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才新婚要和离》来自www.aqbxs.com 书名:公主才新婚要和离 作者:明月十三幺 本书简介: 【先婚后爱,打脸醋味追妻,追妻火葬场】 千娇百媚的郁禾公主出嫁了,嫁给了四大望族之首裴家的继承人裴聿泽,裴聿泽器度沉厚,风神轩举,是名门望族不敢高攀的乘龙快婿。 也是郁禾藏在心底九年的心上人。 她心心念念等着盼着,终于等到了洞房花烛这一夜,只等着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裴聿泽。 可等来的,却是丫鬟的声音:“公子,雨瓷小姐又犯病了。” 红烛半明半昧,郁禾这才知,他已有了心上人。 婚后第二日,她见到了雨瓷,是个娇柔的美人,未语泪先凝,她一时没接住雨瓷端过来的茶,滚烫的茶水烫了雨瓷一手,也烫伤了她的手背。 裴聿泽脸色骤沉,看着她的目光满是厌恶不满。 郁禾为了他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委屈,为了他纡尊降贵洗手做羹汤,可最后还是付诸东流了。 她没有想过害雨瓷,可那一日她实在是太生气了,不小心将雨瓷从山坡上推了下去,鲜血如注。 裴聿泽匆匆赶来,抬头望向她,剑眉紧蹙眸底乌沉。 面对满堂宗族,他负手而立,面色极沉:“公主娇纵任性,着送去桂峰庵堂闭门思过。” 月余,裴聿泽从未来看过她,郁禾心冷致死。 —— 郁禾回来那日,裴聿泽正三司会审,他居中正坐,顿时乱了方寸离了坐堂。 赶回府时,正见郁禾娉婷而立,行李箱子摆了一院,她轻描淡写:“我们和离吧。” 裴聿泽狠狠怔住了,只觉得好像天灵盖被狠狠砸开了一个洞,灌进烧红的铁汁,半天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好。” —— 后来宫宴,他看到小公主同她的表哥言笑晏晏,笑得发簪都歪斜了,表哥抬手帮她扶稳…… 听到她说:“还有半年,等和离了……我就公开选夫,选一位贴心合意的驸马!” 他心尖蓦然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楚,拢在袖襕里的蔷薇折成了两段。 —————————————— 阅读前: 男主20岁,女主16岁。 女二并不是男主的心上人 男女主身心唯一。 私设:四大望族裴段金柴非常尊贵,地位很高,也非常有钱,同气连枝,历代皇帝都是有他们的支持才能从夺嫡之战中胜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打脸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郁禾、裴聿泽 配角段雨瓷 一句话简介:公主要和离,驸马在追妻 立意:自尊自爱 第1章 赐婚 “昨日的赐婚你们听说了吗?皇上竟然赐婚羲和公主和裴少卿?!婚期都定下了!” 一瞬间犹如泼了一瓢水进油锅,东林茶馆的一张茶座边围满了百姓,顿时噼里啪啦炸开了! “那位传闻长得千娇百媚性子也骄纵霸道,曾离经叛道对佛祖不敬侮辱佛像的羲和公主?!” 这下他们愈发激烈了! “听说当年公主才六七岁,已经无法无天到将京华所有佛殿里的神佛金身都涂了锅底灰,皇上找到她时,佛殿跪了一地哭丧着脸的僧人,她正坐在供桌上乐悠悠晃着双腿,吃着贡品,冲着皇上盈盈地笑,听说那日皇上和身后一众金吾卫的脸比佛像还黑啊!” “那又如何?事后皇上还不是雷霆按下了请求惩治公主的奏折,轻轻一句公主年幼揭过了此事,连一句责骂都没有舍得,太后见公主不喜神佛更是将皇宫里的佛堂宫给移出宫外了。” “啊……这端方俊雅的裴少卿尚刁蛮恣意的小公主......怎么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如何没有?细想一下,羲和公主是谁?那是咱们皇上和太后的心头肉,自然是要选个大庆最好的郎君与之匹配,裴家是何地位?我大庆四大望族之首!裴聿泽裴大公子是何许人也?四大望族之首裴家的继承人!更何况其人名冠京华,人中人凤,年纪轻轻便官居大理寺少卿,乃我朝四品上最年少的大官!这放眼大庆,哪位能与之匹敌?” “哦~在理,在理。” “可是,传闻羲和公主不是和傅阁老家的小阁老情投意合吗?” 一时他们面面相觑。 一人又道:“可是听说裴少卿和段家小姐乃是青梅竹马,裴段金柴四大望族同气连枝,段小姐乃是内定的裴家儿媳?” 茶馆寂静一时。 这时有人突然道:“这么说,裴少卿尚羲和公主,皇上这是拆散了两对有情人啊……” 有人小声接口道:“傅家虽权倾朝野,但家世地位和裴家比还是有点差距的。” “不对,不对!”立刻有人反驳,“这话不是矛盾?若羲和公主当真与小阁老情投意合,她那性子能同意嫁给别人?还不得,把太极殿的宫顶给掀了?” 众人也是不解。 “快看!是裴家的马车!” 突然一人眼尖,瞥过长街,原本还围在茶座的百姓蜂拥至窗前,看着低调却气派的马车缓缓驶过。 鸦雀无声,直到马车行过,才有人道:“里面坐着的定然就是裴少卿了,这是进宫的方向啊……” “定然是去谢恩了。” ———— 涂庚坐在车架上,硬逼着自己的眼睛不往东林茶馆瞧上一眼,坐的十分端正,等过了这条长街,进入皇宫宫门外的地界,方圆五里的旷地上,只瞧见前头宫墙的巍峨,他终于忍不住掉转身子去,对着门里开口。 “公子,赐婚的旨意已下,您也接了,那羲和公主可是皇上的眼珠子,您可千万沉住气啊。” 涂庚是裴家的家臣,自小跟着裴聿泽,素知他家公子的脾性,是最厌骄纵之人,偏这羲和公主的又是出了名的骄纵,他生怕待会出了岔子。 这时车厢里传来一道又低又沉的声音:“怎么,你怕我待会拒婚吗?”平静无波,却十分好听。 这像是一句带着冷意的玩笑,却让涂庚心惊,他心里泫然欲泣,嘴上还是道:“怎会,哈哈。”笑到后面,简直比哭还难看,他才十八岁啊......大好年华啊,还没心上人啊...... 马车停在了正阳宫门,领首的侍卫一瞧是裴家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着作揖请了安:“裴少卿请。” 涂庚早在他行礼前跳了下来,打开了车门,此时和他退到一旁,只听车厢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不一会,裴聿泽款步而下,仪范清冷,风神轩举,鲜红的官袍都昭示着郎君风发的轩朗,宛若 一道光芒照进宫门所有人的眼中。 若说这世间谁能在样貌上配得上他们的羲和小公主,那必然是这位裴家继承人裴霁裴聿泽是也! 大理寺少卿虽是四品官,但在遍地矜贵的京华,本算不得什么十分贵重的官职,可贵就贵在裴聿泽的家族地位,是以,看守宫门的侍卫们纷纷作揖躬身,齐声道:“见过裴少卿。” 趁着此时,涂庚还是不放心凑到裴聿泽身边低语:“公子,听闻小公主十分娇美......”他想了一肚子赞美的话才说了一句,就见裴聿泽斜睨过来,他蓦地住了嘴,低下头去。 “你在宫外等候。”裴聿泽淡然道。 “公子......”涂庚心头一慌,不容多言,裴聿泽已然走进了正阳宫门。 门内已经有太监等候多时:“裴少卿,奴才奉命领少卿入宫。” 裴聿泽虽然家世一等贵重,但这确然是他长大后的第一次入宫,毕竟,他从入京到上任大理寺少卿也不过月余。 正儿八经第一次入宫是他十一岁那年,时光飞逝,事物变迁,他对皇宫还有些印象,只是见这太监领他走的路似乎与记忆里不太一样,此处正经过一处小花园。 层叠百花中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姐姐,你可别抖哦,不然这箭偏了半分,伤了你的小脸就不好了......”软软糯糯的像是在撒娇一般。 这声音有多悦耳,这话骄横的就有多令人讨厌,裴聿泽眉心微拧,拂过眼前樱花枝近走两步,便看到花园中一位宫装姑娘站在前方,瑟瑟发抖间脸色苍白,双手捧着头顶的苹果也在微颤。 而她的身侧跪着一个宫女,拼命磕头求饶:“羲和公主,求您息怒,饶了我家公主吧!” 这名字令裴聿泽眸光骤紧,目移之处正是站在他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的另一宫装姑娘,瞧那一身宫装华丽流彩,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只见她举着弓箭,箭羽鹅黄明亮亦是夺目。 “你可别出声,让我分了神,伤了你家公主。”只见羲和公主握着弓箭手臂微微晃动,似是在瞄准。 她虽是好意提醒的话,却半分情感也无。 太监在一旁小声:“那位是颐和公主。” 裴聿泽怒意渐显,正要上前制止,突然,“嗖”的一声,那鹅黄箭羽射了出去,正中苹果中心,颐和公主受这冲击瞬间身子一僵再也支撑不住,瘫软跌坐在地,血色殆尽,抖得越发厉害,眼泪抛沙似的掉了下来。 可这时却响起了喝彩声:“公主好箭法!” 是羲和身边的两个宫女,一边鼓掌一边笑,全无心肝的样子。 裴聿泽的脸愈发乌沉。 羲和往前走去,她的曳地裙摆在阳光下迤逦,宫女拾起叉着箭的苹果,拔出苹果扔到一边,羲和拿过箭,轻轻摇着俯下身去,琉璃的步摇熠熠生辉。 只听她娇软的声音乖巧地说着:“别惹我,否则,下回就不是射苹果了。” 颐和苍白的脸僵住了,只剩眼泪在流。 羲和满意地直起了腰,将箭交给了身后的宫女,举步离开。 这时一边的花丛中传来声音:“羲和公主向来看颐和公主不顺眼的。” “就是,颐和公主好端端出现在羲和公主跟前作甚,上回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不过就是打翻了茶水,娘娘都不予追究了,偏羲和公主说那宫女坏了她的心情,愣是将人赶出了宫去。” “真是可怜,宫女被赶出宫,可是会记录在册的,出宫后哪个人家敢要她呢,可不是毁了人家的一生嘛!” 那两个宫女躲在花丛中窃窃私语。 裴聿泽的脸色已经冷若冰霜怒意尽显,睨了眼羲和的背影转身离开。 太监追上去,赔笑道:“少卿别见怪,不过是件小事。”他嘴快,言下之意却明显,羲和公主经常欺负颐和公主。 裴聿泽没有问他皇上不管吗这种蠢问题,谁都知道羲和是皇上的心头肉。 封号一个羲和一个颐和,一个是光明灿烂挂在大庆天空的太阳,一个颐和,颐字虽有吉祥如意的寓意,却也有心静如水的意思,而她们的闺名,自不必说,羲和,闺名郁禾,郁郁苍苍朝气蓬勃,颐和闺名小善,亲近却随意,善者,良善,结合封号,很难不怀疑当初皇上的用意。 太监半天不见动静,他抬眼瞧去,对上裴聿泽冷冽的目光,蓦地浑身一冷,瞬间低下头去。 “这条并非去紫宸宫最近的路,为何绕了远路?”裴聿泽的声音极沉,显出威仪压的太监不寒而栗。 “少卿容禀,因为那条路正在修缮花圃,奴才怕灰尘沾染了少卿,在皇上跟前失了礼仪。” 裴聿泽知道这话并非虚假,否则很容易被拆穿,他并未再多言,紫宸宫已在眼前,他站定片刻,收拾了情绪步入宫中。 皇上看到他,十分欢喜,特赐座让他等候,将手里那份拟定的因羲和公主大婚而大赦天下的诏书交给了中书令,中书令恭敬接过后向裴聿泽道了声“恭喜”,裴聿泽起身还礼。 皇上看着他轩然霞举端方沉稳的模样,更是满意。 等中书令离开后,裴聿泽复又落座,想起那份大赦天下的诏书,生生将拒婚的念头压了下去。 这是皇上爱女未来的夫婿,皇上爱屋及乌,连说话时都没了平时的威严,只有一副老父亲的慈祥,和裴聿泽闲聊着,等礼部尚书来了后,商讨着大婚事宜。 ———— 郁禾回到昭阳宫,宫女彩鸾在身后哼声道:“颐和公主当真是忘了她当年做下的事,竟敢来招惹公主......” “喜事将近,别说不快的事。”宫女青鸟提醒她,彩鸾吐舌。 她们二人是郁禾的心腹,观察了一眼郁禾的神色,见她并未受影响,松了一口气。 郁禾提着裙摆飞奔至寝宫的梳妆室,从妆奁盒里拿出一枚坠着金铃的小手镯,那是小时候的饰物,如今郁禾已经戴不下了,可她还是宝贝似的握在手里,在耳边摇了摇,转头看向她们二人。 娇美无匹将身后那一排的光彩华裙都衬得黯然失色了。 饶是青鸟彩鸾自小跟着她,此时也被她甜美的笑容晃得心神荡漾。 “你们说,裴聿泽还记得这个吗?” 彩鸾故弄玄虚地皱了下眉:“难说......” 郁禾眼中的神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了几分,让人见了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乞求她再展欢颜。 彩鸾立刻道:“便是不记得这个东西,定然是记得公主的!” 青鸟也道:“可不是!” 郁禾眼中霎时犹如满天星一般闪闪夺目,摇着手里的金铃手镯像是承载了全世界。 “公主,小阁老送了糕点来。” 外头有宫女扬声道。 郁禾走出来,看了眼用雕花黄梨木盒子装着的糕点,很是精致,她喜滋滋地坐下来:“又有新品了吗?” 彩鸾“噗嗤”一笑:“便是没有新品,小阁老也得命令糕点师变着花样做出来。” 青鸟扯了下彩鸾的袖子。郁禾倒是没有听出彩鸾的言下之意来,水灵灵的眼睛将糕点扫了个遍,先是挑了个最好看的捏在手里,笑意跃然眼眸,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 按惯例,皇上赐下婚约后,至少也要半年后才能办婚事,可羲和的婚事,从定下到筹备只用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满朝其他事都搁置了,听了皇上的诏令,只一门心思筹备羲和公主的婚事。 三月十五,成亲的前一日,宫里资历最深的教养嬷嬷揣着她的宝贝书册乐呵呵地来了,一来就将寝宫里的宫女都屏退了,连青鸟彩鸾二人也被撵了出去。 “为何她们不能留下。” 郁禾坐在床榻,满脸狐疑:“我的事,不必瞒她们的。” 教养嬷嬷“噗嗤”一笑,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公主诶,她们还是大姑娘呢,接下来的事可是听不得,看不得的。” 她说着拿出她的珍藏,一本画册献宝似的送到了郁禾跟前,自己跪坐在郁禾脚边。 郁禾接过不解地看了嬷嬷一眼,嬷嬷眼一挑,示意郁禾翻开。 画册翻开,郁禾疑惑的目光瞬间一凝,脸砰的一下红成了红苹果,她啪的一声合上了画册扔给嬷嬷。 “你不正经!”郁禾慌张骂她,双手捧着小脸,试图消 温。 可她的心里就好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直冒着热气,不断攀升脸颊。 嬷嬷哈哈笑着,满眼宠溺:“我的公主,这可不是不正经,可是正经事,夫妻之间最亲密之事,公主不必害羞,再看两眼,了解一下,明日洞房花烛可就不会慌手慌脚了……” 嬷嬷笑得暧昧,郁禾的心快跳出喉咙一般,用力揪着压襟坠的流苏,只是不敢去看嬷嬷,声音极轻极软:“……那,那裴聿泽要看吗?” 嬷嬷又是“噗嗤”一笑:“郎君不用。”男人嘛,总是比未出阁的姑娘家懂得多些,她心里腹诽,不过又想到裴少卿那太过端方矜贵的模样,从未有过轻佻之举,不似其他世家子弟,总有些男女风月之事,能不能通她也摸不准。 但见她家公主这害羞时花软玉柔的能掐出水的模样,便是个木头男人也该无师自通了。 “公主乖,再看两页。”嬷嬷哄着她,“熟悉好了,洞房花烛才不会闹笑话!” 郁禾羞红了脸,指尖翻页的时候都泛红了。 第2章 洞房花烛 三月十六,是羲和公主和裴氏继承人裴霁大婚的日子。 这一天,庆阳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满京华的百姓都齐聚各城门下,欢呼“万岁”“公主大喜”。 在震天的欢呼中,漫天花雨中,郁禾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列行的仪仗队足足占了长街的大半,队前转弯进另一长街时,对尾还在这条长街的中断。 裴聿泽端坐在骏马上,一身喜服,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所过之处街边的姑娘们无不为之倾倒。 而那些郎君看着后头的凤仪车,红色的幔帐疏影,饶是再有修养的郎君此时看着裴聿泽平静的脸色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上裴聿泽一句。 只觉得这裴家的公子的确矜贵,娶到了羲和公主竟也能不动声色! 倒不是裴聿泽不动声色,实在是他笑不出来。 娶郁禾并非他所愿,何况进宫谢恩那日他亲眼目睹了郁禾的骄横,心中更是不悦。 迟迟钟鼓初长夜,这洞房花烛夜,从未有此一刻,让裴聿泽觉得烦躁,他正襟危坐,看着正前方床榻上的郁禾,红纱将她的面容遮尽,只隐约瞧见金簪步摇,繁复华丽的喜服层层叠叠迤逦而下,裙摆铺陈开来,占了大半个床榻,他的心也如那喜服一般沉重。 星辰眨着倦眼,尚宫喜庆一声:“吉时已到。” 郁禾攥在手里的金铃手镯微紧,她深深吐纳一息,红纱底瞧见了一双玄靴,紧张的心却溢出丝丝甜蜜来:裴聿泽,我来了,我来嫁你了。 修长莹白的手指握住了红纱的一角,缓缓抬起...... 裴聿泽......不是,是夫君了,嬷嬷说,今晚第一句话要喊一声“夫君”,那样驸马会很开心的。 夫君,夫君,这一个月郁禾都在心里念着这个称呼,今晚终于要喊出口了,她攥着金铃的手微微发颤,是激动期待的,她的脸颊逐渐升温,旁人瞧不见,当真如冰天雪地里渗出来的牡丹花娇艳柔美。 “公子,公子不好了!雨瓷小姐又犯病了!” 一声急呼从院里猛地砸进来,郁禾看到裴聿泽握着红纱的手微顿,掀到一半的红纱霎时落下,她愣怔一瞬,眼见着裴聿泽朝着她的脚尖调转了方向。 郁禾晃了一瞬,只听到一阵疾走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青鸟急切的声音:“驸马!” 郁禾慌乱将红纱扯落,偌大的新房里哪里还有裴聿泽的人影,她呆呆坐着,煞白的脸色。 青鸟和彩鸾面面相觑,满脸的不解和愤怒,看向郁禾时,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心疼,小心翼翼喊道:“公主......” 郁禾唬地站了起来,步摇叮咚叮铃乱糟糟的让人心慌意乱。 青鸟心道不好,连忙按捺住了郁禾,一边吩咐彩鸾去请荣宸宸,一边让崔尚宫去抓回通报的丫头。 “公主,今晚是大喜之日,宾客来来往往,裴家家主和主母也千里迢迢从靖州天府来了,此时不好闹开了。”青鸟极力劝着,生怕郁禾脾气上来不管不顾,闹得收不了场。 这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郁禾脑子一团乱,她不知雨瓷小姐是何人,也不知裴聿泽为何那么紧张,为何为了那个雨瓷小姐把她这个新婚娘子丢子,她不明白,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青鸟急得六神无主,不一会,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荣宸宸疾步走了进来,她是今晚的陪房命妇,成婚一载,与夫君琴瑟和谐恩爱有加,且她也是郁禾的闺中密友。 两人四目相对,方才还呆愣的郁禾,顿时委屈涌上心头,一瞬间泪水盈眶,嘴角一扁:“宸宸......” 看到郁禾泫然欲泣的模样,荣宸宸心头一紧,上前抱住了她:“没事的,没事的。” 郁禾才十六岁,这是她满怀期待,等了九年的一刻,结果却成了这个样子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大概是头上的发饰阻碍了她,她三两下将头上的发饰摘了干净全都扔在了地上,扑进了床榻,埋在被子里闷声哭的像个孩子。 荣宸宸素知她的性子,好在今夜新婚之夜,院子里没什么下人,只有青鸟彩鸾和郁禾的一个尚宫,她让青鸟二人将地上的发饰都收拾了,这时尚宫抓了那个丫鬟走进来,狠狠往地上一推,凶恶问道:“公主,您要怎么处置这个死丫头!” “公主饶命啊!”丫鬟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荣宸宸拧眉,摆手道:“此事与她无关,放她走吧。” 尚宫讶异:“这死丫头竟敢在公主的大婚之日从中作乱,必要处置了不可!” 荣宸宸此时沉下脸来:“她不过是个传话的丫头,处置她有何用?” 青鸟会意,忙是摆摆手,尚宫也清楚荣宸宸在郁禾面前的地位,不敢再多言,拎着丫鬟下去了。 荣宸宸这才心平气和转过脸去看向郁禾:“她是裴今遥房里的丫鬟。” 郁禾微愣,一双泪眼清澈明净地看着荣宸宸,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白玉的小脸因伤心气恼泛出蔷薇之色,我见犹怜。 荣宸宸的语气更软了:“你也知道裴今窈是裴少卿的同胞妹妹,她与段家的雨瓷小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这段雨瓷……” 她看了郁禾两眼,似乎在组织措辞,郁禾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紧张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裴段金柴四家之间的联系非同一般,她小时候为了救裴少卿掉入了寒潭,从此落下了寒症,所以,裴少卿一直很照顾她,裴今窈又特别心疼她,这才出了这事。” 郁禾猛地一听有些恍然,半晌才理出思绪,眉心紧拧:“这么说……裴聿泽喜欢她?” 荣宸宸连忙按住她:“你别胡思乱想。” “哪里是胡思乱想,一听到她发病,他就丢下我不管了,不是喜欢是什么?”郁禾气得又红了眼眶,推开荣宸宸下床来,“若是这样我就成全他们好了!我跟他和离,这就回宫去!让爹爹给他们赐婚!” “又说气话!”荣宸宸制止她,“这皇上赐婚哪有朝令夕改的!你这会回宫,皇上和太后知晓了,又该心疼担心你了,又让别人看笑话。” 郁禾目光一顿,怒气消了一半,见她这样,荣宸宸拉着她坐下:“她是裴少卿的救命恩人,发病了,裴少卿紧张也是正常的,若说裴少卿多喜欢她,我看不见得。” 一听这话,郁禾眼前一亮,亮闪闪地盯着荣宸宸只等着她的下文。 荣宸宸先是被她这副模样逗得一笑,才郑重道:“裴少卿乃是靖州天府裴家的继承人,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也是万千宠爱地长大的,无有不顺心的,他自身又能力出众,不过加冠之年,为朝廷立下过多少功劳自不必我说,就说那次力挽狂澜收复十万众叛乱也是他一马当先的功劳,如此身份经历,他的性子自是矜傲得很,若他当真对段雨瓷有心意,又怎会娶你?若非这桩婚事不是他点头,皇上看在裴家的面子,又怎能强迫得了他?” 眼见着郁禾最后一点怒气也消散了,眼中的残泪也化作了闪烁的星辰,彩鸾一击掌:“公主!宸宸小姐说的在理啊!” 虽然荣宸宸如今已经嫁为齐家妇,但她和青鸟私下 里还是习惯了喊她“宸宸小姐”。 郁禾撇嘴轻哼哼,荣宸宸便知她已经不生气了,遂打趣道:“话又说回来,你说要成全他们,你当真舍得?你没有搬去公主府,而是在裴家成婚,不就是为了裴少卿吗?怕他在公主府守规矩。” 也不等郁禾回答,荣宸宸便举起她的手,郁禾一直攥在手里的金铃叮当作响:“人家小时候送你的金铃手镯你至今还当个宝贝。” 触及手中的金铃手镯,郁禾便想起了七岁那年,那时她的母后刚刚仙逝,她难过地躲在宫墙下的假山里哭,那日夕阳西下,裴聿泽就突然出现在了上方。 “你哭什么?” 郁禾抬起泪眼,乍然就见到了一个神仙哥哥,神仙哥哥迎着晚霞垂眸看着她。 “我要我阿娘……”郁禾抽抽噎噎。 小裴聿泽站在她身前问她:“你阿娘呢?” 郁禾嘴唇一扁,眼眶续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阿娘不要我了,她死了……” 十一岁的裴聿泽行事已经十分成竹在胸,大概是从未见过这种失控的状况,顿时有些无措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金铃手镯塞进郁禾的手中:“这个你拿好,你要是想你阿娘的时候就摇摇铃铛,她的灵魂就会来陪你的,虽然你看不见,但是她就在你身边……”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有些生硬,就好像是在哪听到的话照搬了来哄小姑娘,为此他的耳珠有些红了。 “……真的吗?”郁禾眨了眨眼睛,被唬地一愣一愣的,抬着脸天真地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故作沉稳撇过眼轻咳一声:“真的。” “聿泽,聿泽。” 远处传来温柔的女声,裴聿泽便要转身,突然郁禾双手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身回望,郁禾眼中似是布满了星辰,亮闪闪的:“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啊,我长大后嫁给你好不好!” 她想要一个这样温柔漂亮的小哥哥。 裴聿泽吓得愣怔一瞬,远处又传来温柔的呼唤,他推开郁禾的手,匆匆丢下一句:“我是裴家的。” “裴......聿泽?”郁禾轻轻呢喃,摇了摇手里的金铃,笑得灿若蔷薇。 那时候的郁禾并不懂什么情爱,经年累月后,她觉得那日定然是母后的安排,让裴聿泽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安慰,所以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金铃叮铃叮当,郁禾坐在喜床上,神色惘惘,荣宸宸和青鸟彩鸾互看几眼,不知她在想什么。 “公主?”彩鸾轻声唤道。 郁禾忽然扬起了笑脸,抹去了泪珠,天真烂漫,又骄傲俏丽:“不错,我与裴聿泽是爹爹赐婚,祭过祖先,拜过天地的,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为何要让?” 荣宸宸松了一口气,手指划过郁禾的脸蛋:“这才是我的羲和公主!” 安抚好了郁禾,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闹了一日,郁禾也累了,青鸟和彩鸾先伺候她睡下了,想着等明日郁禾消气了什么都好说。 翌日清晨,郁禾醒来就想起昨晚的事,又觉得委屈,闷声问道:“裴聿泽呢?” 青鸟过来道:“驸马昨晚就回来了,只是公主已经歇下了,驸马体恤公主,没让我们叫醒你,他是在东厢房歇下的。” 郁禾惊愕后,眼中一亮,青丝飘泄,下床来:“他还在东厢房吗?” 彩鸾拉住了她:“驸马已经洗漱好了,在院子里练刀呢。” “练刀?我要去观摩!”郁禾雀跃着完全忘了昨晚的不愉快,她就是这样,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公主!别急,先洗漱了。”青鸟上下看了眼郁禾,郁禾随着看去,红了脸,嘻嘻一笑。 ———— 都说裴家少公子裴聿泽一把混翎枪威风飒飒,当年单枪匹马就敢直取十万反贼将领的头颅,让我守城将士势如破竹,一战成名,那一手枪法简直是出神入化,见过的无不叹为观止。 郁禾没想到他的刀法竟也这般行云流水,身形刚柔并济,郁禾一直以为练武之人动起武来总会有些粗鲁不雅观,可裴聿泽挽刀间尽显矜贵清华之气,但刀锋却凌厉非常,最后一招大有横扫千军之势。 这样风华绝代的夫君,她为何要让? “夫君好厉害!” 俏生生的声音让裴聿泽握刀的手一顿,瞬间收势转过身去,蓦地目色一滞。 只见郁禾娉婷立于台阶之上,因她年齿尚稚,虽已成婚,并没有将全部头发都挽成髻,而是留了一半的青丝披在肩上,唇角俏俏勾着,鬓边正有几丝碎发拂过她的笑眼,晕着江南水乡的水润清丽和晶莹澄澈,犹如晨曦点露的牡丹花。 裴聿泽借着收刀之势避开眼去,语声平静,神色持重:“公主。” 郁禾浅笑盈盈天真烂漫,提着裙摆飞奔至他身前:“夫君,一起用早膳吗?”她唤“夫君”时,带着几分稚气几分乖巧,甚是好听。 因是新婚,裴聿泽这三日可以不用上朝,早上的时间很充裕。 裴聿泽因她又一声“夫君”目光一顿,将手里的刀提起,却不见人来接,他偏头看去,自小跟着他的随从心腹涂庚正看着郁禾呆呆地站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轻咳一声。 涂庚立刻上前双手接过刀,又向郁禾行礼:“参见公主,小的涂庚,是我家公子的随从。” 郁禾笑得灵动,涂庚又是一晃,传闻果然不假啊!羲和公主果然千娇百媚! 这时青鸟和彩鸾也过来行了礼:“参见驸马。” 青鸟道:“公主,驸马,早膳已经备下来,可是在临水居用膳?” 她家公主喜爱雅致。 郁禾问裴聿泽:“夫君觉得呢?” 裴聿泽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随公主心意。” 郁禾却因这句心里升起一丝甜蜜,她欢喜地转身就走。 涂庚没忍住凑到裴聿泽身边低语:“咱们这位公主‘夫君’叫的真是顺口啊......” 