方才看到整座即墨峰的雪都被染红了,那是您的血吗?” 殷九离面色冷然,阳光流连在他的白衣上,折射出淡淡光华。他不笑的时候瞳孔极黑,仿佛浸着一汪终年不化的寒潭。 重雾夕攥紧衣角:“师尊,您别不理我……” 以前在医院的时候,他很害怕安静,当外界没有任何声音的时候,他会被迫面对自己的内心。 但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跟自己相处。 “是。” “不会。” 寒冽如霜的声音将涌上来的纷乱思绪全部打散,重雾夕有点开心地抿了抿唇:“方才我还担心这个结界会折损您的修为,毕竟您流了许多血。” “那个什么两仪结界会吸您的血,我讨厌这个结界。”重雾夕皱着脸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银朱色的仙草,“师尊,您快服下这株落英灵血草。” “玄穆师兄说了,落英灵血草有镇痛补血之功效,方才您流了那么多血,恰好能用这株仙草补回来。” 殷九离阖上眸子:“不必。” 好吧,重雾夕低下头,正准备将落英灵血草装回乾坤袋里,小团子突然飞过来,鼓着脸气冲冲地盯着自己。 重雾夕瞧了一眼小团子气红的脸,百思不得其解。他才刚刚把师尊哄好,怎么这只小团子又生气了? 小团子飞扑过去,愤怒地踹了一脚重雾夕手里的仙草。只是他的眼睛大大的,睫毛也很长,生气的样子不仅吓不到人,反而十分可爱。 重雾夕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团子更生气了,扒着那株比他大很多的仙草狠狠咬了一口。 然而仙草被天地灵气蕴出勃勃生机,并非无生命之物,小团子没有办法真实地触碰到仙草。 重雾夕仔细打量着手里的仙草,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小团子为何那样生气。难道是因为这株仙草的样子太丑了? 落英灵血草通体银朱,叶片开出羽毛一样的花序…… 委实不能称之为丑。 与落英灵血草交战八十回合之后,小团子终于累了,挑了一处舒服的地方躺着不动了。 “你在做什么?” 重雾夕连忙收回落在小团子身上的目光:“没有,我,我只是在想要如何做才能快点筑基。” 殷九离瞥了他一眼:“不许。” “师尊,您到底为何不让弟子筑基?”重雾夕有点不开心,“玄苓师姐说弟子的修为已达筑基初期,只是身体太弱,不能承载体内汹涌的灵力。” “如今弟子已用龙骨草锻体……” 重雾夕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小团子。 方才他看得十分清楚,小团子听到“玄苓师姐”四个字立马又生气了。原来之前小团子并不是因为玄穆师兄送他的仙草生气,而是因为玄穆师兄本身。 难道玄苓师姐和玄穆师兄之前得罪过这只小团子?但是小团子只会出现在即墨峰,而玄苓师姐与玄穆师兄来即墨峰的次数屈指可数。 重雾夕盯着躺在地上生闷气的小团子,落在他身上的阳光突然被一道身影挡住。 他抬起头,发现师尊站在自己面前。即墨峰的阳光有一种冷色调的暖融感,给他修长的眉目裹挟上一股冷意。 重雾夕忍不住退后一步,有些无措地开口解释道:“师尊,弟子并非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只是想快点筑基……” “你身体虚弱,再等两年。” “可是玄穆师兄说了,我用龙骨草锻体之后就能筑基了。”重雾夕抿了抿唇,他知道师尊对自己十分宠爱,但他们确实生活在一本书里。 而这本书的剧情早已写好,重雾夕会死在十八岁那一年。筑基之后才能修炼更高级的功法,若他能将治愈术修炼到极致…… 是否能给自己增添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拜师玉令划破空气落在手中,重雾夕倏地抬起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师尊,看着自己的目光非常淡漠,仿佛自己并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在玄清宗圣君眼里众生皆草木,可他再也不是那一株最特别的草木了。 重雾夕仰着头,看窗外灰白阴翳的天幕。风卷着雪花飘过轩窗,直直砸进眼睛里,刺心凉,又马上化了,从眼角流出来,冒着热气。 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师尊,您不要我了吗?” 第14章 一盏清茶,六礼束脩,缔结师徒之约。玄清宗所有亲传弟子都有拜师玉令,可是如今师尊竟然要将拜师玉令还给自己。 重雾夕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殷九离:“师尊,您要将弟子……逐出师门吗?” 时至夕暮,日落云沉,夕阳染在殷九离发梢的点点金光尽数散尽。他站在那里,白衣墨发,像一尊俯瞰众生的神仙雕像,美而不可亲近。 泪水不争气地滚出眼眶,重雾夕垂下头盯着晶莹剔透的地板。 他拜入即墨峰已经三年了,三年共一千零九十五日,每一日都会陪他一起堆两个雪人的师尊,怎么突然就不要他了呢? “既然您都要将弟子逐出师门了,那您干脆把弟子杀了吧!”重雾夕抹了一把眼泪,“呜呜呜呜呜,我也不想每日辛苦修炼,我也不想辟谷呜呜呜……” “掌门师兄养的幻银鱼真的很好吃,呜呜呜辟谷之后我就再也吃不到了……” “幻银鱼都是叶以舟偷的,不是我呜呜呜呜呜……” “不会。” “什么不会呜呜呜我听不懂,您都要将弟子逐出师门了,还不愿意多说几句话呜呜呜……” 重雾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大脑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那只小团子居然飘过来,笑眯眯地捧着肉嘟嘟的脸颊,大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 他哭得这么惨,那只小团子居然一点也不难过,重雾夕更伤心了,眼泪汪汪地瞪着小团子:“朝夕相处三年,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亏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呜呜呜……” “为师不会杀你。” “您都要将弟子逐出师门了,这跟杀了弟子有何分别!”重雾夕扑过去,不依不饶地抱住殷九离的腿,“弟子今日才明白为何即墨峰终年大雪,因为弟子比窦娥还冤,即墨峰的雪都在为弟子鸣不平!” 小徒弟哭成一只小花猫,殷九离抬手摸了摸小花猫的头。 “不会将你逐出师门。” “但你须得听话。” “我不听话!”重雾夕抹眼泪,“如果我听话,那我定然已被逐出师门了呜呜呜……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我才不信呜……”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重雾夕怔了一下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师尊,您笑了?” 殷九离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 “呜呜呜明明笑了还不愿意承认。”重雾夕难过极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我在您眼里始终是一个外人呜呜呜……” “没有不要你。” “不会把你逐出师门。” 殷九离俯下身,接过小花猫手里的拜师玉令,小花猫擦干眼泪站起身,虎视眈眈地盯着玉令。 殷九离顿了一下,将玉令收进乾坤袋里,小花猫的眼神又落在乾坤袋上,继续虎视眈眈地盯着。 方才还哭得迷迷糊糊的,现下倒是敏锐得紧,真像一只小猫。殷九离从乾坤袋里取出玉令系在腰间,小花猫立马扭过头盯住玉令: “师尊,若您在沐浴更衣之时弄丢玉令,那弟子岂不是又要被逐出师门了呜呜呜……” 殷九离伸出手:“你来。” 重雾夕不敢接过师尊手里的玉令,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将拜师玉令彻底焊在师尊身上,索性假装自己困了,与小团子并排躺在地上装死。 殷九离掐了个诀,玉令泛起淡淡白光,而后幻成一个吊坠。重雾夕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师尊手执吊坠蹲在自己面前。 重雾夕怔住了:“弟,弟子不太明白师尊之意。” 殷九离指了一下手中的吊坠,又指了指自己。 重雾夕彻底懵了,师尊竟然要将拜师玉令挂在脖子上!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像那只小团子一样,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重雾夕怀着小心谨慎激动景仰等一系列复杂的心情,非常神圣地将玉令吊坠挂在师尊仙气飘飘的脖子上。 殷九离站起身,小徒弟突然一脸懊恼地拽住自己的衣角,小声嘀咕道:“应当要检查一下才能放心的,万一缠丝绫一碰就断怎么办?” 殷九离扫了一眼皱巴巴的小徒弟,抬手设下结界。 “强行取走此物者,必受结界反噬。” 重雾夕彻底放下心来,其实穿成一个小孩子还是很好的,哭一哭闹一闹,终于让师尊把拜师玉令收回去了。 殷九离幻出一方手帕:“日后你要听话。” “师尊的话弟子都听,但师尊不能将弟子逐出师门。”重雾夕接过手帕擦自己的花猫脸,又小心翼翼开口道,“弟子还是想,想筑基。” “半年。” “弟子遵命!”重雾夕非常开心地应下来,半年时间不算太长,况且自己也需要时间去适应被龙骨草淬炼之后的身体。 重雾夕施了一个低阶清洁术:“师尊可还有其他要嘱咐弟子的?” “五年之内不许出峰。” “五年啊……”重雾夕掰着手指数了数,“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日,五年那岂不是一千八百二十五日,每日十二个时辰,这也太……” “不长,一点都不长。”他心虚地转开脸躲避师尊的视线,一会儿之后又凑过去,“师尊,若您今日真的将弟子逐出师门,您会难过吗?” “不会。” 重雾夕又想哭了:“您怎么能这样啊,您都不会难过的吗?” “有情道,对世间万物皆有情,不偏不倚;无情道,对世间万物皆无情,无拘无束。” “自寻仙缘,自守道心,皆能得道。” 重雾夕托着脸观察白衣墨发的仙人师尊:“莫不是什么山野精怪幻化成师尊戏弄于我……” “师尊可从来都不会说如此多的话。” 第15章 五年不能出峰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在这五年内,重雾夕吃不到缥缈峰的幻银鱼,见不到洒蝶峰的红萝蝶,每日只能与即墨峰的山林雪景相伴,就连那只胖嘟嘟的小团子都不会每日出现在他面前。 一想到这种无聊的日子要过整整五年,重雾夕又想哭了:“师尊,五年之内弟子不能出峰,那掌门师兄他们……” 他原本想问掌门师兄他们是否能来即墨峰陪自己玩,一抬头看到玄苓师姐新驯的那只四时青羽雀。 重雾夕曾用自己的治疗光灵根为四时青羽雀治伤,因此四时青羽雀很喜欢他,经常独自飞到即墨峰找他玩。 然而今日四时青羽雀似乎被什么透明的屏障所阻,在空中焦急地盘旋了好几圈,始终无法穿透那层屏障。 这世间的结界有许多种,大多有出无进,或者有进无出。然而这个两仪结界,似乎是界外不得进,界内不得出。 重雾夕哀叹一声:“师尊,五年时间太过漫长,您能不能让师兄师姐他们来即墨峰……” 注意到师尊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重雾夕立马改口:“其实弟子也想要一只灵兽。” “可。” “弟子想要一只体型威武巨大,性情温驯,模样漂亮,声音动听,还有点毛茸茸的灵兽。”重雾夕掰着手指数自己的要求,若将这些要求综合一下,应当是一种鸟类灵兽。 他突然想起升仙梯秘境里的那只雪鸟,愤愤开口道:“弟子不想要腿太长的灵兽。” “最好找一只矮小的灵兽,比弟子矮的话就更好了。” 殷九离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扒着自己腿的六岁小徒弟身上。 重雾夕:…… 算了,在这个灵气充沛的修真世界,应当没有腿比他更短的灵兽了。 - 次日清晨,阳光藏起一半冷冽,照在人身上是一种冷色调的暖融感,分外醒神。 重雾夕坐在院子里,漫不经心地给雪人描出鼻子嘴巴。这是第两千一百九十一个雪人,堆完师尊之后再堆一个自己,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阳光照在雪人身上,晕出一片炫目光华,刺痛了重雾夕肿着的眼睛。他丢下铲子,忍不住想起昨日之事。 虽然现在他的模样是一个小孩子,别人也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但他的灵魂其实是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虽然心理年龄被同化了。 一个十九岁的成年人抱着师尊的腿又哭又闹…… 唉,往事不堪回首。 但如果不哭不闹的话,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师尊逐出师门了。懂事的孩子不一定有糖吃,想要的东西还是要说出来,努力争取。 用珍藏多年的心灵鸡汤将自己哄好之后,重雾夕开始思考昨日师尊为何生气。定然不是因为自己瞒着他用龙骨草锻体,若师尊不想让他服用仙草辅助修炼,就不会将那些价值连城的仙草全部送给他。 小团子坐在雪人头顶打盹,怀里抱着一条银色的麻花辫。重雾夕瞧了一眼小团子跟师尊别无二致的容貌,突然想起昨日这只小团子也生气了。 小团子第一次生气,是在他拿出落英灵血草的时候,落英灵血草属火系灵植,是玄穆师兄亲手种植的。 但小团子似乎很不喜欢那株落英灵血草,不仅踹了一脚,还抱着仙草狠狠咬了一口。 小团子第二次生气,是在他提到玄苓师姐之时。 或许小团子并不是因为落英灵血草生气,真正让他生气的是玄穆师兄。 重雾夕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术,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全部清除,昨日他说的每一句话开始清晰起来。 “玄穆师兄说了,落英灵血草有镇痛补血之功效……” “玄苓师姐说弟子的修为已达筑基初期……” 明明师尊已经说了,他的身体虚弱,现下不宜筑基,但他却总是用玄苓师姐和玄穆师兄的话来反驳师尊。 若在旁人看来,定然以为玄苓师姐或者玄穆师兄才是他的师尊。 重雾夕托着脸叹了一口气。 每次他都答应师尊自己会听话,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一点都不听话,一点也不信任师尊。怪不得师尊要将拜师玉令还给他,这种徒弟不要也罢。 重雾夕懊恼了一个上午,接近中午的时候,小团子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他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仍旧开心地抱着怀里的麻花辫飘来飘去。 重雾夕有点不舍地看着小团子完全消失,不过没关系,小团子消失之后还有师尊。 他摘了一束浅金色的冰凌花带回房间内,将花插进赤晶流云瓶中:“师尊,弟子昨日犯下大错,还请师尊责罚。” 果不其然,师尊并未搭理自己。 虽然有点想念昨日那个话多的师尊,但这样冷冰冰的殷九离才是重雾夕最熟悉的师尊。他慢吞吞爬上寒玉床,学着师尊的样子盘腿坐好。 “弟子日后再也不会惹师尊生气了。” 殷九离淡淡扫了他一眼。 重雾夕见师尊睁开眼睛,连忙爬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师尊,弟子的雪人还没堆好呢。” 先前只堆了一个雪人师尊,另一个雪人重雾夕他想跟师尊一起堆。然而在他辛辛苦苦滚雪球的时候,师尊已经把雪人重雾夕堆成了一只猫的形状。 一只缩成一团的炸毛小猫。 “像你。”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殷九离。 “猫喜鱼。” ……师尊说他像猫也不是没有道理。重雾夕突然想起昨日他哭着说辟谷之后就不能吃掌门师兄养的幻银鱼了,还说幻银鱼都是叶以舟偷的…… 重雾夕低下头自我反省,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殷九离已经走出去好远。 他连忙追过去:“师尊,您的记性真好。” “师尊,您跟弟子说句话嘛!” “我忘了许多事。” 风将殷九离的声音送至重雾夕耳畔。玄清宗圣君的声音如同冷泉叮咚,玉石轻响,与即墨峰的皑皑白雪十分相配。 “能被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师尊您只要记得弟子就行了,弟子也会永远陪着您的!” 殷九离回过头。 雪团子一样的小徒弟呼哒哒朝着自己跑过来,山水云梦道袍被风灌起一个圆满的弧度。 “师尊,时间过得很快的,弟子马上就长大啦!” - 玄清宗秘境之内,一名穿着山水云梦道袍的少年立于高台之上。他的发带在对战中掉落,银发荡在风中,艳色灼灼。 “师尊,我赢了!” 第16章 一个金丹期修士居然打不过筑基大圆满,叶以舟满脸沮丧:“又输了又输了!我可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修为没精进多少,坚韧不拔的意志倒是磨炼出来了。” “小师叔,劳烦你亲自去缥缈峰一趟,代我向师尊讨回拜师玉令,明日一早我便下山,再也不给师尊丢人了!” 重雾夕连忙顺毛:“你可是在二十三岁之前结丹,掌门师兄最引以为傲的亲传弟子,怎么会丢人呢?” “那也比不得小师叔天赋卓绝,十七岁已是筑基大圆满,或许用不了多久小师叔便能结成金丹,成为清源界最年轻的金丹修士!” 柳婉一脸麻木:“你们一个单一水属性天灵根,一个极品变异光灵根,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双灵根的感受?” 叶以舟连忙安慰她:“柳师妹你不要灰心,仙州柳氏一脉皆为器修,器修炼制法器的同时神魂也会得到淬炼,以神为引,以器为体……” 叶以舟说了一大堆,最终总结道:“总之能被长老们收为亲传弟子的,均为福慧双修,博古通今,天赋异禀,风华绝代的旷世奇才!”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叶以舟。柳婉也很无语:“你是吹嘘我呢,还是吹嘘你自己呢?” 叶以舟掬一把辛酸泪:“结丹之后容貌定格,如今我顶着这一张脸,师弟师妹们都不怕我,也不听我的话,唉。” 重雾夕三岁拜入玄清宗,当时叶以舟正值舞象之年。如今重雾夕十七岁,叶以舟已过而立,然而结丹之后容貌定格,他仍然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样。 柳婉不想听叶以舟长吁短叹,转移话题道:“为何叶师兄已是金丹期,却屡屡败于筑基大圆满的小师叔之手?” 叶以舟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觉醒变异光灵根者,日光月光星光乃至烛火之辉都能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小师叔只需以身为引吸收灵力,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柳婉捂住嘴:“变异光灵根竟如此可怕?” “所以小师叔觉醒变异光灵根之事为玄清宗的至高机密,任何人不得泄露。” 柳婉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当初入门大典过后,我和无尘发现许多人都丢失了一段记忆。后来师尊告诉我,小师叔觉醒变异光灵根乃是玄清宗至高机密,只有诸位长老以及亲传弟子知晓。” 重雾夕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要在秘境之内比试。” “如今仙门世家内忧外患。”叶以舟叹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藏锋守拙方为处世之道。” 注意到重雾夕脸上的迷茫,他又开口解释道:“一千年前,还未飞升的归墟剑尊斩杀魔君,将十万魔族尽数封印于虚空之渊。然而一百年前结界松动,近几年魔族更是频繁出现。” “那日我听师尊说了,百年之内必有一战。” 重雾夕托着下巴:“自己设的结界松动,归墟剑尊难道没有感应吗?还是说他飞升之后就不理人间事了?” 叶以舟连忙扑过去捂小师叔的嘴,重雾夕闪身避开:“好了,我不说了。” 片刻之后他又开口问道:“外患是魔族,那内忧呢?” “这我知道。”柳婉站起身,“无论江湖还是庙堂,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清源界仙府宗门无数,又有三宗四门七派为一流修仙宗派。” “一流修仙宗派也是有区别的,三宗为首,四门次之,七派最末。咱们玄清宗作为三宗之首,不仅有得天独厚的修炼资源,还有西陵王朝的鼎力支持,谁不眼红?” “除去咱们玄清宗,其他宗门也是小摩擦不断。听说半年前,逍遥宗和归一门就因一片灵湖的归属问题打起来了。” 重雾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修仙界没有争斗呢。” 他被师尊的两仪结界困在即墨峰五年,筑基之后又一直闭关,一个月前方才出关,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叶以舟特别想摸一把小师叔的头,但是辈分摆在那里,他只好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修炼是需要资源的,天材地宝,珍奇灵兽,功法秘籍,仙丹灵药都要去争,去抢,去夺才能得到。” 柳婉凑过去:“小师叔,听师尊说你的灵兽极其稀有,可否让我瞧一眼?” “当然。” 重雾夕解下手腕上系着的白色绸带:“雪云练。” 雪云练化作一片白光,流向天际。 叶以舟沉默了一下:“……我不懂。” 柳婉同样沉默:“我也没懂。” 重雾夕取出匕首划破指尖,一片红光漫入秘境,化作一条殷红的绸带,上边绣着一个“重”字。 他抬手掐了个诀,秘境之内红光大盛,雪云练飘在空中,一片红雾笼罩下来。 片刻之后红雾散去,叶以舟定睛一看,雪云练分明还是一段红色的绸子,却隐隐泛出如玉光泽。 重雾夕朝雪云练招招手,雪云练化作一团红云,托着他腾空而起。 柳婉抱着手臂:“怎么越来越冷了……师兄,天黑了!” 鬼气森森,暮色沉沉,天昏地暗之中,只有一轮圆月清冷颓唐,照着地上的鬼火狐鸣,白骨森森。 叶以舟抬头望去,小师叔银色的长发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轻飘动。月光照出一张被水洇透的脸,穿过漫天雾气,蒸腾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雪云练在空中幻成一把剑—— “诛。” 叶以舟连忙运起全身灵力抵挡,柳婉也祭出各种护身法宝。血色魔剑凌天一斩——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一切都随风湮灭,天地间惟余日光和暖,白云悠悠。 -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柳婉仍旧没缓过来:“我不是死了吗?我,我都尸骨无存了呜呜呜……” 叶以舟毕竟是金丹修士,他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差点离体的三魂七魄:“所以说方才一切都只是幻象?” “当然了!”重雾夕点点头,“杀了我乖巧可爱懂事孝顺的小师侄,谁来帮我偷鱼啊?” 叶以舟板起脸:“我现在已经不偷鱼了。” “是幻象,也是真实。”宗政澜看了一眼重雾夕。 方才他进入秘境之时,恰巧看到这个人悬于半空,身上的山水云梦道袍染成红色,衣摆荡在风中,如烟如画。 叶以舟转过头:“师弟,你怎么没被影响啊?” 宗政澜哼了一声:“真凤血脉能勘破世间所有幻象。” “我老是忘记你的身份。”叶以舟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对了小师叔,如此强大的法器很难驾驭吧?” 重雾夕将雪云练重新缠在手腕上:“雪云练以灵为引,以血驱动,若我想对付玄苓师姐那样的元婴真人,就得把我浑身上下的血都流干才行。” “若是对付同为筑基斯的修士,那便容易多了。” “还有,雪云练是灵兽,不是法器。” 柳婉方才缓过来,闻言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它它它,它不就是一条很厉害的白练吗?” 还没等重雾夕说些什么,很厉害的白练已经不开心了。它从重雾夕手腕上飞下来,化成一只既像兔子又像猫,还长着九条尾巴的白色灵兽。 柳婉吓得退后一步,仿佛眼前毛茸茸的小雪团是什么吃人的猛兽:“它它它,它竟然真的是一只灵兽!” 叶以舟围着小雪团转了一圈:“我从未见过此种灵兽,小师叔,它叫什么名字啊?”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宗政澜轻嗤一声:“雪云练当然就叫雪云练了。” 叶以舟:……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被方才的幻象吓傻了。 柳婉十分羡慕地盯着小雪团:“我也想要一只雪云练,但这种灵兽很难驯吧?以我父亲那点儿修为……” 叶以舟好奇地问她:“伯父修为很低吗?” “元婴中期。” “……这也不低了吧。”叶以舟挠挠头,“虽然玄苓师叔总是说元婴真人平平无奇,但清源界除去四位化神期大能,就数元婴真人最厉害了。” 柳婉摇了摇头:“相较于这只灵兽,我父亲的修为并不算高。” “柳师姐所言甚是,此种灵兽修为极高。”宗政澜瞧了一眼重雾夕怀里的雪云练,“阴阳两仪,血色覆雪……” 叶以舟打断他的话:“你对你同一个师尊嫡亲的师兄我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遇见女孩子就温柔了?” 柳婉无语道:“这叫涵养,我西陵王朝小殿下独一无二的涵养。” “我先走了,明日再战。”重雾夕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秘境,飞回即墨峰。 墨发白衣的仙人正站在一株梨花树下。 重雾夕跑过去:“师尊,我回来了!” 第17章 仙人站在梨花树下抬手结了个印,天上的云便飘飘荡荡落了满树,声势浩大像一出白日烟火。 重雾夕跑过去:“师尊!” 一阵清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飞花如雪。只是这雪未免有些太大了,重雾夕差点被雪埋了。 他顶着满头梨花跑过去:“师尊,别以为我没看到您偷偷施法了!” 话音刚落,白雪皑皑的即墨峰顶平地起了一阵狂风,重雾夕连忙认错:“师尊,弟子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狂风终于停下,他拍了拍胸脯:“好险,差点让花给埋了。” 重雾夕闭关了很久,一个月前方才出关,出关之后他立马去了秘境与人比试,趁热打铁巩固一下自己的修炼成果。 原本以为师尊再次见到他会感慨万千,没想到师尊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重雾夕偷偷施法控制着花瓣落在师尊发间,白衣墨发的仙人终于沾染了一点尘世之中的烟火气。 怕被师尊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尊,即墨峰怎么会突然长出梨树啊?” “生长。” “变异光灵根的治疗术弟子已经修到第三重,可这生长弟子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重雾夕掌心聚起一团绿色火苗,火苗飘落的地方钻出一株小苗。 掌中的绿色火苗越烧越旺,小苗也不停地长出嫩叶抽出新芽——然后啪叽一声,小苗垂头丧气地倒下了。 重雾夕更沮丧:“每次都是这样。” 殷九离抬手拂落肩上的梨花,花瓣聚成一艘船,载着师徒二人飘向云端。 重雾夕扒着船沿向下望,昔年白雪皑皑的即墨峰如今开满梨花。虽然梨花色白如雪,但馥郁芬芳的鲜花与冷冰冰的雪花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师尊,这些梨花树都是您种的吗?” 殷九离轻轻颔首,花船停在他们之前住的院子里。 重雾夕跳下花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以前晶莹剔透的小雪屋如今变成了一座非常大的院落,有围墙有篱笆,有花有树。 他跑进院子里,驻足于小桥流水间。雪地之上竟然辟出了一方小池塘,池塘的水很清,能看到鱼儿悠闲自在地游来游去。 不过这种鱼似乎有点眼熟……这不就是之前自己最喜欢吃的幻银鱼吗?幻银鱼是掌门师兄亲自喂养的宠物鱼,不过经常被叶以舟偷出来送给自己。 重雾夕回过头,唇角抿着笑:“师尊,这些鱼该不会是你从缥缈峰偷来的吧?” 殷九离淡淡睨了他一眼,重雾夕缩了缩脖子移开视线,正好对上远处的一只雪猫。小雪猫堆得很好,栩栩如生,就是脸上的表情有点心虚又有点欠嗖嗖的…… 应该,也许,大概跟自己现在的表情十分相似。 重雾夕扭过头,恶狠狠地盯住那只似乎在嘲笑自己的雪猫。 当年他和师尊一起堆过不少雪人,但这只阴阳怪气的雪猫一定不是出于自己之手。重雾夕跑过去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却不小心误入了一个雪人王国。 若将即墨峰的皑皑白雪比做天幕,那么这些雪人便是点缀于天幕之上的星辰。 重雾夕被星光晃花了眼,忍不住退后一步,差点撞上站在自己身后的殷九离。 “师尊,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您一定很想我。” 小徒弟抬头望着自己,天光映在他干净清透的眸子里,洒下细碎清光。 殷九离伸出手,略停一息,而后落在小徒弟细软的银发上。 重雾夕解下系在手腕上的白色缎带:“小毛团子,出来见见你的新家。” 雪云练开心地随风飘荡了半天,而后化成一只既像兔子又像猫,还长着九条毛茸茸大尾巴的灵兽。 重雾夕抱着怀里的毛团子,走到殷九离身边:“师尊,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呜呜呜我可听话了,不要打我呜呜呜……” 雪云练被殷九离吓掉了魂,躲在主人背后瑟瑟发抖地抱着自己的两只兔耳朵。 “师尊,他们说雪云练很难驯,元婴真人的修为都没办法抓到他,是真的吗?” 殷九离没有开口,重雾夕突然想起六岁那年他哭着闹着要一只灵兽同自己做伴,之后师尊便整整消失了一个月,难道师尊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这只灵兽驯服? 重雾夕提起躲在自己背后的小毛团子,不可置信道:“虽然你对付叶以舟他们应当没什么问题,但我师尊可是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大乘期修士,你有那么厉害吗?” 雪云练仍旧抱着自己的兔耳朵瑟瑟发抖,一团轻柔的绿光裹上它的身体,雪白的小毛团子突然化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重雾夕弯下腰捏了捏小男孩软软的脸颊:“你还能化成人形?” 小男孩战战兢兢揪着主人的衣角:“灵兽成,成熟期才会化形,我,我现在才三百岁,化,化形对我的修为有损……” “那你快变回去!” “变,变不回去,我不会呜呜呜……”小男孩哭丧着脸。 重雾夕仰起头:“师尊,你快把他变回去吧。” 依旧是一团绿光裹上小男孩的身体,绿光散去之后小男孩又变成了那个矮墩墩胖乎乎的小毛团。 小毛团的人形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也是矮墩墩胖乎乎的,最重要的是,他的腿比重雾夕六岁时的腿还短。 久远的记忆瞬间涌上来。 “弟子不想要腿太长的灵兽。” “最好找一只矮小的灵兽,比弟子矮的话就更好了。” 重雾夕:…… 他以为师尊为了驯服雪云练,跟雪云练战了一个月。事实上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一只腿比他还短的灵兽。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殷九离。 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梨花树下,向来清冷的眸子里含着一点笑意。 重雾夕被那一抹笑意吸引了,扑过去抱住师尊的手臂蹭了蹭:“师尊,弟子如今长高了许多,您可再也不能嘲笑弟子了。” 细微的灵力波动划破空气,重雾夕回过头,发现许久未见的小团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18章 重雾夕顿了一下,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那只突然出现的小团子。如今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完全可以将脸上的表情掩饰得很好。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重雾夕捧着雪白的袖子深深吸了一口:“师尊,您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比梨花还香。” “若哪一日弟子在修炼之时不慎走火入魔,闻到您身上的香味必定能清醒过来。” 雪云练躲在重雾夕背后瑟瑟发抖,他只好放开手中那一截雪白的袖子去安慰害怕的小毛团子。再次回过头的时候,白衣墨发的仙人已经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冷冽如霜的背影。 重雾夕有点疑惑:“师尊似乎心情不好,可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您在仙尊面前说您长高了许多。”雪云练一改方才缩头缩脑战战兢兢的模样,翘着尾巴昂着头,“但跟凤表龙姿、俊美绝尘、风华绝代的仙尊比,主人您还是不高呀!” 重雾夕瞪他一眼:“师尊又不在这里,你拍马屁也没用。” 雪云练急了:“我们上古瑞兽从不妄言!” 重雾夕扭过头,恶狠狠地盯住眼前这只雪白的毛团子。 虽然小毛团子说话欠嗖嗖的,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重雾夕小的时候就很矮,原本以为筑基之后会迅速长高,没想到现在他都筑基大圆满了,个子仍然比十五岁的宗政澜矮,跟师尊相比更是差一大截。 重雾夕掌心燃起一团绿色火苗,很快又熄灭了。个子不长也就算了,变异光灵根的生长他也学不会,难不成这是一种可怕的诅咒吗? 雪云练见主人皱着眉,又开始安慰道:“主人,您才十七岁呢,或许再过几年,您就超越仙尊了!” “啊,上古瑞兽不得妄言。”小毛团子捂住嘴,“主人对不起,我方才骗您了,您永远也不可能超越仙尊……” 重雾夕施法将自己变回六岁的模样,抱起小毛团子狠狠揉搓了一番:“那也比你高,比你腿长!” 小毛团子扑腾着挣脱无良主人的怀抱,跑到一边自闭去了。 重雾夕设了一个结界,对着许久未见的小团子招招手:“小团子,过来。” 雪云练摇着尾巴扑进主人怀里:“我们上古瑞兽可不是你抱一抱就能哄好的。” “不是说你。”重雾夕接住雪云练将他变成一条白色缎带塞进乾坤袋里,“一个小团子,一个小毛团子,还真挺容易搞混的。” 自从重雾夕开始闭关,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小团子。如今自己长高了许多,小团子却仍旧是当初的模样。 他飘到重雾夕面前,伸着短短的胳膊指了指他的眼睛和手。 重雾夕又一次读懂了团言团语:“你是要我闭上眼睛伸出手?” 小团子点点头,重雾夕虽然有些疑惑但也照做了。闭着眼睛的时候感知力会变强,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掌心。 重雾夕睁开眼,发现自己掌心里躺着一束非常小却很漂亮的红色小花。花瓣晶莹剔透,仿佛用琉璃玉石雕刻而成,摸上去却是一种细腻的丝绒质感。 他小心翼翼捧起手里的红色小花,抬头问小团子:“这是你送我的花吗?” 小团子点点头,捧着肉嘟嘟的脸颊笑眯眯地盯着他。 “花很漂亮。”重雾夕低头闻了一下,“不过这么漂亮的花怎么没有一点香味?” 小团子抿了抿唇,垂头丧气地飘过来,看样子想把送给重雾夕的花收回去。 “虽然没有香味,但我很喜欢这束花……等等,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小团子点点头。 重雾夕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以前这只小团子虽然也有愤怒喜悦之类的情绪,但他却听不懂自己说的话,也无法与自己交流。 如今这只小团子不仅能听懂自己的话,还送了自己一束花,难道他突破了只能触碰无生命之物的限制? 重雾夕用自己的灵力探查了一番,还好,小团子送他的红色小花虽然开得鲜艳欲滴,但其实是没有生命的。 可是小团子突然能听懂自己的话,说明他一定突破了某种屏障或限制。 重雾夕焦躁不安地绕着小团子转了好几圈。在这本既定结局的小说里,与他命运休戚相关的只有两个人,师尊殷九离与主角宗政澜。 眼前的小团子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两人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如今小团子身上发生的变化,会不会导致剧情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小团子似乎很喜欢重雾夕围着他转圈的行为,非常开心地打了一个滚,又从袖子里变出许多红色花瓣洒在重雾夕头上。 脑海里一片混乱,重雾夕对着小团子摆摆手:“乖啊,一边玩去。” 一连转了十几圈,重雾夕晕得不行,于是他停下来准备歇一口气。小团子飘到梨花树下捡了许多被风吹落的花瓣,非常珍贵地抱在怀里。 重雾夕一直盯着小团子的一举一动。这只小团子,似乎比之前透明了一些。 觉醒变异光灵根之后,他对所有光影都很敏感,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但这只小团子确实变得更加透明了。 在重雾夕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小团子又捡了一些干枯的草叶,和着梨花花瓣编了一根小小的花绳。 重雾夕伸出手,低头看手里的红色小花:“谢谢,这个花绳刚好可以系在花束上。”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小团子将花绳送给自己,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 胖乎乎的小团子正抱着用重雾夕一缕头发编成的小麻花辫,珍而重之地将小花绳系在小麻花辫上。 第19章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着小团子。然而小团子正专心致志地给麻花辫系花绳,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重雾夕:…… 小团子大眼睛长睫毛,板着脸的模样可爱极了,重雾夕饶有兴致地凑过去夸奖道:“你编的花绳十分漂亮。” 小团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摆弄怀里的麻花辫。 这只小团子只有巴掌大小,像极了雌雄莫辨的人偶娃娃,穿裙子扎麻花辫的模样一定很好看。 于是重雾夕开口道:“我看你很喜欢麻花辫,要不我帮你编两个?” 小团子彻底生气了,将小麻花辫和小花绳全部藏起来,背过身不理重雾夕。 “我错了。”重雾夕非常诚恳地认错,“你编的花绳十分漂亮,可以教一教我吗?” 小团子点点头,有点开心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这只小团子的脸跟师尊一模一样,但师尊可没有这么好哄。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你认识我师尊吧?” 小团子点点头。 重雾夕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继续问道:“那你与我师尊是何关系?” 这回小团子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想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团子似乎有些难受,重雾夕连忙换了一个问题:“我今年十七岁,你呢?” 小团子想了一下,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十五。 “真的吗?我不信。” 这回小团子彻底生气了,他从袖子里取出许多红色花瓣扔在重雾夕头上,然后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重……师叔!” 重雾夕正准备去找小团子,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发现宗政澜御剑飞到自己身后。 小凤鸟还跟小时候一样,面容俊美,皮肤雪白,赤色瞳孔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一片燃烧的火焰。 重雾夕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怎能御剑飞行呢?” 宗政澜皱着眉:“我为何不能御剑飞行?” “你可以化成原形飞过来,我还从未见过凤鸟呢。” 在现代的时候,重雾夕经常在书上看到各种与凤凰有关的记载。传说凤凰为一对鸟类神兽的合称,雄曰凤,雌曰凰,凤凰是百鸟之王,与龙、麒麟并称为三大上古瑞兽。 最让重雾夕羡慕的是,凤凰生命垂危之时便可浴火新生,不死不灭。这样强大的血脉注定宗政澜是本文主角,更何况他还是西陵王朝的皇子。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 “若我时常化为原形,整座缥缈峰怕是要烈火燎原了。” 缥缈峰……重雾夕突然想起宗政澜拜了掌门师兄玄溯为师,掌门师兄是水灵根,然而眼前这只小凤鸟则是非常纯粹的火灵根。 “水火不相容,你怎会拜在掌门师兄座下?我还以为你会拜玄穆师兄为师,毕竟玄穆师兄是诸位长老中唯一的火灵根。” 宗政澜看他一眼:“若你想知道的话,就去秘境与我比试一场。” “原来你是要与我比试,怪不得来即墨峰。”重雾夕点点头,“待我禀明师尊……” “且慢。”宗政澜抬手将他发间的红色花瓣拂落,“拜见师长怎可衣衫不整?” “你们古人规矩真多。”重雾夕小声嘀咕道,“我只长你两岁,你却高我一大截,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他踮起脚跳了一下,宗政澜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睫毛。 “你这是怎么了?”见宗政澜呆住不动,重雾夕眨眨眼,“难不成你看到我师尊了?” 他回过头,果然发现自家师尊站在一棵梨花树下。 “师尊!”重雾夕开心地挥了挥手,又向师尊介绍宗政澜,“这是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宗政澜,也是西陵王朝的皇子殿下。” 宗政澜恭敬地行了一礼:“玄清宗弟子宗政澜拜见圣君。” 殷九离淡淡看他一眼:“何事?” “宗政澜师侄想与弟子比试一番。”重雾夕开口道,“师尊,弟子可以去吗?” “可。” – 玄清宗诸位长老亲传弟子的令牌均可开启秘境,进入秘境之后,宗政澜一直板着脸,重雾夕还以为他被自家师尊吓到了,连忙开口安慰道: “你别怕,我师尊面冷心热,其实他很喜欢你们这些小弟子的。” 宗政澜摇了摇头:“严师出高徒,圣君很好。” “我师尊很严格吗?”重雾夕有些疑惑,“当初我身体不好,师尊让我延后筑基,他并不在意弟子的修为,也不会因我偷懒责罚于我。” 宗政澜开口道:“除下山之外,我去任何地方都无需禀明师尊。” “从这种角度来看,我师尊确实严格。”重雾夕笑眯眯看他一眼,“不过你方才说‘严师出高徒’,这个‘高徒’是在夸我吗?” “怪不得你非要与我比试,原来如此。” 宗政澜冷哼一声,施法幻出高台:“孰高孰低一试便知,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重雾夕被他激出斗志:“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他们两人的比试并未分出胜负,重雾夕有师尊和师兄师姐们赠送的许多法宝,宗政澜身为西陵王朝帝尊之子,随身携带的法宝并不比重雾夕少。 “下回你我二人都不能用法宝。”重雾夕建议道,“只凭修为一较高下。” “好。” 重雾夕神奇地看着他:“你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不过也是,玄清宗乃方外之地,这里的所有弟子都不准有门第之见,也不准有身份之分。” 见到许久未见之人就是容易想起往事,重雾夕回忆道:“我与你初见之时,你说让我做你的小猫,你就保我不死。” “如今小猫是做不成了,但小师叔我这条小命,还真得靠你才能保住。” 宗政澜转过头。 玄清宗年纪最小的长老向光而立,日光给他的睫毛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还是像一只猫。 根据原文内容,主角宗政澜十五岁那一年下山历练,炮灰重雾夕嫉妒宗政澜的出身天赋,在宗政澜历练之时疯狂陷害,因此被逐出师门,而后堕入魔道。 宗政澜今年刚好十五岁…… 重雾夕一惊:“过段时日你要下山历练吗?” 宗政澜转头看他:“怎么,舍不得本殿下?” 重雾夕托着脸,十分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当然舍不得啊!” 第20章 从三岁到十七岁,重雾夕穿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四年了。听起来很漫长,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十四年不过弹指一瞬。 虽然这额外的十四年对他来说已是上天恩赐,不应奢求太多。但如果有机会改变剧情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重雾夕施了一个清心术,开始回忆高中女同桌讲过的内容。原著剧情大多围绕主角宗政澜,并未在炮灰身上花费太多笔墨,只在前期提了一下玄清宗圣君收徒一事。 炮灰重雾夕首次出场,是在主角十五岁下山历练之时。炮灰作为圣君亲传弟子,原本无需参加宗门试炼,但他瞒着师尊偷偷下山,暗中跟着主角。 主角于历练途中寻得不少机缘,还结交了许多朋友。炮灰原本就嫉妒主角的出身与天赋,如今更是对主角恨得咬牙切齿,于是炮灰开始作死。 “其实你还小,没必要急着下山历练,若你想精进修为,我们可以一同修炼。” 重雾夕指尖燃起一团绿色火苗,瞎掰道:“火焰燃烧释放能量与光,因此火与光是相辅相成,互相转化的。恰巧你是火灵根,我是光灵根,你我二人共同修炼有百益而无一害。” “宗政师侄,你觉得师叔这个提议如何……等等,你的袖子怎么烧起来了!” 重雾夕连忙施法将空气里的水蒸气凝成水珠,然而普通的水无法熄灭真凤天火,转眼间小凤鸟的半截袖子都烧没了。 宗政澜掐了一个诀,身上的火焰立马熄灭:“凤凰天火不会焚主。” 凤凰天火是世间温度最高的火焰,重雾夕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好险差点让同门师侄烤熟了。 “莫不是方才比试你与我打了一个平手,你就气得火冒三丈吧?那你这气性也太大了。” 重雾夕小声嘀咕道:“凤凰天火能焚尽世间万物,看来日后我得离你远一些,否则剧情还没走到终点呢,我就先死于非命了……” 宗政澜转过头。 银发浅瞳的小长老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甜白釉暗花刻纹的玉瓶,又从玉瓶里倒出两枚丹药。 凤凰天火温度极高,小长老细白如瓷的面颊染上一层薄红,如同上好的甜白釉掺了一层桃花色。 重雾夕将手里的丹药递给宗政澜:“我总是担心自己走火入魔,师尊便炼制了破障还灵丹,你吃一枚,或许能帮你控制外泄的灵力。” “本殿下不需要。” 宗政澜一甩袖子急匆匆离开了,重雾夕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为何突然又生气了?” 他还记得在这本小说里,高中女同桌最喜欢的角色就是主角宗政澜。 她说宗政澜虽然出身高贵,却是一个谦逊有礼的翩翩公子;虽然修为高深,却从不恃强凌弱,对女性也很尊重;虽然天赋卓绝,却从不懈怠,一直勤勉修炼…… “其余几点我都赞同,但‘谦逊有礼、风度翩翩’这两个词与宗政澜完全不符吧?初次相见之时,他就说我的天赋不及他,如今又追着我比试。” “明明是一只骄傲的小凤鸟,怎么能说谦逊有礼呢?” 雪云练从重雾夕腕间飘下来:“您闭关的时候我常常去缥缈峰偷鱼,小殿下确实风度翩翩,谦逊有礼。” “许是主人您与他年纪相仿,实力相当,他才在您面前展露少年心性吧。” “一百年前我曾去西陵王宫玩过一月,帝尊性子也很好。”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着他。 雪云练有点心虚地退后一步:“主人您放心,我偷鱼的时候并没有说是您让我偷的,也没有把罪责推在您身上……我们上古瑞兽从不妄言……” 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宗政澜之前答应过我,若我与他比试一场,便告知我拜掌门师兄为师的缘由。” “下回见到他一定要将这件事问清楚。” 雪云练以为自己偷鱼一事已经揭过,放心地靠近重雾夕:“主人,我一定帮您记住。” 重雾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小毛团子,恶狠狠揉搓一番:“下次偷鱼……” “我再也不敢了!”雪云练捂着自己长长的兔耳朵,挣扎着鞠了一个躬。 “我是说下次偷鱼,记得帮我偷几条,否则下山可就吃不到了。” 他已经决定跟随宗政澜下山历练。按照原著剧情,宗政澜历练期间,炮灰重雾夕瞒着师尊偷偷下山,又与其他宗门的炮灰反派相互联合,屡次陷害宗政澜。 那本小说并没有写原主如何堕入魔道,也没有写原主的师尊如何清理门户,只是借他人之口简单提了一下炮灰的下场。 或许炮灰重雾夕叛出师门堕入魔道的原因,就藏在此次历练当中。 – 即墨峰的夜色永远伴着雪色。 重雾夕倚在窗边,细赏梨花千树雪。琉璃窗映在雪色中,投下斑驳光影。 “师尊,我去问过掌门师兄,一月之后,宗政澜柳婉等新弟子要下山完成宗门试炼。” “弟子也想去。” 殷九离左手执卷,长发如瀑散在肩上。 重雾夕点燃桌上的莲花灯:“师尊,虽然您能夜间视物,但还是点一盏灯吧。” 从小到大,他都执着于为自家师尊点灯。重雾夕突然有点惆怅:“若是弟子下山了,谁来为师尊点灯。” “师尊,您说句话嘛。”重雾夕凑过去,“弟子都要下山了。” 殷九离放下书卷:“闭关。” 重雾夕抿了抿唇:“闭关同下山怎能一样呢?虽然弟子闭关之时也不能为您点燃莲花灯,但您若是想念弟子了,去玄冰洞就能见到弟子。” “弟子闭关之时您不是来玄冰洞见过弟子好几回吗?还带了您炼制的丹药。” 重雾夕拉着师尊雪白的衣袖晃了晃:“可弟子若是下山了,您就见不到弟子了。” “师尊,您说句话嘛!” 殷九离垂下眸子:“修者以灵兽代步,可日行千里。” “但是。” 重雾夕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舍不得即墨峰的静谧岁月,却又不得不去解决问题,小说剧情就像一把利剑,永远悬在他的头顶。 烛火噼啪声将雪声完全覆盖,重雾夕叹了一口气:“玄清宗乃方外之地,在这里清修自然好。然而红尘俗世纷纷扰扰,若是弟子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殷九离抬手,幻出一幅画舫灯火,人声鼎沸,花开花落,四时而歌的热闹景象。 “修者或于红尘入道,或归于红尘。” “守心即可。” 重雾夕并不害怕凡间的热闹会让自己失了道心,他只是担心小说剧情,但这些话又不能对师尊说。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伸手去碰幻象里的镜花水月,却一不小心落了满头桃花。 这难道不是幻象吗? 小徒弟顶着满头桃花呆住不动了,像一只穿花扑蝶的落魄小猫。殷九离抬手为他拂去发间桃花,却又在即将触到细软发丝之际收回手。 第21章 “这棵桃花树居然不是幻象,那这些画舫游人,闹市灯火也是真的吗?他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殷九离一挥衣袖,繁华热闹的景象顿时化为云烟,只留下一棵桃花树。 重雾夕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距他最近的一截花枝,碰到的一瞬间,朵朵桃花突然化成金粉,飘飘扬扬洒落下来,洒在山水云梦道袍上,就连腕间的雪云练也被染成粉色。 重雾夕抬起头,发现殷九离雪白的衣袖上也沾了一点金粉,连忙开口道:“师尊,我帮您拍一拍。” “不必。” 殷九离施了一个清洁术,雪白的衣袖瞬间洁净如初。 不知何时窗外起了山风,烛火在风中摇曳,重雾夕起身关上窗,簌簌落雪声被隔绝在窗外,整个天地重归寂静。 “下山之后会遇到其他门派的弟子吗?会很热闹吗?”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师尊,您可知清源界有一位逍遥散人?” 殷九离颔首:“知。” “那您是否知晓逍遥散人前辈现居何处?”重雾夕把当初与逍遥散人相遇之事仔细讲了一遍,“幸得前辈相助,弟子才能顺利闯过升仙梯秘境。” “此次下山若能找到逍遥散人前辈,报答昔年相助之恩就最好了。” “逍遥散人行踪不定,不必寻找。” “若不是因为弟子,师尊您也能云游天下,赏遍四时美景。”重雾夕慢吞吞挪过去,坐在殷九离身旁,“不若您随弟子一同下山吧?” 殷九离并未开口,重雾夕突然有些惆怅:“师尊陪伴照顾弟子多年,弟子还真舍不得师尊。” 在第一次人生旅程中,他的身份是一个孤儿,孑然一身四处漂泊,重病垂危之际也只有同学来送他一程。 十四年前他穿到这里,开启了第二次人生。虽然他仍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他有师尊,有师兄师姐师侄,还有非常漂亮的雪屋和雪云练……他拥有了很多东西。 三岁那年他拜入即墨峰,师尊一直伴他至今……重雾夕吸了吸鼻子:“弟子还是不下山了。” 那本小说并没有写原主如何堕入魔道,也没有写原主的师尊如何清理门户,只是借他人之口简单提了一下炮灰的下场。 万一这些都是流言呢?毕竟这世间的流言都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面目全非。 头顶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 “你该去红尘一遭。” “好吧。”重雾夕十分乖巧地行了一礼,“弟子要去睡觉了,师尊晚安。” 虽然当初的小雪屋已经扩成了一个巨大的院落,但重雾夕仍旧跟殷九离住在一起。他设了一个结界,又让雪云练设了一个灵兽结界,这才盯着挂在床幔上的小团子开口道: “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方才我一抬头看到你差点吓死。” 重雾夕转头看了一眼,师尊正坐在寒玉床上闭目养神。他转回头看着小团子:“近来你出现的频率有些高啊!” 小团子拽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苏荡秋千,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重雾夕又设了一道隔音结界,“除了我和师尊之外,你还记得其他人吗?” 小团子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因为我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 小团子停下荡秋千的动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了指窗外。 重雾夕抬头望向窗外,只看到一轮高悬的明月和梨花树。算了,是他读不懂团言团语,如果有朝一日这只小团子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重雾夕闭上眼睛:“我有些困了,明日再聊。” – 然而次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团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如今这只小团子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身形也越来越透明,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吃过早饭之后,重雾夕去洒蝶峰找玄苓。他从未去过洒蝶峰,又闭关了许久,然而那些经常跟着玄苓的红萝蝶还是认出了他。 洒蝶峰负责登记的弟子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重雾夕:“这位师,师弟,可,可否……” 重雾夕解下令牌递给他,那名弟子登记好入峰者的姓名,然后开启了洒蝶峰的护山大阵。 重雾夕揖了一礼:“多谢师兄。” “师弟,且,且等一下。”负责登记的弟子将名册交给站在旁边的另一名弟子,期期艾艾道,“洒,洒蝶峰古树环绕,枝叶相连遮天蔽日……” “还,还是我陪师弟进,进去吧……” “多谢师兄。”重雾夕轻轻一招手,一只红萝蝶便停在他的指尖,“它们会带我去找玄苓师叔。” 另一名弟子开口道:“长老今日一大早便离开了,我们也不知长老去了何处。” 重雾夕再次揖了一礼:“多谢。” 负责登记的弟子望着重雾夕远去的背影,红着脸收回视线,又红着脸看了一眼:“也不知这位小师弟是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 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恰当的形容:“就像银色瑶冰草幻化成的冰雪精灵。” 另一名弟子笑道:“内门弟子通过考核便可升为亲传弟子,待你成为亲传弟子,定可与那位小师弟相交。” “不不不,宗门考核太难了,我何苦为难自己。” 红萝蝶将两位弟子的交谈送到耳边,重雾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不愧是玄苓师姐的洒蝶峰,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躺平的安详气息。 不过既然玄苓师姐并不在洒蝶峰,那他干脆改道去缥缈峰找掌门师兄好了。然而重雾夕再次扑了个空,掌门玄溯并不在缥缈峰,据弟子所言,他在栖霞峰接待来客。 栖霞峰是玄清宗十座主峰里最美的一座,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景,因此被用来接待外客。 重雾夕甫一踏进栖霞峰正殿,就被宗政澜拉到一名女子面前。 第22章 “这便是玄清宗的六长老重雾夕,他像不像一只小猫?” 年轻女子拍宗政澜的头:“莫要胡言。” 站在重雾夕面前的女子十分貌美,说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玄苓师姐也很美,但玄苓师姐的美是不具有攻击性的,而眼前的女子却美得凌厉妩媚,英气华贵。 她的容貌与宗政澜极为相似,又戴着昆仑玉刻的百鸟朝凤花冠,孔雀鎏金步摇……应当是西陵王朝的公主。 重雾夕揖了一礼:“见过公主。” “……”宗政澜沉默片刻,而后开口道,“这是我母后。” 分析了半天,最后还是认错了人,重雾夕有些尴尬:“见过娘娘。” “你唤她伯母就行。”宗政澜看了重雾夕一眼,“我母后十九岁便结成金丹,容貌从此定格,将她错认的不止你一个。” 漂亮女子笑了一下:“我名千翡,曾在玄清宗听学十年,与玄苓甚为相熟,若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师姐’。” 宗政澜不同意:“不行!若他唤您为师姐,那他岂不是长了我一辈?” 重雾夕眨眨眼:“可我原本就是你的师叔呀!” 见宗政澜无话可说了,重雾夕重新行了一个道礼,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千翡笑吟吟道:“方才小澜与我说了许多。他说当初玄清宗遴选弟子之时,只有你能安然无恙地通过秘境,只有你觉醒了变异灵根,也只有你与他年岁相当又同为筑基大圆满。” “他还说你是最好看的。” 宗政澜沉着脸:“我可没说过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改口道:“我说的是,虽然他不及我俊美,但……” 重雾夕还没听完宗政澜的话,又被柳婉拉到自己父亲面前:“父亲,这便是送我仙草的重雾夕小师叔,玄清宗的六长老。” “对了父亲,六长老之事您可得帮我保密。” 柳婉的父亲是一个面容硬朗的中年男人,他郑重地向重雾夕道谢,又送了重雾夕许多仙州柳氏独有的暗器。 之后是叶以舟的姐姐…… 一个时辰后,重雾夕终于从正殿逃到后山,坐在宗政澜准备好的蒲团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栖霞峰如此热闹,不过这人也太多了。” 宗政澜:“儿行千里父母担忧,玄清宗的新弟子初次下山历练,父母自然忧心。” “我还以为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不允许尘世中人踏入呢。” “修道并非与世隔绝,无尘师兄那样的佛门中人还跟……”宗政澜顿了一下,“且不说玄清宗许多弟子皆出身于名门望族,怎么可能与家族断绝往来?” 重雾夕转过头:“此次下山历练的都是亲传弟子吗?我常年住在即墨峰,倒是有些闭目塞听了。” “不仅有亲传弟子,还有内门弟子。你在即墨峰住了这么多年,就没有想过换一处地方?” “栖霞峰的景色就很好,你可以搬到栖霞峰……我忘了,栖霞峰乃玄清宗接待外客之所。” 宗政澜看了一眼重雾夕:“除去栖霞峰之外,就数缥缈峰气候宜人,四季如春。” 清凉的山风拂过面颊,重雾夕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师尊不离开即墨峰的话,我也不会离开的。况且即墨峰还有许多可爱的雪人,都是我和师尊一起堆的。” “小孩子才玩雪人!” 重雾夕扭过头,诧异地盯着他。 这只小凤鸟怎么又生气了?难道被千翡师姐训了? 他拉了拉宗政澜的衣角:“怎么,千翡师姐教训你了?” “我母后才不会那样对我,她与宫里的那些人不一样。”宗政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可不要在我母后面前提起继承皇位一事,不然她会生气的。” “那你会继承皇位吗?” 宗政澜扬起头:“当然,本殿下可是诸多皇子公主之中唯一的真凤血脉。” 重雾夕有些好奇:“为何只有你承袭了帝尊的真凤血脉?” 宗政澜哼了一声:“真凤血脉修行速度极快,筑基结丹没有瓶颈,生命危急之时可浴火重生,若宗政皇室的每一个人都能承袭如此强大的血脉,那这天下就要乱了。” 重雾夕羡慕地盯着他:“好强大的主角光环……” “你说什么?” “没什么。”重雾夕摇摇头,“我是说你很强大。” 宗政澜对他的夸赞极为满意,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透亮的琉璃珠递给他:“小猫都喜欢玩球,赏给你,玩去吧!” 重雾夕接过琉璃珠,对着日光照了一下,琉璃珠内浮起淡淡的红雾。 “这是何物?” 宗政澜伸出手:“我送你礼物,你不应当回礼吗?” “也对。”重雾夕掏出一个玉瓶,“这是我师尊炼制的凝血散,他叮嘱我若是受伤,务必要服下此散。” 宗政澜收下凝血散,对着即墨峰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本殿下要回去修炼了,你替我谢谢圣君赐药!” 重雾夕:…… “他在我面前自称‘本殿下’,在师尊面前就自称‘我’,这小凤鸟怎么还双标呢?” “对,可恶!”雪云练化成一只小毛团子扑进主人怀里,“可是双标是什么意思?”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又被我忘记了!” 雪云练差点被小主人的话绕晕,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您说今日要向师兄师姐们讨要下山的礼物。” “对。”重雾夕抱起小毛团子,“掌门师兄和玄苓师姐都在栖霞峰接待来客,我们先去追云峰找玄穆师兄吧!” – 重雾夕从未去过追云峰,原本以为追云峰气候炎热,毕竟玄穆师兄是单一火属性灵根,火灵根极为暴烈,火灵根修士修炼的功法也极为炎热。 却没想到追云峰不仅不炎热,反而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凉爽。 玄清宗的四长老玄穆模样俊美,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带子扎着绑在脑后,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与名字完全不符的随性。 “小师弟,我这追云峰可合你心意?” “是合我心意,可是师兄,这样的气候于你修炼无益吧?” “无益,但也无害。”玄穆笑道,“过得舒适最为重要,修炼之事随心就好。”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果然整个玄清宗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躺平的气息。不过宗政澜那只小凤鸟还是非常勤勉刻苦的,怪不得他能成为主角。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倒出许多东西:“师兄你看,此为凝血散,可令伤口快速愈合;此为凤还丹,可以净化普通食物在体内堆积的杂质;此为半月尺……” 重雾夕眨眨眼:“这些都是师尊送我的下山礼物。” “懂。”玄穆非常上道,直接从乾坤袋里倒出一座山,真的是一座小山。 “这是北冥雪地的灵冰玄铁,待你结成金丹之后,便可铸造一柄属于你自己的剑。”玄穆摸了摸比他还高的小山,“灵冰玄铁乃清源界最上等的材料,非常适合你这样的先天灵体。” “若你能步入化神境,便可以自身神意蕴养本命灵剑。我相信以小师弟你这样的天赋,将来必定能步入化神境!” 重雾夕摇了摇头:“师尊并未教我剑法。” “什么?师叔可是清源界第一剑修。”玄穆诧异极了,“千年前师叔持九离剑屠朝夜城的传闻你没有听过吗?” 第23章 “当然我的意思并非……总之你不要对师叔产生误解。” 重雾夕摇了摇头:“师尊一定有他自己的缘由。” “若我那群不孝徒有你的一半乖巧就好了。”玄穆痛心疾首道,“若你并未与师叔的玉磬相感应,我定要把你收做我的关门弟子。” 重雾夕笑眯眯道:“上不正,下参差。定是师兄每日逍遥自在不拘一格,才将追云峰的所有弟子都教坏了。” “好啊,你这只小雪团子竟敢嘲讽师兄,那我这灵冰玄铁你是别想要了!”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被小师弟亮晶晶的杏眼盯着,玄穆终于顶不住压力改口道:“大雪团子,玄清宗六长老是顶天立地的大雪团子。” 重雾夕收回视线:“师兄你误会了,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玄穆:…… 他非常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这块灵冰玄铁你带回去,结成金丹之后便可铸造一柄属于你自己的剑。” “师兄掐指一算,一年之内你必能结成金丹,成为整个清源界最年轻的金丹修士!” 重雾夕幽幽地看着他:“宗政澜与我同为筑基大圆满,但我比他年长两岁。” 玄穆缩了缩脖子,瑟瑟发抖地闭上嘴。 “灵冰玄铁很好,但我不能收这个礼物。”重雾夕摸了摸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玄铁山,“师尊不教我剑法定是有别的原因,总之师尊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玄穆有些遗憾:“可是先天灵体最适合修习剑术了,或许将来步入化神境之后,你还能淬出剑灵……” “师兄,变异光灵根也很珍贵。” “那倒也是。”玄穆点点头,“清源界修士多如牛毛,唯独你和师叔觉醒了极品变异光灵根。”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沓符纸:“我的宝贝都送给你做生辰礼了,只剩这些新做的符。如今山下不太平,这些符纸你便尽数带着吧。” 重雾夕一凛:“是有魔族作乱吗?” “并非全是魔族。”玄穆看他一眼,“西北大煞之地有树名若木,青叶红花,若木树每逢甲子结一次果。” “服用一颗若木果可以增加十年修为,引得众多修士趋之若鹜。” 重雾夕有些不解:“师尊送我的许多仙草都能增加五十年修为,有的仙草甚至能增加百年修为……” 玄穆无奈道:“你不能拿师叔与普通修士相比。师叔送你的仙草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仙草,普通修士九死一生也没办法得到。” “可是师兄,除玄清宗之外还有两宗四门七派为清源界的一流修仙宗派,他们也得不到珍贵灵草吗?” “自然也能得到。”玄穆想了想开口道,“之前我忘记同你说了,这若木果珍贵有两重原因。其一是服用此果能增加十年修为,其二便是隐藏在若木果背后的宗门大比。” 重雾夕懂了:“每隔六十年都会举办一次宗门大比,若木果归胜出的宗门所有?” “各宗各派新弟子均可参加宗门大比,根据大比结果划分此后六十年的修炼资源。”玄穆笑了一下,“胜出的宗门还会获得西陵王朝提供的仙丹灵兽。” 重雾夕想到那只小凤鸟:“怪不得宗政澜会拜入玄清宗。” “再过三年若木树便要结果了,各宗各派明争暗斗,还有魔族蠢蠢欲动。”玄穆叹了一口气,“我是觉得你们此行危险,但始祖设下的门规不可违,唉。” 重雾夕十分镇定:“只要心中有道,天下皆是桃源。放心吧,师兄,我已经想好了应对危险的方法。” – “师尊,玄穆师兄说此次下山危险重重。”重雾夕跟在殷九离身后,“弟子还未结成金丹,万一遇到什么恶人,弟子打不过怎么办?” “雪云练倒是很好用,但雪云练如此珍贵。”重雾夕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色缎带,“对了,你们雪云练一族共有多少人……共有多少灵兽啊?” 雪云练开口道:“只有我和阿娘,但阿娘已经飞升了。” 重雾夕十分震惊:“灵兽还能飞升?” “当然能了!主人您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雪云练还想说些什么,对上白衣仙人的目光瞬间偃旗息鼓,“总之清源界再没有别的雪云练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别人知道我拥有如此珍稀的灵兽,一定会杀了我夺走雪云练。” 重雾夕跟在殷九离身后念叨:“师尊,怎么办呀?” “‘杀’字不吉。” 重雾夕连忙闭上嘴,生怕自己一语成谶。 殷九离转头看了一眼缀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抬手结了一个印。 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一只极其漂亮的雪鸟穿过即墨峰的漫天风雪停在重雾夕面前。雪鸟的羽翼纯白无瑕,眉心有一簇赤色羽毛。 “此为赤焰灵冰兽,冰火双系灵兽。” 重雾夕绕着赤焰灵冰兽转了一圈:“师尊,它……” 殷九离掐了个决,一团淡淡的白光裹住赤焰灵冰兽。白光散去之后,赤焰灵冰兽的体型变小了许多,腿更是缩短了不少。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殷九离。 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梨花树下,光风霁月,飘然若仙。 其实师尊并没有做错什么,分明是自己小时候哭着闹着想要一只矮小的灵兽,还不想要腿太长的灵兽。 重雾夕有些感动:“师尊,您竟然还记得弟子小时候说过的话……” 殷九离淡淡扫了他一眼:“嗯。” “那你就跟着我下山历练吧。”重雾夕开心地摸了摸赤焰灵冰兽纯白的羽翼,“师尊,它能像雪云练一样化成人形吗?” “当然不行了,你看它那么呆!” 雪云练恶狠狠地盯着赤焰灵冰兽,发誓要给这只胆敢跟他争宠的低等灵兽一个教训。 他隐藏气息,悄悄施了一个小法术,然而那只呆鸟并没有什么反应。 重雾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赤焰灵冰兽有些拗口,不如我叫你小雪吧。” 雪云练得隐藏起来,自己的变异光灵根也要隐藏。刚好小雪是冰火双系灵兽,重雾夕恍然大悟:“师尊,您是想让弟子伪装成冰火双灵根?” 殷九离轻轻颔首。 “冰灵根虽然也是变异灵根,却不像变异光灵根那样千年难遇。”重雾夕掌心燃起一团绿色火焰,“伪装火灵根也没有问题。” “况且还有宗政澜,他的凤凰天火十分厉害……” 重雾夕话还没有说完,赤焰灵冰兽突然走到他面前伏下身。 重雾夕有些手足无措:“师尊……” “这只呆鸟在认主!”雪云练气鼓鼓地钻进乾坤袋里,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这只讨好主人的心机鸟。 “原来如此。” 重雾夕小心翼翼飞到小雪背上。虽然赤焰灵冰兽缩小了很多,但它的体型还是很大,轻轻一拍翅膀就卷起一股气流。 重雾夕被气流卷着腾空而起,摔进一个清冷的怀抱里。 第24章 他们落在一棵树上,微微清风在这里变成大风。重雾夕身上的山水云梦道袍被风吹得鼓起,勾出一道圆满的弧。 他还未从失重的恐惧当中脱离出来,脸色惨白地靠在殷九离怀中,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殷九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带着他向雪屋的方向掠去。风势很大,重雾夕发间的缎带被风拂走,万千银丝倾泻而下。 他们落在雪地上,殷九离直起身子退开一步,墨发与银发在重雾夕的肩头短暂交缠又快速分开。 “可有受伤?” 师尊的声音是浸在寒潭里的清冷,却又与他话语间的关切融成一种和暖的清润。 重雾夕抬头望着殷九离,这是伴他至今的师尊,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他伸出手拉住殷九离的衣角:“师尊,弟子有些害怕。” 七岁的时候,他曾经被孤儿院的几个孩子从一棵树上推下去。虽然那棵树并不算高,他摔得也没有很疼,但重雾夕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种失重的感觉。 那种明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凭自己坠落的感觉。 “来。” 重雾夕拽着殷九离的衣角不撒手:“不要。” “灵兽认主之后便可与你心意相通。” “不要。”重雾夕摇摇头,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静静待在这里,让师尊陪着自己。 重雾夕眨了眨眼,放开手中那截雪白的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师尊的手臂。 殷九离试着挪了一下脚步,小徒弟立马抱得更紧,睁大眼睛盯着自己。 重雾夕抬头望着殷九离,眸子里蕴着清光。白衣墨发的仙人却并不为其所动,他的脸上永远笼着一层淡漠,就连抽出手的动作也十分冷淡。 重雾夕垂下头,觉得即墨峰的雪有些冷。然而就在下一秒,有人为他挡住飘落的雪花。 日头逐渐西沉,夕阳把影子拉长,重雾夕转头看殷九离被暮色晕染的轮廓。他蜷了一下手指,这才确定自己的手确实被师尊牵着。 “师尊。” 白衣墨发的仙人侧过头,重雾夕抿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赤焰灵冰兽似乎也察觉到自己闯下大祸,垂头丧气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殷九离牵着重雾夕走到它面前: “滴血认主之后,它可与你心意相通。” 重雾夕呆呆地看着赤焰灵冰兽。 师尊掌心的温度十分特别,就像北冥雪地的千年寒玉,明明冰冷刺骨,却又能从丝丝寒气之中感受到暖洋洋的热意。 即墨峰终年大雪,因此重雾夕的手永远是冰凉的。 但有师尊牵着他,所以他的指尖也染上了融融暖意。 “伸手。” 重雾夕揉了揉脸伸出手,一片雪花飘过指尖,划破了他的手指。 认主之后,他似乎与赤焰灵冰兽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虽然赤焰灵冰兽仍旧不能说话,但重雾夕能读懂它的意思。 “从此以后你就叫小雪,可以吗?你要是不喜欢小雪这个名字,我就重新想一个更好听的。” 清脆的鸟鸣声响起,重雾夕点点头:“那你就叫小雪了。” “对了小雪,你是雌性灵兽还是雄性灵兽?” 赤焰灵冰兽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呆在原地不动了,它似乎很伤心,眉心那簇赤色羽毛都变得有些黯淡了。 重雾夕疑惑道:“师尊,它怎么又听不懂我说的话了?” 雪云练简直要气死了,这只呆鸟居然还会装可爱。装可爱也就罢了,它还会装可怜! 雪云练怒气冲冲地从乾坤袋里飞出来,化成原形扑进重雾夕怀里,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蹭到主人面前。 重雾夕抽出被师尊牵着的手抱住他:“怎么了?” 雪云练原本想在主人面前撒娇争宠,但旁边那个白衣凶神散发出来的气息太过冰冷,他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把头埋进重雾夕怀里: “没,没什么,我,我只是想说赤焰灵冰兽不分雌雄呜呜呜,好可怕呜呜呜……” 重雾夕一边安慰小毛团子,一边开口道:“师尊,赤焰灵冰兽为何不分雌雄?” 殷九离挥了挥衣袖,一本古籍从乾坤袋里飞出来,停在重雾夕面前。他腾不开手,只好施了一个术法读取书中内容。 原来在清源界有一处冰火交界之地,冰火本不相容,但在天地灵气的调和之下,竟然诞生了一种灵兽,赤焰灵冰兽便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 “不分雌雄,有魂无魄……”重雾夕恍然大悟,怪不得赤焰灵冰兽外表十分高贵美丽,性子有些呆呆的。 雪云练见不得主人关心那只呆鸟,气鼓鼓地钻回乾坤袋里眼不见为净。 重雾夕抿了抿唇,挪到殷九离面前:“师尊,日落天寒,弟子的手有些冷……” 殷九离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雪屋。 重雾夕设了两个结界,转头看那只飘在半空之中的小团子:“你今日为何忽隐忽现的?频繁出现又频繁消失,差点吓死我。” 小团子似乎心情很好,笑眯眯地托着脸。 见他盯着自己的头顶,重雾夕抬手摸了一把:“束发的缎带被风吹走了,我现在的头发很乱吗?” 小团子摇了摇头,站在雪地上吭哧吭哧滚了一个小雪球。片刻之后,小雪球被雕成了重雾夕的模样。 重雾夕蹲下身:“虽然小了一点,但你堆得真好看。” 小团子仰起头,盯着重雾夕的头顶看了一眼,又滚了两个极其小的雪球,捏成三角模样安在雪人的头顶,远远望去就像雪人发间支棱着两簇雪白猫耳。 重雾夕:…… 似乎方才师尊的目光也在他的发间停留了一瞬。 穿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了,重雾夕非常确定自己是人类,而非其他生物。 但是…… 他有些怀疑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小团子照着他的模样,迅速堆了一只举着爪子的小雪猫,放在长着猫耳的雪人旁边。 重雾夕:……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乐得在雪地上打滚的小团子。 小团子笑累了,躺在雪地上看星星。重雾夕看着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决心不跟他计较雪猫之事。 微风送来即墨峰的雪香,又掺了一缕清甜的梨花香,好闻极了。重雾夕抬起头,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 在这样明亮渺远的星空里,似乎每个人的烦恼都变得微不足道了。那些烦恼的日子终会过去,只有星星是永恒的。 “如果我死后能变成星星,每日陪着师尊就好了。” 重雾夕是从现代穿越到这里的,现代社会教给他人死后不会变成星星的道理,却没有给他师尊那样的陪伴。 雪云练刚从乾坤袋里钻出来,听到这句话立马反驳道:“有我在您怎么会死呢?” 重雾夕逗他:“你这么厉害呀?” “那是!”雪云练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呆鸟,非常心机地甩着自己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争宠,“总之有我在,主人您一定不会死的!” “我可比那只呆鸟厉害多了!” 重雾夕揪他的长耳朵:“人家叫小雪。” 雪云练从主人手中救出自己长长的兔耳朵抱在怀里:“主人,你给那只呆鸟取名叫小雪,我叫雪云练,你是不是把它当做我的替身啊?” 重雾夕:…… “青鸾姐姐时常给我讲一些人类的故事,她还会写许多话本。”雪云练笃定道,“总之青鸾姐姐说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爱而不得才会找替身影子。” 他喜滋滋地瞥了一眼发呆的赤焰灵冰兽:“主人一定最喜欢我!” 重雾夕正打算说些什么,躺在地上的小团子突然飘过来,愤怒地瞪着雪云练。 第25章 雪云练窝在重雾夕怀里甩着自己漂亮的大尾巴,像一个蛊惑帝心的妖妃。 小团子愤怒地瞪着雪云练,在发现雪云练看不到自己之后,他脸上的愤怒变成一种淡漠,众生皆草木的淡漠。 重雾夕一怔。 小团子飘到他面前,指了指趴在他怀里的雪云练,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又指了指重雾夕。 重雾夕看不懂这个手势,但他读懂了小团子想表达的意思:“你是说你不在乎他,你只在乎我?” 小团子点点头,笑眯眯地托着自己肉嘟嘟的脸颊,眼睛又大又亮,仿佛盛满了天上的星星。 “但是我不喜欢你。” 重雾夕观察小团子的反应,然而小团子并没有生气。他吭哧吭哧滚了一个小雪球,将雪球雕成一个跟重雾夕非常相似的,龇牙咧嘴的雪人—— 然后一屁股把雪人压扁了。 雪云练向赤焰灵冰兽示威成功,得意洋洋地转过头,正巧看到小团子的动作,顿时整只灵兽都不好了:“啊啊啊啊啊鬼啊!” “主,主人,有一只鬼在那里堆了一个丑雪人,还,还把丑雪人压扁了!” 重雾夕:…… 小团子报仇之后心满意足地消失了,重雾夕哄怀里三百岁的幼年灵兽:“你看错了,这里没有鬼。” 雪云练不相信,重雾夕又开口道:“这里可是玄清宗圣君的即墨峰,哪有鬼敢来这里。” “那倒也是,鬼哪有那个白衣凶神恐怖呜呜呜……” 重雾夕突然有些好奇:“我师尊花了整整一月的时间才将你驯服,说明你的修为也很高,那你为何如此怕他?” “当然是因为……”小毛团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我阿娘说了,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讲的别讲,不该信的别信。” “这样才能长命万岁。” 重雾夕恍然大悟:“所以有的时候你分明能听到我在与虚空对话,但你也没有问,因为你记得你娘说过的话。” 小毛团子哼了一声,骄傲地扬起头。 重雾夕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你阿娘十分聪明。” “那是当然!”雪云练拿眼睛斜重雾夕,“不然我阿娘如何能够飞升?” 重雾夕抱起小毛团子狠狠揉搓了一番:“你还挺记仇。” 雪云练变成一条缎带飘在空中,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年幼灵兽不闹腾了,重雾夕开始回想方才小团子脸上一闪而过的,与师尊如出一辙的淡漠。 那只小团子应当是师尊的一缕神识。 以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小团子的情绪非常丰富,而且小团子的喜怒哀乐是带着烟火气的,与师尊完全不同。 如今看来,小团子确实是师尊的一缕神识,或者说是一缕残识。若小团子真是师尊的一缕神识,那许多年前的师尊,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雪云练化成原形,跑到赤焰灵冰兽面前威胁道:“你只是我的替身,主人是不会喜欢你的,只有我才能得到主人的宠爱。” “若你不与我争宠,我也不是容不下你。”雪云练回忆着青鸾姐姐写过的话本,“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重雾夕:…… 雪云练得意地看着赤焰灵冰兽:“你看到了吧,我才是能哄主人开心的灵兽,主人一看到我就笑了。” 一只小毛团子在体型比他大好多倍的雪鸟面前耀武扬威,这种画面很难让人不笑。重雾夕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什么。 之前他问过叶以舟,此次下山历练归期不定,短则一月,长则半年。虽然师尊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人,但这十四年来,他定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陪伴。 自己下山之后,即墨峰就只剩下师尊一个人了。 重雾夕曾经学过制作偶人的术法,若他制作一个偶人,再注入自己的一缕灵识,那这个偶人岂不是能代替自己陪着师尊? 修士步入化神境之后,体内元婴变为元神,化神境修士的神识无比强大,当初的升仙梯秘境便是师尊的一缕神识所化。 重雾夕思考了一下,虽然他现在只是筑基大圆满,但用灵识操纵一个偶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主人,这个小雪有问题,我说什么它都不理我。”雪云练走过来抱怨道,“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叫他呆鸟了。” “不是说赤焰灵冰兽不分雌雄,有魂无魄吗?魂魄不全就是会呆一些。”重雾夕调侃他,“呆一些不好吗?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它与你争宠了。” 雪云练抬头看了一眼赤焰灵冰兽:“阿娘只同我说过赤焰灵冰兽不分雌雄,但我从未见过真正的赤焰灵冰兽,也不知它有魂无魄。” “我也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师尊藏书极多,你若想看的话,我替你向师尊借几本。” 小毛团子瘫在地上,用一种“大可不必”的眼神看着重雾夕,重雾夕忍不住笑了一下。 雪云练凑到他身边:“主人,您在做什么呀?” “我在制作偶人。” 重雾夕堆了一个小雪人,向雪人注入自己的一缕灵识。小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然后轰轰烈烈地垮了。 “我想制作一个偶人陪着师尊,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材料。”重雾夕有些苦恼,“雪人十分可爱,但雪花太容易散架了。” 雪云练提议道:“清源界有许多小灵兽,模样可爱灵力低微,主人你不如捉一只小灵兽送给那个白衣凶……白衣仙人。” 重雾夕抿了抿唇:“不行,只有我能陪着师尊。” 小毛团子揪着自己长长的兔耳朵:“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小毛团子变成一条白色的缎带,躺在地上不动了。重雾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用布缝制一个娃娃,应当会比雪人耐用一些,但我不会缝布娃娃。” “主人,若您想制作一个耐用的偶人,不能选布匹这种毫无灵气之物作为载体。”雪云练飘过来,“有灵气之物才能更好地承载您的灵识。” “何为有灵气之物?” 雪云练想了一下:“菩提岛有一种白色的无根土,无根土广袤无垠,能承载天地万物。您可以用无根土捏一个泥偶,再注入您自己的灵识。” 重雾夕皱着眉:“柳婉曾经说过,无尘来自菩提岛渡厄斋。菩提岛是渡厄斋所辖之地,咱们去人家的地界偷土不好吧。” “我去过菩提岛,那群佛修最好相处了。”雪云练道,“况且渡厄斋向来与玄清宗交好,不然无尘身为渡厄斋佛修,怎会到玄清宗听学?” 重雾夕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那我们便去菩提岛一趟。” 他拿出一卷画轴:“这是玄穆师兄送我的万里江山图,此图能将我送到任何一处我想要去的地方。” 雪云练开心地飞过来:“那咱们现在就去吧。” “不要莽撞。”重雾夕展开画轴,心中默念玄穆师兄告诉他的口诀。 – 宗政澜正在院子里打坐,突然有人撞在他面前的火灵树上,火灵果掉了一地。 第26章 “主人,您没事吧?” “没事,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重雾夕用治疗术将手背上的伤口治好,“大雁都已经南迁了,缥缈峰怎的还是如此热?” 雪云练戳了戳他:“主人,您要不抬头看一眼……” 重雾夕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只怒火中烧的小凤鸟。他捂着嘴悄声道:“夜色渐深,天高风冷,你说宗政澜像不像夜里的一盏明灯?” 雪云练:…… 他差点儿没绷住笑出声。 “你看,我就说了不要莽撞。”重雾夕抬头望天,假装看不到宗政澜身上熊熊燃烧的凤凰天火,“咱们得先挑选一处距离较近的地方试一试。” “若这里不是缥缈峰,咱们已经捅出大篓子了。” “你现在捅的篓子也不小。”宗政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缥缈峰四季如春,并不适合宗政澜修炼,因此掌门玄溯特意为他种了许多火灵树。火灵果的体积不小,砸到人身上还是很疼的。 重雾夕有些不好意思:“这些火灵果砸到你了吗?” “没有。”宗政澜瞥了一眼心虚的罪魁祸首,点燃桌上的灯,“但你扰了本殿下清修。” “真是对不住。”重雾夕非常诚挚地道歉,又展开万里江山图给他看,“我不是故意的,玄穆师兄送我的法器太难驾驭了。” 宗政澜瞥了一眼画轴上的血迹:“旁人用法器自保,你用法器自伤,真不愧是玄清宗六长老。” 重雾夕连忙施了一个清洁术,将画轴上的血迹清除。 “万里江山图的墨色似乎浓了一些。”他照着月光仔细打量手中的画轴,“难道是因为吸了我的血,才发生了此种变化?” 雪云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主人,您收此画之时我还不在这里呢。” “真凤血脉能堪破世间所有幻象。”重雾夕对宗政澜招了招手,“你来看看。” 宗政澜走过去设下结界,重雾夕又加了一层结界。凤凰天火灼灼燃烧,结界内亮如白昼。 “没有问题。” 重雾夕捧着画轴仔细打量:“墨色没有方才浓了,果然月色误人。” “是啊。”宗政澜凉凉开口道,“本殿下正在打坐,你突然到访,扰了本殿下的清修。” 重雾夕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原本我要去找掌门师兄,但不知怎么的就到你这里来了。” 宗政澜沉下面色:“赶紧滚,别扰了我清修。” “他怎么又生气了?”重雾夕悄悄问雪云练。 “一定是被火灵果砸到了。”雪云练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跟他头一样大的火灵果,“这么大的果子砸人可疼了。”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沓符纸作为道歉礼物:“再过一月便要下山历练了,如今山下不太平,这些符纸你带着防身。” “本殿下才不怕这些。”宗政澜接过符纸,“倒是你,昨日师尊同我说,此次下山历练你需隐藏自己玄清宗六长老的身份。” “我找掌门师兄便是想与他商议此事。”重雾夕指尖燃起一团绿色火焰,“我想用掌门师兄亲传弟子的身份下山,将光灵根伪装成冰火双灵根。” “小师弟你是火灵根,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帮师兄遮掩身份。” 宗政澜不满意他的话:“我要做师兄。” “我长你两岁,我才是师兄。”重雾夕据理力争。 “我比你——” 重雾夕扭过头,凶狠地盯住他。宗政澜沉默须臾,将滚在嘴边的“高”字吞回肚子里。 重雾夕对他的识时务十分满意,夸奖道:“曾经有人同我说起你,她说你谦逊有礼,风度翩翩,是她最喜欢的人物。” “我现在觉得她的话十分有道理。” 夜风轻拂,烛火微微晃动。玄清宗的小长老站在树下,有光忽明忽暗落在他脸上。 宗政澜敛去眸中神色:“玄清宗上上下下千余人,只有圣君、五位长老、叶以舟和柳师姐与你相熟。” “圣君和长老们不会如此称赞于我,叶以舟只会自卖自夸,因着无尘师兄的原因,柳师姐也不会如此夸赞别的男子。” “所以并没有人同你说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重雾夕不能泄露自己穿越一事,只好点点头:“你说得对。” “柳婉和无尘是怎么一回事?”雪云练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 宗政澜瞥了一眼重雾夕:“柳师姐与无尘师兄两情相悦。” 重雾夕震惊了:“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两情相悦’是被允许的吗?他们不会被逐出宗门吧?况且无尘不是佛修吗?佛修不是断绝了七情六欲吗?” “修道之人当然可以结成道侣,只是玄清宗全是孤家寡人罢了。”雪云练抹眼泪,“柳婉与无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重雾夕:…… 他语重心长地抱起小毛团子:“少看点儿话本吧。” 雪云练挣扎着探出头:“我还没听完故事呢。” “不行,你先随我去找玄穆师兄。” – 玄穆执灯照着画轴:“你是说万里江山图的墨色浓了一些?” 重雾夕点点头:“今晚月色晦暗,许是我看错了。” “这幅万里江山图是我偶然所得。”玄穆皱着眉,“或许其中还藏着许多我不知道的玄机。” 然而无论他使用何种术法,都探查不出万里江山图的异样。玄穆面色凝重道:“可能有古怪。” 重雾夕退后一步:“这难道是魔族的法宝吗?” 玄穆开口道:“这世间的法器并无仙魔善恶之分。只是有人用它们行善事,有人用它们做恶事。” 重雾夕抬头望着他:“师兄,你是如何看待魔修与魔族的?” “我从不以仙魔分人,只以善恶论道。” 重雾夕十分开心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玄清宗的四长老永远都是一副不羁的模样,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带子随意扎着,他拍了拍重雾夕的肩膀,勾着唇调笑道:“或许你我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重雾夕沉默片刻,而后开口道:“师兄,你有一百岁吗?” 玄穆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我应是五百四十岁?还是五百五十岁?记不大清了。” “师兄,我才十七岁。”重雾夕抱起雪云练退后一步,“咱们的年纪做爷孙都十分勉强,何谈兄弟。” “反了天了,嘲讽师兄年纪大是吧?” 玄穆扔下灯盏去追重雾夕,然而重雾夕已经抱着雪云练逃之夭夭了。 玄穆摇了摇头,将摆在桌子上的万里江山图收进匣子里扔回库房。片刻之后,他又返回库房,取出万里江山图彻底销毁。 – 雪云练有些发愁:“主人,没了万里江山图,咱们怎么去菩提岛啊?” “或许师尊有无根土。” “谁会随身携带一抷土啊?” “那可不一定,我师尊与寻常人不一样。” 重雾夕捧着玉斗,给雪云练看玉斗里的无根土:“我就说了吧,师尊与寻常人不一样。” 雪云练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树下的白衣凶神,撇撇嘴钻进乾坤袋里。 重雾夕挪到殷九离身边,搂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师尊真好,有了师尊我就有了全天下。” 小徒弟仰头望着自己,眸子里蕴着清凌凌的光。今夜无星,殷九离轻轻一拂袖,便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翩翩飞舞,星星点点汇聚成海。 重雾夕转过头,撞进殷九离干净清透的眸子里。白衣墨发的仙人像即墨峰的一捧孤雪,也像九重天上的一轮明月。 重雾夕突然想起雪云练口中的道侣:“师尊,您会与其他修士结成道侣吗?” 第27章 “不会。” “哦。”重雾夕点点头,唇角抿起很小的弧度。 他们此刻正坐在一棵梨花树下,透过层层枝桠可以望见天幕和流云。清源界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夜空下,但不同地方见到的夜空是不同的。 一年一造帐,三岁一造籍,清源界的每户人家都有户帖,每个人都有名简。天空如此广袤无垠,若是每个人都能用名简分到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天空就好了。 重雾夕伸出手,圈出一片天幕:“师尊,我把这片星空送给您,只是今夜无星,明日我一定把星星补上。” 殷九离并未开口,重雾夕转过头。白衣墨发的仙人正在结印,点点萤光在他的眸子里聚成星河。 师尊从未结过如此复杂的印,但他结印的手势十分好看。重雾夕呆呆盯着殷九离,片刻之后方才惊觉夜空竟然变成了一片黑沉。 悬在天边的一轮明月被天幕遮蔽,萤火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雾夕无法适应如此浓重的黑暗,下意识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看到漫天繁星坠落人间。 大片大片的白色光点从夜空中落下,划出无数道璀璨光影。光影交织成绚丽星河,落入人间。 重雾夕怔在原地。 最后一颗星星落下的时候,整座即墨峰亮起一片星火。白衣墨发的仙人踏着星火走来,在他面前驻足。 “你的礼,为师收下了。” – 柳婉震撼地望着星星落入人间的壮丽景象:“那是即墨峰的方向。师尊,即墨峰的星星竟然从天上掉下来了!” “观星有方,摘星无术。”玄苓神色复杂地开口道,“但我曾在古书里看过一种术法,此种术法能将星星从天上摘下来。” “只是此术复杂高深,纵然师叔是化神期修士,施展此术也需折损至少五十年的修为。” 柳婉彻底愣住了,半晌之后方才开口道:“为何要耗费五十年的修为制造这样一场转瞬即逝的灯火辰星?” “古书上关于此种术法的记载寥寥无几,我也不是很清楚。” 玄苓遥遥望着即墨峰:“但师叔与我们是不同的。” –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照着即墨峰的满地星辰。 重雾夕坐在梨花树下,雪云练十分开心地蹦蹦跳跳,他正在玩一种不要踩到星星的游戏。 “师尊不仅收下了我送他的星空,还帮我把星星补上了。” 原本只是一句戏言,他随便说的,师尊却认真听了,还将他的戏言变成真实。 重雾夕盯着地上散落的星星发呆:“似乎拜入即墨峰之后,我什么都有了。” 雪云练跳到他身边开口道:“主人,您就别发呆了,这些‘星星’可是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的,若您将这些灵气全部吸收,至少能提升五十年的修为。” “修即功法,炼为心性。修炼需循序渐进,依礼而行,切不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雪云练:…… 他飞到重雾夕面前,甩了甩自己漂亮的大尾巴:“主人,还魂啦!” “您现在的模样也太吓人了,简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偶人!” “偶人……”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玉斗,“对了,我还没开始制作偶人呢。” “您先把这些灵气吸收了。”雪云练垂涎三尺地盯着雪地里亮晶晶的灵气星星,“这些星星看起来很香的样子。” 重雾夕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我只是随口一说,又没真打算吃……”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前两日柳婉父亲送给他的飞花金翎灯:“这盏灯是柳伯父送我的礼物,可以储存灵气。” 他蹲下身,轻轻施了一个术法,将落在雪地上的一颗星星收进灯盏里。 雪云练甩了甩尾巴:“主人,我帮您,我有四只脚,还有九条尾巴呢。” “不用。”重雾夕摇摇头,“我自己来。” 即墨峰的雪地里散落着许多星星,重雾夕花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些灵气全部收到飞花金翎灯中。 雪云练眼巴巴地盯着飞花金翎灯:“若您吸收了这些灵气,马上就能步入金丹期了。” “虽然我也很想结成金丹。”重雾夕小心翼翼地将飞花金翎灯装进乾坤袋里,“但这不是灵气,这是师尊为我摘的星星。” 雪云练:…… “我现在已是筑基大圆满,若我每日勤勉修炼,定能早日结成金丹。” 重雾夕闭眼打坐,将灵力运转周身。他想结成金丹,他想与师尊一起飞升。 强烈的愿望环绕着他,重雾夕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之间快速流转。 他能听到幻银鱼用尾巴拍打水面的声音,听到山间清脆的鸟鸣声,听到微风卷起气流,他甚至听到了梨花开放的声音。 重雾夕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然而山间起了狂风,整座即墨峰陷入一片天昏地暗之中。 雪云练快要急死了:“主人,您突破了晋级金丹期的最后一层屏障,雷劫马上便要到了!” 九天之上,雷云逐渐聚集。不同于寻常雷云的昏暗黑沉,重雾夕的雷云光明耀目,只在电光闪过之时带出一缕黑气。 雪云练急哭了:“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雷云,主人,怎么办呜呜呜……” “不必担心,许是因为我来自瑶光界,又觉醒了变异光灵根,雷云才会如此不同。” 重雾夕设下护身结界,而后静心凝神,抱元守一,等待第一道雷劫。 各种各样的法宝从乾坤袋里飞出来,化作一道道光融入重雾夕设下的护身结界,雷劫分寸不得入。 然而暖白色的护身结界只为他挡了两道雷劫,便湮灭在漫天电光之中。 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重雾夕察觉到雪云练想为他挡第三道雷劫,连忙开口道:“别为我挡雷劫,你还小。” “我已经三百岁了!” 重雾夕沉下面色:“不行。” 雪云练抱着耳朵嚎啕大哭,重雾夕看着他哭的样子竟然有些想笑,就连剧烈跳动的心脏也安定了不少。 然而第三道雷劫将他唇畔的笑意尽数击散,身上的山水云梦道袍瞬间被血浸透。 重雾夕以前曾用龙骨草锻体,当时他觉得那是全天下最难承受的痛苦,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被锤子一寸寸敲碎放到火中淬炼,那时的重雾夕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却没想到当时的痛不及雷劫的十分之一。 第四道雷劫落下,在无边的痛楚中,重雾夕忍不住蜷了蜷手指,皮肉相触的一瞬间,他的十指仿佛被人全部搅碎了。 他忘了,人体是导电的。 第五道雷劫到来之前,重雾夕清楚感觉到自己灵魂的震荡。他见过叶以舟渡劫,叶以舟的雷劫远远没有方才的四道雷劫凶险残暴。 这雷劫有古怪。 也许剧情发生了某种变化,也许天道已经知晓他从异界穿越而来。 也许他会死。 重雾夕挣扎着回过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雪人。意识消散的一瞬间,他被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殷九离身上升起暖白的光,将重雾夕的伤口全部治愈。他抬起手,轻触眉心赤焰,一柄血色长剑凭空出现,将他的手掌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灵剑的纹路滑下,灵剑喝饱了血,赤色暗光直冲天际。雪云练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发现天边出现一片赤焰。 殷九离抱着重雾夕,赤色火焰在他身上晕出一片潋滟,也将咆哮的雷云撕开一道裂缝。 第28章 “赤焰漫天燃烧苍穹。”雪云练手脚并用地向重雾夕比划当日发生的场景,“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之后,雷云也被九离剑的焰光吞噬殆尽了。” 重雾夕躺在床上,床头的小几上摆着飞花金翎灯,灵气凝结而成的星星在昏暗的房间内闪闪发光。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我和师尊一起堆的雪人被火焰烤化了吗?” “当然没有了,那些火焰并不烫。” “极寒破云光,惊雪九离剑。拜入即墨峰之前,我已听逍遥散人前辈提起过师尊的九离剑。” “可惜当时我晕过去了,并未看到满天赤焰。” “仙尊的九离剑十分可怕!”雪云练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想起当日场景,声音又压低了两分,“我向来只见过修士在诸天万劫之下丧生,还从未见过修道之人对天发难,仙尊可真是……” “凡人吸收天地灵气踏入仙途,摆脱生老病死的桎梏,原本就是一件逆天而行的事情,所以天道才会对修士降下雷劫。”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重雾夕有些喘:“修道之人便是要在这万劫之中寻求一线生机。” 雪云练仍旧处于震惊之中:“我原本以为仙尊祭出本命灵剑是要为你挡雷劫,却没想到他竟然用九离剑将雷云吞噬了!” “若不是仙尊修为高深,恐怕此刻他已经灰飞烟灭了。”雪云练缩了缩脖子,“我们上古瑞兽血脉单薄,惜命得很,绝不会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 “修道本就逆天而行。” 重雾夕轻轻笑了一下:“再逆一点也无妨。” 雪云练气急败坏地嚷嚷道:“我就知道,主人您已经被九离仙尊教坏了!” “我原本也要做一件逆天而行之事。”重雾夕收回落在飞花金翎灯上的目光,“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我师尊是白衣凶神吗?怎的如今又变成仙尊了?” “因为他救了我。我当时都被吓呆了,动都动不了,是仙尊把我收进乾坤袋里,否则我也会被雷劫所伤。” “不过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福祸相依的,我在威压之下吐了一口血,昨日我进入识海探查,发现识海竟然扩大了许多!” “不愧是上古瑞兽,真厉害。” 得到夸奖之后,雪云练把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主人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重雾夕摸了摸他的头:“师兄师姐他们可曾来过?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人来过。”雪云练耷拉着耳朵,“仙尊设下结界,界外不得进,界内不得出,我都没办法去缥缈峰偷鱼了。” 重雾夕:…… “你并不在意你的主人,你只在意你的鱼。” 雪云练满不在乎道:“反正九道雷劫您已经受过,金丹已成,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重雾夕无法运转体内灵力,并不知自己已成金丹:“你不是说后面的五道天雷师尊都替我挡了吗?” “仙尊只是挡了一大半,另外一小半还是劈在您身上的,否则您就不能结成金丹了。” 雪云练抹眼泪:“仙尊一直在帮您治疗,但那几道雷劫太过狂暴,到最后您身上的山水云梦道袍已经变成血水云梦道袍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金丹雷劫。”雪云练转过头,“主人您……” 万籁俱寂,雪屋之中一灯幽微。重雾夕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雪云练化成一条白色缎带,盛着清风从窗口轻轻飘出去,留下满室寂静。 – “师尊!” 重雾夕猛然惊醒,盯着床帐呆了片刻,这才发现天色已明。 睡了一觉之后精神似乎好多了,重雾夕试着从床上爬起来。一只手扶住他,重雾夕借力坐起来靠在床头。 他将散在脸颊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抿了抿唇开口道:“师尊,弟子现在蓬头垢面的,有辱师门风范。” 殷九离将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他身上,重雾夕裹紧披风:“师尊,弟子睡了很久吗?” “十日。” 天色已亮,重雾夕仰着脸,看殷九离在光下朦朦的轮廓。师尊仍像往常一样,墨发白衣冷冽如霜,只是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重雾夕笼在宽大披风里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蜷:“师尊,都怪弟子害您受伤了,还害得您折损了许多修为。” 殷九离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无碍。” “都怪弟子修为太低,连累师尊为我挡雷劫。”重雾夕攥紧拳头,“弟子日后定会勤勉修炼,精进修为。” “非你之错。”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弟子做了噩梦,浑身是汗……” 重雾夕躲了一下没躲开,殷九离托着他的后颈靠近自己。 少年漂亮的眉眼敛在病色里,整张脸像抷易碎的白瓷。殷九离扫过他黑如鸦羽的睫毛,微微上翘的眼尾,最终停留在少年浅色的唇上。 “师尊,怎,怎么了?” 少年的睫毛轻颤,像一只濒死的蝶。殷九离放开他,淡淡开口道:“无事。” “弟子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只是使不上力气,也不知何日才能恢复。”重雾夕有些发愁,“再过十几日,弟子便要随众多师侄下山历练了。” 殷九离并未开口,重雾夕凑过去:“师尊,您可有办法让弟子恢复得快一些?” 他的话音刚落,殷九离手中就出现了一瓶丹药。重雾夕懵然看着小小的琉璃瓶:“只吃一枚就能恢复吗?” 殷九离垂着眸子:“每日服用两枚。” 重雾夕:…… 他晃了晃殷九离的手臂:“师尊,再给弟子一枚丹药吧,求您了……” 黏糊的尾音散在空气中,殷九离挥了挥衣袖,一个更大的琉璃瓶出现在重雾夕手中,瓶中装着六枚晶莹剔透的金色丹药。 重雾夕将丹药收进乾坤袋里。 修道之人都要渡雷劫,金丹雷劫并不会让自己丢了性命,最多只是受罪一些。雷劫到来之前,重雾夕如此安慰自己。 但当雷劫真正到来之时,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藏在心底整整十四年的恐惧喧嚣着卷土重来。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仙人。 “明年开春弟子就整整十八岁了。只是不久之后弟子要下山历练,恐怕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重雾夕牵着一截雪白的衣袖:“自从拜入师尊门下,弟子仿佛什么都有了。” 殷九离掐了一个诀,指尖涌出一团绿色光华。绿色光华落在窗外的一棵梨花树上,梨花树开始生长,枝桠探进窗口。 殷九离伸出手,折下一截新枝。 “你还缺一枝梨花。” – 玄苓坐在椅子上,边吃野果边开口道:“之前我便想来探望你,只是被师叔的结界拦住了。” 重雾夕正在整理乾坤袋内的物品:“昨日我的身体彻底恢复,师尊便撤了两仪结界。” “那日洒蝶峰的弟子也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威压,幸亏洒蝶峰的护山法阵日日开启,不然我的宝贝红萝蝶已经灰飞烟灭了。” 玄苓朝窗外望了一眼,悄悄凑近重雾夕,压低声音:“外人都道清源界有四位化神期大能,但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吗?我猜师叔已经化神期大圆满,步入大乘境了。” “我果然猜得没错。” 重雾夕看着她:“师姐,我的雷劫……” “你的雷劫太过恐怖。”玄苓咋舌道,“我可算明白了为何清源界只有你与师叔觉醒了变异光灵根。” “普通修士根本承受不住光灵根的雷劫。” 重雾夕摇头道:“我觉得并非如此。” 玄苓放下手中的野果:“你的意思是……?” 重雾夕无法与她说明自己是从现代社会穿过来的,他们所在的世界都是一本书,而这本书里的重雾夕最终会堕入魔道,死在十八岁那一年。 “我现在也理不清,待我理清之后再告诉你。对了师姐,其他宗门的人能看到我渡劫之时的异象吗?” “不能,咱们玄清宗有护山大阵,护山大阵之上又加持了许多灵宝法阵,外人不会看到宗门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那就好。”重雾夕放下心来。 “再过三年若木树便要结果了,各宗各派之间明争暗斗防不胜防。”玄苓皱着眉,“前些时日落英阁的三名弟子意外死亡,至今仍未查明原因。” “只是门规不可违,不然我真不想让弟子们下山历练。” 重雾夕笑着安慰她:“不止咱们玄清宗,别的宗门也有弟子下山历练。大家都处于危险之中,也就是大家都不危险。” “虽然是歪理,但也不是没几分道理。”玄苓笑了一下站起身,“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送走玄苓之后,重雾夕又迎来宗政澜。 “听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宗政澜走进雪屋。玄清宗的小长老裹着毛绒绒的红色披风,沉静地坐在椅子上,似雪山枝头的一簇红梅。 他下意识放轻声音:“你还好吧?” 重雾夕逗他:“这回我可赶在你之前结丹了。” “下山之前本殿下也会结成金丹的。”宗政澜走过去,将手里的一枝梨花递给他,“即墨峰的梨花开得很好,我顺手摘了一枝。” 重雾夕正要接,宗政澜突然又收回手。重雾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摆在桌案上的赤晶流云瓶。 “原来你已经有梨花了。”宗政澜掐了个决,手里的花随风而化。 “那是我师尊摘的梨花,这些梨花树也都是我师尊种的。”重雾夕有些惋惜,“多好的花呀,就被你毁了。” 宗政澜绷着脸:“我赔给你。” “不用,我没有怪你。”重雾夕开始哄十五岁的小凤鸟,“你怎么能确定下山之前一定会结丹?” “那日在栖霞峰我同你说过,真凤血脉修行速度极快,筑基结丹没有瓶颈。因此我能感知到自己会在何时结丹。” 重雾夕羡慕地盯着他:“好强大的主角光环……”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金堆玉砌的宗政澜小殿下定然不会空着手来即墨峰视疾。” 宗政澜闻言站起身,在雪屋内转了一圈。 雪屋内部陈设雅致,桌椅床榻一应物件皆非凡品。窗棂中嵌着漂亮的琉璃,床帐之上挂着雪云绡制成的纱幔。 屏风后放着一个多宝架,多宝架上陈设着各色珍奇宝石,还有许多摸样可爱的小雪人。 “十四年前我拜入缥缈峰,向师尊问起你。师尊说你拜圣君为师,成了玄清宗的六长老,只是即墨峰除了大雪和枯树就什么都没有了。” 宗政澜哼了一声:“师尊又骗我,明明你什么都有。” “掌门师兄并未骗你,我刚来即墨峰之时,这里只有皑皑白雪。”重雾夕望着多宝架上的小雪人,抿着唇笑了一下,“雪屋是我拜师之后师尊为我建的。” “圣君对弟子很好。” “确实如此,反正师尊只有我一个弟子,只能宠我。”重雾夕见他要走,“待你结成金丹之后,咱们再去秘境好好比一比。” “行啊,本殿下应战。” 一直有人来探望重雾夕,雪云练无聊极了,若不是翻出青鸾姐姐送给他的话本,他早就已经困得睡着了。 重雾夕将掌门师兄送出门外,走进来瞥了一眼雪云练手里的话本:“这个王爷和王妃既然在一起那么痛苦,为何不和离?” “您一点都不懂!”雪云练炸毛了,“嵌得太深的东西不能轻易拔除,会让自己鲜血淋漓的!” 重雾夕:…… “这种痛苦的感情没有人会喜欢。” 雪云练反驳道:“痛不欲生才能刻骨铭心。” 重雾夕盯着他:“若我与他人结成道侣,每日处在痛苦之中——” “不行!”雪云练皱着脸打断他的话,“主人我错了,我收回方才的话。” 重雾夕抱起小毛团子狠狠揉搓一番:“少看些话本吧。” “青鸾姐姐已经飞升了。”雪云练沮丧地垂下头,“我只有她留下的话本,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重雾夕摸了摸小毛团子的头:“你好好修炼,飞升之后就能见到青鸾神鸟了。” “可是我想和主人一起飞升。”雪云练苦恼地揪着自己长长的兔耳朵。 “若我能顺利度过十八岁……”重雾夕想起下山历练之事,“对了,我还要做一个偶人陪着师尊呢。”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无根土,和着水将无根土捏成一个泥偶。 重雾夕小时候从来没有玩过橡皮泥之类的玩具,但穿到这里之后,每日师尊都会陪他一起堆两个雪人,日复一日,如今他轻而易举就能将泥偶捏成自己的模样。 无根土纯白无瑕,上色十分容易。玄清宗的四长老玄穆是一名符修,因此重雾夕这里有许多颜料。 他打量着上好色的泥偶,沉默片刻之后,又团了两个泥球,捏成三角模样安在泥偶的头顶,就像泥偶发间支棱着两簇猫耳。 雪云练有些疑惑:“为何要安两只耳朵?” “随便安的。” 重雾夕笑了一下,集中精神向泥偶注入自己的灵识。他想制作一个最精妙的偶人,在自己下山期间陪着师尊。 “主人,您这不是为自己找替身影子嘛。”雪云练翻着手里的话本,“王妃假死逃离王府之后,王爷找来许多江湖术士,制作了一个同王妃一模一样的替身。”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看着他。 “真的是这样。”雪云练展开话本递到主人面前。 “可是我与师尊并不像王爷王妃那样,我们是师徒,师徒之间何来替身一说?” 雪云练倒出许多话本:“我曾看过这样一个话本,一名书生爱上了女扮男装的夫子。待我找一找……” 重雾夕抿了抿唇:“师尊如同山间清风,天上明月,我是不会对师尊……” “不会如何?” 白衣墨发的仙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枝梨花。 第29章 仿佛有无数个火灵果在体内炸开,重雾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热气。 殷九离走过来,将手中的梨花递给他。 重雾夕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接那一枝开得极盛的梨花。然而受到的惊吓太大,他控制不住地感到心慌,手指颤栗着,不慎碰掉了一片花瓣。 冰凉的手指擦过手背,不轻不重的力道覆在手腕上,重雾夕一动也不敢动,呆呆站着,脊背泛起一层麻意。 殷九离收回手:“脉象平稳,并无不妥之处。” 手腕上被师尊碰过的地方冒着热气,又泛起丝丝凉意,重雾夕将手缩回披风里,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弟子只是有些冷。” 雪云练将话本藏好,偷偷对着主人眨眼。重雾夕定了定神,而后开口道:“弟子方才想说的话是,弟子永远不会对师尊不敬……” 他惴惴不安地跟在殷九离身后,努力回想方才与雪云练的对话。 殷九离突然停下脚步,重雾夕低着头没有看到,一不小心撞在他的背上。 白衣墨发的仙人回过头,垂眸看着他,下目线混着天光。 重雾夕忍不住退后一步,耳根红了一片:“弟子有,有些头晕。”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环绕过来,重雾夕下意识抬起头。殷九离一只手撑着桌案,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将他抱起放在一边的椅子上。 重雾夕把头埋进披风里,闷闷开口道:“弟子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了。” 披风领口处镶着洁白柔软的绒毛,重雾夕埋在暖洋洋的绒毛里,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您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制作泥偶又耗费了许多灵力。”雪云练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主人,下山之前您可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我不是故意的。”雪云练心虚地抖了抖耳朵,回想起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更心虚了,“仙尊应当没有听到我讲的话本。” 重雾夕木着脸施了一个清心咒,将自己方才尴尬无措的样子驱离脑海。 雪云练飞到他面前:“主人,您觉得仙尊如何?” “我师尊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就像天边高悬的一轮明月,月光照着我,我便会觉得安心。” 雪云练想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最终哀叹一声:“我只是一只三百岁的幼年灵兽,我什么都不懂,青鸾姐姐给我的话本都白看了呜呜呜……” 重雾夕走到床边坐下:“今日招待了许多来客,确实有些疲惫了,我还是先睡一觉吧。” 他将床幔放下,躺在床上,一转头对上小团子的脸。 重雾夕差点吓得跳起来,呆愣半天之后才缓过神。他设了一道隔音结界,又让雪云练设下灵兽结界,方才开口道:“你是何时出现的?” 小团子并未开口,他窝在床帐后的角落里,长长的袖子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重雾夕。 小团子的身影越来越透明,重雾夕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你生病了吗?” 小团子摇摇头,拽着自己的衣摆将整张脸都遮起来,背过身子用屁股对着重雾夕,无论重雾夕说什么他都不理会。 “好痛!” 小团子倏地转过身,重雾夕指尖亮起一团白色光华,将床帐之内的空间全部照亮,同时也看清楚了小团子的模样。 小团子仍旧穿着与师尊相同的白衣,眉心一点赤焰,奶白的脸颊烧得通红。他发现自己上当了,连忙伸出手捂住肉嘟嘟的脸颊扭过头。 重雾夕隔空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脸这么红……你生病了吗?” 他并不能碰到小团子,小团子却往后躲了一下,重雾夕弯着腰凑过去,看到小团子通红的耳朵。 不只是耳朵,小团子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像一块冒着腾腾热气的糯米糕。 重雾夕将飞花金翎灯挂在床帐上:“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只需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小团子挪开视线点了点头。 重雾夕开始问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红,是生病了吗?” 小团子捂住肉嘟嘟的脸颊,眨着大眼睛摇摇头。 “那你脸色通红的原因是什么?” 小团子纠结地睁大眼睛,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重雾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问题确实没办法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的身体为何变得越来越透明?” 小团子卷起衣袖,盯着自己短短的手臂瞧了瞧,又抱着自己的腿研究了半天。最终他摇了摇头,托着脸叹了一口气,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开心。 呜,缩小版的师尊太太太可爱了。 好想抱一抱他,还想把自己最爱的烤鱼分给他吃,重雾夕还记得他第一次在即墨峰做火锅的时候,小团子眼巴巴地扒着锅沿,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可惜小团子只是一团虚影,自己碰不到他,他也吃不到任何东西。 重雾夕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那你最喜爱或者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若我有的话,我就送给你;若我没有的话,我将你想要的东西寻来送给你。” 小团子歪着头想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一条银色的小麻花辫,麻花辫上还系着用枯草和梨花花瓣编成的花绳。 抱着小麻花辫玩了一会儿之后,他恋恋不舍地将麻花辫放在一边,伸出手指了指重雾夕。 重雾夕懵住了。 “你是说,你最喜爱或者想要的东西……是我?” 小团子点点头。他的面容与师尊一模一样,就连点头的动作也别无二致。 重雾夕沉默片刻,对着雪云练招招手:“过来。” 雪云练揪着自己长长的兔耳朵挡住眼睛:“我没有听到主人与空气对话,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要杀我灭口……” 重雾夕抱着他狠狠揉搓了一番:“都怪你看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 雪云练挣扎着逃走,抱着自己漂亮的尾巴瑟瑟发抖,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身上的毛会全部掉光,变成一只光秃秃的丑灵兽。 到那时主人一定会抛弃他,那只可恶的呆鸟就会取代他的位置。雪云练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 重雾夕揉了揉自己的脸,继续开口道:“那你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小团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雪云练,而后飘到重雾夕面前,伸出短短的手臂。 第30章 重雾夕将挂在床帐上的飞花金翎灯取下来,递到小团子面前:“你想要这个?” 小团子摇摇头。 “为何不想要,这盏灯里的星星可都是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的。” 重雾夕将飞花金翎灯重新挂回床帐上,又指了指摆在桌子上的赤晶流云瓶:“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我从缥缈峰带来的荷花,一直抱着花瓣不撒手。” “只是现在没有荷花了,只有满峰梨花。” 小团子伸出手指了一下赤晶流云瓶,做了几个手势,又指着重雾夕。 重雾夕顺着他的动作解读团言团语:“你如今不喜欢荷花了,你喜欢我?” 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点点头。 “可是我现在没有问你喜欢什么,”重雾夕逗他,“我是问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小团子歪着头想了想,而后从窗口飘出去,须臾过后又急匆匆飘回来。他警惕地盯着重雾夕,捡起放在床上的小麻花辫藏进袖子里。 重雾夕:…… “你的小麻花辫还是用我的头发编的呢,你防着我做什么?”重雾夕抓起一缕散在肩上的银发,“若我喜欢麻花辫,我自己就能编出千万条!” “什么?”雪云练竖起耳朵,“主人您要编辫子?我曾经看过一个话本,异域来的公主将辫子盘成发髻,献舞之时发髻散开……”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知道了,我日后少看一些话本嘛。” 重雾夕抱起他揉搓了一番:“既是青鸾神鸟留给你的话本,你看看也无妨,但不许讲给我听,我对话本里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 雪白的小毛团子扑腾着从重雾夕怀里爬出来,躲到门口:“跟着这样的主人,我很快就要变成一只光秃秃的丑灵兽了呜呜呜……” 他正抱着尾巴自怨自艾,面前突然出现两个白色偶人,空洞的眼眶里流着血泪,鬼气森森地盯着他。 雪云练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了,抱着脑袋窜出几十米:“啊啊啊啊啊鬼啊呜呜呜呜!” 小团子淡淡看了一眼抱头鼠窜的白色灵兽,抬手取下贴在雪人眼眶上的红色花瓣。 重雾夕十分无奈:“你总是吓唬他做什么?” 小团子抱着雪人飘到重雾夕面前,将雪人放在床栏上,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笑眯眯地盯着他。 重雾夕弯腰去看那两个精致小巧的雪人。两个雪人偎在一起,高一点的雪人搂着矮雪人的腰,矮雪人靠在高雪人的怀里。 正是下午发生的事情。 重雾夕沉默半晌:“我如今很高了,不会与师尊相差一大截。” 小团子十分不情愿地将雪人重雾夕捏高了一些,又偷偷摸摸将雪人殷九离也捏高了一些。 重雾夕很不满意:“两个雪人都长高了,那就相当于都没有长高,我与师尊还是相差一大截。” “不行,你再把我捏高一点。” 小团子背过身不理他了。 飞花金翎灯挂在床帐上,暖黄色的光晕给冷冰冰的雪人添了几分岁月静好。 重雾夕托着脸:“拜入即墨峰的每一日都是开心的,若我能顺利活过十八岁,我一定会努力修炼,将来与师尊一同飞升,还有雪云练……等等。” 他倏地扭过头:“你堆的雪人是我头晕,师尊把我抱到椅子上的那一刻,所以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你全部都知晓?” 小团子点点头。 “那我与师尊之间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重雾夕理了一下思绪,“所以你确实是师尊的一缕神识?” 这回小团子很果断地摇了摇头,重雾夕彻底懵了:“你与师尊模样相同,又知道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说明你与师尊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但你又不是师尊的一缕神识,你到底是什么呀?” 重雾夕咬着手指,焦虑地在原地转圈圈,一连转了好多圈之后,重雾夕终于被迫冷静下来——他把自己转晕了。 小团子不知不觉间消失了,雪云练跑进来:“主人,叶以舟送来了新鲜的幻银鱼,咱们烤着吃了吧!” “小团子知晓在师尊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重雾夕皱着眉,“那师尊也知晓我与小团子之间发生的事吗?” 雪云练放下鱼篓:“什么小团子?吓唬我的那团空气吗?” “只有我能看得到小团子,师尊自己都看不到,更不可能知道我与小团子之间发生的事情。”重雾夕念念叨叨,“是我傻了。” 雪云练把幻银鱼推到他面前:“主人,叶以舟连夜送来的幻银鱼,咱们不吃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是不能辜负他摸黑偷鱼的苦心。”重雾夕提起鱼篓,“再过十几日便要下山了,下山之后可吃不到如此美味的灵鱼了。” –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下山前一日。根据门规,玄清宗所有新弟子都要下山历练,外门弟子除外,因此归元峰正殿外的小广场上挤满了人。 重雾夕戳了戳站在他旁边的叶以舟:“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加起来竟然如此之多?” “咱们玄清宗毕竟是天下第一宗,无数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仙府宝地,弟子当然多了。”叶以舟同样戳了戳他,“你现在是我的师弟,要有点师弟的样子。” 重雾夕低眉垂目:“师兄。” 叶以舟满意了:“乖。” 宗政澜站在一处空地上,众人都知晓他的皇子身份,不敢贸然与他交谈。 重雾夕走过去:“你现在是我师弟,要有点师弟的样子。” 宗政澜:? “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重雾夕走到他身边,“你应当说‘我知错了,师兄’。” 宗政澜冷笑一声:“本殿下又没吃错药。” 重雾夕:…… 就知道这只小凤鸟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虽然你是西陵王朝的皇子殿下,但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不受皇权所辖,为何他们还是很怕你的样子?” “玄清宗弟子大多出身于名门望族,玄清宗是方外之地,他们的家族可不是。”宗政澜哼了一声,“无所谓,本殿下才不会在乎这些。” “此次下山历练你父王会暗中派人保护你吧?”重雾夕想起什么,“我还记得当初宗门遴选弟子之时,你身后跟着十几名护卫。” 宗政澜看着他:“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那群护卫特别威风。”重雾夕思考了一下,“只是他们太过显眼,若是一路随行的话,你的身份岂不一下子就暴露了?” “所以此次下山历练,暗中保护我的并非宫中侍卫,而是影卫队。” 重雾夕有些好奇:“帝尊是化神期大能,那西陵王宫的影卫队,至少也是金丹境以上吧?” “影卫队由我父王亲手创建,所有影卫均是元婴境。” “元婴真人!”重雾夕看了看四周,捂着嘴压低声音,“竟然都是元婴真人,那你此次下山可以高枕无忧了。” 宗政澜摇了摇头:“父王只会派一个影卫暗中跟着我,若我自己没有能力,只能依靠影卫保护,那我也不配做西陵王朝的储君了。” 重雾夕有些惊讶:“你已经被立为储君了?” “当然。”宗政澜扬起头,“本殿下可是中宫嫡子,又是众多皇子公主之中唯一的真凤血脉,只有本殿下才有资格被立为储君。” 重雾夕默默退后一步。 宗政澜皱眉看着他:“你又在想什么?” “原本以为抱了一个金大腿,却没想到你已经被立为储君。”重雾夕退开一步,“储君可是全天下最危险的人物。” 宗政澜让他给气笑了:“你可真会诅咒本殿下。” “既然笑了,那咱们也去见一见众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吧。”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一起,吸引了许多目光。一名弟子走过来,行了一个道礼:“追云峰弟子裴冬。” 玄清宗弟子都有道号,只是弟子太多,道号容易混淆,所以后来玄清宗弟子的道号只用在重要场合,平日里都以姓名相称。 重雾夕懵了一下:“我该叫师兄还是师弟?” 宗政澜给他传音:“令牌上刻着年纪,大家都是同一年拜入宗门的新弟子,按着年纪称呼就是了。” 重雾夕回了一个道礼:“缥缈峰弟子重雾夕,见过裴师兄。” “缥缈峰弟子宗政澜,见过裴师兄。” 气氛有些凝滞,重雾夕开口道:“裴师兄,你是追云峰弟子,那你应当是火灵根吧?” 裴冬点点头。 重雾夕笑眯眯道:“师兄名为裴冬,却觉醒了火灵根,这可真是……” “我出生在冬日,母亲为我取一个单字‘冬’,希望我像冬雪一样沉静。”裴冬叹了一口气,“却没想到我竟然觉醒了火灵根,成了一个大火球。” 重雾夕忍不住笑起来,宗政澜也扯了一下唇角。见他们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又有许多弟子走过来。 …… “原来咱们玄清宗弟子这么多。”一名圆脸女弟子笑道,“原先我仅与洒蝶峰的弟子相熟,今日又认识了许多同门。” “我连缥缈峰的弟子都没认全。” “可以理解,缥缈峰弟子最多嘛!” “不过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行动是不是太扎眼了?” “我方才问了叶师兄,叶师兄说会分成小队。” “既然首座师兄如此说了,那便是要分开了。” 重雾夕凑到宗政澜耳边小声道:“叶以舟什么时候成了首座师兄,首座师兄不是下一任掌门吗?他一个天天偷鱼的怎么能做掌门?” 叶以舟正巧隔着人群看过来,重雾夕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叶以舟也十分开心地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宗政澜:…… 他退开一步,绷着脸道:“去年首座师兄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不得已离开缥缈峰。首座师兄离开之前见到了叶以舟,叶以舟便成了新的首座弟子。” “咱们玄清宗这么随意的吗?” 重雾夕想起不修边幅的玄穆师兄,修无情道却很多情的玄苓师姐,常年云游从不回宗的二师姐,闭关上瘾放养弟子的三师兄……是挺随意的。 “不过你耳朵怎么红了?” 宗政澜转开脸:“天气太热。” 重雾夕用手遮着太阳:“掌门师兄什么时候来呀?我也觉得有些热了。” 重雾夕的话音刚落,玄清宗的掌门玄溯便到了。十四年前宗门大选,共有四十九名弟子被收为内门弟子,七名弟子拜入长老门下成为亲传弟子。 一共五十六名弟子分为四队,重雾夕和宗政澜、柳婉、无尘都分到了一队。 柳婉兴奋极了:“方才听到你们跟我一队,我立马安心许多,只是可惜叶师兄不在。” 无尘:“叶师兄不是新弟子。” 重雾夕笑了一下,唇角弯弯上翘:“咱们分在一起并非偶然,分队之前我去找过掌门师兄。” 宗政澜哼了一声:“谁想跟你一队。” “是吗?可是我去找掌门师兄之时。”重雾夕眯起眼睛,“掌门师兄说你想跟我分在一队。” “本殿下只是想跟你一较高下罢了,你可别多想。” “哦——”重雾夕拖长语调,“所以你当真去找掌门师兄了?” “你诈我!” 重雾夕笑眯眯地托着脸:“生什么气呀,想跟我分在一队又不丢人,柳婉和无尘也想跟我分在一队呢,是吧?” 柳婉:“是。” 无尘有些无奈:“我只与你们相熟。” “咱们现在在秘境里,说的话没人能听见,下山之后可不能叫错。无尘师兄,柳师姐,我是重师弟,宗政澜年纪最小,就叫他小师弟吧!” “我是冰火双灵根,而非光灵根,你们若是受伤了,可别下意识找我治疗。” 重雾夕拿出玄穆师兄送他的符纸分给柳婉和无尘:“此次下山危险重重,遇事不要冲动,否则只会落入别人的圈套。” 柳婉转过头:“师弟,你不要符纸吗?” 宗政澜翘了一下唇角:“他提前给过我了。” “面对强敌跑为上策,探明敌人强弱之前,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全部的修为。”重雾夕继续开口道,“听说魔族擅长变换容貌,咱们约定一些暗号,如果察觉到不对就用暗号确认虚实。” 柳婉崇敬地望着重雾夕:“小师叔,咱们队还有十名弟子,我去把这些话告诉他们。” “先不着急。”重雾夕拉住她,“除无尘外,咱们都是亲传弟子,别让大家觉得亲传弟子发号施令高人一等。” “相熟之后再说也不迟。” 定好暗号之后,柳婉和无尘先离开了。重雾夕转过头,发现宗政澜直愣愣地盯着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重雾夕伸出手探他的额头:“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本殿下只是在想结丹一事。”宗政澜偏过头。 重雾夕安慰他:“你才十五岁已经是筑基大圆满,全天下再没有人比你更出众了。” 宗政澜抬起头,目光从他脸上掠过。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有。” – 雪云练坐在即墨峰的最高处打坐,前些时日他在雷劫的压力之下修为精进了不少。 作为上古瑞兽,雪云练天生会卜卦。昨日他用龟甲和铜钱卜了一卦,此次下山历练主人会有一劫,此劫可大可小,随心而变。 若他的修为更高一些,或许能将此劫化解,遇难呈祥。 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如麻,雪云练一时行岔了气,体内真气开始逆行。 完了,要走火入魔了。 雪云练运起功法,却无法与体内逆行的真气抗衡。就在他自暴自弃之时,一股清新的雪香飘过来,打断了体内逆行的真气。 雪云练拍了拍胸口,好险差点死掉了,对他们上古瑞兽来说,魔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他睁开眼,发现一只呆鸟站在自己面前。 雪云练跑过去,绕着赤焰灵冰兽转了一圈:“没错,就是方才的雪香味,没想到居然是你这只呆鸟救了我!” “之前我看你修为也没有多高呀,怎么可能救得了我?”雪云练站在它面前,百思不得其解。 “哦,我知道了,因为你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所以你能阻挡我的魔化。” 雪云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先前我还疑惑仙尊为何要让一只呆鸟做主人的坐骑,如今看来你也挺厉害的嘛!” 赤焰灵冰兽睨了他一眼,转身飞走了。雪云练跳起来:“你这只呆鸟不要以为救了本瑞兽,本瑞兽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哼,看在你救了本瑞兽的份上,我允许你跟我争宠。”雪云练甩了甩尾巴,“也不知道主人现在在做什么,如果他知道我差点走火入魔,一定会很心疼。” “然后让叶以舟偷鱼给我吃。” 重雾夕正躺在一棵梨花树上:“师尊,您还记得您十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白衣墨发的仙人坐在树下,微风拂起他的衣角。 “不记得。” 重雾夕有些遗憾,十五岁的宗政澜烈火如风,端的一副少年意气,让他不由想到师尊。十五岁的师尊会是什么模样? 是像现在一样墨发白衣清冷如霜,还是一身红衣打马游街的少年郎? 夜风轻柔,星河灿烂,重雾夕逐渐睡着了。许是因为躺在树上,他又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七岁的时候,他曾经被孤儿院的几个孩子从一棵树上推下去。虽然那棵树并不算高,他摔得也没有很疼,但重雾夕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种失重的感觉。 明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凭自己坠落。 他从梦中惊醒。 “师尊。” 白衣墨发的仙人抬起头。 重雾夕闭着眼,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第31章 结成金丹之后可御气飞行,然而失重的感觉却仍然存在。即墨峰的梨花树很高,重雾夕紧紧闭着眼,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他落到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在重雾夕鼻尖无限放大。他吸了吸鼻子,眼前一片模糊。 “这棵梨花树太高了,摔得弟子都眼花了。”重雾夕嘀嘀咕咕,“失重状态会导致视网膜功能下降,影响视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株藤蔓突然从雪地里蹿出,顺着他的脚踝攀缠而上,将他牢牢绑在树上。 重雾夕迷茫地挣扎了一下:“师尊?” 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树下,抬手拂落肩上的梨花。 重雾夕望着殷九离发间的花瓣恍然大悟。定是由于自己太过闹腾,抖落满树梨花,弄脏了师尊的衣服,师尊才会把自己绑在树干上。 然而梨花色白如雪,师尊在他心中就像天山之巅的一捧清雪,与梨花十分相配。 重雾夕有些委屈地开口:“梨花多美呀,师尊您怎么能嫌弃梨花呢?” 话音刚落,白雪皑皑的即墨峰顶便起了一阵狂风。重雾夕连忙认错:“师尊,弟子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狂风终于停下,重雾夕拍了拍胸口,好险差点让花埋了。 “师尊,您放了弟子吧。”他挣扎了一下,“弟子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藤蔓卷起山水云梦道袍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手腕主人正顶着满头梨花,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殷九离轻轻抬手,收回一株藤蔓。 重雾夕十分开心地蹦了一下,然而殷九离只是解开了将他与树干绑在一起的藤蔓,并未解开缠在他身上的藤蔓。 重雾夕:…… 他慢吞吞跳到殷九离面前,蹭了蹭师尊的肩膀:“疼,受伤了。” 殷九离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略停一息,而后俯下身为他解开身上的藤蔓。 重雾夕有些不好意思:“师尊您不用担心弟子,弟子没有受伤。” 细白的手腕被勒出一道轻微的红痕,殷九离顿了一下,轻轻触上那道红印子。 “真的一点都不疼。” 重雾夕捂住手腕,一不小心碰到殷九离的手指。殷九离移开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手背。 “夜深了,有些冷。” 重雾夕退开一步,从乾坤袋里取出披风披在身上。披风领口镶着洁白柔软的狐狸毛,将他通红的耳廓遮了一半。 殷九离挥了挥衣袖,雪地里架起一个小火炉。重雾夕围在火炉前烤火,火焰照得他的脸红扑扑的。 “听闻山下有一个小镇叫萤镇,夜间流萤满天。”重雾夕转过头,“师尊您去过萤镇吗?” “未曾。” “萤镇受宗门庇护,弟子此次下山便要经过萤镇。”重雾夕托着脸,“若师尊能随弟子一同下山便好了,萤镇的景色一定很美。” “不过若是师尊陪着弟子,弟子必定事事依赖师尊,这样也不太好。” 他甫一穿过来就拜入玄清宗,之后一直住在山上,没有一点在古代生活的经验……等等,下山之后需要银子吧?没有银子如何吃饭住宿? 重雾夕抬起头:“师尊,您有银子吗?” 白衣墨发的仙人顿了一下:“没有。” “那弟子去打劫掌门师兄。” 重雾夕御气成剑向缥缈峰飞去,正巧遇到跟着赤焰灵冰兽飞过来的雪云练。雪云练扑到他怀里甩了甩尾巴:“主人,您在笑什么呀?” 重雾夕忍不住扬起唇角:“我师尊说‘没有银子’的模样十分可爱。” “没有银子有什么可开心的,咱们下山不仅需要银子,还需要灵石。凡人之间交易用金银,修士则是用灵石。” 重雾夕点点头:“看来我还得向掌门师兄讨要一些灵石。不过掌门师兄的生活向来简朴,他有银子吗?” “主人,您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雪云练甩了甩尾巴,“各宗各派都有自己的商铺田地,更何况咱们玄清宗还有西陵王朝赍助,自然不会缺少钱财。” 重雾夕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多打劫一些了。” “主人,您的手腕怎么了?” “无事。”重雾夕看了一眼手腕上极淡的红印子,抱起小毛团子狠狠揉搓了一番,“都怪你看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 “您怎么老翻旧账呢!”雪云练抱住自己的耳朵不让摸,“对了主人,今日我练功之时差点魔化,还是那只呆鸟救了我。” “看在它救了我的份上,我决定日后跟它平起平坐,共享主人的宠爱。” “魔化?!” “您先不要着急。”雪云练连忙安慰他,“其实是我在修炼之时分心了,行岔了气,导致体内真气逆行。” “主人,您知道吗?我们上古瑞兽是可以预测吉凶的。” 重雾夕摸了摸他的头:“你帮我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此次下山为凶,你因此事分心?” “哇,主人您果然是清源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雪云练惊呆了:“您猜的分毫不差,我确实用龟甲和铜钱为您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此次下山您会有一劫。此劫可大可小,随心而变。” “可大可小,随心而变……原来如此,我懂了。” 雪云练一脸懵:“我还没懂呢,您怎么就懂了?” “你家主人我有上帝视角。”重雾夕笑得神秘。 “上帝视角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家乡的土语。”重雾夕抱起小毛团子晃了晃,“咱们去找掌门师兄打劫钱财,顺便在缥缈峰住上一晚。” “明日新弟子会在缥缈峰聚集,我的假身份是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可不能露馅了。” 雪云练回头望向即墨峰的方向:“您同仙尊道别了吗?” “没有,不道别就相当于没有分别。”重雾夕把雪云练毛茸茸的小脑袋掰过来,“你也不许看。” “我曾经看过一个话本……”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我不说就是了嘛!”雪云练缩了缩脖子,“明明舍不得,还刻意不回头,您可真是缠缠绵绵,柔肠百转。” 重雾夕伸出手:“把你的话本交出来,我一把火全烧了。” 雪云练连忙转移话题:“话本不重要,银子和灵石才是最重要的。主人,咱们快去找掌门吧!” 重雾夕向掌门玄溯要了许多灵石还有银子,次日宗政澜又给了他一袋金子。重雾夕拿出一个金锭子咬了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块金子呢!” 宗政澜从乾坤袋里掏出御赐金令,又掏出一卷金简,一柄红宝镶金匕首,许多金叶子和小金珠。 重雾夕眼巴巴地盯着那个浅金色的乾坤袋,脸上写满了“想要”两个大字。 宗政澜握着他的手腕,捻起一片金叶子放在他手心:“送给你。” 重雾夕有些失望:“只给一片啊……” 宗政澜看着他:“我每日都给你一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年你就有三千六百五十片金叶子了。” “成交,你可千万不能反悔。”重雾夕将金叶子装进乾坤袋,转回头看站在一棵树下的柳婉和无尘,“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柳婉与无尘两情相悦?” 宗政澜点点头。 “以前我没发觉,自从你说了之后,我也觉得柳婉和无尘之间确实有些怪怪的。” 重雾夕回头看了一眼,柳婉和无尘正在说悄悄话。 柳婉捂着嘴小声道:“昨日小师叔送咱们符纸,宗政师弟没有要。我问他为何不要,他说小师叔提前给过他了。” “今日宗政师弟又赠了小师叔一袋金子,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倒是有意思得紧。” 无尘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为何?” 柳婉瞪他一眼:“佛性即悟性,就你这悟性,怕是永远都成不了佛了。” “不说了,咱们去找小师叔和小师弟吧,对了,小师叔现在是缥缈峰弟子,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叫错了。” 重雾夕将宗政澜送给他的金子装进乾坤袋,一抬头看到柳婉和无尘。柳婉身形纤细,山水云梦道袍穿在她身上很是飘飘欲仙,然而今日却透着一丝违和。 柳婉注意到他的视线,挽起袖子给他看:“这件四灵仙衣是我父亲带给我的,此次下山历练危险重重,我总是觉得不安心,便把这件水火不侵的仙衣穿上了。” “虽然带了许多护身法宝,我还是觉得不安心,你们呢?” 无尘:“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寻因求果即可。” “你如今在玄清宗听学,说什么佛祖都听不到,就别折腾我们了。”柳婉打断他的话,转头看重雾夕,“小师叔,你觉得呢?” 重雾夕抬起头,向即墨峰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知道有人等我,便会觉得安心。” “以前从来没有人等过你吗?” 重雾夕摇了摇头,又轻轻笑了一下:“没有。” 柳婉正要说些什么,叶以舟带着几名弟子走过来,为新弟子分发下山所需的各种物品,然后开启了护山大阵。 新弟子共分为四队,通过传送阵去往不同的地方。 柳婉突然开口道:“听说萤镇的景色很美。” 重雾夕点点头:“据说夜间满天流萤。” 之前相识的裴冬开口道:“不如咱们就别用传送阵了,自行前去萤镇,顺便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 一名端庄秀丽的女弟子轻轻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我叫凌七七,是寂灵峰弟子,见过各位同门。” 重雾夕解下腰间令牌:“重雾夕,缥缈峰弟子。” 宗政澜跟着开口道:“宗政澜,缥缈峰弟子。” 无尘打了个稽首:“无尘,菩提岛渡厄斋弟子,到玄清宗听学十年。” 凌七七行了一个道礼:“恕我冒昧,无尘师兄,佛修也可蓄发吗?” 重雾夕笑了一下:“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无尘师兄,也是这么问的。” 柳婉环上凌七七的手臂:“他只是一个喝酒吃肉全无顾忌的假和尚,佛祖嫌他太过啰嗦,将他逐出佛门。” “对了我叫柳婉,洒蝶峰弟子。” “祝酒,追云峰弟子。” …… 互通姓名之后,大家纷纷看向宗政澜。宗政澜抿着唇,往重雾夕背后藏了一下。 “不如咱们先去萤镇吧。”重雾夕笑了一下,“今日天朗气清,正好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 裴冬点点头:“其他队想必都已经到了,咱们也尽快出发吧。” 