裴聿泽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闭嘴。 ———— 水面上的风轻轻拂来,郁禾瞄了裴聿泽好几眼,见他始终端方如玉,神色平常地用膳,她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献宝的从随身荷包里拿出那枚小金铃手镯摇了摇:“夫君,你还记得这个吗?” 裴聿泽听到那声“夫君”,神色微顿,瞥了眼小手镯淡淡道:“不记得。” 郁禾眼底的光瞬间黯然了,不过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裴家富贵,这么个小东西他不记得也正常吧,重要的是将来,她不气馁,凑近他些,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瞧着他:“用完早膳去逛逛铺子好不好?” 那眼中的期待,声音里带着乖巧撒娇的口吻,裴聿泽放下筷子,正色道:“大理寺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郁禾甜美的笑意再也支撑不住了,落寞地垂眸,闷声道:“这样啊……” 裴聿泽看向她,见她低着头手指紧揪着,原本神气的脸庞此刻十分委屈,就在他心软之时,却想起她盛气凌人的模样,立刻无视了她。 谁知郁禾却在他移开目光的最后一刻抬起眼,眼中星光点点,浮着一点笑意,似是安慰:“公务要紧。” 裴聿泽淡漠的目光停了停,继续用膳。 郁禾嫣然一笑为他夹菜,突然眼尾飘进一抹素色的裙摆,她抬眼望去,门外正走进来一位纤弱柔美的姑娘。 姑娘对上了她的目光,站定后行礼:“雨瓷参见公主。” 郁禾清浅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第3章 敬茶 大抵是昨晚发病的缘故,段雨瓷此时的面色有些苍白,眸光流转间很是娇弱,偏她唇角含着笑意,便愈发我见犹怜了。 彩鸾立刻就像遇敌的猫,浑身警备了起来。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里歇着?”裴聿泽看向她,虽神色平淡,眼中却有关切之意。 郁禾神色微暗,不快地挂起了嘴角,这神态与方才和她说话是大相径庭。 段雨瓷苍白的脸就有了些颜色,朝他盈盈笑着:“你早晨是喝惯了雪芽三清的,我便煮了来。” 郁禾讶异一愣:“平时都是你给夫君煮茶吗?” 段雨瓷听到这个称呼柔弱的笑意顿了顿,柔和道:“是啊,自小都是我煮给他喝的,习惯了,公主要喝一杯吗?” 说着她已经让身后的丫鬟放下了茶壶, 倒出两杯来。 聿泽哥哥?郁禾脸色微沉又看了裴聿泽两眼,见他没有反驳解释,不快的愈发明显。 彩鸾气得就要上前,青鸟抢先她一步笑道:“有劳段小姐这样费心,奴婢青鸟是自小伺候公主的,驸马如今也是奴婢的主子了,日后这种下人做的事便让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来吧。” 段雨瓷面不改色将一杯茶端到裴聿泽跟前,她细弱道:“不妨事的,这么些年得聿泽哥哥尽心照顾,我也只能做些体己小事。” 言罢,她朝裴聿泽微微一笑,裴聿泽虽未回以微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执起了茶杯。 郁禾心底掠过一丝酸楚,段雨瓷已经端着茶杯走到了她跟前:“公主,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想向公主赔罪,昨晚误了公主的吉时,实在不该,雨瓷以这一杯清茶向公主赔罪。” 一提昨晚,郁禾就愈发不高兴了,指尖刚碰到茶杯时,倏然茶杯一歪,只听一声惊呼,茶杯砸落在地,她吓得回头,就见段雨瓷痛得捂住了手背,茶水浸湿了她的袖斓,她痛苦的脸色惨白。 “聿泽哥哥……”她手足无措。 裴聿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卷起了她的袖斓。 郁禾怔怔地站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上前要查看她的伤势。 “你怎么样……” “不劳公主费心!” 裴聿泽转身扣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腕,语声极冷。 郁禾心神俱颤,怔怔地看着他。 “聿泽哥哥……公主,公主一定不是故意的……”段雨瓷扶着裴聿泽的手臂忍着痛说着,“你别怪她……” “分明是你自己没有扶稳茶杯,自己摔了茶杯!什么叫我家公主不是故意的!你少颠倒黑白!”彩鸾气愤上前就要揪出她说理。 “放肆!”裴聿泽怒喝。 他本就是极盛的气势,此时冷下脸来发怒,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彩鸾被喝住了,呆愣愣站在那手脚冰冷,青鸟恼怒,声音还是沉稳:“驸马,公主不会做这样的事。” “聿泽哥哥,是我自己没端稳,别怪公主了,我好疼……”段雨瓷揪住了裴聿泽的袖子,哭得又怕又急。 “我先送你回去。”裴聿泽看了眼她烫红的手背,要尽快处理。 “站住!” 裴聿泽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去,对上郁禾倔强微红的眼,他眉心一拧。 “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故意要伤害她吗?”郁禾拼命压着声线,可还是显出一丝不稳来。 裴聿泽还未开口。 郁禾将他的冷肃看在眼里,已经气急喊道:“裴聿泽!你可恶!” 裴聿泽目色微变,原来她连名带姓喊他时会是这样尖锐。 郁禾挺直了身姿,硬着声音嘲讽:“我是公主,便是泼了她一身水,她也得受着!” 裴聿泽眸色骤沉,想起郁禾之前欺负颐和公主的事,想起宫女说的话,脸色越发乌沉。 “公主!”青鸟急切地拉着她,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公主金尊玉贵,还请公主行事也有高贵的品格,做出符合你公主身份的行为,而不是随意糟践他人!”他面色肃正蕴着愤怒,义正言辞的训斥她。 郁禾如遭雷击,身子打晃,脸上的血色殆尽,眼中闪着泪花,就是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气极了,也伤心极了:“以她昨晚的行径,便是施以仗刑也不为过!” “哼,羲和公主好大的威风。”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裴今窈走了进来,狠狠瞪了郁禾一眼,仗着她裴家嫡女的身份,丝毫不怵郁禾的身份。 “你因为嫉妒雨瓷,伤了雨瓷,如此恶毒,我倒是要让长辈来评评理!”裴今窈咄咄逼人。 “住口!”裴聿泽冷硬训斥。 裴今窈不服气地跺脚:“哥!你看雨瓷伤得这么严重!” 她扶起段雨瓷的手,手背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段雨瓷柔声安慰她:“我没事的……” 裴今窈心疼她:“你别这样好性!人家就会欺负你!” “你先带雨瓷回去。”裴聿泽沉声道。 裴今窈还要说什么,对上裴聿泽冷肃的目光,她也不敢多说了,又见段雨瓷的确伤的严重,只能先带她下去了。 等她们走后,裴聿泽转身看向郁禾,她依旧将腰背挺得笔直,红了眼眶晶莹的眼泪悬于眼睫上,倔强又委屈,他盯着她眉心紧拧,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那一瞬间,郁禾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 新婚第二日便闹得这么不快,好在并没有传的府上皆知,裴聿泽也不知是公务当真很忙,还是不想见到郁禾,这日并没有回府。 第三日,是裴家家主和主母离京回靖州天府的日子,裴聿泽以为依郁禾娇纵的性子,她定然不会来,可她来了,站在裴聿泽身边笑得乖巧甜美,只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裴聿泽自然也不会在乎她看不看他。 裴今窈没来,她在府里照顾段雨瓷,今日来送行还有裴聿泽的二叔裴子俶夫妇,和裴家在京的家臣,还有一众大臣。 给足了裴家家主面子。 裴家主母拉着郁禾和裴聿泽的手握在一起,欣慰地拍了拍,等他们上了车后,郁禾立即松开了手,裴聿泽看了她一眼,她依旧笑得甜腻,他脸色微沉也掣回了手。 裴子俶看了眼夫人胡茗璋,她颔首示意,裴子俶便放心进了宫,他虽才而立之年,却已授吏部尚书位列内阁之一,公务繁忙。 裴聿泽也向婶母告辞,回大理寺处理公务,上马前,郁禾依旧没有看他一眼,胡茗璋看在眼里不动神色含笑与裴聿泽告别。 回府的路上,胡茗璋柔声道:“公主还在生聿泽的气?” 郁禾垂眸不答。 胡茗璋掩唇一笑:“是该生气的,聿泽从小身边就没有一个贴心的丫鬟,长大了也跟那些侍妾通房一大堆的公子哥不一样,便是连秦楼楚馆,他都未曾踏足,整日里不是练武就是研究兵法,看治世之策,这孩子,就是没有与姑娘家相处过,不懂得小女儿家的心,你日后要好好教教他才是。”她握住郁禾的手,暧昧一笑。 郁禾闻言露出讶异之色,但转念想起段雨瓷,不悦之色跃然眼底:“那段雨瓷呢?” 胡茗璋道:“她是段家的女儿,与今窈要好,聿泽便也只把她当做妹妹,加之她救过聿泽,落下病根,聿泽这才多加照拂,你是聿泽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郁禾心里哼哼,不一样,他对段雨瓷那么紧张,突然“嘶”了一声,她缩了下手痛得皱起了眉。 “怎么了?我瞧瞧,呀,手背上怎么有个红点,昨日你也烫着了?”胡茗璋紧张地握起她的手,“怎么还藏着。”她拿出壁柜里的团扇,帮她扇着,“回去让聿泽给你擦药。” 郁禾看着她温柔美丽的样子,心里软绒绒的,嘴上还是不服气道:“谁要他擦药。” 胡茗璋取笑她:“因为你心里有聿泽。” 郁禾脸一红,娇嗔嗫嚅:“谁说我心里有他!” “都说羲和公主纵情恣意,若是你心里没有他,今日生了他的气怎的还来送他的父母?” 郁禾嗫嚅:“那是我懂礼数,不好失了体面!” “是聿泽的体面吧?”胡茗璋揭穿她,见她又是红了脸,叹息道,“你是聿泽的妻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能成为夫妻,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更何况他还是你的意中人,要珍惜才是,可不能这么轻易就让出了阵地。”胡茗璋情真意切,似有所感。 郁禾的心微微一动。 ———— 等回了裴府,胡茗璋便直往段雨瓷的凭春小院去了,一进屋,裴今窈就跑了过来挽住她的手愤愤不平:“婶母,您看呢,羲和把雨瓷的手烫成了这样的,您赶紧让叔叔和哥哥用家法惩治她,把她送桂峰庵堂去!” “胡闹!”胡茗璋冷下脸斥责,“桂峰庵堂是什么地方,那是裴家犯了大错的女眷才去的地方!公主是什么人,羲和也是你能宣之于口的?恭恭敬敬唤声嫂嫂,懂吗!”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罗汉床边坐下,段雨瓷行了礼坐在一边的圆凳上,丫鬟奉了茶来,裴今窈走到她跟前,嗤之以鼻:“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皇上还不是要靠我们四家的支持才......” “咚”的一声,胡茗璋重重将茶杯磕在了矮几上,凌厉的眼神扫向她:“你简直不知所谓!”茶杯里头的茶水跳溅出来,湿了她的手,她拿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擦手,瞪着她,“往日里纵着你,轻狂的不成样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拎不清了!我看要让你叔叔把你送去桂峰庵堂好好思过!” 裴今窈看到盛怒的婶母,她身侧还站着两个妈妈和四个丫鬟,气势更威严,立刻怂了,蹲在她身边摇着她的手认错:“婶母,我知错了,您别恼。” 裴家根基在靖州天府,由裴聿泽的父亲坐镇,而京华裴家,便是裴子俶做主,胡茗璋自然是当家的,裴今窈不敢不怕。 胡茗璋冷笑盯着她:“我看你是不知错,洞房花烛夜,你竟也敢把聿泽从新房喊走,你房里那个丫头是叫甘草吧,我已经让人把她发卖了,这样任由主子胡闹不知劝解分不清场合的丫头留着也是个祸害!”她重重咬字。 段雨瓷的脸色蓦地一白。 “婶母......”裴今窈委屈极了。 胡茗璋不为所动:“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新婚夜的事我是压下来了,好在聿泽心里有公主,知道回去,日后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别怪我动用家法!” 段雨瓷坐在那的身形几乎颤抖,从头凉到了脚,脑子只盘旋了一句话“聿泽心里有公主”,这话明摆着是说给她听的了,她交叠在腹前的手死死绞在了一起,顾不得烫伤的痛。 胡茗璋见差不多了,才气定神闲地转过身去看段雨瓷,眼中已露出心疼,轻轻握起段雨瓷已经包扎好的手,柔声道:“还疼吗?” 段雨瓷蓦然醒觉一般,此时声音恐有些颤抖,便笑着摇头。 胡茗璋欣慰道:“幸亏方才丫鬟奉上来的茶不是滚烫的,不然我也给烫伤了。”她轻轻一笑,段雨瓷的笑容便僵了一瞬,胡茗璋又轻轻责怪道,“你这孩子也是,素日里最是细心的,这次怎的这样粗心,端了那么滚烫的茶水给聿泽,若是他不小心烫着了,如何是好?” 段雨瓷压制着狂跳的心,勉力端出一抹笑意来:“是雨瓷疏忽了。” 胡茗璋松开她的手,沉吟道:“没事就好了,你伤了手,这端茶倒水的事就别做了,聿泽也成亲了,这些事自有公主为他做的,你别担心了,好好养好身子,将来也能和今窈一同出嫁。”她玩笑似的笑了起来。 段雨瓷没克制住,脸色一白,胡茗璋已经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好歇着。” 裴今窈耷拉着脑袋送走胡茗璋,身后突然传来一身呜咽,她立刻转身看去,段雨瓷正扑在矮几上双肩颤抖,她着急走过去扶着她的肩,安慰她:“你别听婶母说的,哥哥为何娶羲和,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是被迫的,又最是讨厌那种娇纵的姑娘,迟早会和她和离的,你别伤心,他心里是有你的,否则洞房花烛,他怎么会丢下羲和来看你。” 见段雨瓷还是伤心,她郑重道:“反正,我只认你是我嫂嫂的!” 段雨瓷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哽咽:“今窈......”她拭了泪,勉强打起笑容,“算了,他们成了亲,回了府,便是天天在一起的,日久生情,我们又能如何呢?” 裴今窈眼珠子一转,瞬间亮起来:“你还记得上回有个丫头在哥哥跟前搔首弄姿被我们抓到要发卖的,那回你替她求情来着。” 段雨瓷拭泪温柔地看着她:“你说常媚,如何呢?” 裴今窈道:“把她送去羲和的院子如何?” “不好,公主性子强,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出人命才好呢,这样哥哥更加厌恶她!” 裴今窈眼中迸出恨意,段雨瓷静静看着,似是无能为力,拗不过她只能妥协。 第4章 情敌 大理寺的中庭内,石桌前七八个官员小吏围了一圈。 “严司直,听闻羲和公主长得美若天仙,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七嘴八舌兴奋地看着正中央的严司直严璧正,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扣了扣石桌,立刻有小吏殷勤的给他的茶杯里续上茶水。 严璧正端起茶水悠哉悠哉喝了起来,卖了个关子,眼风在众人之间扫了一圈,老神在在道:“那美貌,不可言传啊......” 众人一时呆滞在脑海里幻想起来,一人嘿嘿一笑:“那昨晚洞房花烛,咱们的少卿岂不是和公主缠缠绵绵到天明?” “诶,咱们少卿清朗正直,可不是急色之人,这不昨日还来了大理寺。”年过三十的方主簿一脸正经缓缓道。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位小阁老。”又有小吏神秘压低了声音,“听闻大婚那晚不仅没有去参加婚宴,还在府中喝得酩酊大醉,直念着公主的闺名,酒醒之时,召集府中的武士比了一夜的武,至天明瘫倒在地,方才罢休,连翌日的早朝都未曾起得来!”小吏冒着两只眼睛绘声绘色。 方主簿感叹:“想不到小阁老还是个痴情的人呐。”他说话的语速慢吞吞的,这时的叹息尤其有感触。 “你们说,是咱们的少卿比较厉害,还是不可一世的小阁老比较厉害?” 严璧正“啪”的拍桌,两眼一瞪:“那必须是聿泽啊!” 一小吏装模作样地抹着不存在的胡须咋舌:“我看要同在朝堂比比才知道。” 又是“啪”的一下,严璧正的手掌就招呼在他的头顶:“小田,忘了你是谁的人了?” 小田小吏连忙讨好地笑:“我自然是大理寺,裴少卿的人!” 一直不曾说话的穆寺正穆清堂两手分别竖起了一根手指,并到一起:“两个大曌最锋芒的青年,竟然是情敌......有趣,有趣。” 严璧正眉一挑,凑过来:“还有一个,你们可想知道?” 所有人脑袋往中间一凑:“什么什么?” 严璧正眼中放光:“路将军家的小将军,路晓柏,知道吗?大婚前,他曾找裴少卿决斗!” “哇!”众人惊呼,“为了羲和公主?” “嗯,可不是!”严璧正眉峰挑起,“花里胡哨库库一套刀法耍的虎虎生威!” “然后呢?” 严璧正忽然语气变淡:“聿泽淡淡站在一边慢条斯理说了句‘身手不错’。” 众人还在等着下文二人决斗的场面,谁知严璧正一副说完的样子,他们恍然:“没了?” “没了。” “没打起来?” 严璧正瞪眼:“你们的裴少卿是为了女人打架的人吗?” 众人齐齐摇头。 “聿泽气宇轩昂,暼了他一眼只说‘大丈夫,女色为轻,你有这把子力气应当为国效力,而不是为情缠斗,令家族蒙羞’,当场把路小将军说的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方主簿摇头感叹:“是咱少卿做得出来的事。” 小田幽幽道:“真想看看少卿为了女人乱了分寸的样子啊......” 为女人吃醋?这时众人都因这句话想入非非,幻想起端方矜傲的裴少卿吃醋暴走的模样,呃......难以想象。 “都闲的没事干了?卷宗都看完了?!” 突然一道凉凉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幻想,让他们浑身一震,乱七八糟地转身,个个惊怔:“少卿?” 严璧正哭丧着脸:“新婚你都不用歇着的?”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凉凉藏着威胁之意:“少女失踪的案件有头绪了?” 严璧正目光躲闪:“呃,线索不是断了嘛。” 裴聿泽冷冷扫过他们,所有人慌忙起身作揖:“我们这就去找线索!” 严璧正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你这两日都把你家娇滴滴的公主丢府里,她没闹?” 他虽是裴聿泽的下属,却也是裴聿泽的至交好友,私下里随意的很。 “我去趟大理寺狱。”他经过长廊往西角门走去,脚步未停,嗓音微凉,“你不必跟来。” 严璧正蓦地站住脚,大声嚷嚷:“为何?”裴聿泽没有回答他,已经转角消失在西角门,严璧正揪着眉思忖,“不让我去?为什么呀?他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越想越 不服气。 不行,他得偷偷跟去,疾走两步,拐进西角门,赫然撞上了长身玉立的裴聿泽,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睨着他,他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哈哈笑了起来:“还没走远呢?” 裴聿泽不语。 严璧正拍了拍他的肩,打着哈哈:“你才二十岁,别那么严肃,太不近人情了,让人伤心,我想起还有卷宗没看,先走一步。”说完他转身就溜了。 ———— 大理寺狱的西门大开,因羲和公主大婚大赦天下的犯人,今日是最后一批出狱,一众兴高采烈,重振旗鼓的犯人后走着一个死气沉沉的犯人,在看到裴聿泽时,先是一愣,而后爽然失笑。 等他走至跟前,裴聿泽问:“谷兄,今后有何打算?” 谷葵生却又换上了一副豁达地笑:“先带我去洗个澡,再大吃一顿。” 伴云来澡堂作为京华最豪华的澡堂设有酒楼包厢,谷葵生一洗污尘神清气爽地走进了包厢,随意一坐,徒手撕下一根鸡腿大口朵颐:“以为就要见阎王了,没想到还能重见天日,吃肉喝酒,美哉,美哉!”他说得豪爽,眼底却藏着一忧郁。 裴聿泽自然不会在这种澡堂沐浴,他耐心地坐在厢房等他,执着酒杯喝着酒,姿态矜贵安闲,与他形成强烈的对比。 谷葵生看了他一眼,笑意折了一半,举起酒杯重重叹息,语声高昂:“这杯酒敬你,也敬......羲和公主。” 裴聿泽眼神微顿,在他仰头饮尽时,他才喝完。 一杯酒下肚,谷葵生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惆怅:“若不是为了那道大赦天下的旨意,你也不用娶羲和公主,是我,误了你的姻缘,误了你和雨瓷,你知道雨瓷对你的心意,她又总是为别人着想的性子……” 他长长叹息,见裴聿泽沉默不语,放下酒杯按住裴聿泽的肩:“你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你,你爱羲和公主吗?” 裴聿泽看向他,神色淡漠:“不爱,但她已是我的妻。” 谷葵生觉得他应该挺痛苦,明明不爱还要负责,还不能轻易和离,除非将来有契机,他又仰头猛灌一杯酒,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会想办法拨乱反正,弥补裴聿泽和段雨瓷。 裴聿泽并不纠结这个话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好了,就留在京华,满城那么多镖局,我这一身武艺,找个镖师不难吧?” “好,回头我和旗震镖局打声招呼。” 谷葵生按住他的肩:“不必了,我的路自己走,总不好一直靠你。” 两人四目相对,往日情谊,不在言语之中。 ———— 分道扬镳后,裴聿泽径自往大理寺方向而去,途径一家医馆,他略站了站,凝神而望,不知为何想起郁禾倔强凝泪的模样,还有她微颤的手,明明当时刻意忽略了,这时竟想起来,她也烫伤了。 裴聿泽的手指轻轻摩挲,半晌后,等他从医馆走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瓶上等烫伤膏,他将扁平的罐子握进手心,既看到了,她是公主,他不能不管。 可他并没有亲自送回府,而是特意请了个镖师,镖师看到这个小小的罐子,瞠目结舌了半天,难以置信地问了好几遍确认,直到裴聿泽露出不耐的神色:“你只需将这送去裴府嘱咐府中人交给公主就是!” 他方才确定就是这么个小玩意,但见裴聿泽这番气度,又俊朗非凡,料定这绝不是个非凡之物,又是送去裴府,他不敢怠慢,箭步一般冲了过去。 因着郁禾成亲要住在裴府,裴子俶特意命人在一个月内将两个院子合并成了一个院子,成为裴府最大的庭院屋宇,便是院子就分成了三个,倒像是一个独立的府邸。 其中一处院子溪水潺潺,柳丝正长桃花正艳,郁禾跪坐在小桥上,将脸搁在桥栏上,呆呆望着桃花飘落随水流逝,半晌气呼呼地骂一句:“可恶的裴聿泽!” 彩鸾吸着鼻子:“这才成亲第二日,公主就这样闷闷不乐,好可怜......” 青鸟皱着眉:“是啊,想了这么多年的感情......”“白费了”这三个字青鸟也没忍心说出口。 彩鸾转头问她:“公主的伤势没事吧?” 皇上为了郁禾,特意让青鸟和彩鸾自小学医,彩鸾没耐心,没学出来,青鸟却颇得太医院院首欣赏,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只是溅到了一点,也没起泡,擦些烫伤膏一两日就好了。” 彩鸾放了心,忽然脸色一亮:“我去做些点心给公主吧,她吃了心情就会好的!”彩鸾虽然医术没学出来,厨艺却是精湛。 青鸟点头,彩鸾转身之际,忽然撞上一人,是外院的丫鬟,恭恭敬敬行了礼,唤了一声彩鸾姑娘,地上了一个食盒和一个扁平的罐罐。 “彩鸾姑娘,这是小阁老命人送来的。” 青鸟彩鸾二人具是已经,连忙接过来,彩鸾打开食盒一看:“是桃花坞的糕点!” 青鸟打开罐子闻了闻,讶异:“这是烫伤膏。”而后狐疑,“小阁老怎么知道公主烫伤了?”她不确定又问丫鬟,“你确定这也是小阁老送来的?” 丫鬟笑道:“和食盒放在一起,应该是的。” 她交了东西,就福身告退了。 彩鸾哼了哼:“还是小阁老心里想着公主,驸马?哼!当初公主就该嫁给......” 青鸟快速按住了她的嘴,看着手里的烫伤膏有些担忧:“小阁老这样大张旗鼓,只怕......” 彩鸾不管,抢过烫伤膏:“你就是想得多!”转身就朝郁禾跑去,“公主,你看,是小阁老送来的,你爱吃的点心,还有烫伤膏,我帮你擦药吧,小阁老送来的一定是顶好的!” 她就像是带着报复似的说出一股炫耀之感,只恨不得此刻裴聿泽就在跟前,大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裴聿泽听。 两人拥着郁禾回屋,屋里已经站着一个人,水蛇腰削肩膀,姿态柳柳,回眸时眼角勾起一抹笑意,行礼时微微侧身显出矫揉之态来:“参见公主。” 郁禾看了她一眼,并不将她放在眼里,这样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处处掐尖要强的,她在宫里见得多了,小时候看她们在父皇面前搔首弄姿,她还会戏弄她们一番,长大了才知道,这种事,若是男人不给眼色,便是她们脸上能翻出花来,也是无用,郁禾也就懒得搭理她们了。 第5章 烫伤膏 郁禾十岁那年,皇上便为她在皇城外的朱雀街建了一座气派豪华的公主府,作为公主,郁禾成亲本该入住公主府,但如此一来裴聿泽在府内便低她一头,她不愿委屈了裴聿泽,也觉得裴聿泽那样的天之骄子不该受委屈,便入住了裴府。 裴子俶便将裴聿泽原本的院落和旁边的院落修缮合并成了一个宅院,不知是出于刻意还是疏忽,裴子俶并没有另外再给裴聿泽安排院子,是以,裴聿泽回府,必然回梧栖院。 涂庚已经紧跟了上来,神色严肃靠近裴聿泽一些,不顾裴聿泽暼过来的眼风,他清了清嗓音,低声道:“公子,今日小阁老送了一盒糕点来给公主。” 裴聿泽站住了脚,回望他一眼,深邃的眸光不辨喜怒。 走进梧栖院的院子,远远便看到郁禾坐在临窗的圆桌边,目光凝于一处,模样认真细致,裴聿泽放缓了脚步,多看了一眼,就见她认真的小脸忽然染起笑意,明丽乖巧地捏了一块糕点在青鸟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眼中蓦地就亮了,笑意更浓了。 裴聿泽脚步微顿,才徐步走进了花厅,甫一进入,郁禾咬着糕点抬眼而来,咬合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转过脸去看向了窗外,无视了他...... “驸马。”青鸟和彩鸾站到了一边行礼。 裴聿泽看了眼铺了桌上的糕点,本打算打声招呼就回书房的脚步朝那走了过去:“上茶。” 郁禾闻言转过脸来,单手支着下颚,笑意未达眼底:“我这可没有驸马爱喝的什么雪芽三清,还是别浪费茶水了。” 裴聿泽与她四目相接,语声微凉:“雪芽三清自是比不得公主的茶配这糕点更为合意。”他坐下后,整理了衣摆,背脊笔挺,风姿特秀,漫不经心扫过糕点 。 郁禾轻轻一笑:“自然。” 裴聿泽目色一沉,语声冷冽:“上茶。” 青鸟正要上前,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公子回来了。” 常媚莲步走了进来:“奴婢为公子奉茶。”言罢,她身形翩然而至裴聿泽的身侧,染了蔻丹的手指捏起了茶壶的柄,手腕轻转,茶水入杯,一气呵成,尽是小心思。 郁禾捻着指腹上的糕点残留,挑了常媚一眼,垂眸时,却见裴聿泽看着常媚,眼睛未动分毫,郁禾突然糕点噎在喉咙处,吞不下:哼,婶母还说他不近女色,我看他是色中恶鬼,见到个有几分姿色的姑娘眼睛都直了!果然小时候的看法都是天真的!她赌气似的扔了吃了一半的糕点,糕点的残屑溅到了裴聿泽手背上,他目光移过去时,就对上郁禾生气的眼神,郁禾见他看过来,轻哼一声撇过脸。 “呀,公子的手脏了。”常媚连忙拿出了她的绛色手绢自然抬起裴聿泽的手要帮他擦拭,郁禾气鼓鼓一瞪,还未开口,裴聿泽已经掣回了手,目光转冷。 常媚空了的手僵在半空。 “把烫伤膏拿来。”郁禾不快扬声道。 青鸟和彩鸾突然看到常媚一个丫鬟竟敢如此逾越,惊怔地呆了,此时听到郁禾的声音,一时恍然,慢了半瞬青鸟才转身取了烫伤膏来,彩鸾借着给裴聿泽送手帕的机会用身体将常媚推了出去,顺道给裴聿泽换了杯茶:“驸马的茶凉了。” 彩鸾将茶壶放下,退到一侧时,端着架子看向常媚:“你下去吧,这有我和青鸟伺候。” 虽同为丫鬟,却也分等级,更何况青鸟和彩鸾是宫里出来的,在宫里是有品阶的宫女,便是裴府最有资历的陪房妈妈在她们跟前也只有低头的份,常媚留念地看了眼裴聿泽,只能退出去。 青鸟拿着烫烧膏走了过来,郁禾伸出手,青鸟有些踌躇,这烫伤膏方才已经擦过一次了,虽然效用好,但若是此时再擦恐适得其反,可眼见着此时她家公主是存心要和驸马置气,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阁老送来的烫伤膏果然疗效显著,这么一会公主的红点都消退了好多。”彩鸾缺心眼似的上前惊喜道。 也是郁禾娇生惯养,皮肤嫩的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否则,这一点烫伤放别人手上还不一定会显出来。 正喝着茶的裴聿泽抬眸睨了烫伤膏一眼,眸光转深,语声清冷:“傅廷攸?” 郁禾娇气看了他一眼,眼中较劲,心里像是喝了一杯彩鸾熬的酸梅汤,酸的冒泡泡,人家外人都知道她烫伤了,给送了烫伤膏来,他还做夫君呢!只知道关心别的姑娘!虽是意气,但想到裴聿泽关心段雨瓷烫伤时的模样,心底的酸意就冒到了鼻尖,瞪着裴聿泽凶巴巴的模样气势就软了,显出委屈。 裴聿泽的脸色却是乌沉,慢条斯理开口:“事发突然,公主这么一点小伤,若非近身,实难发觉,便是府里下人都不曾知晓,傅廷攸如何还送了烫伤膏来?” 此问让郁禾主仆三人皆是一愣,郁禾心中升起怀疑,却不愿在他跟前承认,轻哼一声:“小阁老有心了。” 裴聿泽脸色更沉,莫名想起羲和公主和小阁老青梅竹马的传闻来,放下的茶杯磕得有些重了,自鼻腔溢出一丝冷讽:“有心。” 青鸟没有意气用事,自然旁观者清,瞬间眼睛亮了起来,扬声道:“莫不是这烫伤膏是驸马送来的?” 此言一出,郁禾神色一呆,方才的恼意浑然不见了,呆呆看向裴聿泽,裴聿泽未曾言语,重新执起茶杯喝茶。 郁禾拿过青鸟手里的烫伤膏,看了好几眼,再抬眼看向裴聿泽:“这真的是你送的?” 裴聿泽还是不答。 郁禾的嘴角却渐渐漾起弧度,方才他说这伤若非近身实难发觉,那他怎么会发觉的?莫非当时他就注意到她也被热茶溅到了?她心底的酸泡泡也荡然无存了,却还是压下了嘴角,娇声道:“你不是还训斥我歹毒的吗?干嘛还送这烫伤膏来,是要同我讲和吗?” 裴聿泽直面她:“我何时训斥公主歹毒了?” 早上一度混乱,郁禾又气急攻心,哪里还记得说了哪些话,青鸟快速低语:“驸马的确没说。” 他看她一眼,道:“我知那件事与公主无关,是意外。”他这样说,但也不曾怀疑过段雨瓷的用心。 郁禾语塞,继而笑意抵达眼底,宛若临水而开的百合花,娇俏可爱地伸出手背,软糯道:“那夫君帮我擦药。” 裴聿泽看了眼她柔腻莹白的手,那一点红,倒像是特意画上妆点的花样,他目光上移,触及她白得发光的脸,笑得灿若朝阳,他目光微微移开了:“此药短时间内不宜多次使用。” 他说完起身正欲离开,又转过身去看向郁禾,她正捧着那扁平的罐子盈盈地笑,裴聿泽轻咳一声,在郁禾抬眼时,他道:“方才那丫鬟心术不正,不宜留用,公主可自行安排。” 郁禾主仆三人皆是一愣,看着裴聿泽离开的背影,郁禾只觉得瑰伟英秀,不自禁露出甜甜的笑来。 彩鸾反应迅疾,大喊一声:“公主!” 郁禾心情开怀:“去吧。” 青鸟拍拍她的肩:“这昭阳宫大小宫女六十个都被你调教的服服帖帖,区区一个常媚,不在话下!” “好咧!”彩鸾意气风发的去了。 青鸟冲郁禾高兴地笑:“看来驸马果然不为女色所动,是个正人君子呢。” “谁知他是不是装模作样呢。”郁禾嘟嘴道,嘴角的笑意却是压不住,心里也像是沁了甘泉一般清冽。 过了一会,彩鸾兴冲冲回来了:“公主,安排好了。” “安排去哪儿了?”青鸟问。 彩鸾道:“给送去大厨房当烧火丫头了,公主,这丫头气性大的很,走的时候还叫嚷着不信是驸马的意思,要不要派人看着她?” “不必管她。”郁禾本来也没将一个丫鬟放在眼里,此时心里只想着其他事,“我们去库房挑些礼物吧。” 青鸟会意:“是要送给夫人和今窈小姐?” 郁禾道:“还有段雨瓷。” 青鸟和彩鸾互看一眼,一切看上去好像是步入正轨了。 ———— “公主,公主,不好了!”彩鸾急切的喊声打破了梧栖院早晨的宁静,清扫庭院的小厮和丫鬟都吓得一跳,就见彩鸾径直跑进了寝室。 郁禾贵为公主,自然不用晨昏定省,此时被彩鸾的声音吵扰才悠悠转醒,青鸟无奈地叹息,也不知彩鸾这性子何时能沉稳些,撩起床幔,见郁禾已经揉着困顿的眼睛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 “公主,紫翘失踪了!”彩鸾已经跑到了床边,满脸急切。 青鸟讶异:“你先别急,她出宫时说过要回老家,是不是已经离京了?” 彩鸾断定道:“不会,她家中的浴桶里还满满的水,衣服都还在,紫翘做事不会那么马虎,而且公主救了她,她若是离开不会对公主没有交代的,听闻最近京华常有女子失踪......” 郁禾已经清醒,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梳妆后,套了马车往紫翘家中而去。 小巷里的宅子很小,只有一间屋子,并一个小院子,青鸟和彩鸾很快将这查看了个遍,回到主屋,看着站在浴桶边的郁禾失了主意:“公主......” 郁禾鼻尖轻嗅,闻到一股清香,眉心微拧:“去大理寺。” 彩鸾道:“对!去找驸马帮忙!” 第6章 微撩 “少卿!公主来了!” 一道惊奇的声音传进中堂,裴聿泽微讶抬眼,小田已经兴冲冲跑了上去:“哪位公主?” “还有哪位公主?自然是羲和公主!咱们少卿的夫人!” “什么!”中堂里的众人皆是惊讶地起身,开始互相审视着装。 “快看看,我是否失了礼仪?” “镜子呢,镜子拿来瞧瞧,昨晚熬了夜也不知有没有憔悴。” 裴聿泽看着他们个个紧张兴奋的样子,目露不快,将手里的卷宗随意往桌上一扔,满脸不悦:“成何体统!” 严璧正一边整理发冠,一边嘿嘿笑:“少卿还请理解一下,那可是羲和公主啊,得留个好印象!”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掀眼见郁禾已经被几人领着走进了中堂,那几人一脸殷 勤的笑藏都藏不住,只是领个路需要这么些人领吗? 再见郁禾,笑容可亲明媚,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胜雪的肌肤白得发光,晃了众人的眼,颈边的珍珠项链光彩夺目也夺不去她的半分容光。 郁禾第一眼便看到了裴聿泽,那束晨光瞬间照进了郁禾笑眼里,裴聿泽微愣片刻,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却见其他人都怔住了神,看入了迷,他眉心微皱,有些不满他们的目光,走下位置来挡去一半:“你来做什么?这里是公署,若有事回去再说。” 严璧正却越过他走上前,皱眉道:“公主难得来一趟,少卿真是不懂事,总得先让公主喝口茶!” 裴聿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严璧正自动忽略,温柔笑着作揖:“公主,下官严璧正,是大理寺的司直,也是少卿的至交好友。” 郁禾嫣然而笑,严璧正心神就飞了,其他人也纷纷上场。 “公主请坐。” “公主请用茶。” “公主请用点心。” “公主请用水果。” 一个个上赶着行礼献殷勤,顺便介绍自己,就连行事沉稳的方主簿也在列,反而把裴聿泽挤到了最后。 郁禾被大家的热情哄得笑容洋溢,竟看也没看裴聿泽一眼。 严璧正站在她身边用有史以来最温柔的声音问道:“公主可是要来参观大理寺?下官可随侍在侧。”他优雅躬身。 郁禾却道:“我是来向裴少卿报案的。” “报案?” 众人吃惊,立刻退开一道视线,齐齐看向身后的裴聿泽,这才惊觉裴聿泽脸色沉得吓人,纷纷又都退开了些,裴聿泽徐步向前,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尴尬地四周乱看。 待走到郁禾跟前,裴聿泽问道:“何事?” 郁禾起身敛笑,无助地看向他:“紫翘失踪了。” 一听失踪二字,所有人都脸色大变,裴聿泽皱起了眉沉声道:“细细说来。” 此时众人四散归位,开始记录。 郁禾道:“紫翘原本是贵妃宫里的宫女,前段日子出宫的,现下独居在南门巷里。” 宫女?裴聿泽面不改色,心下却意外她为一个宫女出面。 “独居,怪不得失踪名册里,没有这个人。”严璧正已经将名册翻了一遍。 方主簿道:“不知这位紫翘姑娘多大年纪?” 青鸟道:“紫翘年芳双十。” 穆清堂问道:“二十岁,还未到出宫年龄,不知她因何缘由出宫?” 青鸟回道:“紫翘因容色姣好,一直被贵妃娘娘宫里的太监总管骚扰,常弄得身上有伤,有一回被公主撞见了,公主就借故紫翘打翻了茶盏,将她赶出宫了。” 裴聿泽心下微动,想起那日在宫里听到的宫女闲话,看向郁禾,郁禾见他看过来时目色奇怪,她微微歪首眼中懵懂而纯净,见他还看着她,她嫣然一笑,裴聿泽别过了脸去。 严璧正感动的快哭的样子:“公主真是善良......”立刻又道,“公主放心,我一定会找回紫翘姑娘的!” 众人凉凉暼向他,他尴尬一瞬,咳了一声,找补笑道:“我们一定会找到紫翘姑娘!” 众人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郁禾看向裴聿泽:“听闻最近城中常有姑娘失踪,我想看下卷宗。” 裴聿泽清肃道:“卷宗乃是大理寺案情密志,外人不得观阅。”他话音刚落,严璧正正要送出卷宗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对上裴聿泽警告的目光,他立刻收了回来。 郁禾也不恼,微微一笑,纤巧灵秀:“普天之下,皆乃皇上的臣民,我是父皇的女儿,理应为父皇分忧,夫君贵为大理寺少卿,也算得上是京华的父母官了,京华百姓失踪,我作为夫君的夫人,那便也是京华百姓的父母官......的家属,为公为私,我查看一下卷宗,有何不可?” 严璧正等人被她轻轻软软的声音酥了骨头,反应过来时,呆呆说道:“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啊。” 郁禾垂眸,脸上布上丝丝忧愁:“何况,我救她一次,本想她有个光鲜的将来,可不想她再出事......” 众人见她忧愁,顿时心软成了一滩水,纷纷劝道:“公主说的对啊,少卿!” 裴聿泽捕捉到郁禾忧愁的眼尾挑起一抹得逞的灵动,严璧正已经将卷宗送到了郁禾手中:“公主请阅。” 郁禾喜滋滋地接过,却不察裴聿泽已经走到了身侧,又低又沉的声音压下来:“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在此偷换概念,迷惑他们。” 郁禾的脸庞瞬间明媚,秋波流转间娇俏得意:“夫君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裴聿泽不知是被她的笑容晃了心神,还是被她的话挑了神经,神色一僵,察觉到众人惊怔暧昧的目光,他冷冷将手里的卷宗放到郁禾手里,走回案桌,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线索已断,公主执意观阅,便看公主可否找出新的线索。” 郁禾扬起小脸,轻哼了哼。 严璧正已经让出了自己的案桌:“公主,过来坐。” 郁禾含笑坐过去,看向上首的裴聿泽,两人的目光正对上,裴聿泽好整以暇,郁禾也不甘示弱地挑眉,翻开卷宗,认真看了起来。 所有人都敛声屏息地看着郁禾,生怕自己呼吸重一点,就打扰了这个认真的姑娘,她认真的模样,愈发显得乖巧可人,裴聿泽不知不觉地看着郁禾出了神,原来她并没有无理取闹随性而为的欺负人...... “咳。”忽然一声轻咳,裴聿泽回神看过去,穆清堂正抱着胸靠在廊柱边看着他静静地笑,裴聿泽正色转移了目光。 郁禾看完了记录现场的卷宗,抬眼看向裴聿泽时,眼睛晶亮:“是这奇异的香味线索断了吗?” 众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裴聿泽亦是意外看向她。 若说她能注意到这香味一事,或许能说公主观察入微,但能知道是在这一事上断了线索...... “公主神了啊!”严璧正赞叹道,“这失踪的女子,黄花闺女或是少妇,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她们十分守礼,几乎是刻板的那种守礼,但女子擦香无甚稀奇,先前我们去现场,只当这香味不过是女子沐浴用的香料,很正常,只有聿泽觉得不正常,按这香味查下去,偏就是查不出是何种香料。” 裴聿泽已经走到了郁禾跟前:“你知道这味香料?” 郁禾正要回答,忽然眼风微挑,藏着揶揄,娇声问道:“你当真不知这味香料?” “自然,还请公主告知。”他神色端肃。 郁禾垂眸一笑,满脸如春风的笑意,看得众人着迷又摸不着头脑,她歪头朝裴聿泽勾勾手指,示意他俯身,裴聿泽严肃的脸色看到她天真娇媚的笑意时微顿,眼尾暼了眼众人,转而负手而立,正色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此事事关案情线索,不必低语。” 郁禾不疾不徐,身子前倾支着下颚,慢条斯理仿似撒娇:“可是这香料的用途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 旁人瞧这情形,眼尾挑起一丝暧昧,严璧正立刻道:“事关重要,少卿别矜持!”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再看向郁禾,只能妥协放下手,缓缓俯下身去,郁禾眼中亮晶晶的,再度前倾,手指贴上他耳侧,细弱软糯的声音轻轻飘进耳里,如兰的气息轻拍着他的耳廓,裴聿泽倏然握紧了手指,克制住失了规律的心跳。 郁禾只轻轻说了两个字“催情”。 裴聿泽猛然震惊直起背脊,冷肃不快地盯着郁禾:“你如何得知?”他们大理寺的男人没一个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得知? 一想到她对这种东西有所了解,裴聿泽的不快越发浓重。 “什么东西?”严璧正见裴聿泽的脸色不对劲,越发的好奇郁禾说了什么。 可郁禾的眼底是纯净澄澈的:“自然是听太医提起过的,院首在研究时,我闻到过,这是波斯每年进贡的圣药,只能释水由肌肤渗入,不但无害,还有美颜的功效,非常珍贵,产量也极少,父皇便将这香料尽数赐给了几位大臣,后来逐渐在贵族公子圈里风靡了起来。” 这大理寺能有资格得到这香料的唯有裴家,其他人不知晓,自然不奇怪,但裴聿泽也不知晓,只能证明,他当真如婶婶所言,是个不近女色的啊,郁 禾的笑意渐浓。 裴聿泽立刻问:“可有赏赐名册?” 郁禾点头:“宫中有记录,不过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她微微扬首眼中浮上骄傲。 裴聿泽转头道:“备车进宫。”说着,他便牵住了郁禾的手,几步朝外走去,“还请公主随我走一趟。” 郁禾倏地晃了心神,呆呆看着裴聿泽的手包裹着她的,温热的触感渗入她的肌理直达心底,她的心便也软绒绒暖融融的。 青鸟和彩鸾互看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再门房闲聊的涂庚见状,也跟着跑来:“怎么回事?” 裴聿泽道:“涂庚你驾车。”他说话间已经扶着郁禾先上了车,自己紧随其后。 青鸟彩鸾很识相地没有进车厢,一同坐在了车架。 涂庚的驾车技术不错,马车飞驰却十分稳当,郁禾坐在车厢浅笑盈盈:“我帮了夫君这么大的忙,夫君有什么奖励吗?” 裴聿泽心系名册,沉声道:“公主为公替皇上分忧,为私要救回紫翘,理应帮忙。” 郁禾语塞,知道他说的对,她无法反驳。 车厢一度安静,一直看着窗外路程的裴聿泽莫名有些不习惯,转过脸去看郁禾,见她垂着眼怅然,他冷峻的模样出现了一丝裂痕,意识到方才说的话太过冰冷了些,软下的语气就有几分不自然:“公主想要什么奖励?” 郁禾闻言瞬间抬头,明亮耀眼:“晚上,我想吃桃花坞的桃花露,你买回来吧,案情了结后,你再带我去桃花坞吃点心好不好?” 就这么简单?裴聿泽有些意外,见她眼中的希冀,他颔首道:“好。” 因着郁禾的帮忙,取到名册非常简单,但这名册的名字却囊括了京华所有三品以上大官的名字......郁禾以为裴聿泽会犯难,谁知却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脸色越发愤怒,一副势必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决绝,郁禾的嘴角便轻轻扬了起来。 事关朝廷重臣的声誉,裴聿泽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查,出宫后,他将郁禾送回府后,直接回了大理寺,有了进展,他只想尽快破案,给百姓一个交代,一连几日都不会回府了,只是晚上和同僚用饭时,想起答应郁禾的事,还是抽空去了一趟桃花坞,闻着桃花露香甜的味道,便让伙计尽快送去裴府给郁禾,自己则又赶回了大理寺。 伙计紧赶慢赶送去了裴府,门房听了交代,正要送去梧栖院,半路却遇到了裴今窈和段雨瓷。 “什么东西,这么紧张?”裴今窈好奇问道。 门房道:“回大小姐,是桃花露,来人说是公子让送回来给公主尝鲜的。” 裴今窈震惊之下立刻转头去看段雨瓷,见她蓦地脸色苍白,她气恼道:“定然是你听错了!这一定是送给我和雨瓷的!” 门房吃惊,正要解释,裴今窈眼睛一瞪:“你是觉得哥哥对我和雨瓷的疼爱不值这一碗桃花露?从前什么好的东西,哥哥不是先给我们?” 还不等他解释,裴今窈已经从他手里夺了过去:“你下去吧!” 门房自不好去大小姐手里抢,只能退下了,反正这东西不管给谁,总是主子们吃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第7章 讨好 郁禾坐在琳琅满目的珠宝堆里,又在精挑细选,烛光点映在珠宝的一面,莹莹的珠光折射在郁禾的脸上,她的睫羽都在闪着光泽,抽空抬眼问青鸟:“桃花露还未送来吗?” 青鸟笑道:“公主,驸马正得到线索,说不定查得紧,还未得空。” 郁禾璀璨一笑:“好吧。”忽然回头问道,“上次武陵王送来的赤羽点翠蝴蝶玉簪呢?” 青鸟讶异:“公主是要将武陵王送来的玉簪送给大小姐?”她说着已经去梳妆室的首饰柜里找了出来递给郁禾,“武陵王因镇守云南,来不及回来参加你的婚礼,这可是他特意送给你的成亲礼呀。” 彩鸾很舍不得:“是啊公主,这支玉簪点翠手法精巧,用料又极其珍贵,只有两支,一支在贵妃娘娘那,这还是武陵王辛苦寻得的,你上回不是还说等王爷回京要戴给他看的吗?” 郁禾嫣然一笑:“义兄不会在意的啦,况且他送了那么多东西,到时候我戴哪个都成的,正是这簪子珍贵,我才要送给今窈啊,听说今窈一直很喜欢。”她捧着玉簪,好像已经看到今窈抱着她欣喜若狂的样子了,然后她们的关系就会亲近一些了,郁禾不由勾起了唇角。 彩鸾叹息:“公主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爱屋及乌啊……” 郁禾神气:“是啊!” 青鸟彩鸾笑了一声,看着郁禾伸过来的纤纤玉手,连忙扶她起来:“公主现在就要去吗?” 彩鸾已经蹲下来帮她穿鞋。 “反正也没什么事。”郁禾道,“把今窈跟段雨瓷的礼物拿着,先去段雨瓷那。” 彩鸾不喜欢段雨瓷全挂在脸上:“段小姐那我去就是了,何必公主亲自跑一趟,给她脸呢!” 郁禾悠悠道:“你这张嘴去了若是把她气出个好歹来,我还得费力保你。” 听到公主的宠爱,彩鸾得劲了:“哼,我看她那杯茶就是故意泼自己。” 郁禾不以为然:“她伤得那么重,万一留疤更不好了,这么做图什么呢?”她虽然不喜欢段雨瓷,但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况且那日段雨瓷也说了是她自己没端稳,或许正是丫鬟将茶水煮的太烫了,她才没端稳。 “图驸马心疼她呀!” “你想多了吧?” 彩鸾跺脚:“公主,你别以为这世上只有颐和公主一个坏人,坏人很多的!” 郁禾眸光浮上恼意:“再也没有比颐和更坏的人了!” 青鸟瞪了彩鸾一眼,好端端提什么颐和公主!彩鸾吐舌,不再多言。 青鸟跟在郁禾身边道:“公主,待会让我给段小姐诊诊脉吧,看看她的寒症怎么样了。” 彩鸾道:“对,治好了趁早送她离开。” ———— 郁禾主仆三人径自往凭春小院去,才进院子,那些丫鬟一见郁禾,皆是面露惊惧,跪下行礼时都差点摔着。 彩鸾气上心头,立刻插了腰上前骂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见到公主如何就怕成这样!”好像她家公主多恐怖似的,“这般无状,出去了也是给裴府丢脸!”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那几个丫鬟吓出了哭声,实在是先前听了一些公主骄横的传闻,她们又偏被拨来伺候段雨瓷,生怕公主将对段雨瓷的怒气发散在她们身上。 青鸟也恼:“你同她们费什么唇舌,改日找个嬷嬷来调教调教规矩就是了。” 彩鸾扬声道:“段小姐可在?” 丫鬟连忙点头:“在,回公主,雨瓷小姐在的,在房里,大小姐也在。” 今窈也在? 丫鬟领着她往内院寝室去,走近些,就听到一些细软的笑声,郁禾微微失落,她们的感情真是好呢。 “大小姐,雨瓷小姐,公主来了!”丫鬟在门外嚷道,里头的笑声停了。 却不听脚步声,彩鸾正要嚷,只见郁禾已经拾阶而上,向屋里走去。 彩鸾不满:公主来了,竟然也不出来接驾! 非但没有接驾,裴今窈看到郁禾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连段雨瓷要起身行礼也被她按下了。 “羲和,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裴今窈高傲抬头,丝毫不将郁禾放在眼里,心里冷笑,还是公主呢,为了一碗桃花露还找上门来了,她刻意搅弄着碗里的桃花露。 郁禾并不知这件事,也无视了她的不善,从青鸟手里接过锦盒:“我初来乍到,想着送你们一些礼物,希望你们会喜欢。” 她说着将一个四方雕花木匣放在段雨瓷面前,将一个长方金漆木匣放在裴今窈跟前。 裴今窈打开来看,眼前一亮被生生压下,嘴角却溢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很珍贵的簪子呢。” 又探头看向段雨瓷的,是一枚通体雪白的玉珏。 青鸟克制着心里的不快,上前笑道:“这是暖玉石,触及生温,段小姐有寒症,将这暖玉石挂在胸口贴身放着,对寒症有疗效的。”她说着,“奴婢自小跟着太医院院首学医,不如让奴婢为段小姐把把脉吧?” “你算什么东西。”裴今窈忽然怒道,“一个低贱的丫鬟,哪里有资格!” 青鸟脸色一白,郁禾沉下脸,将青鸟拉到身后,看向裴今窈,语声清冷:“青鸟虽是奴婢,却是有品阶的女官,相当于五品,今窈是裴家女,言语间该有世家小姐的体面。” 郁禾最是护短,她是想对裴今窈好,但不代表裴今窈可以随意侮辱她的人。 裴今窈本就讨厌郁禾,此时见她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更是打心底讨厌,她却忽然轻轻一笑。 “公主说的对,这是公主送我的簪子吧,真是漂亮,我试试。”她从锦盒里把蝴蝶簪子拿出来,在手上比了比,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打算将发簪插上,却好像摸不着合适的位置似的。 郁禾见状,便沉下气,表现出友好:“我帮你吧。” “哎哟!”裴今窈忽然吃痛的一叫,扯下蝴蝶簪时拉下了几根发丝,她顿时气得将手里的簪子重重往地上一摔,“什么破簪子!” 蝴蝶玉簪顿时碎成了三截。 所有人都怔住了,郁禾看着那簪子心尖一痛,目光上移看向裴今窈,她眼尾噙着毫不在乎的得意,而段雨瓷向郁禾飘来同情的一眼。 那一眼犹如落井下石一般,将她的心狠狠一扎。 彩鸾恼得按住理智:“这是我们公主特意挑选送给你的!是皇家的恩赐,你可知罪!” 裴今窈哼笑:“这么个破玩意,公主也好意思当恩赐吗?” 郁禾气得脸色涨红,双肩颤抖。 裴今窈痛快极了,又阴阳怪气一喊:“呀,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哥哥特意给你送来的桃花露都要冷了,雨瓷你快趁热喝了,凉了又该吃了不舒服了。” 郁禾恼怒的脸色一僵,缓缓看向段雨瓷手边的桃花露,抑制不住心尖发颤,吃齿缝间挤出一句话:“这是……裴聿泽送来的?” 段雨瓷低一回头没有说话。 裴今窈挑眉:“可不是,雨瓷最爱桃花坞的桃花露,哥哥只要有空就会给她买一碗送回来,哥哥也真是的,忙的见不着人,也得差人送回来。”她凑向段雨瓷,轻轻碰她,眼睛眨了眨,用轻佻的声音道,“哥哥真是将你放在心尖尖上呢。” 郁禾蓦地抓紧了手指,看着段雨瓷低垂的脸渐渐绯红,她心头动荡,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生病时阿娘哄着她喝下一碗苦涩的药,那种苦涩如今又蔓延到心尖,煎熬着,越来越浓。 原来不是忙得忘了跟她的约定,只是这个约定,他给了别人。 彩鸾气得浑身打颤,正要上前破口大骂,却见郁禾倏然转身,疾步离开。 “公主!”青鸟紧随,彩鸾狠狠瞪了裴今窈一眼,也追了出去。 裴今窈畅快淋漓地吐出一口气,扬起一抹无比得意的笑,看了眼丫鬟在捡地上的碎簪子,她冷哼:“她是公主又怎么样,到我面前来显摆什么,是要告诉我,我求而不得的簪子,她轻易就能拿来送人吗?哼,我偏不稀罕!”她撇过眼,就要去拿那枚玉珏,“她送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我帮你扔了!” 段雨瓷却接了过来,柔声道:“到底是公主的一片心意,纵是不喜欢,也要顾及聿泽哥哥的面子。”她说着将木匣盖上,“改日找个巧匠镶起来,我挂上,对寒症也有益不是。” 片刻后,她凝视着裴今窈:“你今日这样,她定然恨极了你,回头跟聿泽哥哥告状你待如何?若是她以公主的身份来压你又如何?” “我怕她告状吗?我跟她早已势同水火,凭她去,哥哥才不会在乎她!她若是以公主身份压我,我就让四大世家联合起来抵制她!” 段雨瓷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 第8章 微醋 “一碗桃花露,谁会稀罕!谁会在乎!”郁禾气呼呼地回了梧栖院,“我才不稀罕呢!”她忍不住眼睛的酸涩,拽过靠垫,拼命扯着上头的流苏,扯不过她就用力锤着,“裴聿泽送的桃花露我更不稀罕!”说着,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打湿了靠垫,“裴聿泽最可恶了!” “就是就是!桃花露是什么玩意,改明儿我们将桃花坞一整个都买下来,谁都不卖,只给我们公主做!尤其不给段雨瓷!”彩鸾又气又好声地哄着郁禾。 青鸟见郁禾的手心揪着流苏都攥红了,连忙握在手里轻轻吹着:“公主不气了,明日我就去买下来!” 可郁禾却哭了出来,眼泪抛沙似的往下掉,闷声呜咽:“裴聿泽最可恶了……” “公主......”彩鸾的心疼坏了,也红了眼睛,她们公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啊! 青鸟也气得失了理智:“明日咱们就进宫去跟皇上告状,让皇上好好治驸马的罪,打驸马十板子!” 彩鸾接口道:“二十板子!” 一听治裴聿泽的罪,郁禾又止住了哭声,瞪着被眼泪洗涤过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青鸟,抽噎道:“这就要治罪啊......” 青鸟语塞,一扯到驸马,公主又心软了......她叹息,拧了巾帕给郁禾擦脸:“公主别哭了,不然明日眼睛又酸疼了。” 郁禾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可总是想到那桃花露,刚睡着一会,就梦见自己被桃花露淹了,立刻吓醒了,心里又酸酸的,循环往复,直到半夜才睡着。 这么折腾着,早上醒来时,眼睛自然是红肿的酸凉的,青鸟剥了两个热鸡蛋给郁禾敷眼睛,郁禾就将两个热鸡蛋按在眼睛上,幽幽叹息。 等到鸡蛋凉了,她的眼睛也感觉舒服一点了,正要用早膳,就听到院子里的丫鬟大声喊道:“公子回来了!” 院子里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听得郁禾的火气都蹭上来了,见裴聿泽走进屋里,她瞪了裴聿泽一眼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青鸟彩鸾行了礼,还是恭敬道:“驸马用膳了吗?” 