新弟子大多都是筑基期修为,可以御剑飞行,但体内的灵力不能支持长时间飞行,因此大家都用各种各样的灵兽代步。 柳氏一脉皆为器修,柳婉祭出她亲自炼制的法器——曦和北斗宝船,将队里的女弟子全部邀请到船上。 重雾夕抬手结了一个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一只极其漂亮的雪鸟穿过晴空停在他面前。 祝酒戳了戳柳婉:“柳师妹,那是什么灵兽?” 柳婉只见过雪云练,因此她摇摇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灵兽。” “此鸟的羽翼纯白无瑕,眉心有一簇赤色羽毛。”凌七七开口道,“若我猜得没错的话,此鸟应当是赤焰灵冰兽,冰火双系灵兽。” “传闻赤焰灵冰兽诞生于冰火交界之地,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赤焰灵冰兽通晓人性,十分聪慧,它的血还能清除邪祟。” “原来如此。”柳婉抬起头,望向重雾夕的方向。 重雾夕摸了摸赤焰灵冰兽纯白的羽翼:“小雪,谢谢你昨日救了这只小毛团子。” “什么小毛团子,人家现在是一条缎带。”雪云练缠在重雾夕手腕上,“主人,您不觉得小雪有些呆吗?” “它不是一直都呆呆的吗?师尊收藏的古籍有记载,赤焰灵冰兽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天生魂魄不全。” “昨日它救我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雪云练盯着赤焰灵冰兽,“现在的小雪就像……就像魂魄被人抽走了一样!” 重雾夕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色缎带:“若是小雪的魂魄被人抽走了,那它还能载着咱们飞行?” 雪云练十分执着地盯着赤焰灵冰兽:“总之小雪有些奇怪。” 灵兽认主之后可与主人心意相通,重雾夕在脑海中与赤焰灵冰□□流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雪云练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多心了?” “此次下山历练危险重重,咱们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重雾夕叹了一口气,“若是师尊在就好了,好想师尊啊!” 雪云练望向四周:“这些灵兽都平平无奇,只有宗政澜的灵兽金光闪闪的,像一块巨大的金子。” 重雾夕摸出乾坤袋里的金叶子:“此次下山我定要寻一件稀世珍宝送给师尊,再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给小团子。” 雪云练:“仙尊自己便拥有许多稀世珍宝,哪里还会瞧得上凡间的宝贝。” 重雾夕微笑道:“我送的礼物师尊都会喜欢的。” “您可真是恃宠而骄。”雪云练从自己看过的话本里挑出一个他自认为非常恰当的词,“不过您作为仙尊唯一的弟子,恃宠而骄也是应当的。” “玄清宗的每个长老都有好多亲传弟子,只有仙尊对您是一心一意的。” 重雾夕:…… 他沉默地盯着缠在手腕上的白色缎带。 雪云练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我,我又说错什么了?” 重雾夕一脸木然:“你没错,是我的错。” “重师兄,要跟我比一比吗?” 重雾夕抬起头:“比什么?” 宗政澜御剑停在他面前:“我们就比一比,谁先到达萤镇。” “好啊!”重雾夕御气为剑,他摸了摸赤焰灵冰兽纯白的羽翼,“小雪,你先休息一会儿。” 赤焰灵冰兽扇动羽翼,向着天际飞去。凌七七望着重雾夕的背影:“结成金丹之后可御气飞行,重师弟已经结成金丹了?” 柳婉点点头。 “重师弟只有十七岁。”祝酒感叹一声,“真是令我辈望尘莫及。” 柳婉望着宗政澜的背影:“只有宗政师弟才能与重师弟比肩。” 然而重雾夕却追不上宗政澜。 御气飞行没有载体,需要耗费更多的灵力。虽然重雾夕觉醒了光灵根,日光月光星光乃至烛火之辉都能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但是他懒,飞了一会儿便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等他歇好之后,宗政澜早已到达萤镇。萤镇的风景很美,河流绕着花田蜿蜒而过,花田簇拥着一排排黛瓦白墙。 “宗政澜!” 宗政澜回过头。 玄清宗的小长老正迎着光走来,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了一层金粉。 第32章 宗政澜看着重雾夕走过来,开口道:“你输了。” “嗯。”重雾夕点点头,拉着他坐在地上,“他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咱们在这里赏景也不错,偷得浮生半日闲。” 宗政澜十分嫌弃地瞪着地上的泥土:“本殿下才不会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沾上泥土磕一磕不就成了,况且咱们还有清洁术。”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拖出一张椅子,摆在田边,“要不你坐这儿?” 宗政澜沉默地盯着与花田河流格格不入的海棠木椅,最终皱着眉,撩起衣袍挨着重雾夕坐下。 重雾夕忍不住笑他:“你别皱着眉呀,知道的以为你在赏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受刑呢。” 宗政澜哼了一声:“你好好赏景便是,盯着本殿下做什么。” “好吧。”重雾夕转回脸,开始欣赏萤镇的风景。 如今正是深秋,枯黄的落叶随风飘摇,春日里生机勃勃的大树徒留一截枝干,伶仃地立在秋风中。遍地萧瑟之中,唯有金灿灿的花田犹如初阳,光辉夺目。 让人望一眼便生出无穷无尽的力气,还有希望。 “如今已是秋末,这片芸薹却开得这样好,此处应当有聚灵阵吧?” 宗政澜点了点头:“这片花田便是一个大的聚灵阵。” “那这些芸薹也不是普通的芸薹,而是一种灵植?” 重雾夕恍然大悟:“聚灵阵聚集灵气,促进芸薹生长,芸薹长大之后,又能吸收灵气反供给聚灵阵。如此循环往复,源源不断,这里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灵场。” “这些灵植于普通修士无甚助益,对于萤镇的凡人来说却是医治百病的仙品药草。”重雾夕赞叹不已,“到底是哪位高人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造福了一方百姓。” “五长老。” “什么?玄苓师……师叔?”重雾夕惊讶极了。 “萤镇受宗门庇佑,这片灵田当然也归宗门所有。”宗政澜睨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重雾夕木着脸:“这句话我昨日刚听过一遍。” 雪云练心虚地缩回袖子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既然此阵乃玄苓师姐所设,那就好办多了,回宗之后我要请她在即墨峰设一个聚灵阵。” 宗政澜转过头:“为何?” “即墨峰的冰天雪地之中盛开着一种浅金色的小花,名叫冰凌花,又叫福寿花。” “我每日都会摘一束冰凌花摆在雪屋里,冰凌花就像一个小太阳,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重雾夕托着脸,眼中蕴着笑意:“若我惹了师尊生气,也用冰凌花赔罪。” 玄清宗的小长老银发浅瞳,脸颊白皙软糯。他的笑容也是糯糯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 宗政澜收回视线:“我若是你师尊,必定每日责骂于你。” “你这只小凤鸟到底对我有何不满?”重雾夕无语地看着他,“可惜就算你想骂我,你也骂不到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许多事情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 “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师尊,你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师侄,哈哈。” 宗政澜生气了:“本殿下不叫小凤鸟。” “此地灵气充沛,在此修炼事半功倍。”重雾夕转移话题道,“一直在缥缈峰修炼容易枯燥,或许换个环境你就结丹了呢。” “倒是有几分道理。”宗政澜闭上眼,将灵力运转周身。 重雾夕没事可干,又不想修炼,便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游记,走到一处距离宗政澜较远的地方,和着清风翻看起来。 雪云练不死心地开口道:“游记哪有话本好看……” “打住。”重雾夕揪了揪手腕上的白色缎带,“我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看。” 雪云练缩进袖子里:“话可不要说太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风扑面而来,重雾夕感受到了极强的灵力涌动,放下书抬起头。花田四周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风吹不散,光也透不过去。 重雾夕站起身,指尖聚起一团灵火,循着宗政澜所在的方向而去。白雾越来越浓,天色也暗了下来,重雾夕行了数十步,竟然连前方的路都分辨不清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他能感觉到指尖的灵火熄灭,却看不到自己的手。 “这雾有古怪。”重雾夕设下护身结界,又将雪云练解下装进乾坤袋里,“也不知宗政澜现在如何了。” 雪云练挣扎着探出头:“主人,我来为您指路吧,这些白雾影响不到我。” “好。”重雾夕将他从乾坤袋里放出来,“也不知柳婉他们现在何处,是否安全。” “主人,您现在是年纪第二小的小师弟,就别操着六长老的心了。”雪云练设了一层灵兽结界,化成原形飘在空中为重雾夕指路。 天色越来越暗,黑云压顶,天边却聚起紫色霞光。重雾夕抬起头:“这天象怎的如此奇怪?” “紫气东来!”雪云练叫了一声,“这是帝王之兆,小殿下要渡劫了!” 重雾夕御气为剑:“那咱们快去找他。” 雪云练结了一个印,九条尾巴亮起灵火,驱散身边的浓雾。 “主人,到了!” 坠日沉沉,黑云压顶,重雾夕落在地上,山水云梦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玄清宗有护山大阵,护山大阵之上又加持了许多灵宝法阵,外人不会看到宗门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然而他们现下并不在宗门内,没有护山大阵相护,很多人都能看到天边的紫气,也都能猜到西陵王朝的储君在此渡劫。 雷云聚集的同时,白雾逐渐散开。最后一道屏障都没有了,宗政澜的处境愈加危险。 “第一个选择,我用全部灵力设下结界,将宗政澜的气息隐匿,让他安然渡过雷劫。但是我的灵力会耗光,宗政澜渡过雷劫之后也会重伤,我们两个都无力自保,只能听天由命。” “第二个选择,什么也不做,随机应变。” 雪云练想了一下:“我记得小殿下曾经说过,帝尊会派宫里的影卫保护他。” 重雾夕向四周望了一圈,连一只鸟的影子都没看到,更别说什么影卫了。 “或许保护宗政澜的人隐在暗处,但我看不到,就不会安心。”重雾夕抿了抿唇,“就算看到了,我也不会贸然相信。虽然这里是灵气充沛的修真界,但皇权还是至高无上的。” “确实如此。”雪云练点点头,“我与帝尊相识,一百年前我曾去西陵王宫玩过一月,那时便有许多人拉拢讨好我。” “不过我当时什么都不懂,这些都是青鸾姐姐告诉我的。主人您快看!” 雷云翻涌,紫光煌煌,第一道雷劫排山倒海扑杀而来。 “这雷劫怎的如此恐怖,宗政澜不会被劈死吧?” 宗政澜手持金色灵剑引渡雷电,万道剑光冲霄而起,贯天彻地。受了第一道雷劫,他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你竟敢诅咒本殿下。” 重雾夕懵了:“在如此狂暴的雷劫之下,小凤鸟竟然毫发无伤?” “真凤血脉修行速度极快,筑基结丹没有瓶颈。”雪云练解释道,“没有瓶颈便意味着,无论发生何种意外,小殿下都不会死于雷劫之下。” 重雾夕羡慕哭了:“好强大的主角光环。” “不死并不代表他不会受伤。”雪云练的话音刚落,宗政澜便被第二道雷劫劈出一口血。 重雾夕:……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雪云练:“要不你别说话了?” 雪云练十分委屈:“这又不能怪我。” 第三、第四道雷劫接连落下,宗政澜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重雾夕拧起眉:“他不会被雷劈焦吧?” 宗政澜的意识原本已经模糊了,听到重雾夕的话又被气清醒了,咬着牙承受接下来的雷劫。 重雾夕托着脸感慨:“我可真是用心良苦。” 雪云练:…… 他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白色缎带。重雾夕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柳婉带着一群弟子急匆匆跑过来:“重师弟!” 重雾夕站起身:“你们来了,路上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我们不曾遇到意外,只是在雾气里迷失方向,因此耽搁了一段时间。”裴冬看了一眼宗政澜,“重师弟,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凌七七眉头微蹙:“紫气东来,天降异象,想必已经有不少人知晓西陵王朝的小殿下在此渡劫。” 柳婉握着剑:“若有人想对我们玄清宗的小师弟不利,来一个本姑娘打一个,来两个本姑娘打一双!” 重雾夕笑了一下:“好,若是有人来,咱们师兄弟姐妹们便战他一场!” “对,战他一场!” “行走江湖就是要行侠仗义,以仙为皮以侠为骨!” “对!” 祝酒看着重雾夕:“重师弟,我们现在应当如何?” 柳婉环住她的手臂:“咱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做,留存实力,等待敌人上门就好了。” 第六道雷落下。 宗政澜身上的山水云梦道袍已经被血浸透,他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泥土,赤金光华流转,一株红莲破土而出,莲叶层层裹住宗政澜,化成一方莲台。 莲台缓缓升起,须臾过后,一只巨大的凤鸟带着烈火红炎直冲天际。 第七道雷落下,凤鸟生出凤翎,第八道雷落下,凤鸟浴火重生。 柳婉呆呆地望着天空:“太美了……” “简直是神迹!” “我竟然能亲眼见到凤凰涅槃,真是死也无憾了!” “凤为雄,凰为雌,宗政师弟是凤鸟,你可别搞错了。” “太安静了。” 重雾夕皱眉望向四周的树林,不知何时,林间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徒留一片死寂。 一名弟子捡起地上的石头扔进树林里,并未惊起飞鸟。他拍了拍手上的土:“果真有问题。” 凌七七看着他:“你在此石之上灌注灵力,可能会伤及林中生物。” 那名男弟子摸了摸头:“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结成金丹之后,重雾夕的灵识覆盖范围扩至十里。他放出灵识,去感知周围的事物,却撞上另一股陌生的灵识。 重雾夕静心凝神,向这股陌生的灵识追去,却没想到这股灵识竟然来自于无尘。 重雾夕传音给他:“你在拜入玄清宗之前就已经结丹了?” 无尘点头。 重雾夕继续传音给他:“菩提岛渡厄斋的弟子都像你一样天赋卓绝吗?” 无尘有些惭愧:“菩提岛众多弟子当中,我的修为最差。” “看来我也得去菩提岛……等等,有脚步声!”重雾夕凝神静听,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向着花田的方向而来,听起来人数不少。 “主人,这些脚步声有问题。”雪云练从宽大的袖子里钻出来,“青鸾姐姐在人间卖话本之时,我常常跟着她,凡人的脚步不是这样的。” 重雾夕转回头,将自己探查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柳婉拔出剑:“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不长眼,敢在我玄清宗的地盘撒野!” 无尘纠正她:“萤镇受宗门庇佑,却并非宗门所有。” “算我求你,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柳婉跺了跺脚,“本姑娘的满腔豪情都被你一句话打散了!” 重雾夕继续用灵识探查四周,而后开口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先听好消息吧。”凌七七蹙起眉头,“重师弟请讲。” “好消息就是,只有一队人正在向花田靠近。”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重雾夕叹了一口气,“这些人可能不是真正的‘人’。” 柳婉握着剑跃跃欲试:“师尊一直笑话我只会纸上谈兵,今日我倒要实战一番看看!”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莲花形状的法器,这是玄穆师兄送他的照莲生月,可挡一次致命攻击。其他人纷纷学着他的模样,祭出各种各样的保命法器。 无尘撑开一把伞,将柳婉遮在伞下。 那些似人非人的未知生物行进速度极快,片刻之间便行至近处。宗政澜还差最后一道雷劫,重雾夕握紧手中的照莲生月。 风吹过树林,树叶簌簌作响。暗器破空的声音从左右两个方向传来,重雾夕仰头躲开一枚暗器,掌心聚起灵气挡开另一枚。 这些都是凡间的暗器,对于修士来说并不难对付,真正难对付的是隐藏在林间的怪物。 与其被动等待,还不如主动出击,重雾夕御气为练,将林中的树连根拔起。无尘打了一个稽首,掌心聚起灵力。 有了修为更高的无尘加入,重雾夕轻松了许多。一刻钟之后,隐匿在林中的生物终于现出踪迹。 “这,这不就是萤镇的百姓吗?”柳婉收剑入鞘,“你们怎会在此处?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无尘拉住她:“并非百姓,这些都是药人。” 藏在林中的百姓穿着寻常衣裳,面色红润,柳婉有些疑惑:“我听说药人面色青紫,宛如行尸走肉,这些百姓怎么看都不像药人啊?” 一阵笛声飘入林中,药人突然暴动,向着花田的方向扑过来。 第九道雷劫落下,九天之上的凤鸟变回宗政澜的模样,浑身是血地从空中落下。重雾夕飞身过去接住他,撑开无影伞将宗政澜罩在伞下。 “躲在此伞之下,他们看不见你。” 宗政澜吐出一口血:“你,你怎么办?” “你的命更重要。”重雾夕设下护身结界,又让雪云练设了一层灵兽结界,而后去帮其他人。 这些药人并非凡人炼制的药人,他们面色鲜活,行动迅捷,除了不会说话之外,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重雾夕放出灵识,竟然从药人的动作之中感受到了灵力涌动。 他连忙喊了一声:“大家小心,这些药人原本应当是仙门弟子,不知被谁炼成了药人!” 柳婉手足无措地握着剑:“我,我下不了手,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药人!” 一个模样可爱的小童扑到她面前,柳婉连忙躲开,边躲边道歉:“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药人察觉不到她身上的杀气,纷纷向她扑过来。柳婉躲闪之间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她条件反射抽出剑,刺入眼前穿着粉色襦裙的美貌女子胸口。 美貌女子睁着一双眼睛,直挺挺地倒下去。柳婉嚎啕大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呜呜呜呜呜……”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柳婉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掉眼泪。躺在她不远处的药人蓦地睁开眼,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爬起来扑向柳婉。 雪叶冰刀掩着暮色飞过去,在药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线。重雾夕掐了个决,将粉裙女子的尸体冰封。 他拉起柳婉:“师姐,这些都是药人,你杀他们是为了保护同门,保护镇上的百姓。” 安慰过柳婉之后,重雾夕又去对付别的药人。笛声越来越响,密密麻麻的药人涌入花田,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宗政澜。 若是主角死了,这个小说构建的世界或许会崩塌,或许不会。 但他不敢赌。 若这个世界崩塌了,那么玄苓师姐,玄溯师兄,玄穆师兄,宗政澜,叶以舟……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雪云练和小团子都会消失,师尊也会消失…… 师尊。 重雾夕一分心,便有无数的药人扑过来。天色已暮,月亮却还未升起,他先前已耗费了大量灵力,又没有光源向他提供新的灵力。 重雾夕攥紧手里的照莲生月,准备挡下致命一击。 天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一只极其漂亮的雪鸟穿过暮色,将重雾夕周围的药人全部冰封。 重雾夕被赤焰灵冰兽护在羽翼下,一抬头,正好对上小团子担忧的目光。 第33章 情势危急,重雾夕来不及跟小团子多说什么。他转过头看着赤焰灵冰兽:“小雪,你帮我将这些药人的尸体全部冰封。” 赤焰灵冰兽用洁白的羽翼轻轻拍了拍他,转身飞走了。 “不要受伤!”重雾夕喊了一句。 “我看这只呆鸟厉害得很,怎么会受伤呢?”雪云练酸溜溜地开口道,“若不是本瑞兽不能暴露身份,这些药人早被本瑞兽一举拿下了,哼。” “小雪很好。”重雾夕摸了摸腕间的白色缎带,“但你还是最可爱的。” 雪云练沉默片刻:“主人,您可真像话本里左右逢源的负心薄幸之徒。” “‘左右逢源’一词是这样用的吗?”重雾夕指尖聚起灵力,勉强凝成一枚雪叶冰刀,顷刻之间又散在空气中。 方才他耗费了大量灵力,如今连雪叶冰刀都无法凝聚了。重雾夕抬起头:“月亮为何还不升起?” 小团子一直飘在自己面前,但重雾夕不敢看他,也不敢与他交谈。他们现下并不在宗门内,万事小心为上。 “也不知小凤鸟如何了。” 重雾夕转回头,然而宗政澜撑着无影伞,完全隐匿了踪迹,就连重雾夕都找不到他。 宗政澜被雷劫重伤濒死,浴火重生之后体内的经脉全部重塑,只是身上的伤依然存在,流失的灵力一时之间也无法重新回到体内。 他忍着痛,用剩余的全部灵力祭出本命剑,万道剑光冲霄而起。 金色剑光犹如初阳,光辉夺目,重雾夕吸收剑光转化为灵力。有雪云练设下的灵兽结界,旁人并不能看到他的动作。 将剑光全部吸收之后,重雾夕觉得自己又行了。他站起身正要大战一场,却发现赤焰灵冰兽已经将药人全部冰封了。 重雾夕惊呆了:“小雪竟如此厉害?” 雪云练阴阳怪气道:“毕竟人家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与我们这些凡胎俗骨不同。” 柳婉四处寻找重雾夕,雪云练撤了灵兽结界,柳婉跑过来:“你没事吧?” 重雾夕轻轻瞥了一眼悬在空中的金色灵剑,柳婉会意,她传音给重雾夕:“看来我日后也得带一些会发光的法器。” 重雾夕见她脸上仍旧挂着泪痕,笑着开口道:“柳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无尘一直护着我,你又救了我一命。”柳婉十分自责,“师尊笑话我只会纸上谈兵,我之前还不服气,如今看来师尊的话全是对的,我一点用都没有。” 重雾夕正准备安慰她,柳婉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方才一直有人隐在暗处,用笛声控制这些药人。” “我们必须将此人抓住,问出他背后的阴谋,才能解救萤镇的百姓。” 重雾夕摇了摇头:“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从树林中飞了出来,他似乎被人封住了灵力与穴道,动都动不了。 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从林中走出,行了一个礼:“多谢诸位救了小殿下。” 重雾夕不知道应当如何与宫里来的人相处,干脆退到一边,看着其他人礼数周全的应对。 他传音给雪云练:“平日里看不出来,咱们玄清宗的弟子果真出身于名门望族。” “寒门也不乏天赋卓绝之人,然而修炼是需要资源的。”雪云练叹了一口气,“贫寒之户连功法秘籍都买不起,最终只能泯然众人。” “名门望族便不同了,他们会在满一定年岁之后参与族内大比,根据大比结果划分修炼资源,因此天才都能得到很好的培养。” 重雾夕正要说些什么,那个影卫押着吹笛人走到他面前:“重公子,此人便交由贵宗处理。” 重雾夕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还是您来处理吧。” 影卫点点头,向重雾夕道谢之后便离开了。他带走了幕后吹笛之人,也将宗政澜一并带走了。 裴冬走过来:“重师弟,我们还要继续追查药人的线索吗?” “应当不用吧。”重雾夕看着地上的药人,“影卫带走了幕后之人,此事便归宫里管了。” 凌七七开口道:“重师弟,你将药人冰封,是否因为冰封可以隔绝笛声?” “对,灵力凝成的冰可以将笛声隔绝,以免药人再次被操控。” 重雾夕走到一具冰棺面前,低头看着棺中药人鲜活的面容:“他们都是仙门弟子,不知遭遇何种变故丢了性命,最终被炼成药人。” “药人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会腐烂成灰,唯有冰封才能保全他们的遗体。”凌七七行了一个道礼,“重师弟济弱扶倾,智谋无双,当为吾辈楷模。” 小团子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笑眯眯地盯着重雾夕。重雾夕尽量忽略他的视线:“今日咱们十三人临危不惧,保护宗政师弟渡过雷劫,也算没有给宗门丢脸。” “对!”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能干!” “今日下山,方知世间万物,海阔天空,我辈弟子不应当拘泥于一方小小天地。” 柳婉红着眼眶,趴在粉裙女子的冰棺面前:“这些药人该如何处理?” 重雾夕想了想:“他们都是仙门弟子,咱们发一道仙令,让各宗各派来萤镇将自己的弟子接回去。” “有些不妥。”凌七七眉头轻蹙,“仙门百家也不是人人都讲理,若他们污蔑药人之事乃玄清宗所为……” 柳婉拿出一块留影石:“无妨,留影石已经记下药人出现的全部经过,他们想栽赃都栽赃不了。” 一名弟子开口道:“还是柳师妹有先见之明。” 柳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父亲给我的,他说若是有人杀了我,他就照着留影石为我报仇。” 重雾夕:…… 柳伯父还真是风趣幽默,非同凡响。 柳婉收起留影石:“咱们何时发布仙令?” “这种大事还是交由首座师兄处理吧。”重雾夕微笑着通知了叶以舟,一刻钟之后,叶以舟带着几名弟子传送到花田,望着满地狼藉傻眼了。 重雾夕将烂摊子留给叶以舟之后,带着其他人进入萤镇。坐到温暖的酒楼里,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前我只会纸上谈兵,今日见到那些药人,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也是,学过的仙法都跟白学了似的。” “我差点没拔出剑!” 众人沉默下来。 裴冬开口道:“大家也别灰心,每个人都是慢慢长进的。” 一名男弟子看着重雾夕:“今日若不是重师弟,只怕我们大家都要陷入危险之中了。” “我想起来了!”祝酒一拍桌子,“重师弟就是十四年前毫发无伤闯过升仙梯秘境的那个漂亮小童!” 一名女弟子笑了一下:“你才想起来?我那日一见到重师弟便想起来了。” “重师弟银发浅瞳,就像银色瑶冰草幻化成的冰雪精灵,当时我便记住重师弟了。对了重师弟,今日我见你将药人冰封,你是变异冰灵根吗?” 重雾夕指尖燃起一团火焰:“我是冰火双灵根。” “赤焰灵冰兽是冰火双系灵兽,倒是与重师弟相得益彰。”凌七七看着重雾夕,“还请小师弟代我们向赤焰灵冰兽传达谢意,今日是它救了我们的性命。” “原来那只高贵美丽的灵兽叫赤焰灵冰兽,可是赤焰灵冰兽是什么灵兽?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这个我知道。”祝酒把凌七七白日里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凌师姐阅遍群书,她什么都知道。” 一名男弟子看着凌七七:“我记得当年闯过升仙梯秘境之后,有一名女子捧着书简站在高台边缘,将秘境内的情况全部记了下来。” “凌师姐,那名女子是你吗?” 凌七七微微一笑:“是我。” 柳婉十分开心:“十四年前咱们一同闯过秘境拜入宗门,今日又一同下山历练,共御外敌,真是天大的缘分!” “咱们一起喝一杯,干了!” “无尘师兄不能饮酒吧?” “他能。”柳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无尘倒了一杯,“干了!” 萤镇并不大,酒楼也不甚繁华,做出来的菜却是极其美味的。众人把酒言欢,登台观月,聊至深夜方才散了。 重雾夕手里捧着一束浅金色的小野花,坐在月光下望着满天流萤:“也不过如此嘛。” “这样美的风景,怎么能说不过如此呢?”雪云练从袖子里钻出来,“您可真是醉酒之后胡言乱语。” 重雾夕望着夜空。 与今日的满天繁星不同,那日是没有星星的。师尊轻轻一拂袖,便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翩翩飞舞,星星点点汇聚成海。 后来萤火虫消失了,师尊又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装进飞花金翎灯里。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飞花金翎灯:“我有自己的星星。” 雪云练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主人,凌七七让您向那只呆鸟传达谢意呢!” “小雪,小团子。”重雾夕站起身,“那只小团子去哪儿了?” “什么小团子?吓唬我的那团空气吗?”雪云练钻进袖子里藏起来,“我看不到他,希望他也不要吓唬我。” 灵兽认主之后可与主人心意相通,重雾夕闭上眼,一刻钟之后赤焰灵冰兽出现在他面前。 重雾夕摸了摸雪鸟漂亮的羽翼:“小雪,今日多谢你相救。” 雪云练十分伤心,觉得自己错失了一次争宠的机会。 赤焰灵冰兽拍了拍翅膀,体型缩小数倍,变成一只漂亮的小雪鸟,露出藏在它羽翼之下的小团子。 第34章 小团子飘到重雾夕面前,伸出短短的手臂。重雾夕设下结界,隔着虚空抱了抱他。 小团子十分开心,飘在空中打了一个滚。 这只小团子似乎不能离开师尊百米之外,所以师尊应当就在附近。重雾夕放出灵识探查四周,却没有感受到殷九离的气息。 小团子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浅金色的小野花,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重雾夕将野花藏在背后:“这是给我师尊的,你知道我师尊在哪里吗?” 小团子生气了,拽着自己的衣摆遮住脸,背过身子用屁股对着重雾夕。 “上次你说不喜欢花了,我便没有为你准备。”重雾夕从手里的花束中挑了一朵最小的野花,递到小团子面前,“你告诉我师尊在哪里,我就把这朵花送给你。” 小团子摇了摇头。 “师尊不在附近吗?”重雾夕拧起眉,“难道是我理解错了?你其实能离开师尊百米之外?” 这回小团子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 “你不能离开师尊百米之外,那便说明师尊一定就在附近。你知道我师尊在哪里吗?” 小团子再次摇了摇头。 重雾夕原本就有七分醉意,被小团子点头摇头的动作弄得愈发迷糊。他揉了揉额角:“你是不知道还是不告诉我?” “罢了,这只小团子靠不住,人还是要靠自己。”重雾夕嘀嘀咕咕地转过头,看到站在一边的赤焰灵冰兽。 他伸出手,将漂亮的小雪鸟搂在怀里:“师尊,是你吗?” 雪云练:…… 主人不是喝醉了,是疯了。 他十分无语地开口道:“仙尊怎么可能是赤焰灵冰兽这只呆鸟?” “那可不一定。”重雾夕小心翼翼地搂着小雪鸟,“之前对战药人之时,这只小团子就是与小雪一同出现的。” “方才这只小团子又与小雪一同出现,由此可知,小雪一定是师尊变的!” “灵兽认主之后可与主人心意相通,方才是您将这只呆鸟召来这里的。”雪云练无奈极了,“除非当初认主的不是赤焰灵冰兽,而是仙尊。”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有灵兽才能认主。” “你说的很有道理。”重雾夕十分遗憾地放开小雪鸟,转瞬又将小雪鸟重新抱在怀里,“说不定我师尊原本就是赤焰灵冰兽变的。” 雪云练目瞪口呆:“您是说仙尊不是人?” 重雾夕低下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进袖子里将自己藏起来:“您的意思是,仙尊原本就是一只赤焰灵冰兽,修成人形之后成为了玄清宗的圣君?” “赤焰灵冰兽乃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不分雌雄,那仙尊岂不是……”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小团子。 小团子睁大眼睛,震惊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重雾夕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胡言乱语逗你玩呢。我师尊是光灵根,而赤焰灵冰兽是冰火双系灵兽,我师尊怎么可能是赤焰灵冰兽。” 他将手里的浅金色小野花递给小团子:“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师尊在哪里,但这束花还是送给你吧。” 小团子虽然能触碰到无生命之物,但这束花的体积太大了。他十分艰难地扛着花束,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摆摔了一跤。 重雾夕没忍住笑出声,小团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十分不开心地飘走了。 把小团子气走之后,重雾夕开始寻找别的乐趣。雪云练化成原形钻进乾坤袋里,躲避醉鬼的攻击。 重雾夕摸了摸赤焰灵冰兽柔软的羽毛:“小雪变小之后真可爱。” 雪云练怒气冲冲地从乾坤袋里冲出来:“我不可爱吗!” 重雾夕抱起小毛团子狠狠揉搓了一番,雪云练意识到自己中了激将法。他挣不开主人的手臂,只好抱着自己的漂亮的尾巴瑟瑟发抖。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身上的毛会全部掉光,变成一只光秃秃的丑灵兽。到那时主人一定会抛弃他,而那只呆鸟会彻底取代他的位置。 雪云练从重雾夕怀里探出头,十分凶狠地瞪着赤焰灵冰兽。 赤焰灵冰兽睨了他一眼,转身飞走了。 雪云练甩了甩尾巴:“主人,您有没有发现小雪的性情十分多变?” “它第一次出现在即墨峰的时候,整只灵兽都呆呆的,当初我施了一个小法术想要教训它,它都没有什么反应。” “但上次我真气逆行差点魔化,小雪救我的时候一点都不呆,还有今日,小雪十分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药人。” “主人,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小雪体内住着另外一个灵魂?”雪云练抬起头,“主人,您怎么睡着了?” 银发浅瞳的漂亮少年倚着栏杆睡得香甜,雪云练叹了一口气,化作一条白练,带着重雾夕返回客栈房间。 – 萤镇的风景很美,河流绕着花田蜿蜒而过,花田簇拥着一排排黛瓦白墙。重雾夕坐在金灿灿的花田当中,欣赏萤镇的风景。 穿着粉色襦裙的美貌女子坐在他身边:“重师弟,萤镇的景色真美。” 重雾夕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恕我冒昧,你也是玄清宗的弟子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粉裙女子抿唇一笑:“我们今日下午才见过的,你忘了?” “柳婉,无尘,裴冬,凌七七,祝酒……”重雾夕将队里的十三名弟子全部数了一遍,“加上我一共十四人,我们队里没有你呀!” 粉裙女子背过身:“重师弟,你真令人失望。” “你并不是我们队里的弟子。”重雾夕摇了摇头,“我是不会记错的。” 粉裙女子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狰狞地盯着他:“你杀了我,你忘了?” “你杀了我,你忘了?” “你杀了我,你忘了?” …… “师尊!” 重雾夕猛地坐起身,满头汗。 窗户大敞着,冷风簌簌吹进来,重雾夕被风一吹,头脑瞬间清醒了。他伸出手,将趴在床畔的小雪鸟抱进怀里。 他并不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却永远会被梦境牵扯着坠入深渊。上次他从梨花树上跃下,师尊接住了他,今日师尊不在,幸好还有小雪陪着自己。 清新的雪香环绕着他,重雾夕从复杂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与药人对战了一场,晚上便梦到了药人。 “其实我也很害怕,不是害怕自己会死。”重雾夕叹了一口气,“那些药人面色鲜活,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纵然我知晓他们是药人,我也下不了手。” 重雾夕闭着眼,下巴蹭在赤焰灵冰兽柔软的羽翼上:“但是我必须救柳婉,当初闯过升仙梯秘境之时,柳婉见我害怕,不仅主动与我搭话,还赠我一瓶混元辟谷丹。” 夜色总能勾起人心底倾诉的欲望,重雾夕叹了一口气:“许是因为我已结成金丹,他们将我当做队伍里的主心骨。” “可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主心骨,山下太过混乱,我只想陪着师尊,在即墨峰住一辈子。” “好想即墨峰的梨花啊。” “不过师尊已经半步化神,我还是要勤勉修炼,将来跟着师尊一起飞升。” 雪云练迷迷糊糊地从乾坤袋里爬出来:“什么,您要跟仙尊在一起一辈子?” 重雾夕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你可真会抓取关键词。” 雪云练困得不行,确认主人安全之后,又迷迷糊糊地爬回乾坤袋。 困意也是会传染的,重雾夕靠在床头,渐渐闭上眼睛。 夜色之中,梨花树悄然生长,一截新枝探进窗口,飘落满地雪。 第35章 窗外梨花大簇大簇开着,重雾夕在清甜的花香中醒来。恰有清风拂过,花瓣飘飘扬扬落了满地,飞花如雪。 一朵梨花乘着风,落在屏风后的桌案上,桌案上摆着玉色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浅金色的小花。 重雾夕坐起身:“师尊。” 雪云练正在看新买的话本,闻言抬起头:“主人,咱们在萤镇呢。” 重雾夕走到桌案边,俯身看摆在桌案上的玉色花瓶。虽然与赤晶流云瓶十分相似,但这个花瓶确实是凡间之物,无法凝聚灵气,瓶中的浅金色小花也有些枯萎了。 窗外有梨树,桌案上有花,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即墨峰。但这个花瓶并不是赤晶流云瓶,浅金色的小野花也不是冰凌花。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 “主人,这萤镇虽然不大,却热闹得很。”雪云练抱着话本飞过来,“您瞧,这些话本都是我在书坊买的,与往常看过的话本不同,十分有新意。” 重雾夕扭过头:“我不看。” 雪云练嘟嘟囔囔地收回话本:“不看就不看嘛,凶什么,难道我已经失宠了吗……” 晨风将睡意全部驱散,重雾夕站起身,开始打量房间内的陈设。 房间很大,花架上摆着各色开得正艳的鲜花,窗前设着玉刻屏风,屏风上的墨色勾勒出烟岚云霭,飞瀑奔流。 “萤镇只是一个小镇,客栈的房间竟如此雅致?”重雾夕有些疑惑。 “这里可不是客栈,是驿站,给西陵王朝的官员们住的。昨夜小殿下回来了,所以大家都跟着他住到了驿站。” 重雾夕揉了揉额角:“我为何什么都不知道?” “昨夜咱们在院子里赏月,而后您就睡着了。可怜我一个三百岁的小灵兽,辛辛苦苦将您背到房间,又背着您去驿站。” 雪云练十分心酸地抹眼泪:“我对您一片真心,您却抛弃我去宠幸那只呆鸟……”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怎,怎么了?” “昨日那只小团子是与小雪一同出现的,我与小团子交谈之时,也没有避着小雪。”重雾夕皱起眉,“也不知小雪能不能看到小团子。” “本瑞兽都看不到,它怎么可能看到。”雪云练甩了甩尾巴,“您若是担心的话,可以将它召来问一问,灵兽认主之后与主人心意相通,它没办法骗您。” 重雾夕召来赤焰灵冰兽,果不其然,赤焰灵冰兽也看不到那只小团子。 雪云练有些好奇:“主人,您说的小团子到底是什么呀?” “你阿娘不是说过吗?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讲的别讲,不该信的别信。”重雾夕把小毛团子抱在怀里吓唬他,“小心我杀你灭口。” “主人才舍不得杀我呢。”雪云练甩着自己漂亮的大尾巴,像一个蛊惑帝心的妖妃。 他探出头向赤焰灵冰兽示威,赤焰灵冰兽却无动于衷。雪云练十分疑惑:“主人,它怎么不生气呀?” 重雾夕转头看漂亮的小雪鸟:“为何要生气?” “寻常人只会豢养一只灵兽,所以许多人并不知晓,灵兽也是会争宠的。但是小雪就呆呆的,也不争宠,也不吃醋。” 雪云练跳到地上,绕着赤焰灵冰兽转了一圈:“它真的很奇怪,昨日我要隐藏身份,不能帮您对战药人,我还十分伤心来着。” “但小雪就什么都不在意。” 重雾夕摸小毛团子的头:“为何伤心?” “因为我是一只没有用的灵兽,不能保护主人。”雪云练沮丧地垂下脑袋。 “你和小雪对于我来说,如亲亦如友,你们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们。”重雾夕抱起小毛团子,又摸了摸小雪鸟的头,“我们是伙伴。” 雪云练盯着波澜不惊的赤焰灵冰兽:“主人,我怀疑小雪的体内住着另外一个人。” 重雾夕开口道:“我曾在藏书楼看过一本古籍,据古籍记载,一具完整的躯体只能承载一个完整的灵魂。” 雪云练从地上捡了两片花瓣分别撕开,而后将两半花瓣重新拼成一个完整的花瓣。 “若是有人抽走了小雪的一半魂魄,再将自己的一半魂魄放入小雪体内……主人,我明白了!小雪正是因为缺少了一半魂魄,所以才会呆呆的。” 重雾夕思索片刻:“小雪认主之时,师尊给我看过一本古籍,据古籍记载,赤焰灵冰兽不分雌雄,有魂无魄。” 雪云练甩了甩尾巴:“撰写古籍的人又不是天上仙人,清源界珍奇灵兽无数,他怎会全部知晓?” “你说的话十分有道理,日后我多留意一下小雪。”重雾夕俯下身摸雪云练毛茸茸的小脑袋,“你们上古瑞兽都如此聪明吗?” 雪云练哼了一声:“我们雪云练可是清源界最厉害的灵兽。” 今日的天气很好,日光和暖,微风清怡。重雾夕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朵梨花。 “一直在羡慕小凤鸟的主角光环,却忽略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如今想来,师尊似乎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我了。” 宗政澜走进来的时候,玄清宗的小长老正倾着身子,去探窗外的一截新枝。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圈出一个朦朦的轮廓。 “重雾夕。” 重雾夕转回头:“宗政师弟,你竟敢直呼师兄名讳。” 宗政澜走过去,将一瓶丹药放在桌案上:“这是回元丹,你拿着吧。” “好漂亮的玉瓶。”重雾夕拿起装着回元丹的玉瓶,对着光照了一下,“这是用一整块岫玉雕琢而成的吧?” 宗政澜抿了抿唇:“你下回别救本殿下了,省得本殿下还要担心你……担心你挟恩图报。” “那可不行,你的命更重要。”重雾夕将岫玉瓶装进乾坤袋里,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若我想要这么大一块岫玉,应当去哪里寻找?” “宫里有许多玉料,你若是想要,本殿下派人给你送来。”宗政澜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不必。”重雾夕笑着摇摇头,“并非我喜欢岫玉,只是觉得岫玉清澈透亮,宛如一泓碧水,与我师尊十分相配。” 宗政澜点点头:“仙尊渊清玉絜,冰魂素魄,我也十分喜欢仙尊。” 重雾夕转过头:“那你觉得我师尊的即墨峰如何?” “即墨峰很好。”宗政澜看着眼前之人,“我愿长居于即墨峰。” “我也是如此想的!即墨峰有梨树,有冰凌花,还有雪屋,若能在即墨峰过一辈子,也不枉此生了。” 宗政澜走到桌案边:“这种浅金色的野花与冰凌花有几分相似。” “原来这束花是你摘的呀?我很喜欢,十分感谢。”重雾夕捧起花束,“可惜有些枯萎了,我学不会生长术,无法挽救它们,如果师尊在就好了。” “对了,还要谢谢你的剑光。”重雾夕拍他的肩膀,“日后我也要带一些会发光的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宗政澜躲了一下:“本殿下也要谢谢你的无影伞。” “你可得把无影伞还给我,这把伞是叶以舟送我的生辰礼。”重雾夕盯着小凤鸟通红的耳廓,“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宗政澜退开一步,伸手触上腰间的乾坤袋,顿了一下又收回手:“无影伞坏了。” “啊?”重雾夕愣了一下,见眼前的小凤鸟垂着头,十分愧疚的样子,又放缓语气安慰他,“弄坏就弄坏吧,法器炼制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无影伞帮你抵挡药人的攻击,也算物尽其用了。” 宗政澜抿着唇:“本殿下赔你一把。” “你赔给叶以舟吧,无影伞是他送我的生辰礼。”重雾夕弯下腰,将地上的小雪鸟抱到窗边晒太阳。 “叶以舟将伞送给你,那便是你的伞。”宗政澜看着他,“无影伞我会赔给你的。” 雪云练摸了摸肚子:“主人,咱们什么时候用早饭啊?我有些饿了。” 重雾夕转过头看宗政澜,雪云练也眼巴巴地望着他。 宗政澜转过身,绷直唇角:“本殿下去找人传膳。” 雪云练托着脸:“也不知这里的食物味道如何。” 萤镇的食物味道很好,重雾夕吃撑了,瘫在椅子上消食。 “五香鳜鱼和水晶桂花糕是我最爱吃的两道菜,没想到萤镇的驿站竟然有这两道菜。” 雪云练咂了咂嘴:“西陵王宫的水晶桂花糕更好吃。” 重雾夕想起昨日之事:“我仔细想了一下,那些药人应当不是冲你来的,或者说,那些药人的目标是所有仙门弟子。” 宗政澜点点头:“确实如此。” “影卫问出什么了吗?”重雾夕皱着眉,“我总觉得这些药人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昨日吹笛之人只是一个傀儡,我已将消息传回宫中,想来我父王会派人调查此事。” – “什么,竟然失败了?真是无用。” 一个须发皆白的人站在山谷入口。空旷的山谷里分布着许多石柱,每个石柱上都吊着一个穿着道袍的药人。 “明日你带这些孩子再去一趟萤镇,务必将玄清宗——”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他是,咳咳——”绑在石柱上的一个药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求——” 一股灵力输送到他体内,穿着道袍的药人恢复了一丝生机:“多,多谢仙人相救,我已无力回天,只求仙人去,去离云宗报个信!” “我,我们都是离云宗弟子,此人,此人是离云宗大长老离虚!” “他,他将离云宗的许多外门弟子,都,都炼成了药人!” 白衣墨发的仙人轻轻一拂袖,离虚双眼暴突,五脏六腑化为一滩血水——他同他的弟子们一样,也变成了药人。 穿着道袍的药人死死盯着离虚,恨不得将他抽筋剥骨。 白衣墨发的仙人轻轻笑了一下:“若是不解恨的话。” 他掐了一个诀,解开药人身上的锁链,又将道貌岸然的长老变成一只蚂蚁大小。 “你踩死他吧。” 第36章 萤镇受玄清宗庇佑,镇上有玄清宗开设的学堂、药铺、善坊、灵田,市集中心还有一处问灵阁。 问灵阁乃玄清宗开设的门铺,阁中售卖仙丹灵药,功法秘籍,仙草灵植,还有各种法器灵剑。 重雾夕他们接到的第一项宗门试炼任务便是将玄清宗名下的所有商铺田地都巡查一番。 “只是巡查门铺田地,看阅账本,想来不会遇到危险,不如咱们分头行动吧。”祝酒提议道,“两人去学堂,两人去药铺,两人去善坊,两人去问灵阁。” “剩下的四人去灵田,两人去散集。” 柳婉听到学堂就开始摇头:“除了学堂之外,让我去什么地方都行。” 祝酒笑话她:“让你去学堂巡查而非听学,你怕什么?” “不行。”柳婉拼命摇头,“仙州柳氏两千族人皆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不配去学堂这样的高雅之地。” 她拉住无尘:“我与无尘去善坊吧。” 一名弟子苦着脸:“我小时候经常挨夫子的手板,学堂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噩梦,我也不想去学堂。” “那学堂……?”祝酒转头看向凌七七,其他弟子也看着她。 “我去学堂吧。”凌七七点了点头,又向裴冬行了一个道礼,“劳烦裴师兄与我一同前去,七七在此谢过裴师兄。” 裴冬连忙还了一个道礼:“凌师妹不必如此客气,我随你一同前去。” 一名弟子感慨道:“我们十四人当中,竟只有凌师妹与裴师兄两个读书人。” 宗政澜凑近重雾夕:“你想去何处?” “散集想必很热闹,我想去散集瞧一瞧。”重雾夕话音刚落,宗政澜便拉住他的一截袖子开口道,“我与重师兄去散集。” 祝酒点点头,把剩下的六名弟子分配好:“晌午的时候,咱们在驿站大堂汇合。重师弟,你还有什么话要叮嘱我们吗?” “此次下山历练危险重重,昨日遇到一群药人,今日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咱们。总之面对强敌跑为上策,探明敌人强弱之前,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全部修为。” 重雾夕将传音符分给众人,带着宗政澜向散集所在的方向而去。 当下正值旭日初升之际,天边霞光万道,晨起的鸟儿飞离枝头,去赶萤镇的早市。 清脆的鸟鸣掠过山涧,融于热闹的叫卖声当中。萤镇的小鸟不畏生人,还会向他们讨要水米。 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如今正是深秋十月,十月酒市,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玉令春瓷壶,若是能带一壶美酒回玄清宗,玄穆师兄一定会开心的。 然而散集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多玄清宗弟子?” 重雾夕原本以为散集是凡人的集市,会有许多凡人摊贩售卖点心包子,胭脂水粉,剑穗扇坠。 然而他踏进集市,却看到很多穿着山水云梦道袍的玄清宗弟子。 “凡人集市有市令官管理,自然不需要我们巡查。”宗政澜解释道,“散集是由修道之人组成的集市,不受市令官所辖。” 穿着山水云梦道袍的是玄清宗外门弟子,穿着寻常衣裳的则是散修。然而街边还坐着一伙人,身披八卦衣手摇鹅毛扇,看起来很像江湖骗子。 重雾夕有些懵:“你可知晓那些人的身份?” 宗政澜摇摇头:“不知。” 一名穿着山水云梦道袍的玄清宗弟子正在摆弄手里的仙草,重雾夕凑到他身边:“这位师兄,请问一下,那些穿着八卦衣的是什么人啊?” “那些都是江湖骗子,别理他们。” “你不是江师兄,不,江师侄吗?”重雾夕盯着他,“你是玄穆师兄的亲传弟子江……!” 江炎抬头望天:“什么江炎,我不认识。” 重雾夕沉默地盯住他。 江炎拿起放在一旁的帷帽戴上,压低声音道:“小师叔,我已经七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就让我在萤镇了此残生吧。” 重雾夕叹口气:“上不正,下参差,玄穆师兄每日逍遥自在不拘一格,追云峰的所有弟子全被他教坏了。” “倒也并非如此,我们追云峰的裴师弟还是很好的。对了小师叔,裴冬与你们在一处吧?” 重雾夕点点头。 “我要做生意了。”江炎把脸蒙住,“内门弟子不得随意下山,小师叔你可别把我出卖了。” 离开江炎的摊位之后,重雾夕找了一处空地坐下:“要不咱们也做些生意?” “内门弟子每月所得修炼资源,是外门弟子的十倍之多,外门弟子须自行赚取修炼资源,于是便有了散集。” 宗政澜瞥了一眼重雾夕腰间的亲传弟子令牌:“你一个亲传弟子若是与他们一道做生意,他们或许会觉得你有意侮辱。” 重雾夕笑着逗他:“金堆玉砌的小殿下竟然懂得这些,师兄我十分佩服。” “你若对此间之物无甚兴趣,便换一个地方。” “其实我想去凡间的集市逛一逛,听说凡间的集市很热闹。”重雾夕站起身,“散集虽然人多繁杂,却也是井然有序,没什么可巡查的。” 他原打算去江炎的摊位面前道个别,却被一个身披八卦衣手摇鹅毛扇的青年叫住了:“这位道友,请留步。” 重雾夕回过头:“你要为我卜一卦?可我不信命由天定。” “这位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只是道友不信命,我便为道友算一下姻缘。”青年笑了一下,“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则要往身边去寻。” 重雾夕怔了一下,而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五块上品灵石,递给手持鹅毛扇的青年:“多谢。” 青年目送着银发浅瞳的漂亮少年走远,喜滋滋地将五块上品灵石装进乾坤袋里:“这钱真好赚,这位道友真好骗。” 一名少年凑到他面前:“师兄,你是如何让他相信你的胡言乱语的?” “我这胡言乱语可是有讲究的。” 青年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那位道友年纪不大,身上穿着玄清宗的山水云梦道袍,三大宗门每逢二十年举办一次宗门大选,那位道友应是十四年前拜入玄清宗的新弟子。” “我说他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也不算胡言。” 少年竖起大拇指:“师兄真是高明。” “至于姻缘,原本就是有迹可循的。那位道友身边的小殿下眼里皆是关切情意,若我的话能成全一桩良缘,也算积德行善了。” “况且与凡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修士的道侣往往是身边陪伴之人,我让那位道友往身边去寻,也不算胡言。” 青年摸了摸心口:“骗人钱财终究有违道义,你去善坊捐些银子,挽救一下师兄我岌岌可危的道心。” 少年吃惊地张大嘴:“方才那位面容俊美的道友竟是宗政澜殿下?” 青年无奈极了:“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要耳聪目明,昨日紫气东来,大家都知晓西陵王朝小殿下在此地渡雷劫,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注意到了那位道友的赤色瞳孔。”少年有些委屈,“只是我以为真正的小殿下会掩饰自己的身份,不会将如此明显的赤瞳示于人前。” “那是你不懂帝室一族的真凤血脉。”青年将钱袋系回腰间,坐在地上用鹅毛扇遮住太阳,“天气真好啊,快来下一个道友让我骗骗吧。” 今日天气很好,重雾夕穿过暖阳,穿过秋风,穿过人潮,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十四年前他穿到这里,拜入玄清宗,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他的命运确实从那一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一个因病被父母丢弃的孤儿,一个因病没人愿意领养的孤儿,突然拥有了一切。 重雾夕抿了抿唇:“方才那位道友似乎有几分神妙,也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宗政澜转过头,看了一眼重雾夕。自己在他身边,他也在自己身边。 “确实有几分玄妙。”宗政澜唇角微扬,“不像齐师兄口中的江湖骗子。” 主人拜入玄清宗已经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一直是仙尊陪在主人身边。雪云练点点头:“我也觉得他算得很准,主人,咱们再去凡间的集市看看吧。” 凡间的集市热闹很多,重雾夕想去点心铺子买点心,雪云练却要去茶楼听说书人讲故事。 最终重雾夕决定宠着三百岁的小灵兽,先去茶楼再去点心铺子。 “客官里面请。”堂倌笑着将重雾夕和宗政澜请入茶楼。他见两位小公子穿着玄清宗的山水云梦道袍,气质清贵非凡,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二位客官请随我来。” 飘雪楼作为萤镇数一数二的茶楼,堂倌自然练就了一付好眼力。他将重雾夕和宗政澜请到雅间,上了一份精致的茶点,又呈上一壶色如红梅,有蜜糖香味的九曲红梅。 堂倌离开之后,重雾夕瞬间瘫在椅子上:“好累。” 飘雪楼的茶点味道清雅,只有淡淡的甜味,重雾夕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碟水晶桂花糕,喂了雪云练一块,又递给宗政澜。 宗政澜哼了一声:“本殿下不吃这个。” 赤焰灵冰兽从窗外飞进来,重雾夕将漂亮的小雪鸟搂在怀里:“你吃水晶桂花糕吗?” 赤焰灵冰兽呆呆的没有反应,重雾夕无奈抬起头,正巧对上小团子的目光。小团子仍旧穿着一身白衣,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盯着自己。 既然这只小团子出现在这里,那么师尊一定就在附近。 重雾夕连忙坐直身子,将散在肩上的银发用一根缎带扎好,又将桌子上的点心屑全部收拾干净。 宗政澜瞥他一眼:“这里没有别人,你随意即可。” 雪云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窝在重雾夕腿上的赤焰灵冰兽,开始装病:“主人,我有些难受。” 重雾夕连忙抱起小毛团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赤焰灵冰兽呆呆的,被雪云练挤得差点掉到地上,重雾夕连忙捞起小雪鸟,将小雪鸟和小毛团子一同搂在怀里。 雪云练捂着肚子:“主人,我应当是饿了,我想吃烤鱼。”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叶以舟为他准备好的幻银鱼:“你吃吧。” 雪云练得意地瞪了一眼赤焰灵冰兽,赤焰灵冰兽却没有任何反应。重雾夕突然想起小雪鸟没有食物,于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灵草: “你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应当喜欢吃灵草吧,小雪,你尝一尝这些灵草是否合你的胃口。” 雪云练蹭了蹭重雾夕的胸口:“主人,我肚子疼,你喂我吧。” 宗政澜坐在一边,瞧着重雾夕喂雪云练吃烤鱼,喂赤焰灵冰兽吃灵草。 片刻之后,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晶桂花糕:“本殿下也想尝尝这个。” 小雪鸟似乎吃饱了,从窗口飞了出去。重雾夕揪着雪云练长长的兔耳朵:“你今日又看什么话本了?” 赶走了赤焰灵冰兽,雪云练十分开心,连主人揪他耳朵都不在意了。 宗政澜绷着脸:“本殿下想吃水晶桂花糕。” “想吃就吃吧。”见宗政澜不动手,重雾夕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吃自己带来的点心,于是将水晶桂花糕递到他面前,“你吃吧,别跟师叔见外。” 宗政澜哼了一声,捻起一块水晶桂花糕。 小团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雪云练,又看了一眼宗政澜,而后飘到重雾夕面前,泪眼汪汪地伸出自己短短的手臂。 第37章 一刻钟之后,说书人登场,雪云练与宗政澜被说书人所吸引,重雾夕找了个借口溜出飘雪楼。 赤焰灵冰兽原本栖在茶楼外的桃花树上,见主人出来便飞离枝头,扑进主人怀里。 重雾夕摸了摸小雪鸟洁白柔软的羽翼:“方才吃的灵草可合你胃口?” 小雪鸟呆呆地点点头,重雾夕干脆将它抱在怀里,寻了一处僻静地方设下结界。 这里似乎是镇上一家废弃的染坊,重雾夕放出灵识去探查周围的环境。确认此处没有其他人之后,重雾夕抬起头,望着飘在空中的小团子:“你怎么了?” 小团子揉了揉眼睛,肉嘟嘟的脸颊上挂着泪痕,眸子被水光浸润,仿佛明净的小溪里碎着满天星星。 他伸出短短的手臂,飘到重雾夕面前。 “不抱。”重雾夕扭过头,“除非你告诉我师尊在哪里。” 小团子委屈地盯着他,濛濛水汽凝成泪珠滚出眼眶,落在雪白的衣袍上,洇出一团水渍。 “总是让我抱抱你,可你只是一团虚影,我又抱不到你。”重雾夕虽然抱怨,却还是张开双臂隔着虚空抱了抱他,“我给你一个拥抱,你要告诉我师尊在哪里。” 小团子指了指湛蓝的天空,又指了指自己。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重雾夕一头雾水,“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何两样?” 小团子无奈地托着脸,一副“你好笨”的样子。 重雾夕低下头,问怀里的赤焰灵冰兽:“是他说的太笼统,怎么能怪我笨呢?小雪,你能听懂这只小团子说的话吗?” 赤焰灵冰兽一脸迷茫,重雾夕笑着摸了摸它的头:“我忘记你看不到这只小团子了。” 太阳逐渐升起,时至隅中,赤焰灵冰兽似乎不喜欢炽热的阳光,往主人怀里缩了一下。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飘雪楼。”重雾夕看着小团子越来越透明的虚影,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 小团子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重雾夕拧起眉:“我师尊藏书极多,或许我能从书中找到原因,阻止你的身体虚化。咱们快去找我师尊吧!” 小团子幽幽盯着他,重雾夕叹了一口气:“这年头的小孩子不好骗啊。” 赤焰灵冰兽飞到一旁的树上躲避阳光,重雾夕抬起头望了一眼太阳的方位:“时候不早了,我必须回飘雪楼找宗政澜与雪云练,你别跟着我了,省得我还要分心去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银色的瑶冰草,递到小团子面前:“你似乎喜欢银色的物件,这株瑶冰草送给你。” 小团子十分开心地接过瑶冰草,目送着他离开染坊。 重雾夕去点心铺子买了云片糕、八宝糖和酒酿圆子,重新回到飘雪楼。他将酒酿圆子递给雪云练,又将云片糕递给宗政澜:“这是给你们买的,这一盒八宝糖是我自己的。” 雪云练盯着重雾夕怀里大大的锦盒:“主人,盒子里边装着什么呀?” “这是给其他人买的点心,晌午回去的时候带给他们。” 雪云练沉默地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小碗酒酿圆子:“主人,掌门给了你那么多银子,小殿下又送了你一袋金子,你怎么不多买一些呀?” 他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我能吃好多酒酿圆子呢。” “以前节俭惯了,下回一定多买一些。”重雾夕翻了翻乾坤袋,看到宗政澜送他的一片金叶子。 “之前我们说好了,你每日都给我一片金叶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年我就有三千六百五十片金叶子了。” 重雾夕伸出手:“你快把今日的金叶子给我吧。” 宗政澜握着他的手腕,在他手心放了两片金叶子:“看在你昨日救了本殿下的份上,本殿下额外赏你一片。” “你若不说,我都忘记问了。”重雾夕将金叶子装进乾坤袋,“你身上的伤怎么好得如此之快,当初我渡过雷劫,可是昏睡了整整十日。” “真凤血脉浴火重生之后体内经脉全部重塑,些许外伤算不得什么。” 重雾夕羡慕极了。 “若用你的光灵根,来换我的真凤血脉。”宗政澜盯着他,“你可愿意?” 重雾夕立马收回羡慕的表情:“不要,若我没有觉醒光灵根,我就不能拜师尊为师了。” 故事停在最精彩之处,说书人放下惊堂木,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看台之下响起激烈的掌声与催促声。 宗政澜望着玉盏中的九曲红梅:“你很在意圣君。” “当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严格意义上来说,师尊是我唯一的亲人。”重雾夕顿了一下,继续道,“就算不是亲人,我师尊也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宗政澜有些困惑:“我师尊待我也很好,但我总觉着,你和圣君与寻常师徒不同。” “你是西陵王朝的小殿下,生来便有父王母后,有兄弟姐妹,将来还有天下万民。拜入玄清宗只是你人生当中的一部分,未来你还要继承皇位,统御四海。” 重雾夕笑了一下:“而我与你不同,我无父无母,师尊与玄清宗便是我的全部。” “还有雪云练。”重雾夕赶在小毛团子生气之前补了一句。 宗政澜看着他:“你要在玄清宗度过一生?” “当然了。”重雾夕叹了一口气,“山下纷纷扰扰混乱嘈杂,这才过了短短两日,我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 “凌师姐赞你济弱扶倾,智谋无双,若你将来下山,定能建功立业,封王拜相。” “宗政澜小殿下,‘能’与‘愿’是两件不同的事情。”重雾夕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便会明白了。” 宗政澜红着脸躲开他的手:“本殿下已经十五岁了,本殿下还比你高许多。”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宗政澜不情愿地改口道:“高一点。” 雪云练将酒酿圆子全部吃光,窝在主人怀里消食。重雾夕摸他的头,又揪他长长的兔耳朵。 宗政澜咳了一声,向前倾了倾身子:“方才我……” 重雾夕转回头:“你怎么?” “没什么。”宗政澜绷着脸坐直身子。 雪云练十分无聊地甩了甩尾巴:“主人,咱们回驿站吧,这说书人也太无趣了。” 重雾夕光顾着吃八宝糖了,并没有注意说书人讲了什么。他戳了戳雪云练毛茸茸的肚皮:“你不是最喜欢看话本听故事了吗?” 雪云练捂住肚子:“他若是讲些书生与狐妖的故事,我定要赏他几两银子,可他说的都是些无趣至极的故事。主人,咱们快些回去吧,其他人想必都回到驿站了。” 重雾夕点点头:“好。” 晌午的时候,所有人都回到驿站。他们接到的第一项宗门试炼任务已经完成,下一站要去云州。 “咱们明日便动身吧。”柳婉提议道,“我父亲传信给我,昨日落英阁与离云宗的弟子齐聚云州,不知有何事发生。” 一名男弟子开口道:“回驿站的途中,我遇到一个散修,他似乎也要去云州。” “云州千年,云开雾散。”凌七七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古籍,“相传云州郊外有一座修罗山,修罗山云雾缭绕,千年一散。” “听起来有些奇怪,难不成修罗山隐藏着什么洞天秘境?”柳婉转头看重雾夕,“重师弟,你觉得呢?” 重雾夕拿出舆图:“我们也去云州看一看,沿着水路先到云州,再到仙州。” 商议好去云州之事,众人开始吃午饭。吃过午饭之后,重雾夕抱着雪云练在大堂消食。 他想起一株瑶冰草就哄好的小团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只小团子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消失。 小团子并没有消失,他还在染坊里。晌午的太阳很盛,瑶冰草与小麻花辫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小团子玩得十分开心。 冷风拂过,掀起衣桁上褪色泛黄的布匹,天色骤然暗下来,小团子抬起头。 太阳与月亮同时悬在天边,太阳明亮热烈,月亮清冷颓唐。一片赤焰燃尽半边暮色,将天空分成两半。 赤焰灵冰兽呆呆地站在树上,望着诡异绚烂的天象。小团子紧紧抱着小麻花辫,闪开迎面劈来的一道剑光。 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焰光中,侧脸晕开一片潋滟。他的手中随意握着一柄长剑,长剑喝饱了血,隐隐闪着赤色暗光。 小团子将瑶冰草和麻花辫藏进袖子里,一团虚影掩在暮色中,彻底失去踪迹。 白衣墨发的仙人抬手结了一个印,斑驳的墙壁和褪色的雕花木窗开始风化。 小团子躲在衣桁后,将呆呆的赤焰灵冰兽送出结界外,而后慢吞吞开口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魔族。” 墨发白衣的仙人轻轻笑了一下:“不重要。” 毁天灭地的灵力扑杀而来,小团子退开一步,掌中聚起灵力拂去,力量交汇的一瞬间,整座染坊化为灰烬。 小团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十分不开心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轻触眉心赤焰,一柄小小的灵剑出现在手中。 小团子忍着痛,用灵剑划破自己小小的手掌。灵剑喝饱了血,轻而易举破开结界。 小团子收回灵剑,有些委屈地开口道:“我就是你,只是你忘了我,所以你看不到我。” 他还想多说什么,透明的身体却消散在空气中,随风湮灭。 结界破碎之后,天空又恢复成原样。白衣墨发的仙人站在烟霭溟濛之间,垂眸望着地上的沙砾。 第38章 “明日便要离开萤镇去云州了。”重雾夕托着脸开口道,“听闻云州富庶,百姓和乐,十里长街尽是不夜天。” 雪云练摸了摸肚子:“主人,咱们再去点心铺买些酒酿圆子吧,放在乾坤袋里,每日吃一碗,不,每日吃两碗。” 重雾夕十分无奈:“晌午刚过,你又饿了?” “我们雪云练的肚子有这——么大!”雪云练飞到空中,用身体画了一道巨大的弧,“总之咱们再去一趟点心铺子吧!” 重雾夕举起小毛团子晃了晃:“你这么小,有那么大的肚子吗?” “您可不要瞧不起人,我们雪云练可是清源界最威风的灵兽!”小毛团子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重雾夕连忙顺毛:“恰好我要去酒垆买桑落酒,顺道去一趟点心铺子也没什么。” 他带着雪云练去点心铺子买了许多云片糕、八宝糖和酒酿圆子,又去酒垆买桑落酒。 酒垆坐落于萤镇一条幽深的小巷内,雪云练不解地开口道:“做生意不应当去繁华之地吗?真不知这酒垆掌柜怎么想的,将酒垆开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桑落酒启,百里飘香。”重雾夕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白色缎带,“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倒觉得这个掌柜十分有趣。” 阳光和煦,微风习习,重雾夕慢悠悠穿过小巷,来到萤镇最知名的酒垆,打了一壶桑落酒,还遇到了裴冬。 裴冬看着他手里的玉令春瓷壶开口道:“重师弟,这是什么?” “听闻桑落酒乃萤镇一绝,我便为玄穆师叔带了一壶。”重雾夕将玉令春瓷壶装进乾坤袋里,“裴师兄,你也来买酒吗?” 裴冬笑了一下:“原本是要买的,现在又不想买了。” 重雾夕突然想起裴冬是追云峰弟子:“裴师兄,玄穆师叔素喜美酒,不如你也带一壶桑落酒给他?” 裴冬无奈一笑:“长老有许多亲传弟子,怎会记得我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通过考核便可成为亲传弟子,以师兄你的资质,定能通过宗门考核。”重雾夕认真地看着他。 裴冬摇摇头:“宗门考核太难了,我何苦为难自己。” 这句话有些似曾相识。 重雾夕想起之前去洒蝶峰找玄苓师姐之时,遇到的两名弟子。果然玄穆师兄的追云峰与玄苓师姐的洒蝶峰没什么不同,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躺平的安详气息。 “裴师兄,其实你可以试一下。”重雾夕又劝了一句。 小凤鸟太过傲娇,柳婉没心没肺,无尘十分啰嗦,叶以舟只会偷鱼,他还是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正常人的。 裴冬淡淡一笑:“算了吧。” 重雾夕抱着雪云练走在回驿站的路上。 “裴师兄方才的神情既有一丝无奈,还有一些难过,你说他怎么了?难道有什么棘手之事困扰着他?” 雪云练也很无奈:“主人,您如今是年纪第二小的小师弟,就别操着六长老的心了。” “我只是有些惋惜,以裴师兄的资质,定能通过考核成为亲传弟子。”重雾夕摸了摸雪云练毛茸茸的小脑袋,“玄穆师兄随性不羁——” “你这只小雪团子竟敢嘲讽师兄!”玄穆突然跳出来,“又让我逮到了吧!” 重雾夕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人吓人吓死人,师兄,你是想让我离开人世吗?!” 玄穆捏了捏小师弟通红的脸:“小雪团子被吓成红粿了。” 重雾夕扭过头,恶狠狠地盯住他。 被小师弟亮晶晶的杏眼盯着,玄穆终于顶不住压力改口道:“大雪团子,玄清宗六长老是顶天立地的大雪团子。” 重雾夕收回视线:“师兄你误会了,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玄穆:…… “方才打了一壶桑落酒,师兄转眼便到了。”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玉令春瓷壶递给玄穆,“师兄送我许多符纸法器,今日我先还一壶酒。” “桑落酒乃萤镇一绝,每年我总要喝上几盅。”玄穆接过酒壶闻了一下,“这酒带着小师弟的一片孝心,果然更加醇郁芬芳。” 重雾夕看着他:“师兄,你来萤镇做什么?” “我奉师叔之命,去离云宗处理药人一事。”玄穆叹了一口气,“那日在镇上袭击你们的药人,便是离云宗的外门弟子,他们都被离云宗的大长老离虚炼成了药人。” 重雾夕皱起眉:“离云宗也是三宗之一?” “是,离云宗是三宗四门七派中的第三宗,内门弟子众多,外门弟子更是数不胜数。” 玄穆气愤极了:“离虚这个老东西便是挑家世不显,无依无傍的外门弟子下手,真是丧尽天良,死不足惜!” “师兄,你去离云宗一定要小心。”重雾夕有些担忧地开口道,“一连丢失那么多外门弟子,怎么可能没有人察觉?” “离云宗之内,一定还有其他人与离虚相互勾结,沆瀣一气。” 玄穆勾着小师弟的肩膀:“放心,你师兄我打遍天下无敌手。” 重雾夕盯着他:“那你一定打不过我师尊。” 玄穆噎了一下:“师叔乃九天之上的仙人,不在‘天下’的范畴内。” 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师兄,你没去散集吧?” “没去,江炎那个不孝徒,我都懒得管他。小师弟,你们接下来要去云州是吗?” 重雾夕点点头:“我们沿着水路先到云州,再到仙州。” “追云峰弟子裴冬与你同行,还望小师弟看顾一二。”玄穆递给重雾夕一沓符纸,“修罗山隐藏着洞天秘境,各宗弟子齐聚,你一定要小心。” 重雾夕接过符纸:“谢谢师兄,师兄再见。” 玄穆让他给气笑了:“我在你眼里与紫霄宫那群道士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重雾夕眨眨眼,“去紫霄宫求一张符纸可是需要不少银子。” 把玄穆师兄气走之后,重雾夕数着手里的符纸:“师兄给了我这么多符纸,修罗山秘境到底有多危险?” “那日凌七七不是说了吗?修罗山的云雾千年一散。”雪云练从袖子里钻出来,“千年一开的秘境,可想而知有多危险。” 重雾夕觉得自己的小命悬在刀尖上,他缩了缩脖子:“为何要让新弟子去争夺如此危险的秘境,直接让各宗长老去不就成了吗?” “各宗长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哪好意思拉下老脸去争去抢啊。”雪云练骄傲地开口道,“只有咱们玄清宗的六位长老年纪最小,最有天赋!” 重雾夕想起自己六长老的身份,放眼整个清源界,应当没有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长老了,这话倒也没错。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色缎带:“晚饭之后我要去找裴冬,你记得提醒我。” 雪云练应承下来:“放心吧主人,我一定会记住的。” 