裴聿泽自然而然坐了下来:“没有。” 郁禾一听,连忙道:“我用完了,都撤下去吧!” 这一听就是在置气的话,裴聿泽看了她两眼,她看上去似乎在生气?遂将手里的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彩鸾藏不住心情,立刻惊讶道:“是桃花露!” 郁禾闻言转过身来,看着裴聿泽从食盒里拿出桃花露,还冒着热气,她撇了撇嘴又偏过头去:“我可不吃隔夜的加热的东西!” 裴聿泽还未开口,涂庚立刻解释:“公主,这是公子一早去桃花坞买的,去的时候桃花坞还没开门呢!新鲜的,热乎的!” 裴聿泽瞥了涂庚一眼,面不改色看向郁禾,就见原本还黑沉着脸不高兴的郁禾飞快转了过来,看着桃花露的笑容一波一波自嘴角蔓延开了,他平静的脸就起了一些变化。 郁禾有些压不住嘴角,突然转过脸去背着裴聿泽,嘴角咧得更明显了,笑容越发明媚靓丽了,过了一会再转过脸去时,笑容又压了下来,只是眼底还是笑意盎然,她压下嘴角道:“一碗桃花露,也值得驸马这样折腾啊。” 她这样说,拿起勺子的手已经在碗里轻轻搅了搅,看着荡起来了的波纹,就染上了她的笑纹,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抬眼瞄向裴聿泽,抿唇入喉:“好吃。” 裴聿泽不以为然,一碗桃花露能有多好喝,也值得她这样高兴。 在回府时得知昨晚的桃花露被送去了裴今窈那,他竟然转折出府又去了桃花坞,只是一碗桃花露,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折腾。 郁禾将桌上的点心往裴聿泽跟前推了推,甜甜道:“夫君累了一晚,多吃一点。” 看着她态度的前后转变,裴聿泽目光擦过那碗桃花露,移上郁禾明媚的脸,郁禾冲他盈盈一笑。 春天清晨的阳光照进来,青鸟和彩鸾只觉得公主与驸马坐在一起吃早饭的画面,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看! “案子怎么样了?”郁禾问道。 裴聿泽道:“有些进展。” 郁禾搅着碗里的桃花露:“凶手当真会是名单上的一个吗?” 裴聿泽看着她脸上浮上的忧愁,脑中跳出个名字,微有不快:“公主在担心什么?” 郁禾微微叹息:“里面有几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 裴聿泽沉声打断了她的话:“小阁老。” 郁禾微愣,抬眼看他,眼神天真明亮,他便觉得有些无趣,若无其事 放下了筷子,执起了茶杯,力持温和:“公主倒是担心他。” 郁禾点头:“我了解他。” “是嘛。”裴聿泽忍不住哼笑一声,意味不明地放下了茶杯,“案情细节不便对外透露。” 郁禾慢慢凑近他,细软道:“娘子也不行吗?” 裴聿泽心头一跳,侧目下压,对上郁禾扑闪的眼睛。 青鸟三人转过脸去,皆是一脸笑意。 裴聿泽在心跳快要失衡前起身道:“沐浴更衣后,我就回大理寺了。” 涂庚跟着去伺候了,郁禾坐在那翘了翘嘴角,继续拿起勺子。 彩鸾揶揄她:“那,公主,桃花坞还要去买下来吗?” 郁禾故作疑惑藏着神气:“买下来做什么?百姓们也很喜欢的,我又岂能霸道独占?” 青鸟彩鸾对视一笑。 好一会,裴聿泽走出了盥洗室,浑身散着清冽之气,像是夏日清晨的清泉纯净,俊朗极了。 郁禾跑上前将准备好的琉璃匣子塞进裴聿泽手里:“水果。” 裴聿泽目光微滞,沉着道:“大理寺有。” 郁禾努嘴撒娇:“你带着嘛!” 涂庚没忍住低头“噗嗤”一笑,裴聿泽瞥眼过来,涂庚敛笑清了下嗓子,凑到裴聿泽身后低语:“大理寺的水果怎能和咱们公主亲手准备的相比呢!” 郁禾红了脸,在裴聿泽看过来时,她灿烂一笑,裴聿泽眸光微变,将琉璃匣子收起:“多谢公主。” 青鸟见裴聿泽出了院门,立刻道:“公主,我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菜色。” 她急忙走出梧栖院来,却跑着追上了裴聿泽,压着声息先是行了一礼,才道:“还请驸马恕罪。” ———— 裴今窈正从胡茗璋那请安回来,不服气地说着:“哼,凭什么羲和就不用去请安,她是公主,可她已经嫁给我哥哥了,还摆什么臭公主的架子!让人厌恶!” “大小姐,小点声,她毕竟是公主……”身后的丫鬟提醒她。 裴今窈不以为意:“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讨好我看我的脸色……”她得意洋洋地走进正屋,惊愕一瞬,立刻满脸欢喜地跑过去,“哥哥!” 裴聿泽正坐在正屋,她亲昵地挽住裴聿泽的手臂:“你怎么这时候会来?” 裴聿泽睨她一眼,拂开她的手,声音又冷又沉:“全都退下。” 裴今窈微愣,看着裴聿泽脸色薄怒,心先怵了半分。 所有丫鬟退下后,涂庚最后关上了门。 “哥哥,怎么啦?”裴今窈故作乖巧若无其事问道。 裴聿泽掀眼看向她,她蓦地打了个冷颤,不由放下手去,站直了身体。 裴聿泽是世家公子的典范,克己复礼,沉稳端方,可他若是生气,正是水激寒冰一般的令人不寒而栗,是连族中长辈都忌惮的存在,曾经便有叔公说过,聿泽的气势,世家的底蕴和卓绝的能力,无可比拟,便是当家家主也逊色三分,将来裴家就要靠着聿泽问鼎天下。 “那支簪子呢?”裴聿泽冰冷开口。 裴今窈心尖打晃,扯了下嘴角:“什么簪子啊……” 裴聿泽冷冷看着她,裴今窈扯起来的嘴角就僵了,心慌意乱脸色稍白:“哦,是公主送的啊,不小心摔断了……” “是不小心,还是故意?” 裴今窈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更受不了哥哥这样的态度,破罐破摔闹起来:“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哥哥是要来兴师问罪嘛!我是你的妹妹!不过就是个破簪子,她羲和……” “住口!”裴聿泽脸色更沉,“她是我的妻。” 这句话彻底刺激了裴今窈,她尖锐道:“你是被迫娶她!你有把她当妻子嘛!你干嘛顾及她公主的身份……” 裴聿泽冷漠的目光浮上不耐:“不管如何,我已娶了她,簪子呢?” 裴今窈却对这番话有了自己的理解,娶郁禾是无奈之举,既成事实,那她哥哥那样的人就会做到应尽的责任,这样一想,她闷声道:“扔了,都断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你不会扔。” 裴今窈被他锐利的眼睛盯着受不住,走回内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盒子,推到他怀里:“给你!送了人还来要回去,还跟你告状,什么玩意……”她的尾声戛然而止,身子猛地哆嗦,期期艾艾,“哥,哥哥……” 她从未见过裴聿泽这样的目光,冰冷的像是万千把冰锥简直要将她射成窟窿。 裴聿泽打开看了眼断成三段的簪子,倏然合上,冷冽道:“从即日起,你去祠堂思过,抄写心经百遍。” “哥!”裴今窈难以置信地喊着。 裴聿泽再也不多留,举步离开,开门时,正对上段雨瓷柔弱苍白的脸,她凄怆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聿泽哥哥,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她忍不住哽咽,“让公主这样生气……” 裴聿泽克制住了怒意,语声软和了些:“与你无关。” 段雨瓷嘴角微扬,正要再多说两句,裴聿泽已经从她身侧走过,掠起一阵凉风,打的段雨瓷瘦弱的身姿不稳,她僵直地站在那,血色殆尽,眼泪珍珠断线一般掉了下来,捂住脸不叫自己哭出声。 裴今窈连忙将她拉进屋里。 “我想……我该离开了……”段雨瓷抽噎着。 “离开?你要去哪?你能去哪儿?回段家受尽冷落吗?”裴今窈又气又急,“是她羲和抢了你的丈夫!你为什么要逃!你该抢回来才对!” “她是公主……”段雨瓷睁着泪眼看她,全是无能为力的妥协。 裴今窈恨铁不成钢又心疼,语声放软了些:“她是公主又如何?你也是段家女!况且你和哥哥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哥哥娶她不过也是为了救谷大哥,根本不爱她,时间久了,自然会找个借口跟她和离的,你现在难道就想认输了?将哥哥拱手让人吗?” 她握紧段雨瓷的手,郑重道:“我一定不会让哥哥一辈子都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第9章 紧张 郁禾得知裴今窈被惩罚时,愣了好一会,不可置信问道:“......他当真惩罚了今窈?” 青鸟含笑点头,彩鸾大快人,又替郁禾高兴:“公主,驸马果然是在乎你的。” 郁禾唇角的笑意荡漾,青鸟却又担心起来:“公主,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只怕这么一来大小姐会更加不满了。”她那时候实在是太生气了,又想看看驸马会不会为她家公主出头,才去驸马跟前告了状,此时看到结果,冷静下来,才觉得不妥。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郁禾满不在乎又有点置气,她不会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而去气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人,“或许我和她注定合不来,反正我嫁的是裴聿泽。”提到裴聿泽,郁禾摇着手里的金铃手镯嘴角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彩鸾嘻嘻一笑:“就是嘛,反正大小姐迟早要嫁出去的!最迟今年夏末就该有消息了,也就三四个月了。” “今日他也没回来吗?”郁禾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了看。 青鸟点头:“大概大理寺走不开。” 人人都说裴聿泽是天之骄子,出生显赫,什么都安排好了,身份名利地位应有尽有,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可郁禾知道,即便他得天独厚,有诸多捷径,可他依旧凭着自己的能力年纪轻轻立下功劳坐上四品少卿,不像其他士族,凭着家里活络混个一官半职,所以他就该少年得志才是! 突然郁禾站了起来,彩鸾讶异:“公主要去哪?” “去大理寺。” “哦~公主想驸马了!” “才不是,我是去了解案情,早些破案,也能早些找回紫翘!” “哦~”彩鸾故意将字音拖得老长,“紫翘何等荣幸啊!” ———— 这是郁禾第二次来到大理寺,大家见到她依旧被惊艳了一把,只是这次迎接她的只有方主簿,不见严璧正,也不见穆清堂,她忽然就有了个念头。 “少卿呢?”郁禾问方主簿。 在大理寺,没人会喊裴聿泽为驸马。 方主簿自然不会隐瞒:“凶手路出马脚了,少卿带队去抓人去了!” 果然如此,郁禾微微吃惊:“带了多少人去?” “上下三十个人,皆是好手!” 郁禾更惊,只是抓个纨绔子弟,用得着这么多人吗?顿时心跳加速:“去哪儿抓了?” 方主簿见一向明媚含笑的公主脸色不对,心下疑惑,又不敢说:“……公主,少卿一向不喜外人插手大理寺的事,公主便请稍等……” “本宫问你去哪儿抓人了!”郁禾脸色一正,稚气未脱的神色顿时显出天家威仪来,令方主簿一时胆寒,支支吾吾半天。 “还不说?本宫治你的罪!”郁禾心浮气躁,不得不威胁他。 方主簿僵住了脸色,公主插手大理寺公务,还要治他的罪,哪来的道理?可转念一想,羲和公主是出了名的任性,哪里有道理可言?说治他的罪便是真的,瞬间,他一点不含糊,立刻拿出一份抄录的地形图:“就这个山庄!” 郁禾拿起地形图就往外奔去,还不忘吩咐青鸟:“回去拿我的鹅黄羽箭,东城门汇合!” 郁禾虽是娇生惯养的宝珠小公主,看上去那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说话也轻轻盈盈又媚又娇,外外都软软嫩嫩的,可马术却非常好。 皇上疼宠着她,当年生怕她摔了,不敢让她学骑马,可郁禾偏要学,皇上拗不过她,便命一队御林军生生跟着郁禾几个月,不让她摔一下,愣是看着郁禾的马术一天天精进,他才放下心来。 只见郁禾骑着小红马风驰电掣的出了城,身后还跟着同样风驰电擎的青鸟彩鸾。 依着地形图果然在京华城外三十里地外的树林山峦里看到了一队人马,一队伤势严重扑倒在地的大理寺人马! 郁禾心头一紧,飞快疾驰过去,跳下马就看到歪靠大树边的严璧正,严璧正看到她大惊失色,可此时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礼仪了,只盯着前面山脉下打的昏天暗地的两波人。 一波人穿着黑衣死亡惨重,只有一个大块头杀气凌厉,另一波人便是裴聿泽和穆清堂,郁禾赶来时,正看到穆清堂被击飞,她顾不及,一双眼睛只盯着裴聿泽。 大块头虽出招狠辣,可裴聿泽也不是吃素的,招式更是变化莫测的迅猛。 “卑鄙!一群人打两个人!”郁禾急得骂到。 严璧正支吾一下:“我们也是一群人,被打残了……”指了指一旁躺在草丛里的伤病。 郁禾抽空瞥了他一眼:“真没用!” 严璧正不服气,嚷道:“是谭驰朗那厮太过阴险毒辣了!居然敢豢养死士!那,那我们肯定不能拼命啊……”他底气越来越弱。 郁禾抽一点时间惊讶,居然是太傅的孙子,但也不耽误她生气:“那我夫君就能拼命吗!” 严璧正看到她眼底的心疼担心,嘿嘿一笑:“公主你放心,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谁打得过你家夫君的!” 郁禾白了他一眼,看到躲在草丛里的弓箭手,凉声道:“他们做什么?” 严璧正道:“伺机而动,等瞄准了大块头,一箭射中,助你夫君一臂之力!” “那怎么还不射?” “咳,”严璧正指了指山坳里缠斗的两个人,“兄弟们没把握,怕瞬息之间伤了你夫君。” 郁禾立刻伸出手,青鸟将她的特制弓箭交到她手里,眼见着郁禾拉弓搭箭,气势飒飒,严璧正一惊一呆。 “公主你要做什么?你行不行啊,别伤了聿泽!”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怕伤了他!”那情急之下的浓情又令严璧正一呆。 青鸟沉声道:“严司直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看公主这粉面桃花的,瞄箭的眼睛都娇娇柔柔的,他怎么放心? “公主,还是让我们大理寺的弓箭手……” 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如闪电一般射出,精准无比正中大块头挥舞起来的手背中央! 只听一声惨叫,发出的招式顿停,裴聿泽冷肃的脸在看到箭尾飞扬的鹅黄羽毛时不由一怔,迅疾一招拿下! 严璧正大喝一声:“上!” 所有人冲了下去,将活口五花大绑了起来。 严璧正冲过去,看着手背上的箭不偏不倚,不禁对郁禾的箭术叹为观止。 裴聿泽没有去看一群死士,转身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就看到郁禾直愣愣站着,花软玉柔的小脸苍白,眼中光泽闪动,像是吓坏了一般,他心下一紧,立即三步两走,在靠近她时,不由脚步又加快了。 郁禾握紧的弓,上头挂着的火红狐狸毛织成的毛球尾巴也在瑟瑟,她身子突然一软就要倒下,裴聿泽眸光骤紧,一个飞扑上前抱住往下落的她,满眼焦急:“公主!” 弓掉在了地上,他握住她的小手,触及一片冰凉,脸色骤变,急忙上下打量她。 严璧正看到此处情形也跑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应该没伤着才对!”他话是这样说,可神色还是担心了起来。 郁禾对上裴聿泽焦急的眼睛,颤声道:“我没伤着,只是,只是第一次射人,又怕射不准误伤了你……心有些抖……” 严璧正顿时哑然,方才还威风赫赫的,不过射了人家的手就吓得腿软了,果然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啊…… 裴聿泽紧拧的眉心稍稍放心,又听得她满心是他的关心,语气稍软的责备:“胡闹!谁让你来的!” 郁禾揪住他的衣襟,带着哭腔轻软又撒娇:“人家担心你嘛,你还凶人家……” 严璧正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也不知一本正经的裴聿泽吃不吃得消这样的小公主,由此他看向裴聿泽,只见他还是冷着一张脸……真有定力啊!若是换了他,立马就得将小公主抱在怀里连声安抚了! 裴聿泽将她扶起,语声依旧很沉:“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郁禾依旧揪着他的衣襟:“你呢?” “去抓谭驰朗。” 郁禾娇声喊道:“我也要去!” “不准!”裴聿泽拒绝。 郁禾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竟乖乖道:“哦。” 裴聿泽眉心微拧,似是妥协:“跟在我身后,不得轻举妄动。” 郁禾立即灿若蔷薇抬眼:“遵命!” 严璧正:“……” 这小公主变脸可真快!严璧正快一步追上裴聿泽,嘀咕:“你真的要带公主去?万一有危险?” 裴聿泽沉声道:“与其让她偷偷跟去,不如把她带在身边看着。” 严璧正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幽凉道:“你可真是越来越......进入角色了。”他戏谑一笑。 第10章 小阁老 大理寺的人伤重,裴聿泽让他们全都撤回,只带着严璧正和穆清堂二人去了山庄。 此处山庄四面环山,像是陷在山里,裴聿泽凝神四处望去,将郁禾往后护了护,郁禾看着他端肃的模样,只觉得安心又欢喜。 几人推门而入,大门没关。 穆清堂冷哼:“谭驰朗还真是狂妄啊,他笃定没人能闯入此地。” 郁禾还是有些不相信:“确定是谭驰朗吗?他是个正值清朗的君子啊!从不和那些纨绔鬼混的!” 裴聿泽回眸望了她一眼,语声微沉:“你很了解他?” “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后来就不怎么见他了,听小阁老说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公子。”郁禾如实说着,一双灵动的眼珠也学着裴聿泽四处查看着,手却不自觉攥着他的衣袖。 穆清堂就注意到裴聿泽目光微顿。 严璧正哼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股清香传来,几人心头一震,正是那波斯香料,裴聿泽已经走进一处四处纱幔的厅房,嘤嘤咛咛的酥软声音从偌大的床榻上传来,几人皆是脸色大变。 裴聿泽脸色阴沉朝郁禾道:“转过脸去!” 方才那一幕,让郁禾想起成婚前夜宫里嬷嬷神秘拿给她声称是闺房宝藏的书,郁禾蓦地脸庞红的滴血,瓮声瓮气道:“你也不许看!” 她抬眼飞快看他一眼,心如擂鼓立即又低下。 裴聿泽对上她一眼,看着她娇靥如花的羞赧,莹白如玉的手指揪着他的衣袖,突然心头一动,比那头的场面更让他无所适从,只能撇过眼去。 在无人注意时二人之间似乎异样的气流在流转。 那乍然进屋的惊鸿一瞥,几人已经看到几个女人酥//胸半露,白腻的长腿挂在男人身上,水蛇的腰肢旖旎,活色生香。 穆清堂礼貌 地侧开了眼,裴聿泽瞥了眼眼睛直愣愣的严璧正,倏然一跃而起扯下房柱上的幔帐挥落而下,正盖住了那几个浑然忘我的男女,将这一室春光按下。 只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起,郁禾等人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如溺水的人终于被捞出水面,自在的呼吸。 突然幔帐鼓动,很快有人从幔帐里钻了出来,正是披头散发的谭驰朗,一张英俊的脸酡红,眼神迷离,白色的长袍曳地露出大半个胸肌,踉跄而来。 他似是不大清醒,眼睛眨了眨,忽然一定,攒起一抹桃花的笑意来。 “公主……是郁禾……你来了,你终于来找我了,廷攸那家伙不准我去看你,可把我想的紧……啊!” 只听一声惨叫,谭驰朗已经被踹飞了出去,撞在床榻边缘,原本还风流风骚的谭公子狼狈痛苦地捂着胸口。 厅房一阵安静,几人看着裴聿泽收回长腿,拢正衣摆,气势凛冽地由上而下睥睨:“觊觎公主,罪加一等。” 冰冷的声音噬心刺骨。 严璧正和穆清堂愣呆呆地看了眼挣扎着起来的谭驰朗,又渐渐移向裴聿泽,只见他轩然霞举,冷若冰霜。 郁禾也目瞪口呆看着裴聿泽瑰伟的背影,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谭驰朗被这么一踢,完全清醒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一行人,疼痛还在继续,眼底的惶恐压过了疼痛,心惊胆战地站了起来:“裴聿泽?” 裴聿泽并不想多看他一眼,严璧正甩着大理寺的令牌站了出来,悠哉道:“谭公子,事发了,我们来抓你回大理寺。” 谭驰朗眸光一颤,梗着脖子道:“我谭家世代太子太师,我太公乃位列明堂二十四重臣,你小小大理寺,区区少卿,怎敢抓我!” 严璧正眼风一瞥,凑向裴聿泽:“居然还有人在你跟前显摆家门,顺带看不起你这个少卿。” 裴聿泽冷笑:“明堂二十四重臣,恐怕自今日起,要拜你这个不肖子孙所赐,挪一挪位置了。”裴聿泽轻描淡写,“绑了。” 严璧正摩拳擦掌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押于手下,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真是毫无一点反抗之力。 “我犯什么罪了!我与这些姑娘都是情投意合,改日自会娶她们过门!”谭驰朗还在叫嚣。 裴聿泽眼眸骤冷:“无药可救。” 触及他眸底的冷意,谭驰朗终于胆怯起来:“裴聿泽,你即便是裴家的人,也得看看我们谭家的地位,你当真要与我们谭家为敌!我们谭家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你们裴家还有多少好日子好过吗!” “砰”的一声,严璧正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脖颈,谭驰朗直愣愣昏了过去,严璧正嫌弃:“吵死了。” 郁禾拧紧了眉:“他是不是当我这个公主不存在啊!居然还敢威胁你!哼,等我去爹爹跟前告他一状!让谭家都流放万里,看他们还怎么与你为难!” 看着郁禾凶巴巴骄横的样子,语气里尽是维护之意,裴聿泽心中微暖,但还是正色道:“国有国法,谭家的罪自有律法可依,岂可任性而为。” 看着他严厉的模样,郁禾只能噘嘴妥协,但心里还是决定去向父皇告状。 严璧正自然不用亲自押谭驰朗回去,外面已有接应的大理寺衙役,他又折回来,看着裴聿泽已经转道去了书房,郁禾就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裴聿泽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裴聿泽拿起什么看,她就探了头去看。 不一会,裴聿泽自一摞画册中抽出一张画纸,眉心拧了拧,交给了穆清堂,严璧正也探过头去看,有些意外有些不解:“铜钱的画?这谭驰朗画铜钱做什么?” 裴聿泽也想不通,只是觉得这幅画在一众名家珍品里有些突兀:“拿回大理寺记档。” 严璧正问:“做什么用?” 郁禾跨前一步,挺直了腰杆,骄傲道:“夫君自有他的道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严璧正噎了一下:“是。”他拖长了音。 郁禾嘻嘻一笑,转头凑到裴聿泽身前小声问道:“做什么用呀?” 裴聿泽垂眸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明媚的笑意,他顿了一瞬:“自有我的道理。” 郁禾也被噎了一下。 严璧正“噗嗤”笑了出来,郁禾立即回头凶巴巴瞪了他一眼,严璧正转头看天。 “公主,公主,没有找到紫翘!”彩鸾风风火火了冲了进来,“我问了那些姑娘,她们说是有一个叫紫翘的,被谭驰朗送人了,送给谁她们也不知道。” 裴聿泽反应迅速:“上回你说她被贵妃宫里的太监折磨,是哪个太监?” 郁禾也反应了过来:“贵妃宫里的太监总管王顺!住在......”郁禾愣住了,立即回头去看青鸟。 青鸟接口:“住在杨花巷!” ———— 众人赶到杨花巷王宅时,还来及感叹一个太监总管的私宅的豪华,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众人心下一颤,裴聿泽率先闯入,那些下人一见来人威风赫赫气势凛然,挡都不敢挡。 裴聿泽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就见一抹身影滚落而来,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郁禾尖叫一声,心跳的厉害,定睛一看,滚来的人露出一张熟悉惨白的脸,正是紫翘,嘴角汩汩地流着血。 “紫翘!”郁禾心颤上前,青鸟已经扶起了紫翘,彩鸾不知从哪找来一张布裹在□□的紫翘身上。 紫翘浑身颤抖着,下//体的血浸染了那张布,渗透出来,她似乎看到了郁禾,迷离的目光聚焦闪出一抹光:“公,公主......” 郁禾手在发抖:“是我。” “公主......”紫翘扯了下嘴角,笑了起来,“我再也看不到家乡满天的柿子花了,不能依约定给您寄柿子了......” “紫翘......”郁禾突然眼泪滚滚而落,“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小时候郁禾亲眼看着娘亲在面前死去,她深切的害怕死亡,尤其是身边人的死亡,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也心疼着一个卑微的宫女。 裴聿泽低头看着梨花带雨的郁禾,想起小时候在宫里见过的小姑娘,他记得是她......隐忍着狂怒,他跨步向前,从床榻之上一把拎起衣不蔽体的王顺,狠狠摔在地上,怒不可遏:“残害民女,你万死难辞其咎!” 王顺落地目及之处便是郁禾,服下的助兴药顿时清醒了大半,再一抬头,心神俱颤,掐尖了嗓子嚷着:“我是傅贵妃的心腹!一个宫女死了又如何!贵妃本来就要将她赐给我!她就是我的人,我要打要骂全凭心意!外人如何插手!” 话说到此,王顺也镇定了下来,堪堪理着衣服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裴少卿若有疑惑,自可去问贵妃娘娘,裴家虽显赫一世,可宫里的事也不是你们能插手的!” 众人震怒,郁禾唬地站了起来,通红的眼睛瞪着他:“严司直,本宫命令你,打他!打到他磕头求饶为止!” 严璧正朗声一喝:“遵命!”他早就想动手了,“公主总有资格插手了吧!” “郁禾息怒。” 严璧正还未出手,一道清朗幽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蓝衣优雅的公子款款而入,剑眉星目,贵气十足,眼尾含笑,自入门满眼就只有郁禾一人。 正是小阁老傅廷攸。他旁若无人地握住郁禾的手臂,柔声哄着她:“一个太监,不值得你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严璧正方才还怒势汹汹摩拳擦掌的样子顿时垮了,看了傅廷攸几眼,立刻看向裴聿泽,只见裴聿泽的脸色是阴沉,眼底是冰冷的寒意,他心一跳,裴聿泽这样子,莫不是...... 郁禾还沉浸在伤心和怒火中,一时未能做出反应,旁人看来就很像她任由他哄着,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 王顺却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冲上来:“小阁老救奴才!” 他是贵妃的心腹,也是傅家的心腹,他为傅家鞠躬尽瘁,他不信傅廷攸不救他,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扑上来时等着他的竟是傅廷攸不知何时伸出来的剑,他冲的力道之猛,那剑尖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盯着傅廷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傅廷攸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嫌恶地抽出了剑,幽冷道:“惹郁禾生气,死不足惜。” 众人看着这一巨变,都愣怔了,唯有裴聿泽眸光骤沉,对上傅廷攸看过来时带着凉凉笑意的目光。 第11章 小阁老2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王顺,此时躺在血泊中,瞪着眼睛可怖极了。 傅廷攸慢条斯理地丢了剑,莞尔一笑:“少卿看到了,是他自己扑过来的。” 裴聿泽乌沉的眼眸,望着傅廷攸的冷意里多了一番审视,他自然看到了傅廷攸早已准备好的剑,只等着王顺上前求救的那一刻,他也看得出傅廷攸不留活口的决绝,是另有目的,还是单纯为了郁禾? 他不动声色,沉声吩咐穆清堂:“派人来清理。” 裴聿泽睨了傅廷攸一眼,走到郁禾身侧,温和道:“我们回吧,这里让青鸟处理。” 紫翘死了,青鸟含着泪道:“公主,我会让人送紫翘的尸身回乡,妥当安葬她的。” 裴聿泽向郁禾伸出手,郁禾无心他顾,自然而然将手交给裴聿泽,裴聿泽拢起手指,握住了她的手,郁禾神思不属地靠近他怀里,眼泪汩汩地流。 傅廷攸眼神一冷,嘴角却溢出一丝笑意,看着裴聿泽扶着郁禾从他身侧而过,并头的身姿,两人的余光在侧身交汇,冷意涔涔,严璧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裴聿泽将郁禾扶上马车,他随后上车,傅廷攸已款步至门口,裴聿泽自窗口看过去,矜傲疏冷,傅廷攸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笑意渐消,眸底染起一种志在必得的威胁,语声低沉温柔:“郁禾,改日我去看你。” 亲密的称呼让裴聿泽眉心微皱,感受到肩膀微沉,回头就见郁禾探头过来,红着眼朝窗外点头,裴聿泽毫不留情按回了她的脑袋,关上了窗。 ———— 抓到了凶手,谭家的人也闻讯找上了大理寺,大理寺严阵以待,只等着裴聿泽回去主持大局,但郁禾今日受了惊吓又伤了心,裴聿泽还是先将她送回了府。 裴今窈和段雨瓷就看到裴聿泽扶着郁禾回来,裴今窈冷哼一声:“真够矫情的,装模作样博哥哥怜惜,你说,她是不是在学你?”裴今窈掩唇笑了一声。 段雨瓷娇嗔她一眼,笑道:“她是她,我是我。” 裴今窈哄声道:“是啊是啊,哥哥对你的怜惜是真的,对她不过就是尽丈夫的责任罢了!她与你怎好相比呢?” 段雨瓷笑笑,裴今窈握了握拳:“那就让她清醒清醒。” 段雨瓷依旧笑而不语。 裴聿泽着青鸟彩鸾照顾郁禾,便要赶回了大理寺,谁知人还没走出梧栖院的门,前院的丫鬟就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司马府送来的,说是小阁老命人给公主的安神汤。” 裴聿泽眸色微暗,青鸟和彩鸾在身后对视一眼,不敢上前接过,只等着驸马示下。 半晌后,裴聿泽沉声道:“今日你们也辛苦了,这安神汤便赏你们了。” 青鸟二人愣怔片刻,接收到裴聿泽睨过来的眼光时,才确定,这安神汤的确是给她们的。 又听裴聿泽道:“自去煮一碗安神汤。” 青鸟了然,立即响亮应声了。 裴聿泽走出梧栖院,涂庚在一旁哼哼:“咱们裴府难不成还能少一碗安神汤不成?还要他小阁老巴巴地送来,安的什么心呐!”他念叨着,警惕道,“公子,他一定是对公主贼心不死!你看看他今天那样!”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你话多了。”他绝不是个会为儿女私情争风吃醋的人,方才的行径,不过是为了裴府的体面和公主的声誉罢了。 涂庚立刻捂住嘴表示不再说话,耳边静了下来,裴聿泽坐上马车就开始理今日的案情,偏生傅庭攸闯入王顺宅邸安抚郁禾的亲密总是不受控制跳进他的脑海,令他心浮气躁,刚接过涂庚递过来的茶,他便冷冷掷于车厢的茶座上。 涂庚一愣,他家公子好像心情不佳啊。 甫一进大理寺,裴聿泽就被谭家的人围的水泄不通,七嘴八舌或是说好话,或是暗暗威胁,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看着裴聿泽冷峻的脸色,霜寒凛然的目色,气势迫人,竟不敢再放肆,稍稍退开些,低眉顺眼地讨好。 裴聿泽只一声“秉公办理”,极尽不近人情,再不管对方如何显贵,着人送客。 谭家人的心沉入谷底,他们怎么忘了,靖州天府裴家的继承人,裴霁是何等人物,又岂会因他们的冷硬兼施,家族威胁就低头呢。 他们只能转道进宫的进宫,登司马府的登司马府。 裴聿泽将案情从头梳理后,又一一安抚了受害女子和其家人,走出最后一家时,已是月上中天之时,身后宅院里还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他闭一回眼,摧毁了她人一生的幸福,谭驰朗凭何以贵族身份而置身事外!便是皇上来了,他也绝不妥协半分。 ———— 回到梧栖院时,却看到郁禾房里还有微弱的光,不知是否今日的事让她睡不着,他踌躇片刻,走进了屋里。 青鸟没想到这个时候驸马会来,意外一震,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她很快镇定走过来行了礼。 “驸马,公主喝了新煮的安神汤,已经睡下了。” 原来已经睡下了,裴聿泽这才发觉屋里微弱的光竟是东海夜明珠的光,在屋里几处各放了一颗。 青鸟察觉到他的目光,解释道:“公主自小怕黑,屋子里总是要一点光的,皇上又怕点了烛火公主不慎碰到。” 所以每年进贡的夜明珠尽数赐给了郁禾。 裴聿泽点头,也只有羲和公主,才能用这么些夜明珠照明了,果然是娇气的很。 既然郁禾睡了,他并未逗留,走出房间来,驻足片刻,问道:“公主的箭法很好?” 青鸟压着骄傲:“是,射得很准,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在那样混乱的场面,那样远的距离,还能射中敌方的手,的确很精准。 那那日在皇宫,他见到郁禾对颐和公主的行为,她是有把握故意吓对方了?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竟有松弛一瞬,没去在意故意吓唬人也算欺人的一种。 “公主她……”裴聿泽忽然打住了话头,将傅庭攸三个字按下来了,摒弃心头陌生的烦闷,不愿在这种事上纠结。 “驸马?”青鸟半天不见下文,出声提醒。 裴聿泽默了默,淡淡道:“无事。” 青鸟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再多问。 翌日郁禾迷迷糊糊醒来,青鸟在她耳边说驸马昨晚上来看了她一次,郁禾的眼珠子立刻就像是沁在水里的黑曜石扑闪扑闪的,一下坐了起来。 青鸟站着笑:“看来以后公主要赖床我就搬出驸马来。” “可不是,比皇上还管用,从前皇上来了,公主还赖着不起呢!”彩鸾也笑。 郁禾朝她俩皱皱鼻,这时听见院里传来丫鬟仆役请安的声音,她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打扮,从床下跳下来,穿了鞋就往外跑。 “公主,头发还没梳呢!”青鸟和彩鸾在后面追。 郁禾已经跑到了门边,娇喘吁吁脸颊红扑扑的。 裴聿泽走到院中就听到她正房里的动静,他抬眼看去,就见郁禾正跑到门边,秀发如云披散在肩上,绯色的裙衫,衣袂飘飘,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浅笑盈盈。 “夫君。” 裴聿泽心一动,眸光微变,两人遥遥相望,这时院里的下人齐声请安。 “请公主安。” 两人皆是醒神一般,裴聿泽朝她走去,郁禾也跨出门槛飞奔过来,见她未曾梳妆,白玉般的脸颊透出珊瑚之色来,当真是清丽绝尘,那晶莹澄澈的眼睛天真烂漫,半晌,他还是低声道:“没规矩。” 指的是她仪容不整,若是传扬出去恐惹人笑话。 虽是训责的话,但他眼中并无冷意,言下藏着宠溺之感,他自己倒先愣了一下。 郁禾便俏俏一笑:“你要去大理寺吗?今日我要进宫,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她想和他一起进宫去看父皇祖母。 郁禾望着裴聿泽,睫羽扬了扬,黑葡萄的眼珠子点了露珠似的澄净,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眼神,裴聿泽道:“等我回大理寺交代一声回头接你。” 笑意自她唇角一波一波荡漾开来,比那院子里的蔷薇还要娇艳欲滴。裴聿泽的心突的一下,不等再有什么反应,他立即旋身离开。 “那我在家等你。”郁禾扬声。 彩鸾悄悄拉着青鸟到一边问道:“今日驸马要跟公主一块进宫,宫里可安排妥当了?可别让颐和公主撞公主跟前了,在驸马面前闹起来,少不得驸马也要着恼。” 青鸟沉稳道:“安排好了,只要驸马和公主一起,绝不会让颐和公主露面。” 第12章 掌掴 等他一走,郁禾就回去梳洗打扮,又去胡茗璋那告了辞,才回到梧栖院来等着。 等了一刻钟,她不在意,等了两刻钟时,她就有些发急,等到三刻时,她便坐不住了,就想着自己先去大理寺等他,可正要出门时,涂庚跑了回来。 他语速飞快:“公主,驸马被公务耽搁了,着您先回宫,他稍后就会进宫寻您。”一气呵成,一眼也不抬,说完就像生怕郁禾多问一句,他就急匆匆找了借口告退了。 留下郁禾怏怏的,青鸟劝道:“大概是一时脱不开身,驸马不是说晚点就会进宫嘛,公主,我们先去吧。” 郁禾虽有些失落,却还是高高兴兴上了马车,公务要紧嘛,反正,他稍后就会来的。 这是郁禾成亲后第一次回宫,且她今日回宫一事,昨日就让崔尚宫通报了,是以她一进东华门等着她的就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吴公公,一见她下车就眉开眼笑,慈祥极了。 “公主,您可回来了,皇上和太后一早就盼着呢。”吴公公先是行了礼再道。 吴公公自小跟在皇上身边,就连文武大臣和贵妃也敬着他三分,他是看着郁禾长大的,虽然不敢造次,但私心里也是把郁禾当成女儿看待:“这几日公主不在宫里,皇上用饭都不香了。” 郁禾皱皱鼻:“您就帮着父皇哄我吧,我不在他不知道多清净,也没人烦他惹他生气。” 吴公公乐呵呵地扶着郁禾上了宫里的步辇,所经之处,皆是洪亮的请安声,一片喜庆欢腾。 傅贵妃正赏花回来,就见郁禾从眼前走过,她笑着感叹:“到底是羲和公主啊,一回来就满宫里都朝气鲜亮了起来。”说着她看向身侧的颐和,放软了语气,“你虽是我的养女,却也是位公主,和郁禾是一样的,多学学她,才能得皇上的宠爱。” 颐和柔弱的模样乖巧温顺极了,她颔首连声音都是轻柔的,仿佛经过的春风都能将她的声音吹散了:“母妃说的是。” 傅贵妃拍了拍她的肩:“不必跟我回宫了,你自去吧,今日郁禾回宫,你也去和她叙叙旧。” 颐和福身恭送傅贵妃。 ———— “爹爹,爹爹!”郁禾甫一进入紫宸宫的前庭,就娇声喊了起来,庄严的紫宸宫像是注入了灵气,顿时连青草都鲜活了起来,驻守的御林军也都隐隐含着笑意,只是不敢正眼去瞧公主。 郁禾飞奔入内,皇上已经从案前的位置走了下来笑着张开了双臂,等郁禾扑进怀里,撞得他往后退了一步,他才宠溺又责备道:“瞧瞧,这都成亲了,还这样闹腾!” 年逾不惑的帝王,不威而怒,英挺而精明,只是在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时,眼中的锐利精明全成了宠爱温柔。 “成亲又如何,在爹爹跟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就是闹腾,就是任性。”郁禾抱着皇上的手臂撒娇。 看着她用以前他的话反驳自己,皇上只有欢喜,再没别的了,那张英俊的脸笑得眼纹深深。 “郁禾眼里只有爹爹,可没我这个祖母了。” 斜刺里插进来一道和蔼温柔的声音,郁禾探头向后,就看到太后端坐着,优雅大方的气质脸色佯嗔,郁禾欢喜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太后,在她肩背蹭了蹭:“祖母,我好想你,想的我都瘦了......”郁禾故作委屈巴巴地吸吸鼻子。 太后的佯嗔立刻装不住了,转身仔细将她看了个遍,轻哼哼:“瞧瞧这甜腻的笑,神采飞扬的,我看是和驸马在一起乐不思蜀了!” 郁禾窝在太后怀里嘻嘻笑着,皇上走过来问道:“聿泽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进宫?” 郁禾就着太后喂到嘴边的果子吃了一口才道:“大理寺正忙呢,他晚点进宫。” 皇上和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未再多言,这时一旁有人插话:“可是谭家的案子?” 郁禾看过去,这才发现大皇子也在,她立刻坐直了身子,起身给他行了礼:“大皇兄。” 大皇子眼神暗了一瞬,才笑道:“皇妹不必多礼。” 郁禾坐回去才道:“是谭家的。” 大皇子道:“我正和父皇说这件事,想着谭家家世显赫,五代太师,世代清朗......” “可惜出了个不孝子。”郁禾冷笑一声打断了大皇子说情的话,大皇子的面子显些挂不住。 皇上和悦道:“哦?郁禾对这件事也有看法?” 郁禾甜甜一笑:“公务我不懂的,但是聿泽一定会秉公办理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她言语间尽是骄傲和得意。 皇上笑了一声:“说的对,这件事便交给聿泽全权负责。” “父皇......”大皇子还待说什么,却被皇上摆手打断。 “今日你妹妹回宫来,高高兴兴的,政事一概不谈。” 大皇子颔首称是,他虽是大皇子,却是因皇上膝下无子,从旁支王爷过继来的,和郁禾比,他说十句,都比不上郁禾一个笑容。 “好啦,别说那些了,走吧,去看看我为郁禾准备的膳食和礼物。”太后牵起郁禾的手,皇上扶着她,三人一同离开。 皇上太后和郁禾三人一起在慈安宫用了膳,只他们三个,欢声笑语不断,饭后郁禾又陪着他们说了好久的话,才回自己的昭阳宫去了。 太后看着她离开,不悦地皱了眉:“这大理寺当真这样忙?” 皇上道:“聿泽新上任月余,积压的案子多,这次又破获了女子失踪的案子,忙一点也正常。” “哼,你这个当爹的,没看到方才郁禾心不在焉的,这成亲后头一回进宫,聿泽也不知道陪着!那新婚之夜......” 皇上安抚道:“母后放心,胡氏是个聪明人,有她看着,出不了大事,至于那个段小姐......”他皱了回眉,“毕竟是段家的人,又和裴家牵着关系,好在如今段家是段老二当家,不会对段雨瓷的婚事插手,等过了夏,母后你帮她寻一门显赫的亲事就是。” 太后沉声道:“你既要断了他们四家联姻的惯例,我看就裴今窈与段雨瓷的关系甚笃,不如就找个有兄弟的显贵人家,一同嫁了去,她们也好做个伴,上回裴金氏进宫,我旁敲侧击了一番,她大概是听懂了,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如今她的儿子尚了公主,该明白天家的意思了。” 看着皇上沉默,太后沉吟道:“到底裴聿泽是你挑选的人,又是郁禾中意的人,只希望将来能如你所愿,裴聿泽对朝廷没有二心。” 半晌后,皇上低沉又坚定道:“朕相信聿泽。” ———— “公主,往昭阳宫得走这边啊。”青鸟出声提醒走错方向的郁禾。 郁禾恍然惊醒一般转过身来,勉强攒起一抹笑意:“瞧我,才离宫几日,连自己宫殿的方向都不记得了。” 彩鸾窃笑:“我看公主不是不记得,是心有挂碍。” 青鸟柔声道:“公主,驸马一定不会忘了和你的约定的。” 郁禾扯起嘴角:“忘了也没事,谭驰朗的案子很棘手的嘛。” 彩鸾听着郁禾口是心非,她轻叹一声:“唉,女人啊......” 青鸟笑着拱她:“做什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主仆三人正走熟悉的路往昭阳宫去,途径一处小花园,春风出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钻进耳里。 “这就是她的不是了,她是原配正房,该有容人之量,夫君既已变了心,何苦还霸着不放,还落下个毒妇的名声,她再厉害,还不是眼看着命就不长了,把自己作死了,人家也道一声活该,死不足惜,谁会心疼她呢......”颐和正和身边的宫女说着话。 “你说什么呢!”郁禾脚底生风地冲了过去,红着眼眶怒气腾 腾地瞪着颐和,气得双肩发颤。 颐和云淡风轻的语气含着轻浅的笑意,“死不足惜”四个字像是有千百只利爪拼命撕扯着她的心,鲜血淋漓的,让她内心最痛苦的回忆露骨。 颐和讶然,端起一抹娇柔的笑,轻言道:“妹妹,我们说着燕儿表姐的事呢,她表姐作为原配妒心太甚,容不下妾室,把自己作的快死了......” “啪”的一声,周围顿时寂静了,郁禾的手掌自颐和脸颊擦过,垂下来的手止不住发抖,眼底迸出浓烈的恨意:“你少拿别人表姐含沙射影!” “郁禾......”颐和抬眼满眼是泪,伤心地看着郁禾,“是别人说她表姐死不足惜,就该死,不是我......” “你还说!”郁禾手掌再度扬起,突然被人扣住。 “公主!” 郁禾猛地回头,怒目僵了一瞬,裴聿泽正站在身后,眸中隐着怒意冷凝着她。 第13章 掌掴2 和郁禾约定好了却误了时辰,想起郁禾今早期待的眼神,裴聿泽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好似只有紧赶着进宫,这份揪心才能舒展一些,谁知刚进了宫,就看到了郁禾尖锐的一巴掌,全然不顾颐和公主受伤的模样,再度扬起手,他愤然上前制止了她。 可当她回眸,那双水灵的眼睛却是通红不堪,好像她才是受了极大委屈的那一个,他训斥的话卡在了嘴边,凝注着她,半晌沉声道:“她是你姐姐......” “她不是我姐姐!我从没有当她是我姐姐!她是贱人生的贱种!”郁禾恨极了,将公主凤仪踩在脚底下,言辞锋利地几乎要割伤每一个人。 裴聿泽怔住了,眸色乌沉浮上了寒霜:“你是公主,贵不可言,她也是公主,与你并无区别!” 郁禾双目被刺的出血一般的猩红,痛得火烧火燎的难以自拔:“你护着她,你护着她!” 裴聿泽心一顿,沉声解释:“我不是护着她......” 颐和善解人意地打断了他的解释:“驸马,别为我和郁禾吵架,她没有恶意的,只是脾气这样,我不要紧,是我说错了话,她生气是应该的......” “谁要你多话!”郁禾尖喊着打断她。 一个弱不禁风梨花带雨,一个倔强倨傲的尖锐,对比太鲜明了,任谁都不会站在郁禾这一边。 裴聿泽暗自惊讶,眸底更沉了:“只是因为颐和公主说错了话惹你不高兴,你便要动手?” “是!”郁禾梗着脖子。 气氛陷入了冰点,只有颐和隐忍的呜咽之声,和郁禾不知错的倨傲,让裴聿泽的眼神更冷了。 “哟,这是怎么了,这高兴的日子,怎么都红着脸红着眼的。”傅贵妃迤逦端庄地走了过来,笑着拉起郁禾的手,“可是驸马惹咱们郁禾生气了?我帮你骂他。” 郁禾草木皆兵,甩开她的手,呛她:“与你何干!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也不想理裴聿泽。 青鸟彩鸾匆匆行了礼,急忙追上去了。 傅贵妃笑容僵了一瞬,转头看向裴聿泽:“驸马还不去追?” 裴聿泽握紧了手指,收回凝在郁禾背影上的目光,紧绷的下颚面向傅贵妃时略有松弛,语气虽恭敬,语声还是沉冷:“还望贵妃娘娘莫要介怀,是臣今日失约惹得公主不快。” 傅贵妃掩唇一笑:“我都明白,郁禾的性子......”她欲言又止,看向裴聿泽,语重心长道,“真是辛苦驸马了。” 裴聿泽眼神微变,只当没有听懂傅贵妃的话中深意,作揖道:“臣告退。” 花园里只生剩傅贵妃和颐和,她转头看向颐和,见她脸上的红指印,关怀道:“委屈了,记得擦药,别让皇上看到。” 颐和眸色黯然:“颐和明白。” 傅贵妃满意而笑:“过几日就是浴佛节了,我让制衣局给你做了几套衣裳,回去试试,那日你必然是最出彩的。” 颐和福身:“谢母妃。” ———— 等在东华门外的涂庚看着红着眼出宫来的公主怒气沉沉地上了马车,紧接着就看到他家公子也满脸阴霾疾步而出,一言不发跳上马背,心叫不好,定然是因为他家公子误了时辰,小公主恼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踩马镫都踩空了几下,不意外地接收到了他家公子斜睨过来的冷眼。 完了,这是真恼了。 一路死气沉沉地回了裴府,趁着裴聿泽下马的空挡,涂庚已经跑到了他马下,飞快低语:“公子,女子都是要哄的,哄哄公主,哄哄公主。” 裴聿泽睨了他一眼,并未理他,就见马车门开了,青鸟扶着郁禾下车来,经过他身边时,连看也没有看他。 涂庚警铃大作:“公主毕竟是公主,娇气一点正常,公子你先低个头吧,丈夫向妻子低头无甚大不了的......” “闭上你的嘴。”裴聿泽冷冷开口。 涂庚立即捏紧了两瓣嘴唇,忘了他家公子也傲气的很,哪里是低头的主呢! 裴聿泽一直跟在郁禾身后,两人都是冷冰冰的模样,简直要把所经之处的下人们都冻僵住了,行礼后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生等着这两位主子走远了,才敢站直身子长舒一口气,疯狂交换眼神,愣是不敢多议论一个字,只想着等晚上回了后房再说个够! 等走到梧栖院外的杨柳心湖时,裴聿泽还是喊住了郁禾,她站住了脚却没有回头,裴聿泽上前,就见到了郁禾气得红红的一张脸,衬着她的眼尾也红了一点,裴聿泽明明最是厌恶骄纵无理的姑娘,偏看到她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反倒气消了一半。 “你一定要如此气焰十足,将所有人都伤一遍才罢休吗?”裴聿泽拧眉质问,语气却不再强硬,“你受尽宠爱,颐和公主已处处避让,你何苦再与她为难?” 他想起成亲前在皇宫见到的颐和顶着苹果的一幕,明明怕得很,却连拒绝郁禾的勇气都没有,他方才消了的一半的气又再度升腾起来。 “呵,我为难她?”郁禾冷笑,“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嚣张跋扈,做什么都不对是吗!”郁禾水灵灵的眼睛泡在水里,睫羽瑟瑟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偏不让它掉下来,“你知不知她说了什么!” 裴聿泽凝视着她,目光镇定而冷漠:“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是你动手的理由。” 郁禾眸光一滞,噙着泪忽然笑了一声,心也凉了一分,他不关心她的心情,也不愿了解她的心情。 “公主,聿泽哥哥。”段雨瓷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大树旁,提裙走了过来,郁禾本就不高兴,看到段雨瓷袅袅走来,越发心浮气躁,索性别过脸去,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段雨瓷十分歉疚地看着郁禾,向她福身行礼:“公主是在生聿泽哥哥的气吗?还请公主别气了,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耽误了聿泽哥哥进宫的时间......” 郁禾倏地回过脸了,直勾勾盯着段雨瓷,段雨瓷突然就被吓到了,向后退一步,脚下一崴向裴聿泽靠去,裴聿泽将她扶稳后,感受到郁禾的目光,他很快松开了手,看向郁禾,被她眼底的怒火和失望刺到了。 “这件事我是要......”他出口是段雨瓷没想到的急切。 “原来不是为了公事,是为了段小姐。”郁禾凄然一笑,亏她还苦心孤诣地为他找了借口,原来是为了段雨瓷才失约的,所以,他怎会在乎她的心情,在乎她为何动手的理由呢。 看着他俩,她只觉得刺目,在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时,郁禾掠过他们飞快跑回了梧栖院。 裴聿泽几乎随着她转身,将将伸出的手却停住了。 青鸟跟上去了,彩鸾狠狠瞪了段雨瓷一眼,才跟上去。 段雨瓷上前两步:“看来公主是真生气了,我去跟她解释,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只要她能消气,不与你为难。” 裴聿泽沉声道:“她在气头上,反倒连累了你,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回吧。” 段雨瓷深深凝视着他,他却只看着梧栖院的方向,她垂眸默了默,良久才道:“好,我知道了。” 郁禾跑回了房间就直接扑进了床榻里,将脸埋进 轻软的蚕丝被里,放声痛哭:“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青鸟心揪得生疼红了眼,彩鸾已经流下泪来,坐到床上轻拍郁禾的背。 郁禾痛哭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呜咽,她攥着被褥偏头露出满是泪痕的半边脸,红扑扑的,鬓边的发丝也沾了泪水黏在脸颊上,青鸟替她拂开,就看到她噙着泪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像是在想什么。 她在想阿娘,她的阿娘,温毓昭皇后,世上最美好最温柔的阿娘,爹爹的挚爱,郁郁而终的阿娘…… 她不知何时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青鸟扶着郁禾坐起来。 “今天早饭我想吃燕窝粥和山楂酥饼。”郁禾睁了睁迷蒙的眼睛糯糯说着。 青鸟和彩鸾一笑:“是,公主。” 她们就知第二日郁禾昨日的郁结就荡然无存,只要不提起。 “请公子安。” 院里传来齐整的声音,青鸟的笑容一僵,果然见郁禾睁着眼发愣了一瞬,而后赌气似的掀开了被子。 涂庚跟在裴聿泽身后准备去大理寺,见他在院子中央站了站,涂庚疑惑看过去,见他望着正房不辨情绪。 涂庚小心揣摩:“去跟公主道个别?” 裴聿泽收回目光,淡漠转身:“走吧。” 正与进院的外管事碰个正着,他睨了外管事手里的帖子一眼,外管事已经说道:“公子,是齐夫人给公主的帖子。” 他未再多问,径自离开。 帖子送到郁禾手里,她打开一看,落款却写着“傅廷攸”。 第14章 修罗场 桃花坞啊……郁禾捻着帖子的一角想起先前和裴聿泽的约定,他也说会带她去桃花坞的,她荡着双腿,擎手将帖子抵在额头挡住了今日有些耀眼的晨光。 青鸟看着她怏怏不乐的样子,轻声道:“公主若是不想去,我去回了他。” 郁禾咬着一颗樱桃,跳下窗台下巴微抬:“去啊,为何不去。” 彩鸾轻快“诶”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到了约定的巳正初刻时,郁禾已经带着青鸟彩鸾到了桃花坞。 桃花坞虽是一家茶点糕点铺子,但却是一家雅致写意的地方,一进院门便是一片桃花林,经过石板路蜿蜒进入大堂,立刻就有秀气的姑娘迎上来招呼,这里招呼客人的皆是姑娘,统称桃花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郁禾径自上了二楼,无视了所有客人或打量或惊艳痴迷的目光。 桃花姑娘打开一扇门,站在窗边的郎君闻声转身,笑意跃然眼底,款款而来。 “廷攸哥哥。”郁禾欢喜地喊,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傅廷攸总是陪着她,又比她大了整整五岁,她一贯如此称呼他的。 傅廷攸的笑意却顿了一下,从前听到这个称呼只觉缱绻,心底都是柔情蜜意,不知何时这个称呼却成了他心底的刺。 那年他进宫探望姑母,听到姑母半是玩笑说:“郁禾长大后嫁给廷攸哥哥好不好?” 郁禾想也不想咬着糕点拒绝:“不好。” “为何?” “因为我要嫁给裴聿泽啊!”郁禾理所当然地笑。 那是他第一次在郁禾嘴里听到“裴聿泽”三个字,那时他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孩子的话罢了。 姑母也不甚在意:“那你怎么廷攸哥哥叫的那么亲切?” 郁禾疑惑了:“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呀。” 傅廷攸依旧不曾放在心上,直到他再次听到“裴聿泽”的名字,郁禾已经十四岁了,他带着桃花坞的糕点去看她,郁禾吃着糕点眼睛亮晶晶,喜滋滋道:“下次我也要带裴聿泽去吃!” 他握着茶杯的手陡然一颤,茶水翻了一手,他也浑然不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何时他已经大势已去了? 看着郁禾就坐在他对面,看着满桌的糕点,不知从何下手的皱皱眉,他挥去不愉快的回忆,勾唇一笑,即便她如今已经嫁人,大势已去又如何,谁又不能东山再起? 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输赢谁知?他想得到的,不论早晚,势在必得。 “裴聿泽对你好吗?你快乐吗?” 