晚饭过后,重雾夕去找裴冬,将下午遇到玄穆的经过讲了一遍,又把符纸分给他。 “裴师兄,玄穆师叔不仅记得你的名字,还让我看顾于你呢。” 他原本以为裴冬听到这句话会很开心,却没想到裴冬不仅不开心,反而变得更加难过了,重雾夕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人类的感情原本就十分复杂,自己想不明白,旁人也看不明白。 重雾夕托着脸,望着萤镇的满天流萤:“原来是师尊解决了药人之事。” 雪云练捧着话本头也不抬:“他心里有你。” 重雾夕:……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雪云练。小毛团子见势不妙,抱着话本逃之夭夭。 今夜有星有月,还有萤镇的萤火虫。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飞花金翎灯,望着灯里的星星。 这些星星都是师尊从天上摘下来的,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比萤镇的萤火虫更加明亮。 先前那只小团子出现的时候,重雾夕就猜到师尊一定不放心自己,亲自到萤镇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却没想到师尊连药人之事都帮自己解决了。 十四年前他穿到这里,拜入玄清宗,命格的确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重雾夕突然想起在散集遇到的青年道士。 ——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只是道友不信命,我便为道友算一下姻缘。 ——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则要往身边去寻。 那个青年道士的话,他只信了前半部分,毕竟他的命格确实在十四年前发生巨变。 但是后半部分…… 重雾夕从未想过道侣之事,在他的设想当中,他会一直陪着师尊,每日勤勉修炼,争取与师尊一同飞升。 但那个青年道士的话又有几分玄妙,万一他算的全部都是真的,自己注定会有一个道侣——五年之后,冬末初春,要往身边去寻。 不可能是师兄师姐,年纪相差太大;也不可能是宗政澜,那只小凤鸟未来可是西陵王朝的帝尊;也不可能是柳婉,柳婉与无尘才是一对;更不可能是叶以舟,叶以舟只会偷鱼…… 罢了,想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毫无用处,还不如想一想师尊现在在哪里。重雾夕飞到驿站外的梨花树上,放出灵识探查整座萤镇。 亥时二更,困意逐渐袭来,夜风凉爽,他干脆设下结界,倚在树枝上睡着了。 – 重雾夕醒来的时候,枝头梨花大簇大簇地开着,映在水面上,盛了一江雪。 可是这里是驿站,有梨花,却没有江。重雾夕结了一个印,想要驱除眼前的幻象,然而他释放的灵力却被一道屏障挡了回来。 重雾夕从树上跃下。驿站之外并没有江,所以打破幻象的关键就在这一池江水中。他沿着江水的方向前行,猝然撞上满江河灯。 璀璨灯火顺着江面漂过来,撞碎江里满天星,波光水影与河灯交织成一片绚烂,殷九离于星河灿烂中缓步走来。 像是幻境,又像真实。 重雾夕抿了抿唇,凑到师尊面前,拽着一截雪白的袖子晃了晃。 白衣墨发的仙人垂眸看着他。 重雾夕抱住殷九离的手臂蹭了一下:“你真的是师尊吗?” 师尊不回答,他就一直抱着师尊的手臂不撒手,师尊走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 最终殷九离伸出手,摸了摸小徒弟柔软的银发。 重雾夕开心起来:“我就知道师尊一定会来,因为您放心不下弟子。下午的时候,我遇到了玄穆师兄,他说是您解决了药人之事。” 殷九离颔首。 “那日真是凶险万分,宗政澜结成金丹渡雷劫,还有药人来捣乱。”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柳婉他们初次下山,见到药人都吓呆了。” “其实弟子也很害怕,但弟子毕竟是玄清宗六长老,就算害怕也要装成不害怕的样子。” 重雾夕蹭了蹭师尊的手臂:“好累啊,弟子夜里还做了一个噩梦呢。”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捂着嘴悄咪咪道:“虽然西陵王朝的帝尊也是化神期大能,但您可比他厉害多了。” “宗政澜说影卫已将消息传回宫中,帝尊会派人调查此事,却没想到您先他之前将药人一事解决了。” “对了师尊,您认识西陵王朝的帝尊吗?” “忘了。” 师尊脸上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重雾夕就是觉得今日的师尊有些不同。 他转过头,望着师尊清冷的侧脸:“师尊,您永远都不会忘记弟子,因为弟子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重雾夕怔住了。 第39章 从三岁到十七岁,重雾夕一直住在即墨峰,那里的夜色永远伴着雪色。每个夜晚,他都会倚在窗边,细赏梨花千树雪,琉璃窗映在雪色中,投下斑驳光影。 师尊左手执卷,长发如瀑散在肩上。 而他总会为师尊点燃桌上的莲花灯。从小到大,他都执着于为师尊点灯。 重雾夕刚来的即墨峰的时候,那里只有皑皑白雪。后来即墨峰有了雪屋,有了梨花树,还有数不清的雪人。 师尊为他建成雪屋,种下梨花树,每日还陪他一起堆雪人。十四年来,雪人重雾夕永远倚着雪人师尊,重雾夕也一直陪在师尊身边。 ——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重雾夕蓦地缩回手。 殷九离扫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小徒弟。少年脸色苍白,睁着大大的眼睛,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他抬起手,探上小猫的额头。小猫屏住呼吸,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呆成了一个小雪人。 恰有清风拂过,吹落满树梨花。殷九离掐了一个诀,色白如雪的花瓣顿时化作满天飞雪。 “像你。” 重雾夕浑浑噩噩地接过师尊手里的小雪猫。雪人很冰,将他冰得清醒了一些,要不然他整个大脑都要宕机了。 “明,明日还要启程去云州,弟子先,先回房间休息了。”重雾夕僵硬地捧着手里的小雪猫,磕磕绊绊说完一句简单的话。 殷九离轻轻一拂袖,波光水影与璀璨河灯瞬间化为虚无,驿站的门庭院落出现在眼前。 当下已是深夜,驿站的人皆已歇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色洒落。 重雾夕突然有些怀念方才的满江灯火,他眼巴巴地望着殷九离:“师尊,弟子到了云州之后,您还会来看望弟子吗?” “算了,您还是别来看望弟子了。有师尊在,弟子必定事事依赖师尊,这样也不好。”重雾夕垂下头,“师尊,再见。” 他还未走到门口,一株柔软的藤蔓缠上来,绑住他的腰。重雾夕被藤蔓扯着向前,撞进殷九离怀中。 身上的寒气被体温裹挟,热意隔着衣服蔓延。 重雾夕的脸热得不行。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十分异常,师尊有些担心,但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萦绕在身边,重雾夕缩着手脚,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药,药人一事受了惊吓,吹了冷风,弟子受,受凉风寒,今日还吃了八宝糖……”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到底在说什么。”重雾夕木着脸坐在床边,床头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小雪猫。栩栩如生的小雪猫逐渐融化,变成一只模糊不清的小雪猫。 雪云练跳到桌案上,绕着雪猫转了一圈:“主人,您怎么了?” 重雾夕一脸麻木:“我有罪。” 雪云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方才我醒来见您不在卧房,原来您打家劫舍去了?”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我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犯了滔天大错,不,是滔天大罪。”重雾夕捂住脸,“我竟敢对师尊产生如此不敬的想法,真是……” 雪云练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原来您并没有打家劫舍,而是深夜与仙尊幽会。” 重雾夕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请注意你的措辞。” “我如今不看话本了,话本十分无趣。”雪云练坐得端正,“少看话本多读书,每日勤勉修炼,将来与主人一同飞升。” 重雾夕盯着桌上的雪猫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把你的话本给我瞧瞧,但我不要宫嫔争宠的,也不要书生与狐妖的。” “不知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看。”雪云练拿眼睛瞄他。 “人的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重雾夕伸出手,“快把你的话本交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交就交嘛,凶什么。”雪云练嘟嘟囔囔地将私藏的话本全部倒出来,整个房间瞬间被话本淹没,重雾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雪云练飞到话本山上,优哉游哉地甩了甩尾巴:“主人,您自己挑一本吧。” 重雾夕懵了:“你为何会有如此多话本?” “我可是跟着青鸾姐姐在人间卖了整整一百年话本。”雪云练挑了一个话本递给重雾夕,“主人,您看这个吧。” 重雾夕接过话本瞧了一眼,而后丢回桌子上。片刻之后,他又翻开话本看了一眼,又放回桌子上:“罢了,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快些睡觉吧。” 驿站的房间盘了地龙,略微有些闷热,雪云练飘到窗边打开窗户。重雾夕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 初见师尊是在万山之巅的即墨峰,那日的月亮也同今日一般,高高悬在天边。 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月色,大雪纷飞之际,他看到一捧天山之巅飘落的清雪。 那是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 罢了,想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毫无用处,还不如想一想云州的修罗山秘境。 按照原著剧情,主角宗政澜下山历练期间,炮灰重雾夕与其他宗门的炮灰反派相互联合,屡次陷害宗政澜。 那本小说并没有写原主如何堕入魔道,也没有写原主的师尊如何清理门户,只是借他人之口简单提了一下炮灰的下场。 或许炮灰重雾夕叛出师门堕入魔道的原因,就藏于修罗山秘境之中。毕竟修罗山秘境千年一启,秘境内藏着什么蛊惑人心的魔物也未可知。 重雾夕坐起身,将趴在床畔的小毛团子举起来晃了晃:“过几日闯修罗山秘境,若你发现我神情举止异常,便施一个清心术。” “好。”雪云练点点头。 – 次日一大早,众人在驿站大堂集合。重雾夕拿出舆图:“我们走水路,大约两日便能从萤镇赶到云州。” 凌七七眉头轻蹙:“各宗弟子皆已陆续抵达云州,我们两日后才到,会不会有些晚了?” “我也觉得有些晚。”柳婉开口道,“我们已经失了先机,绝不能再拖延了,修罗山秘境一定藏着许多宝贝,可不能让其他宗门的弟子占了便宜。” 宗政澜看了重雾夕一眼:“我派人安排好船,尽早出发。” “不用。”重雾夕拉住他,“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是修道之人?” 祝酒一拍脑袋:“对呀!下山还没几日呢,我便已经忘记我是玄清宗弟子了。” 柳婉笑了一下:“下山之前,师尊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每个方外之人都应当尝一尝红尘的甜。” 祝酒惊呆了:“玄苓长老不是修无情道的吗?” 一名男弟子惊讶地开口道:“五长老竟然修无情道?” “当年我拜入洒蝶峰之时,也不敢相信玄清宗的五长老竟然修无情道。”柳婉无奈一笑,“我师尊常常说她入错了道,可惜后悔也晚了。” 重雾夕抿了抿唇:“我师尊也说过,修者或于红尘入道,或归于红尘,守心即可。” 祝酒好奇地看着他:“掌门还会说这样的话?” “咱们快些出发吧。”凌七七开口道,“尽早赶到云州要紧。” 柳婉点点头,祭出她亲自炼制的法器——曦和北斗宝船,将队里的女弟子全部邀请到船上。 重雾夕抬手结了一个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一只极其漂亮的雪鸟穿过晴空停在他面前。 小团子奄奄一息地趴在雪鸟背上,手心缠着纱布。 第40章 重雾夕转头看着众人:“各位师兄师姐,还有宗政师弟,要同我比一比吗?” 柳婉抬起头道:“比什么?” 重雾夕御气为剑停在她面前:“咱们就比谁先到达云州。” “好啊!”柳婉收起曦和北斗宝船,唤出自己的坐骑——木系灵兽青藤雀,一只极其漂亮的雪青色雀鸟。 其他弟子也召出自己的灵兽,重雾夕在舆图上标记了一个地点:“师兄师姐们,到达云州之后,咱们在此地汇合,可以吗?” “别问我们了,我们都听你的。”祝酒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数三个数,咱们一同出发,三,二——” “一”字还未说出口,祝酒已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其余众人察觉上当立马奋起直追。重雾夕陪着他们飞了几里,慢慢偏离方向。 他设下结界,望着趴在赤焰灵冰兽背上的小团子:“你怎么受伤了?” 小团子爬起来,他想飘到重雾夕面前,却发现自己飘不起来。 重雾夕拧起眉,看着眼前虚弱的小团子。小团子身上淡淡的白色光晕完全消失,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就像树木被乌云蒙了一层阴翳。 他想用治疗术帮小团子治疗掌心的伤口,然而小团子只是一团虚影,无法承载灵力,重雾夕也碰不到他。 小团子察觉到他的想法,捂着自己短短的手臂摇了摇头。 “怎么没事?你都受伤了。”小团子大大的眼睛里蓄着水汽,重雾夕有些心疼。 小团子支撑着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做了一个修炼的动作。重雾夕有些惊讶:“你也能吸收天地灵气,从而进行修炼?” 小团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做了许多复杂的动作。重雾夕看不懂:“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会不会死?” 小团子摇了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重雾夕十分不在意地开口道,“修道之人受点伤没什么。” 小团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还受着伤呢,有力气瞪我,还不如继续趴着保存体力。”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你不是只能碰到无生命之物吗?为何你能趴在小雪背上?” 小团子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最后指了指赤焰灵冰兽,重雾夕顺着他的动作解读团言团语:“赤焰灵冰兽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灵兽……我明白了。” 小团子换了一处舒适的地方躺着,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 半个时辰之后,他似乎好了许多,爬起来盯着自己短短的手臂瞧了瞧,又抱着自己的腿研究了半天。 灰扑扑的样子太丑了,小团子托着脸叹了一口气,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开心。 重雾夕有些疑惑:“你只是一团虚影,为何会受伤?谁能伤得了你?” 小团子充耳不闻,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重雾夕又开口道:“你受伤了,那我师尊没事吧?不过我师尊可是清源界第一人,谁能伤得了他。” 赤焰灵冰兽的羽翼十分温暖,重雾夕并排躺在小团子身边,晒在日光里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赤焰灵冰兽已经带着他抵达云州。 宗政澜走过来:“你又去何处偷懒了?” “怎么能叫偷懒呢?”重雾夕反驳他的话,“我只是飞累了,找个地方歇歇脚罢了。” 宗政澜轻嗤一声:“赤焰灵冰兽载着你飞,你何累之有?” 凌七七阻止两人的争吵:“既然已经抵达云州,我们用过午饭便上山吧。” “午饭也不必吃了,咱们还不知要在修罗山秘境待多久呢。”柳婉拿出十几瓶辟谷丹分给众人,“此乃仙州柳家独有的混元辟谷丹,服用一粒可保一月不饥。” “咱们还是快些上山,否则秘境内的宝贝都要被其他宗弟子拿走了。” 重雾夕抿了抿唇:“我们要在秘境待很久?” “古人有云: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修罗山秘境千年一启,其中必定隐藏着许多幻境和机关。” “凌师姐说得对。”祝酒点点头,“以‘修罗’命名的山,听着就很不吉利。” 重雾夕将玄穆师兄送他的符纸分给众人,一行人向着修罗山的方向而去。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白色缎带:“若我在修罗秘境待上几十年,师尊岂不是要忘记我这个弟子了?” 雪云练传音给他:“虽然外界以为仙尊是化神期大能,但我们都知晓,仙尊已然步入大乘境。” “大乘境修士能初步窥探到仙的意境,怎会因为弟子消失几十年就忘记弟子的存在?” 重雾夕惆怅地摇了摇头:“我师尊的记性很差的。” 宗政澜走过来拉住他:“你磨蹭什么?” “那你拉着我走吧。”重雾夕拍了拍小凤鸟的肩膀,“十五岁的小孩子精力旺盛,师兄老了,走不动了。” 宗政澜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没有放开他的手臂。有宗政澜引路,重雾夕放心地与雪云练继续传音。 “如今已是深秋,闯过修罗山秘境之后还要去仙州,今年我恐怕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雪云练蹭了蹭主人的手腕:“您还有我呀。” 重雾夕低下头,猝然对上小团子的视线。 先前到达云州之时,小团子突然消失,没想到又出现在这里。重雾夕低下头,看着飘在自己右手边的小团子。 小团子抱着怀里的小麻花辫,委屈巴巴地望了自己一眼,又转过头瞪着宗政澜。 小凤鸟何时得罪这只小团子了? 重雾夕抬起右手:“师弟,你看我的手怎么了?” 宗政澜瞥了一眼:“你太懒,手断了。” 重雾夕:…… 这只傲娇毒舌的小凤鸟都看不到小团子,何来得罪一说? 修罗山在云州郊外,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在这期间小团子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宗政澜,消失之前还瞪了他一眼。 不过重雾夕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因为眼前的修罗山实在太奇怪了。 出了云州城郊,沿着官道行十里路向右拐,便能望见高耸入云的修罗山。 修罗山的形状十分奇特,像一柄被拦腰斩断的削骨利刃,山峰尖锐恐怖,仿佛碰一下便会被戳得鲜血淋漓。 然而等他们来到山脚下,尖锐如刀的修罗山却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山峰,云雾拢着山间翠色,虫鸣鸟叫,一派生机勃勃。 “是我疯了还是我瞎了?”柳婉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一直望着修罗山走到山脚下,它怎么突然变样了?” “我也没察觉到修罗山何时发生了此种变化。”祝酒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术,“但它就是在不知不觉间中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名男弟子开口道:“祝师妹,别浪费灵力了,我已经施了十个清心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柳婉祭出一件法器:“我倒要看看这座山有什么古怪!” 凌七七拦下她:“别轻举妄动。” 重雾夕御气成剑,飞到五里之外,他让雪云练挖了一个坑,从乾坤袋里拿出冰凌草的种子种下,以灵力催动,片刻之间,冰凌草竟然冒了新芽。 重雾夕捧着冰凌草飞回去:“冰凌草只在灵阵中生长,修罗山周围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灵阵。” “原来我们一开始便入了阵,所以才察觉不到修罗山的变化。”裴冬恍然大悟。 凌七七看着重雾夕:“重师弟,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 重雾夕思索片刻开口道:“先探一探四周环境吧。” 柳婉拉着无尘:“我们共十四人,干脆分成两队,绕着修罗山转一圈,在山的另一侧汇合,既省时又省力。” “修罗山如此古怪,我们还是一同行动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重雾夕伸出手,接住飘落的一片枫叶。 枫叶脉络清晰,青翠欲滴,没有一点幻象的痕迹。可如今已是深秋,他们下山之前,洒蝶峰的枫叶已被秋风染红了。 宗政澜掌心燃起真凤天火,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上打下标记。 行不多时,重雾夕脚步一顿。凌七七蹙眉上前,摸了摸枫树上的火焰标记。 “我们已经绕修罗山转了一圈了?不对呀,这才一刻钟。”柳婉缩了缩脖子,藏在无尘背后,“难道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凌七七看着宗政澜开口道:“我们再走一遍,这次劳烦宗政师弟多做一些标记。” 宗政澜点点头。 一行人沿着原来的方向重新前进,无尘打头,宗政澜与重雾夕走在最后。一阵秋风吹过,拂落满山枫叶,重雾夕将十五岁的少年拉到自己身边:“跟紧我。” 宗政澜哼了一声:“本殿下与你同为金丹境,何需你来保护本殿下?说不定还要本殿下保护你。”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逞能,当心被山里的野狼叼走。”重雾夕故意吓唬他。 柳婉走过来:“你们俩别说悄悄话了,快跟上,别掉队。” 他们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沿途做了许多标记,察觉到不对就沿着树上的标记调整方向。这回他们并没有转回原地,而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洞口。 “大家快往后退!” 重雾夕的话音还未落下,走在前边的人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进山洞。 “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救他们。” 重雾夕匆匆留下一句话就要进入山洞,宗政澜拉住他:“你不必把我当做孩童,我也并非孩童。” “真凤血脉能堪破世间所有幻象,我跟你一起去。” “好。”重雾夕点点头,转身迈进漆黑的山洞。 赤焰灵冰兽从乾坤袋里飞出,张开羽翼,身上散发出淡淡白光,将整个山洞照亮。宗政澜也祭出自己的本命剑,万道剑光冲霄而起。 重雾夕终于看清楚了整个山洞的结构。 山洞很宽敞,中央建了一座祭台,祭台四面环水。重雾夕飞到祭台上,这才发现祭台中央摆着一副水晶棺。 水晶棺里睡着一个人,面色鲜活,白衣墨发,仿佛下一秒就会坐起来,为他折一枝梨花。 – 断崖之下,瀑布汹涌奔腾,对面是郁郁葱葱的草地,各色花朵点缀其间,小鸟啾鸣,蝴蝶展翅。 一个模样俊美的男人凭空出现在草地上,他的穿着十分随意,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带子扎着绑在脑后,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随性。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广袤的天空。 瀑布飞溅,缭绕起一片白雾,晶莹的水滴落在他的眼角,转瞬蒸腾成一片漆黑。 第41章 重雾夕怔怔盯着水晶棺。雪云练设下灵兽结界,化成原形扑进他怀里:“主人,这是幻象,仙尊并没有死!” 重雾夕紧紧抱着雪云练,将小毛团子温热的身体贴在心口。 雪云练窝在重雾夕怀里,他能感觉到主人的衣服被冷汗浸湿,抱着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仙尊可是清源界第一人,莫说杀了他,寻常人甚至无法伤他分毫。”雪云练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给重雾夕暖手,“昨夜您不是还与仙尊幽会了吗?” 重雾夕:…… 他擦了擦无意识流出的眼泪,揪住小毛团子长长的兔耳朵,一字一顿道:“谢谢。” “大恩不言谢。”雪云练从主人手中救出自己惨遭蹂躏的耳朵,“帮主人分忧乃雪云练分内之事。” 重雾夕十分无语:“让你平日里少看话本多读书,‘大恩不言谢’是这样用的?” “胸无点墨是我自己的问题,与话本有何干系。”雪云练振振有词道,“昨日您不也看了话本吗?” 重雾夕拍他的头:“我只看了一眼。” “看一眼就不是看了吗?”雪云练反驳道。 “是是是,你先把宗政澜拉入结界。”重雾夕转头看着孤零零的小凤鸟,“我们要保护好西陵王朝的未来储君。” 雪云练慈爱地开口道:“我与帝尊可是至交好友,自然会保护好小殿下。” 有雪云练插科打诨,萦绕在重雾夕心里的负面情绪散了大半。他俯下身,仔细打量祭台上的冰棺,这才发现冰棺上刻着一行字:冰容雪魄渺无边,遥观寒月画中仙。 宗政澜掐了一个诀,祭台之上同样显出字迹。 原来躺在冰棺中的是南沁国师,据说此人来历不明,师承不明,样貌不明,但其洞彻天机,未卜先知,是南沁的神,保南沁千年不衰。 重雾夕不太了解清源界的历史,他转头问宗政澜:“清源界可曾有过南沁这一朝代?” “罢了,当年你不满周岁便已拜入玄清宗,想来也没有看过太多史籍。”重雾夕拍了拍怀中的小毛团子,“你三百岁,你说。” 雪云练:…… 他十分委屈地化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人家也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幼年灵兽,为何把人家说得那样老。” 重雾夕弯下腰捏了捏小男孩软软的脸颊:“你不是说灵兽成熟期才会化形吗?你今年才三百岁,化形于你的修为有损,快变回去。” 雪云练变回小毛团子的模样:“我只知道很久以前,清源界四分五裂,直到万年前西陵王征战四海,清源界从此一统。” “青鸾姐姐或许知晓万年前的清源界是何模样,但她已经飞升了。” 重雾夕俯身看祭台上的字:“来历不明,师承不明,样貌不明……样貌不明!” “这位南沁国师的样貌不明,所以每个人在见到他之后,都会将他幻想成自己最想见的人,我十分想念师尊,所以他在我面前便是师尊的模样。” 雪云练点点头:“原来如此。” 方才他一直在想修罗山如此危险,若是仙尊在的话,就能保护主人了,所以他看到的南沁国师也是仙尊的模样。 重雾夕拍了拍宗政澜的肩膀:“你看到了什么?帝尊?千翡师姐?还是掌门师兄?” “本殿下看到什么与你有何干系。”宗政澜绷着脸走到一边,“你还是想想该如何出去吧。” 重雾夕绕着偌大的祭台走了一圈。方才柳婉与无尘他们分明进了这个山洞,现在却不见人影,放出灵识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 难道这个山洞是多重幻境? 幻境与人的意识相连,重雾夕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山洞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一阵阴风拂过,他下意识闭上眼。 雪云练察觉到主人紧绷的情绪,跳进重雾夕怀里。 重雾夕紧紧闭着眼,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多了什么东西。雪云练突然开始发抖,身上的毛全部炸开。重雾夕抬头一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没有脸的女子。她的衣裳发髻,四肢身体都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原本应该长着脸的地方空空如也,怪异而又狰狞。 重雾夕特别怕鬼,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升天了。 雪云练颤颤巍巍抬起头:“主,主人,她,她是不是女鬼啊?” 重雾夕抖抖索索开口道:“你,你见过哪,哪个活人没有脸?” 重雾夕和雪云练对着抖,抖了一会儿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冷汗将身上的衣裳浸湿,重雾夕抱着雪云练蹑手蹑脚地绕到女子身后,女子没有任何反应,重雾夕退开一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雪云练尾巴上的绒毛都在发抖:“主人,小,小殿下不见了。” “宗政澜应当去了另一重幻境,你不用担心,他的真凤血脉能堪破世间一切幻象。” 安慰完小毛团子之后,重雾夕继续盯着女子的背影,想要看出什么破绽。就在他移开目光之际,无脸女子突然回过头,怪异的头颅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 重雾夕彻底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理智坍塌之际,他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民间故事。 重雾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请问您是无相鬼吗?” 无脸女子顿了一下,僵硬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指了指脸上嘴巴的位置。 雪云练大着胆子看一眼,又瑟瑟发抖地缩回重雾夕怀里:“主人,这个女鬼都没有嘴巴,你让她怎么回答你?” “不管是什么鬼,这串五帝钱都能对付得了。”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玄穆师兄送给他的五帝钱,掐了个决。 “不行,万一这位姑娘是柳婉变的怎么办?”重雾夕收起五帝钱,“毕竟柳婉她们也在山洞中,万一修罗山秘境将她们变成恶鬼模样,那我岂不是错杀了自己的同门?” “就算她不是玄清宗弟子,也可能是其他宗门的弟子,还有可能是误闯修罗山的百姓。” “退一万步,就算她真的是女鬼,她没有伤我,我也不能杀了她。” 重雾夕看着面前的无脸女子:“你是被秘境变成女鬼的凡人吗?” 无脸女子十分缓慢地摇了摇头。 “真的吗?我不信。” 似乎被重雾夕的话刺激到了,无脸女子突然发狂。她将自己的面皮撕得鲜血淋漓,又将四肢扯下来扔在地上。 重雾夕看着都疼,连忙阻止了无脸女子的动作:“别再伤害自己了,我相信你是女鬼!” 无脸女子沉默地将四肢安回去,又沉默地离开了。虽然她的脸上没有五官,但重雾夕从她的背影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沧桑。 雪云练十分无语:“主人您怎么这么多话,女鬼都被您气走了。” 重雾夕笑了一下:“或许这个秘境便是考验人性当中的善。” 雪云练点点头:“有道理。” 无脸女子消失了,幻境却并未消失。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倒出各种各样的法宝,这里没有光源,他不能随意耗费灵力,还是先用这些法宝试一试,看能不能破开秘境。 “这是什么?”重雾夕拿起一块海蓝色的灵石,试探着注入灵力,灵石瞬间光芒大盛。 雪云练开口道:“看起来像是为光灵根提供光源的灵石。” 重雾夕疑惑地看着手中的蓝色石头:“可我的乾坤袋里没有这样的灵石。” 雪云练摇摇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石头,主人,除了我和那只呆鸟,还有谁能打开您的乾坤袋呀?” “还有我师尊。对了,这些灵石一定是师尊放进去的。”重雾夕想起昨日他在驿站外的梨花树上睡着,醒来见到师尊的事情。 雪云练又拿起一颗透亮的琉璃珠:“主人,这个珠子是什么呀?” 重雾夕接过琉璃珠晃了晃,珠子内浮起淡淡的红雾:“这是那日在栖霞峰,宗政澜送给我的礼物,只是我并不知晓这个珠子有何用处。” 他试着向琉璃珠注入灵力,琉璃珠内的红雾凝成一滴血。血光冲出琉璃珠,幻境像一面镜子寸寸裂开。 重雾夕终于回到山洞。 宗政澜哼了一声:“怎么这么慢?” “你送我的琉璃珠里竟然装着你的一滴血。”重雾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师尊说了,修道之人的血极其珍贵。” “若我用你的血炼制蛊虫傀儡,那你岂不是完蛋了?” “本殿下与你同为金丹修士,岂会怕你。”宗政澜的语气十分骄傲,眼里却微微盛了些笑意。 重雾夕用力拍上他的肩膀:“将来你登上王位之后,若西陵王朝有人叛乱,小师叔一定站在你这边。” 宗政澜让他给气笑了:“你可真会诅咒本殿下。” 重雾夕眨了眨眼:“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担心你,你这只小凤鸟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的杀伐果决与心狠无情。” “不如你陪本殿下登上王位。”宗政澜看着他,“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重雾夕退开一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真凤血脉能堪破世间所有幻象,宗政澜划破手掌,施法破境。重雾夕最后看了一眼冰棺里的人,下一秒他们便出现在修罗山脚下。 这回他们见到的是真正的修罗山,山峰尖锐突兀,白云缭绕。重雾夕见到了玄清宗弟子,还有其他宗门的许多弟子。 柳婉兴奋地跑过来:“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破了修罗山幻境。” 祝酒感叹一声:“两位师弟修为高深,智谋无双,真是令我辈望尘莫及。” 一队穿着绯色裙衫的女弟子走过来,对着宗政澜行了一个道礼:“落英阁弟子见过殿下,多谢殿下以真凤天血救我等脱困。” 之后又有许多宗门的弟子来向宗政澜道谢,重雾夕藏在人群中,悄悄问站在他身边的柳婉:“他们怎么都认出了宗政澜?” “并非他们认出了宗政师弟。”柳婉捂着嘴悄声道,“而是这修罗山秘境,只有真凤血脉能解。” “这是我听落英阁的女弟子说的。” 主角光环当真强大,重雾夕羡慕地叹了一口气。 幻境已破,修罗山秘境的入口也已经开启。各宗弟子休整一番之后,在秘境入口集合。 离云宗带队弟子行了一个道礼,开口道:“修罗山秘境危险重重,机关幻境层出不穷,不如诸位道友结伴同行,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落英阁女弟子摇了摇头:“秘境内藏着功法宝器,此时同行和睦融融,彼时利益相争互相坑害,倒不如各凭缘分。” 青箫派弟子开口道:“道友所言甚是,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进秘境的顺序该如何决定?” “当然是玄清宗先进喽,人家方才可是救了我们所有人。若是没有玄清宗,咱们谁都见不到秘境入口。” 一个身披八卦衣,手持鹅毛扇的青年站出来,对着重雾夕行了一个道礼:“这位道友,又见面了,我是天一门弟子星戊。” 重雾夕:…… 他木着脸,回了一个道礼。 “不如问一问玄清宗诸位道友的意见。”落英阁女弟子看了一眼宗政澜,又看着重雾夕。 重雾夕传音给柳婉:“他们都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他们发现了我的光灵根?” “没有。”柳婉传音给他,“他们只是没见过像你这样仙气飘飘的美人。” 重雾夕不信她的话:“宗政澜也好看,他们怎么不看宗政澜?” 柳婉瞟了一眼宗政澜:“宗政师弟一看就不好惹,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他。” 凌七七也传音给重雾夕:“重师弟,我们先进秘境。” 重雾夕点点头,传音给宗政澜:“你同他们说,我们先进秘境,你看起来很不好惹,他们不敢找你的麻烦。” 宗政澜:? 玄清宗弟子消失在秘境入口之后,星戊摇着鹅毛扇,非常热情地招呼其他宗门的弟子:“诸位道友,不如我们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次序吧?” – 重雾夕一行人进入修罗山秘境,秘境之内自成一方小世界。瀑布汹涌奔腾,草地郁郁葱,小鸟啾鸣,蝴蝶展翅。 柳婉绕着草地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入口。” 一名弟子走到重雾夕身边:“瀑布之后也没发现入口。” 重雾夕看向宗政澜,宗政澜摇了摇头:“这里并非幻境。” “既来之,则安之。”凌七七安慰道,“大家先不要着急。” 重雾夕盯着草地上的一只雪青色雀鸟:“柳师姐,这只雀鸟与你的青藤雀极为相似,你来看看。” 柳婉走过去,召出自己的坐骑——木系灵兽青藤雀,一只极其漂亮的雪青色雀鸟。 “真的一模一样!”她拍了拍青藤雀的羽翼,青藤雀低下头,与地上的雪青色雀鸟交流起来。 雪青色雀鸟飞到树上,叼了一片树叶,草地之上突然出现一尾古琴。古琴漆色雅致,琴面上龟背断杂以梅花断,极其漂亮。 凌七七开口道:“西北大煞之地有树名若木,青叶赤花,这尾古琴应当是用若木树的枝干制成的。” “哇,若木树制成的琴。”柳婉兴奋地开口道,“这可是个宝贝。” 她伸出手轻触琴弦,古琴面前突然出现一名少年,清越动听的琴声从少年指尖流泻出来。 银发浅瞳的少年坐在古琴前,天光在他身上濯出清辉。 柳婉退后一步睁大眼睛,正要说些什么,一阵箫声突然传来。重雾夕回过头,白衣墨发的仙人手执紫箫,徐徐而来。 第42章 柳婉不敢惊动抚琴之人,悄悄传音给重雾夕:“小师叔,那不是你吗?” 凌七七也传音给他:“重师弟,在我眼中抚琴之人是你的脸。” 裴冬也传音给重雾夕:“重师弟,这是幻象吗?为何幻象中的人是你?你可有何不舒服之处?” 众多弟子纷纷传音给重雾夕,重雾夕的大脑差点宕机。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除了宗政澜之外,其他人并未去过即墨峰,自然也不识玄清宗圣君。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重雾夕打量着抚琴之人。 抚琴之人与他的模样完全一致,只是身上的服饰不同,重雾夕身上穿着玄清宗的山水云梦道袍,抚琴之人却着一件白底银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流云纹,腰间系着雕红白玉带,宛如天人。 站在一旁的南沁国师手执紫箫,墨袍银冠,容貌极盛。 宗政澜传音给重雾夕:“此人便是方才我们在山洞中见到的南沁国师。” 重雾夕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在山洞中发现了南沁国师的冰棺,冰棺之上刻着一行字:冰容雪魄渺无边,遥观寒月画中仙。 而这位墨袍银冠的公子,他手里的紫箫上同样刻着这一行字。 一曲终了,抚琴之人与南沁国师纷纷消失,只留下草地上的若木古琴。 柳婉方才一直憋着气,生怕自己鲁莽坏了大事。她走到重雾夕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师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重雾夕把之前在山洞中见到祭台冰棺,还有南沁国师的事说了一遍。 凌七七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书:“这本古籍乃一位游商所赠。我用一株仙草换他一斛明珠,他便赠予我这本古籍。” “古籍里记载了一种幻境,叫虚实幻境,幻境中的事物于今为虚,于古为实。虚实幻境千年难遇,也很难破解。” 柳婉试图理解:“凌师姐,你的意思是方才发生的事,在过去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明白了!”祝酒一拍手,“方才我们看到的是万年前的南沁,那位手执紫箫的公子,便是南沁国师,至于那位跟重师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公子……” “锦袍玉带,金线流云,抚琴之人应是皇室宗亲。”凌七七接上她的话。 一名男弟子疑惑地开口道:“可他为何会变成重师弟的模样?” “许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见到祭台冰棺的人,幻境由我开启,便化用了我的模样。”重雾夕思索片刻,“这二人或许是破解修罗山秘境的关键,不如我们带上若木琴。”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载物符,设下结界将众人护住,而后用载物符轻轻挪了一下若木琴。 若木琴响了一下,众人连忙戒备,但这片草地之上似乎没有任何机关,重雾夕顺利地将若木琴装进乾坤袋。 其他人继续寻路,重雾夕走到宗政澜身边:“方才在山洞内,你见到的南沁国师是何模样?” 宗政澜沉默须臾,而后开口道:“你。” 重雾夕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南沁国师原本就是师尊的模样,那个抚琴的皇室宗亲原本就是我的模样。” “但我十分确定师尊没有前世,我也没有前世。” “之前你在山洞中开启了幻境,幻境便随着你的心意发生变化。你思念仙尊,便将南沁国师想成仙尊的模样,他们看到的南沁国师自然也是仙尊的模样。” 宗政澜盯着他:“你想与仙尊过着高山流水,闲云野鹤的生活,便将抚琴之人代入自己,因此其他人看到的抚琴之人也是你的模样。” 重雾夕张了张嘴:“所以说这个幻境确实按照我的心意发生变化?” 宗政澜盯着他:“所以你确实想与仙尊过着高山流水,闲云野鹤的生活。” “当然了。”重雾夕拍了拍宗政澜的肩膀,“你不会又想劝我建功立业,封王拜相吧?” 宗政澜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走到别处寻路去了。重雾夕追上他的脚步:“若是其他宗门的弟子来到这里,看到了抚琴之人是我,那可怎么办?” 雪云练传音给他:“主人,您都把若木琴带走了,没有若木琴,其他人怎么能看到抚琴幻象?” “有道理。”重雾夕安下心来,“修罗山秘境变化万千,或许其他人看到的幻象与我们不同。” “但既然是我在山洞中开启了幻境,幻境随我的心意变化,那我可得为其他宗门的弟子呈上一份大礼了。” 他双手合十:“修罗山秘境似乎与南沁皇室宗亲有关,若其他宗门弟子入了幻境,那我希望他们见到的南沁皇后……” “这是什么朝代,皇后如此吓人的吗?”星戊抖抖索索地扒着师弟的肩膀,探出头看着眼前的幻象。 他们来到一座名为“凤熙宫”的宫殿,朱墙黄瓦,正殿飞檐上栖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彩凤,檐角挂着流云夺锦宫灯。 宫女领着他们走进凤熙宫正殿,皇后端坐在双凤逐花宝座上,着凤袍戴凤冠,只是原本应该长着脸的地方空空如也。 一名少年凑到星戊面前:“师兄,这一定是你算假卦的报应。” “真正害人性命的假道士,求卦者家里有新生儿,便说新生儿不吉;求卦者娶了新妇,便说新妇不吉,骗得多少人杀妻烹儿。” “当然这些杀妻烹儿之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算卦只是他们作恶的借口。” 星戊嗤了一声,又颤颤巍巍地用鹅毛扇捂住眼睛:“总之你师兄我可与他们不同,我只骗修道之人的卦金,我还用卦金救济百姓呢。” “师兄,之前你不是为玄清宗的一位道友算过一卦?今日我们见到了那位银发浅瞳的道友。”少年摸了摸下巴,“或许是那位道友发现你骗了他,故意报复于你。” “怎么可能?”星戊并不相信他的话,“那位道友观之可亲,应是良善之人。我与那位道友十分有缘,也不知那位道友如何了。” 重雾夕正在虔诚无比地许愿。 “我希望其他宗门弟子见到的南沁皇帝是水鬼,皇后是无脸鬼,妃嫔是青面鬼,皇子公主们是吊死鬼,当然不要伤他们的性命,吓唬一下就好了……” 雪云练:…… 宗政澜:? 柳婉沉默半晌:“重师弟,你在做什么?” 重雾夕扬起唇角:“吓唬一下其他宗门的弟子。” “重师弟在山洞中开启幻境,宗政师弟用自己的真凤天血破除幻境,救出其他宗门的弟子。”凌七七走过来,“若是没有玄清宗,他们也进不去修罗山秘境。” 裴冬点点头:“吓一吓他们也无妨。” 凌七七突然想到什么:“重师弟,既然幻境随你的心意变化,不如你用意念寻一下路?” 重雾夕抬起手臂摆出架势:“怎么寻?” “就像你方才那样。” 重雾夕:…… 他十分尴尬地双手合十,在一众同门的目光中尴尬地许愿。 然而草地并未发生任何变化,重雾夕抿了抿唇:“修罗山秘境千年一启,变化万千复杂至极,我们还是不要投机取巧了。” 宗政澜压下唇角的笑意,点点头:“重师兄说得对。”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还是没有寻到路。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若木琴,放在原来的位置,模仿方才抚琴之人的动作,轻轻触了一下琴弦。 周围的环境瞬间发生变化,九条路出现在眼前。九条路一模一样,重雾夕放出灵识探查,而后对着众人摇摇头。 凌七七眉头轻蹙:“我们只有十四个人,还是一起行动较为稳妥,只是不知要走哪条路。” “宗政师弟,你选一条路吧。”重雾夕十分相信宗政澜的主角光环。 顺着宗政澜选的路,他们来到一座小楼前。小楼雕梁画栋,碧瓦飞檐,内部却是残垣断壁,荒草萋萋。 重雾夕拾级而上,一不小心踩到石阶上的青苔,阳光斜斜照进空廊,给断壁残垣蒙上一层暗金色的光。 重雾夕蹲下身,摸了摸被自己踩到的青苔,突然有些想哭。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无论在孤儿院狭小的房间,还是在沉闷的病房,下午睡醒之后,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望着窗外的太阳,看太阳逐渐落山,仿佛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孤独的滋味并不好受,重雾夕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是穿到这里之后,师尊每日都陪着他,每次他睁开眼睛,师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某一日,重雾夕突然醒悟。他并没有习惯孤独,只是师尊的存在,让他变得不孤独。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下山历练,若是能毁了秘境,毁了修罗山…… “主人,主人,您快醒醒!”白色缎带勒住手腕,重雾夕被痛意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的沙砾变成一片漆黑,青苔也已经枯萎。 柳婉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泪流满面地看着无尘;裴冬心如死灰地拿出一张生火符;祝酒正在往房梁上悬挂白绫…… 重雾夕惊呆了,连忙施法将所有人定住。宗政澜倒是十分清醒,只是他被一只妖兽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 “先救人,别管我!” “好,你自己小心!”重雾夕收回目光,抬手结了一个印。 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从众人体内窜出,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雾妖。雾妖有虚无实,随风而散,重雾夕只能听到它刺耳难听的笑声。 这只雾妖以悲为食,它能将人心中的悲全部放大,再将这些悲伤的情绪转化为自己的能量。 而被雾妖缠上的人,只能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当中,最终承受不了痛苦自戕,彻底成为雾妖的一部分。 重雾夕抬手结了一个印,山水云梦道袍被风卷起,灵力在他指尖凝聚成冰。 雾妖哈哈大笑:“区区冰灵根,也想困住本座?” 源源不断的日光汇聚在重雾夕身上,转化为灵力凝结成冰,雾妖被彻底关在冰牢里。 “出不去,本座为何出不去!”雾妖的声音隔着冰牢有些模糊,“难道你是——” 它的话还没有说完,重雾夕双手一合,雾妖随着冰牢彻底灰飞烟灭。他转头去帮宗政澜,发现宗政澜已将那只妖兽斩于剑下。 重雾夕解了柳婉的定身术,柳婉将手里的剑丢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好险差点死在这里!” 重雾夕安慰她:“雾妖能将人心底的悲伤无限放大,我也差点着了道,幸亏有……” 柳婉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白色缎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祝酒走过来向重雾夕行了一个道礼:“又要谢过重师弟的救命之恩了,若不是重师弟,我娘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有无金丹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们都着了道,只有你和宗政师弟毫发无伤。” 无尘走过来,柳婉瞪他一眼:“你也是金丹境,你还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怎么就轻而易举被雾妖蛊惑了心智?” 无尘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众人在小楼内寻找宝藏,重雾夕盯着地面上的黑色沙砾和枯死的青苔,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别人被雾妖缠上就要自尽,我被雾妖缠上就是黑化?” “难不成我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雪云练不满地开口道:“主人,您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您可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小楼突然开始摇晃,众人连忙离开。小楼倒塌之后变成一棵树,树上挂满了浅金色的灵石。 柳婉兴奋地睁大眼睛:“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灵石!” “这座小楼处于四路交汇之地,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凌七七走过来,“以免其他宗门的弟子夺宝。” “已经有人来了。”重雾夕转身看着路边的草丛,“请问是哪个宗门的道友,还请出来一见。” 空气突然撕开一道裂缝,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老人走出来。雪云练传音给重雾夕:“主人,这个老道看着就不像一个好人。” 凌七七走上前,行了一个道礼:“前辈,请问您有何事?” 黑衣老道冷笑一声:“把树留下,我饶你们这些小娃不死!” “前辈,此树是我玄清宗弟子对抗雾妖所得。”凌七七又行了一个道礼,“还请前辈另寻机缘。” “凌师姐,不必与他多费唇舌。”宗政澜将凌七七护在身后,挡下黑衣老道的暗器。 重雾夕传音给宗政澜:“他用暗器而非灵力,难不成修罗山秘境禁止修士相争?” 宗政澜微微点头。 黑衣老道看着凌七七:“小娃娃,老头我见你知礼,好心奉劝你一句,交出宝树,省得像方才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娃娃,被老头我扎得千疮百孔。” 重雾夕沉下眸子,如画的眉眼敛在日光里。 “前辈,不如您与晚辈比一场,若前辈赢了,这棵灵石树晚辈双手奉上。” 黑衣老道轻蔑地看着他:“既然你主动找死,老头我就成全你。” 重雾夕微笑着一拱手:“前辈,承让。” 灵力被封,柳婉将柳氏独有的暗器藏在手中,紧张地注视着战局。 黑衣老道先发制人,屈指成爪,裹挟着凌厉的掌风袭向重雾夕,而重雾夕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众人都暗自屏气,就在黑衣老道的毒爪探到重雾夕身前时,重雾夕足尖点地,瞬间自平地跃上半空。 黑衣老道一击不成,伸爪成掌回头继续攻向重雾夕,重雾夕还是不出手,只是一味地闪避。 黑衣老道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了,开始毫无章法地攻向四面八方,重雾夕借着自身卓绝的轻功,让黑衣老道的所有攻击都落了空。 一名弟子突然惊叫:“你们快看!” 众人下意识低头,发现生机勃勃的草地被剧毒腐蚀出一个个窟窿,上边还冒着淡淡的烟雾。 柳婉怒极:“不仅用暗器伤人,你还用毒!” 重雾夕抿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重雾夕轻描淡写扫过老道的脸:“我笑前辈死期将至。” “臭小子,你找死!”黑衣老道使出十成功力,毒掌向着重雾夕呼啸而去。 重雾夕仍旧躲避,跃上空中又在黑衣老道身后落下。 “我让你躲!”黑衣老道转身向重雾夕连挥数掌,掌风未及重雾夕,他自己却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被自己的毒掌打伤,前辈感觉如何?” 黑衣老道脸上全是恨意,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你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重雾夕轻轻笑了一下:“像你这样阴毒之人死不足惜,但我天性良善,很乐意让你死个明白。” “方才比武之时,我将真气运转周身,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而你使出全部真气攻向我的毒掌,遇屏障折返。” 凌七七接上他的话:“重师弟绕到你背后,所以你的毒掌反而打伤了自己。” “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惨死于这恶毒老道手中。”柳婉叹了一口气,“重师弟也算为他们报仇了。” “好,好一个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老道怒喝一声,竟然自爆金丹,化为漫天黑雾。 “他是魔族。” 无尘双手合十,佛光撕裂乌云,禅境护住众人。 重雾夕施法结印,空气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黑雾将他卷入缝隙之中,宗政澜当即跟着他跳进缝隙。 白衣墨发的仙人从乾坤袋里飞出来,将赤焰灵冰兽丢在柳婉脚下,血色灵剑劈开缝隙,而后消失在缝隙之中。 第43章 月夜,星繁,南沁皇宫西角火光冲天。 侍卫提着木桶救火,零星几个宫女太监掩着口鼻奔逃。御前总管王进德慢悠悠地带着一行人踱步而来,站定,手里的拂尘一甩:“哟,这么大的火。” 一个侍卫跑过来,点头哈腰地笑:“天寒露重,怎么就惊动您亲自过来了?” 王进德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听说药阁起火,杂家来瞧瞧七皇子如何了。” 侍卫陪着笑:“七皇子有皇天庇佑,总管不必忧心。” 风裹挟着烟尘飘过来,王进德皱着眉退后一步:“如此,杂家便先回紫宸殿当差了。” 侍卫鞠了一躬:“您慢走。” 一行人提着灯笼,沿着逶迤的宫道折返。一个面皮白净的年轻太监凑到王进德面前:“干爹,火势如此之大,七皇子此番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进德冷哼:“这宫里缺皇子,唯独不缺七皇子。罢了,你去说一声,让看守冷宫的侍卫也去救火吧。” 小太监道了一声“干爹心善”,转身便跑了。不论别人,他是不忍那般心善的皇子殿下葬身火海的。 冷宫外的假山里,藏着两道身影。 贺兰南星的发冠有些歪了,脸上沾着灰尘。方才他扮成太监,捂住口鼻遮掩容貌带着山雁趁乱逃出来,藏在这处无人问津的假山里。 夜风瑟瑟,贺兰南星有些发抖,他眨也不眨地盯着冷宫门口的侍卫。还有一刻钟,侍卫便会交接。 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将怀里的披风抱紧了些。 等他再次抬起头,便看到侍卫总管将看守冷宫的一队侍卫全部叫走了。山雁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殿下,没人了。” 贺兰南星钻出山洞,带着山雁奔入冷宫,冷宫西角种着一棵槐树,槐树下面有一个洞,这是他逃出生天的唯一办法。 宫苑一片漆黑,空气中浮着冷宫特有的阴冷潮气,贺兰南星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来到西边院墙下。 院墙下的洞还在,却被一块石头堵上了,山雁蹲下身,怎么使劲都挪不开这块石头。 贺兰南星望了望四周,同样蹲下身子,与山雁一齐使力。 先是放火,又是伪装出逃,他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冷汗涔涔落下,顺着纤长的羽睫滑进眼里,贺兰南星却顾不得擦。 他一定要逃出这里。 山雁突然停下动作,神色惊恐地望向身后,贺兰南星倏地回头,在他身后,静静飘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贺兰南星被吓得头脑发胀,身上爆发出无穷的力气。他将石头挪开,捡起地上的披风,拉着山雁疯了似的往外爬。 山雁似乎说了什么,贺兰南星完全没有听清,他只听到一个“逃”字。山雁不得已拉住他:“殿下,殿下!咱们逃出来了!” 夜风拂过,贺兰南星的头脑逐渐清明。方才他们跑了五里地,现下已经离开皇宫外围了。 京城夜景并不全是漆黑,迎来送往的客栈,酒香人暖的春楼皆是灯火通明。 不远处一个跛着脚,模样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跑过来:“殿下,山雁姐姐,你们快跟着我来!” 山雁惊喜地拍了拍少年的肩,三人来不及叙话,匆匆随着少年离开。少年的身影左拐右拐,最后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巷子尽头是一处废弃的染坊。 染坊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色洒落。山雁护着贺兰南星走进染坊,少年谨慎地将门拴上,走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殿下!” 贺兰南星拉起他,山雁抱着小叶子泣不成声,小叶子也是眼含热泪。 贺兰南星怔怔盯着染坊破旧的大门,目光却透过它,望进了深宫漫长的岁月。 山雁擦了擦眼泪:“小叶子,你找的地方很好。” 被唤作小叶子的少年腼腆地笑。各宫各处的太监,每月都有一次出宫采买的机会,他便是趁着这些机会,找到了这处废弃的染坊。 贺兰南星摸了摸小叶子的头,他将包裹解开,又将金银细软分成两份:“今夜药阁起火,七皇子的贴身宫女山雁,太监小叶子葬身火海。” “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受了许多苦,往后好好地过安生日子吧。” 山雁哭着跪在地上:“殿下,奴婢不会离开您的!” 贺兰南星抑制住心里的不舍:“我要救嬷嬷,带着你们有诸多不便。” 小叶子也跪在地上磕头:“殿下去哪儿,奴才便跟到哪儿,死也不离开!”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 夜色已深,小叶子蜷着身子睡得很沉,贺兰南星却怎么也睡不着。 药阁内院向来只有他们主仆四人居住,其余的宫女太监是不愿意进来伺候的,这一场大火看着恐怖,却也没有伤及任何人的性命。 王嬷嬷还在内刑狱受苦,为嬷嬷积一点福也好。贺兰南星抱着披风想了许久,国师府是他最后的希望,无论如何,明日都一定要去国师府走一遭。 国师府在东街九方亭,皇上倚重国师,将整条街都赐给国师做府邸,又听闻国师喜静,便命所有人都不得打扰。 卯初,天明。 阍人隐隐听见有叩门声传来,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脑袋。在国师府做了六七年阍人,除了宫里传旨,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胆大包天敢敲国师府的大门。 他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确认了的确有人敲门,不耐烦地披衣起身去开门。 一名少年立于府门外。他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头发束在不伦不类的发冠里,一缕银发散在肩上,领口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的颈子。 少年银发浅瞳,形貌昳丽,不像人,倒像什么山野精怪。 阍人缩了缩脖子,又抬起头挺起胸。这里可是国师府,便是有精怪敢来,他家大人也能将精怪轻易收服。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将怀里的披风展开,递给阍人:“您请看。” 阍人定了定神,目光落到披风上。披风用顶好的火狐皮子制成,衣角镶着精致的滚边。更重要的是,这件披风上绣着两个字——九方。 阍人一凛,忙把人请进府。 贺兰南星坐在花厅,侍女们送上茶水,行动间带起一阵香风。 一刻过后,花厅的珠帘被掀起,贺兰南星抬眼望去,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来。他抱紧披风,望着来人,也望着十年前的自己。 十年前他被人推下御湖,小小的他在湖底挣扎,湖水刺骨,他的身体逐渐冰凉麻木。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想透过湖水再看一眼那灼灼天光。 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一个人拨开湖水向他而来,不仅救了他,还为他披上披风。 贺兰南星怔然站起身:“大人……” 九方祢走到他面前。 当朝国师眉目如画,一袭白衣雅致非常。他看着贺兰南星,轻声细语道:“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揉了揉眼睛,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九方祢俯下身,似叹息又似怜悯地将他抱起,放在椅子上:“别哭。” 贺兰南星哭了一场,压抑在他心头的情绪散了大半。国师府的侍女奉上精致的茶点,贺兰南星囫囵填饱肚子。 他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冒昧前来府上叨扰大人,只因我有一事相求。” 九方祢扶起他:“殿下请讲。” 贺兰南星抿了抿唇:“大人可以唤我‘南星’,母妃还在的时候,便是这样唤我的。” 九方祢抬起月白的衣袖,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南星。” 贺兰南星垂下眼,他一直记着母妃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南星,你一定要活下去。” 母妃不在的岁月,任由宫中如何磋磨,他从来都没有哭过。 此时他却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大人,求求您救救王嬷嬷吧!她被五皇兄关进了内刑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嬷嬷是否还活着……” – 五皇子走进御花园西侧的秋锦亭,他理了理腰间的玉佩,开口道:“越世子。” 墨炮红锦,面容俊美的少年转过身:“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命随侍宫女退下:“越世子找本殿下有何事?” 越珩面色冷硬地开口道:“在下此番是为药阁王嬷嬷偷盗一事而来,在下认为,此事证据不足,不应妄定罪论。” 五皇子冷笑一声:“那该死的老婢偷盗本殿下的绘春乌骨扇,拒不招认,本殿下便将她发落到内刑狱,好好审审她那把老骨头。” “便是她没有偷盗,本殿下处置一个老婢,又有何问题?” 越珩皱眉:“你是受宠的皇子,做事自然无人敢置喙。但王嬷嬷有没有偷盗,你心里清楚。” 五皇子猛地站起身:“二皇兄知晓他的伴读如此护着贺兰南星那个废物吗?” 越珩也火了:“五皇子,你不要胡搅蛮缠!” 五皇子眼珠一转,语气低落地开口道:“越珩,你如今怎么这样对我?我们不是自小一起长大吗?小时候……” “贺兰溟,这宫里的人怕你,我镇南侯府可不怕。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越珩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贺兰茗咬牙切齿道:“那你便去内刑狱,将那个老奴婢放了。本殿下倒要看看,你能护着药阁到几时!” 越珩绕过御花园,径直来到内刑狱。 内刑狱四品大总管刘贯亲自迎接他:“越世子,您怎么到这腌臜地方来了?” 越珩回了个礼:“刘总管,在下来探望药阁的王嬷嬷。” “王嬷嬷?”刘贯打了个冷战,“王嬷嬷今早被那位大人派人带走了。” 今日他收了十两黄金,正要对伺候七皇子的王嬷嬷动大刑,那位大人突然派人来将王嬷嬷接走。 那位大人,官拜当朝大国师,封王爵,是南沁有史以来第一位一字并肩王。 刘贯心惊肉跳了许久,他不知道七皇子何时同那位大人扯上了关系。他只知道,凭借皇上对那位大人的倚重,他若是得罪了那位大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多谢总管告知。” 越珩同刘贯道过谢,转身往外走。随从发现自家公子走的是出宫的路,连忙开口问道:“公子,您不将此事告知七皇子吗?” 越珩回头看他一眼:“与其做这些虚的,还不如想想之后发生的事该如何解决。” “不过王嬷嬷被人救出,南星也不用担忧了。” 王嬷嬷是被抬回国师府的。 贺兰南星看着血葫芦一样的王嬷嬷,心如刀绞,抖着手想碰又不敢碰:“嬷嬷,疼吗?” 王嬷嬷抬起手为贺兰南星擦眼泪,行动间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殿下别怕,嬷嬷没受什么重刑。这些都是皮外伤,看着唬人,疼几日也就没事了。” 贺兰南吸了吸鼻子:“嬷嬷,是国师大人将您救出来的。” 九方祢坐在一旁,听到小皇子为他表功,转过头迎上小皇子的目光,挑起唇角,给了他一个君子端方,如玉温良的笑。 贺兰南星垂下头,估摸着九方祢移开目光了,才抬起头偷偷瞧了一眼。 王嬷嬷自然是认识九方祢的,十年前,便是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弟子,救了她家殿下。 王嬷嬷忍着伤,郑重行了一礼:“谢谢大人救奴婢一条命,从今往后,奴婢这条老命任由大人差遣。” 九方祢转了转握在指间的玉斗,轻声道:“嬷嬷的话,本王记下了。” 侍女进来通报:“大人,御医已经候在外面了。” 九方祢差人将王嬷嬷送至厢房,让御医诊治。 方才贺兰南星已将自己放火烧宫假扮太监出逃之事尽数告知了九方祢,如今王嬷嬷也已救出,贺兰南星推算着时间,站起身揖了一礼:“大人,我该回宫了。” 九方祢笑了一下:“殿下要如何回去呢?” 贺兰南星垂着头:“如何出来就如何回去。” 九方祢动了动手指:“你这样回去,不怕皇上怪罪吗?” 贺兰南星苦笑一声道:“药阁在冷宫旁,与父皇的紫宸殿相去甚远。便是药阁连同冷宫一齐烧毁了,父皇在紫宸殿也不会发现。” 皇宫多大啊。 况且,也没有人会去禀报药阁失火之事。 九方祢撑着下巴倚在桌子上,墨发垂落周身,他的视线在贺兰南星身上扫了一圈:“既然如此,殿下不如换身衣裳,我亲自送你回宫。” 贺兰南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跟随侍女去隔间换洗去了。 九方祢盯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44章 小太监倚着柱子站在紫宸殿外,日光和暖,晒得他昏昏欲睡。 贺兰溟抬了抬眼,他的贴身宫女夏晴走上前,狠狠甩了小太监一巴掌。小太监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过来,连忙跪下行礼:“奴才参见五皇子。” 贺兰溟不耐烦地皱着眉,夏晴抬手又是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进去通报,我们殿下求见皇上!” 小太监的脸颊登时肿起,垂着头进去通报。 守在内殿门前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公公,他瞧见小太监的脸,压低声音道:“五皇子来了?” 小太监点头:“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五皇子求见皇上。” 老公公悄悄叮嘱他:“今夜你来我房里一趟,我给你上点儿药,御前伺候可不能肿着一张脸。” 老公公去内殿通报了,小太监站在一旁发呆。各宫各处的奴才奴婢都羡慕他们在紫宸殿当差,却不知紫宸殿的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他这种在皇上面前说不上半句话,甚至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的,还不是任人打骂。 不一会儿,王进德笑眯眯地出来了:“殿下,皇上请您进去呢。” 夏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绣工上乘的荷包递给王进德:“有劳总管了。” 王进德不动声色地收下:“杂家就说殿下要多来紫宸殿,皇上见了您心里高兴。” “本殿下算不得什么,还是魏总管最得父皇心意。”贺兰溟笑了一下,跟着王进德走进内殿。 庆康帝坐在龙案前:“小六怎么过来了?” “父皇,儿臣有事禀报。”贺兰溟犹豫片刻开口道,“昨日,昨日药阁失火了。” “药阁?”庆康帝皱着眉,“朕怎么不记得宫里还有一处药阁?” 贺兰溟小心翼翼地看了庆康帝一眼:“药阁是……是七皇弟的住处。” 空气瞬间沉默下来,王进德冷汗涔涔,他弓着身子,丝毫不敢看庆康帝的脸色。 庆康帝沉着脸不说话,贺兰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父皇,药阁的火势很大,今早儿臣遣人问了昨日救火的侍卫,侍卫说并未发现七皇弟的踪迹,七皇弟……七皇弟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儿臣实在担心。” 庆康帝一拍桌子,殿里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儿臣知晓七皇弟乃不详之人。”贺兰溟磕了一个头,“可儿臣总念着母妃与馨妃娘娘昔年在北朔的情分。” 庆康帝瞪着眼,怒气冲冲指着王进德:“你,好好给他讲讲当年之事。” 王进德弓着身子道:“庶人裴馨,北朔丞相之女,北朔战败后,裴馨被送来我朝和亲,获封馨妃。庆康五年,馨妃通敌叛国,私绘皇宫地形图送出宫被侍卫截获。” “皇上念在馨妃怀着身孕从轻发落,废馨妃为庶人打入冷宫。” 贺兰溟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地开口道:“父皇,儿臣,儿臣从未听母妃讲过此事……” 庆康帝脸色一缓:“婉儿良善,从不背后说人是非,你的性子也是随了她。” 贺兰溟呆呆地呓语:“只是七皇弟突然失踪,此事太蹊跷了,难道,难道七皇弟心里记恨父皇,他要逃回北朔吗?” 夏晴急死了,悄悄拉了拉她家殿下的袖子。贺兰溟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跪在地上张惶地叩头。 王进德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庆康帝将龙案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失踪?朕的皇宫从来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怕是叛逃出宫了吧?养不熟的白眼狼,来人!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即刻捉拿七皇子归案!” 他又瞧了一眼贺兰溟,竭力压住怒火:“至于你,身为皇子不思进取,回宫闭门思过一月。” 贺兰溟磕了一个头,抖着声音道:“是,父皇。” 得知七皇子失踪,越珩匆匆骑着马进宫。 药阁在皇宫的最西角,与冷宫相邻。越珩到的时候,整个药阁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还未散尽的烟尘在空气中飘荡。 他伸手拦下一名侍卫:“此处是七皇子的住所,你们怎敢拆毁?” 侍卫摊上这事儿心里正不耐烦呢,没好气地回过头,发现询问之人是镇南侯世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又换上一副笑脸:“七皇子叛逃出宫,这药阁自然也留不得了。” “什么?”越珩揪住侍卫的衣领,“你说清楚!” 侍卫苦着一张脸:“世子,小人只是一个侍卫,小人也不清楚啊!” 越珩松开他,大踏步离开药阁,他要去凤熙宫找姑母。 从药阁到凤熙宫,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穿过御花园。春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宫里许多妃嫔都在御花园赏春景。 “婉贵嫔娘娘,听说七皇子逃回北朔了?” 婉贵嫔声音娇媚:“北朔丞相的外孙,自然向着北朔了。” “婉贵嫔,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北朔人。” 婉贵嫔捂着嘴笑:“本嫔一介小官之女,怎敢与丞相之女相较?” 越珩躲在假山后,越听越火。 一个小宫女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娘娘,七、七皇子回来了,还有那位大……” 婉贵嫔柳眉倒竖:“本嫔倒要看看,哪个贼人敢与七皇子勾结!”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两道人影相携走进御花园。 当朝国师着一袭广袖白袍,清朗如玉,列松如翠。他的手里牵着一名少年,少年的银发浸在日光里,染上一层金霞。 婉贵嫔登时白了脸,若不是有宫女扶着,恐怕此刻她已经瘫软在地了。 南沁皇宫无人不识国师九方祢,便是她们这些避见外男的深宫妇人,也在年节的国宴朝宴上见过九方祢许多次。 方贵嫔最先回神,向九方祢福了福身:“见过大人。” 其他妃嫔如梦初醒地跟着行礼。 九方祢扫了她们一眼,淡淡道:“诸位娘娘不必多礼。” 明明是极好听的音色,却让婉贵嫔打了一个冷颤。 越珩躲在假山后,看着这位深受皇上倚重的国师。 虽然经常进宫,但他并没有在宫里遇到过这位大人。今日见了此情此景,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大人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在他这里,嫡庶尊卑,君臣有别都是不存在的。 贺兰南星亦是第一次见到婉贵嫔如此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抬起头看着九方祢。是了,大人官拜当朝国师,爵位却是一字并肩王。 九方祢挑了一张石凳坐下,贺兰南星被他的力道一带,差点摔到他怀里。 九方祢拉着他坐在另一个石凳上,轻声道:“抱歉。”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心却安定下来。 九方祢随意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请皇上到御花园。” 小太监忙不迭地应了,跑得飞快。他这回可真是蛹打呼噜捡着了,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差事。不仅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说句话,兴许还能讨着一大笔赏。 听闻皇上要来,越珩便从假山后离开。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贺兰南星,却发现贺兰南星的目光落在九方祢身上。 整个御花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明黄伞盖很快出现在御花园,众人跪下行礼,贺兰南星正准备跪下,却被九方祢拉住。 “都平身吧。”庆康帝面上带着笑,暗沉的眼睛里透着亮光,“国师今日怎的进宫了?” 九方祢拱手:“参见皇上。” “国师不必多礼,随朕来这边坐。”庆康帝看到坐在九方祢身旁的陌生少年,顿了一下开口道,“国师,这位是……?” 王进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弓着身子上前回道:“皇上,这是药阁的七皇子。” 庆康帝踹了他一脚:“用得着你这个老东西多嘴!来人,将七皇子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上前正要带走贺兰南星,看到九方祢的面色,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庆康帝见状开口道:“国师在宫外有所不知,这个孽畜勾结贼人放火烧宫,蓄意谋反,实乃不忠不孝不义,万死难赎其罪!” 九方祢扫了他一眼:“皇上说的贼人是指微臣吗?” 庆康帝心一慌,向前迈了一小步:“国师此话怎讲?” 九方祢淡淡道:“七皇子并未私逃出宫,是臣派人将他接到国师府。” 庆康帝缓下面色:“原来如此。” 婉贵嫔狠狠剜了贺兰南星一眼,不甘心地开口道:“请问大人,为何要将七皇子接至国师府?” 九方祢转头看她一眼:“婉贵嫔娘娘。” 婉贵嫔吓白了脸,皇上驾临御花园带给她的勇气都被这清清淡淡的五个字打散了。 庆康帝斥道:“国师做事岂容你等置喙!你,回宫闭门思过去。” 贴身宫女正要扶起婉贵嫔,九方祢开口道:“皇上且慢,婉贵嫔娘娘是天子妃嫔,臣合该向娘娘解释一句。” 庆康帝心里舒坦,又瞪了婉贵嫔一眼:“一介三品贵嫔,哪里值当国师多费唇舌,你可是朕亲封的一字并肩王。” 九方祢并未理会庆康帝,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兰南星:“臣夜观天象,见七皇子命星微弱,臣便派人进宫,将七皇子从大火中救出。” “皇上,臣的师父早年间曾为七皇子卜过一卦,七皇子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只是七皇子在宫内,臣在宫外,便是臣有通天之能,许多时候也是鞭长莫及。” 庆康帝的一颗心已经提起来了,九方祢师从归玄道长,师徒二人皆洞彻天机、未卜先知,是南沁的神,保南沁长盛不衰。 九方祢又道:“这已是臣第二次将七皇子从险境中救出了。” “第二次?”庆康帝皱紧眉头,“第一次是何时?朕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王进德上前道:“皇上,十年前七皇子落入御湖,是王爷救了七皇子。” 九方祢眼尾一挑,修长的眉目裹挟上一股冷意。 王进德突然想起这位主儿不喜别人叫他王爷,连忙缩着脑袋退到后边,心里念了一声佛。 庆康帝揉了揉额角,隐约记起确有此事。他犹豫道:“只是药阁已毀……” 婉贵嫔软着嗓子:“皇上,不如先让七皇子去纤羽阁住上一段时日,待药阁修缮完毕再搬回来。” 庆康帝正要下令,贺兰南星轻轻拉了拉九方祢的袖子,九方祢瞥了一眼婉贵嫔:“药阁已毁,七皇子另择宫苑。” 庆康帝点点头:“确应如此,王进德,你命内侍省选一处宫殿给七皇子住。” “且慢。”九方祢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将五皇子请到御花园。” 庆康帝觑着他的面色:“国师,这又是为何啊?” 九方祢闭口不言,庆康帝也不敢多问了。 贺兰南星抿了抿唇,王嬷嬷的冤屈终于要洗清了。他抬头看着九方祢清越的背影,思绪飘回很多年前。 母妃怀着他被打入冷宫,因此他一出生便在冷宫了。冷宫其实很热闹,这里有吵着闹着求见皇上的,有披头散发吹拉弹唱的,还有疯疯癫癫既哭又笑的。 母妃却说这冷宫里一片死寂,于是王嬷嬷买通看守冷宫的侍卫,时常带着他溜出去。 当年自己落入御湖,是国师大人救了自己,甚至自己被挪出冷宫,也是因为国师大人的一句话。 婉贵嫔盯着贺兰南星,绞紧手里的帕子。当年裴馨那个贱人也是如此,成日里装着一副清冷柔弱的模样,勾得许多人为她失魂落魄。 只是有国师护着这个废物,她的茗儿此番怕是讨不着什么好了。 “五皇子到!” “儿臣参见父皇。”贺兰溟向庆康帝行礼,又转身对着九方祢揖了一礼,“见过大人。” “五皇子不必多礼。” 这位仙人模样的国师大人第一次同他讲话,贺兰溟惴惴不安地开口道:“听说大人找我。” 九方祢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宫女,不疾不徐道:“将此宫女押入内刑狱。” 夏晴吓得一抖,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她去过几次内刑狱,内刑狱那样可怕的地方,进去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生不如死走一遭,出来有没有个人样都不一定。 夏晴向前爬了几步,跪在贺兰溟面前:“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吧!” 庆康帝看着九方祢:“国师,这……” “启禀父皇,前日七皇弟的奶娘王嬷嬷偷了您赐给儿臣的绘春乌骨扇,儿臣派人去药阁索要,王嬷嬷拒不承认,儿臣一气之下便将她发落到了内刑狱。” 贺兰溟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父皇,王嬷嬷偷盗御赐之物乃是死罪,儿臣……” 庆康帝板起脸:“你是朕的儿子,便是将那刁奴处死又如何?” 婉贵嫔痛快地瞪了一眼贺兰南星。 九方祢冷声道:“拖下去。” 侍卫上前将夏晴带走,庆康帝没有阻拦。 皇上的确疼爱五皇子,但她只是五皇子的一个奴婢,皇上不会管她的死活。夏晴膝行几步,对着九方祢磕头:“大人饶命,奴婢招了,奴婢全招了。” 便是一死,她也要死的干脆利落,而不是去内刑狱受尽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皇子高喝一声:“夏晴!” 夏晴置若罔闻,她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都交代了:“王嬷嬷并未偷窃御赐之物,是奴婢恨七皇子乃不详之人,便寻个由头诬陷王嬷嬷。” “奴婢想着,若是王嬷嬷折损在内刑狱,七皇子定会伤心欲绝。” 九方祢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宫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嬷嬷受过什么,你便也去内刑狱一模一样受一遭。” 贺兰溟哼了一声:“此等欺下瞒上的刁奴合该处死,去内刑狱太便宜了她!” 夏晴脸一白,殿下…… 贺兰南星蹲下身,在夏晴耳边说了一句话,夏晴听毕,顺从地被侍卫拖走了。 九方祢牵起贺兰南星,对着庆康帝一颔首:“微臣告退。” 贺兰溟盯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父皇——” “闭嘴!”庆康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是老了记性不好,却不代表他没脑子。 “你们母子俩一样蠢,连一个废物都不如!” – “在他们眼里我是废物,我也确实没本事,连自己的奶嬷嬷都护不住。”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就是父皇和婉贵嫔,却没想到他们见了大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九方祢淡淡道:“我能给皇上所求,解皇上所苦,因此他敬我怕我却又疏我防我。” 贺兰南星想起今日之事:“大人,您方才说我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是真的吗?” 九方祢勾起唇角:“往日是真,今后只会更真。” 一阵微风拂过,四季梅的花瓣落了一地,一片花瓣乘着风,飘到贺兰南星发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跟着九方祢离开御花园。 空气轻轻波动,两个身披八卦衣,手持鹅毛扇的人出现在四季梅后。 星戊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小殿下如今是越世子,而那位与我有缘的道友竟然变成了南沁七皇子。” “师兄,为何我们没有新身份?”站在星戊旁边的少年扁了扁嘴,“好不容易入了幻境,我也想混个皇亲国戚当当。” 星戊用鹅毛扇拍他的头:“幻境会放大人心中的爱恨嗔痴贪恶欲,我天一门弟子不受俗念所扰,自然不会深陷幻境不可自拔。” “对了师兄,咱们循着八卦盘的指引追寻魔踪,最终却进入这个幻境。”少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难不成有魔族也进了这个幻境?” 星戊望着南沁国师与七皇子远去的背影:“或许吧。” 第45章 贺兰南星抬手拂落发间的花瓣。他自幼生在冷宫,庆康帝从未召见过他,也不允许他参加任何宴会。 方才在御花园,庆康帝对待他与五皇子的态度天差地别,不过贺兰南星并不难过,没有期待,便也不会失望。 似是察觉到少年心中所想,九方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绕出御花园,引路的宫女过来请示。九方祢略一思索:“今晚你先去凤熙宫借住一宿,明日另择宫苑。” 贺兰南星点点头。他尚未加冠,皇后娘娘又是他的嫡母,况且二皇兄前些时日也进宫了,倒是无需避嫌。 这十几年来,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从未欺辱过他们,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照拂,他们主仆四人只怕要饿死在冷宫里了。 九方祢将贺兰南星送至凤熙宫,小宫女进去通报。不多时,凤熙宫的掌事女官锦裳亲自迎出来:“七皇子殿下,我们娘娘请您进去。” 贺兰南星跟着锦裳迈入宫门,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九方祢。 九方祢站在月色下,唇角浮起清浅笑意。 贺兰南星转回头,跟着宫女走进凤熙宫。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他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稳,没想到一夜过去,他竟然没有做噩梦,安然睡到天明。 往日的无数个黑夜,他都会梦到自己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挣扎,然后在一片绝望中惊醒。 当初救自己的人如今又救了自己一次,所以他才摆脱了这个心结吗? 早膳的时候,锦裳来到侧殿:“七皇子,皇后娘娘请您去膳厅用早膳。” 贺兰南星抿了抿唇:“陪母后用膳?” 锦裳笑道:“不只是您,还有二皇子和越世子。娘娘说了,大家一齐用膳热闹一些。” 贺兰南星不好拒绝,简单收拾了一下,而后随着锦裳去正殿用早膳。 “七皇子到。” 贺兰南星走进膳厅,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见过二皇兄,越世子。” 皇后淡淡颔首:“过来坐。” 越珩起身行礼:“镇南侯世子越珩见过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回了一礼,在二皇子身边坐下,宫女们上前布菜。早膳过后,他不好意思继续待在凤熙宫,便说自己想去药阁看一看。 越珩立马站起身:“殿下,我陪你一起去吧。” 二皇子惊奇地盯着他,皇后摆摆手:“去吧。” 从凤熙宫到药阁,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穿过御花园。越珩折了一枝四季梅递给贺兰南星:“送给你。” 贺兰南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越珩拧起眉:“你怕我?” 贺兰南星正要说什么,婉贵嫔带着宫女走过来,阴阳怪气道:“哟,越世子怎和七皇子走在一道?莫不是昨夜又哪处失了火,越世子连夜将七皇子救出宫了吧?” 越珩攥紧拳头,他身为男子,又是晚辈,不好同婉贵嫔计较,只是这婉贵嫔说话也太刻薄了。 贺兰南星向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婉贵嫔娘娘慎言,我昨夜借住在母后的凤熙宫。” 婉贵嫔惊了一跳,这小废物昨日竟去了皇后的凤熙宫,那她方才的话岂不是诅咒皇后宫中失火? 宫女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娘娘,附近没人。” 婉贵嫔挺直腰板,冷笑一声:“怎么,在皇后宫里住了一晚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见到本嫔居然不行礼!” 贺兰南星轻声道:“皇子公主们只需向二品及二品以上独掌一宫的宫妃行礼,您是正三品贵嫔,虽差一线,实则千里。” 婉贵嫔被他气个倒仰,只是她昨日刚被庆康帝训斥,心里又忌惮着那位国师,也不敢再继续找贺兰南星的麻烦,搭着宫女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越珩看了一眼贺兰南星清隽雅致的面容。七皇子并非畏缩怯懦之人,婉贵嫔这种宠妃他尚且不惧,为何却独独害怕自己? 带着一肚子疑问,两人来到废弃的药阁。药阁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却没想到侍卫在拆除药阁之时,竟将一应陈设物品全部摔碎了。 贺兰南星俯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 “那年我八岁,一伙宫人抬着两个漂亮名贵的花瓶路过药阁。我羡慕得紧,便央着嬷嬷帮我讨一个花瓶摆在屋子里,害得嬷嬷去内侍省受了好一通辱骂。” “次日药阁门口便摆了一个花瓶。” 贺兰南星一顿:“你如何知晓此事?” 越珩红了耳朵:“因为这个花瓶是在下派人送去的。” 贺兰南星捧着手里的花瓶碎片,呆住了。 从他八岁那年开始,药阁门口便经常出现点心餐食,还有许多精美物件,他知晓定是有好心人见他们日子困窘出手相助,却没想到这个好心人原来是他。 贺兰南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犹豫之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怔怔望着前方。 当朝国师乘着清风,于路尽头缓缓走来。 越珩行礼道:“镇南侯世子越珩见过大人。” 九方祢回了一礼:“越世子不必多礼,本王要带七皇子挑选宫殿,就先失陪了。” 贺兰南星跟着九方祢离开药阁,越珩站在原地发呆,他的随从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哎哟我的世子爷啊,您怎么就让七皇子跟着那位大人离开了。” 越珩瞥他一眼:“国师奉皇命带七皇子挑选宫殿,我为何要阻拦?” 随从:…… 他家世子爷平日里聪慧机敏、进退有度,怎么到了七皇子这里就……随从十分糟心地朝贺兰南星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皇后娘娘很好,二皇兄也很温和,只是我与他亲近不起来。”贺兰南星抬头看着九方祢,“还是大人更像我的哥哥。” 九方祢勾起唇角:“做你哥哥可以,但你要听哥哥的话。”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我母妃若是知道我认了大人做哥哥,不知道要如何开心呢。” “大,大人。”内侍省的管事带着两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到九方祢面前,原来这位大人在这里,让他一顿好找。 九方祢牵起贺兰南星的手:“走,我陪你选宫殿。” 管事瞪大眼睛,原来七皇子同这位大人如此亲密。 他心里止不住地懊悔,每次药阁那个老嬷嬷来内侍省讨东西,他都态度恶劣地打发回去了,如今只能求菩萨保佑这位七皇子不是记仇的性子。 宫里空置的宫殿共六处,除去意义特殊的关雎宫,还剩五处。第一处便是离紫宸殿不远的沧澜宫,与五皇子的沧溟宫遥遥相对。 贺兰南星摇摇头,他并不打算与庆康帝培养亲情,也不愿同五皇子相较。 第二处是凤熙宫西后侧的重霄宫,管事掏出钥匙打开宫门。 九方祢颔首:“此地不错,一步一景。” 管事觑着九方祢的神色:“大人可是选定了?” 九方祢点头,管事便带着人去紫宸殿回话了。 贺兰南星打量着风景如画的重霄宫,开口道:“此处虽好,还是出宫建府更为自在。” “经此一遭,内侍省再不敢随意糊弄你。”九方祢摸他的头,“明年开春,我向皇上请旨准你出宫建府。” 贺兰南星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多谢大人。” “不叫哥哥?” 笑意从九方祢的唇畔洇出,一瞬间昼回春暖。 贺兰南星的脸有些热,抿了抿唇:“哥哥。” – 一整个上午,内侍省各司各处陆陆续续往重霄宫送来许多东西,几案桌椅、笔墨纸砚、各色珍玩一应俱全。 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只等分拨来重霄宫伺候的宫人到了,便开始拾掇。 宫里的人惯会看眼色,便是皇上再不喜七皇子,有那位大人在,这重霄宫就是热灶,就得好好供着。 巳时,国师府的人将山雁和小叶子送进宫,出乎意料的是,王嬷嬷居然也随着他们一齐进宫了。 贺兰南星赶紧扶着王嬷嬷坐下:“您怎么不好好在国师府养伤呢?” 王嬷嬷笑道:“老奴实在记挂殿下,总是提着一颗心。殿下不必担心,老奴受的伤是疼了一些,却也不是什么致人伤残的大刑。” 贺兰南星扶着王嬷嬷去侧殿休息,回来看到山雁爱不释手地摸着用一整块降香黄檀制成的书案:“殿下,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好东西呢!这张书案还有香味!” 小叶子摸了摸肚子:“奴才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香甜的点心!” 空气中弥漫着降香黄檀特有的清雅香味,贺兰南星笑了一下。 山雁继续道:“九方大人位高权重,殿下孤苦无依,九方大人正好能做您的依靠。” “当年在湖边,九方大人救了您一命,如今又是他将王嬷嬷从内刑狱救出,如此看来,九方大人便是殿下的守护星。”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 重霄宫院子里种着许多梨花树,一阵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飞花如雪。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我似乎也见过这样的梨花。” 第46章 “殿下,您一定是记岔了。”山雁开口道,“咱们药阁哪有梨花树,冷宫就更别提了,那里只有一棵槐树和许多杂草。” “兴许是我梦里见过。”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的梨花树,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棵树下应当站着一个人,光风霁月,飘然若仙。 山雁笑眯眯地开口道:“不论如何,咱们现在已经有了重霄宫,往后还会拥有更多。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主仆四人话语间,一个神色威严的中年嬷嬷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走进重霄宫:“内侍省胡嬷嬷拜见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并不认识她,但观此人的衣裳制式,便知这位嬷嬷是宫里品级不低的管事。 “嬷嬷不必多礼。” 胡嬷嬷板着脸直起腰:“这些宫人是内侍省最新调教好的,聪慧机敏,模样也不差,请七皇子殿下挑选。” 她回头看着那一群宫人:“一个一个来。” 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宫女抬起头,福了福身:“奴婢夏漪拜见七皇子殿下,奴婢十二岁进宫,今年十四岁,之前在朱太妃宫里伺候了整一年……” “奴婢夏莲拜见七皇子殿下,奴婢十岁进宫……” 贺兰南星并不擅长这些,便让山雁和王嬷嬷选人。半个时辰后,山雁和王嬷嬷选好了人,贺兰南星站起身:“嬷嬷辛苦了,不妨坐下饮杯茶?” 胡嬷嬷瞧了瞧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奴婢须回内侍省复命,出来也好一阵子了。” 贺兰南星颔首:“嬷嬷慢走。” 山雁瞧着胡嬷嬷远去的背影,悄声道:“殿下,咱们要不要送一个荷包给那位嬷嬷?” “不必。”晌午时分太阳高照,贺兰南星吩咐小叶子,“你带两个人去膳房取重霄宫的午膳,你们先用膳,下午开始布置宫殿。” 安顿好新来的宫人后,贺兰南星走进内室瘫在椅子上:“好累。” 山雁同样伸了一个懒腰:“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底细,奴婢觉得这里边一定有婉贵嫔和五皇子的人,或许其他宫也塞了人进来。” 贺兰南星一脸麻木地开口道:“我不应当生在皇宫,我应当找一座山头清修,无拘无束,乐得自在。” 山雁叹了一口气:“之前咱们在药阁,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没有人算计咱们,如今迁了宫,日日都要提心吊胆了。” “明日之事,明日再愁,眼下倒有一件事需要我们解决。” 下午的时候,贺兰南星带着山雁来到内刑狱。他从未踏足此处,但是自小陪他长大的亲人却两次陷进这里。 第一次是小叶子,小小的孩子被关进内刑狱,出来的时候跛了一只脚;第二次是王嬷嬷,若不是有国师哥哥,王嬷嬷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您请这边来。”内刑狱四品大总管刘贯亲自将贺兰南星迎进去。 这位七皇子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锦袍,头发绑成马尾束在脑后,冷眉厉目,不复平日里的昳丽模样。 过了一刻钟,内刑狱的门打开,两个小宫女扶着夏晴慢慢走出来。夏晴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但她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贺兰南星看着夏晴:“王嬷嬷当日受过的刑,我都命你原样受了一遍,你可怨恨于我?” 夏晴摇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七皇子殿下来,来这里接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贺兰南星将一袋银子递给她:“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清。” 夏晴突然跪在他面前:“求,求七皇子殿下收留奴婢……” 贺兰南星俯身看她:“我可以帮你去求母后,放你出宫嫁人,你不必担忧五皇兄的报复。” 夏晴泪流满面地摇摇头:“奴婢进入内刑狱第二日,五皇子,五皇子便派人在奴婢的饭食之中下毒,要将奴婢灭口。” “幸,幸亏奴婢将饭菜先喂给老鼠,否则奴婢如今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贺兰南星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子轻而易举将奴婢送进内刑狱,甚至杀人灭口;奴婢亦不信任主子,处处提防。 可恨可笑。 夏晴艰难地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七皇子殿下,求求您收留奴婢,如今奴婢才晓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跟对主子有多么重要……”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你。” 夏晴知晓自己过去做的错事太多,她又磕了一个头:“求求您收留奴婢,奴婢愿做一个粗使宫女。七皇子殿下,奴婢会帮您……扳倒……” 下午的时候,贺兰南星将夏晴接回重霄宫。 贺兰溟听说贺兰南星去内刑狱将夏晴那个贱婢接回了宫,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贺兰南星你可真行,非得去捡旁人不要的东西是吧?” 不听话的狗奴才就应当下十八层地狱,却没想到夏晴那个贱婢如此命大,竟然察觉到他在饭菜之中下毒。 刘贯那个没根的老东西更可恶,之前见到自己就腆着一张老脸上赶着巴结,如今却处处与他作对,将整个内刑狱围得密不透风,害他没有机会再次下手。 冬凌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她与夏晴一同进宫,情如姐妹,如今见殿下这般对待夏晴,她的心里既愤怒,又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贺兰溟转过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冬凌:“你最好不要背叛本殿下,否则本殿下敢保证,你的下场会比夏晴那个贱婢凄惨得多。” 冬凌连忙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贺兰溟轻哼一声:“本殿下谅你也不敢。” – 山雁被夏晴欺辱过许多次,还因着夏晴的缘故挨了二十个板子,她十分不解贺兰南星为何会将这样一个人接回宫里。 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盛开的梨花:“我总是要为母妃报仇的。” 山雁看着他:“殿下,您变了许多。”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是吗?” “变了也没关系,奴婢觉得如今的殿下很好。” 山雁张了张嘴,将话咽回肚子里,以前的殿下善良有余,却智谋不足。在这宫里,只有善良是完全活不下去的。 “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活在梦中,身边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贺兰南星抿了抿唇,“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为母妃报仇的。”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日夜里他便梦到了过去之事。 他看到皇后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庆康帝坐在床畔,旁边还站着许多妃嫔。 宫女突然进来通报:“启禀皇上,庶人裴馨于冷宫产下七皇子,求皇上赐名。” 庆康帝厌恶地摆摆手。 婉贵人劝道:“裴庶人虽通敌叛国,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她诞下的毕竟是皇室血脉,皇子无辜。” 庆康帝拍拍她的手:“你就是太心善。既然如此,朕便为他赐名,只是眼下皇后病着,朕心乱如麻,委实想不出合适的字。” 婉贵人瞥了一眼太医开出的药材:“皇后娘娘的汤药中有一味黄连,皇上,您觉得为七皇子赐名为‘黄连’如何?一来保佑七皇子健康长大,无病无疾;二来还可以为皇后娘娘祈福。” 庆康帝想都没想,点点头道:“王进德,按婉贵人所说拟旨。” 德妃心善,忍不住开口道:“‘黄连’太刚,不应为皇子名。皇上您觉得‘天南星’如何?天南星也是一味药材,也可以为皇后娘娘祈福。” 庆康帝犹豫片刻,转头看躺在床上的皇后:“皇后觉得呢?” 皇后白着嘴唇,轻声道:“臣妾觉得德妃的提议很好。” 庆康帝点点头:“那便按照你说的办。” 贺兰南星隔着虚空,对皇后与德妃行了一个礼。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凤熙宫。 宫女进来通报说方嫔求见,皇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要告婉嫔的状,果不其然,方嫔一踏进殿门便开始告状: “皇后娘娘吉祥,嫔妾求皇后娘娘责罚婉嫔,嫔妾从未见过如此歹毒之人!” 皇后并不想断她们的官司,这两个女人她一个也不待见。 方嫔继续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冷宫的七皇子要迁宫了。” 皇后撩了撩眼皮:“这其中有婉嫔的手笔?” 方嫔点点头:“娘娘真不愧是天下之母,一猜即中。昨日归玄道长带他的弟子进宫,那位小弟子在阴差阳错之下,将被五皇子推入御湖的七皇子救了。” “后来又听说归玄道长留书一封,皇上阅后便要给七皇子迁宫。” 皇后皱着眉瞪她一眼:“你把话说全。” “婉嫔向皇上进言,说七皇子此前一直住在冷宫,如今骤然迁宫,七皇子定会不习惯。”方嫔愤愤道,“恰好冷宫附近有一座小阁楼,不若将七皇子迁至此处,倒也适宜。” “于是皇上便将那处小阁楼赐名为‘药阁’,命七皇子迁进去。娘娘您想想,冷宫附近能有什么好宫苑?嫔妾派人瞧过,那药阁简直破旧不堪。” 皇后皱起眉:“婉嫔真是胡闹,皇上如今也越来越不像话了。” 方嫔点点头:“可不是嘛!娘娘,嫔妾还听说五皇子昨日……” 方嫔的话越来越模糊,贺兰南星从梦中惊醒。他为何会梦到从未见过之事?这些事是真的吗? 月光透过轩窗照进卧房,凝成许多银色光点,浩如星海。 贺兰南星揉了揉额角。方才的他,就像一个局外人,注视着局内发生的一切。 他真的是南沁七皇子吗? 第47章 听到内室的动静,小叶子迷迷糊糊走进来:“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十二岁的孩子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贺兰南星摸了摸他的头:“你回去睡吧,不必守着我。” “不行,奴才一定要为殿下守夜,万一有刺客怎么办?”小叶子嘀嘀咕咕道,“殿下可真是越发不守规矩了。” 贺兰南星无奈道:“看来是我近日太惯着你,你都敢指摘主子了。” 小叶子吐了吐舌头跑了,贺兰南星重新躺回床上,渐渐睡着了。 月光照进卧房,凝成许多银色光点,浩如星海。这片星海围在贺兰南星身边,忽明忽暗闪烁了许久,最终全部被他吸进身体里。 很快天明,阳光斜斜照入轩窗,窗棂中嵌着的琉璃晕出彩色阴影。贺兰南星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窗外的灼灼天光。 他猛地坐起身,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恍惚须臾却又忘记了。直到用早膳的时候,贺兰南星方才想起问王嬷嬷梦中之事。 他将自己梦里所见全部告诉王嬷嬷,王嬷嬷震惊许久,而后慢慢开口道:“老奴当年一直伺候在主子身边,并未去凤熙宫求见皇上。” “后来皇后娘娘派人来冷宫看望主子,又将那日在凤熙宫发生的事完整说了一遍,老奴才知道,原是德妃娘娘心善。” “婉贵嫔好生歹毒!她竟然……竟然……”山雁气得抹泪。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可我为何会梦到从未见过之事?” 王嬷嬷同样不可置信:“这可真是奇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山雁笑眯眯道,“许是上天为殿下的孝心所感,施恩让您看到过去发生之事,为娘娘报仇。” “你悄点声。”王嬷嬷站起来将窗户全部关好,声音压低几分,“我们如今在重霄宫,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当心隔墙有耳。” 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盛开的梨花:“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当然有了。”小叶子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八宝鸭,含糊开口道,“那位救殿下于水火之中的国师大人就是我们南沁的神。” 小叶子提起九方祢,倒让王嬷嬷想起出宫建府之事,她叹了一口气:“住在宫里终究受制于人,不如出宫建府来得自在。” 山雁安慰王嬷嬷:“您不必忧心,国师大人已经答应殿下,明年开春就向皇上请旨,准殿下出宫建府。” “依南沁律法,皇子封王才能出宫建府。”王嬷嬷再次叹了一口气,“封王哪有那么容易,皇后娘娘嫡出的二皇子还未封王呢!” 原本以为此事太过渺远,却没想到当日下午竟然传出消息,皇上命礼部为十三岁以上的公主拟定封号,还要为十五岁以上的皇子封王。 一整个下午王嬷嬷都坐立不安,贺兰南星却不以为意,他知晓自己定然捞不着什么好封号,有“黄连”和“药阁”的前例,或许庆康帝会直接封他为七王也不一定。 “臣妾觉得七王的封号应当重新拟定。” 庆康帝将御笔搁在龙案上:“朕倒觉得‘七’这个封号也不错。” 皇上如今是越发糊涂了,皇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堂堂皇子的封号如此草率,这也有损您的颜面。” 庆康帝细想片刻:“皇后言之有理。王进德,你去礼部传朕口谕,命他们重新拟定七皇子的封号。” 王进德弓着身子道:“皇上,不如让国师大人来拟定七皇子的封号?” 庆康帝突然想起那日御花园,国师曾道七皇子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不如让他拟一个利于国运的封号,可保南沁长盛不衰。 他笑着踹了王进德一脚:“你个老东西倒还有点用处。” – 次日上午,王进德带人去重霄宫宣旨,七皇子贺兰南星被封为昭王,满宫哗然。 二皇子被庆康帝封为熙王,熙之一字高贵,然而二皇子乃中宫嫡子,以“熙”为封号本就无可厚非。 余下的四皇子封安王,五皇子封宁王,却没想到贺兰南星一介罪妇之子,竟然得了“昭”这样好的封号。 昭,光明也。 自从王进德宣旨后,重霄宫的所有宫人就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傍晚时分,王进德来重霄宫传话,说近日皇上龙体欠安,昭王的受封大典一切从简。 贺兰南星早知庆康帝厌恶于他,因此并不失望。王进德开口道:“皇上身体不适,您就不必去紫宸殿谢恩了,不过皇后娘娘那里,您是要去谢恩的。”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多谢公公提点。” 山雁递上一个荷包,王进德不动声色地收下:“如此,咱家就先回紫宸殿当差了。” 王进德离开之后,山雁命守在殿门口的宫女退出去,压低声音道:“皇上也太过分了,如此薄待自己的儿子,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她的性命是娘娘救下的,因此她非常痛恨将娘娘打入冷宫的庆康帝。 贺兰南星淡淡一笑:“莫说受封大典从简,便是没有受封大典,皇子封王也是要昭告天下的。” “不过四皇子封安王,五皇子封宁王,与他们相比,殿下的封号已经很好了。”山雁又高兴起来。 “皇子封王一事,国师哥哥定然出了不少力。”贺兰南星抿了抿唇,“他对我的恩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山雁突然指着窗外:“殿下您看,国师大人来了!” 天气正好,夏晴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微风送来清甜的梨花香,掺着一股冷冽的雪香,夏晴倏地睁开眼,发现那位大人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夏晴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奴婢参见大人。” “你是何人?” 夏晴生怕这位大人再次将她发落到内刑狱,抖着声音道:“奴婢,奴婢名叫夏晴,如今是重霄宫的三等宫女,与,与宁王再无瓜葛。” 贺兰南星快步走出来:“我刚想着哥哥,哥哥就进宫了。” 九方祢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可见你我心有灵犀。” “听说我的封号由哥哥亲自拟定,‘昭’之一字有诸多释义,不知我心中所想,是否亦是哥哥心中所想。” 九方祢勾起唇角:“谁知道呢。” 贺兰南星正欲开口,王进德突然来到重霄宫,请九方祢去紫宸殿。 山雁托着下巴感慨道:“皇上可真是倚重国师大人。” 贺兰南星拧起眉:“倚重越多,疑心越甚。” 九方祢走进紫宸殿之时,庆康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他进来,庆康帝放下笔:“国师快来,帮朕看看这道折子。” 九方祢找了把椅子坐下:“臣只应卜算推演之职,朝中之事与臣无关。” 庆康帝揉了揉额角,笑道:“近日头痛之症频发,朕倒忘了你同归玄道长一样,不喜过问朝中俗事。” 九方祢并未开口,庆康帝也寻不到什么话茬。他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国师却方及弱冠,庆康帝叹一口气,他是真的老了。 过了一刻有余,宫女送来婉贵嫔亲自炖的乳鸽汤。庆康帝喝了一口,惬意地舒口气:“朕这后宫,当数婉贵嫔的手艺最佳。” “皇后也时常送些汤盅来紫宸殿,只是皇后出身将门,不擅于厨,送来的汤盅不提也罢。” 庆康帝将乳鸽汤用完,随意闲话道:“先前婉贵嫔还同朕说,国师一心为民,是南沁之福。” 九方祢听闻此言站起身,拱手作揖:“臣定当恪守忠孝节义,忠君为国,百死无悔。” 当朝国师墨发白衣,声音泠泠如弦音,庆康帝却满目惊惧,摇摇欲坠地扶着龙案。他只觉得眼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罗刹鬼,字字哀切,声声泣血,要索他的魂。 庆康帝捂着头摔倒在地,九方祢提起他扔在龙椅上。 “臣,告退。” 王进德守在殿外,见九方祢出来连忙行礼道:“大人慢走。” 九方祢对他露出一个笑:“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本王不忍打扰皇上安寝,便先行回府了。” 王进德第一次得到这位爷的一个笑面儿,美得魂都飞了,心道将来就算他入土了,也可以去地底下炫耀一番。 九方祢走到宫门口,脱下外袍擦了擦手。月白的衣袍飞上天,化为无数碎片。 他就这样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走出宫门。 星戊隐在宫门左侧,优哉游哉地摇着鹅毛扇。他身旁的少年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师兄,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星戊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包鸭脖:“急也没用,我们被困在南沁皇宫,出不得入不得。” 少年无语地看着自家师兄不甚雅观的吃相:“我看你也不急着出去。” “急也没用,须得宗政殿下与那位道友意识到他们身在幻境,幻境才能破。”星戊伸出手,“给我一方帕子,擦擦手。” 少年:…… 就在星戊啃第八个鸭脖之时,看守宫门的侍卫突然行礼,星戊抬起头。 当朝国师迎着暮色走来,墨发白衣,眉心闪过一点赤焰。 第48章 星戊顿在原地:“我是不是看错了?” 站在他旁边的少年面色凝重道:“师兄,你没有看错,方才那个南沁国师额间闪过一个古怪的胎记,定是有魔族潜入了修罗山幻境,伪装成南沁国师的模样。” 星戊:…… 他用鹅毛扇狠狠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墨发白衣,眉心一点赤焰,你再仔细想想。” 少年被自家师兄打懵了,他施了一个清心术,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全部清除。 星戊虎视眈眈地举着鹅毛扇:“想起来了吗?” “极寒破云光,惊雪九离剑。”少年一拍脑袋,“那不是玄清宗的九离仙尊吗?九离仙尊可是清源界第一人,他一定能带着我们破除幻境,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想多了,并不能。”星戊放下鹅毛扇,拿起鸭脖继续啃。 少年十分无语:“又不能破除幻境,师兄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星戊美滋滋地啃着鸭脖:“你还小,你不懂。” “我看你也不懂。”少年哼了一声,“师兄你只知道吃,一点都不想着离开。” 星戊笑得高深莫测:“那位道友的身份可不简单啊。” “人家现在是昭王。”少年挑他的刺。 星戊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好的,昭王。” 贺兰南星被封为昭王的第七日,曜华公主于府上设宴,当日一大早,他便跟着熙王早早到了公主府。 曜华公主是南沁二公主,亦是南沁唯一的嫡公主。因着皇后娘娘和熙王的缘故,贺兰南星对曜华公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见过二皇姐。” 曜华公主着一身紫色衣裙,相貌美艳,眉宇间却又透着几分飒爽。她笑吟吟地开口道:“不必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府上。” 贺兰南星将带来的礼物呈上,曜华公主见他乖巧,拉着他与熙王去凉亭小坐:“巳初开宴,现下时候还早,我们姐弟一道吹吹风。” 凉亭地处高处,贺兰南星捧着茶杯,边饮边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 曜华公主道:“七皇弟你瞧,京中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而这圈子之中,大多都是与自己志趣相投之人。” 贺兰南星点点头,曜华公主指了指坐在桃花树下的三名女子:“穿着月白裙衫的是礼部尚书楚大人家的小姐,楚家百年清儒,楚小姐亦是文雅和暖,秀外慧中。” 熙王看了看自家皇姐,又看了一眼贺兰南星,安静地抿着茶,假装自己不存在。 曜华公主又指了指站在桥畔,着一身碧色绫裙,面容娇艳的女子: “那是宁国公府的庶二小姐,这位庶二小姐可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听说宁国公府的两位嫡小姐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你觉得这些女子如何?”曜华公主看着贺兰南星。 便是贺兰南星反应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曜华公主之意。他手足无措地抿了抿唇,还是熙王替他解了围。 熙王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一处凉亭里的几名女子身上:“皇姐,那几位小姐似乎……” 曜华公主望过去:“那几位小姐的父亲都是州官,近年才被调回京,少不得被京中的名门贵女排斥。” 贺兰南星垂下眼。 州官尚有调回京的一日,但他此生,恐怕永远也无法回到北朔,看外祖父一眼。 母妃说过,外祖父清廉正直,疼爱子女,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人。当年北朔战败,母妃被迫嫁到南沁,外祖父将府里的所有积蓄都交给母妃,生怕自己的女儿在南沁皇宫受委屈。 可是母妃早已魂归九天,永远也见不到外祖父了。 言谈间有侍女来报:“公主,驸马请您过去。” 贺兰南星起身揖了一礼:“二皇姐,我去园子里转几圈。” 曜华公主笑着点头:“带两个侍女,若是累了,便让她们带你去内院歇息。” 曜华公主带着熙王离开之后,贺兰南星在府里随意转了转。途中遇到两个小男孩,略高一些的小男孩抱着肉乎乎的弟弟,去够枝头的一朵花。 贺兰南星摘了两朵花,分别放在两个小男孩手中。高一些的小男孩认认真真地行礼:“秦琪谢谢哥哥。” 肉乎乎的小孩子也学着哥哥的模样行礼:“秦书谢谢哥哥。” 贺兰南星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目送着他们走远。有亲近的兄长当真是一件无比幸福之事,也不知国师哥哥此刻在做什么。 – 九方祢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前些时日庆康帝送到国师府的夜莺被他玩腻了,可怜巴巴地缩在笼子里不敢吱声。 他百无聊赖地唤来管家:“近日京城有何新鲜事?” 最近京城委实没什么新鲜事,管家拿出之前收到的帖子:“大人,今日曜华公主府设宴,也给咱们国师府下了帖子。” “听闻公主府十步一景,百步成画,小桥流水,犹如仙境,宫里的许多皇子公主也去赴宴了。” 九方祢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咱们也去公主府凑个热闹。” – 十几匹马停在公主府门口,越珩跳下马,下人迎上来:“世子您可算来了,我们公主等您半晌了。” 贺兰溟跟在越珩身后,这破公主府他才不想来。 越珩甩开贺兰溟,去后院找曜华公主:“华姐姐。” 曜华公主站起身:“怎么才来?” 越珩叹了一口气:“皇上命我送宁王出宫,因此耽搁了。” 曜华公主眉头一皱:“看来我这府邸今日不宜设宴,什么脏的臭的都来了。” 越珩见过曜华公主之后,匆匆去找贺兰南星。园子里有许多人,他一眼便看到了独自坐在凉亭里的贺兰南星。 越珩理了理衣袍,上前行礼道:“见过昭王殿下。” “越世子不必多礼。” 越珩在贺兰南星身旁坐下:“皇上命我送五皇子出宫,我不能违抗皇命,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贺兰南星开口道:“越世子不懂深宫阴私,婉贵嫔此人极其不好相与,越世子是母后的亲侄子,还是莫要与五皇兄牵扯太多。” 越珩点点头:“我明白。” 贺兰南星没有再开口,他今日总是想起母妃病死在冷宫时的场景。无人踏足冷宫这样的的荒芜之地,那里的宫妃们虽然日子清苦了一些,但至少性命无虞。 可是母妃却被人下药,活活病死在冷宫。 贺兰南星站起身:“越世子,我想去荷花池畔散散心,先失陪了。” 越珩自是要同去,贺兰南星没有拒绝,两人一起移步荷花池畔。 贺兰溟见贺兰南星与越珩走在一起,压着怒火走过去:“七皇弟,原来你也在啊。” 贺兰南星淡淡开口道:“见过五皇兄。” 贺兰溟看了一眼荷花池:“越世子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自从那件事后,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水池边呢。” 越珩不搭理他,贺兰溟又对着贺兰南星笑了一下:“越世子小时候喜欢同我一道玩,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日我同他说,湖边那个小畜生的母亲谋害皇后娘娘,他就信了,还将那个小畜生推进湖里。” 越珩黑了脸,转过头向贺兰南星解释道:“当时我年纪小轻信于人,后来多次打听过那个少年的消息,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也没办法弥补。” 他想说自己并非人品低劣之徒,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将小男孩推入湖中这件事一直都是他的心结。 贺兰溟笑着开口道:“越世子,其实当年被你推下水的小畜生,就是我亲爱的七皇弟。” 越珩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他之前还疑惑,昭王并非畏缩怯懦之人,见了婉贵嫔这种宠妃尚且不惧,为何独独害怕自己。 原来。 越珩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贺兰南星漠然地睨着贺兰溟:“五皇兄,你这样只会伤到越世子,却伤不了我。” 贺兰溟冷笑:“背叛本殿下的人都不得好死。” 贺兰南星平静道:“当年北朔战败,送了许多名门贵女入南沁皇宫为妃。我母妃一入宫便是独掌一宫的正二品馨妃,而你的母妃,却只是按例封了一个六品贵人。” 贺兰溟怒道:“那又如何?馨妃如今已是一抷黄土,本殿下的母妃却是宠冠六宫的贵嫔。” 贺兰南星看着他:“其实贵人与贵嫔的差距也不大,一封伪造的书信和一份皇宫地形图足矣。” 贺兰溟惊了一跳,连忙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偷听,冬凌正巧站在他身后,他重重地踹了冬凌一脚:“贱婢,谁准你偷听主子讲话的?” 贺兰南星让跟着自己的侍女扶起冬凌:“五皇兄何苦拿一个姑娘撒气。” 冬凌疼得抽气,弯着腰站也站不直。 贺兰溟冷笑一声:“昭王殿下如此心疼一个宫女,怎么,你与她有私情?” “你真让人恶心。”贺兰南星突然伸手拽住他,“话本里的故事虽然老套了一些,却也是最有用的。” 贺兰溟下意识踹过去,贺兰南星掉入荷花池中。 众人被落水声吸引,一同看过去,冬凌突然跪下,模样慌张极了:“昭王落水不关我们殿下的事啊!” 嘈杂混乱之中,一道白影飞速掠过,跳进荷花池。 贺兰南星意识已经模糊,他仿佛看到九方祢穿过水面,向自己而来。他伸出手,紧紧抓住那一片雪白的衣角。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道白影跃入水中,又抱着昭王飞上来。 “让开。” 白衣人的声音泠泠如弦音,众人下意识听从命令,给他腾出一条路。 贺兰溟突然反应过来,贺兰南星这个贱种居然敢设计陷害自己,他怎么敢! 贺兰溟怒极,恨不得立刻将贺兰南星千刀万剐。只是上回在御花园,连父皇都奈何不了那个国师,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等到回宫之后,父皇定会惩治那个贱种。 九方祢将外袍解下,披在贺兰南星身上,轻轻拍了拍少年苍白的脸颊。 贺兰南星撑着一口气道:“一定要将,将婉贵嫔的宫人全部下狱,审问当年之事……” 九方祢轻轻颔首,抱着他站起身。 “擅离者,杀无赦。” 九方祢留下一句话,抱着贺兰南星去公主府内院。 来公主府赴宴者,无一不是高门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他们都在年节宫宴上远远地见过那位大人。 当然其中也有不知九方祢身份的,他们并不将九方祢的话放在眼里,但落水一事发生在公主府,又与两位皇子有关,无人敢造次。 一刻过后,九方祢带着曜华公主返回,曜华公主将府里的五百护卫尽数带来,气势威严。 她看着神色紧张的众人,温和地开口道:“各位公子小姐不必紧张,只需将自己方才所见如实讲出来,便可以回府了。不过——” 她挑起眉,凤目凌厉:“本宫只听真话。” 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青年走出来,将方才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九方祢抬眸,语气清淡:“你的话可属实?” 青年的神色似有不服气,曜华公主开口道:“这位公子本宫以往从未见过,应是来京不久。问你话的乃是当朝国师,亦是我朝唯一一位手持御赐金牌的一字并肩王。” 青年顿时白了脸,跪在地上求饶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求公主殿下开恩,求王爷开恩。” 他随父亲进京不久,先前总听说宫里最受宠的是婉贵嫔娘娘与五皇子,又听说昭王生母获罪,便想着替五皇子开脱,卖个好,却没想到……青年后悔极了。 九方祢看都不看他:“滚下去。” 贺兰溟怒道:“二皇姐莫非要以势压人?” 曜华公主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以势压人这种事,本宫可不及婉贵嫔。” 简单的一场交锋让众人看明白了,皇后娘娘是极不满婉贵嫔的;至于那位国师大人,则是明明白白地偏袒昭王。 众人不再犹豫,陆陆续续上前禀告自己方才所见。 “一开始两位殿下均背对着臣女,后来臣女便看到宁王殿下将昭王殿下踢进湖里。” 贺兰溟怒道:“你是哪家的丫头,岂敢胡言,本殿下并未碰到贺兰南星!” “公主嫂嫂,我们并未见到事情经过,但昭王哥哥落水后,”两个小男孩走到曜华公主面前,指着冬凌开口道,“这个姐姐说昭王落水不关我们殿下的事。” 贺兰溟眼睛冒火,回手扇了冬凌一个巴掌:“贱婢!” “臣女也听到了。” 一个蓝衫少年道:“那位姑娘说的话在下也听到了。” 曜华公主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乖,去找驸马玩去吧。” “本宫替昭王谢楚小姐、白小姐、方世子。”曜华公主站起身,“诸位受惊了,来人,好生送各位公子小姐回府。” 赴宴之人陆陆续续离开,整个公主府变得空荡,九方祢站起身:“多谢公主。” 曜华公主笑着点头:“大人请自便。” 贺兰溟冷笑:“二皇姐,你母后便是将我母妃压在正三品的位子又如何,我母妃还不是更受宠?” 曜华公主冷笑一声:“你误会了,父皇不值得母后为他争风吃醋。” 贺兰溟怒道:“你敢对父皇不敬?” 曜华公主哈哈大笑:“五皇弟,你不必忧心本宫和母后会对你们母子如何。毕竟母后只是看你们不顺眼,而七皇弟,可是要你们母子的命呢。” 自幼生活在宫墙之内,她见多了深宫阴私,今日昭王所为自然看得明白。只是为母报仇又有何可指摘的呢? 贺兰溟毫不在意:“就凭他?” 曜华公主笑了一下:“就凭他。” 第49章 贺兰南星早已清醒,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爬起来:“国师哥哥,你怎会来二皇姐的府邸赴宴?” 九方祢摸了摸他的头,眼里含着笑意:“我来看昭王殿下是如何闯祸的。” “此番算计太过浅薄,二皇姐定然已经察觉到了。”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有些鲁莽了。” “放心,曜华公主不会揭穿你。” 贺兰南星心里的大石瞬间落了地:“如此便好。” 九方祢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脸颊:“今日之事,老实交代。” “重霄宫的宫女山雁爱看话本,我便照着话本里的故事简单谋划了一番。”贺兰南星攥紧拳头,“若是能将五皇子和婉贵嫔身边的宫人下狱,或许能查清当年之事。” 九方祢轻声道:“今日之事,你并未提前告知于我。” 贺兰南星不好意思地捂住脸:“我怕国师哥哥觉得我是心机深沉之人,便没有让小叶子去国师府传信。” 九方祢垂下眸子,他的瞳孔幽深无底,透不进卧房昏昧的光。 “你是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没有人敢嫌弃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护着你。” 贺兰南星笑眯眯地开口道:“若是没有国师哥哥,我也不敢这样胡来。毕竟我那位好父皇,可是从来都不相信我。” – 紫宸殿内。 永康帝皱眉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怎么回事?” 贺兰溟跪在地上:“父皇,今日儿臣去二皇姐的府邸赴宴,遇到七皇弟,我们同行至荷花池畔,七皇弟不小心落入池中……” 永康帝命王进德扶起贺兰溟:“跪着做什么?起来回话。” 曜华公主见他完全不过问贺兰南星落水之事,皱着眉开口道:“父皇,五皇弟自然有他跪着的缘由,您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永康帝看了一眼曜华公主。他的这个女儿跟他不亲,但这是皇后为他添的唯一一个女儿,他还是很疼爱的。 贺兰溟压了压火气继续开口道:“七皇弟自己不小心落入池中,二皇姐却说是我故意将七皇弟推下去的。父皇,儿臣怎会——” 曜华公主打断他的话:“父皇,五皇弟许是吓糊涂了,这话可不是儿臣说的,而是赴宴宾客的证词。” 永康帝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对王进德道:“你去凤熙宫将皇后请来,再传贤妃、淑妃、德妃和婉贵嫔到紫宸殿。” 贺兰南星站在殿前,仰头看着紫宸殿鎏金的牌匾。 九方祢开口道:“你先回重霄宫,本王替你断这桩官司。” 贺兰南星摇摇头,他必须亲眼看到婉贵嫔的宫人下狱方能安心。 殿外响起太监的通报声:“九方大人到!昭王殿下到!” 永康帝眉心一跳。 九方祢拉着贺兰南星走进紫宸殿,婉贵嫔阴阳怪气道:“皇上您看,昭王不是好好的么?若是溟儿真的将昭王推进荷花池,他怎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定是有人故意颠倒黑白,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和溟儿做主啊!” 皇后一拍桌子:“放肆!你是在说本宫的曜华蓄意诬陷宁王?” 婉贵嫔眼眶一红,抬头见永康帝没有护着她的意思,只好站起身福了一礼:“臣妾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都不看她:“本宫不与你争吵,锦裳,传人证。” 冬凌战战兢兢地走进紫宸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奴婢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拜见九方大人……” 永康帝听着心烦:“行了,朕问你,今日在曜华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冬凌慌极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昭王殿下失足掉进莲花池里,与,与我家殿下无关啊!” 皇后饶有深意地盯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本宫问你,今日在荷花池畔发生了何事?” 冬凌又磕了一个头:“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看到昭王自己跳入荷花池中,似,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 永康帝厌恶地看了一眼贺兰南星:“昭王蓄意陷害宁王,押入天牢,日后再审。” 皇后福了一礼:“皇上,不妨先听这宫女把话说完。冬凌,你继续说。” 冬凌犹豫了一下:“荷花池畔的泥土被水浸湿,昭王滑了一跤,不小心踩空了,摔进荷花池里,跟我家殿下没有关系啊!” 婉贵嫔厉声喝道:“话都说不清楚,笨嘴拙舌的蠢货!” 皇后冷笑一声:“婉贵嫔,这奴婢恐怕不是笨嘴拙舌,而是心里有鬼吧。” “这位冬凌姑娘先前说昭王失足落入池中,而后又改口称昭王自己跳入荷花池里。”淑妃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一下,“这可真是前言不搭后语。” 婉贵嫔泪眼朦胧地看着永康帝:“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和溟儿做主啊!” 永康帝犹豫片刻开口道:“皇后,你观此事应当如何?” 皇后福了福身:“臣妾认为,应将这宫女押入内刑狱,好好审问一番。” 婉贵嫔不服气:“既然如此,臣妾请求将昭王的贴身宫女一并押入内刑狱。” 永康帝点点头:“准。” 九方祢似笑非笑地瞧着永康帝:“皇上,昭王的贴身宫女并未去曜华公主府赴宴,审她也只是让刘总管白白受累一番罢了。” 永康帝揉了揉额角:“是朕糊涂了。” 冬凌被押入内刑狱,内刑狱一片阴森,空气中飘荡着清水洗刷不了的血腥气,墙上溅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想起夏晴告诉她的话。在内刑狱受一番皮肉之苦,换下半辈子的新生,也算值得,她再也受不了五皇子的毒打了。 冬凌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牢门打开,刘贯手里攥着一条鞭子走进来,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和善,但其实鬼气森森的笑: “冬凌姑娘,那位大人交代了,你不必挨这一遭皮肉之苦,做出个样子给别人瞧瞧就行了。” 冬凌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内刑狱严审冬凌,牵扯出许多事来。皇后亲自去紫宸殿求见庆康帝,而后宁王和婉贵嫔身边的宫人全部下狱。 审理进行了整整七日,宫人们扛不住内刑狱的酷刑,将婉贵嫔入宫以来做的事倒了个干净,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写在案卷上,呈入紫宸殿。 四月初三,婉贵嫔被庆康帝赐死,宁王贺兰溟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而昭王生母,北朔丞相之女裴馨,则被庆康帝追封为贵妃,贵妃遗骨迁至妃陵。 贺兰南星坐在窗前:“山雁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将母妃的遗骨偷出来?” 山雁吓了一跳:“殿下您说什么?” “我想将母妃的遗骨从妃陵里偷出来。”贺兰南星托着脸,“南沁太脏了,母妃的遗骨应当葬在裴家。” 山雁生怕自家殿下再度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真是智谋无双,轻而易举便将婉贵嫔那个毒妇打回原形。” 贺兰南星笑了一下:“多亏了你看的话本,我才能想到这个计策。” 山雁愣了:“什么话本?” “你平日里爱看许多话本,还常常将话本里的故事讲给我听。”贺兰南星看着山雁,“你不记得了吗?” 山雁被他搞糊涂了:“奴婢自小便被父母卖进宫里做宫女,七岁那年,娘娘救了奴婢的性命,此后奴婢便一直跟着娘娘。” “奴婢一直待在宫里,怎么可能看过宫外的话本?” “对,你和小叶子以前都不识字,还是我教你们认字的。”贺兰南星也懵了,“可我分明记得,有人经常倚在床头,给我讲他看过的话本。” 山雁将内殿的蜡烛全部点燃,缩了缩脖子凑到贺兰南星身边:“殿下,您莫不是见了鬼吧?” 贺兰南星扭过头,沉默地盯住她。 山雁捂住嘴:“殿下,您就当奴婢什么话都没有说过,可千万别将奴婢许配给别人,奴婢要一辈子伺候殿下。” 贺兰南星还在想话本之事。他开始回忆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事情,却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些事情的细节。 他甚至连母妃的样子都忘了。 贺兰南星抬起头:“山雁,你还记得我母妃的模样吗?” “奴婢当然记得娘娘的样子。”山雁回忆道,“听王嬷嬷说,娘娘当年可是北朔第一美人,您的模样与娘娘有七分相似,乌发红唇……” 贺兰南星抓起散在肩头的银发:“我是银发,而非黑发。” “殿下,您就是黑发呀。”山雁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您今年才十七岁,怎么可能白发苍苍像老人一样。” 贺兰南星轻声道:“别用你的眼睛,用心去看。” 月光照进轩窗,少年银色的长发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轻舞动。山雁尖叫出声:“真的是银色!殿下,您的头发竟然是银色的!” 贺兰南星拧起眉:“在我记忆当中,我一直都是银发浅瞳,他们说我是银色瑶冰草幻化成的冰雪精灵。” “可是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银色头发的人……”山雁吓哭了,“殿下您莫不是被什么山野精怪附身了?” 贺兰南星抬头望了一眼悬在天边的月亮:“在所有人眼中,我一直是黑发黑眸,否则我早就被父皇处死了。” 山雁整个人都傻了:“殿下,奴婢怎么听不懂您的话?” 贺兰南星站起身:“这个世界有问题。” “不论如何,娘娘的冤屈已经洗清,我们应当高兴才是。”山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如过几日,您去国师府找九方大人一起游玩,去城外散散心。” 贺兰南星仍旧皱着眉:“或许是这个世界有问题,或许是我有问题,总之这一切都太过奇怪了。” “殿下,明日您去宫外散散心吧。”山雁背过身抹掉眼泪,这个吃人的皇宫都把她家殿下逼疯了。 贺兰南星知晓她担心自己,于是在第二日,他提起笔,给九方祢写了一封信。 贺兰南星将锦盒交给小叶子,又递给他一个荷包:“你将这封信送到国师府,荷包里的银子随你处置。” 小叶子去了半日时间,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零嘴点心,还带回一套书生袍。 山雁好奇地盯着书生袍:“殿下,这是什么?” “书生袍。” “奴婢自然识得书生袍,只是我们在宫里,要这书生袍有何用?” “这书生袍在宫里自然没用,在宫外可是有大用处。” 半个时辰后,贺兰南星穿着书生袍站在宫门口,望着寂静的夜空发呆。没有星星点缀的夜空像一块黑不见底的布,虚假,压抑,让人透不过气。 突然起了一阵风,吹散天幕流云,月亮终于逃脱乌云的禁锢,将月光洒满人间。 一阵脚步声传来,贺兰南星回过头。九方祢乘着月色缓步走来,将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他身上。 贺兰南星摸了摸身上的披风:“谢谢大人。” 九方祢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贺兰南星抿了抿唇,改口道:“谢谢哥哥。” 皎洁的月光照在少年的长发上,折射出点点银光。九方祢抬起手,为他拢了拢披风。 许是披风太过暖和,不一会儿贺兰南星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整个身体也暖和了许多。仿佛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在体内运行,内通五脏六腑,外达四肢百骸。 “方才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要羽化登仙了。”贺兰南星眉眼弯弯地望着九方祢,“世人皆道南沁国师洞彻天机,未卜先知,是南沁的神。” “国师哥哥,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贺兰南星抬起头,望了一眼天边高悬的明月,“也对,这世间魑魅横行,人心鬼蜮,便是有真正的神,也早已被世俗恶念所染。” “但我总是觉得,我似乎承诺过一个人,每日勤勉修炼,将来与他一同飞升。”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东西,前尘旧梦飘忽如烟,虚实幻影驳杂不清。身边有些空荡,贺兰南星向前一步,拉住九方祢的衣角。 靠近的一瞬间,他才惊觉九方祢身上的寒气过重,连忙解下披风递过去:“哥哥,你披着吧。” 九方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三月倒春寒,贺兰南星的书生袍又十分单薄,冻得他打了个寒噤,于是他将披风展开:“我们一起披着吧。” 云雁织锦的披风十分宽大,领口处镶着洁白柔软的狐狸毛。贺兰南星展开披风比划了一下:“哥哥,你弯一下腰。”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贺兰南星木着脸,梗着脖子抬起头:“我只有十七岁,我还会长大的。” “我并未说什么。” 贺兰南星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九方祢笑了一下,重新将披风拢在少年身上,又为他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贺兰南星脸颊漫上薄红。 第50章 九方祢睨了一眼贺兰南星,少年整张脸都红透了,身上冒着热气。他笑着开口道:“怎么了?” 贺兰南星垂着眼,发丝仿佛被腾腾热气浸软了,软趴趴地搭在额头上。他捂住自己发烫的耳朵:“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 九方祢道:“你在宫外,不必拘束。” 忽而风起,一片花瓣被风卷着,慢慢悠悠飞过宫墙,贺兰南星转回头。 几道厚重的宫门,将宫内与宫外完全分隔开,宫内逼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宫外却是一方自由自在的新天地。 他收回视线,眉眼弯弯地看着九方祢:“国师哥哥,我们要去何处?” “岫云山。” 岫云山是南沁境内最高最美的雪山,有“玉山仙岭”之称。贺兰南星和九方祢戌时出发,于丑时抵达流影镇。 镇上有一座岫云山庄,岫云山庄是九方祢的师父——归玄道长昔年的住所。睡了两个时辰之后,贺兰南星起床用早膳。 早膳过后,九方祢带着他去庭园散步。 一个侍女往石桌上摆精致的白玉酒壶和酒杯,贺兰南星嗅到一缕不同寻常的酒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侍女道:“公子,此酒名为锦千里,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爬山之前喝些驱寒药酒,免得感染风寒。”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有劳姑娘费心了。” 九方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贺兰南星坐回椅子上,抿唇倒了一杯锦千里一饮而尽:“好酒。” 如今正是四月天,烟销雨阔,百花开遍。贺兰南星执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白玉杯里盛着清澈的酒液,杯底映着碧天白云。 他站起身,将酒杯捧到九方祢面前:“多谢国师哥哥。” 莹白的手指贴着玉质杯壁,一时倒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羊脂白玉。九方祢接过酒杯,指腹不经意擦过贺兰南星的手背。 霎时引山洪。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酒香侵蚀过来,贺兰南星僵着身子走回去,又僵着身子坐在石凳上。 侍女走到九方祢身边抬头看他:“大人素来不喜锦千里,今日怎的饮了一杯?” 南沁国师喜静不喜闹,国师府的侍女奉茶打帘都是悄无声息的,这个侍女却…… 贺兰南星悄悄看了一眼穿着白衣的九方祢,又用眼角余光瞥见侍女也是一袭白色衣衫。 突然起了一阵风,贺兰南星举起酒杯,将玉杯中的锦千里一饮而尽。 九方祢见他举杯痛饮,抬手截住他的手腕:“此酒性烈,切勿多饮。” 侍女不满地嘟着嘴:“大人可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奴婢。” “我不会喝醉。”贺兰南星用力挣了一下,九方祢攥得更紧。 两人莫名其妙地僵持在原地,侍女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错,害你们起了争执。” 她福了一个礼,对着贺兰南星开口道:“归玄道长座下弟子淳于水溪,见过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下意识回了一个礼,这才注意到淳于水溪的白色裙衫与九方祢的白衣规制相同,两人的袖口都用银线绣着流云纹。 “原来你是国师哥哥的师妹。”贺兰南星终于反应过来。 “你以为呢?” 九方祢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少年染上薄红的脸颊。 贺兰南星心虚地盯着淳于水溪头上的绢花,丝毫不敢移开视线。 一阵清风拂过,将缠裹在空气里的热意吹散,贺兰南星脸上的薄红渐渐褪去,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分明是他们师兄妹二人合起伙来欺骗自己,自己为何要心虚?贺兰南星抬起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撞上九方祢意味深长的目光。 岫云山庄的庭园里种了许多梨花,仿佛天上的云,山间的风都沾染了梨花香气。贺兰南星移开视线:“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淳于水溪抱着三件披风走过来:“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出发,还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来。” 雪域仙山,岫云踏雾,三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进,清新雅致的雪香萦绕在旁。 淳于水溪性子活泼,不一会儿便与贺兰南星熟识起来。小姑娘的披风上绣着白雪红梅,笑容也像寒冬里盛放的梅花:“南星,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 “好!”贺兰南星笑着应下,回头看了一眼落在最后的九方祢。 淳于水溪拍他的肩膀:“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带着我和师兄爬过许多次岫云山,你放心,他丢不了。” 贺兰南星转回头,突然眼前一花。 淳于水溪见他皱着眉,凑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许是我久居深宫,未曾见过漫天大雪……”贺兰南星顿了一下,“我似乎见过这样的大雪。” “咦,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银色的了?”淳于水溪盯着贺兰南星揉了揉眼睛,“我怕不是雪盲了吧?”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我原本就是银发。” “你可不要诓我,方才在山庄饮酒之时,我分明看到你的头发是黑色的。”淳于水溪摇摇头,“你若真是银发,早被那个蠢皇帝处死了。” 贺兰南星突然想起昨日他与山雁之间的谈话,这个世界处处透露着虚假古怪,危机四伏。 他回过头,寻找九方祢的身影,却见九方祢倒在雪地上,他看起来十分虚弱,唇间血色消散在漫天大雪中。 贺兰南星冲到九方祢身边,蓦地停下脚步。 淳于水溪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完了完了,我忘记师兄不能喝锦千里,锦千里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师兄的血液与千里银锦相克。” “不必担心,十一岁之时,师兄误饮锦千里,昏睡了一天一夜也就没事了。” “咱们扶他下山吧,幸好还未爬到峰顶。”淳于水溪拉住九方祢的手臂,抬起头看贺兰南星,“你帮我一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贺兰南星抿着唇凑上前,轻轻将九方祢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淳于水溪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无语道:“他又不疼,你怕什么?” 贺兰南星扶着九方祢,淳于水溪用口哨唤来雪鹰,将一张纸条绑在雪鹰腿上:“还是让国师府的暗卫来接我们下山吧,万一遇到危险就不好了。” 他们将九方祢扶到半山腰的观雪亭,淳于水溪突然站起身:“那里似乎有血迹,我过去看看。” 贺兰南星拉住她:“还是我去吧。” 淳于水溪思索片刻,将一柄匕首递给他:“暗卫很快就到了,南星,你小心一些。” “好。” 贺兰南星沿着血迹一路寻过去,竟然看到了越珩和他的随从。越珩的腹部被利器贯穿,身上的蓝色锦袍已经被血染红了。 贺兰南星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洒在他身上,一道白光闪过,雪地里蹿出几个白色人影,提着刀冲过来。 躺在越珩身边的随从举着短剑一跃而起,冷冽刀光衬得他的脸格外狰狞。 