郁禾捏着一块玉玲珑咬了一口:“很好啊,我很快乐。” 纵使裴聿泽惹她生气伤心,她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数落他。 傅廷攸笑意顿消,昨日在皇宫发生的事,姑母宫里的人早已告诉他了,她却还在为他遮掩,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妒意,揭穿她:“你不敢看我,他对你不好,郁禾,他不了解你。” 郁禾捻出一个俏皮的模样:“爹爹也常说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傅廷攸笑了笑:“他带你来过这儿吗?” 郁禾放下了糕点,走到了窗边,闻着花香,信心满满:“来日方长,他会带我来的。” 傅廷攸冷笑:“是吗。”拼命克制内心滋长的妒意,她要给裴聿泽机会,她还是要给裴聿泽机会! 他走到了郁禾身边,闭一会眼,再睁眼时,眼神再度变得柔和,与她并肩而站,看着园里陆续进来的客人,忽然唇角渐渐扬起,看向郁禾,慢条斯理道:“看来,他先带别人来了,他背叛了你的信任。” 傅廷攸眼里不藏人的神气,知道什么话会刺激到她,他还是说了,低头却见郁禾手里的糕点攥在手心粉碎,脏了一手,郁禾不在意,只是怔怔地看着园子里,眼睛眨也不眨,直至酸痛。 他知道郁禾伤心,但伤心只是暂时的,也有他在身边抚平她的伤心。 “呀,公主嫂嫂也在啊。”裴今窈像是在找什么,抬头看到郁禾,眼睛一亮,声音无比的兴奋。 裴聿泽闻言抬头,云淡风轻的神色微滞,傅廷攸正拿出帕子端起郁禾的手替她擦去手心里黏腻的糕点,温柔细致且亲密,郁禾没有拒绝,裴聿泽眸光骤沉。 郁禾脑子一片混乱,看着段雨瓷温柔地站在裴聿泽身边朝她微微而笑。 傅廷攸收起手帕向下看去,好整以暇:“相请不如偶遇,裴少卿请上来一叙。” “哥哥,我们上去和嫂嫂一块吧。”裴今窈拉着裴聿泽就往上走去,也不顾裴聿泽冰冷的脸。 几人踏进香室,室内的气氛骤降到冰点,就连那香炉里丝丝袅袅的白烟都似乎裹着寒意钻进来青鸟彩鸾的鼻尖,冻得她们一抖,识相地往后退了退。 傅廷攸从窗边走来,扶了郁禾的手臂一把,含笑道:“裴少卿真是好兴致。” 郁禾暼了眼裴聿泽,凉声讽刺:“裴少卿的兴致也要看人的。” 裴聿泽脸色一沉:“看来公主昨日的郁结,今日走这一遭也一扫而空了。” 裴少卿?裴聿泽心底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沉声道:“青鸟。” 青鸟突然被点名,立即上前:“驸马有何吩咐?” 这一声驸马,让裴聿泽心底那块石头稍稍着落一些:“去唤伙计来。” 青鸟看了看门外战战兢兢站着的桃花姑娘,招手示意。 “裴少卿请。”傅廷攸执意不喊他“驸马”。 “小阁老请。” 几人在四方桌前坐下,裴聿泽还傅廷攸分别坐在了郁禾的两手边,裴今窈娇声道:“我不要和人挤一边,雨瓷你和哥哥同坐。” 郁禾眉心皱了起来,见裴聿泽竟没有拒绝,气得瞪了他一眼。 裴聿泽却压根没注意妹妹的小动作,只是看着郁禾瞪了他一眼,他心下冷笑,她居然还瞪他? “怎么不见齐夫人?”他的声音像是敲打在石头上一样生硬,明知故问。 郁禾没好气:“她没来。” 裴聿泽扯了下嘴角,掀眼看向傅廷攸:“小阁老若是要约公主,可大方下帖,日后我夫妇二人也好回请。” 傅廷攸自动忽略前一句,深深望了眼郁禾:“我与郁禾从不见外,若是这样回请,那从小到大,郁禾不知欠了我多少席面了。”他玩笑地笑了起来。 郁禾回了一笑。 裴聿泽的脸色更沉了。 傅廷攸忽然兴之所至转向郁禾:“还记得小时候你踢球不小心把杨家小姐的席面砸了,溅了她一身糖水的事吗?她哭得惊天动地的,事后啊,还是我替你赔了她一场更隆重的席面,她才罢休。”说着,他眼中无限宠溺,“你啊,小时候就调皮。” “这些事裴少卿不知道吧,郁禾小时候就爱闯祸,总是我跟在身后替她收拾残局。”傅廷攸有意无意的昭示亲密,倒像是在宣誓主权。 裴聿泽垂眸轻笑,云淡风轻道:“孩童时候的事,难为小阁老还记得,还是要谢过小阁老,日后就不会再麻烦了。” 真正的主权却在他这。 傅廷攸扫了眼安静的段雨瓷:“只怕少卿忙不过来,还要照顾段小姐。”他笑道,“莫不是少卿成了亲就要丢下段小姐不管了?”他一语中的。 郁禾紧张地看向裴聿泽,裴聿泽冷凝着傅廷攸,端肃正色:“这是两回事。”明知傅廷攸话里下套,他却仍旧不愿违心。 郁禾眼底的光暗了下去,他不会丢下段雨瓷。 段雨瓷也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下来,见裴聿泽正要端起茶杯,她温柔按了下他的手,随即离开,软语道:“昨晚你熬了夜,不适合喝这茶,方才进来时,我已经帮你叫了清菊茶。” 这姿态俨然是妻子的模样,郁禾的心狠狠一刺。 傅廷攸感叹:“段小姐果然如传闻中的贴心。” 裴今窈骄傲:“雨瓷向来把哥哥的事放在心上的。” 段雨瓷羞红了脸:“今窈......” 郁禾气笑了,笑出了声,傅廷攸凑向她问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吗?” 郁禾摇头,傅廷攸眉峰微挑:“我倒是有一桩趣事,关于杨小姐。” “她不是嫁去巴蜀了吗?”郁禾露出几分兴趣。 青鸟:“……”这时候,她的小公主还有心情听八卦。 傅廷攸笑道:“是嫁去了巴蜀,不过才几个月就后悔了。” “为何?”郁禾讶异。 “因她嫁了人,才知心中所爱,铁了心要去找她青梅竹马的郎君,执意和离,尽早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傅廷攸悠然说着,眼风瞥向了裴聿泽。 郁禾心里正是想着他和段雨瓷是青梅竹马,该死的青梅竹马。 裴聿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断言:“那这位杨小姐可真是个不清醒之人,这种不清醒的人可不常有。”他凝向郁禾,郁禾正气鼓鼓地瞪着他。 “公主你是吗?”忽然裴聿泽悠然问道。 郁禾满脑子“青梅竹马”,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此刻也只想反驳裴聿泽,脱口道:“我当然不是!” 可她话音刚落,就看到裴聿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气定神闲地勾起了唇角,垂眸喝起了茶,她却因为那一笑,晃了下心神。 傅廷攸眸光闪过一丝冷意。。。。。。。。。。。。。。。。。。。。。。。。。。。。。 第15章 修罗场2 傅廷攸脸色微凝,裴今窈皱着眉看着哥哥,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说,忽然道:“青梅竹马的感情的确是可贵的无可替代,哥哥对吗?”她意有所指,自然是指的哥哥与雨瓷。 裴聿泽却掀眼看了眼傅廷攸,放下了茶杯,两个同样少年得志矜傲的年轻公子,四目相对的一刻,不遑多让的冰冷,谁也不服谁似的。 “大理寺还有公务,先回了。”他起身,气势随之压迫而来。 傅廷攸本直直的坐姿,靠近了凭几里,拉出裴聿泽的气势范围之内,从容不迫,不愿被他强压一头:“少卿自便。” 段雨瓷自然是要跟随裴聿泽的行动的,裴今窈也是。 郁禾纹丝不动,看着他们三人离开,段雨瓷离得裴聿泽更近些,她闷了一口气,裴聿泽正转过身来,对上她噎红的眼,郁禾倔强地别过脸去。 等他们走后,郁禾才泄了气似的垂下头去。 傅庭攸的眼底灰暗,他沉默半晌,才重新坐直了,笑道:“待会想去哪儿?” “想回家。”郁禾低低的声音传来。 傅廷攸的笑顿了一下,终究不愿勉强她,握住她的手扶她起来,在郁禾抽回手时,他扯了下嘴角,尽是苦涩。 他陪着郁禾走到桃花坞外,见她仍旧低着头往前走,他牵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颚,触及她眸底的疑惑,他爽然一笑,低沉温柔:“你是公主,从不低头的,若是不开心,大不了和离,记住,你有我。” 郁禾呆了呆,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却倔强:“我不会和离的。” 傅廷攸空了的手缓缓攥紧,垂下来轻笑了一声:“来日方长。”他拍了拍郁禾的肩,“上车吧。” 等郁禾上了车,他扫了眼青鸟彩鸾,目光下压语声微凉:“照顾好公主。” “是。” ———— 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突然一个顿挫,青鸟急忙扶住郁禾,正要转身责问,却见一道阳光骤亮,她惊愕间正对上突然闯入的裴聿泽。 郁禾怔住了,眸光闪闪,惊疑地看着站在车厢里的裴聿泽。 他的脸色很沉,语声更沉:“你们出去。” 青鸟彩鸾立刻会意,起身告退坐到了车架上。 郁禾的心突突的,“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不知不觉就端起了公主的架势:“驸马世家公子,架海擎天,也来闯别人的车驾吗?”她容颜极盛,噙着讽刺。 “公主是别人吗?”裴聿泽端坐在侧,凝视着她。 郁禾被他盯着,见他久久不说话,莫名有些心虚,气势也弱了下来,还强撑着扬起语调:“你看着我作甚?我是你的犯人吗?” “公主已嫁为人妇,不宜与小阁老有过多接触,以免落人口实。”裴聿泽端肃从容,听不出带有任何私情。 郁禾愣了一瞬,想到他今天和段雨瓷站在一起,忍不住嘀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个形容不准确。”裴聿泽认真地纠正。 郁禾气鼓鼓瞪他:“你管我准不准确呢!你昨天还不是因为段雨瓷……” “昨日她在石经寺病发了,今窈一个人失了主意,才让人来通知了我。”裴聿泽好似终于找到机会解释,又急又快的脱口而出。 郁禾听了,戛住了声息,只管瞪着他,骄傲的她不愿去同一个病患计较,饶是如此,她依旧在生他的气。 气他昨日站在颐和一边,没有站在她这边,她叫喊道:“青鸟!” 青鸟在外头应声。 “回去准备一份礼物当回礼送去司马府给廷攸哥哥!”郁禾说着。 裴聿泽脸色骤沉,他闯了马车,已是不似他的作风,现在又因为她的一句话,只觉烦躁,他恍然今日一天的不痛快都是傅廷攸招来的。 此时听到她喊的这般亲密,一股气凝滞于心头,陡然一笑:“廷攸哥哥?”他气笑了,难以维持世家公子的仪范,“廷攸哥哥。”他嘴角噙着的冷笑顿消,冷冷开口:“这份礼,我会替公主还!” 不等郁禾拒绝,他已经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车夫都没来得及停车。 青鸟惊呼:“驸马小心。” 到底是裴聿泽身手好,稳稳落地,彩鸾惊叹一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声道:“你觉不觉得,今日的驸马爷不太沉稳?” 青鸟想了一下:“毕竟才加冠之年,有些冲动才正常。” 素日里裴聿泽端方蕴藉,挥斥方遒,她们一时都忘了,他也不过双十年华。 ———— 裴聿泽没有耽搁,回了大理寺就要涂庚去买了各色糕点二十样,严璧正看得目瞪口呆:“你一向对这种花花绿绿的糕点不感兴趣的,怎么突然买这么多?” “送礼。” 严璧正更加稀奇:“你逢年过节也不见送我一块饼子,这要送给谁?”说着眼睛就瞪了起来,颇有几分嫉妒和不服气的意味,居然还能有人越过他跟他关系好? 裴聿泽拿起案桌上的卷宗头也不抬:“小阁老。” 严璧正惊愕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哦,是要感谢他在女子失踪一事上出了力?还是要借机试探他下手毒辣的猫腻?” 裴聿泽目光微顿,抬眼看向他,见他眼底难得闪着得意的精明,沉声道:“都有。” 严璧正一把手:“哈!如何!我也有洞察先机的时候!怎么样,我陪你一起去,和你打配合!” “不用。” “不用?那......” “涂庚一人送去。”裴聿泽淡然道。 “嗯?”严璧正睁大了眼睛,“嘶”地皱了皱眉,突然恍然一喝,“哦,无端端送一盒糕点去,什么都不说,让小阁老摸不清你的心思,迷惑他!高招高招!” 裴聿泽:“.......” ———— 郁 禾去了一趟齐府,本想和荣宸宸骂骂裴聿泽,谁知荣宸宸病了,她就陪了她一下午,回到裴府时,已是桑榆之时,晚霞挂在裴府巍峨的屋檐之上,照得整个裴府都金灿灿的,正是当巅峰。 才进梧栖院,就听到娇软朝气的声音:“公主。” 郁禾望过去,段雨瓷竟站在院里被一众丫鬟围绕着,看着她笑得灿烂,郁禾站住了脚静静看着她,贵气逼人,满院子的下人跪了一地。 段雨瓷是段家的小姐,为人是出了名的柔弱温柔,可她朝着郁禾走来时,平视着郁禾,优雅端庄,就连行礼时膝盖弯了,头也不曾低过。 她执意的,不愿在郁禾面前低头。 因为在郁禾面前低头,就等同于在裴聿泽面前低头,就显出她的不配来。 “公主,昨日我去石经寺,顺道给大家请了几串平安珠串,五颜六色的,我想着公主会喜欢,等后日浴佛节,公主戴上,我们一同去石经寺受福。” 她轻声软语,递上一个绣了大红福字的荷包,又道:“婶母和今窈也有,只是样式不同的。” 郁禾看着她温柔的人畜无害的笑眼,始终没有接过荷包:“我不信佛。” 段雨瓷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样啊,可是浴佛节那日婶母会带着裴家的女眷一起去石经寺祈福,每年都是这样,我也是要去的。” 裴家的女眷,她也要去......郁禾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青鸟。”郁禾喊了一声。 青鸟会意上前接过荷包:“多谢段小姐。” 段雨瓷莞尔:“对了,明日的浴佛花宴,我和今窈同坐一车去,公主几时出门呢?我们来喊你好吗?” 郁禾道:“我说不准。”她并不想和她们一起去。 段雨莞尔,福身告退了。 彩鸾扶着郁禾进屋,皱着的眉一直不曾舒展:“公主,我总觉得那段小姐古怪的很,说不上来,就是看到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又问:“她说她每年都跟着夫人去祈福,难不成她一直都住在裴家?” 青鸟道:“我去调查过,段雨瓷原本是家主嫡女,十岁那年,段家主夫妇遇上了山匪,双双离世,她的二叔就继承了段家,段二叔自己有女儿,对她自然不会尽心,她在段家的处境就不太好了,大小姐心疼她,就经常接她过来小住。” 她给看了郁禾两眼又道:“后来听说段家有人虐待她,段家主也视而不见,是有一次驸马正巧遇见她被虐待,又因她为驸马落下寒症,就直接接进裴府,陪着大小姐了。” 郁禾趴在矮几上玩着杯盖,轻哼了哼。 彩鸾不可思议:“闹得这样难看,段家主也不来接她?” 青鸟道:“原来也是会来接她的,只是段雨瓷每每这时都吓得发烧,段家主因此还坏了名声,就更不待见她了……索性就把她丢在了裴家。” 彩鸾不愿承认,生硬道:“那这个段雨瓷还挺可怜的……” 三人沉默半晌,彩鸾立即摇头:“可怜是可怜,只是公主还是要把她送走才好!” 青鸟意有所指:“入了夏大小姐也要议亲了,不如到时候给段雨瓷一起办了。” 郁禾沉思着。 彩鸾不管别人,已经开始担心了:“公主,明天你真的要去参加浴佛花宴吗?” 郁禾坐直了身体:“是啊!太妃娘娘那么疼我,我自然要去给她捧个场的。” 彩鸾和青鸟对视一眼,决定捧完场就劝郁禾离开! 第16章 难堪 浴佛花宴是办在浴佛节前一日的宴会,是由静容太妃因年轻时丧夫,心情郁结而举办的一场花宴。 那时候的静容太妃不过就是想排遣一下忧思,后来随着年侵,年逾耳顺的太妃日子过得无聊,便又借着这种宴会暗地里撮合着姻缘。 她坐在水阁里,看着满园子的姑娘小姐,嬉戏玩闹,欢声笑语的只觉得自己也年轻活泼了。 “怎么不见郁禾那丫头?”太妃问身边的嬷嬷。 “公主说是要来的。” 太妃佯嗔:“唔,定然是赖床不起了,这丫头,都成了人家媳妇了,还这般任性。”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坐在两边的贵妇们也都跟着低低地笑。 “太妃娘娘怎么趁人家不在就说人家的坏话呀~” 一道娇软的声音悠悠响起,水阁上的贵妇们立即都站了起来,太妃转头就见郁禾娉婷而来,满眼顿时欢喜起来:“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郁禾提着裙摆小跑上去坐在太妃的椅子上靠着她,冲她眨眼:“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 太妃呵呵笑着:“不一样,不一样,郁禾的特别好看!” 此时贵妇们才齐齐屈膝向郁禾行礼:“参见羲和公主。” 郁禾看向她们,得体道:“诸位免礼。” 太妃握住她的手:“我给你准备了些礼物,让张嬷嬷带你去。” 郁禾松快了,起身告退,刚刚才坐下去的那些贵妇又得起身恭恭敬敬送她离开。 “太妃怎么不让公主留下说说话?”有贵妇有些失望。 太妃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打的什么主意,郁禾才刚成亲,可比不得你们这些老将。” 众人掩唇一笑,半玩笑半酸意道:“到底是咱们大瞾天空的小太阳,连太妃娘娘也捧在手心护得紧。” 郁禾自然也知道太妃的好意,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坐在一起说着不好笑的场面笑话,问东问西的长辈场合,她觉得假惺惺的,出来了就让张嬷嬷回去伺候了,自己带着青鸟彩鸾在园子里逛着。 浴佛花宴一开始是为了让那些未出阁的小姐抄写经书,浴佛节那日供奉的,后来因为郁禾涂黑了京华所有佛寺里的神佛,为了不撞在郁禾枪口上,抄写经书就成了形式,由那些小姐的丫鬟们抄了,小姐们也乐得轻松,围炉煮茶,说着如今最风尚的妆容服饰。 今日却说到了谭驰朗的案子。 “这些下等人真是给她们脸了,能被谭公子看上是何等的荣幸,不感恩戴德的讨好着也就罢了,居然还集体吊死在大理寺门口,硬逼着裴少卿严惩谭驰朗!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怪不得都说下等人阴险呢!”赵侍郎家的赵小姐满脸嗤之以鼻地数落。 马刺史家的马小姐掩唇一笑,戏谑又轻蔑:“所以说这些下等人蠢呢,目光短浅。” 这时有人轻轻一笑:“既然谭公子这样好,那先前给赵小姐说亲,赵小姐何以就拒绝了?” 赵小姐脸一红,看向文渊阁大学士家的小姐,理所当然道:“朱小姐是觉得我和那些民女一般身份?” 朱小姐笑而不语。 这时有人打圆场:“那些下等人自然是不能跟赵小姐相提并论的。” 寡不敌众,朱小姐自然不会明着面得罪这些自视甚高的小姐,转头去喂河里的锦鲤。 “那这件事后来怎么的?今窈你一定知道的。” 众人看向久未发言的裴今窈,裴今窈优雅道:“哥哥自会秉公办理的。”一言结束了这个谈话,她们讪讪而笑,又问起裴聿泽的新婚。 这里面里,有一半都曾打过裴聿泽的主意,裴今窈清楚,不动声色地笑:“不过就是成个亲罢了,娶谁都一样的。” 现场一阵安静,不愧是裴家的大小姐,口气真是不小。 “别这样说,郁禾对裴少卿是真心的。”安静的颐和微微皱眉,看似为郁禾抱不平,却执意不喊“驸马”。 “颐和公主就是太好性的,被欺负成那样了,还替羲和公主说话。” “若娶的不是心里的那个人,换成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奉承着裴今窈的小姐附和道,“雨瓷,你说是吗?” 满怀心事的段雨瓷恍然一惊,但笑不语。 “哎哟!”忽然一侧的假山后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看去:“谁在那里?” 不一会,郁禾从假山后款款而出,面色绯红目光沉静地看向亭子里的人,怡然而立,心却因为偶然经过顺道偷听一下被抓到而发窘。 众人惊愕一瞬,动作不齐地起身行礼:“参见公主。” “郁禾你来了。”颐和立刻站了起来,走过来,郁 禾却连看都不看颐和一眼,颐和堆到一半的笑意就黯然了。 众人都将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在眼里,愈发不满郁禾。 裴今窈开口道:“羲和来了,过来一起坐吧。” 此言一出,众人吃惊地挑拨:“今窈怎的连一声嫂嫂也不喊一声。” 裴今窈慌忙捂住嘴唇,一副露馅的模样:“哎呀,哥哥也没跟我说让我改口喊嫂嫂的,我一时习惯了。”她眼中却尽是桀骜。 郁禾抿唇一笑:“夫君说你还不懂事,让我日后多教教你。” 裴今窈面色一冷,忽然笑道:“那就请嫂嫂教教我,何谓先来后到,何谓横刀夺爱,何谓强人所难。”她扯住郁禾的衣袖摇撼着撒娇,“嫂嫂惯会这些的,教教我吧,雨瓷,你也多学学,不至于吃亏。” 段雨瓷像是受惊的小鹿,怔怔地看着郁禾。 郁禾暼向裴今窈,对上她挑衅的目光扫过她的手,惊怔地看着她:“我以为上回夫君罚你跪祠堂,这些道理你都懂呢!” 裴今窈顿时脸上挂不住,甩开她的衣袖,冷哼:“到底是羲和公主啊,从别人手里抢了去,连愧疚都不会的,换了别人,最起码要敬杯茶吧。” 此时那些小姐也附和:“若是换了我,我必然是满心抱歉,见面都要觉得低人一等的,只希望对方能原谅我。” 郁禾讶异:“原来赵小姐的道德感这么高的,方才说起下等人的时候,还不觉得。” 赵小姐等面色一冷,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我们人微言轻,自然是比不得羲和公主高高在上,令人俯首称臣,一句话拿捏生死,能将三朝元老的尊严狠狠踩在脚底下。” 郁禾蓦地脸色一白,气势顿消了一半。 青鸟和彩鸾也怔住了,急忙去观察郁禾的脸色。 裴今窈拿捏时机,端起一杯茶递给郁禾:“不如就趁此机会,羲和你向雨瓷赔礼道歉一番如何?唤一声姐姐,日后敬着她。” 赵小姐道:“就是就是,毕竟人家青梅竹马在先,公主仗势欺人在后,这一杯茶敬了,日后你们也好姐妹相处,毕竟还要在一个府里呢。” 郁禾攥起了手指,脸色阵青阵白地扫过众人,最后目光定在段雨瓷脸上。 段雨瓷只是坐在那什么都没有说,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她再移向裴今窈,裴今窈举着茶杯挑眉。 颐和在一旁弱弱劝着:“郁禾,这里没有别人,别闹大了不可收拾,让悲剧重演,在座的都是肱股之臣的千金,别让父皇为难,不如你就接了这杯茶,向段小姐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她暗里的提醒冰冷刺心。 郁禾斜睨她一眼,松开手指,缓缓抬手,接过裴今窈的茶杯,裴今窈得意更甚。 “公主!”青鸟彩鸾低呼。 郁禾握住杯身,青筋凸起,指关节泛白,她掀眼看向段雨瓷:“段小姐。” 段雨瓷这次秀气地起身,安静地等着:“公主。” 郁禾将茶杯微微抬高:“这杯茶,我若是敬你,你敢接吗?” 赵小姐冷笑:“公主这是故技重施,又用权势欺人呢,看来公主是忘了当年的惨痛教训了。”她似乎拿捏着郁禾,料她不会将事情闹大了。 段雨瓷也被吓到了,语无伦次:“我,我......” 裴今窈将她护在身后:“你若是敬了,她自然敢接,先来后到,你叫声姐姐也在理。” 郁禾冷凝着裴今窈,看来这个小姑子的确和她是合不来的。她抬起的茶杯,慢慢倾斜了角度...... “啊!”裴今窈尖喊一声,连连后退,跺着脚,“羲和你做什么!” 那一杯茶尽数倒在了她的新鞋上,沾湿了鞋面,失了仪容。 “自然是敬茶。”郁禾向后抛出杯子,惊讶一瞬,“呀,手滑了。” “啪”的一声,茶杯落地,碎了四分五裂。 众人向后看去,不由目光一怔,身子僵直,眼睛直勾勾看着郁禾身后,裴今窈感觉到突然的安静,也抬眼看去,满眼的愤怒顿时变成了委屈,擦过郁禾的肩向后跑去:“哥哥,嫂嫂欺负我......” 郁禾背脊一僵,转过身去,对上裴聿泽冷冽的目光。 身后传来段雨瓷苦口婆心的声音:“便是公主不悦,也不好向地上敬茶来诅咒今窈啊,我代今窈向公主赔礼。” 第17章 维护 那样冷冽厌恶的目光,郁禾一股劲的筛糠,强撑着不让自己软弱下来,倔强地看着裴聿泽,心却在发颤。 裴聿泽也看着她,举步朝她走来。 裴今窈哽咽依依挽手:“哥哥,我们同嫂嫂说笑呢,可嫂嫂却恼了,摔了杯子,摆着公主的架势让我们赔罪。” 赵小姐等僵着笑脸:“是啊,是啊。” 裴聿泽极寒的目光缓缓扫过去,几乎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寒颤地低下头去,裴聿泽垂眸看着一地的茶水,还有段雨瓷苍白的脸,眉心微拧。 郁禾心一沉,喉咙发紧:“怎么......” “怎么这么不小心。”裴聿泽低沉打断了她的话,“如今虽是春末,沾湿了衣袖,也会着凉。” 所有人都怔住了。 郁禾也怔住了。 裴今窈看着段雨瓷唰的白了的脸色,气恼道:“哥,羲和仗着公主的身份,嚣张跋扈让我们难堪......” “是让你们难堪,还是你们自取其辱?”裴聿泽不疾不徐,冷意刺骨。 裴今窈脸色“唰”的白了,手也似无力般地松开来,不自禁往后退去。 “青鸟。”裴聿泽唤道。 青鸟晃神,立刻会意疾步上前:“驸马!” “今日之事时常发生吗?”裴聿泽淡淡询问。 青鸟看了眼赵小姐和裴今窈,不禁挺直了腰板:“小姐们娇生惯养,难免娇纵。” “涂庚。”裴聿泽沉默半晌,又唤一声,涂庚突然就从后头走了出来,裴聿泽矜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她们冷颤时,低沉开口,“将今日在场之人,事迹经过,记录在册,给每位府上大人呈上一份,着各位大人好好教养。” 闻言,众小姐花容失色,再也看不出原本娇俏的模样来,不知他想做什么,恐惧逐渐蔓延。 “少卿......” 裴聿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应了一声:“哦,还有,”他稍顿,语声幽冷轻慢,“若是哪位小姐主动叙述,事无巨细,可将功补过。” 方才只是看好戏的那些小姐惊恐的眼顿时一亮,重新活过来似的,排众而出:“我,我愿意。” 裴聿泽仿似满意地颔首,回眸握住郁禾的手,语声轻柔不似方才的低冷:“我们走。” 青鸟彩鸾得意地扫了她们一眼。 “哥!”裴今窈跺脚大喊。 段雨瓷追上两步,凄怆地站住了脚,眼泪夺眶而出。 赵小姐和马小姐气得骂她们:“背信弃义!” 那些小姐也不蠢:“平日里小打小闹耍耍嘴皮子也就罢了,公主不与我们计较,驸马却是雷霆手段,当真传到父亲们手上,第一个就要绑了我们入宫请罪!” “就是就是,赵小姐还是想想怎么办吧,今窈是驸马的妹妹,她再怎么闹也是家事,你可是忤逆犯上。” 赵小姐怎么也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调转了枪头,全然不记得从前她们“一致对外”的默契!大有小团体土崩瓦解之势。 段雨瓷心下咯噔,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 裴聿泽察觉到郁禾的脚步缓慢,他转过身去,见郁禾奇怪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又会训责我骄横胡闹……” 她大概还在因皇宫那件事,他没向着她而耿耿于怀。 “是她们是冒犯了你。”他凝注着她,说的认真。 郁禾不可思议,一个念头疯狂涌动,小心试探:“包括今窈?包括段雨瓷?” 裴聿泽眸色深沉,半晌道:“嗯。” 郁禾眼底瞬间明亮了,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去换衣服吧!” 园子里有换衣服的厢房,放置了各式衣服,郁禾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欢快地在衣架前来回走动,精心挑选:“这件好看吗?” 她比着一件蓝色的裙衫问裴聿泽。 “为何不生气?”裴聿泽坐在圈椅上,拧眉看着她。 郁禾俏皮一 笑:“因祸得福啊!”她意有所指,满眼欢喜,这还是裴聿泽第一次当众护着她,不是护着裴今窈和段雨瓷。 裴聿泽并没有听到前因后果,只是看到她们咄咄逼人,让郁禾敬茶,他以为郁禾会动怒,就像之前掌掴颐和一样。 “为何这次收敛着公主脾气?”裴聿泽不解,他没有深一层去想,为何这么在意她这次没有动怒,被她们欺负,她该动怒。 郁禾捧着衣服坐到他身侧的圈椅上,趴在扶手上看着他:“你知道一种毒花吗?就是一种浑身都是毒,别人一碰,就会毒发身亡的毒花。”郁禾满不在乎地笑,轻声软语,“我,就是那株毒花。” 裴聿泽的心狠狠一震,脸色更沉。 郁禾支着下颚娓娓道:“她们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罢了,可我若是动怒,惩罚了她们,将这件事闹大了,性质就变了。”