贺兰南星就地一滚,离开随从的攻击范围,那名随从一击不成,竟然举着短剑朝越珩胸口刺去。 贺兰南星冲过去拦下随从的剑,一个白衣人电光火石般欺近,贺兰南星护着越珩险险避开刀光,手臂却被随从手里的短剑刺破。 观雪亭距离此处甚远,也不知国师哥哥如何了。贺兰南星心急如焚,却也不能丢下越珩。 淳于水溪的武功很高,对付几个无名小卒绰绰有余。然而隐藏在岫云山的刺客极多,潮水一般涌上来,战不多时,淳于水溪便已力竭。 纵使她拼命护着九方祢,九方祢的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师父曾经替他们师兄妹卜过一卦,淳于水溪刚极易折,九方祢慧极不寿,难不成她和师兄今日便要丧命于此? 淳于水溪叹了一口气,她倒是不怕死,只是不知贺兰南星如何了。 贺兰南星的手臂被短剑刺破,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淌下,落入雪中,须臾之间红光大盛。 漫天红光化作一条殷红的绸带,隐隐泛着玉质光泽,绸带之上绣着一个“重”字。 贺兰南星抬手结了一个印,过往记忆飘飘荡荡地落了满山,声势浩大像一出旧日烟火。 他从贺兰南星的梦中惊醒,再度变成重雾夕。 记忆回归之后,重雾夕的灵力随之解封。他带着宗政澜飞到观雪亭,设下结界护住宗政澜与淳于水溪师兄妹二人。 淳于水溪愣愣地盯着重雾夕:“南星,你,你怎么了?” 重雾夕的视线在九方祢身上落了一瞬。秘境之内红光大盛,雪云练飘在空中,一片红雾笼罩下来。 重雾夕向雪云练招招手,雪云练化作一团红云,托着他腾空而起。 山间起了一阵狂风,整座岫云山陷入天昏地暗之中。淳于水溪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望着天边异象。 太阳不知何时沉入山际,天昏地暗之中,只有一轮圆月清冷颓唐,照着地上的鬼火狐鸣,白骨森森。 重雾夕银色的长发散在肩上,随着夜风轻轻飘动。月光照出一张被水洇透的脸,穿过漫天雾气,蒸腾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雪云练在空中幻成一把剑,血色魔剑凌天一斩。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一切都随风湮灭,天地间惟余日光和暖,白云悠悠。 秘境湮灭的瞬间,重雾夕眼前闪过两个陌生人影。 锦袍玉带的少年坐在古琴前,天光在他身上濯出清辉。站在他身旁的人手执紫箫,墨袍银冠,容貌极盛。 那是真正的南沁国师九方祢,与昭王贺兰南星。 第51章 重雾夕俯下身,摸了摸祭台上的水晶棺。九方祢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手里攥着一个香囊。 重雾夕知道,那个香囊里装着贺兰南星的骨灰。 归玄道长曾经为他的两个弟子卜过一卦,淳于溪刚极易折,九方祢慧极不寿。 归玄道长洞彻天机,未卜先知,九方祢果然没有活过三十岁。他离开的第二日,贺兰南星被庆康帝召进宫,秘密处死。 淳于溪大怒,带着归玄道长留下暗卫队投入熙王麾下。熙王起兵夺权,淳于溪最终死于战场之上。 熙王即位之后,将贺兰南星的骨灰与九方祢葬在一起,藏于修罗山的水晶棺中。 九方祢没有见到爱人的最后一面,重雾夕却见到了。那个坐在天光之下抚琴的少年,十指尽断,血肉模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九方祢离开之前,为自己的爱人留下许多路,然而这些路,贺兰南星都不想走,他存了死志。 一滴泪掉在水晶棺上,水晶棺突然融化。棺中之人化成点点星光,将整个山洞照亮。 一道虚影出现在重雾夕面前,虚影着一袭白底银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流云纹,腰间系着雕红白玉带,宛如天人。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南星谢过公子。” 重雾夕抬手擦了擦眼泪,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太想他了,便用自己的一缕残念化作秘境,困住旁人也困住我自己。” 贺兰南星目光缱绻地望着飘在他身边的光点:“借公子之心圆我之愿,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重雾夕摇摇头,眼前一片模糊。 虚影走过来轻轻抱住他,重雾夕抬起手,正要回他一个拥抱,虚影突然消散在空气里。 就像一场梦境,他已经从梦中醒来,有的人却永远留在梦中。雪云练嚎啕大哭,他哭得太过惨烈,重雾夕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还是没能将馨妃娘娘的遗骨从妃陵里偷出来。”重雾夕叹了一口气,“南沁太脏了,馨妃娘娘的遗骨应当葬在裴家。” 雪云练哭得打嗝:“若,若不是我被封在乾坤袋里出不来,我一定要灭了南沁呜呜呜呜呜……” 水晶棺消失之后,偌大的祭台显得格外空旷。 重雾夕沿着祭台转了一圈,突然开口问雪云练:“你在幻境之中,见到的南沁国师是何模样?” “当然是仙尊的模样。”雪云练泪流满面地抬起头,“主人,幻境随着您的心意变化,您太想念仙尊了,便将九方祢幻成仙尊的模样。” “但他终究不是师尊。” 重雾夕停下脚步,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是师尊。” “幻境知晓您内心深处的障是仙尊,便用仙尊诱您留在幻境之中。”雪云练擦干眼泪,“若您与仙尊相爱,那您便会困在幻境之中,永远都出不去。” 重雾夕拉他长长的兔耳朵:“分明是我与宗政澜的血破开了幻境。” 雪云练从主人手中救出自己的耳朵抱在怀里:“若您沉溺于幻境,再多的血都救不了您。” “我不会沉溺。”重雾夕拧起眉,“南沁国师与师尊是两个人,他的眉间没有赤焰,也没有师尊的九离剑。” 在幻境之中他是贺兰南星,自然会受贺兰南星的残念影响,但如今他是重雾夕,是玄清宗的六长老,也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雪云练突然想起宗政澜:“主人,咱们快去找小殿下吧!” 重雾夕点点头,雪云练化作一条白色缎带缠在他的手腕上。离开山洞之前,他又回过头,望了一眼空旷清冷的祭台。 雪花随风飘落,盘旋着落在重雾夕的头发和睫毛上,他抬手拂去一片,又落下一片,寒风卷着雪花绵绵不绝。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们进去的时候还是秋日,没想到如今已是隆冬。”雪云练缩进袖子里,“主人,好冷啊!” 重雾夕运转体内灵力,很快他的身体就变得暖洋洋的。绕着修罗山转了一圈,重雾夕并未找到宗政澜,却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受伤的玄穆。 玄穆身上的伤十分奇怪,似乎被火焰灼烧,伤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偶人,偶人倒是干干净净毫发无伤。 重雾夕身上升起暖白的光,将玄穆的伤全部治愈。玄穆有些惊讶地开口道:“小师弟,你的修为……” 重雾夕运转周身灵力:“我的修为似乎已经晋至金丹后期,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玄穆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虽说清源界灵气充沛,珍宝灵兽无数,但修炼一事,还是要看造化。” “修炼看造化,突破寻机缘嘛!”雪云练插嘴道。 “修罗山幻境便是你突破的机缘。”玄穆继续道,“你还记得当初筑基之事吗?” 重雾夕点点头。他六岁的时候,曾经服用龙骨草锻体,因他体内的灵力太强,身体却太弱,所以迟迟无法筑基。 “我明白了,我体内的灵力原本已经达到金丹后期,修罗山幻境便是我突破的机缘。” 玄穆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这世间的种种幻境,都逃不了爱、恨、贪、嗔、痴、恶、欲,小师弟,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呀?” 重雾夕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住他:“看到了你。” “怎么可能?”玄穆变了一下脸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你竟敢对师兄图谋不轨!” 重雾夕:…… “师兄,你可千万要放心,你今年已经五百岁了,我才十七岁,我可不想谈一场忘年——”重雾夕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师兄,你怀里的那个偶人怎么有些眼熟?” 玄穆将偶人藏进袖子里:“这是裴冬。” “裴师兄?!” 玄穆点点头,又从乾坤袋里倒出昏迷的无尘和柳婉,还有另外两名弟子: “你们的弟子令牌上加持着法阵,与玄清宗的护山大阵相感应。前些时日,掌门师兄见许多弟子生命垂危,便带着我和玄苓到修罗山救人。” 重雾夕拧起眉:“你们都不在宗内,万一魔族趁虚而入怎么办?” “魔族无法攻破玄清宗的护山大阵,除非有内鬼。”玄穆无所谓道,“况且有师叔镇守宗门,师叔可是清源界第一人。” 重雾夕拽住他的袖子:“这些时日,师尊都在山上吗?” 玄穆道:“我下山之前去即墨峰拜见师叔,师叔似乎要闭关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劳烦小师弟将他们带回宗门。” 玄穆御剑离开之后,重雾夕将柳婉等人装进乾坤袋里,突然想起什么:“我忘记向师兄要裴冬变成的偶人了!” “裴冬原本就是追云峰弟子,自然要跟着玄穆回追云峰了。”雪云练从袖子里探出头,“但我总觉得玄穆和裴冬之间怪怪的。” 重雾夕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快去找宗政澜吧,也不知宗政澜有没有受伤。” “南沁真是活该灭朝!”雪云练愤怒道,“如果帝尊是天上明月,那庆康帝便是渠中的淤泥!” 重雾夕笑着摸手上的白色缎带:“淤泥大有作用,你可别用庆康帝侮辱淤泥了。” 雪云练道:“也不知小殿下是否记得幻境之内发生的事。” “本殿下当然记得。”宗政澜从左侧的小路绕出来,“有魔族潜入幻境对我下手,我的修为被封印,还好你及时出现。” 重雾夕有些惊讶:“这世间竟然有魔族能封印你?” 雪云练道:“凤凰是百鸟之王,与龙、麒麟并称为三大上古瑞兽,当然,我们雪云练是比三大上古瑞兽更厉害的瑞兽!” 重雾夕拍手上的白色缎带:“好好说话。” “人家就是很厉害嘛!”雪云练委屈地扁了扁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像水火不相容,魔族与上古神兽生来相克。” “不过小殿下承袭了西陵王室的真凤血脉,只有魔族的王室血脉才能封印他的修为。” 重雾夕大惊失色:“魔尊不是死了吗?” “那您怎么知道魔尊没有留下什么皇子公主呢?”雪云练道,“青鸾姐姐曾经说过,魔尊俊美无俦,他有一个魔后,七个魔妃,三十四个魔妾,还有无数露水情缘。” 宗政澜脸色有些白,重雾夕拍了拍他的肩膀:“帝尊一定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我先送你去西陵王宫,再将柳婉他们送回玄清宗。” “柳师姐与无尘师兄也在这里?” 重雾夕指了指浅绿色的乾坤袋:“柳婉和无尘都在乾坤袋里,你也进来吧。” 宗政澜:…… 他绷着脸退开一步,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两人僵持了一阵,宗政澜的脸色越来越白,重雾夕只好向他体内输送灵力缓解他的痛苦。 然而宗政澜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重雾夕输送到他体内的灵力全部被吞噬。幸好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重雾夕可以将阳光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 雪云练设下灵兽结界,将两人罩在结界内。半个时辰之后,宗政澜面上的惨白死气逐渐褪去。 “封印似乎解除了。”宗政澜开口道。 “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无颜面对帝尊了。”雪云练长舒了一口气,“真不愧是极品变异光灵根,竟然能解除魔族设下的封印。” 重雾夕心一沉。 他并没有解开宗政澜的封印,只是将魔气引到自己体内。他觉醒了世间最为纯净光明的光灵根,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 然而他体内的光灵力,却与魔气完美融合。 第52章 当初拜师之时,师尊曾经说过一句话——非此间人,无需道号。 当时他便怀疑自己是魔族,因为书中并未详述原主堕入魔道的经过,极有可能原主本身就是魔族,自古仙魔不两立,所以原主才会被师尊毫不留情地诛杀。 只是玄苓师姐说清源界与瑶光界相连,两界相交的密道,就在长宁村的一条河边。 重雾夕的名简之上刻着长宁村,玄苓师姐认定他是瑶光界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了清源界。而师尊口中的“非此间人”,便是指他来自瑶光界。 重雾夕处在一片虚无当中,混乱的思绪都被大脑无效化处理了,只懂得分辨最基本的是与否。 他的灵力与魔气融合。 他是魔族。 师尊知道这件事。 修罗山周围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灵阵,将尖锐如刀的修罗山掩盖成一座普通的山峰,云雾拢着山间翠色,虫鸣鸟叫,一派生机勃勃。 可如今是冬日,树木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无数秃枝,在风雪中张牙舞爪。 雪云练见重雾夕盯着树林发呆,开口道:“主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重雾夕抿了抿唇,“此地危险,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雪云练有些遗憾地开口道:“修罗山秘境一定藏着许多宝贝,可惜我们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那些宝贝都被其他宗门的弟子夺走了。” 重雾夕掐了一个诀,向着来时的山洞走去。雪云练拦住他:“主人,您去哪儿?” 重雾夕顿住脚步:“你不是想要宝贝?” “主人,您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我是说这里的宝贝都被其他宗门的弟子抢走啦!” 雪云练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又很快开心起来:“咱们玄清宗不缺宝贝,况且在幻境里走一遭,您的修为晋至金丹后期,这可是多少宝贝都求不来的。” 宗政澜运转周身灵力,发现自己的修为也晋至金丹中期。他抬起手,掌心燃起真凤天火。 雪云练睁大眼睛盯着宗政澜掌中火光:“小殿下,你的真凤天火似乎发生了变化,难道是因为主人向你体内输送了许多灵力吗?” 宗政澜点点头。 雪云练感叹道:“光灵力来源于日月星光,真不愧是世间最纯粹的灵力。” 重雾夕一怔。 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若他是魔族,怎会觉醒纯净光明的光灵根? 他的名简上刻着长宁村,玄苓师姐说他来自瑶光界…… 重雾夕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术,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全部清除,删繁就简。 他的父母其中有一人是魔族,有一人来自瑶光界,所以魔族血脉与光灵根在他体内完美融合。 “主人,修罗山变化万千,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雪云练见重雾夕又在发呆,干脆变成一条长长的白练,卷着他和宗政澜飞离修罗山。 冷风扑面而来,重雾夕猛然惊醒:“别回玄清宗!” 宗政澜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重雾夕垂下眸子:“不能回去,宗门试炼任务还未完成。我们去仙州吧,完成任务之后再回宗门。” “听闻柳府雕梁画栋,十步一景,正好我也想去见识一下。”雪云练调转方向,他飞行的速度很快,仅仅半日便已到达仙州。 天空飘着雪花,落在脸颊上是一种微凉湿润的感觉。酒楼商铺门口挂着锦绣宫灯,宫灯底部垂着漂亮的流苏,十里长街,火树银花。 雪云练从袖子里探出头:“旧岁将除,另换新岁,主人,看来我们要在仙州守岁啦!” ——明年开春弟子就整整十八岁了,只是不久之后弟子要下山历练,恐怕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重雾夕想起下山之前说过的话。再过两日便是元旦,他似乎真的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主人,咱们先去柳府吧,柳婉一定很想念父母。”雪云练开口道。 重雾夕点点头,带着宗政澜去了柳府,将柳婉、无尘,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安顿在府里。用过晚饭之后,他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 灵兽认主之后与主人心意相通,雪云练察觉到重雾夕心绪不宁,化成小毛团子扑进他怀里:“主人,您怎么啦?” 毛茸茸的大尾巴裹在手腕上,重雾夕原本有些冰凉的手很快温暖起来。他抬起手,掌心聚起一团绿色火苗,火苗飘落的地方钻出一株小苗。 掌中的绿色火苗越烧越旺,小苗也不停地长出嫩叶抽出新芽。一片雪花落在小苗的叶片上,小苗似乎被抽走全部的生命力,瞬间枯萎。 “变异光灵根的治疗术我已修到第五重,但这生长我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重雾夕无奈一笑,“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学不会生长的原因。” 雪云练仰头看他:“为什么呀?” “因为我有魔族血脉。” 重雾夕轻描淡写地将今日发生之事讲了一遍,他原本以为怀里的小毛团子会很震惊,他甚至做好了雪云练离开的准备。 却没想到雪云练淡定无比地甩了甩尾巴:“这有什么,我们雪云练还是半神半魔呢。” 这下轮到重雾夕震惊了,他举起怀里毛茸茸的小雪团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雪云练身上的魔脉。 他揪住雪云练长长的兔耳朵:“你骗我。” 雪云练委屈极了:“龙、麒麟还有凤凰并称为上古三大瑞兽,若非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不然三大瑞兽就变成四大瑞兽了!” “主人,给我一滴血。”雪云练化作一条白色绸带。 重雾夕取出匕首划破指尖,白练吸满血气,变成一条殷红的绸带,绸带之上绣着“血云练”三个字。 重雾夕震惊道:“原来你叫血云练?” 雪云练重新变回小毛团子的模样:“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所以我们有两个名字,白练叫‘雪云练’,赤练叫‘血云练’。” 重雾夕突然想起雪云练的另一种形态,是一把血色魔剑。 当日血色魔剑凌天一斩,白云悠悠转瞬变成鬼气森森。天昏地暗之中,只有一轮圆月清冷颓唐,照着地上的鬼火狐鸣,白骨森森。 “人家可是很厉害的!”雪云练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重雾夕突然有些担忧:“若是他们知晓你半神半魔,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夺你,我如今才是金丹后期,若是遇上元婴真人……” “我阿娘已经飞升了,清源界如今只有我一只雪云练。”雪云练无所谓道,“普通修士见到我,只会以为我是一只寻常灵兽。” 重雾夕点点头。当初他与叶以舟比武之时,叶以舟和柳婉确实没有认出雪云练。 “可是宗政澜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叫雪云练。”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 雪云练道:“这世间只有帝尊和仙尊知晓我们雪云练一族的存在,小殿下是帝尊之子,他当然也知道了。” 气氛沉静下来,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飞花金翎灯,望着灯里的星星。 这些星星都是师尊从天上摘下来的,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比真正的星星还要明亮。 师尊一开始便知他有魔族血脉,所以才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驯服雪云练成为他的灵兽,雪云练半神半魔,正好与他的魔族血脉相配。 重雾夕蓦地笑开:“是我想岔了。” 雪云练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想岔了?” 重雾夕没有说话,眸中泛起清浅笑意。 次日清晨,柳婉和无尘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全部清醒过来,用过午饭之后,他们去仙州的百雾村捕捉妖兽,将最后一项宗门试炼任务完成。 “明日岁尽,咱们一起在柳府守岁吧。”一名弟子笑着看向柳婉,“柳师妹定然也想与柳伯父柳伯母一同守岁。” 重雾夕点点头:“宗门试炼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倒也不急着回去。” 另外两名弟子从未来过仙州,结伴去了茶楼赏景,只剩柳婉、无尘、宗政澜与重雾夕四人。 柳婉从乾坤袋里倒出沉睡的小雪鸟:“小师叔,赤焰灵冰兽似乎受伤了。” 重雾夕接过小雪鸟:“我还以为小雪走丢了。” “那日潜入修罗山秘境的魔族自爆之后,幻境突然开启。”柳婉回忆道,“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突然从小师叔你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用一柄赤色灵剑劈开缝隙。” “赤焰灵冰兽就是他交给我的。” 重雾夕一怔:“师尊……” “原来那位仙人竟是九离仙尊?!”柳婉大惊失色,“完了完了,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拜见仙尊,仙尊会不会怪罪于我啊?” 雪云练安慰她:“你别担心,仙尊可能不记得你,又怎会怪罪于你?” 柳婉:…… 这个安慰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雪云练无奈摊手:“没办法,我实在说不出‘仙尊温柔可亲,不要害怕’诸如此类的话。” 重雾夕抬头看着柳婉:“你方才说,我师尊是从我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的?” 柳婉很确定地点点头。 雪云练传音给重雾夕:“主人您看,我猜对了吧!定然是仙尊抽走了小雪的一半魂魄,又将自己的一缕神识附在小雪体内。” “那日我练功之时真气逆行,原来是仙尊救了我,不然我就魔化了。”雪云练恍然大悟。 重雾夕心头一跳。 那日夜深风大,师尊忧他受凉,在雪地里架起一个小火炉。他围在火炉前烤火,与师尊聊起萤镇的萤火虫。 ——若师尊能随弟子一同下山便好了,萤镇的景色一定很美。 原来,师尊真的陪他一起下山了。 第53章 重雾夕掌中涌出白色光华,白色光华裹住赤焰灵冰兽,小雪鸟很快醒过来。 柳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它受伤了。” 赤焰灵冰兽体内只有一半魂魄,呆呆地扑扇了一下翅膀。重雾夕将它抱在怀里,摸了摸小雪鸟洁白柔软的羽翼。 雪云练醋极了,又不好意思跟一只魂魄不全的灵兽争宠,只好气鼓鼓地钻进山水云梦道袍宽大的袖子里,眼不见为净。 岁尽前一日是清源界的花灯节,柳婉拉住无尘的袖子:“昨日你同我说,你想买一盏花灯,咱们现在去花灯铺逛一逛。” 无尘道:“吾等弟子拜佛修心,不为外物所惑,不为纷杂所扰……” 柳婉瞪着他:“你不是喜欢兔子花灯吗?” 无尘沉默片刻:“……是。” 柳婉突然红了脸,拉着无尘扭头就走。重雾夕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今日是花灯节?” 雪云练无奈道:“街道两旁都是卖花灯的摊子,架子上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您都没瞧见吗?” 重雾夕摸了摸怀里的小雪鸟:“方才我在想师尊与小雪之事,并未注意到这些。” 雪云练恶狠狠地盯着赤焰灵冰兽,突然化成一条白练卷起它:“主人,小雪定然没有见过人间的热闹,我带它去赏花灯。” 重雾夕望着雪云练的背影:“这只小毛团子又吃醋了。” 宗政澜突然开口道:“我从未到过仙州,原来仙州如此繁华。” 重雾夕逗他:“你给我一片金叶子,我便陪你游仙州。” 宗政澜看他一眼,取出一片金叶子放在他手中。重雾夕正要缩回手,宗政澜握住他的手腕,又在他手里放了一片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将重雾夕的掌心占满,只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肌肤。 宗政澜移开视线,抬手掐了个决,许多金叶子从乾坤袋里飞出来,攒成一把洒金折扇。 他把折扇放在重雾夕手上,重雾夕惊呆了:“送给我?” 宗政澜点点头,重雾夕捧着折扇数金叶子:“一片,两片,三片……一共五十八片,说好的每日一片金叶子,你该不会把我们困在幻境里的时日都算上了吧!” 宗政澜哼了一声:“本殿下从不食言。” 金叶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衔接在一起,镂空之处镶着晶莹夺目的灵石。重雾夕小心翼翼地捧着折扇:“这些灵石如此珍贵,万一我弄掉了怎么办?” “有法阵加持,灵石不会掉。”宗政澜拉着他,“还缺一个扇坠,你自己买。” 重雾夕笑眯眯地转过头:“你就是想让师叔陪你同游仙州,还拿扇坠做借口。” 宗政澜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 “明日除旧岁,今日不宜生气。”重雾夕追上他,“对了,你不回宫陪帝尊一同守岁吗?” 宗政澜停下脚步:“他有许多皇子公主,而母后只有我,所以我陪母后。”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天山冰莲:“这株仙草是我送给千翡师姐的礼物,你顺道带回去吧。” 宗政澜接过天山冰莲:“你可以亲自送给她。” “我可不想破坏你们母子相聚。”重雾夕推了他一把,“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找千翡师姐吧,她定然已经在西陵王宫等你了。” 宗政澜召出自己的灵兽,突然又回过头。 重雾夕笑着看他:“怎么了?” 宗政澜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幻境之内发生的事?” 重雾夕顿了一下:“记得。” 宗政澜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那你可知越珩对贺兰南星的心思?” 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重雾夕站在原地,开始回忆幻境之内发生的事。很多年前,越珩受贺兰溟蒙骗,将贺兰南星推进御湖,九方祢救了贺兰南星。 九方祢…… 南沁国师总是着一袭广袖白袍,清朗如玉,列松如翠。在幻境内的短短两个月,九方祢是他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而他见到九方祢也总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熟悉感。 重雾夕摇了摇头。幻境由贺兰南星的一缕残念化成,他一定是受了贺兰南星残念的影响,才会觉得九方祢亲近。 如今已是亥中,花灯街人潮如织,孩童们拿着糖葫芦和蜂蜜糕跑来跑去,才子佳人吟诗作对,仙门弟子驻足于花灯摊前猜灯谜。 今年不能同师尊一起守岁,便带一盏花灯回即墨峰吧。重雾夕停下脚步,望着架子上各种各样的花灯。 卖灯的老板走过来:“这位客官,可是想买一盏花灯?我这里有桃花灯,莲花灯,鲤鱼灯,兔子灯,还有栩栩如生的美人灯和走马灯,请客官随意挑选。” “老板,我想要一盏小猫花灯。”重雾夕对老板露出一个笑。 老板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他在仙州卖了十年花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小公子,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 “老板?” 老板回过神:“客官,我这里原本有一盏小猫花灯,只是方才被一位客官买走了。” 重雾夕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老板感叹道:“那位客官生得一副仙人样貌,出手也大方得很,用一斛珍珠换了我一盏花灯。” 重雾夕咋舌:“一斛珍珠?” 老板点点头:“那位客官同公子一般,也是仙门中人,他应当是没有银子,便用珍珠换我的花灯。” 重雾夕突然来了兴趣:“老板,可否告知我那位客官的去向?” 老板抬手指向西边:“那位客官似乎往缀星江的方向去了。” 重雾夕谢过老板,向着缀星江的方向而去。他还记得下山之前他向师尊要银子,师尊说没有银子的模样十分可爱。 今日是花灯节,许多人站在缀星江边,将承载着愿望的河灯放入江中。重雾夕绕开人群,沿着江水的方向前行。 璀璨灯火顺着江面漂过来,撞碎江里满天星,波光水影与河灯交织成一片绚烂。 两月之前,重雾夕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放缓脚步,沿着星河灿烂走到一片梅林中。 倏而风起,暗香浮动,梅花枝头挂着的一捧冬雪落在重雾夕发间。 睫毛上也沾了雪花,他揉了揉眼睛。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过来,有人为他拂落发间雪花。 重雾夕轻声道:“师尊?” 筑基之后他闭关了很久,师尊每日都会去玄冰洞看望他。这次他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跟师尊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白衣墨发的仙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突然又有些疑惑。他觉得他只是睡了一觉,如同每个寻常的清晨,他睡醒之后,与师尊道一句早安。 小徒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只雪白的异域小猫。殷九离取出小猫形状的花灯,递给重雾夕。 重雾夕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原来那盏小猫花灯被师尊买走了。”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你。” 重雾夕接过花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像一只猫的事实。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几片金叶子,还有一大袋银子,捧到殷九离面前: “师尊,方才那个卖花灯的老板说您用一斛珍珠换了这盏小猫花灯。凡人之间交易用金银,用珍珠换也太亏了。” 见殷九离收下金叶子和银子,重雾夕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把镶着灵石的洒金折扇:“师尊您看,这是宗政澜赠我的折扇,纯金的。” “真不愧是西陵王朝的小殿下,寻常人用纸扇,他用五十八片金叶子制成的洒金折扇。” 殷九离睨了一眼重雾夕手中的折扇,抬手抚上眉间赤焰。 “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殷九离将一个锦盒放在他手上。锦盒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突然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隐隐闪着赤色光华,重雾夕一怔:“师尊,这个玉匣难道是九离剑的剑匣?” 殷九离祭出九离剑,抬手结了一个印,重雾夕手上的玉匣瞬间变成剑鞘,将汹涌而出的剑意压制。 重雾夕感叹道:“原来这便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匣重新变回锦盒的模样,落在重雾夕手中。他愣了一下:“师尊,您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送给弟子?” “收好。”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可师尊竟然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给他,重雾夕捧着锦盒,心跳震声。 “不想要?” 重雾夕下意识摇摇头。冷风吹过来,拂去面上热意,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将锦盒装进乾坤袋里。 风越来越大,殷九离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重雾夕身上,而后牵起他的手。 师尊掌心的温度十分特别,就像北冥雪地的千年寒玉,明明冰冷刺骨,却又能从丝丝寒气之中感受到暖洋洋的热意。 重雾夕的手有些凉,但有师尊牵着他,他的指尖也染上了融融暖意。 今日是仙州的花灯节,璀璨河灯顺着缀星江面漂过来。 缀星江上有一座云雾桥,桥边种着一片雾兰树,民间有人将雾兰称之为“鬼兰”,只因雾兰有花无叶,花叶永不相见。 重雾夕正要去雾兰树下观摩一番传说中的“鬼兰”,抬头却看到树下站着的一对男女。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踮起脚搂上蓝衣公子的手臂,蓝衣公子宠溺地摸她的头。 重雾夕突然有些紧张。 第54章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将河灯放入江中,蓝衣公子牵住她的手,粼粼光点从他的发尾跃到她发间的琉璃珠串,宛如一幅画。 重雾夕有些尴尬地垂下眼,恰好瞥见自己与师尊相牵的手。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 重雾夕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目不斜视穿过云雾桥。倒是那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颇为稀奇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今日是花灯节,仙州人潮如织,碧瓦悬光,朱红色暖。 带着烟火气的热闹裹挟而来,心头莫名涌上的情绪散了大半,重雾夕望着不远处的点心铺子:“师尊,您想尝尝酒酥糖吗?” “柳婉说酒酥糖乃仙州八绝之一,酥脆绵甜,入口回味无穷。” 殷九离轻轻颔首。 重雾夕立马跑进不远处的点心铺子:“老板,我要两包酒酥糖。” “好嘞!”点心铺子的老板熟练地用桑皮纸包起酒酥糖,今日是花灯节,桑皮纸上十分应景地画了一盏花灯。 重雾夕解下乾坤袋付钱,这才想起自己将所有钱财都送给了师尊。他有些为难地拿出一块灵石:“老板,这个可以吗?” 仙州往来修士众多,点心铺子的老板自然识得眼前的上品灵石,他开口道:“小公子,您这一块灵石换我百包酒酥糖都绰绰有余,只是我并非仙门中人,要这上品灵石也无用啊!” 最终还是殷九离付了银子,带着两包酒酥糖和耳根通红的小徒弟走出点心铺子。 两个月未见师尊,又在师尊面前丢了好大的脸,重雾夕懊恼地垂下头。 “张嘴。” 他下意识张开嘴,含住送到嘴边的酒酥糖,微凉的手指擦过唇畔,带走一些炙热的温度。 重雾夕不由得屏住呼吸,却不小心将酒酥糖吞进肚子里,噎出满眼泪。 一团柔和的光裹上他的身体,重雾夕瞬间不难受了,他讷讷地开口道:“谢谢师尊。” 小徒弟红着眼眶,眼角泪痕未干,整个人像一团潮湿的雾。殷九离抬手触上雾气,果不其然,这团雾是发着烫的。 重雾夕呆住了。 一个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仰头抱住他的腿:“小师叔!” 重雾夕弯下腰,神情不属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妙妙,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妙今日梳着双丫髻,两个小发髻上一边插着一串小灯笼流苏,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重雾夕捏了捏她头顶上的小发包:“师尊,这是柳婉之妹柳妙。” 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妙妙拜见师祖。” 殷九离指尖微动,一只漂亮的红萝蝶随风而至,停在柳妙发间的小灯笼流苏上。六岁的小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转了一个圈,红萝蝶跟着她,环绕在她身边。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立于人潮熙攘之中的殷九离。 他与师尊初次相见是在即墨峰,万山之巅,明月高悬,白衣墨发的仙人拨云踏雾而来,驻足在他面前。 当时天色已暗,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月色,大雪纷飞之际,他看到了一捧九天之上飘落的清雪。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师尊的脸上永远笼着一层淡漠——众生皆草木的淡漠。他的瞳孔里映着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映着即墨峰的皑皑白雪,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柳妙追着红萝蝶跑了好一会儿,终于玩尽兴了,她跑过来向殷九离行了一个道礼:“妙妙谢师祖赐蝶。” 殷九离轻轻颔首。 柳妙扒着重雾夕的腿,奶声奶气地捂着嘴道:“世人都说师祖极寒惊雪,我却觉得师祖温柔可亲,师祖还送我小蝴蝶呢。” 重雾夕抬头望着殷九离,华灯星火映在白衣墨发的仙人眼中,凝成一缕轻融的暖意。 他被这缕暖意挠得心痒,连忙垂下眼看着柳妙:“妙妙,我先送你回府吧。” 柳妙摇摇头,召出一只胖乎乎的灵兔:“妙妙自己回府。” 重雾夕在灵兔周围设下护身结界,小姑娘迈着小短腿爬到灵兔背上,灵兔温驯地驮着她向柳府飞去。 重雾夕收回视线,恰逢一束烟花直冲天际。子时更响,辞旧迎新,千树花开,灯月交辉,重雾夕转过头,望着殷九离轻声道: “惟愿岁岁年年,年年今夜,朝朝暮暮,你我同安。” 他的声音掩在爆竹人语中,殷九离似乎并未听到。重雾夕笑着跑到他身边,抱住师尊的手臂蹭了蹭:“师尊,新岁安康!”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更有仙门中人以灵阵加持,整个仙州落星如雨。重雾夕赏过烟花之后,带着殷九离来到一处还算清净的茶楼。 堂倌将二人请到雅间,上了一份精致的茶点,又呈上一壶色如红梅,有蜜糖香味的九曲红梅。 重雾夕已在萤镇品过此茶,他开口问堂倌:“你这里可有别的茶?” “客官您请稍候。” 片刻之后,堂倌捧着色泽温润的白玉酒壶走进雅间。重雾夕嗅到一缕熟悉的酒香,连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堂倌道:“客官,此酒名为锦千里,有驱寒散风之效。” 重雾夕望着杯底清澈的酒液:“此酒可是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 堂倌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酿酒秘方只有掌柜知晓……” 重雾夕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们掌柜可曾听过‘南沁’这一朝代?” 堂倌叫来掌柜,果不其然,茶楼的掌柜并未听过湮灭在历史之中的南沁。 突然起了一阵风,重雾夕举起酒杯,将玉杯中的锦千里一饮而尽。 殷九离抬手截住他的手腕:“此酒性烈,切勿多饮。” 南沁国师九方祢也说过同样的话。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一袭白衣的殷九离。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仙州,还是南沁的岫云雪山。 窗外仍旧响着源源不绝的烟花爆竹,重雾夕关上窗,将在修罗山秘境之内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讲了一遍。 突然想到什么,他霍地站起身。当日在幻境之内的岫云山遇刺,还未恢复灵力与记忆的重雾夕护着宗政澜避开刀光,手臂却被一名随从手里的短剑刺破。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玉瓶:“师尊曾叮嘱弟子,若是受伤,务必要服下凝血散,也是因弟子有魔族血脉的缘故吧?” 殷九离点点头。 重雾夕呆滞地坐回椅子上:“有魔族潜入修罗山幻境,他们定然已经拿到了我的血。” 这句话方出口,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与那些魔族还是同族呢。” 殷九离抬手,召来一朵小云团,小云团托着坐在对面的小徒弟来到自己身边。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在身旁,安抚了重雾夕烦躁不安的情绪,他抱住殷九离的手臂开口道: “当日拜师之时,弟子被归元峰殿堂内的台阶绊了一下,琉璃茶盏摔得粉碎,弟子的手臂也被碎片划出一道伤口,流了许多血。” “师尊便是在那个时候知晓弟子有魔族血脉了吧?” 殷九离点点头。 “怪不得您毁了那些沾上弟子血迹的琉璃碎片。”重雾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先前掌门师兄曾说您让弟子留在缥缈峰,与新弟子一同修习。” “后来您为何又改了主意,将弟子留在即墨峰?” “好奇。” “好奇?”重雾夕思索片刻,“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弟子却觉醒了纯净光明的光灵根,的确令人好奇。” 若是自己没有魔族血脉,师尊定然不会将他留在即墨峰,他们之间没有开始,也没有后来。 重雾夕突然有些委屈,他垂下头,掩住眼角泪意。 空气中灵力涌动,一柄赤色灵剑凭空出现。九离剑飘到重雾夕面前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柄巴掌大小的小灵剑。 殷九离淡淡开口道:“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九离剑飘到他手中,剑身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收好。” 重雾夕愣住了:“师尊,您要将九离剑送给弟子?” 殷九离颔首。 重雾夕拼命摇头:“师尊,您已将九离剑的剑鞘赠予弟子,这柄九离剑弟子万万不能收!” 殷九离沉吟片刻,而后握着小徒弟的手腕,将一个白玉质地的乾坤袋放在他手心。 “收好。” – 星戊身披八卦衣,手摇鹅毛扇,坐在云雾桥畔给一个姑娘算命。姑娘离开之后,星戊站起身准备招揽下一个客人,正巧看到慢吞吞走过来的重雾夕。 他连忙拉着自家小师弟,走到重雾夕面前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道礼。 重雾夕一头雾水,星戊的小师弟也是一头雾水,他瞪着星戊:“师兄,你又抽风啦?” 星戊慢悠悠地摇着鹅毛扇:“你还小,你不懂。” 少年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跑到一边。星戊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送给少年,又向着重雾夕拱手道:“我这小师弟气性大,哄一哄就好了,前辈莫怪。” 重雾夕怔了一下,点点头。 少年气红了脸,梗着脖子就要离开。星戊连忙追过去,匆匆留下一句话:“前辈请在此地稍候片刻,我还有话要同前辈说!” 少年将怀里的夜明珠扔进河中,掐了一个诀御剑而起。星戊叹了一口气,踩着手里的鹅毛扇追上小师弟。 重雾夕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乾坤袋。 原来师尊赠他剑鞘和乾坤袋,是在哄他吗? 第55章 大约一刻过后,星戊返回云雾桥。他十分不讲究地拍了拍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鹅毛扇,捞出湖里的夜明珠,而后带着重雾夕来到天一门的溯水堂。 重雾夕见他端茶倒水忙得慌,连忙开口道:“星戊道友不必多礼,先前你说有话要同我讲?” 星戊在重雾夕对面坐下:“前辈可还记得两个月前,你我曾在修罗山秘境相遇?” 重雾夕注意到他的称谓,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那日我与师弟循着八卦盘的指引追寻魔踪,最终进入南沁幻境。”星戊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将他在幻境之内的经历讲了一遍。 重雾夕明白了:“你在幻境里见过我?” “我与小师弟被困在南沁皇宫,出不得入不得,只好跟着前辈与小殿下,寻求破解幻境之法。” 星戊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请恕晚辈冒犯,幻境里的南沁国师,与贵宗圣君——” “毫不相干。”重雾夕打断他的话,继而意识到什么,“你曾见过九离仙尊?” “晚辈未曾有幸拜见圣君,却也知晓圣君的九离仙剑。”星戊回忆道,“那日我与师弟守在宫门口,南沁国师迎着暮色走来,墨发白衣,眉心赤焰一闪而过。” “于是我便猜测,应是圣君也入了南沁幻境。” 重雾夕彻底愣住了,耳边闪过那日柳婉的话。 ——潜入修罗山秘境的魔族自爆之后,幻境突然开启。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从小师叔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用一柄赤色灵剑劈开缝隙,赤焰灵冰兽就是他交给我的。 星戊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重雾夕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没有再开口。 傍晚时候,雪云练在梅林里找到重雾夕。他摇着尾巴扑进自家主人怀里:“主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呀?咱们快回柳府吃晚饭吧,我在厨房看见好大一条玉簪鱼!” 重雾夕坐在一棵梅花树下,冬雪落在他发间,他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雪云练蹭了蹭自家主人的手臂:“主人,您怎么了?” 重雾夕回过神:“小雪呢?” “那只蠢鸟被我丢回即墨峰了。”雪云练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包糖,“主人,这难道就是柳婉口中的酒酥糖?” 重雾夕瞥了一眼酒酥糖,突然捂住脸,闷闷开口道:“我在师尊面前出丑了。” 雪云练一口将糖吞进肚子里:“这有什么,从小到大您在仙尊面前丢的丑也不少呀!”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低头研究沾着糖渍的桑皮纸:“今日是花灯节,这糖纸上的百合花灯倒是应景。” “百合花灯?” 重雾夕接过雪云练手中的糖纸,果不其然,淡黄色的桑皮纸上浅浅勾勒着一盏百合花灯。 雪云练仰起头:“主人,您怎么又发呆了?” 重雾夕施了一个清洁术,清除桑皮纸上的糖渍,将聒噪的灵兽与糖纸一并塞入乾坤袋里。 片刻之后,雪云练捧着一个锦盒飞出来:“主人,这是什么法宝,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是师尊赠我的新岁礼。”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闪着赤色光华。 雪云练摸了摸下巴:“怎么瞧着像一只剑匣?” 重雾夕扬起唇角:“这个玉匣的确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雪云练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仙尊竟然将九离剑的剑鞘赠予您,这可真是……” 他看的话本里,落魄书生与官家小姐互赠信物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了。 光灵力来源于日月星光,重雾夕将剑匣放在月光下,果不其然,剑匣开始源源不断地吸收月光。 一股纯净的灵气以剑匣为中心散开,重雾夕闭上眼静心修炼。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许久未见的小团子正飘在自己身边。 小团子仍是墨发白衣的模样,只是身体变得十分透明,重雾夕甚至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雪云练。 重雾夕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你没事吧?” 小团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十分不开心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轻触眉心赤焰,一柄小小的灵剑出现在手中。 小团子忍着痛,用灵剑划破自己小小的手掌。灵剑喝饱了血,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重雾夕抬起头,看到血一样的月亮。 血红色的月光晕在他眼中,重雾夕揉了揉眼睛。一只乌鸦落在身畔,开始啄食一具尸体的眼珠。 重雾夕退开一步,看着乌鸦心情愉悦地扑扇着翅膀,将眼珠叼回自己的窝。 原来这里是一个战场。 一阵大风吹来,卷走空气中的血腥味。重雾夕后知后觉地掐了一个诀,想要驱散眼前的幻象,然而地上那具尸体,一直用自己空荡荡的眼眶瞪着他,重雾夕忍不住别开眼。 片刻之后,他收起清心术,开始寻找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最终他在一棵树下,寻到一位披袍擐甲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的眉目掩在月色里,身上的铠甲被血浸透。重雾夕凑到他面前,对上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睛。 只一眼,他就认出眼前之人是陪伴了他十五年的师尊。 重雾夕心头一颤,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他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擦掉师尊脸上的血迹。 殷九离仿佛看到了他,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重雾夕笑不出来,他死死盯着悬在空中的九离剑。罡风烈烈,一道剑光凌空劈下,撼天震地。 白袍银铠的少年将军吐了一大口血,细碎的光点从他的身体内涌出,飘向远方。 光点卷着重雾夕飞离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挣扎着回过头。殷九离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重雾夕只能看到空中那轮血一样的月亮。 光点漫无目的飘了许久,最终凝成一座重雾夕非常熟悉的玉台——升仙梯。十五年前,他闯过升仙梯秘境,拜入玄清宗,成为宗门内最年轻的六长老。 秘境之内千年一瞬,或许过了一千年,又或许过了一万年,升仙梯秘境之内出现一只小团子。 小团子躺在雪堆里呼呼大睡,每次玄清宗招收新弟子,都有许多人来闯升仙梯秘境,小团子却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某天,一个三岁的银发孩童踏入秘境。 小团子蓦地睁开眼睛。 …… “你的变异光灵根与我同源,我被你唤醒,之后便一直跟着你了。” 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地晃了晃脚,又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你猜我与你师尊是何关系?” 重雾夕突然想起当初自己闯升仙梯秘境之时,玉阶上的雪团变成一只腿格外长的雪鸟作弄自己。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自娱自乐的小团子。 小团子歪着头看他:“你猜到了吗?” 重雾夕攥紧拳头:“当初我闯升仙梯秘境之时,那只腿长到不协调的雪鸟是你故意变的?” “是呀!”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地嘲讽道,“那会儿的你腿太短了,小矮子。” 小团子头大身子小,脸颊肉嘟嘟的,胳膊短腿也很短。重雾夕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要不你先看看自己?” 小团子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好不容易才聚成人形,你还笑话人家。” 重雾夕还想跟他掰扯长腿雪鸟的事情,天空边缘突然开始风化,幻境要散了。 他连忙开口道:“你究竟与我师尊是何关系?” 小团子沉默了一瞬:“我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也是被他摧毁的七情六欲。” 天空逐渐风化,小团子的身影慢慢消散,他伸出小小的手,想要碰一碰重雾夕的脸颊。然而他只是一团虚影,摸不着触不到。 重雾夕压下心底的酸涩:“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小团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能啦,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重雾夕闭上眼,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小团子消散的画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幻境彻底消散,雪云练坐在一旁昏昏欲睡。 重雾夕曾经以为小团子是师尊的一缕元神,可是小团子分明又与师尊不同,师尊没有七情六欲,小团子却感情丰富,会开心地笑,还会抱着喜欢的东西不撒手。 原来如此。 重雾夕想起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那会儿的小团子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手势跟自己交流。 他是一团虚影,却总是伸着短短的手臂,飘到自己面前,要一个拥抱。 原来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 重雾夕绷紧嘴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脸颊。 第56章 重雾夕整夜未眠,翌日早饭时,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宗政澜瞄了他一眼:“你还没有回答本殿下的问题。” 重雾夕迷蒙地转过头:“什么问题?” 宗政澜冷面如霜,一言不发抬腿就走。重雾夕连忙拉住他:“别生气嘛,要不你再问一遍?” 宗政澜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本殿下还有别的话要同你讲。” 重雾夕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恰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雪云练默默竖起耳朵想偷听,却被宗政澜设下的隔音结界阻挡在外。他恹恹地趴在石凳上,甩动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岁尽又逢花灯节,柳府的檐角也挂了两盏花灯,遥遥望去倒给白雪皑皑的庭院添了些朱红色暖的动人意味。 宗政澜望着站在花灯下的重雾夕。雪下得很大,那人似是有些冷,抬手拢了拢宽大的山水云梦道袍。一缕银发被风带起,轻轻擦过雪白的脸颊。 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最终开口道:“你先说。” 重雾夕:…… “行,我先说。”他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位相识多年的……友人,近来突然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有些不同寻常。” 宗政澜皱了皱眉:“你说清楚一点,本殿下听不懂。” 重雾夕解释道:“就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位友人的感情,犹如柳伯父对柳伯母一般。” “你三岁之时便拜入玄清宗,除了玄清宗的长老弟子,你还有什么友人是本殿下不知道的?”宗政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莫非你所言之友人乃是宗门中人?” 重雾夕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 “你的这位友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很好,无论容貌,修为,还是品行,他都是全天下最出众的人。” 重雾夕眼里泛起笑意:“他还将珍贵之物赠予我,他对我也很好。” 宗政澜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本殿下曾赠你一颗琉璃珠。” “当然记得,若是没有此珠,那日我恐怕会被困在幻境之中,与那位无脸姑娘作伴了。”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那颗失去光泽的琉璃珠,“不过你也太相信我了,竟然将你的血封在琉璃珠内。” “我师尊曾经说过,修道之人的血极其珍贵,若我用你的血炼制蛊虫傀儡,那你可就完蛋了。” 宗政澜哼了一声,施法将自己的一滴血逼出指尖,琉璃珠内浮起淡淡的红雾,整颗珠子重新透亮起来。 “本殿下当然信你,毕竟本殿下不满周岁便与你相识了。” “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所以我才将此事说给你听。”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我并非犹豫不决之人,只是我与他身份悬殊……” 宗政澜正色道:“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不受皇权所辖,若你们两情相悦,自可禀明师尊与掌门,结为道侣。” 重雾夕盯着他,十分期待地开口道:“你说,若我向他表明心意,他会答应我吗?” 宗政澜不自然地避开眼前之人的目光:“这是你的事情,问本殿下做什么?” 重雾夕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诚心向本殿下求教,本殿下便勉为其难,为你指点迷津。若你真想知晓他的心意,那便告知于他吧。” 宗政澜语气骄傲,眼里却微微盛了些笑意:“或许他也心悦于你。” 重雾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西陵王朝的小殿下不仅容貌俊美,说话也是这般好听。” 宗政澜十分嫌弃地哼了一声,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重雾夕变本加厉:“哎呀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这灯笼映得呀!” 宗政澜恼羞成怒,一甩袖子离开了,他设下的隔音结界随之消散。雪云练扑到自家主人怀里,缠着问他方才与宗政澜说了什么悄悄话。 重雾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开口道:“把你那些话本给我瞧瞧。” “不知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看。”雪云练拿眼睛瞄他。 “人的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重雾夕伸出手,“快把你的话本交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交就交嘛,凶什么。” 雪云练钻进乾坤袋里挑选话本,却看到一个玉质锦盒上的暗纹隐隐闪着光华,乾坤袋内灵力涌动。 他将锦盒抱出乾坤袋,飘到重雾夕身边:“主人您看,九离剑鞘发光了!” 重雾夕愣了一下,拔腿往外跑:“师尊一定就在附近!” 重雾夕循着剑鞘的指引,来到一处梅林,雪仍在下着,落在梅花枝头,簌簌轻响飘进心里,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他静静听了一阵雪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正巧对上殷九离的目光。重雾夕有些仓促地低下头,盯着雪地上两人的脚印,一动也不敢动。 阳光很盛,穿过梅花枝叶洒下斑驳光影,光线淌过白皙细腻的颈项,一半明黄一半暗沉,好似缀星江底沉淀的银沙。 殷九离收回目光,抬手将小徒弟发间的雪花拂落。 头顶似乎冒着热气,重雾夕抬手捂了捂,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唤了声“师尊”。 殷九离垂眸看他,重雾夕斟酌着开口道:“师尊,近日可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并未。” 从师尊身上窥不到一丝小团子的痕迹,重雾夕不敢贸然提起小团子之事,只好说自己想逛一逛仙州的集市。 殷九离颔首,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小徒弟身上,挡住纷扬而下的雪花,而后牵起他的手。 重雾夕有些紧张地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他一下子不敢动了,就连呼吸也放轻许多。 – 仙州富庶繁华,星戊摇着鹅毛扇,喜滋滋地清点赚到的金银珠宝。他的摊位旁立着一个雪人,那雪人挑着眉毛撇着嘴,细看下来跟他那个脾气暴躁的师弟有些像。 察觉有新客人到来,星戊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行了一个道礼深深拜下去。 “天一门弟子星戊,拜见九离仙尊。” “星戊道友不必多礼,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 重雾夕边说边向星戊使眼色,然而星戊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 重雾夕:……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他十分心累地开口道:“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不知星戊道友可否为我卜上一卦?” 星戊抬起头,余光瞥见二人相牵的手,福至心灵地开口道:“新岁卜算,祈一福运。我与道友曾有过数面之缘,今日便为道友卜上一卦。” “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脱胎换骨,遇难成祥。” 重雾夕十分惊讶地“哇”了一声:“你算得好准,我确实是在十四年前觉醒灵根,拜入玄清宗。” 星戊眼角抽了抽,继续开口道:“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身边?”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澹然的眸光。他仓促地别开眼,从乾坤袋里取出五颗浅金色的极品灵石:“多谢道友为我占卜。” 星戊不敢收,悄悄抬头觑着那位仙尊的面色。只见那位仙尊轻轻一拂袖,木桌上便落下一面镌刻着符文的古老铜镜。 星戊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心脏砰砰直跳。他曾在天一门的藏书阁里见过有关伏羲阴阳镜的记载,只是这件法宝失传已久,他的师尊紫陵真人寻了很多年都未能寻到。 “谢仙尊赐宝。”星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代我向你师尊问好。” 殷九离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重雾夕离开了。 “师尊,我曾听玄苓师姐提起过,伏羲阴阳镜与伏羲八卦盘乃是上古流传至今的法宝。”重雾夕撇了撇嘴,“您将如此珍贵的法宝赠予星戊,他一定开心死了。” 殷九离淡淡道:“紫陵真人将徒弟教得很好。” 这个教得很好是什么意思?赞星戊明礼修身,还是赞他卦术超群? 若是前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后者,那其中的意味可就多了。星戊帮自己卜算姻缘,师尊赞星戊卦术超群…… 岂不是师尊十分认同“自己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这句话? 重雾夕的大脑开始停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殷九离垂眸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重雾夕仰起头,“师尊,弟子陪您回即墨峰吧,下山也有一段时日了,倒是有些想念即墨峰的梨花树。” 见殷九离颔首,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道传音符,笑着开口道:“弟子给宗政澜留个口信,不然那只小凤凰又要生气了。” 殷九离垂眸,淡淡扫过重雾夕嘴角的笑意。 在修罗山幻境困了许多时日,再次回到即墨峰,重雾夕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阵清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声势浩大像一出白日烟火。 昔年白雪皑皑的即墨峰如今开满梨花,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好闻极了。 重雾夕顶着满头梨花跑进院子里,却没有见到师尊的身影。他找遍整个院子,最终在一只用雪堆成的小猫尾巴上找到了殷九离。 小师尊白衣墨发,眉心一点赤焰,两只手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57章 重雾夕呆呆地眨了眨眼,师尊怎么变成了小团子的模样? 不,师尊与小团子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也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坐在雪猫尾巴上的人:“师尊?” 小团子师尊托着脸颊点点头:“嗯。” 语气清明,面色冷淡,还是那个熟悉的师尊。重雾夕走近几步,蹲在他面前轻声开口道:“师尊,您怎么突然变小了?” “不知。” 小团子师尊大眼睛长睫毛,两只手托着脸的模样可爱极了,重雾夕忍不住盯着他看,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似是注意到眼前之人的视线,殷九离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飘然落地。 重雾夕盯着他,丝毫舍不得移开目光:“师尊,这是您小时候的模样吗?” 殷九离垂眸,瞥了一眼自己小小的手:“忘了。” 师尊似乎并未拥有小团子的记忆,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与小团子融合之时出了差错? 殷九离仰头看他:“想什么?” “您变成这个样子,弟子有些担心。”重雾夕拧起眉,“师尊,您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殷九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掐了一个诀。须臾过后,一片白光卷着几十条幻银鱼飘回即墨峰,将鱼尽数丢入小池塘。 重雾夕:…… 他已经能想象到掌门师兄心碎欲绝的表情了,不过师尊的修为并未受损,其他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殷九离站在梨花树下,周身沐着日光,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现代那些娃娃都拥有数不尽的漂亮衣服,还有带着后花园的房子,师尊怎么能没有呢? 重雾夕眼珠一转,十分真诚地开口道:“师尊,弟子重新为您建一处房舍吧?” 殷九离瞥他一眼:“不必麻烦。” “弟子还记得初到即墨峰之时,这里只有一面冰湖,一片树木以及茫茫大雪,是师尊为弟子建了如此漂亮的一座院落,还在雪地之上辟出一方小池塘。” “弟子也想为师尊做一些事,可以吗?” 小徒弟的尾音很软,飘在风里轻轻往上扬。殷九离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最终颔首。 重雾夕欢呼一声,旋即着手建造房舍的准备工作。他如今是金丹后期,凝雪成冰不过信手拈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冰屋拔地而起。重雾夕走到师尊身边,期待地看着他。 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日光,殷九离轻抬衣袖,飞身落在屋顶上。 重雾夕望了望自家师尊,又看了一眼那座冰屋,突然觉得自己建的房子太简陋了,难与师尊相配。 他解下乾坤袋翻了翻,捏了个诀御剑而起。殷九离拦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重雾夕解释道:“弟子记得掌门师兄那里有一本《鲁班经》,弟子想借来看一看。” 殷九离闻言挪开脚步,重雾夕很快取回《鲁班经》,用了将近一日的时间,将雪屋改建成一座更加精巧的二层小楼。 时至夕暮,日落云沉,夕阳染在发梢的点点金光尽数散尽。重雾夕将从叶以舟那儿偷来的红灯笼悬在檐角之下,转身去寻殷九离的踪迹。 小团子师尊正将两个团成三角模样的雪球安在雪人头上,远远望去就像雪人发间支棱着两簇雪白猫耳。 小团子也堆过这样的雪人,难道师尊与小团子的记忆融合了?重雾夕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师尊,您为何在雪人头顶上安两只耳朵呀?” 殷九离抬起手,指一下蹲坐在他身边的小雪人,又指了指重雾夕: “像你。” 重雾夕反驳道:“弟子是人,不是猫。” 殷九离仰起头,沉默地盯住他。 …… 重雾夕最终败下阵来,他不仅被迫承认自己是一只猫,还在小团子师尊的威胁下,将猫妖雪人挪到二层小楼门口。 夜色已深,月亮高高悬在天边,将漫天清辉洒向大地。 即墨峰的月色与别处不同,月光之中更是蕴含着大量灵力,重雾夕修炼了半个时辰,突然有些饿了。 他站起身寻找食物,发现自家师尊正站在桥上,目光注视着池塘里的幻银鱼。 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不仅话多了不少,性格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重雾夕突然想到第一次在即墨峰吃火锅的时候,那只小团子眼巴巴地扒着锅沿,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可惜他只是一团虚影,吃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闻一闻味道。 不如今日就吃火锅吧。 重雾夕很快用盐饴姜椒制好火锅底料,在雪地上架起一口大锅。生火符将水煮得滚热,食材散发出阵阵香气。 殷九离在树下打坐,重雾夕捞了一串袖珍鱼丸跑到他面前:“师尊,这个鱼丸可好吃了!” 小团子师尊偏过头,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吧。”重雾夕将鱼丸扔回锅里,倒入柳伯母送给他的秘制酱料。 殷九离阖眸入定,风带着火锅的香气飘来,他睁开眼淡淡瞥过去。 “师尊,您尝一口嘛!”重雾夕压着笑意开口道,“这种鱼丸用汝州清湖的灵鱼制成,不仅没有寻常鱼的腥味,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可好吃了!” 檐角悬挂的灯笼映下暖红,小徒弟捏着竹签,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 殷九离最终颔首。 见他松口,重雾夕连忙将鱼丸递过去:“师尊,弟子喂您吃吧。” 小团子师尊一甩袖子:“胡闹。” “弟子只是忧心师尊的身体,竹签尖锐,若是伤到师尊,弟子也活不下去了……” 重雾夕假装擦眼泪,余光觑着眼前之人的面色,正好对上殷九离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心里一咯噔,正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眼前事物突然无限放大,手里的鱼丸也重了许多。 雪云练被香味惊醒,顺着本能爬出来觅食。重雾夕一个没防备,被他毛茸茸的大尾巴扫到,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沾了满头满脸的雪。 重雾夕摔懵了。 雪云练并未注意到自家主人的惨状,像一阵风从他身旁掠过。 重雾夕呆呆地盯着小毛团子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并不是雪云练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 殷九离徐步而来,俯瞰着他。 重雾夕连忙爬起来,只是突然变小有些不习惯,还要顾着手里的鱼丸,一不小心踩到衣摆又摔了一跤。 殷九离伸出手,将小徒弟从雪堆里救出来。重雾夕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重雾夕悟了。 一定是自己非要喂师尊吃鱼丸,惹得师尊生气了,这才将他变小。重雾夕拍干净雪花,十分有眼色地开口道: “师尊,还是您喂弟子吃吧。” 殷九离接过鱼丸,递到小徒弟嘴边。重雾夕张口欲咬,殷九离手腕一转,施法将鱼丸抛回锅中。 欺负人,简直太欺负人了!重雾夕怒气冲冲地追着鱼丸跑到铜锅前,然而他现在变小了,踮起脚也够不到巨大的铜锅。 重雾夕:…… 殷九离站在原地,看着银发浅瞳的小雪团子噔噔噔跑过去,又噔噔噔跑回来,委屈巴巴地瞪着自己。 雪云练吃饱了,懒洋洋地散步消食。方才他的尾巴似乎扫到了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太着急了,便没有仔细查看。 别是有魔族混进来了吧?雪云练放出神识查探四周,终于在一棵梨花树下发现了对峙的师徒二人。 “师尊,您为何要将弟子变小?” 小徒弟银发浅瞳,着月白色道袍,像一只从雪里钻出来的雪团子。殷九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有些委屈:“师尊,您能将弟子变回去吗?” 殷九离捏了一把小雪团的脸,淡声道:“不能。” 雪云练犹豫着开口叫了一声“主人”,然而重雾夕完全不搭理他,只顾着向变小的仙尊撒娇。 雪云练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之后,他掐了一个诀,比照着自家主人的身高,将自己的身体缩小。 嗯,终于合群了。 “主人主人,您看人家可不可爱!”雪云练兴奋地甩着尾巴扑到自家主人腿边。 重雾夕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敷衍地夸了句可爱,便又转回头,拉着小仙尊的衣摆撒娇。 雪云练焦急地绕着两人转圈,他觉得自己努力合群的样子好狼狈。 火锅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重雾夕吸了吸鼻子放开手中的白色衣摆,走到一边默默掉眼泪。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于衣摆的一处水渍。重雾夕假装擦眼泪,用袖子挡着脸,偷偷觑了一眼师尊的面色。 “过来。” 重雾夕慢吞吞挪过去,一团柔和的白光罩在他身上,空气中灵力涌动,白光散尽之后,重雾夕终于变回原样。 他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小团子师尊也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师尊,您怎么变回去了?” 重雾夕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忽地一绊,身体前倾,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来稳定身形。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重雾夕拽着殷九离摔在雪地上。 拢着发丝的缎带逐渐松散,缠缠绕绕滑至鬓边,勾着几缕发丝坠在雪地上,发尾扫过雪白的颈项。 有风吹过,烛影摇红。重雾夕抬起手,遮住晃眼的灯火。 殷九离垂眸,目光掠过雪白指尖沾染的那一点雪花,略停一息,而后伸手将身下之人拉起来。 第58章 重雾夕借着力道站稳身体,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仙人。 殷九离的轮廓一半被暖红色的光芒照着,另一半没在半暗的夜色里。重雾夕抬手想要触摸,却被握住手腕,轻轻拂去指尖融雪。 他仰起头,在仙人眼中看到了自己。 –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尊不记得我了!”重雾夕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雪云练懒洋洋甩着尾巴:“仙尊的记性哪有那么差。” “你不明白,师尊忘记了许多事,当初的师尊可没有如今温柔。” 雪云练抖了抖耳朵:“温柔?”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着他。 小毛团子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地开口道:“哪里温柔了,比这山中厚雪还要冷呢。” 他的话音刚落,整只灵兽就被从天而降的奇珍异宝淹没了。 重雾夕拈起挂在小毛团子耳朵上的白色仙草:“这株天山冰莲,万金难求;这朵银月玄丝花,洗筋伐髓;还有这株碧霄血龙参……” “师尊送给我的,都是这世间最为珍贵难寻之物,你竟敢说他不温柔?” “又没送我。”雪云练恹恹地从仙草堆里爬出来,“当初他还揍了我一顿呢!” 重雾夕翘起嘴角:“就算我偷懒,师尊也舍不得罚我。” 雪云练怒火冲天,毛茸茸的大尾巴都气得炸开了。 天幕流云时聚时散,重雾夕坐在梨花树下,笑吟吟地看着生气的小毛团子,全然不知自己披了梨花满肩,漂亮得晃眼。 雪云练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扑到他怀里:“我的主人是世间最好的主人,拥有举世无双的样貌,举世无双的灵根,举世无双的师尊。” 小毛团子撒娇地蹭了蹭:“还有举世无双的灵兽。” 重雾夕怔了一下:“可这里是别人的故事,我也并非主角……” 雪云练仰起头:“‘主角’又是哪个州县的土语?” “就是话本里的主人公。” “若清源界是一个话本,那主人您定然是话本里唯一的主人公。”雪云练十分肯定地说道。 重雾夕笑着摇摇头。 夜色渐深,年幼的小灵兽有些困了,趴在主人怀里没一会儿便睡熟了。重雾夕抱着他,轻手轻脚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奇花异草。 银月玄丝花沐浴着月华,一股柔和的暖流裹上指尖。重雾夕盯着自己的手指,突然伸手拈起一点雪花。 雪花很快融化成水淌过指尖,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他蜷了蜷手指,静心凝神,吸收天地灵气运转周天。 翌日天明。 重雾夕甫一睁开眼,就被杵在眼前的美人脸吓得激灵。 玄苓笑眯眯蹲在他面前:“小师弟,怎么彻夜不眠地修炼啊?” 掌门玄溯板着脸开口道:“小师弟天赋非凡,又每日勤勉修炼,才会年纪轻轻便晋至金丹后期。” 玄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驳道:“你别成日里想着教训我,若我每日刻苦修炼,无情道大成,把你们全都忘了,我看你哭不哭。” 哭? 重雾夕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玄溯。被他又圆又亮的杏眼盯着,玄溯板正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一抹不自然。 玄苓欣赏够了自家师兄窘迫的模样,这才开口解围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一算的话,我跟小师弟已有多年未见了,着实思念得紧。这不,你一回宗,师姐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你了!” “怎么不见玄穆师兄?”重雾夕四下张望一番,“哦,我懂了,他不想我。” 玄苓笑道:“我也有许久未见过四师兄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上即墨峰负荆请罪。” 玄溯黑着脸:“不务正业。” 雪云练被他们谈话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抱着一条鱼扑进重雾夕怀里:“主人,咱们早饭吃烤鱼吧。” 幻银鱼是昨日烤好的,用灵冰保鲜,香气四溢。重雾夕扭过头,发现掌门师兄正盯着小毛团子嘴里的鱼—— 鱼碎了,玄溯的心也跟着碎了。 重雾夕:…… 他有罪。 为了防止掌门师兄伤心过度,重雾夕连忙转移话题道:“此次下山历练我结识了天一门的一位道友,还从他那里得了一卦。” 他将卦象一说,玄苓的脸就垮下来了:“五年之后你才二十三岁,小孩子家家的结什么道侣。” 重雾夕觑着她的面色道:“星戊道友的卦象言明,我未来的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往身边去寻……”玄苓嘀咕着指了指自己,又看了一眼玄溯。 重雾夕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玄苓啧了一声:“我只是逗一逗你,不过你这反应嘛,倒像是有些什么的样子。” 重雾夕使劲摇头,将那些可怕的画面逐出脑海。 玄苓盯着他:“你自己觉得呢?” “陪在我身边最久的是师尊。”顿了一下,重雾夕继续道,“还有这只小毛团子,宗政澜,叶以舟,柳婉……” “宗政澜倒是很不错。” 一只灵力结成的凤鸟飞到重雾夕面前,玄苓笑了笑:“这传音符来得妙啊。” 凤鸟带着烈火红炎在少年掌中落下,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宗政澜后日回宫,让我去仙州为他送行。”重雾夕叹了口气,“我若不去,这只脾气火爆的小凤鸟又该生气了。” 玄苓的神情有些微妙:“你似乎很是看重宗政澜。” “储君可是全天下最危险的身份,身为玄清宗的六长老,我自是要好好保护我这位师侄。” 重雾夕笑了笑:“在修罗山幻境走了一遭,本长老的修为已晋至金丹后期,修为越高责任越大。” 少年的表情颇为自得,玄苓忍不住捏他的脸。只是她的手还未触及少年的衣角,眼前之人便已消失在自己面前。 玄苓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二十四孝好徒弟去师尊面前尽孝了呗。”雪云练酸极了,“方才仙尊的衣袖擦过屋子里的海棠木桌,定是仙尊要用茶了。” “雪云练一族的感知异于常人,可小师弟是如何察觉到师叔的动作的?”玄苓难以置信地盯着雪地上那一串匆忙的脚印。 雪云练嫉妒地咬了一口烤鱼:“因为主人是事事以师尊为先的二十四孝好徒弟。” 玄苓摸了摸下巴:“微妙啊,很微妙。” 玄溯压着声音教训她:“莫要呱噪,扰了师叔清净。” 晨曦初现,晓雾轻扬,重雾夕熟门熟路地泡好茶,奉到师尊面前,又将玄溯与玄苓到来之事说了一遍。 殷九离接过茶盏,阳光照进窗户,在他的手背上洒下一层金粉。 重雾夕掌中聚起灵力:“师尊,弟子昨日修炼了整整一夜,您看。” 星星点点的灵力汇聚在殷九离身边,逐渐凝成一朵莲花的形状。他颔首,向来清冷的眸子里含着一点笑意:“不错。” 重雾夕凑上前:“要奖励。” 殷九离轻轻拂袖,桌子上瞬间出现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五香鳜鱼和一碟水晶桂花糕。 重雾夕眼睛一亮:“多谢师尊!” 他饿急了,很快便将热乎乎的饭菜全部吞下肚,靠在椅子上消食。 “这两道菜的味道怎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吃过一样……” 殷九离垂眸看他:“喜欢?” “喜欢,五香鳜鱼和水晶桂花糕可是弟子最爱吃的两道菜了。”重雾夕摸摸肚子,突然想起什么,“师尊,弟子明日要去仙州一趟,不过弟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殷九离颔首,尔后阖眸入定。如同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一般,重雾夕也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越发炽热,报时灵鸟清脆的鸣叫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望向寒玉床。 殷九离仍是阖眸入定的模样,只是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小,像一片飘落在寒玉床上的洁白花瓣。 重雾夕呆了一瞬:“师尊?” 殷九离波澜不惊道:“继续修炼。” 重雾夕听话地闭上眼,只是他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如麻,一时不慎行岔了气,灵力乱窜,将窗外的梨花全部卷进来,飞花如雪。 他连忙运起功法,打断体内逆行的真气。花瓣纷纷落下,重雾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团子师尊已经被花瓣埋了。 重雾夕:…… 殷九离扒开花瓣飞身而出,落在一旁的多宝架上。曲尺形的格架边缘悬着一片花瓣,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将那片花瓣丢了下去。 呜,缩小版的师尊太可爱了。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面无表情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 殷九离扫了他一眼,将散落一地的花瓣归置齐整。纷繁如云的花瓣在空中颤动,尔后便如同失了力般,纷纷坠下。 重雾夕大惊失色:“师尊,您的修为受损了?!” “并非受损。” 重雾夕的一颗心瞬间落回肚子里。也对,师尊可是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大乘期修士,修为怎会轻易受损? 既然修为没有受损,那便是灵力不受控了,定是因为小团子的身体太小,无法承载体内汹涌庞大的灵力。 “明日我不去仙州送宗政澜了。”重雾夕迅速画了一道传音符,“弟子还是留在即墨峰陪您吧。” 殷九离的目光在少年紧蹙的眉头掠过,淡淡道:“无碍。” 传音符飘出窗外,很快消失在即墨峰。 重雾夕眨眨眼,突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仙草:“弟子如今是金丹后期,只差一步便可破丹成婴,若我将这株碧霄血龙参炼成丹药服下……” “修炼需循序渐进,依理而行,不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小团子师尊板着脸教训人了!重雾夕内心欢呼,面上却非常诚恳地认错:“弟子知错了。” 殷九离隔空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重雾夕盯着他小小的手掌,突然叹了一口气。 殷九离:“怎么?” 小团子师尊只有巴掌大小,那自己在他眼里岂不是像一座巍峨雄壮的山峰,矗立在巨大的屋子里? “师尊,在您眼里,弟子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啊?”重雾夕缩了缩身子。 殷九离手指一动,将漂亮少年缩成半个巴掌大小。 “好看。” 重雾夕:……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施法在屋子里布下结界,免得雪云练闯进来,一个不慎将自家主人踩死了。 “师尊真不愧是清源界唯一的大乘境修士,就算灵力不受控了,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弟子变小。” 重雾夕阴阳怪气了一番,又扑过去抱着小团子师尊的手臂狠狠蹭了蹭,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脸颊突然印上一抹凉意,他仰起头:“师尊,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殷九离盘腿在寒玉床上坐下: “无碍,休息片刻便好。” 重雾夕伸手摸了一把,许是变小了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张寒玉床格外的冷。可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 他飞扑到自己床边,将铺设整齐的床单捋得更平,结结巴巴道:“师尊,要,要不您去弟子的床上休息吧?这张寒玉床也太冷了。” 殷九离颔首,挪到小徒弟的床上坐下,闭目养神。 重雾夕将床幔放下,隔着轻薄如烟的雪云绡看着他。小团子师尊似乎有些累了,很快便倚在床上睡着了。 重雾夕掀开纱幔,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挨着自家师尊,也进入了梦乡。 -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清新冷冽的雪香在鼻尖无限放大,重雾夕脸颊发烫,忍不住向后仰了仰。 一道灵力飞出床幔,灯火渐次亮起,宛若繁星点点,光耀夺目。 重雾夕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心跳如雷,抖着手掐了一个诀,将室内烛火尽数灭去,唯余檐角之下两盏灯笼,在夜风里悠悠转动。 殷九离的面容只在他眼中亮了一瞬,就隐在朱红色暖的隐绰光线里。 第59章 雾蒙蒙的红色消解了白衣仙尊眼里的清冷,恰似于寒潭中投下一枚暖玉,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而重雾夕正淹没于潭水之中,沉沉地往下坠。 在他即将被吞没之际,殷九离终于移开放在他身上许久的视线。 “可是被噩梦所扰?” 重雾夕点点头,脑海里隐隐约约觉得此情此景并非噩梦,反而是一场美梦。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淡淡的梨花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环绕过来,重雾夕的半边身子彻底与男人相贴。热度顺着轻薄的衣衫传过来,激起一连串剧烈的心跳。 窗外一灯幽微,室内空旷寂静,以至于他的心跳声,竟是那般清晰可闻。 重雾夕伸出手,有些徒劳地捂了捂,却被横在腰间的手臂压制住所有动作。 “不许动。” 重雾夕登时吓得不敢动了。 维持着不敢动的姿势过了许久,最终他又晕沉沉地睡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重雾夕睁开一只眼瞄了瞄,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修仙之人都要辟谷,但他贪恋世间美味,便为自己保留了饥饿的感觉。昨日没吃午饭和晚饭,现下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重雾夕从床上爬起来,望着巨大无比的枕头床褥,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恢复原来的模样。 他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果不其然,小团子师尊正在梨花树下打坐。 重雾夕拧起眉,已经过了整整一日,为何师尊还未恢复?他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连什么东西撞在腿上都没有察觉到。 雪云练见他不理自己,焦急地拽着衣角一路爬上去:“主人主人,你快看看我!” 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手臂,重雾夕吓得一甩手:“什么?!” 雪云练被甩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体,委屈巴巴地抖了抖耳朵。 重雾夕揉了揉眼睛,看清之后连忙把小毛团子抱起来晃了晃:“你怎么也变小了?” 雪云练被他哄舒服了,惬意地窝在自家主人怀里甩着尾巴。然而转头看到坐在树下的白衣仙尊,他又开始不舒服了,尾巴也收起来了。 重雾夕明白了,看来这只小毛团子也是被师尊变小的。 “师尊,您怎么把雪云练也变小了呀?”他抱着小灵兽跑到殷九离面前。 殷九离睨了雪云练一眼,淡淡道:“合群。” 重雾夕:…… 他明白了,这是小团子师尊在耍小团子脾气。 怪不得昨日夜里的师尊怪怪的,定是因为师尊与小团子融合之时出了差错,如今被小团子影响了,毕竟小团子乃是师尊的七情六欲所化。 “主人,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雪云练可是清源界最威风的灵兽,变小了一点都不威风!” 雪云练的传音唤回了重雾夕,他咳了一声道:“变小了多可爱呀,师尊您说是不是?” 殷九离的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淡淡道: “嗯。” “我,我吗?”雪云练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主人,仙尊是在夸我可爱吗?” 重雾夕压低声音哄他:“当然了,你可是清源界最强的灵兽,我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将你驯服,他很喜欢你的!” 其实是当初自己想要一只矮小的灵兽,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一只比小时候的他还腿短的雪云练…… 但在这种时候,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 雪云练开心了,十分真诚地行了一个道礼:“谢仙尊夸奖。” 殷九离撇开眼,轻轻哼了一声。 重雾夕明白了,定是自己方才的话惹小团子师尊不高兴了。 他好难。 不过变小了也有好处,开在雪地上的冰凌花变得格外大,犹如雪地之上落了许多金色的太阳。 他第一次注意到花瓣上的脉络纹路,细腻婉转,如丝如缕,蕴含着大自然无尽的生命力。 雪云练对观察冰凌花不感兴趣,趴在重雾夕怀里无聊地四处张望,乍然对上殷九离的目光,吓得他一个激灵。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变小的白衣仙尊并非是在看他,而是看站在花从里的人。 重雾夕很喜欢这些金灿灿的花朵,他从乾坤袋里取出笔墨纸砚,比划了半天。 然而他是一个现代人,穿到这里之后也只学会了清源界的古语,以及画一些符咒,并未学习丹青。 “师尊!”重雾夕扛着一朵比他还高的冰凌花跑到殷九离面前,“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您可有兴趣执笔绘卷?” 小徒弟抱着花,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殷九离顿了一下,开口道:“没有。” 雪云练急急忙忙跑过来,扑在重雾夕腿上:“主人,我有兴趣,我帮你画!” 重雾夕摸了摸他的头,雪云练兴奋地化成一条白练,用自己的身体沾取颜料,在画板上肆意挥洒。 重雾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们雪云练一族可真是多才多艺……” 雪云练被主人夸奖了,瞬间画得更卖力了。重雾夕蹭到殷九离面前:“师尊,您也画一幅嘛,弟子想将您的画挂在床头。” 殷九离最终同意了。 果然变成小团子的师尊格外好相处,重雾夕用载物符将画案移到室外,在画案上摊开一幅空白的画卷。 而他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师尊作画。 冰凌草清雅的香气顺着风传过来,殷九离落下最后一笔。重雾夕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只是他一直盯着师尊,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雪云练亦成其作,小毛团子的画技十分高超,浅金色的冰凌花跃然纸上,每一笔皆似蕴含天地之灵秀。 重雾夕摸他的头:“画得真好,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雪云练转过头,悄悄瞟了一眼白衣仙尊的画。 他画的也是冰凌花,只是在这些金灿灿的花儿之中,站着一名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年。 雾蒙蒙的黛色晕染出少年艳丽的眉眼,浅金色花瓣扫过鬓边碎发。 重雾夕的心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强烈又急促。方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尊,竟未留意到画的内容—— 竟然是自己。 殷九离抬手,画卷上的冰凌花幻成一艘画舫,越过江面飘摇而来。少年端坐于甲板之上,银发如雪,折扇轻摇,灯火辰星,堆金叠玉。 睫毛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团水汽,重雾夕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师尊……” 殷九离抬手,顺着画中人的轮廓描绘,指尖轻轻扫过眼角,像是为少年擦去眼泪。 - 重雾夕将画挂在床头,盯着画看了整整半个时辰,连午饭也没有吃。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画中人银色的长发。 “银光点点,浩如星海,这种颜料并非由寻常银粉所制。”雪云练凑上前嗅了一下,“这个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钻进乾坤袋里,捧出一株银月玄丝花:“不就是这个味道吗?” 重雾夕愣了半晌,抖着手拿出一本记载了清源界各种仙草异兽的名录开始比对。 “银月玄丝花生长于极北冰原,五百年花开,一瞬花落,有洗筋伐髓之功效……” 重雾夕哭丧着脸:“原来我没记错啊,我倒是希望我记错了。” “以万金难觅的仙草为颜料。”雪云练感叹一声,“我忽然觉得话本里那些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风流才子,都不足为道了。” “但是我画的冰凌花也很美啊,主人你怎么不把它也挂在床头?你不喜欢我的画吗?” 重雾夕捏他的耳朵:“喜欢啊。” “哼!”雪云练抖了抖耳朵,躲开他的手,“我看你分明更喜欢仙尊!” 重雾夕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雪云练还想计较,一只灵力结成的凤鸟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他扑过去将凤鸟逮住:“主人,小殿下的信到了!” 重雾夕:“也不知宗政澜现下如何了,他似乎与帝尊不睦,也不喜欢西陵王宫。” 雪云练道:“一百年前我曾去王宫玩过一月,帝尊性子很好。” 重雾夕幽幽叹口气:“可是宗政澜性子不好啊。” ……雪云练沉默了。 - 宗政澜站在宫门前,仰头望着宫门之上巨大的牌匾。宗政墨池在他身边落下,勾着笑拍他的肩膀:“我们年少有为的金丹修士回宫了。” 西陵王朝的帝尊宗政墨池,清源界四位化神期大能之一,相貌是与名字相同的雍容闲雅,性子却自带一股风流不拘。 不像帝尊,倒像是潇洒不羁的江湖闲客。 宗政澜仰头看他:“我母后呢?” 宗政墨池摸了摸下巴:“外出游历了。” 宗政澜又道:“替我向新入宫的裴妃娘娘问安。” 这句话甫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垂眸盯着脚下的花斑石。 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他实在没有必要拿这些事出来计较。更何况母后原本就不喜欢这里,外出游历倒也乐得自在。 “我有事要讲,讲完我就离开。”宗政澜抬起头,“我不喜欢你安排的太子妃,也不喜欢那些侧妃庶妃,我有想要结为道侣之人。” “也不是不行。”宗政墨池一拍手。 西陵皇权稳固,谁做这太子妃都无所谓,合儿子的心意就行。 宗政澜抬头看着他:“我想结为道侣之人,乃是玄清宗的六长老重雾夕。” …… 宗政墨池眨眨眼:“若我没记错的话,玄清宗的六长老不是一名男子吗?” 第60章 宗政澜道:“不行吗?” 宗政墨池笑吟吟地伸出手:“也不是不行,但人家可是你师叔,你以下犯上呀!” “除了我母后,谁都不准碰我的脸。”宗政澜躲了一下,“你有话就直说。” 宗政墨池有些可惜地收回手,正色道:“太子妃不拘家室,亦不拘男女,只要合你心意,断无人敢妄言半句。” “但你须与女子留下真凤血脉,以承国统。” 宗政澜抿了抿唇:“若我并未承袭真凤血脉,你会立我为储君吗?” “当然。” “所以。”他抬起头,眼神清亮,“西陵治国从来不是凭借真凤血脉。” “成日里听那些老古板唠叨,倒把我也唠叨糊涂了。”宗政墨池轻轻笑了一下,“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宗政澜也该回玄清宗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把乾坤袋抛给驻足于宫门口之人: “这是我从幻境里带回来的灵石,我带着没什么用,反倒累赘。” 宗政墨池接住儿子送的礼物,憋着笑点头: “乖。” 烦死了。 宗政澜御剑而起,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离开西陵王宫。他就不该心软,更不该为自己方才冷淡的态度后悔。 如今才是真的后悔。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殷九离依旧没有恢复,重雾夕和雪云练也被仙法所制,不能变成原来的模样。 雪云练躺在花瓣床上消食:“这具身体也太小了,吃几口幻银鱼就撑得受不了。” 重雾夕捧着烤串吃得津津有味:“你把鱼变小再吃嘛!你只是变小了,又不是失去修为和灵力了。” “那也太浪费了。”雪云练不赞同地摇摇头,“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重雾夕十分赞同这句话,他决定把所有的肉丸烤串都吞进了肚子里,不浪费一丝一毫。 雪云练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仙尊何时才能恢复。” 雪云练希望殷九离尽快恢复原来的模样,重雾夕却觉得现在的师尊很好。 他一直觉得师尊是山间清风,天上明月,可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那便是清风停驻,明月入怀了。 ……或许并非明月入怀,而是自己被明月搂在怀里,毕竟小团子师尊每晚都要抱着他睡觉。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 雪云练看着又笑又叹气的主人惊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玄清宗六长老患上疯症了!” 重雾夕被他闹腾得受不了,伸出手捏他的耳朵:“你若是无聊的话,我陪你玩吧。” 雪云练恹恹地甩了甩尾巴:“住了这么多年,即墨峰有几片雪花我都数清楚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重雾夕逗他:“那你倒是说说,即墨峰的雪花有几片啊?” 小毛团子胡乱编了一个数字,得意道:“就这么多,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数。” 打闹了一会儿,雪云练突然想起什么:“主人,不如我们离开宗门四处游历吧。我曾听青鸾姐姐提起过,苗疆有一座雾隐灵岛。” “雾隐灵岛隐在一片云雾之中,外人无法进入。据古籍记载,那里不仅有许多奇花异草,就连那里的人,也与寻常人不同。” 重雾夕有些犹豫:“既是外人不得入,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主人,你忘了你的五师姐了吗?” “对啊!” 重雾夕一拍脑袋,玄苓师姐是正统的苗疆巫女,还是下一任苗疆大巫祝。雾隐灵岛隶属于苗疆,那不就是玄苓师姐的地盘吗? 他变小了不方便去洒蝶峰找玄苓,便用传音术与她相连。 “你想去雾隐灵岛?” 玄苓的声音传过来,重雾夕点点头:“我想看看苗疆到底有多美,才能养出师姐这般美的绝世大美人。” 若是寻常人这么说,玄苓早就一拳揍上去了。但说这话的是自家漂亮小师弟,她不仅不觉得厌恶,还受用无比。 玄苓心情很好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洒蝶峰的红萝蝶吗?这些红萝蝶便是我从雾隐灵岛带到玄清宗的。” 重雾夕想起那一团团炫目的红影:“红萝蝶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蝴蝶,雾隐灵岛的风景定然美极了。” “岛上有一棵姻缘树,红萝蝶便是由姻缘树诞育的。”玄苓道,“你若是去了岛上,定要代我去看一看那棵姻缘树,我有些想它了。” “好。” 重雾夕应下来。 玄苓突然问道:“你独自去雾隐灵岛吗?” 重雾夕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并,并非我独自一人,还有师尊……还有雪云练。” 玄苓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传音结束之后,重雾夕问雪云练:“你听说过雾隐灵岛的姻缘树吗?” “没听过,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雪云练拿出龟甲和铜钱卜了一卦,“主人,卦象大吉!” 作为上古瑞兽,雪云练天生会用卦象预测吉凶。卦象为吉,说明雾隐灵岛没有危险。 重雾夕抱起小灵兽:“走吧,我们去找师尊。” 小团子师尊今日的心情似乎还不错,重雾夕只是撒娇磨了磨,便得其应允。 原本还想规划一条风景最美的游历路线,却没想到他只是闭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灵岛入口了。 “师尊,我们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啊?” 殷九离轻轻一拂袖,他们二人的身形便被透明的结界罩住。雪云练从乾坤袋里爬出来,好奇地四处张望。 如今正值隆冬,清源界四处飘雪,雾隐灵岛却是一派春景,草木葱茏,绿树成荫,百花盛开,灿如朝霞。 雪云练伸着尾巴勾一朵浅金色的小花,重雾夕连忙抱住他:“小心有毒!”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迟了,雪云练毛茸茸的大尾巴已然碰到了那朵花。流光溢彩的花瓣碎成金屑,周围的景象也随之一变。 春意盎然的碧草平原变成了一片神秘幽谷,一株株高大的曼陀罗花绽放在月光下,其色如血,香气诱人。 每朵曼陀罗花周围都环绕着一群幽蓝色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诡异,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蓝光。 重雾夕不知怎的有些害怕,抱紧怀里的雪云练往殷九离身边靠了靠。 “伸手。” 清冷的声音落在耳边,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抱着小毛团子,两只手都腾不开。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在小徒弟有些惨白的面颊上,略停一息,而后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少年的腰。 察觉到怀里人有些抖,他又轻声安抚了一句“别怕”。 重雾夕闭着眼,难以望见那些幽蓝色的蝴蝶,那些蝴蝶却仿佛飞进了他的心间,每一次振翅皆会柔柔地撩动心弦。 雪云练似乎说了什么,但重雾夕已经听不到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升温,变得滚烫。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男人怀里,讨要一线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重雾夕终于抬起头,赧然道:“弟子太过胆小,给师尊添麻烦了……” 殷九离伸出手,蹭了蹭小徒弟红晕未褪的脸颊: “吓哭了。” “没有吓哭。”重雾夕捂着脸解释道,“弟子只是脸红了。” “为何脸红?” 重雾夕眼神飘忽,恰巧雪云练从乾坤袋里钻出来,他连忙抱紧小毛团子,仿佛怀里有点重量,便能让自己那颗飘在空中的心脏落回胸膛。 雪云练捂着耳朵瑟瑟发抖:“主人,这里好可怕呀!” 重雾夕教训他:“玄苓师姐不是说了吗?苗疆毒虫毒草遍布,稍有不慎便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 “你怎么还敢用尾巴勾那朵花?” 雪云练第一次见自家主人发脾气,心里很害怕,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重雾夕忽然想起小灵兽虽然活了三百年,但若是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罢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小灵兽毛茸茸的脑袋:“我担心你中毒,所以语气急了些。你喜欢那朵花吗?也不知方才那朵花是何品种,即墨峰能不能种。” “那朵花与冰凌花十分相似,但是颜色要更加鲜亮一些,所以我才想摘一朵看看。”雪云练耷拉着耳朵,“主人,我错了。” 重雾夕回想起方才那朵流光溢彩的金色小花,确实与冰凌花十分相似。他抬起头,愕然发现周遭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血红色的曼陀罗花与幽蓝蝴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浅金色的小花,盛开在碧海蓝天之下。 “这是怎么回事?”重雾夕惊呆了。 殷九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掐了一个诀。周遭景象随风而散,变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重雾夕明白了,这片白雾能感知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最初踏上雾隐灵岛之时,他对岛上景象抱有十分美好的期待,因此这片白雾便化成了他最喜欢的冰凌花海。 后来雪云练碰了那朵花,他忧心雪云练中毒,心里生了惧,岛上的景象便变成了血红色的曼陀罗花和那些诡异的蓝色蝴蝶。 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因此雪云练看到的景象与他完全相同。 小徒弟愣在原地不动了,殷九离抬手,正欲捏他的脸,他却蓦地仰头看着自己: “师尊,该不会您也是弟子幻想出来的吧?” 雪云练害怕地用自己长长的兔耳朵捂住眼睛,生怕面前的白衣仙尊变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偷偷瞄了眼神色淡然的殷九离,又看了看自家主人,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若仙尊是幻想出来的,那仙尊方才搂着主人,也是您幻想出来的?” 第61章 重雾夕微笑着看他:“你说什么?雾太大了,我没听清。” 雪云练果断摇头。 岛上白雾茫然一片,不见天际,人行其中如入迷宫,方向难辨。殷九离的身影被浓雾笼罩,重雾夕只能通过二人相牵的手,来确认师尊有没有消失。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白雾越来越浓,四周一片静谧。白衣仙尊的身影逐渐被浓雾吞没,就连皮肤相触的那一点温度也变得虚幻。 重雾夕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手。 少年人垂眸敛目,周身灵气凝成利剑。剑锋在日光下发出耀眼寒芒,劈开雾霭重重。 白雾与岛上的灵阵相连,阵眼一破,浓雾随风而散,隐于雾中的山峦楼阁尽数显现。重雾夕抬起头,终于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殷九离。 雪云练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这修为,这剑意,都能抵得上一位元婴真人了!主人,您该不会是偷偷瞒着我渡过金丹雷劫了吧?!” 重雾夕摸了摸鼻子:“超常发挥,超常发挥。” 雪云练正要问一句“超常发挥”是何意,就见自家主人蹭到了九离仙尊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说自己耗费了太多灵力,有些腿软。 雪云练:…… 他默默移开视线,开始欣赏灵岛风光。 在雪云练的想象中,这里的景象应当是绮丽而又诡异的,整座岛屿或许会被参天古树环绕,树枝上结着骷髅形状的花苞,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食人花。 然而岛上却是一派鸟语花香,穿着奇异服饰的小姑娘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如瀑长发编成细细的辫子,珍珠宝石点缀其间,生动美丽。 雪云练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学着那些小姑娘的样子,在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上挂满了金银宝石,一身珠光宝气,晃得重雾夕睁不开眼。 “主人您也装扮一下嘛,入乡随俗。” “我不要。”重雾夕果断拒绝,“你看起来很奇怪,像一个毛茸茸的首饰架子。” “那是因为我没有头发,但是主人你有呀。”雪云练比划了一下,“主人你有这么多头发,能编好多好多小辫子呢!” 重雾夕连忙捂住小毛团子的嘴,偷偷瞟了一眼师尊。却没想到墨菲定律在古代也非常奏效,殷九离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银色的麻花辫。 他打量着手里的小麻花辫:“这是何物?” “没见过,不知道。”重雾夕佯装淡定地摇头。 “整个清源界只有主人银发如雪,这当然是主人的头发了,更何况这缕发丝里还藏着尚未散尽的光灵力。”雪云练看着重雾夕,“主人,原来你喜欢编辫子呀?” 重雾夕:…… 殷九离垂眸看他:“喜欢?” 重雾夕用力掐了一把雪云练毛茸茸的大尾巴,自暴自弃地点点头。 岛上日光炽盛,少年长发如雪,宛若流泉飞瀑,垂落双肩。殷九离抬手掐决,将一缕缕银色发丝编成细软小辫,发尾悬挂小巧金铃,清脆悦耳。 重雾夕皱着脸扯了扯身上的道袍:“这副装扮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上的广袖云袍已经变成了绣着古老图腾的短袄长裙,脚上的鞋也变成了精致的皮革靴子。 重雾夕两眼一黑。 雪云练捧着脸惊叹道:“主人,你比那些跳舞的小姑娘还要美上几分呢!”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殷九离却似乎对雪云练的话颇为认同,开口道: “好看。” 重雾夕心念一动:“师尊,要不您也换一副装扮吧?就当入乡随俗了。” 他原本以为殷九离不会同意,却没想到变成小团子的师尊格外好说话。只是…… “为何师尊着男子服饰,而我却要穿女子服饰?” 殷九离晃了晃手里的小麻花辫: “你喜欢。” “分明是您自己喜欢,却要赖在弟子头上。”重雾夕可还记得当初那只小团子成日里抱着小麻花辫不撒手,还用干枯的草叶和花瓣编了一条小花绳系在上面。 雪云练没听清他的话:“主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咱们先去看一看闻名天下的姻缘树吧,听闻姻缘树所在的红萝谷是岛上禁地,不过我们有玄苓师姐给的信物,应当能顺利进入。” 循着信物的指引,他们一路安然无恙地到达了红萝谷。岛上禁地无人敢入,重雾夕干脆撤掉结界,踏入峭壁环绕的深谷。 红萝谷果如其名,谷内遍植红萝,藤蔓交织,宛如红色罗帐。一道瀑布自山巅疾驰而下,藤蔓倒映在水雾之中,水花飞扬,飘落漫天红霞。 倒有几分像人间的洞房花烛夜。 被藤蔓环绕其中的那一株参天古树就是姻缘树,与想象中不同,姻缘树并不枝繁叶茂,而是一棵枝干交错,看起来有些丑的枯树。 “说谁丑呢?” 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重雾夕吓得一抖。 雪云练安慰他:“主人别怕,这里没有妖怪,是那棵姻缘树在说话呢。” “我不是害怕妖怪,我只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了。”重雾夕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姻缘树,“我没说你丑啊。” “心虚气短,一听便知你在撒谎。”姻缘树不满意地甩了甩自己光秃秃的枝干,“敢惹本神树生气,还想不想求姻缘了?” 雪云练也生气了:“我家主人只是游玩到此,原本就没打算求什么破姻缘。天一门的高人都说了,我家主人的姻缘是天注定,谁稀罕你这棵破姻缘树!” 重雾夕连忙捂住小毛团子的嘴,鞠了一躬道:“凡间树木春盛冬枯,您是神树,自然与凡木不同,是我俗气了。” “看在你说话讨喜的份上,本神树就大发慈悲地为你解惑。” 姻缘树哼了一声:“并非神树与凡木不同,只是世间情感姻缘,原本就是万般交错,纠缠不休,起始时美好灿烂,却在时光流转中渐逐渐凋零,就如同本神树的枝叶一般。” 重雾夕似有所感:“彩云易散,好景不常。” 姻缘树赞同道:“是这么个道理。” 重雾夕仰头望着天空。风越来越大,就在他觉得天边那些流云要被疾风吹散之时,丝丝缕缕的流云突然聚拢,凝成了一朵洁白柔软的云团,就算风再大也吹不散。 姻缘树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大乘期修士能窥探到仙的意境,一念而动天象,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仙尊是谁了。 姻缘树晃了晃枝丫:“曜日青木见过九离仙尊。一念而动天象,我今日见识过,也算不枉此生了。” 雪云练也震惊了:“你居然是曜日青木?” 姻缘树得意道:“如何?是不是百闻不如一见?” 雪云练沉默片刻点点头:“确实百闻不如一见。” “你竟敢阴阳怪气地嘲讽本神树!”姻缘树愤怒地掀起一阵狂风,惊飞许多蝴蝶小鸟,原本安静的山谷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只是这些热闹都与重雾夕无关。 他站在殷九离身边,像是被笼罩在一方小小天地之中。白衣仙尊寒冽如霜,此刻却像浮在天边的柔软云团,在这方寸之间温柔下来。 雪云练化作一条长长的白练,将姻缘树裹得密不透风。姻缘树连忙求和:“不打了不打了,再打我要喘不过气了!” 雪云练十分得意:“曜日青木,就这?” “那是老夫让着你呢。” 雪云练冷笑一声:“本神兽可不讲究什么尊老爱幼的道理。” 姻缘树闭目养神,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小姑娘,你是如何收服雪云练做你的灵兽的?这也太有能耐了。”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姻缘树睁开眼,发现那个漂亮小姑娘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姻缘树有点懵:“怎么了?” 雪云练鄙夷道:“你什么眼神啊?男女都分不清!” “他不是穿着女子服饰吗?况且你们那么小,本神树如何能看得清楚。” 姻缘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们来我红萝谷,是要求姻缘吗?” “我是替玄苓师姐带话来的。”重雾夕开口道,“玄苓师姐很想你。” 姻缘树有些失望:“不求姻缘啊?那你们穿我苗疆的喜服做什么?” “喜服?”重雾夕睁大眼,“你说什么?” 雪云练立着耳朵炸毛道:“放屁!” 姻缘树无语极了:“不信你们自己看,你与九离仙尊身上的图腾是可以合在一起的。” 重雾夕低下头仔细观察,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图腾是一只盘旋于九天之上的神鸟,而师尊身上的图腾,则是一只傲立于大地之巅的神兽。 两个图腾确实可以合在一起,或者说,它们原本就是一对。 “若非你们穿着喜服,我又怎会将他认成女子,这可不能怪我。”姻缘树为自己开脱道。 重雾夕抬起头:“师尊,你为何会知晓苗疆的喜服?” “忘了。” “哦。”重雾夕摸了摸胸口的图腾,“要不我还是换身衣服吧?” 殷九离淡淡道:“不必。” 重雾夕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好。” 第62章 姻缘树晃了晃枝丫:“当真不求姻缘?本神树促成良缘无数,便是那话本里的月老,亦不能与本神树相媲美。” “姻缘天定,岂是凭借人力强求来的。”雪云练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在吹牛。” 眼见着又要掐起来,重雾夕连忙抱着小毛团子脱离战场。雪云练很不乐意:“我还没跟那棵树道别呢!” 重雾夕捏他的耳朵:“你确定是道别,而不是打一架?” 雪云练不爽地甩了甩尾巴,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糊了他一脸。 重雾夕:…… 他掐了一个诀,将小毛团子的尾巴全部捆在一起,雪云练连忙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主人快看,你的乾坤袋亮了!” 重雾夕狠狠捋了他一把:“竟还学会转移注意力这一招了。” 雪云练钻进乾坤袋:“主人,真的有一个玉佩在发光,这是什么呀?” “先前四师兄曾赠与我一幅万里江山图,但是那幅图似乎有些问题,四师兄复又送了我这块遥音佩,可万里传音。” 玄穆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说好的负荆请罪,怎么我回来了,你却不见人影了?” 重雾夕笑眯眯道:“我们方才离开雾隐灵岛,准备前往青州的幻雾岭。我看师兄负荆请罪的心挺诚的,不如师兄来幻雾岭找我?” “幻雾岭潮气弥漫,我一个火灵根,去那种破地方岂非受罪?”玄穆摇头,“还是等你回宗门之后,师兄再向你负荆请罪吧。” “不过你何时回来?” 重雾夕想了想,开口道:“暂时不会回去,我想在外游历寻些机缘,再过一年就是宗门大比了。” “你是变异光灵根,又是先天灵体,与同辈弟子相比,你的修为已经很高了。” 重雾夕摇头:“还不够高。” 玄穆的声音飘飘渺渺传过来:“那你想要多高?” 重雾夕望着站在远处的殷九离,没有开口。 玄穆叹了口气:“行,我也不劝你了,只是清源界近来很不太平,各宗各派明争暗斗,还有魔族蠢蠢欲动,小师弟定要注意安全。” 重雾夕点点头:“师尊与我同行,还请师兄放心。” 通话结束之后,重雾夕施法换回原来的装扮。雪云练连忙阻止他:“别换呀主人,这身衣服多好看!况且我们在结界之内,别人又看不到我们。” 重雾夕抿了抿唇:“可是我怕师尊误会……” 雪云练疑惑道:“误会什么?” “误会我与他同穿苗疆喜服。” 雪云练更疑惑了:“可这身喜服不就是仙尊变出来的吗?要误会也是你误会他呀!” 重雾夕点点头,将那一套苗疆装扮换了回来。雪云练抬头欣赏自家主人的美貌,突然发现主人笑了。 苗疆草木葱郁,百里春景,银发浅瞳的少年站在一棵树下,脸颊上旋出两个浅浅的小涡。 殷九离走到他身边,垂眸道:“开心?” “很开心。”少年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师尊,我们买一艘船,然后乘船去青州的幻雾岭吧?” 殷九离摸了摸他的头:“好。” - 重雾夕想寻些机缘,在宗门大比前晋至元婴。游历一年以来,特殊的机缘没遇到,倒是让他找到了许多天然灵阵。 半年前师尊的身体终于恢复正常,重雾夕彻底放下心,开始认真修炼。 清源界灵气充沛,月光之中更是蕴含着大量灵力。重雾夕坐在灵阵中,按照师尊教给他的功法修炼了一个时辰,困意逐渐袭来。 夜间寒意重,又起了一阵风,重雾夕冻得哆嗦,运转周身灵力抵御寒冷。 不对! 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浓墨般的黑色影子从树影中奔涌而出,笼罩了天地间最后一抹亮色。 重雾夕迅速隐去身形,凝光为刃,划破指尖。雪云练被血染红,夜色之下红光大盛。 红雾中弥漫的杀气兜头盖脸地浇下来,地面上的黑影惶然抬头:“且慢,我们没有恶意!” 重雾夕伫立半空,淡淡开口道:“你们是魔族。” 缭绕周身的黑雾散去,变成许多披着黑袍,戴着黑色兜帽的人。为首之人望着重雾夕:“你并未见过魔族,又如何得知我们是魔族?” 重雾夕估摸着他们应该打不过自己,于是设下防御阵法,落到领头的那人身前:“你们这装扮,太符合我对魔族的刻板印象了。” 收起杀气的漂亮少年,像一个修成人形的冰雪精灵,美丽却无攻击力。为首之人定了定心,行礼道:“久闻玄清宗六长老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重雾夕看着他:“说吧,你们找我有何事?” “小长老不怕旁人见你与我们混在一道,诬陷你勾结魔族?” 重雾夕笑了一下:“你们应是用幽影乾坤罩隐去气息了吧?连我都没有发现你们,旁人就更不可能发现了。” “小长老好见识。”为首之人称赞道,“可惜这幽影乾坤罩只能用一次,不过用来见小长老也是值得。” 重雾夕望了望远处的灯火:“还请各位快些说明来意。” 为首之人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脸:“正道弟子除妖驱邪,见魔族必诛,小长老却对我们手下留情,这是为何?” 重雾夕淡淡一笑:“你猜?” 为首之人盯着他:“因为你知晓自己是魔族,我们是你的族人,小长老自然不会对同族下手。” 见重雾夕没有反驳,为首之人兴奋起来:“清源界修士不知其数,唯独小少主与九离仙尊觉醒了光灵根。” “光灵根借天地之力,日光月光星光乃至烛火之辉都能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小少主只需以身为引吸收灵力,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重雾夕抬眼看他:“小少主?” “请小少主同我们回魔域,回到魔域之后,您便能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为首之人突然跪下,“求小少主带领我们剿灭正道,一统清源界。” 重雾夕扯了扯嘴角:“你可知,正道魁首九离仙尊乃是我的师尊?” “小少主与九离仙尊同为光灵根,假以时日定能超越九离仙尊,若是小少主能诛灭正道魁首,震慑天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蓦地飞出去,唇角立刻见了血线。 “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但是我不杀你,并非因为你我同族,而是生命至贵。” “你最好不要打我师尊的主意,否则——” 一道罡风横扫而过,幽影乾坤罩登时化为齑粉。 为首之人激动地看着重雾夕:“小少主修为如此之高,魔族复兴有望!” “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重雾夕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雪云练离开了。 为首之人不甘心地喊道:“小少主,自古正邪不两立,您一定会回归魔族的!” 雪云练吐了吐舌头:“这些魔族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呀?” 重雾夕也十分无语:“不仅脑子有问题,还很固执,油盐不进的。” “仙门弟子见魔族必诛,哪像主人您一样,对他们好言相劝。”雪云练撇嘴道,“他们见您态度亲和,才敢胡搅蛮缠。” 重雾夕抬头望着夜空,银发从肩膀垂落,宛若一缕自天边裁下的月色。 “我来自于另外一个地方,那里不像清源界灵气充沛,大家都是普通人,生病了就要去医院,病治不好就会死。” 他伸手捏了捏雪云练毛茸茸的耳朵:“那里可没有让凡人百病全消,修士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 雪云练抖了抖耳朵:“瑶光界没有修行者吗?可是我听玄苓说过,瑶光界的灵力较之清源界更为纯净,修士的修为也更高。” 重雾夕愣了一下:“我说的那个地方,可不是瑶光界。你若是不说我还忘了,我其实是一个混血,瑶光界与魔族的混血。” “现在魔族已经找上门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来自瑶光界的人找我。” “虽然每个大世界都通过某种特殊的密道相连,但这些密道都是封闭的,修为极高之人才能打开。” 雪云练分析道:“方才那些魔族称呼主人为‘小少主’,说明主人乃是魔王之子,所以,您的母亲来自于瑶光界。”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重雾夕晃了晃怀里的小毛团子,“那些魔族称呼我为‘小少主’,难不成他们还有‘大少主’?” 雪云练抱着脑袋不让他玩:“这不是很正常吗?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妃嫔无数的,你看小殿下,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呢!” 重雾夕想起宗政澜的赤色瞳孔,又想起那些黑漆漆的魔族:“魔族是什么样的?方才我见那个魔族首领,与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雪云练道:“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初级魔族都是一团漆黑的影子,没有思想,只凭借着嗜血的本能行事。” “初级魔族修炼之后会变成高级魔族,就像那个魔族首领,高级魔族的外形与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重雾夕叹了口气:“魔族生而为魔,人族生而为人。” “这么一说,那些魔族是挺冤枉的,谁也不想生活在那种地方。可是他们生性嗜血,也确实做了许多恶事。” 见重雾夕拧着眉,雪云练连忙转移话题道:“主人,咱们快些回去吧,都过了给仙尊泡茶的时间了。” 重雾夕点点头,向着客栈的方向飞去。 他们此行游历到了锦城,锦城如其名,是一座花团锦簇的边陲小城,锦城最大的客栈,就开在一片花树林中。 重雾夕飞速掠进院子里:“师尊,我回来了!” 树下之人抬眸看过来:“迟了两刻。” “有些事耽搁了一阵。”重雾夕跑到他身边,不甚在意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师尊,我先去给您泡茶。” 他刚走出一步,手腕上就传来了熟悉的束缚感。 白衣墨发的仙人淡淡看着他:“何事耽搁如此之久?” 第63章 重雾夕眼神飘忽道:“锦叶酒闻名天下,弟子有些馋了,便去打了一壶。没想到遇见一群不讲道理的醉鬼,因此耽搁了一段时间。” 殷九离颔首:“你且休息,今日的茶不必泡了。” 雪云练跳到桌子上,望着白衣仙尊离开的背影:“这就骗过仙尊啦?” “当然没有。”重雾夕举起手腕晃了晃,“师尊绑着我,就是惩罚我撒谎。但我又不想让他与那些魔族扯上关系,只能撒谎了。” 他的两只手腕上都戴着一条用无色丝线编织而成的手链,丝线中点缀着各色灵石,串在一起十分好看。 每当灵石上的阵法生效,手链就成了束缚重雾夕的锁链。他必须待在阵法辟出的一方小天地之内,寸步不得离。 雪云练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自由。 重雾夕很是无奈,他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对这个可以修仙的世界一直都很好奇。因此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总是忍不住四处闲逛,浪费了很多时间。 后来师尊就用这对手链锁住他,每日修炼够两个时辰才会解开。 只是不知这回师尊要锁他多长时间? 今晚的月色很好,不时有微风拂过,卷起阵阵花香。 重雾夕扭头望向庭院深处的屋舍,那里已经亮起了灯火。他闭上眼,将灵力运转周身,借天地之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雪云练不敢去骚扰仙尊,又不能打扰主人修炼,百无聊赖地跑了几十圈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过,重雾夕睁开眼,发现手腕上的锁链已经解开。他立马跑去卧房洗了一个澡,把先前沾上的魔族气息全部洗掉。 雪云练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殷九离坐在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 重雾夕跑过去:“师尊。” 殷九离抬眸看他。 少年未曾束发,银色长发垂在肩头,身上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浮光锦制成的寝衣随风飘动,月白的布料衬得他面容清丽,宛若自天边裁下的一抹月色。 雪云练正在睡觉,重雾夕放轻脚步,悄悄走过去坐在师尊身旁。一颗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滴落,趟过颈项和锁骨,最终陷在颈窝里,汇成一汪春色。 殷九离垂眸,伸手拢了拢少年的领口。 重雾夕也觉出些冷意,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方素帕,眼巴巴递到男人面前:“师尊,弟子的头发还没干呢,夜风一吹怪冷的。” 殷九离顿了一下,接过素帕。 重雾夕的头发还在滴水,他不想让水珠沾湿面前这一截雪白的衣袖,便伸出手为师尊挽起袖子。 他刚泡完澡,又吹了一阵冷风,指尖一片冰凉。乍然间触碰到温热的肌肤,重雾夕觉得自己的指尖也染上了丝丝热意。 只是师尊平日里一身冰寒,今日怎么突然发热了? 重雾夕抬起头:“师尊,您怎么了?” 殷九离淡淡道:“无妨。” 重雾夕还是有些担心,他摸了摸师尊的手臂,正要用灵力探查一番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他下意识挣扎,整个人却被压在石桌上。 “别动。” 清新的雪香混着花木香气浸染过来,重雾夕僵了一下,彻底不敢动了。 殷九离俯身压着他,墨色长发倾泻而下。一缕发丝擦过少年精致的锁骨,带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重雾夕忍不住仰了仰头。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在少年雪白的颈侧,略停一息。等到重雾夕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被仙法烘干了。 而白衣墨发的仙尊,也已经离开了。 雪云练抖了抖耳朵,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过来。重雾夕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雪云练疑惑道:“我一直在睡觉,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重雾夕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闭上眼睛开始修炼。然而他此时心绪难平,完全没有办法静心凝神。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玄穆师兄说他五百五十多岁了,我一直以为他骗我呢,元婴修士的寿命会有如此之长?” 雪云练道:“在修真等级中,元婴通常被视为一道分水岭。从金丹期突破到元婴期,修士的修为会有显著提升,不仅肉身得到强化,寿元也会大幅增加。” “大千世界三千,每界各不相同。反正在清源界,元婴修士的寿元可达千年。” 重雾夕眨了眨眼:“没想到玄穆师兄竟然真的已经五百岁了,下次再见到他我定要叫一声老爷爷。” - “老爷爷,你怎么在这里?” 玄穆拍他的头:“什么老爷爷,你见过如此潇洒俊美的老爷爷吗?怎么外出游历了一年,连师兄都不认识了。” “你的年纪,当我老祖宗都绰绰有余了,我叫一声老爷爷有什么问题吗?”重雾夕捂住额头,“对了四师兄,你怎么也在锦城啊?” “锦城的锦叶酒只在这个时令售卖,锦叶酒天下闻名,我自然要尝一尝。” 玄穆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他今日穿着一件黑色锦袍,长发随意散在肩头,衬得唇色有些苍白。 重雾夕皱起眉:“四师兄,你怎么了?” 玄穆笑着看他:“被你师尊打伤了。” “我真的很担心,你还开玩笑。”重雾夕十分无语,“你好歹叫我师尊一声‘师叔’,就算你真的惹怒他,他也会手下留情的。” “确实如此。”玄穆点点头,“不用担心,修道之人谁不受一点小伤。对我来说,美酒就是治愈一切的良方,走,陪师兄去尝尝这闻名天下的锦叶酒。”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白玉酒壶,壶身雕刻着锦叶繁花,在太阳下透出温润的光芒。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锦叶酒,我已经替你买好啦。” 他将白玉酒壶递给玄穆,又拿出许多酒壶:“这是忘忧镇的紫金酒,很糙很烈,你要少喝一点;这是东极岛的灵犀玉液,据说只有心有灵犀之人才能品出其独特韵味;这是五百年的竹叶青……” 他将每种酒都介绍了一遍,抬头发现玄穆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重雾夕将这些酒壶收进储物符里递给玄穆:“怎么了师兄,你这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玄穆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觉得他不好意思了,很贴心地转移话题道:“四师兄,我帮你治伤吧!” 玄穆扯开衣袖,露出流血的伤口,伤口周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重雾夕有些疑惑:“师兄,为何你每次受伤,伤口都要冒黑气?” 他突然想到什么,捂着嘴低声道:“你该不会修炼了什么黑暗功法吧?” 玄穆学着他的样子捂住嘴:“因为我是魔族。” 重雾夕:…… “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重雾夕无奈道,“我昨日可是见到真正的魔族了,那些魔族可没你长得好看,脑子也不太好。” 雪云练从乾坤袋里钻出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魔族,我还以为魔族很厉害呢,太让我失望了。” 重雾夕诧异道:“你都活了三百岁了,居然没见过魔族?” 雪云练哼了一声:“那些魔族哪里敢来我们的地盘撒野,我青鸾姐姐一根羽毛就能把他们全灭了。” “况且魔王下落不明,那些魔族群龙无首,沉寂了好些年。” 玄穆整理了一下袖子,开口道:“小师弟,这伤也治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宗门了。宗门大比时日将近,有不少事等着我处理。” 玄清宗四长老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匆忙。重雾夕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我总觉得四师兄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雪云练跳到他怀里:“主人您太在意玄穆了,玄溯和玄苓会吃醋的。” 重雾夕逗他:“我看是你吃醋了吧。” 雪云练嘴硬道:“才没有呢!” “不要一分钱还能逗人开心的小毛绒玩具,真可爱。”重雾夕撸了一把蓬松柔软的小毛团子,“许久未见,我还真有些想念师兄师姐他们。宗门大比时日将近,也是时候回宗门了。” - 叶以舟听说重雾夕回来了,一早就在传送阵那里等着他。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宗政澜和柳婉无尘他们呢,怎么就你来了?” “马上就是宗门大比了,柳师妹闭关了,无尘师弟陪着她呢。至于宗政师弟,大概要你亲自去找……你懂的。” 叶以舟边说边晃了晃手里的小缸:“这是什么法器?” 重雾夕道:“这是我从东海带回来的灵鱼,烤着吃味道特别好,你回去养在池子里,就别祸害掌门师兄的幻银鱼了。” 叶以舟挺胸抬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师兄我如今可不干偷鱼这种行当。” 重雾夕笑眯眯道:“我可不信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只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叶以舟:…… 小师叔得意洋洋的样子特别像一只猫,他很想摸一把头,但是辈分摆在那里,叶以舟只好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重雾夕将另一份礼物递给他:“这是给掌门师兄的,你一并带回去吧,我去找宗政澜。” 缥缈峰四季如春,并不适合宗政澜修炼,因此掌门玄溯特意为他种了许多火灵树。宗政澜坐在火灵树下,看着银发浅瞳的少年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 “师叔回宗,师侄缘何不来相迎?” 宗政澜抬头看他:“我就算不迎你,你也会来找我,不是吗?” 第64章 许久未见,小凤鸟还是如此傲娇。重雾夕觉得他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把头。 宗政澜不耐烦地倾身:“摸够了没有?” 重雾夕见好就收,赶在人生气之前将礼物拿出来:“这个送给你。” 礼物是一面古老的盾牌,盾牌表面被锈迹侵蚀得斑驳不堪,原本锋利的边缘变得圆钝,仿佛被无数次撞击消磨了锋芒。 宗政澜嫌弃道:“难看,不要。” “你别以貌取盾啊,这块盾牌可是一件奇宝。”重雾夕指着盾牌上的划痕,“看到这些划痕了吗?每一条划痕都是一条人命,这块盾牌可是救了许多人的命。” “去年我游历到一处村落,那里的人得了一种怪病,被我用灵力治好了,他们便将这块盾牌送给我作为谢礼。” 宗政澜接过盾牌:“你不送给仙尊?” 重雾夕摇摇头:“你可是要继承皇位,统御四海的,盾牌与你很相配。清源界最近不太平,我希望它能保你平安。” 宗政澜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将盾牌放进乾坤袋里收好。 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先前你来信,说要与我一同游历,之后怎么又不来了?” “你想与我一起游历吗?” “想啊!” “那便等宗门大比结束之后,我们一起游历吧。”宗政澜强调了一遍,“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重雾夕答应道:“好,等我师尊闭关之后,咱们就外出游历。” “你已经长大了,不该事事依赖仙尊。”宗政澜皱了皱眉,“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依赖他也是应当的。” 重雾夕愣住了。 古代社会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师父如同父母一般,因此师徒相恋被看作是违背人伦道德的行为,为社会所不容。 - 重雾夕坐在梨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壶酒。雪云练跑到他身边:“主人,您怎么喝醉了?” “我没醉。”重雾夕睁大眼睛,“你,你灵魂出窍了?” 雪云练:……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主人您喝醉了,眼前出现了重影。” 重雾夕灌了一口酒,自顾自说道:“如果我叛出师门,是不是就不会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困扰了?” 雪云练捂住他的嘴:“主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当心一语成谶。” 重雾夕摸了一把小灵兽毛茸茸的脑袋:“赶紧回去休息吧,你还是个未成年呢。” 雪云练:“那我睡觉去了,主人您少喝一点。” 重雾夕点点头。 月亮逐渐升起,即墨峰的夜色永远映着雪色,与极寒惊雪的九离仙尊十分相配。 不知何时一壶酒已见了底,重雾夕去拿另一壶,恍惚之间竟然看到了小团子。他揉了揉眼睛:“你不是与师尊合为一体了吗?怎么又分裂出来了?” 小团子捧着肉嘟嘟的脸颊,大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 “不对,先前师尊与小团子融合不稳定,变小了很长时间,我们外出游历许久,师尊才变回来。” 重雾夕盯着小团子:“你是原本那只小团子,还是师尊变成的小团子?” 小团子拿出系着花绳的小麻花辫,凑到他耳旁比划了一下,重雾夕立马就懂了:“你是之前的那个小团子!” 小团子笑眯眯点头。 酒意持续肆虐,重雾夕的大脑逐渐失去控制,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随风飘荡的一片花瓣。 那些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也随着风轻轻地飘了出来。 “我喜欢师尊,柳伯父对柳伯母的那种喜欢。”重雾夕盯着小团子,“你不是师尊的七情六欲吗?不如你分析一下,师尊会喜欢我吗?” 小团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重雾夕很不满意:“你这也太敷衍了,都不思考一下。” 小团子歪头想了想,然后他飘过去,用自己肉嘟嘟的脸颊蹭了蹭重雾夕的脸。 滚烫的脸颊突然贴上一线凉意,重雾夕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脸:“你……你不是一团虚影吗?怎么还能……还能碰到我……” 小团子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重雾夕直觉有什么不对,然而他的大脑被酒意侵蚀,很快便睡过去了,直到次日中午才清醒。 阳光斜斜照入轩窗,窗棂中嵌着的琉璃晕出彩色阴影。重雾夕揉了揉眼睛,望着窗外的日光发呆。 他记得在他喝醉之后,小团子突然出现了。紫金酒太烈,他忘记了许多细节,却清楚地记得贴在脸颊上的那一丝凉意。 “主人,您终于醒了!”雪云练从窗外跳进来,“归元峰今日可热闹了,所有参加宗门大比的弟子都在命魂炉前排队呢!” 雪花被风灌进窗户,落在地上融化成冰凉的水滴,重雾夕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或许昨日落在他脸颊上的只是一片雪花。 雪云练扑进他怀里:“主人,咱们也去归元峰凑热闹吧!” 重雾夕回过神:“你方才说了什么?” 雪云练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继续道:“在以往的宗门大比中,恶意伤人者有之,灵力不受控无意伤人者亦有之,所以参加比试的弟子都要入命魂炉。” “命魂炉可保玄清宗弟子神魂不散,不至因一场比试而丢了性命。” 重雾夕惊讶道:“玄清宗还有如此逆天的法器?我怎么不知道?” “主人您到底是不是玄清宗的六长老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雪云练很无语,“您成日里围着仙尊打转,一点都不关注宗门事务!” 重雾夕心虚地眨眨眼:“你不是想凑热闹吗?咱们快去归元峰吧。” 归元峰大殿外的广场上,排着好几条长队。玄溯带着缥缈峰弟子,玄苓带着洒蝶峰弟子,还有几条队伍没有领头之人。 重雾夕走过去:“五师姐,这都宗门大比了,二师姐还不回来啊?” 玄苓点点头:“可不是嘛。” 重雾夕:“三师兄呢?又闭关了?” 玄苓摊了摊手。 重雾夕看了眼不远处的裴冬:“四师兄也没回来?” 玄苓无奈道:“你云游这一年时间,四师兄都不在宗内,追云峰弟子都是裴冬带着。” 重雾夕:…… 他想起常年云游不回宗的二师姐,闭关上瘾放养弟子的三师兄,放浪形骸的四师兄,修错道的五师姐,还有想搞师徒恋的自己…… 重雾夕两眼一黑。 玄苓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慰道:“虽然我们几个不成器,但师叔强啊!有师叔坐镇,咱们玄清宗不会没落的。” 重雾夕被她理所当然摆烂的态度震惊到,默默后退一步。 裴冬拿着一壶酒走过来:“此乃师尊亲酿之酒,师尊特命我送予小师叔,祝小师叔此番一举夺魁。” 重雾夕接过酒拍他的肩膀:“摊上这么一个师尊,你辛苦了。” 裴冬摇摇头。 裴冬离开之后,玄苓凑上前:“小师弟,以你如今的修为,必能在宗门大比中夺得魁首之位。” 重雾夕捂着嘴小声道:“你这么说,那只小凤鸟可要不高兴了。” “真凤血脉自然绝顶,但你的光灵力可是源源不绝的。”玄苓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重雾夕想起原著剧情。按照原著剧情,宗政澜第一次下山历练期间,炮灰重雾夕与其他宗门的炮灰反派们相互联合,屡次陷害宗政澜。 但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所以原著剧情是可以更改的。 “三宗四门七大派优秀弟子无数,话还是不要说太早。”重雾夕笑了一下,“不过我确实想与那只小凤鸟好好较量一番。” “四门七派就算了,他们不配。离云宗药人之事牵扯甚深,哪有心力顾及宗门大比,落英阁那群女弟子倒是很不错。” 重雾夕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手太强劲,我得好好喝一喝四师兄送我的出征酒。” 转眼便是宗门大比前一日,重雾夕拿出玄穆送的出征酒一饮而尽。就在他喝完酒的瞬间,手里的酒瓶化作一缕青烟,完全消失无踪。 