她神采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小时候,我有个玩的很要好的姐姐,有一日玩闹间,姐姐不小心将我推倒了,我并没有在意,但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到了爹爹耳中,成了姐姐故意推我,爹爹大怒,后来花朝宴,众目睽睽之下,姐姐的父亲拉着她跪在我跟前,老泪纵横向我磕头请罪,请求我的原谅,我才知爹爹惩治了他们。” “三朝元老,二品大臣,尊贵了一辈子,即便我贵为公主,可我也才七八岁,他的尊严踩碎了,再也没有面目留京,辞官故里了,后来听说他郁郁而终了......”郁禾的声音渐低,鼻子酸酸的,喉咙也酸酸的,她端起裴聿泽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压下酸意,抬头冲他微微一笑,“那些千金小姐就对我敬而远之了,生怕不小心惹恼了我,牵连了一家子。” 裴聿泽的心也揪紧了。 郁禾突然一笑:“不过这毒花虽然毒,可对需要她的人来说,也是一味良药,平步青云的天梯。”她眼中攒着骄傲,又幽幽叹息,“我看着那些贵女带着目的来讨好我,向我索求,我觉得无趣极了,索性也不愿与她们结交了。” 忽然她像是想到好笑的事:“久而久之,她们倒是联合一线了,知道我有了顾虑,竟然总是想看我出糗,你说好不好笑,惊不惊奇?” 裴聿泽眼眸深深,认真道:“不好笑。”还有点心疼,她是有多简单,才能这么轻易就被那些人拿捏了短脚。 郁禾深吸一口气:“好吧。”她又道,“其实我并不在意她们上蹿下跳的,因为我不在意她们。” “我在意。”裴聿泽沉声道,郁禾一愣,裴聿泽猛地惊醒,低咳一声,“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该是你拿捏她们。” 郁禾好像被铜锣在耳边猛敲了一下,耳边嗡嗡的,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不喜欢我骄横仗势欺人的......” “这不算......” “你是不是关心我!” 裴聿泽的话还没说完,郁禾突然凑上前去,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裴聿泽只觉得脸上一热,伸手按下她的肩:“坐好。” 郁禾被按回去,还是曲着腿坐着。 裴聿泽平复突然跳乱的心,问道:“那日为何对颐和公主动手?” 郁禾理所当然:“因为她触及了我的底线。” “什么底线?” 郁禾竖起两根手指,脸色冷了下来:“我的阿娘,那日她虽是说着宫女家的事,却隐射我阿娘死不足惜是该死。她娘是我娘的闺中密友,却在我娘孕初期,趁着爹爹喝醉之际,打扮成我阿娘的样子爬了爹爹的床,在我阿娘分娩之际,抱着早产的颐和走到了我阿娘床前请罪,害得我阿娘生我时血崩,落下了病根,七年后郁郁而终了......” 所以那年在宫里初遇她,便是皇后仙逝后不久。 她低垂着头,整个人的神气都好像不见了,裴聿泽忽然就慌了,她是不是在哭?正要伸手,却见郁禾忽然抬眼。 “还有一个底线!”郁禾浅笑盈盈:“就是你!” 裴聿泽怔住了,看着郁禾笑成月牙的眼睛,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很快他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去换衣服。” “哦。”郁禾跳下椅子走到内室去,扬声和他说话,语气天真,“你是不是觉得,小时候我没人玩很孤单?其实不会,我有宸宸,还有廷攸哥哥经常会进宫陪我,给我带好吃的,带好玩的......” 裴聿泽碰到唇边的茶杯骤然停滞,方才勾起的唇角压了下来,闷不吭声放下了茶杯。 久久他垂眸嗤笑了一声:“傅廷攸。” “裴聿泽,裴聿泽,你还在吗?” 裴聿泽晃神,原来她连名带姓喊他,也会很娇。 “嗯。”他轻应一声。 ———— 郁禾发现裴聿泽最近有点不一样了,竟然主动跟她说不用去参加浴佛节的典礼,更有甚者,最近也不怎么训责她了。 那日她心血来潮给他收拾书房,不小心打翻了他珍视的砚台,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跑遍了京华也没买到一个一模一样的。 等裴聿泽回来,郁禾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地殷勤周到:“夫君,你的砚台在哪儿买的呀?我好喜欢,也想去买一个。” “拿我的去用便是。”裴聿泽并未多想。 “那怎么可以,你用的多,我就偶尔练练字,去买个一样的就成。”郁禾嘻嘻笑着。 裴聿泽挑她一眼:“你也会练字?”心情难得不错的样子。 郁禾慢了半拍:“嗯,啊,对啊。” 裴聿泽看出了不对劲,审视了她两眼,郁禾越发心虚,裴聿泽立即起身走去了书房,就看到了书案上的砚台不见了,他沉着脸转身,就见郁禾手里捧着砚台四分五裂的尸体,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可怜巴巴的。 他气都凝到了喉间,愣是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沉着脸半日,看着郁禾水汪汪的眼睛,咬牙道:“罢了。” 涂庚比郁禾还惊讶,罢了?!那可是公子的恩师临走前送给他的礼物,最珍贵也是独一无二的名砚台啊!有价无市啊!意义非凡啊! 反常,太反常了! 第18章 被排除在外 裴聿泽的反常不仅涂庚看出来,就连裴今窈和段雨瓷也察觉到了。 事实是,自从浴佛花宴那日后,裴聿泽竟然没有要求郁禾参加裴家的浴佛习俗,段雨瓷就郁郁寡欢,整日闷在房里,裴今窈几次约她出门散心,她都拒绝。 这日裴今窈再来敲门,她没忍住,眼泪汩汩地往下掉,不管裴今窈说什么,她都只是哭。 “到底是怎么了嘛!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啊。”裴今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段雨瓷抽噎着:“没办法了,我想,我还是回段家吧,这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裴今窈一跺脚:“怎么会没有,这里就是你的家!哥哥说会照顾你就是照顾你一辈子!” “如今他已经有了公主......”裴今窈用手帕印着眼泪。 果然如裴今窈所料:“你先别急,不过就是浴佛节的事,不代表什么,这样,若是你不放心,我们赶羲和离开裴家!” 段雨瓷惊诧地捂住了唇:“怎么......” 裴今窈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我在肚子里琢磨了好久了,上回羲和不是送了你一块玉珏,我们在上面动些手脚,使你的寒症加重,到时候我再请四大世家叔公出面,逼羲和离开......” 段雨瓷唬地站了起来,频频摇头:“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你要等哥哥完全爱上羲和,再追悔莫及?” 段雨瓷挣扎半晌,还是摇头:“不行,我们不能陷害公主。” “雨瓷!” “今窈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做出陷害公主的事!”她坚定地看着裴今窈,“这件事就当你没说过,我没听过,千万不能让你哥哥知晓......” 蓦地,她戛然而止,眼睛倏地睁大了,惊惶地看着裴今窈身后。 裴今窈察觉到她的异样,也转过身去,正对上裴聿泽激怒冰冷的目光,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快速低下头去:“哥,哥......” 段雨瓷连忙护住裴今窈:“聿泽哥哥,今窈就爱开玩笑的,”说着,她急忙把裴今窈往门外推,“你先回去吧。” 裴今窈感受到裴聿泽的目光,自然不敢多留一刻,可脚还没跨出门外,突然一声冷冽低沉的“站住”,打的她一阵哆嗦,浑身僵直了。 她颤颤转身,只见裴聿泽身姿凛冽,冷若冰霜:“即日起,将小姐关入宗祠,每日磕头请罪一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裴今窈脸颊颤抖,敢怒不敢言,涂庚正色道:“小姐,得罪了。” 裴今窈甩开涂庚:“别碰我!”她红着眼跑了出去。 裴聿泽没去管她,走进屋中,将手里的药包放在桌上。 段雨瓷连忙道:“聿泽哥哥,你别怪今窈,她只是,只是太为我着想了。” 裴聿泽淡淡看着她:“你是知书识礼的。” 段雨瓷心下一震,这看似夸奖的一句话,却让她有一种被警告的感觉,她笑了笑:“这么多年承蒙裴家和聿泽哥哥庇佑,我才能生活无恙,不至于被叔叔一家欺凌,我心中感激,如今公主已然是聿泽哥哥的妻子,我自然会把她当嫂嫂的,聿泽哥哥放心。” 说着,她转身回了一趟内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绣了一半的手帕:“这是我特意绣给公主的,也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这个花样。” 裴聿泽不置可否,段雨瓷轻叹,眼中浮上凄怆:“自从父母过世后,老天爷就好像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似的,幸好还有聿泽哥哥,我当你是兄长,只希望你好,别无他求。” “其实,我很羡慕公主嫂嫂的,她有那么疼爱她的父皇......”她的眼眶红了,飞快抬手揩去眼角落下的眼泪,伤心难以自己。 裴聿泽知她性子柔弱,处境悲凄,也不愿多加苛责,沉声安抚道:“过去的事别再挂碍。” ———— 和那边的愁云惨雾,怨声载道不同,梧栖院这里春香满园。 彩鸾双手扯下脸皮,连眼角都挂下来了,抱怨道:“公主......浴佛花宴那日的事,还有驸马包容你的事,你都说过六七八......不知多少遍了!” 郁禾扯下她的手,郑重地看着她:“那你们帮我分析分析,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呃......再多一点点!”郁禾将连根手指再拉开一点。 青鸟奇怪:“公主这么想知道,为何不直接问驸马呢?” 郁禾垂眸揪着腰间的环佩流苏:“唔,我难为情嘛,我也怕......” 彩鸾揶揄道:“公主也会不自信啊!” 郁禾拿手里的流苏去打彩鸾的手臂。 三人笑闹着,这时见内务妈妈领着几个下人走了过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东西,郁禾看去,是一些姑娘家的日常用品,郁禾正奇怪,听到妈妈说是公子让送来的。 青鸟和彩鸾惊奇了,等她们退下后,看着那些东西,有些嫌弃:“很一般啊,都不是公主寻常用的。” 郁禾点着下巴沉思:“莫不是我素日里太过奢靡了,夫君让我从简?” “啊......”彩鸾不太愿意,“可是公主就是要用最好的啊!” “什么最好的?” 裴聿泽已经走进了院子,郁禾连忙扬起笑脸摇头,她不想让裴聿泽失望,违心道:“这些东西我很喜欢的。” 裴聿泽颇为意外:“你喜欢?” 郁禾笑弯了眼。 “若是你喜欢,让内务再备一份。” 郁禾眼睛一睁:“这不是给我的?” “嗯,这是送去桂峰庵堂,金家表妹因故小住,母亲让我去送些日常用品。” “金家表妹?桂峰庵堂又是什么地方?”郁禾坐到裴聿泽身边认真发问。 裴聿泽道:“是裴家女眷思过的地方,那儿的人都是犯了错的人。” 郁禾突发奇想:“那若是我犯了错,也会被关去那吗?” 裴聿泽目光微滞,抬眼看向她,低沉道:“除非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公主觉得会犯这种错吗?” 郁禾不答,却执意问他:“那若是我犯了呢?你会送我去吗?” 比之方才好奇,她此时更像是在试探。 裴聿泽凝视着她,半晌道:“不会。”还没等郁禾笑意抵达眼底,他又补了一句,“皇上也不会同意。” 郁禾嘟了嘟嘴,哼了一声,突然眼波一转,举起手来自告奋勇:“让我去吧!” 裴聿泽回眸看她,她重重点头:“我也正好散散心,我去吧,夫君的大理寺也这么忙,走不开。” 青鸟瞬间明白了自家公主的意思,是想看看那位表妹。 见裴聿泽久久不语,郁禾就有些不确定,语气就软了:“我去,不行吗?”做出几分可怜来。 这时外总管走了进来:“公子,谷公子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郁禾又奇了:“谷公子是谁啊?” 裴聿泽眉心一跳,下意识道:“一个朋友。” 郁禾还要问是什么样的朋友,眼角却瞥见院门飘进来一片衣角,她看过去,是段雨瓷,她温柔地走过来,先是朝郁禾行了礼,才看向裴聿泽道:“聿泽哥哥,我准备好了。” 郁禾怔怔问:“段小姐也,一起去吗?” 她想装作不在意地笑一下,可是扯了几下嘴角,愣是没扯出一个笑来。 相比之下,段雨瓷的笑容就自然真心的多了,她说:“是啊,谷大哥是我们的朋友,一起去看小七。” 小七大概就是金家表妹。 他们都是朋友,相熟要好的朋友,只有她,既不认得“谷大哥”也不认得“小七”,她好想认识他们,好像这样,她和裴聿泽就会更加亲近了。 裴聿泽不是没看到她失落的神情,还是沉声道:“大概傍晚时分回。”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却感觉到手臂被拉扯,他转身回眸,就见郁禾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袖,他目光上移,蓦地一怔,郁禾抬眼看他,满眼期待,语声却有些委屈:“那,那我一起去好不好?” 从她要替他去,妥协到一起去,她心里直冒着酸泡泡,可若是裴聿泽答应,那些酸泡泡就会立刻消失的。 裴聿泽凝睇她一眼,在她的殷切中,淡漠拂开她的手,一点一点脱离他的衣袖,他忽略着她眼中逐渐蔓延的失望,沉声道:“不方便。” 三个字犹如三根冰锥,狠狠扎进郁禾的心脏。她不方便,段雨瓷却能走在他身边满心期待:“好久没见到小七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劝劝她。”说话见,她还回眸,冲郁禾微微一笑。 多亲密,好像在说只有他们才懂的悄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第19章 冠“傅”姓 傍晚的时候变天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彩鸾正要去关窗,郁禾又急又快地制止:“别关!” 彩鸾一愣,又将杆子撑了起来,回头看去,郁禾抱着膝盖坐在软榻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盯着窗外,盯着院门。 青鸟低声道:“公主在等驸马。” 彩鸾奇怪道:“平常这时候公主该又怒又骂,数落着驸马,再说自己一点不在乎才对,今日......” 青鸟没有搭话,心里的忧愁越发浓,这样的郁禾,反而让她担心,拉着彩鸾到一边问:“你有没有让公主府的典军去桂峰庵堂寻驸马?” 彩鸾道:“去了,还没回呢。” 话音刚落,就见院门闪过一个人影,青鸟会意,不动声色撑了伞出去,好一会才回来,彩鸾目光迎上去对上青鸟黯然的目光,心下一沉。 青鸟道:“说是段雨瓷病发了,回不来了。” 彩鸾几乎气得尖叫,死死克制住了,青鸟走到郁禾身边轻声道:“许是这雨太大了,天又黑了,这山路又陡又滑的,不好走,驸马便在那歇一晚了。” 郁禾心尖一颤:“他和段雨瓷......” “还有那个谷大哥和表小姐呢!”彩鸾立刻打断她。 郁禾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今天之前她还觉得裴聿泽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了,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若是喜欢,为何不带她去见他的朋友?原来真爱一个人,会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她不敢贸然前去,怕惹他不快,真希望她现在能长一双翅膀,飞去桂峰庵堂,然后偷偷盯着他! 青鸟和彩鸾三哄四哄的终于把郁禾哄得愿意躺下了,只是被子一 盖,床帐一放,她的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只是看着床顶。 睁得眼睛酸痛发凉了,她才拿两个手心捂住眼睛,捂了不知多久,就睡着了,可睡了也不知多久,就听到了虫鸣鸟叫声。 “公主,可是难受?” 耳边是青鸟温柔如水的声音,郁禾只觉得有强光刺眼,拉起被子遮住眼睛,好一会才露出头来,眼睛睁开了,很酸涩,她又闭了闭。 郁禾慢吞吞坐了起来,也不梳洗打扮,拖着素白睡裙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就怔住了。 她看着坐在正厅用膳的裴聿泽,傻了眼,见他抬眼看过来,她的心突了一下。 “过来用膳。” 不知是不是她没睡好的缘故,只觉得裴聿泽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淡淡的温柔,她猛地惊醒般提着裙摆跑了过去,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及时收住了脚,转身往净室跑去:“你等我一下!” 青鸟彩鸾匆匆行了礼跟着进去了。 裴聿泽微微愣了下,会意过来,嘴角轻勾。 过了一会,脚步声传来,裴聿泽抬眼,就见郁禾与方才并没有两样地走了过来,传来了一阵淡淡的清香。 “你,你……”她看着他,只是说不出来。 “如何?”裴聿泽眉峰微挑,眼睛定在她的眼睛处,只见她的眼睛就好像泡在水里,泛着微微的红,衬着她透出珊瑚色的白玉小脸,无限楚楚。 “昨晚没睡好?”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郁禾红了脸,一屁股坐了下来,嗫嚅:“熬夜看话本了。” 裴聿泽不置可否。 郁禾搅着碗里的小米粥,眼睛偷瞄着他,见他神色自若,问道:“你昨晚不是住在桂峰庵堂了吗?” 裴聿泽道:“昨晚下雨,回来便耽搁了时辰。” 青鸟俯身低语:“驸马半夜回来的,骑着马冒雨回来的。” 郁禾一听,顿时抬眼又急又怕:“那多危险啊!下雨天山路最不好走了!” 裴聿泽看着她好一会,他才低沉道:“无妨。” 他以为她不会愿意他住在那,莫名的有些失落,他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漱口杯漱口。 “你要走了?”郁禾惊讶。 “嗯,回大理寺。” 郁禾踌躇着跟着起来:“那,那段小姐呢?” 裴聿泽看着她计较的脸色,方才那股失落稍稍回落了一点:“还在桂峰庵堂,今日回。” 其实昨晚急着回来,一来是他离开时郁禾那失落的眼神总是在眼前徘徊,二来他与段雨瓷一起时,裴今窈都会在,昨天裴今窈不在,恐生出话柄。 郁禾盈盈笑意逐渐蔓延,她有一点得寸进尺地想:“中午我们去天樽楼吃饭吧,听说他们新出的醉虾很好吃的。” “嗯。”裴聿泽轻应。 郁禾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好半会,才笑出来,又有些担忧地皱了回眉心:“你......不会失约吧?” 裴聿泽回眸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凝视她半晌,目光有些复杂,沉声道:“不会。” 听他这样讲,郁禾长长舒出一口气。 怎么,他在她这里已经是轻诺寡信了吗?裴聿泽英眉微拧,心情微沉。 所以当郁禾坐在马车里出现在大理寺门口时,他身形一顿。 郁禾趴在窗口朝他挥手,阳光照在她的看上,盈盈生辉:“夫君!这儿这儿!” 裴聿泽感受到大门衙役和来往行人投过来的目光,耳垂微烫,他拾街而下,步伐有条不紊,身姿矜贵优雅。 郁禾将下颏搁在窗沿上,看着他朝她走来,心里软绒绒的,半是玩笑糯糯道:“怕你失约,特意来接你。”说完她歪头一笑。 青鸟迎他上车,郁禾拉着他坐在身边,他语声淡淡:“只是因为怕我失约?” 郁禾重重点头,目光认真藏着一丝谴责:“你有前科。” 裴聿泽不以为意:“倒是想不到公主这般在意。” 郁禾秀眉一挑,嘴角攒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我很记仇的。”说着她还眨了下眼。 裴聿泽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天樽楼是京华最负盛名的酒楼,前后两座古朴建筑隔着一条半城河,花船幽幽而过,郁禾欢喜地拉着裴聿泽站在桥上,指着花船眉开眼笑:“上回有位娘子在这撞见她的夫郎和别的女人同游花船,立刻坐了另一条花船跳了上去,听说把那夫郎的脸都给抓烂了!” 裴聿泽很反感嚼舌根的女人,但不知为何此时看着郁禾眉飞色舞的样子,娇笑凭栏,他竟没有觉得厌恶,还觉得她有些可爱。 只是他们站在桥上,投注而来的目光逐渐热切,身旁经过的男子因分神互相撞了肩,裴聿泽掀眼看过去,他们突然打了个寒颤,虽不知他的身份,却禁不住恭敬起来,纷纷收回目光朝他作揖后匆匆离开, 裴聿泽拉回郁禾:“公主常来?” “嗯,常来。” 裴聿泽正要问和谁一起来,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掌柜的已经走上了桥,殷勤地朝郁禾躬身:“傅娘子来了!”他赔笑着,左顾右盼,“小阁老没来?”他满是褶子的脸,满眼的笑意对上裴聿泽冷淡的目光时,陡然一震,不敢造次地收起了笑,“这,这位......” 郁禾还未回答,裴聿泽嗓音微凉:“傅娘子?” 郁禾别过头来,在他耳边低语:“出宫不方便透露身份,廷攸哥哥就说我姓傅。” “那他可有说你是他的亲属?” “……没有。”郁禾想了下。 裴聿泽眸光乌沉,拧眉不悦:“那为何不反驳?” 郁禾一愣,这好像没什么需要反驳的吧? “行走江湖的人不都是不拘小节的吗?一个姓......” “你是行走江湖的人吗?以后杂七杂八的话本少看些。”裴聿泽皱眉,声音极沉。 郁禾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在意一个姓。 和谁一起来这种蠢问题,裴聿泽也不必再问了!看着掌柜的方才的神色目光,可想而知素日是如何看待郁禾和傅廷攸的,傅廷攸不但没有解释,反而故意给郁禾冠上他的姓氏,却不用“妹妹”的身份,是何居心,清楚明了。 掌柜的眼见着裴聿泽的脸冷下来,器度沉厚,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不由躬身问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大理寺少卿裴氏。”裴聿泽微凉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大理寺少卿!裴氏!还有哪个裴氏!掌柜的身子一抖,差点站不住脚:“少卿,少卿,不知少卿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郁禾看着掌柜的惶恐万分的样子,再看裴聿泽长身玉立,矜傲冷漠,第一次见他摆姿态的样子,郁禾觉得威风之余又有点想笑。 裴聿泽来京华不久,聚会常是私人园会,这种公众酒楼,他不曾来过,掌柜的不识正常,但现在既已经知道,那他身边这位笑得灿若蔷薇的美人,是谁,是...... 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翻了个白眼差点背过气去:“公,公主......” 他脚一软跪了下去,青鸟眼疾手快将他扶起:“掌柜的,别声张。”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一边抹着汗,一边颤颤巍巍迎他们进亚楼的扶光厅。 桥那头的谷葵生吃惊道:“是聿泽,我们过去吧。” 段雨瓷拉住了他的手臂:“谷大哥,还是别去吧,公主身份尊贵......”她为难地低一回头,然后抬眼强颜欢笑,“我们在楼下找个雅座就是。” 谷葵生看着她委曲求全的模样,怒上心头:“是不是那个公主欺你?” “没有,谷大哥你别误会,公主不是那样的人。”段雨瓷急急解释。 谷葵生却见她眼中惶恐已经认定,鼻子哼了一声:“既如此,我们不去打扰就是!让聿泽来见我们。” 第20章 园会 裴聿泽和郁禾在扶光厅刚坐下,就有跑堂的上来倒水伺候:“傅娘子......” “啪”的一手,掌柜的一巴掌从跑堂的后脑勺招呼过,立即朝裴聿泽郁禾点头哈腰,转脸咬牙凶道:“什么傅娘子,这是裴夫人!” 跑堂的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挨打中醒过神来,一听“裴夫人”顿时瞠目结舌,但好在为人机灵,立刻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赔罪道:“是小的眼拙了!该打!” 裴聿泽淡漠道:“无妨。” 掌柜的抽抽 嘴角,方才“傅娘子”出口时,您可不像是“无妨”的模样。 “裴夫人.......”郁禾轻轻低语,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样,融融的,又软软的,“裴夫人......”她抬眼支着下颚对裴聿泽甜腻一笑,“好好听。”眼波流转,她不知她此时娇媚无限。 裴聿泽心跳微滞,眼神像是被缠住了一般。 直到脚步声插进这个屋子,一封信纸交到了裴聿泽手里。 裴聿泽握着信纸,沉下心,因方才自己乱了方寸而暗暗皱眉,等打开信纸时,已经收拾好的沉稳再度打乱。 “是什么?” 郁禾探头而来,裴聿泽慌忙握住信纸,攒成了一团,对上郁禾的目光。 她眼底的光亮在逐渐消失,却还是笑着问:“谷某,是昨天段小姐说的谷大哥吗?” “嗯。” “他也在这?你要去见他?” “我去打声招呼。”裴聿泽起身。 郁禾却跟着起身:“我不能一起去吗?他是你的朋友。” 他将她小心翼翼又希冀的目光看在眼里,攥住信纸的手又紧了紧,终究沉声道:“你在这等我。” 郁禾寸步微移,裴聿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外,方才还柔情蜜意的感觉此时她无限凄酸,明明,明明她感觉到他好像越来越近了,可到头来,他依旧将她排除在外。 青鸟担心地上前:“公主......” 郁禾低垂的眉眼看不清情绪,半晌,她抬头,勉力一笑:“没事,见了人就向我下跪磕头的,也怪腻味的。” 彩鸾心震,公主居然没有发脾气...... 谁知那头谷葵生见只有裴聿泽一人前来,以为郁禾拿架子不屑来见一见夫君的朋友,如此便是不尊重夫君,心下替裴聿泽愈发不值,冷哼道:“我还想趁此机会拜见一下公主殿下。” 裴聿泽沉吟道:“等时机成熟,有机会。” 段雨瓷蓦地心头咯噔,“时机成熟”?何为“时机成熟”?她心中隐隐有些察觉裴聿泽的顾虑,却不愿意相信这个“顾虑”是真的! 裴聿泽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回到了扶光厅,只见精致菜肴已经上了桌,郁禾坐在桌前发呆,连他进来也未曾察觉,还是青鸟一声“驸马”,郁禾才恍然惊醒一般抬眼看过来。 眼中闪烁,迟钝地攒起一抹浅笑,裴聿泽莫名心紧。 “怎么没动筷?”他摒弃那股陌生的不可控,淡然问道,“不是想吃这道醉虾?” 郁禾摇头:“我忘了,我不能喝酒的,再喜欢,吃了要醉的。” 明明说着这道菜,她心底却染起一股悲戚,她不喜欢这种消极的情绪,又振奋起来,只是一个“朋友”而已,大概也不太重要,那不认识,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一顿饭,看似和谐,两人却各有心思,裴聿泽更是沉默的很,他沉默时脸色很冷,俊雅的像是冰雕似的,不近人情。 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篱笆,郁禾在这头,看到他风雅的身姿,想着跨过篱笆就能走到他身边,谁知爬过去却发现,是空荡荡的,哪儿也没有他的身影。 ———— “谭驰朗的结案卷宗。”严璧正将卷宗放到裴聿泽的书案上,却见他靠着椅背,目光微垂,不辨情绪。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严璧正非常好奇,语调都升高了:“你居然也会走神?在想什么?” 裴聿泽掀眼斜睨了他一眼:“去做你的事。” 这时小田送来一封请柬:“少卿,是金家送来的请柬。” 裴聿泽接过,严璧正也探头过去,了然:“又是你们四家公子的园会啊。” 四大世家年轻一辈的公子基本都在京华谋事,常有园会。 偏巧郁禾这头也拿到了一封请柬,裴聿泽回去时,就见请柬安静地躺在桌上,他打眼而过,哂笑。 