重雾夕懵了一下,很快他就察觉到自己的灵力有些不受控了。经脉受到冲撞,四肢百骸皆有真气游走。 一缕黑气悄无声息冒出,在夜色的掩映下,很快消失无踪。 重雾夕正要打坐运功,体内的灵力突然又平静下来了,他更懵了:“四师兄酿的酒如此烈吗?” 酒意迅速发酵,花草树木都出现了重影,重雾夕看着眼花,趴在桌子上缓了小半个时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在簌簌花瓣中看到了殷九离。 酒壮怂人胆,重雾夕扑过去,将白衣胜雪的仙人压在桌子上:“师尊,我喜欢你,想和你结为道侣。” 月光给殷九离的面容蒙上一层阴影,重雾夕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师尊喜欢弟子吗?” 四下里一片沉寂,没有一丝风,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一片云朵飘过,遮住了月光,重雾夕被男人拉了一把,下一秒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紧紧压在身下。 “喜欢与否……”殷九离笑了一下,“不如你猜猜看?” 重雾夕被那一抹笑意勾迷糊了,晕晕乎乎地开口道:“怎,怎么猜?” 殷九离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这么猜。” 第65章 次日,宗门大比正式召开。 “小师弟,你怎么了?”玄苓扭头看着重雾夕。 “没什么,就是稍微有些不舒服。”重雾夕皱眉道,“西北大煞之地,听着就不吉利,非得在这里召开宗门大比吗?” 玄苓指着隐匿在云雾中的若木树说道:“奖品摆在眼前,弟子们才会动力十足嘛!” 重雾夕叹了口气:“此地云雾浓重,我反正是没有动力了。” “对哦,你是光灵根。怎么办,宗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 重雾夕摇摇头:“没事,问题不大。” 宗门大比接连举行了七日,最终有十名弟子登上星云台。辰时二刻,日头渐高,忽有一人拨云踏雾而来,只见他轻轻一挥衣袖,晋级玉牌便纷纷飞向诸位弟子。 师尊怎么会来!重雾夕不由自主想起那日的吻,整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以至于跟着众人行完礼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未拿到晋级玉牌。 为什么不给我?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殷九离,却正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眼神。 重雾夕心里一慌,仓促地低下头。 “小夕。” 殷九离慢悠悠走到小徒弟面前,将晋级玉牌递给他。重雾夕接过玉牌,对面的人却握着令牌上的系绳不放。 重雾夕都快哭了。 殷九离勾了勾唇角,将玉牌戴在小徒弟的脖子上,又为他整理好道袍宽大的领口。 重雾夕低着头,仍能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冒烟了,硬着头皮行礼道: “弟子谢过师尊,定不负师尊所望。” 殷九离颔首,飞身离开星云台。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落英阁一名女弟子凑到星戊身边问道:“星戊道友,你可知方才是哪位仙人降临?” “重前辈是玄清宗六长老,与他如此亲密的……”星戊拖长语调。 重雾夕竖着耳朵,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自然是玄清宗圣君——九离仙尊了,你方才没听到重前辈叫‘师尊’吗?” 落英阁女弟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光顾着看脸了,没注意到。” 星戊笑眯眯道:“月缇道友亦是倾城绝色。” 蒙月缇瞬间变脸:“别跟我套近乎啊,我可不会因为你长得好看就让着你。” “女侠饶命,在下只是一个寡淡无味的小道士罢了。”星戊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二人,“要说好看还得是那两位。” 宗政澜看着重雾夕:“你与仙尊之间透着一种怪异。” “没有啊,哪里怪了?”重雾夕故作镇定道。 宗政澜盯着他:“那你脸红什么?” 重雾夕:“你的瞳孔是红色的,你又看着我,我整个人倒映在你眼睛里,那我可不就变红了吗?” “不要以为说一些好听的话,我就会让着你。” 宗政澜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留下满头雾水的重雾夕。 星戊摇着鹅毛扇走过来:“昨日我卜了一卦,卦象言明,重前辈和小殿下会登上升仙台,决出最终魁首。” 重雾夕笑道:“那你可算出最终魁首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星戊将一张纸条放在他手里,摇着鹅毛扇离开了。 重雾夕展开纸条。 ——胜非全胜,败非全败,无有定数,无不可能。 - 一如星戊所料,最终登上升仙台的是重雾夕和宗政澜。 见小凤鸟板着一张脸,重雾夕开口逗人:“不管咱俩谁赢谁输,若木果都是咱们玄清宗的,不要紧张嘛,说不定咱俩打个平手呢。” 宗政澜看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这只小凤鸟也太敏锐了,重雾夕无奈,只好将纸条上的内容告诉他。 “‘胜非全胜,败非全败’,这不就是平手的意思吗?” 宗政澜正色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重雾夕无奈极了:“你就这么想赢过我?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想赢过你。” “当初你比我先结成金丹,也是你先学会御气之术。”宗政澜盯着重雾夕,“我不是想赢过你,我是想追上你。” “一直是我,在追逐你。” 轻薄如烟的云雾在两人之间流动,重雾夕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宗政澜便已祭出金色灵剑,万道剑光冲霄而起。 “好家伙!”台下围观的玄苓差点咬到舌头,“小殿下来真的啊!” 玄溯严肃道:“拼尽全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反正都是宗门内斗,随便比比不就行了吗……我的妈呀,小师弟这一招也太吓人了!”玄苓忧心忡忡地托着脸,“他们两个无论谁受伤我都会心疼死的。” 玄溯道:“强压之下方能突破。” 玄苓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可拉倒吧,你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紧张呢。” 玄溯板着脸教训她:“你安静一些,别吵到师叔了。” 玄苓偷偷瞄了一眼殷九离,捂着嘴小声道:“要不是有小师弟,师叔肯定不会来。” 玄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玄苓摆摆手,重新将目光移回升仙台。 升仙台上,赤金光华流转,一株红莲破土而出,化成一方莲台。须臾过后,一只巨大的凤鸟带着烈火红炎扑杀而来。 “太可怕了,这只小凤鸟来真的。”重雾夕捂了捂心口,双手迅速结印。 凤鸟俯冲而下,尾羽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红芒。重雾夕眼神一凝,周身灵力化成剑气直逼凤鸟而去。 玄苓惊得心都不跳了。 凤鸟与剑气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一片火红。 玄苓心急如焚地伸着脖子,想要看清楚台上的情形。然而山间起了狂风,整座升仙台陷入天昏地暗之中。 玄苓快要急死了:“到底什么情况啊?” 九天之上,黑云滚滚如潮,以汹涌澎湃之势迅速汇聚。紫色的电光穿梭在云层中,如同潜伏在深渊的蛟龙,时不时露出狰狞的爪牙。 玄苓惊呆了:“这是元婴的雷劫,小师弟突破了?!可是在先前的比试当中,小师弟已耗费了大量灵力,这雷劫……” 灵力在身体内部激荡,重雾夕抹掉唇角的血:“你快下去,元婴雷劫可不是开玩笑的。” 凤鸟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落在他身边,重雾夕无奈道:“好吧,那就允许你保护师叔度过雷劫。” 云层越压越低,沉闷的雷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宗政澜戒备地盯着天上的雷云,一道轻柔的掌风突然将他送至台下。 “跟师叔比你还是嫩了些。”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未传到耳边,就被轰然落下的雷光劈碎。 各种各样的法宝从乾坤袋里飞出来,挡下第一道雷劫,也给重雾夕博得些许喘息之机。晋级玉牌贴着胸口处的皮肤,散发着丝丝暖香,他摸了摸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安定了不少。 第二道雷光落下,身上的山水云梦道袍瞬间被血浸透。 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重雾夕察觉到雪云练想为他挡第三道雷劫,连忙阻止道:“这本书,不,清源界的设定是修士必须亲自经历雷劫,不然无法晋升。” 手腕上的白色绸带湿透了,重雾夕压下胸口的窒痛,安慰道:“别哭了,我先抗几道,然后你再帮我挡,好吗?” 白色绸带抽泣着蹭了蹭他的手腕。 在清源界,每个境界所面临的雷劫均为九道,然而威力却各不相同。第五道雷劫落下,重雾夕清楚感觉到了自己灵魂的震荡,血肉仿佛被全部搅碎,灵力彻底不受控制。 意识消散的瞬间,他被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玄苓泪眼朦胧地盯着台上的人影:“过半了,师叔终于可以帮小师弟挡剩下的雷劫了。” “小师弟的灵力外泄了。”玄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看。”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重雾夕身上冒出,源源不绝。 玄苓想起小师弟结成金丹时的那一场雷劫,不同于寻常雷云的昏暗黑沉,重雾夕的雷云光明耀目,只在电光闪过之时带出一缕黑气。 那时她觉得小师弟来自瑶光界,又觉醒了变异光灵根,雷云才会如此不同,却忽略了那一缕黑气。 魔族。 作为宗门大比的最终场所,升仙台上无法设下任何结界,以至于所有人都看到了重雾夕身上冒出的黑气。 “快看,好像是魔族!” “什么?重前辈是魔族吗?” “玄清宗的六长老是魔族!” 玄溯沉下面色:“此乃我玄清宗内部事务——”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风雷剑派的掌门打断:“如此明目张胆地包庇弟子,莫非玄溯掌门与魔族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是啊。”有人附和道。 “玄清宗身为正道之首,竟与魔族沆瀣一气,妄图颠覆正道!” “仙门弟子见魔必诛,诸位道友切莫迟疑,与我一同卫道除魔!” 玄苓一只手拽着暴怒的宗政澜,另一只手指了指升仙台: “那你们去啊,看天雷劈不劈你们。” “放开我。”宗政澜沉声道。 “放心,他们绝对不敢过去。”玄苓死死拽着宗政澜,压低声音道,“小殿下,你可千万不能去啊,你是太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西陵王朝。” 宗政澜望着升仙台:“这个太子,我不做了。” “可是只有你承袭了帝尊的真凤血脉。”玄苓用灵力压制着他,“请小殿下放心,我和师兄一定会保护好小师弟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群不怕死的年轻弟子向着升仙台冲过去。 “你们找死。” 玄苓面如寒霜,双眸紧闭,周身气息骤然凝结。她缓缓抬起双手,在空中画出一道来自远古的苗疆咒文。 刹那间,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向她涌来,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玄溯望着玄苓,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师妹,修的是无情道。 升仙台上风云突变,不计其数的灵力法宝汹涌而至,有的意在杀戮,有的意在守护。 殷九离轻轻抬手,须臾之间光芒凝固,杀意停滞,原本喧嚣的场面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搂着重雾夕,轻柔地擦干净少年脸上的血迹。 玄苓嗤笑了一声,风雷剑派掌门脸上挂不住,硬着头皮开口道:“九离仙尊,是,是,是要包庇弟子吗?” 殷九离扬了下唇,伸手捏了捏小徒弟柔软的脸颊。 重雾夕迷迷糊糊醒过来:“师尊?” 殷九离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第66章 清源界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正道魁首九离仙尊与魔族搅和在一起了。不仅如此,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魔族行双修之术,简直就是自甘堕落,罔顾正道,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重雾夕惊得目瞪口呆:“双修?” 雪云练点点头:“流言是这么传的。” 重雾夕无语道:“这也太离谱了,明明就只是亲了一口,怎么到他们嘴里变成双修了?” “只是?”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雪云练迅速溜了,重雾夕尴尬地抬起头,望向走到床边的人:“师尊。” 殷九离垂眸看他:“小夕还想要怎样?” “不,不,不想怎样。”重雾夕拼命摇头。 然而否认的话刚出口,他就开始后悔。嘴硬是没有办法追到师尊的,想搞师徒恋就得不要脸! 重雾夕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重新开口道:“其实也,也没那么不想。” 殷九离放下书:“那小夕想要如何?” “我,我想……”重雾夕偷偷瞥了一眼对面之人的唇,话出口时拐了个弯,“弟,弟子想问问师尊,弟子一共昏迷了多少时日?” “七日。” “哦。”重雾夕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晨曦破晓,金色的日光透过窗棂,悄然洒入屋内。他再次鼓起勇气开口道:“宗门大比前一日,弟子酒醉,因此忘记了许多事。” 殷九离抬眸看他。 “那壶酒也太烈了,哈哈哈。”重雾夕尴尬地笑了两声。 想说的话就是说不出口,要这张嘴有何用!他自暴自弃地钻进被子里,想用被子把自己闷死。可他还没闷多久呢,就被人挖出来了。 重雾夕刚想说些什么,结界外突然传来两道声音:“弟子玄溯、玄苓求见师叔。” 殷九离置若罔闻,盯着重雾夕开口道:“想让我亲你?” 重雾夕连忙摇头:“不,不想,师兄师姐还在外——” 殷九离撤下结界,俯身吻上小徒弟红润的唇,将他还未说完的话堵在嘴里。 重雾夕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多久,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重雾夕理智回笼,挣扎着想要逃脱禁锢,可殷九离却全然不顾,愈发加深了这个吻。 就在脚步声即将迈进房门的最后一秒,重雾夕终于被放过。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仪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拜见师叔。” 行过礼后,玄苓急匆匆地跑到床边看着重雾夕:“小师弟,你可终于醒了,你昏迷的这几日,师姐差点担心死了。” 重雾夕不自然地舔了舔唇:“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可是你的脸很红,不像没事的样子。”玄苓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他。 殷九离淡淡道:“为何脸红?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重雾夕:…… 他憋屈地抿了抿唇:“没有不适,只是……只是屋子里太闷了。” 玄溯板着脸教训他:“身体难受就不要硬撑,无论发生何事,你永远都是玄清宗的六长老。” “我没有硬撑,真的是屋子里太闷了!”重雾夕崩溃道。 殷九离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 “我觉得我师尊的人设崩了。”重雾夕忧愁地托着脸,“该不会他也被人魂穿了吧?” 雪云练同样托着脸:“‘人设’是什么意思呀?‘魂穿’又是什么意思呀?” 重雾夕看着他:“这几日师尊老是捉弄于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雪云练好奇道:“怎么捉弄的?” 重雾夕:“……别管这些,你就说奇不奇怪。” “不奇怪啊,那个白衣凶神不是一直都满肚子坏水吗?” “我师尊哪里坏了!”重雾夕捏他的耳朵,“九离仙尊朗月清风,你竟敢说他坏。” “哼,反正从他驯服我的那一天起,这梁子就结下了。”小灵兽气滚滚地敞着肚皮,“更何况他还要跟我抢主人,可恶!” 重雾夕美滋滋地捧着脸:“会说多说。” 叶以舟踏进房门:“说什么?” 重雾夕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叶以舟!你怎么来了!” “干嘛一副惊喜的表情,怎么,我不能来探望自己的小师叔吗?”叶以舟拿出烤好的幻银鱼放在桌子上,“小师叔,这可是我亲手烤的鱼,你尝尝味道如何。” 重雾夕尝了一口:“好吃!但你不怕掌门师兄发现你又偷鱼吗?” “师尊不在,整座缥缈峰都是我当家,我有什么好怕的。”叶以舟得意地挑眉。 重雾夕嘲讽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看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什么小人得志,我这叫踌躇满志。”叶以舟站起身,“既然小师叔身体无恙,那我就先回去了。” 重雾夕:“这么忙?” “师尊和玄苓师叔离开之前将宗门事务交付于我,我可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与期望。” 重雾夕拍他的肩膀:“去吧,师叔看好你。” “主人,我们也出去转转吧。”雪云练开口道,“闷在屋子里好无聊啊!” 重雾夕点点头:“躺了好几天骨头都软了,是该出去走走。” 甫一踏出即墨峰的护山结界,他就看到了站在结界外的柳婉和无尘。重雾夕连忙跑过去:“你们来这里多久了?怎么不跟着叶以舟一起进来?冷不冷啊?” 柳婉吐了吐舌头:“我怕扰了仙尊清修,所以在这里等着小师叔。” 重雾夕失笑道:“我师尊又不吃人。” 柳婉绕着他转了一圈:“小师叔,从金丹晋至元婴是什么感觉呀?” 重雾夕逗她:“被雷劈的感觉。” 柳婉:…… 无尘拿出一串闪着隐隐金光的佛珠:“这是由我师尊开光加持的渡厄菩提,今日我将它赠予小师叔,贺小师叔晋至元婴之境。” 重雾夕笑眯眯地收下佛珠:“被雷劈也挺好的嘛,还有礼物拿。” “我也想收礼物。”柳婉抬头望天,“金丹雷劫什么时候才能劈我呀?” 重雾夕:…… “怪我,把师侄们都教坏了。”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两张储物符,“总是收你们的礼物,师叔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这个给你,这个给无尘。” “小师叔已经送了我许多仙草丹药了,我可不能再收小师叔的礼物了。” 话虽如此,柳婉还是很诚实地接过储物符。 无尘正色道:“修道之人,所言必真,所行必实,言行相契,方能通玄。” 柳婉翻了个白眼:“你个半吊子佛修懂什么。” “你们继续打情骂俏,我先走了。”重雾夕御气成剑,向着灵秀峰的方向飞去。 柳婉气愤跺脚:“哪里打情骂俏了!” 无尘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灵秀峰负责登记的弟子并不认识重雾夕,确认过他的令牌之后,才开启了护山大阵放他进去。 雪云练疑惑道:“主人,咱们来灵秀峰干嘛呀?” 重雾夕道:“不干嘛,就是想四处逛逛。拜入宗门这么久,我还从未到过二师姐的灵秀峰呢。” 灵秀峰如其名,灵气充沛,花草繁盛,溪流潺潺,鸟鸣婉转。一条条青石小径贯穿其间,连接着弟子们的居所和修炼之地。 在灵秀峰逛了一圈后,重雾夕又去了三师兄玄锦的叠玉峰。甫一踏入叠玉峰,他就被道道金光闪瞎了眼。 叠玉峰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颗巨大的宝石,通往峰顶的台阶皆由纯金打造,每一级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重雾夕惊得目瞪口呆:“平日里总听五师姐提及三师兄之富贵,却没想到这么富贵!” “玄清宗的三长老玄锦,出自于西陵之首的世家大族,富可敌国,小殿下都不及他财帛丰盈。”雪云练恶向胆边生,“主人,咱们偷偷搬几块金砖回去吧?” 仇富心理作祟的重雾夕点点头:“好。” 设下隐身结界之后,他带着自家小灵兽潜入后山,还没来得及偷金砖,就碰到了两名弟子。重雾夕正要离开,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若不是那重雾夕,我们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一点,当心被圣君听到。” 小弟子不服气道:“听到又如何!” 年长一些的弟子耐心道:“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明日是我祖母的寿辰,我就想买一坛菖蒲酒为她祝寿。然而那个老板死活都不肯卖给我,非说我们玄清宗勾结魔族,他只是个普通百姓,不敢跟魔族扯上关系。” 小弟子红了眼眶:“镇上的人都避我如洪水猛兽,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 年长弟子宽慰道:“于其他宗门而言,玄清宗勾结魔族此等之事,已然板上钉钉。师弟,日后你下山莫要再穿山水云梦道袍,换作常服,他们就不知道你是玄清宗弟子了。” 小弟子擦了擦眼泪:“凭什么要因为一个魔族,害得我们宗门变成这样?” 年长弟子叹了口气:“听闻重师叔善良亲和,还救过许多弟子的命,或许魔族之事另有隐情。” 小弟子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道:“他的善我并未看到,但他带来的恶,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 雪云练担忧地望着重雾夕:“主人……” 第67章 重雾夕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两名弟子慢慢走远。这几日,他始终不敢提及魔族之事,然而有些事,并非他不去提起,便能当作从未发生过。 “主人,别听那些小弟子胡言,这不是你的错。”雪云练跳进他怀里,用热乎乎的大尾巴蹭他的手腕。 “那玄清宗的其他弟子又做错了什么?因我一人,害得他们都背上了勾结魔族的罪名。掌门师兄和五师姐又做错了什么?因我之事,东奔西走。” 重雾夕轻轻笑了一下:“我师尊又做错了什么呢?” 向来光风霁月、备受尊崇的九离仙尊,如今竟在漫天流言蜚语中,沦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于众多人而言,主人永远都是他们的小师弟和小师叔。渡厄菩提由菩提岛的空明法师亲自开光加持,无尘将如此珍贵之物赠予主人,说明在他眼里,主人仍旧是那个与他一起拜入玄清宗的小师叔。” “可是我很内疚,他们越是如此,我就越内疚。十座主峰的护山大阵都加强了,说明其他宗门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攻上玄清山。” “如此种种,皆因我一人。”重雾夕轻声道。 他的面色很平静,雪云练却心慌得厉害:“主人……” “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我离开玄清宗就行了……不能说是离开,应当说是叛逃。” “叛出师门,堕入魔道。”重雾夕笑了一下,“原著剧情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更改的。” 即便他更改了部分小剧情,大方向仍旧会朝着特定的结局修正。 雪云练抹了抹眼泪。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他知道自家主人已经下定决心了。 重雾夕摸小灵兽毛茸茸的脑袋:“哭什么?灵秀峰和叠玉峰我们已经逛过了,就算离开也没有任何遗憾。”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十几张储物符,储物符里装着各种仙草丹药,飞向玄清宗的各个主峰。 雪云练突然明白,主人早已做好离开的准备了。他吸了吸鼻子开口道:“主人,咱们要去哪里呀?” “现在还不能离开。”重雾夕摇摇头,“我必须偷走拜师玉令,这样别人才会相信我是叛出宗门,私逃下山的。” 雪云练:“拜师玉令在仙尊那里收存着,我们能偷得到吗?” “别担心,我已经有办法了。” - 殷九离甫一踏进院子里,就被醉鬼抱住了腰:“师尊呜呜呜,很多人都想杀了我,因为我是魔族呜呜呜……” 他伸出手,摸了摸小醉鬼的头。 “师尊会保护弟子吗?”重雾夕仰头望着他,眸子里浸着水盈盈的光。 “会。” 重雾夕呆呆点头。安静了片刻之后,他又开始耍酒疯:“那弟子想和师尊结为道侣,师尊也同意吗……” 殷九离拂去他脸上的泪痕:“为何想与我结成道侣?” 冰凉的手指触过肌肤,带起一片消不下的热。重雾夕用手背贴了贴通红的脸颊:“好热啊……” “为何想与我结成道侣?” 手腕被人强硬地攥住,重雾夕挣不开,迷迷糊糊开口道:“因为师尊亲……亲我了……要对我负责……” “没有。” “怎……怎么能不认账呢?”重雾夕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明明就亲我了……” 他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在殷九离唇上亲了一下:“就……就这样亲的……” 天光骤暗,殷九离欺身压住小醉鬼,里里外外把人亲了个透。 “呜……” 重雾夕有气无力地攀着男人的肩膀,发丝凌乱地散在肩上,嘴唇微微张着,像一只受尽欺负后茫然无措的猫。 小猫迷迷瞪瞪愣了好久,缓过神之后又倒了两杯酒:“喝……喝交杯酒……” 殷九离盯着他看了良久,最终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里所下的万年天灵蕊即刻生效,白衣墨发的仙人彻底失去意识。 “主人,主人!”雪云练抱着锦盒飞出乾坤袋,“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重雾夕摸了摸脸,触手竟是一片湿润的水迹。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然泪流满面。 “主人……” 重雾夕摇摇头,接过锦盒注入灵力,锦盒瞬间变成一方玉匣。 “还剩最后一步了,最后一步……” 心脏疯狂跳动,震得整个身体都不住地颤栗。重雾夕深吸了一口气,将周身灵气凝成利剑,剑光裹挟着风雪,向靠在梨花树下的人席卷而去—— 一柄血色长剑凭空出现,赤色暗光直冲天际。 重雾夕怔怔地望着天边燎起的那一片火焰。 赤色火焰翻涌咆哮,仿佛要将整个苍穹燃烧殆尽。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在它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只要一束火焰扑过来,便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玉匣已经变成剑鞘,将九离剑的剑意强行压制。雪云练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太可怕了,主人,真的好可怕啊!” 重雾夕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沉沉地往下坠。 雪云练飞奔过去:“主人,您怎么了!” 重雾夕撑着桌子,在一片头晕目眩中摇了摇头。 他往酒里下了万年天灵蕊,然而即便是万年才得一株的绝品仙草,也只能将师尊压制片刻时间。趁着师尊失去意识的须臾片刻,他对师尊使出最强杀招,九离剑感受到杀意便会护主。 “幸好仙尊将九离剑鞘赠予了主人。”雪云练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若非剑鞘压制了剑意,恐怕我们都要死在九离剑下了。” “是啊,师尊将剑鞘送给我,我却用它来对付他。” 重雾夕自嘲地笑了一下。 雪云练小心翼翼道:“主人也是被逼无奈……” 重雾夕盯着挂在殷九离脖子上的拜师玉令。六岁那年,他强行服用龙骨草锻体,惹得师尊生气,将拜师玉令归还于他。 后来他哭闹了很长时间,缠着师尊收回拜师玉令。再往后,师尊将拜师玉令化成一个吊坠,始终挂在脖子上。 重雾夕抖着手去取吊坠,就在他触碰到吊坠的瞬间,四周陡然迸发出无数光芒,吊坠上的法阵瞬间被激活。凌厉的光宛如利刃,顷刻间便在他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强行取走此物者,必受结界反噬。 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锤子一寸寸敲碎,放到火中淬炼。重雾夕紧紧握着吊坠,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主人!” 雪云练双眼通红地冲过去,挡在主人面前,抵挡法阵的反噬。不知过了多久,吊坠终于落到重雾夕手里。 雪云练嚎啕大哭,重雾夕想安慰他,却提不起任何力气。身上的疼痛已然感受不到,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就在重雾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阵狂风呼啸而起,吹散乌云,阳光顷刻洒满大地。金色的阳光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缓慢地修复着他破损的身体。 半个时辰之后,重雾夕终于有力气爬起来。雪云练指着他身上逸出的黑气:“主人,这……” “我体内的光灵根受损严重,魔气压制不住了。”重雾夕苦笑道,“还好拜师玉令已经拿到了。” 梨花树下盛开着成片的冰凌花,宛如阳光洒落在雪地上的碎金。重雾夕用袍角擦干拜师玉令上的血迹,而后对着殷九离深深拜下去: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第一拜。 感谢师尊收我为徒。 那个躺在病床上油尽灯枯的孤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到一个新世界,拥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师尊,不再受伶仃之苦。 第二拜。 感谢师尊护我爱我。 很久以前,他堆了一个叫重雾夕的雪人,又堆了一个叫师尊的雪人。师尊掐诀将雪人师尊变大,自那以后,雪人重雾夕一直依偎在雪人师尊身旁。 狂风卷着雪花直直砸进眼睛里,刺心凉,又马上化了,从眼角流出来。带着魔气的眼泪落在花瓣上,浅金色的冰凌花瞬间枯萎。 不能哭,重雾夕拼命忍住眼泪。 第三拜。 此去一别,再难相见,愿师尊道心通明,顺遂安康,此生无忧,长乐无极。 重雾夕闭着眼,在殷九离唇畔落下一个吻。 一盏清茶,六礼束脩,缔结师徒之约。到如今,三拜而别,了断师徒之缘。 “走吧。”重雾夕抱起雪云练。 雪云练仰头望着自家主人,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原来痛苦的尽头是麻木。 第68章 星辰寥落,月隐云间,一艘小船孤零零地漂浮在海面上,船头劈开墨色的海水,溅起水花无数。 重雾夕蘸着水在甲板上写了三个字,怎奈一个浪头扑过来,将他写好的字尽数抹去了。他站起身,终止了这种无意义的举动。 雪云练被海浪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主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重雾夕道:“西北大煞之地。” “怎么又要去这个破地方啊!”之前发生的事犹在眼前,雪云练忍不住皱起眉头。 重雾夕道:“你还记得叶以舟曾经送给我的无影伞吗?无影伞的伞面由无影树的果实串成,伞柄为风狸之骨,撑开此伞即可隐匿踪迹。” 雪云练明白了:“所以我们要去西北大煞之地,取无影树的果实。” 重雾夕点点头:“叶以舟送我的无影伞被宗政澜弄坏了,得重新做一把。” “不仅需要无影树的果实做伞面,还需要风狸之骨做伞柄。风狸之骨乃是一味药材,药铺应当能买得到。” “可是主人,我们为何要用无影伞隐去踪迹啊?” “不隐去踪迹的话,那些魔族来找我怎么办?” “杀了!” “其他宗派弟子来找我怎么办?” “也杀了!通通都杀了!” 重雾夕淡淡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暴躁。” “我已经三百岁了,才不是小孩子。”雪云练打了个滚,雪白的肚皮露出来,九条尾巴在空中舞动,宛如盛开的花朵。 平常他撒娇的时候,主人定然会笑得极为开心,然后将他搂进怀里揉搓一番。但今日主人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继续望着汹涌澎湃的海面发呆。 雪云练忧愁极了。 苦思冥想了许久之后,他从乾坤袋里搬出两个雪人,眼巴巴地摆在自家主人面前。 重雾夕看着靠在一起的雪人。拜入玄清宗的十几年里,他每日都会堆一个雪人师尊,再堆一个雪人自己,用雪人来记录时间,也记录一下他的身高变化。 即墨峰有成千上万个雪人,他悄悄偷走两个,想来也不会被发现。 法宝灵船行进的速度很快,仅仅一夜时间便抵达了西北大煞之地。 日头渐升,飞光照进山林,雪云练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昏昏欲睡,尾巴突然沾到冰冷的液体,惊得他跳起来:“什么东西!” “别害怕,只是普通的水。”重雾夕淡淡道,“雪人融化了,就变成水了。” 雪云练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主人,咱们可以用灵力……” “没必要。”重雾夕笑了笑,“离开即墨峰的雪人,注定会融化的。” 晨光拉长他的影子,孤零零的影子倒映在水迹上,映出一片暗淡的残像。 法宝灵船逐渐靠岸,雪云练正要跳下船,岸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师尊快看,是玄清宗那个魔族!” 雪云练骤然抬头,岸上的山林中涌出一群穿着深蓝色道袍的弟子,道袍的衣襟和下摆处绣着淡青色的风纹图案。 是风雷剑派的弟子,还有风雷剑派的掌门——天枢真人。 “原本想着到魔族最后出现的地方探寻一番,没想到还真让我们给逮到了魔族!”一名小弟子兴奋地说道,“不过这魔族长得也太好看了。” 长得太好看的魔族施施然走下船:“晚辈重雾夕见过天枢真人。” 天枢真人拔出剑:“孽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孽障?初次见到晚辈之时,真人可不是这般说辞。”重雾夕笑吟吟道,“那时真人还夸赞晚辈‘独具慧根’呢。” 天枢真人怒道:“那是老夫被你这魔物蒙蔽了双眼!” 一名弟子走上前:“师尊,何必跟一个魔族多费口舌,直接将他诛灭便是。” “诛灭?你师尊有那个本事吗?” 重雾夕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师尊是元婴真人,但你们别忘了,我也是元婴真人。” “说来着实可笑,我不过十八岁,修为便已晋至元婴,而你师尊已然好几百岁,却仍旧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元婴真人。” “你竟敢侮辱我师尊!”那名弟子愤怒地拔出剑,“诸位师兄弟随我一起,诛灭魔族!” “师兄等等,有些不对劲……” “天怎么黑了!” 原本明亮的天空瞬间变得暮色沉沉,漆黑的天幕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月光洒在重雾夕身上,透过漫天的雾气,渲染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玄清宗乃天下第一宗门,你们与玄清宗的弟子相比如何?”重雾夕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玄清宗的弟子我都敢杀,何况你们。” “他手里拿着的,是……是玄清宗亲传弟子才有的拜师玉令!”一名弟子惊恐道,“那个魔头,竟然杀了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同门!” 重雾夕笑吟吟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身为玄清宗六长老,我当然有权利处置犯错的弟子。” “你既已叛出玄清宗,怎还有脸说自己是的玄清宗的六长老?” 重雾夕耸了耸肩:“叛逃下山的六长老,怎么不算是六长老呢?我师尊爱我至深,他若听到你这般指责我,定会不高兴的。” 小弟子义愤填膺道:“九离仙尊可真是瞎了眼,被你蒙骗至今!” “没办法,谁叫我长得好看呢。”重雾夕散漫地勾起唇角,“不想与你们多说废话了,去死吧。” 一道剑光划破长空,风雷剑派众弟子惶然抬头。 鬼气森森的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他抬起手,一片红雾笼罩下来。殷红如血的绸带幻成一柄剑,血色魔剑凌天一斩—— 天枢真人双手飞速结印,灵力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形成一道坚固的结界,将弟子们护在其中。 “诛。” 雪云练的声音响在耳边,重雾夕连忙阻止道:“装一装就行了。” 雪云练强行压下肆虐的杀意,劈碎结界之后,立马带着自家主人离开。 - “主人,此处乃是青鸾姐姐飞升之前的住所。她曾于此设下一处结界,任何人都无法闯入。” 雪云练又变成了毛茸茸的小灵兽,只不过他的眸子还是红色的。 重雾夕摸他的头:“我的光灵根受损严重,全靠我家小灵兽保护我了。” 幼年小灵兽骄傲地挺起胸膛:“反正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谁欺负主人,我就杀谁!” 重雾夕明白,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演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相信他已叛出宗门,和玄清宗的所有人再无任何关联。 然而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小毛团子,方才是真的想杀了那些人。 重雾夕想了想开口道:“你还记得离云宗的大长老离虚吗?” 雪云练点点头:“记得,他将离云宗的很多弟子都炼成了药人。” “天枢真人就不一样了,他不仅不会将弟子们炼成药人,还会在危险来临之际保护弟子。”重雾夕摸小灵兽的头,“你说是不是?” 雪云练咬牙切齿道:“可我一看到他那副恨不得立马将主人除之而后快的模样,我就怒火中烧!” 重雾夕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天枢真人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仙门正派,如今想一想,倒是我狭隘了。仙门中人见魔必诛,他杀我也无可厚非。” 雪云练不说话了。 重雾夕安抚好小灵兽后,闭上眼睛开始打坐调息。待他再度睁开双眼之时,天色已然变黑。 洞府四周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颗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光芒投射在地上,形成一片片交错的光影。 重雾夕借着光线,端详自己不断逸出黑气的双手。他体内的光灵根受损严重,魔气彻底压制不住了。 “我自认为我没有错。我非但没有滥杀无辜,在跟着师尊外出游历的那段时间,我还救助了不少人。” “可是风雷剑派的那些人也没有错,他们同样未曾滥杀无辜。他们杀我,只是因为我是魔族,在他们看来,除魔就是一件最正确的事。” 雪云练扑进重雾夕怀里:“主人你笑一笑嘛。” “之前演戏的时候笑得太多,现在彻底笑不出来了。”重雾夕扯了扯嘴角,“不过你放心,我并不难过,我只是在思考这世间的仙魔和善恶。” 雪云练回忆道:“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小时候的我十分厌恶自己的半魔血脉。后来,青鸾姐姐跟我说,万物皆具灵性,不应以仙魔来区分,而应当用善恶去分辨。” “不以仙魔分人,只以善恶论道。有人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 玄清宗的四长老玄穆模样俊美,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带子扎着绑在脑后。他站在一条河边,望着平静的水面。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悄然涌动。一旦有石子落下,激起的层层波纹便会以势不可挡之姿,荡平前行路上的所有阻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身后传来法器破空的轻响,他回过头:“小师弟。” 重雾夕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大哥。” 第69章 “我已经五百多岁了,小师弟才只有十八岁。咱们的年龄差距做爷孙都十分勉强,何谈兄弟?”玄穆吊儿郎当地笑道,“小师弟可真坏,净想着占师兄的便宜。” 重雾夕盯着他:“可是你曾经说过,或许你和我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玄穆随意道:“或许是吧。” “别装了!那日我遇到魔族,他们口口声声称呼我为‘小少主’,我便猜测他们可能还有一个‘大少主’。” 重雾夕拔高音量:“难道你不是魔族的大少主吗?!难道大哥不想认我这个弟弟吗?!” 玄穆沉默了。 重雾夕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哀求:“我不是来与你对质的,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穆看着他:“你是如何察觉到我的身份的?” “当日我在修罗山秘境外遇到受伤的师兄,当时我便觉得师兄身上的伤口很奇怪。” “前些时日我在锦城遇到再次受伤的师兄,那时候我问你,为何每次受伤,伤口都要冒黑气?” “彼时,师兄给出的回答是:因为我是魔族。” 重雾夕顿了顿,继续道:“也是师兄骗我服下龙骨草锻体,还赠予我能引出魔气的万里江山图和出征酒。” 当初他穿越到玄清宗遴选弟子的现场,那里摆着一块比人还高的镜子,叫伏魔镜,能识破魔族的所有伪装。 他照了伏魔镜,却没有暴露魔族身份,说明在那个时候,他体内的光灵根是完全可以压制住魔气的。 只是后来,他用龙骨草锻体,导致自己的气海枯竭,又在使用万里江山图的时候出了差错,让那幅图吸了他的血,还有那杯出征酒…… 就这样一步一步,终于在宗门大比那一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暴露了自己的魔族身份。 玄穆勾起唇角:“怎么又不叫大哥了?” “或许是我认错了,四师兄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族,并不是我以为的大哥。哥哥怎么会这样对待弟弟呢?一定是我认错了。” 重雾夕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掉在草地上。 玄穆沉默地掐了个决,让那片枯萎的草地恢复生机。灵力牵动体内的伤,他蓦地吐出一口血。 重雾夕盯着地上的血迹看了一会儿,最终走到他身边施展治愈术。 在那片刚刚恢复生机的草地上,一丛野花悄然绽放,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重雾夕呼出一口气:“怎么受伤的?” 玄穆道:“被师叔打伤的,上次也是。” 重雾夕看着他:“为什么?” “我让那群魔族找你麻烦,师叔生气了,就把我打了一顿。其实师叔很早就知道我是魔族了,那日我问他,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你猜他说了什么?”玄穆自问自答道,“他说,是人是魔,与我有何干系?” “从那日开始我便知道,九离仙尊确实是一个无情的人,他不在乎这天下,只在乎你。”玄穆对着重雾夕笑了一下。 重雾夕揪着心,表面上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玄穆继续道:“这次我害得你当众暴露魔族身份,师叔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却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我一命。” 师尊,殷九离。 重雾夕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用力掐着手心,压下这三个字带来的悸动。 “我给你治伤,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穆扯了扯嘴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魔尊,还有一个魔后,魔尊和魔后育有一子。后来魔尊爱上了一名来自天外的女子,和那名女子生了另外一个孩子。” “可惜魔尊与女子的血脉相冲,以至于那个孩子从出生起便陷入沉睡。魔尊将他封印在两界相交的密道里,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够醒过来。” “后来那名女子回了天外,魔尊跟着她离开,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魔后和她的孩子。” “魔后绝望自尽,被抛弃的孩子怀恨在心,他唤醒了那个沉睡多年的孩子,精心策划了一场报复。” 古井无波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激起一片沉默。没有一丝风拂过,树叶静止不动,仿佛也被这沉重的寂静所压制。 重雾夕开口道:“所以是你救了我,否则我至今仍在沉睡。” 玄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挺会抓重点。” 心里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重雾夕终于有力气去回忆他和眼前之人的种种过往。 由于自己懒惰,不愿意学习诸多法术,所以四师兄为他炼制了各种各样的符纸。除去那幅有问题的万里江山图,他还送了自己很多法宝,比如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照莲生月。 这个人其实对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两分兄弟亲情的吧?重雾夕抿着唇,悄悄地看了玄穆一眼。 玄穆失笑:“看我干什么?” 重雾夕移开视线:“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没想到我竟然还有哥哥……” “不仅有哥哥,你还有父母呢。”玄穆指了指旁边那条小河,“还记得玄苓曾经说过的话吗?清源界与瑶光界相交的密道,就在长宁村的一条河里。” “喏,就是这条河。穿过这条河,你就可以去见你的父母了。” 原来如此,重雾夕明白了。四师兄知道自己会通过遥音佩找到他,所以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想让自己离开清源界。 我哥哥还是挺讨厌我的,他不想见到我,重雾夕想。 不过离开也没什么不好,倘若他依旧待在这里,那些人和那些魔族定然不会放过他,师尊也必定会找到他。唯有离开这个世界,方能消除自己的魔族身份给玄清宗带来的麻烦。 可是他好舍不得啊,舍不得照进窗棂的阳光,舍不得山间落下的雪花,舍不得浩渺无垠的星空,舍不得师兄师姐师侄…… 更舍不得他。 重雾夕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眶,恍惚中竟然看到了师尊的身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九离仙剑毁天灭地,唯有剑鞘能压制狂暴的剑意,这也是几千年前,失去七情六欲的师尊为自己设下的一道禁制。 他不可能这么快冲破禁制的。 “魔尊设下的结界支撑不了多久,这块石头能开启密道里的封印,你快走!”玄穆将一块石头塞进重雾夕手里,“去瑶光界找到你的父母,你便再也不是孤儿了!” 重雾夕闭了闭眼,接过石头纵身跳进河里。结界开启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师尊手持九离剑,凌厉的剑光劈碎结界。 那便是最后一眼,穿过扭曲的空间,他看到的师尊的影子。 - 五年后。 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青年,抱着一只既像兔子又像猫的灵兽,凭空现身于一条河边。他的双眼被白色丝带蒙住,雾蒙蒙的白色中和了青年过分昳丽的容貌。 不知想到何事,他扬起唇轻轻一笑,恰似误入人间的一池春色,温暖而不炽热,明亮却不刺眼。 “果然有了比较才会有差距,与瑶光界一比,清源界的灵气稀薄得很。”雪云练撇了撇嘴。 重雾夕点点头:“是啊,瑶光界的光灵根修士遍地走,哪像清源界,只有我和师尊两个光灵根。” 雪云练道:“所以我们为何要回到这里?在瑶光界待着难道不好吗?虽说重云神女早在五百年前就已飞升了,可她把整座神宫都留给主人了呀。” 重雾夕叹了口气:“我想把群魔令还给大哥。原本还想着找到父亲,带他回清源界向大哥道歉的,却没想到父亲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魔尊将他封印在密道里,设下结界护他周全,还将群魔令留给他,或许对他来说,魔尊确实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对于大哥来说,魔尊将他们母子俩丢弃,还害得大哥的母亲自杀……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了。离开清源界整整五年,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重雾夕设下隐身结界,带着雪云练来到距离长宁村最近的小镇。小镇并不繁华,但也不算冷清,三三两两的人群坐在茶楼里谈天说地。 “你们听说了吗?帝尊即将闭关,太子殿下要登基了!” “我们既不修道,又不当官,谁登基跟我们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位太子殿下竟然主张人族与魔族生来无异,应平等相待,你们听听这像话吗?” 重雾夕怔了一下:“小凤鸟……” 雪云练托着脸道:“我也有些想念小殿下了。” 重雾夕道:“我也想他,还想大哥,掌门师兄,玄苓师姐,叶以舟,柳婉,无尘……还想师尊。” 雪云练见他面色平静,忍不住开口道:“主人,你已经放下了吗?” “放下了。” 重雾夕抬头望着远处的风景。青山绵邈连天际,碧水奔腾向海涯。 山河如此辽阔,人不应拘泥于小情小爱之中。 “哦。”雪云练点点头,淡定地钻进乾坤袋里,“仙尊好像找过来了,我先躲一躲,主人你自求多福吧。” 重雾夕猛地回过头,五年未见的人就站在他身后,白衣墨发,一如从前。 重雾夕红着眼眶想,放下个鬼,他还是很喜欢这个人,想跟着他,缠着他,赖着他一辈子。 “师尊——”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殷九离抱进房间,用力掼在床上。幻境之中没有烛火,唯有幽幽月光,映照着烟雾缭绕的红色床幔。 “交杯酒既已喝过,那便洞房吧。” 第70章 被子下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一截白皙的手腕伸到外面,颤抖着抓住床幔。紧接着又伸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缠着那只手腕缩回被子里。 腕骨被人攥着,重雾夕被迫敞开怀抱,冰冷的手掌在他身上带起消不下的热度。 殷九离揉弄着青年泛红的眼尾:“平日里眼泪那么多,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忍着。” “因……因为……”重雾夕抖得不成样子,“哭了就……看不清……师尊……了……” 有些变调的尾音戛然而止在空气中,将整个卧房蒸腾成一潭氤氲着热气的池水。重雾夕昏昏沉沉地仰着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叫我一声‘夫君’。” 殷九离诱哄着精神恍惚的人。 混沌晕眩的大脑已然无法思考,重雾夕张了张嘴,下意识重复那两个字。 “夫君……” -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晨曦中,田野里的庄稼也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重雾夕坐在院子里,愤怒地喝了一口水。 他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见过阳光了! 喜欢是一回事,生气是另一回事,任谁被折腾这么久都会生气的吧。卧房门被推开,重雾夕板着脸回过头—— 一只大眼睛长睫毛的小团子从卧房里缓缓走出来。 重雾夕呆住了:“师尊,您怎么突然又变小了?” 殷九离道:“这五年,为师一直在找你。” 他的声音很平淡,重雾夕的心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这五年为了寻他,师尊必定耗费了大量心力,以至于自己灵根不稳,再度变成了小团子。 “弟子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师尊了!”重雾夕施法把自己变小,跑过去搂住小团子师尊的手臂。 殷九离垂眸看他:“方才见你皱着眉,不开心吗?” 重雾夕既心疼又自责,他拼命地摇头道:“没有不开心,这几日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小团子师尊点点头,搂着他亲了一口:“我的小道侣。” 相同的话语勾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重雾夕脸一热,低头避开男人的目光。 然而小团子师尊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 重雾夕败下阵来,他不仅被迫认下“道侣”这个称呼,还在玄清宗的姻缘灵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团子师尊收好姻缘灵契,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早就发现了,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不仅话多了不少,性格也会发生改变。他刚提及想念叶以舟他们,师尊便立刻将人抓到了这里,还把他们都变小了。 重雾夕甫一踏出房门,就看到了三个迷茫的排排站的小团子,还有一只为了合群把自己也变小了的小灵兽。 重雾夕:…… 他差点笑出声。 叶以舟激动地扑过来:“小师叔!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小团子师尊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重雾夕咳了一声,拿出姻缘灵契给他看:“别动手动脚的,我现在是有道侣的人。” 叶以舟看着灵契上并排的两个名字,惊呆了。 殷九离满意地摸摸小徒弟的头,设下结界,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柳婉终于敢开口了:“小师叔,你的眼睛怎么了?” “无碍,这是瑶光界的幻光绫,不影响视物。”重雾夕取下蒙在眼睛上的丝带,露出一双红色眼瞳。 柳婉震惊道:“小师叔,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叫混血,你们可知晓何为混血?”重雾夕开玩笑道,“就是魔族血脉混极品光灵根。” 叶以舟心疼地看着他:“小师叔,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 重雾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开口问道:“这些年玄清宗情形如何?” 叶以舟道:“离云宗内部已然四分五裂,落英阁和菩提岛则超然世外,几大宗门皆不理会魔族之事,剩下的那些小门派也蹦跶不起来。” “小师叔,你快回来吧,师尊他很想你,我们也很想你。” 重雾夕并不相信他的话:“除了三宗,还有四门七派呢。” 他还记得风雷剑派的掌门天枢真人,那位老人古板认死理,他不可能放下魔族之事不管。 柳婉叹了口气:“四门七派最近商议着围剿新魔尊呢。” 重雾夕心一跳:“新魔尊?” “就是玄穆师……师叔。”柳婉犹豫着开口道,“听闻玄穆师叔乃是昔日魔尊之子,他率领着所有魔族,欲与仙门正道开战。” 见重雾夕忧心忡忡的模样,叶以舟转移话题道:“对了,小师叔你知道吗?宗政师弟即将要登基了。” 重雾夕点点头:“我知道。没想到那只和我一同拜入玄清宗的小凤鸟竟然要登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许久未见,我倒有些想他。” 叶以舟道:“宗政师弟去年就下山了,我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重雾夕笑了笑:“放心,我能找到他。” 又过了几日,殷九离的身体终于恢复正常。重雾夕放下心来,向师尊提出自己想要出去一趟的请求。 尽管他再三保证过了,师尊还是将那两条手链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熟悉的束缚感竟然让重雾夕感到安心,他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主人,主人!”雪云练唤回他的思绪,“你怎么脸红了?” “没事,我们快点找到小凤鸟吧。” 宗政澜曾赠予他一颗琉璃珠,珠子里装着真凤天血。循着这滴血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宗政澜所在的位置。 那只小凤鸟正在被人围攻。 重雾夕身形如风,剑光起落之际,硬生生辟出一条通道。他纵身跃入包围圈,与宗政澜并肩而立: “我就说吧,太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尤其是即将登基的太子。” 宗政澜看他一眼,继续与那些人战在一起。 重雾夕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那些影卫队呢?” “他们陷入了幻境。” 重雾夕明白了,真凤血脉能堪破世间所有幻象,所以这只小凤鸟才没有陷入幻境。似乎在原著里也有过这样一次刺杀,可惜二十年过去了,他已将原著的诸多情节忘却。 重雾夕想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远处射来的一支冷箭,宗政澜撑开伞替他挡了一下。 自家主人差点受伤,雪云练秒变血云练,将那些刺客全灭了。 宗政澜惊讶道:“他的修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只三百岁的幼年小灵兽已经化神了。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瑶光界走一趟,你就明白了。” 宗政澜沉默片刻,开口道:“登基之后,我就没有时间了。” “对哦,你要登基了。”重雾夕怅然地叹了口气。 “这把伞还给你。”宗政澜将无影伞塞进他手里。 重雾夕疑惑道:“你不是说伞坏了吗?” 宗政澜抿了抿唇:“没有坏。” “好吧。”重雾夕点点头,“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宗政澜看着他:“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就先去找你了。” 重雾夕失笑道:“这都要争个先后啊?” “没有先后。”宗政澜定定地望着他,“一直是我,在追逐你。” 一直是我,在追逐你。宗门大比那一日,小凤鸟也说过这句话。 重雾夕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开口道:“我们一起拜入玄清宗,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是我的亲弟弟,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宗政澜:“当年在仙州,你曾对我说,你有一位相识多年的友人,你对他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感情。那名友人是全天下最出众的人,他还将珍贵之物赠予你。” 重雾夕迟疑着点点头。 宗政澜继续道:“你曾经跟我说过,我才十五岁已经是筑基大圆满,全天下再没有人比我更出众了。” “而我送你的琉璃珠,确实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最珍贵的东西。” “是我误会了。” 重雾夕惊讶道:“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宗政澜苦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他明明在笑,可我为什么却觉得他要哭了呢?重雾夕捂住胸口,被他弄得也有点想哭。 宗政澜抬起头:“倘若在即墨峰陪着你的人是我,陪你外出游历的人也是我,那你会喜欢我吗?” 重雾夕不愿做这种假设,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登基之后,我会想办法解决人族与魔族之间的矛盾,至于你和我。” 宗政澜看着他,最后一眼。 “我们不必再相见了。” 重雾夕红着眼眶,望着小凤鸟离开的背影。雪云练跳进他怀里:“主人,你怎么哭了?” “我把他当成亲弟弟,他难受,我当然也跟着难受啊。” 在原著结局中,主角宗政澜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他的功绩传颂万载,成为后世帝王难以企及的高峰。 可重雾夕却觉得,那只鲜活的,傲娇的,嘴毒的小凤鸟,要被永远地困在皇权中了。 “或许因为我是现代人吧,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思想。”重雾夕自言自语道,“但我曾见过他无拘无束的少年模样,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他登基为帝的样子。” 雪云练安慰道:“人都会长大的。” 重雾夕叹息一声:“是啊,人都会长大的。” 雪云练突然慨叹道:“我家主人举世无双,九离仙尊和未来帝尊都喜欢你呢。” “这里是别人的故事,我也并非主角。”重雾夕下意识摇头。 不过很快他又笑了:“就算是配角,也要有自己的人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第71章 终章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大哥,我想把父亲留下的群魔令还给他。” 重雾夕掏出遥音佩,然而不管他怎样向其注入灵力,遥音佩都没有如往常那般亮起来,仿佛仅仅是一块普通的玉佩。 “应当是大哥屏蔽了信号。” “什么是‘信号’?” 重雾夕大致解释了一遍,又问雪云练:“你可知那些魔族在何处?” “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然而清源界土地广袤,所有人皆不知魔域究竟在何处。”雪云练得意地甩了甩尾巴,“除了我。” 重雾夕了然道:“因为你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 “对。”雪云练化作一条白练,“主人,给我一滴血,我带你去魔域。” 重雾夕取出匕首划破指尖,白练吸满血气,变成一条殷红的绸带。 血云练开口道:“主人的光灵根与魔域相克,不过无需担忧,我能帮主人隐匿灵力。” “主人,你先闭上眼睛,我们很快就到啦!” 重雾夕顺从地闭上眼,耳边传来阵阵风声。然而很快风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他闭着眼,仍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窒闷。 “主人,我们到了。” 重雾夕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能渗透到骨髓之中。这里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他点燃蜡烛,微弱的光芒仅能照亮极为有限的区域,反倒更衬托出那无边无涯的黑暗。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雪云练开口道:“有新魔族诞生了。初级魔族都是一团漆黑的影子,没有思想,只凭借着嗜血的本能行事。” “初级魔族修炼之后会变成高级魔族,就像我们五年前遇到的那个魔族首领,高级魔族的形貌、智慧都与寻常人相同。” 重雾夕无奈道:“出生在这种地方,不黑化都说不过去。” 血云练道:“不过我们并未见到魔族,应当是有人在这里设下了封印。” “一定是大哥。” “为什么呢?” 重雾夕思索着开口道:“或许大哥想要改变什么。” 血云练叹息道:“魔族生而为魔,人族生而为人,有些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重雾夕举着蜡烛探索周边环境,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原来他的胳膊蹭到了山壁上的锋利岩石,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温热的液体流淌而下。 血云练盯着地面上的血迹,遗憾道:“还不如让我吸了呢,好浪费呀。” 重雾夕:…… “等等,主人你看!”血云练惊呼一声。 重雾夕低下头,赫然发现被他的鲜血浸染过的地面,竟然恢复成了正常的土地颜色。 他的母亲,瑶光界的重云神女,拥有世间至纯至净的光灵根,可以净化世间一切邪祟,或许他也可以。 重雾夕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血云练带着离开血域幽冥。乍然见到亮光,他下意识眯了眯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睛上原本就蒙着一条白纱。 他睁开眼睛问道:“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清风镇,距离长宁村不远。” 离开血域幽冥之后,雪云练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 时至夕暮,日落云沉,整个清风镇皆被暖黄的光晕所笼罩,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一群身着统一服饰的门派弟子在小镇中穿梭往来,灵力于空中交织融合,形成了一层透明的结界,将整个小镇笼罩其中。 雪云练开口道:“清风镇受清风剑宗庇护,那些都是剑宗弟子。不过他们为何要在镇上设下结界?” 重雾夕面色凝重道:“风雨欲来,大战将至。” 原本打算在清风镇逛一逛,手腕上却突然传来熟悉的束缚感。紧接着的下一秒,重雾夕便被灵石上的法阵送进了某人怀里。 白衣墨发的仙人看着他:“何事耽搁如此之久?” “弟子先去见了宗政澜,又去了一趟血域幽冥,可惜并未见到玄穆师兄……” 搂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重雾夕察觉到危险,慌忙指着雪云练道:“是他带我去的!” 殷九离转过头,雪云练突然全身瘫软,四肢无力地耷拉下来,眼睛紧闭,呼吸变得极为微弱,仿佛失去了生命迹象。 重雾夕:…… 装死的灵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吧。 他抱住殷九离的腰蹭了蹭:“当年离开玄清宗之时,弟子偷偷带走了一个雪人师尊。后来雪人师尊融化了,弟子特别伤心,哭了很久。” 殷九离淡淡道:“你还敢提离开之事?” “然而此刻弟子却认为,即便雪人师尊化了,也会变成水,变成雾,变成云,一直陪在我身边。” 重雾夕仰头望着殷九离,眼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影子。 殷九离垂下眸子,盯着怀里的人。 重雾夕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喉结画出一道少年独有的漂亮弧线。温热的触感覆上来,他受不住地仰起头,像一只引颈就戮的洁白天鹅。 脖子仿佛要被咬穿,重雾夕强忍着没有躲开,他一点都不想躲开。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师尊平常不会展露出来的,完全不同的一面。原来视众生如草木的九离仙尊也会变得难耐,失控,情不自禁。 尽管过程有些暴力,还带着隐隐的痛,但这样的师尊只有他能见到。这种隐秘的兴奋感让重雾夕止不住地战栗,他干脆放弃抵抗,献上自己的一切。 ……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大地,雪云练边吃烤鱼边望着自家主人,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见到主人了。 重雾夕也很生气,他下定决心要与师尊约法三章。 “小夕。” 重雾夕回过头,一只大眼睛长睫毛的小团子从卧房里缓缓走出来。 “师尊,您的灵根又不稳了吗?”重雾夕忍不住担心道。 “无碍。” 殷九离将一块幽蓝色的石头递给他。 重雾夕接过石头:“师尊,您解开了神女印的禁制?” 神女印是母亲留给他的最为珍贵的物品,其中蕴含着重云神女的半数修为。但因他灵力不足,无法解开上面的禁制,所以他将神女印交给了同为光灵根的师尊。 为了解开禁制,师尊一定耗费了大量灵力,以至于自己灵根不稳,再度变成小团子。重雾夕心疼极了,立马施法把自己变小陪着师尊。 雪云练见状把自己也变小,这一套流程他已经走得很熟练了。 殷九离道:“方才你想同我说什么?” 重雾夕连忙摇头:“没什么,没有什么。” 殷九离勾起唇角,摸了摸他的头。 雪云练蹲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两个人,他总觉得自家主人被这个黑肚皮黑心肠的仙尊给骗了。 可是主人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唉,雪云练忧愁地啃了一口烤鱼。 神女印的禁制解开之后,重雾夕开始吸收里面封存的修为。有师尊在旁护持,他丝毫不担心会出差错。 然而时间不等人,他还未吸收完神女印里的全部修为,仙门正道与魔族的大战已经开始。 黑云压顶,电闪雷鸣不断,将天地照得惨白一片。仙气飘飘的道袍染上血迹,与魔族漆黑的甲胄混杂在一起。 断裂的仙剑、魔刃插在尸堆之中,寒光依旧,却再也无法为主人而战。 这是生于和平年代的重雾夕第一次见到战争。 满目皆是血色,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坐在一棵树下的玄穆。玄穆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衬得唇色有些苍白。 “我想打破人族和魔族之间的界限,建立新的秩序。”玄穆笑了笑,“可有些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重雾夕看着他:“你帮我解开血域幽冥的封印,我有办法解决魔族的问题。” “你想用光灵根净化血域幽冥?”玄穆瞬间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是。”重雾夕点头道,“我问过师尊了,血域幽冥被净化之后,诞生在这里的初级魔族不再是一团没有思想,仅具嗜血本能的影子。” 玄穆皱起眉头:“可是你的修为……不过你已经拿到了重云神女留给你的神女印。母亲曾经说过,重云神女乃是瑶光界的真神,她的修为足以净化整片魔域。” “而且师尊会帮我。”重雾夕调皮地眨了眨眼,“大哥也会帮我的,对吗?” 像过去的十几年那样,玄穆笑着摸他的头:“当然了,小师弟。” “可是主人,你还没有完全吸收神女印里的修为,贸然开始净化会不会有危险啊?”雪云练担心道。 “不会有危险的。大千世界三千,瑶光界的层级明显高于清源界,母亲和我的光灵力定然能够净化血域幽冥。不必担忧,我最多不过是耗尽灵力,休息一阵子也就恢复了。” 重雾夕看向玄穆:“还请大哥开启结界。” 玄穆双手结印,开启血域幽冥的结界。 重雾夕立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周身光芒环绕。他深吸一口气,磅礴的光灵力瞬间从身体里涌出。燃烧的血液与灵力相互交融,光芒所至之处,黑暗纷纷退避。 雪云练瞬间疯了。 他早该想到的,被主人鲜血浸染过的地面才能恢复正常的土地颜色,所以能净化血域幽冥的并非光灵力,而是主人的血。 可惜血祭一旦施展便无法回转,谁都阻止不了。 地底深处一片寂静,重雾夕紧紧闭着眼。 曾经他觉得自己只是小说里的一个炮灰配角,而宗政澜,才是那个天命所归的主角,整个清源界,都是围绕着主角展开的故事。 但即使身处在别人的故事里,也要做自己的英雄。 身体内部的血液一点点流失,从四肢开始,麻木感如潮水般蔓延,力量逐渐消逝。大脑一片昏沉,思维变得迟缓,世界在重雾夕眼前慢慢失去色彩。 身体越来越沉重,即将坠入无尽深渊之际,一个怀抱接住了他。 - “我还以为主人要死了,我差点就跟着主人殉情了!”雪云练泪眼汪汪地瞪着重雾夕。 重雾夕嘴角一抽:“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和师尊一起死才叫殉情,你最多算个陪衬。” “不过师尊永远都不会让我死的。” 他一提起这件事,雪云练顿时更生气了:“若非仙尊镇守着主人的神魂,主人早就魂飞魄散了!” 重雾夕摸他的头:“好啦,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我问过仙尊,仙尊说主人神魂动荡,需要修养半年。”雪云练担心地看着他,“大战早已结束,要不主人再休息半年养养身体?” 重雾夕:……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能再养了,再养他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重雾夕转移话题道:“如今的情况如何?” 雪云练道:“虽说血域幽冥已被净化,可是人族与魔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芥蒂。不过小殿下说了,他会建立新的秩序,让主人不必担心。” 重雾夕笑了一下:“我相信他。” 雪云练扑进主人怀里:“主人,咱们赶快去瑶光界吧,瑶光界灵气充沛,到了那里,你的修为很快便能恢复了。” 重雾夕点点头:“师尊呢?” 白衣墨发的仙人缓缓走过来,牵起他的手。 日头逐渐西沉,夕阳把影子拉长,重雾夕转头看殷九离被暮色晕染的轮廓。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手一直冰凉,不过有师尊牵着,他的指尖也渐渐染上了融融暖意。 雪云练跳进自家主人怀里,欢呼一声: “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