郁禾正从净室出来,裴聿泽发现她回府后,总是会换下出门的那套裙衫,他看着她青绿的衣服清新脱俗,笑意也生动活泼。 “你回来了!”郁禾看到他时,星辰尽染,飞奔而来。 裴聿泽语声疏朗:“公主明日可有空闲。” 郁禾道:“明日廷攸哥哥有个园会,素日交好的朋友都会去。” 裴聿泽淡然道:“是嘛。”语气有些可惜,为难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请柬。 郁禾看到了:“怎么了?” 裴聿泽道:“没事,只是明日我也有个园会,可携夫人出席。” 郁禾微愣。 裴聿泽道:“公主若是抽不开身,不去也无妨。” 郁禾立刻举手:“我抽得开身!廷攸哥哥那儿的园会三四个月就会办一回,不去也不打紧的。” 裴聿泽垂眸含笑,扫过桌上的请柬,应声道:“好。” ———— 春色将阑,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园会这日,郁禾从一整面墙的扇架上挑了一把缂丝凤栖梧桐枫叶式团扇,着一身绛色珍珠纱裙衫,手腕轻摇,发髻边的步摇忽明忽隐。 团扇轻轻摇开,瑰丽无双的颜色,晃了眼,使的她鬓边沁着珠光的步摇都黯然失色,飞檐轩中的原本开怀的笑声骤停,年轻俊郎的贵公子一一注目而来。 就连他们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怔住了神色,一时不知是看裴聿泽还是看郁禾,满眼惊艳。 这一刻,看着那群从小一起长大的世族公子,裴聿泽忽然有点后悔带郁禾来参加园会。打算待一会,走走过场,就离开。 这时不知何人轻呼了一声“公主”,率先有人陡然站了起来,躬身作揖:“参见公主,参见......”他顿了一下,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抬眼,“驸马?今日可是要喊你驸马。” 裴聿泽并未搭理,金垣嘿嘿一笑,又朗声道:“参见驸马。” 这时在座的也都起身一一行礼,高朗的声音穿过飞檐轩的边几边际。 郁禾看了眼裴聿泽,见他颔首,她浅笑盈盈道:“诸位不必多礼,都是自己人,日后不必如此拘束。” “自己人”,金垣挑眉,趁裴聿泽经过他身边时,暗自拱了他一下,暧昧一笑。 裴聿泽未曾尚公主前在列最尊,素来列主位,今日郁禾也来,自然是更加当仁不让。 突然一旁传来一声轻佻的语声:“从前是自己人,只是如今聿泽尚公主,这......算不算是夫凭妻贵啊?我很好奇,聿泽在府里要不要给公主端茶倒水地伺候?” 语出众人色变,郁禾更是不悦地皱眉,骄傲扬言:“我家聿泽也很贵的,靖州天府的继承人,端方俊逸,架海擎天,我们是强强联合,不过,你也是四家中的公子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她配合着疑惑的神情,将怀疑对方身世的表情做的恰到好处,果然见对方觉得被羞辱而阵红阵青的脸。 其他人憋着笑,顾忌着姿态和体面,只有金垣“噗嗤”笑出声来:“公主,他是段家二公子,我们都叫他段二。” “哦~”郁禾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眼睛顺带将段二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什么也没说。 段二愈发臊红了脸,咬着牙问:“公主是何意?” 郁禾轻飘飘:“没什么意思啊。”又很善解人意道,“段二莫要见怪,毕竟我家聿泽这般人才,宴会我也只看得见他了,这才不曾注意到一些不太起眼的人。” 说完,她不顾段二铁青的脸,朝裴聿泽乖巧笑弯了眉眼。 段二想他翩翩佳公子,竟被一个女人无视,这个女人竟还是至高无上的绝色公主,多少美人上赶着投怀送抱,偏这个千娇百媚的公主眼里只有一个裴聿泽! 裴聿泽!段二阴沉着脸将杯中酒愤然饮尽! 裴聿泽静静看着她娇俏地笑靥,看着她“骄横伶俐”的模样,眼底藏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垂眸缓声:“我怎么从未在宴会上见过公主?” 郁禾团扇遮面:“巧了,这里在座的我都不曾见过。” 她不过就是撒个谎拿捏一下段二,裴聿泽对上她调皮的笑眼,眸光逐渐深邃。 金垣端起酒杯当和事佬:“段二,你从小就生活在聿泽的光环下,也该习惯了,没什么好气的,没什么好气的。” “金元宝!”段二气得喊他的诨名。 金垣挑眉。 郁禾看戏似的问裴聿泽:“他姓金?” 裴聿泽道:“嗯,他是我母亲的内侄。” “怪不得。”郁禾了然,眼睛一亮,“那就是表弟了?”这时,她注意到金垣身边的姑娘,文静清丽,一股书卷气,“那是他的夫人吗?” 裴聿泽眉心微拧:“不是。” 郁禾这才发现,这些贵公子身边的姑娘坐姿歪靠,眉眼间都有一股风尘味,她陡然心头一滞,生气地看向裴聿泽:“你以前也带人来吗?” 裴聿泽神色一凛,掷地有声:“自然不曾!” 郁禾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段二身边的姑娘为了缓解气氛,挺身而出,说是要献上一舞,抬眼却看向了裴聿泽这处,眸含春光的勾|引,裴聿泽却连眼也未抬。 还未起势,就听到一声惊喜的“郁禾”,飞檐轩的人都看了过去,只见花园里荣宸宸惊喜地看着郁禾,她的身侧站着傅廷攸,眼神交汇,傅廷攸对上了裴聿泽冷淡的眼神。 第21章 驸马与小阁老 “宸宸!”郁禾也很惊喜,正要起身,裴聿泽却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手,与她行动一致。 傅廷攸的眸光骤冷,嘴角的笑意更冷。 荣宸宸走进飞檐轩,两姐妹的手开心的交握在一起,不过她还是先向裴聿泽行了礼:“驸马。” 郁禾唤了声“廷攸哥哥”,才问荣宸宸:“你们怎么会在这?今日不是在梅园有园会吗?” 荣宸宸才道:“本来是在梅园的,只是廷攸说梅园无趣,将园会改成了清苑,没想到你们也在这。” 裴聿泽闻言,掀眼看向傅廷攸,傅廷攸并不遮掩眼底的目的,朝裴聿泽莞尔一笑。 段二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可真是缘分,来呀,搬张桌子到公主座旁,请小阁老入座。” 裴聿泽回眸,清冽的眸光淡淡扫过段二,段二背脊一僵,面色依旧镇定。 在座的谁又不曾听闻过羲和公主和小阁老的传闻,只郁禾不放在心上,还问荣宸宸怎么没见齐晏,荣宸宸道:“他临时有公务,先行离开了。” 一张桌子可同坐两人,荣宸宸本想抢在前头坐在靠郁禾旁的一边,却见傅廷攸已然落座,她也不好再让他起来,只能与郁禾一笑而过,分手坐到了另一边。 旁边正是金垣那一桌,他正不满地瞪着傅廷攸。 段二冲着方才正要献舞,此时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姑娘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跳一曲给公主和小阁老欣赏。” 他似是无意将裴聿泽排除在外,却又将郁禾和傅廷攸放在一起。 金垣又愤愤瞪着段二,见那姑娘已经走到了中央,他朗声一笑,随意道:“光看跳舞有何意思,不如段二一起上来同舞,就跳之前那娇娘驯夫的舞如何?” 此言一出,突然传出哄堂笑声,郁禾见他们笑得没了正形,裴聿泽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只段二涨红了脸,她不禁好奇,扯了裴聿泽的衣袖:“那是什么舞?” 金垣大声道:“公主有所不知,这一出是民间的诨舞,说的是一美娇娘教训自己的丈夫,丈夫跪地求饶,上回段二喝醉了,将那赔罪的丈夫又是在地磕头又是打滚演的惟妙惟肖啊!”说着,金垣笑道,“段二,快来磕头,左右上头坐着的是公主和驸马,在他们夫妇跟前磕头也没什么丢份的!”他将夫妇两个字咬得很重,一箭双雕的得意,挑了眼傅廷攸。 傅廷攸饮酒斜睨他一眼。 这四家的公子素知段二不服气裴聿泽,今日又是公主又是小阁老在场,乐得看戏,也就纷纷拱火。 “段二,都是自己人,也没事。” 这时清苑的侍女们正从身后鱼贯而入,给每一桌上了一道“酒心荷花酥”,傅廷攸冷冽的声音压过哄堂的笑声传来:“怎么上这道菜,不知道公主不能饮酒吗?” 笑声渐停,见傅廷攸看向裴聿泽:“旁人也就罢了,少卿难不成不知郁禾不能饮酒?” 明明是责问的话,他却不等裴聿泽回答,兀自笑了一声,温柔看向郁禾:“还记得那日你不小心喝了一口酒,醉得迷迷糊糊的,只抱着人不放,胡言乱语,怎么哄你都不愿撒手,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轻软暧昧的语声,气氛突然就降到了冰点,其他公子倒是想看戏,但不小心看到裴聿泽寒冰附面,立即端起手里的酒杯故作饮酒。 荣宸宸见状,有些微恼,她知道傅廷攸的用意,就更加恼怒,却是笑道:“瞧你说的,那日郁禾抱的......” “还不快将这道点心撤下去。”傅廷攸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冷然扬声。 那些侍女急忙撤回了点心,向郁禾赔罪。 郁禾倒是没觉得傅廷攸有其他目的,却因他说出自己的窘态而红了脸,裴聿泽看在眼里,只以为她是害羞,心沉了一下。 在座的几人互看一眼,看来之前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这时傅廷攸又道:“将那道沁果梅儿端上来。”他看向郁禾道,“上次你说好吃,只是太酸了些,这次我又特意去让桃花坞做了一些,味道改良了,酸甜适中,你尝尝。” 他是“有备而来”,两相对比之下,傅廷攸反而做出了夫君的范儿。 郁禾尝了一颗,果然酸甜交织的恰到好处,她又捏了一颗递到裴聿泽面前:“你也尝尝。” 裴聿泽冷然道:“我不爱酸甜口。” 郁禾见他忽然的冷淡,笑容僵了一瞬。 荣宸宸怕傅廷攸再做出什么就要开口带着他离开,却听傅廷攸悠然道:“也别跳什么娇娘驯夫了,就跳一曲踏青吧,郁禾喜欢。” 裴聿泽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收拢,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竟无还手之力。 舞曲声起,荣宸宸恼怒瞪着傅廷攸,暗骂一句:“疯子!” 趁着傅廷攸去更衣时,荣宸宸等在半道截住了他,厉声责问:“你究竟要干什么!郁禾已然成亲了!你这样做可有为郁禾想过!” 傅廷攸好整以暇:“我正是为郁禾着想,他配不上郁禾。” 荣宸宸冷嗤:“天底下若是裴聿泽配不上郁禾,就没人配得上她了。” 她故意扎傅廷攸的心,果然见傅廷攸冷了脸色:“你别忘了!你我一同长大!你该站在我这边!” 荣宸宸凛然:“我只站在郁禾那边,她爱谁,我就站谁,郁禾天真,她不懂你那些把戏,把你当成哥哥,你却借此伤害她,你才配不上郁禾!” 那声“哥哥”刺的傅廷攸眼睛猩红,荣宸宸看着他受伤的模样,心有不忍,还是软了语气:“廷攸,算了好不好?” 傅廷攸阴冷道:“他抢走了我的挚爱!如何能算?”他拂袖掠身而去。 “廷攸!”荣宸宸急急喊着,他也充耳不闻。 ———— 飞檐轩后面是一处偌大的空地,可供园会之人捶丸之乐,男子们正兴致勃勃,郁禾见裴聿泽中鹤立鸡群,明月皎皎,心下欢喜,但见那些女伴都坐在飞檐轩中各自玩笑,她一时也不太好意思过去。 坐了一会,实在按捺不住,终于站了起来,却有一人随之而起。 “没想到公主今日会来。” 郁禾看过去,是金垣身边的姑娘,她有礼地敛衽行礼:“民女姓明,这儿的人都唤我明小姐。” “为何没想到?”郁禾好奇。 明小姐莞尔:“这种园会一两个月就会有一次,算是固定的,驸马回京不久,只参加过几次,不过每回都是一人前来,从未带过女伴。” 见郁禾毫不掩饰地显出笑意,明小姐幽然道:“我真羡慕公主,能堂堂正正跟在夫郎身边。” 郁禾不解:“你也是。” 明小姐道:“我不是,我虽不像她们是秦楼楚馆的姑娘,却也是被精心教养的‘淑女’,说起来是比她们高人一等,本质却是一样的。” 郁禾讶异了,她没想到这位书卷气浓的小姐竟是“淑女”,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 明小姐说:“我十五岁起就跟在金垣身边了,两年来,除了我,他身边没有其她女人,可他到底是四大世家的公子,我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郁禾皱眉:“那你为何不让金垣给你个名分?” 明小姐看着她,觉得她当真是天真的很,或许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他已有未婚妻。” 郁禾怔住了,她不懂这种感情:“若是这两年都只有你,他为何不取消那门婚事?” 明小姐轻笑了一声:“反抗是需要勇气和底气的,这种东西太过奢侈了,只有像你们这种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的人才能拥有的,四大世家的婚约,便是皇上也难以插手。” 郁禾心尖似乎被拨乱一瞬,她转头看向球场,裴聿泽气定神闲,长臂一挥,那球飞出轻而易举入洞,所有人为他赞叹,他却宠辱不惊。郁禾想,这门婚事,他当初有反抗过吗? 明小姐似乎看出了郁禾的心思,她轻声道:“反抗除了拥有勇气和底气的人,还有一种人。” “什么?” “即便反抗,他也能力挽狂澜承受反抗带来的后果,扭转乾坤,金垣不是,可驸马是。” 郁禾愣了愣,明小姐笑:“所以,若是驸马想要反抗这门婚事,他一定能,但他没有。” 郁禾的心突突地跳,所以,裴聿泽对她是有感情的吗? 这个疑问,最近一直困扰着她,她一时觉得是肯定的,一时又觉得裴聿泽太过冷漠,她患得患失,抓不到头绪,要不要直接问呢?她心慌意乱坐回了位置,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想要稳定心神。 “公主!”明小姐和青鸟彩鸾同时惊呼,吓得郁禾抬眼,“那是驸马的酒杯,里面是酒!” 郁禾吃惊低头,果然见自己的酒杯里盛着果饮,还静静站在桌上,而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一半。 “怎么回事?”裴聿泽闻声而来,声音低沉冷冽。 青鸟扶着郁禾:“公主误喝了酒。” 裴聿泽眉心一皱,跨步上前蹲下身去:“公主。”见她低垂着头,身子摇摇欲坠。 郁禾突然勾住了他的脖颈,小脸扬起,一抹绯红印染脸颊,澄净的水波潋滟,迷离地看着裴聿泽,轻声呢喃:“裴聿泽......”言罢凑近他,措不及防贴上了他的脸颊,轻轻磨蹭。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就连裴聿泽也顿住了身形,心跳紊乱,只感受到郁禾柔嫩细滑的肌肤蹭过他的脸,蹭过他的心。 第22章 圆房 傅廷攸走至近前,就看到郁禾抱着裴聿泽,亲昵无限,即使醉酒,那水漾眼眸里沁着的情愫,是他从未拥有过的! 他紧紧攥起手,用力过猛而微微发颤。风过,刺痛了他猩红的眼,他闭上一回,长呼一口气,提步上前。 “还是那么爱抱人。”傅廷攸轻叹。 裴聿泽面色一滞,抬眼看去,对上傅廷攸纵容无奈的眼神,他心骤沉,站起身与他对峙,隐忍着狂怒。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众人面面相觑。 “裴聿泽……要抱抱。” 突然郁禾慵懒甜腻的声音软软传来,让裴傅二人同时色变。 裴聿泽垂眸,就见郁禾张开双臂,仰着小脸,闭着眼对着他,白玉的脸颊透着牡丹色,娇媚可爱。 傅廷攸脸色铁青,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喊着裴聿泽的名字…… 其他人却看着郁禾那模样,心猿意马,段二更是浮想联翩,若是在这样的脸上亲一下,会是何种滋味。 裴聿泽察觉到段二露//骨的目光,眉心紧皱,蹲下身去,将郁禾抱进怀中,宽阔的肩背遮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内子醉酒,我们先行告辞。” 众目睽睽之下,他抱着郁禾离开,傅廷攸始终身姿傲立,好一会,他垂首低笑一声,睁眼时,目色阴沉。 ———— 月亮悄悄从云朵里探出头来,照着长街马车缓缓独行,裴聿泽骑着马跟随。 他没有同坐,气质清华,脸色比清冷的明月还要冷上三分。 快要宵禁,长街很安静,裴聿泽的心却很乱,郁禾醉酒抱着傅廷攸的画面总是浮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父亲常夸他意志坚定,从未乱过阵脚,但今日,他乱了。 突然身侧的窗帘被撩起,露出郁禾圆滚滚的脑袋,枕着手背搁在窗沿上看着他笑吟吟。 裴聿泽偏首垂眸看着她的笑靥,愈发心乱,沉闷,正要偏过眼时,却听到一声情切切意浓浓,软糯的呼唤。 “裴聿泽。” 裴聿泽心尖一颤,轻应了一声:“嗯。”不自觉的语声低沉温柔。 郁禾仰头看他,水眸漾漾,语声细软轻盈:“裴聿泽,我喜欢你。” 裴聿泽蓦地扯住了缰绳,心被猛烈撞击一下,狠狠怔住了。 彩鸾坐在马车里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眼见着驸马的马落后了,连忙探出另一边的窗户,小声让车夫慢一点,再慢一点。 郁禾见裴聿泽离她远了,似乎是着急了,大声喊道:“裴聿泽!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她生怕他听不见,又似乎故意要让天地间都知道她的心事,喊得真诚又用力。 裴聿泽终于扯动了缰绳,徐徐前行而来,面色沉静,心却擂鼓。 “你说什么?”他低沉的声音似是蛊惑。 郁禾又道:“我喜欢你……哦,不对,我不喜欢你!” 裴聿泽提起来了的心骤沉,眉心紧促:“你说什么?”同一句话,心境却天差地别。 郁禾见他恼了,一点不急,嘻嘻一笑:“我爱你,裴聿泽我爱你,很爱很爱。” 像是一头从黑暗中冲出来的野兽,直冲进裴聿泽的身体,撞出他的灵魂,他的心再度被提起。 突见她探出半个身子来捞他,却因失了重心摇摇欲坠,他连忙扶住她下坠的身子,郁禾顺势勾下他的脖颈,猝不及防仰头印上他的唇。 裴聿泽心神俱颤! 车,马,同时停住了。 郁禾似乎不太会亲吻,闭着眼只一个劲地贴着他的唇。 青鸟和彩鸾同时目瞪口呆,红了脸转过身去。 好在裴聿泽定力尚存,推开她,稳住紊乱的心,暗哑道:“公主醉了。” 郁禾只歪着脑袋,勾着他的脖颈。 好一会安静后,裴聿泽沉声开口:“说的可当真?” 郁禾还是盈盈地笑,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可当真?”裴聿泽执意再问一遍。 郁禾笑意灿烂,不回答,手指从裴聿泽精致的下颚划过,带过一阵电流似的,停在他的唇瓣上:“夫君,你的嘴唇好软,我喜欢。” 裴聿泽心神俱乱,如置身风暴,不知是气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还是怕自己当场乱了方寸,力持镇定将她按回了马车。 “回府!”他扬声,策马疾行而去。 却等在了府门,青鸟和彩鸾见状松了一口气,连忙下车,准备扶郁禾,谁知郁禾耍赖一般靠在车门,只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抱抱。”委屈地撒娇似的。 春末的风将她的话吹的府门驻岗的府兵人尽皆知,个个惊大了眼睛。 下一刻,他们就见一向克己复礼的公子爷举步而去,纵容一般将公主抱进了怀里,抱进了府,倒吸的一口凉气似是吐不出来地面面相觑。 ———— 裴聿泽步履快速,却有条不紊,抱着郁禾也稳健有力。 他将郁禾径自抱回房间,青鸟和彩鸾识趣地站在了外头关上了门,屏退了院中的所有丫鬟,心中都在隐隐期待。 裴聿泽将郁禾放在柔软的床榻,正要起身,却被勾住了脖颈,他凝神看去,郁禾一手捉住他的发丝把玩得认真。 “裴聿泽,你的头发真滑……”她勾住又滑下,玩的不亦乐乎。 他突然扣住了她的手,眼眸从未有过的执念:“公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郁禾眼神疑惑,裴聿泽眉心微皱,又想起傅廷攸的话,语气连他自己都没有酸硬:“你对傅廷攸也是如此?” “……廷攸哥哥?”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郁禾蹙了下眉。 裴聿泽的心被一刺:“你当真清醒吗?” 郁禾依旧迷惑地看着他。 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再继续下去,让他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他狠心扯下她的手,扯过丝被盖住她,起身离开。 “裴聿泽……” 身后传来呢喃的声音,裴聿泽身形微顿,还是走出了房。 青鸟和彩鸾守在门口看到裴聿泽出来,皆是一愣,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劝一下,还是进去看看郁禾时,连裴聿泽在院中停住了脚,长身玉立。 她们互看一眼,互相推诿。 “你去。” “你去。” 正推诿着 ,突然见裴聿泽转过身来,风姿绰约地走过她们身边,再度进了房,自己关上了门。 郁禾正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她只觉得又被裴聿泽丢下了,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听到关门的声音,她抬眼,就见裴聿泽站在前面,她心花怒放,飞奔而去。 “裴聿泽!” 她飞奔着跳上裴聿泽的身,双腿环住他的腰,好在裴聿泽下盘稳,能牢牢接住她,定力却因这一跳,荡然无存。 他抱着她转过身,将她压上门板,有个支撑。 这样的姿势,他们二人终于视线齐平。 “我还以为你又丢下我了……”郁禾委屈地红了眼,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我是谁。”裴聿泽突然问。 郁禾奇怪地看着他,却不回答。 “我是谁。”裴聿泽执意又问一遍,语声比之方才还暗哑,像是极力在克制。 郁禾笑意盈盈:“你真傻,你是裴聿泽呀,翩翩少年郎,我的夫君……” 话音未落,裴聿泽附住她的唇,来势汹汹,放任地吻着她。 郁禾睁大了眼睛,清醒了一半,又更加迷醉了一半。 在她快要窒息时,裴聿泽放开她,眸色浓郁。 明明得到了呼吸,郁禾却又不高兴了,盯着他的唇糯糯道:“还要。” 裴聿泽眸色炙热,嗓音低沉暗哑:“明早醒来可别不认账。” 郁禾没听懂这句,只感觉裴聿泽的唇又贴上了她的唇,比之方才更加热切似的,她心神荡漾,四肢都好像酥麻了似的。 很陌生,却很喜欢。 裴聿泽虽然没有经验,实践起来却是悟性高,三两下便撬开了她的齿关,掠地攻城似的,听到郁禾一声难耐的闷哼,他犹受鼓励。 她软的似水,掬不起握不住,竟让裴聿泽失了理智。 郁禾只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很潮热又潮湿,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能向裴聿泽求助:“裴聿泽,我热的难受……” “乖,待会就不难受了。”裴聿泽轻声软语地哄她,抱着她走到床榻边,将她压进床里。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个端方自持的人,原来行这种事,也会脸红心跳到完全失了本来面目。 青鸟和彩鸾在外面听到里面一发不可收拾的动静,双双脸红得滴血,赶忙走远一点,却又欣喜非常,异口同声:“成了!” 第23章 圆房2 裴少卿裴驸马,爱好钻研,一回生,又因郁禾初次,在哭腔中完成了,二回熟,郁禾已经没了力气如水般窝在凌乱的床褥间,水红的眼眸,虚软无力地瞪他一眼:“讨厌。” 又娇又嗔,可爱极了,也诱人极了。 裴聿泽心神俱荡,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大把人想要讨好他,给他送美艳的女子,都被他拒绝,他也不是没见识过风情妩媚的姑娘,聚会时,也常有半露酥//胸的,行事大胆的女子贴上来,但他不但视若无睹,还严厉呵斥。 可郁禾只是轻轻一句“喜欢”,生涩地亲了他一下,他就像是着了火一样了。 一碰她,就好像万劫不复了。 他庆幸,她是他的妻,他们名正言顺,之前因傅廷攸而起起落落的心,也终于稳稳当当,看着她被汗水黏在颊边的发丝,他替她轻轻拂开,惊怔,原来他也在患得患失。 看着她红肿的唇,柔腻胜雪的颈项往下,紫红淤痕蔓延,不由心疼,他反思方才是不是太过过火了,不由捧着她的脸,爱怜地亲吻安抚。 本意当真只是安抚。 可当郁禾无意识地轻轻回应时,这个“安抚”的吻慢慢就变成了掠夺。 ———— 虽是折腾了半宿,但裴聿泽体魄好,固定的时间还是醒了过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郁禾又甜又软的模样抱着他的手臂,他唇角微扬,尽是柔情,小心翼翼抽出手,却一动,就碰到了一片酥软,他蓦地一僵。 “嗯......”一声低吟传来,郁禾努努嘴,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 看到裴聿泽那张清冷的脸,眸色却是复杂的浓情,郁禾倏地睁大了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动作一大,腰腹就传来一阵羞涩的疼,她蓦地红了脸,直愣愣盯着他。 裴聿泽心一沉,故作镇定坐了起来,睡袍半敞,胸肌半露,与她对视,她当真不记得了?当真不认账?若是如此,他该如何? 他外表坦然自若,端方自持,内心已经排山倒海思考良策。 突然,嘴唇一凉,裴聿泽背脊一僵,怔怔看着郁禾贴近的脸,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下一刻郁禾很快退开,歪头一笑,又娇又嗔:“昨晚我都喝醉了,没有好好感受,还以为是梦呢,原来不是。” 裴聿泽揪紧的心就陡然松开了,干咳一声,对她大胆的话略有训斥:“公主。” 郁禾也板起脸:“叫我郁禾。”说着,她又勾起一抹笑意,慵懒地勾住他的脖颈,“昨晚,我好像听到你喊我郁禾了......” 情到浓时。 裴聿泽胸腔一热,对于她的大胆热情,他几乎要招架不住,只能板着脸,开口暗哑:“别闹。” 郁禾整颗心都被填满了,她天真而灿烂地在他脸颊吻了一下:“这样闹吗?”又得意忘形地在他嘴唇吻了一下,“还是这样?” 皆是蜻蜓点水,纯净的眼眸却是蒙了一层轻烟似的笼罩着裴聿泽,轻而易举打碎了他的定力,翻身将她压下,郁禾惊呼一声,渐渐的,声音成了嘤咛,不知水深火热。 郁禾得意,很是得意且骄傲,因为她让裴聿泽乱了方寸,害得裴聿泽去大理寺的时间足足晚了半个多时辰。 稀奇,太过稀奇,严璧正和穆清堂迎上来,难以置信:“你竟会迟了?” 裴聿泽面不改色:“睡过头了。” 过来人的方主簿了然,老神在在:“新婚燕尔,理解。” 严璧正惊大了眼睛,“唰”地调转头去看裴聿泽,见他依旧面色清冽,只是嘴角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他跳过去:“新婚那时你都不曾迟到,今日?说说!说说!” 裴聿泽一本正经睨他:“去做事。” 严璧正知道他不会说什么,悻悻道:“唉......谭驰朗最后的结案卷宗我总是写不好......”他眼睛乱瞄,总是扫过裴聿泽。 裴聿泽靠进椅背,好整以暇端详他两眼,半晌道:“拿来。” 严璧正瞠目结舌:“你居然要帮我写?!我还以为你会教训我一顿,让我自己写个十遍八遍写到满意为止!”话是这样说,卷宗已经摊到了裴聿泽案上,又立马双手合十,“裴聿泽终于有点人性!感谢老天爷!不,得感谢羲和公主!” 他垂眸冲裴聿泽坏坏一笑,谁知裴聿泽不置可否,微微挑眉,心情大好。 严璧正:“啧啧啧......” ———— 自从洞房花烛那晚,彩鸾一直憋着一口气,这日,终于能一吐为快了!她故意去了厨司,在大厨房熬郁禾的补品,拿眼尾挑了眼正给段雨瓷熬药的丫鬟,春风得意。 丫鬟明知她的用意,连眼也不敢抬,端上段雨瓷的药就匆匆离开了。 彩鸾哼声:“小家子气。” 丫鬟名叫春柳,是自小伺候段雨瓷的。 她服侍着段雨瓷用药,心不在焉,正想着该怎么和段雨瓷说这件事,又怕她太过心伤,还没等她琢磨出个话头来,外头窗角下正在除草的丫鬟的碎碎细语就传了进来。 “公子和公主燕好起晚了?” “可不是,那皱皱巴巴的床单可不是作假的,再说了,你何时见我们公子政务有耽误过?” “那这么说,里头那位岂不是没戏可唱了?” “嘘……” 春柳正要去窗下骂人,谁知走到窗边,窗下哪儿还有人,这时听到身后一阵呕声,她急忙转身,就见段雨瓷将方才的药全都呕了出来,全脏了裙摆。 “小姐!”春柳大惊失色,冲过去,连忙帮她整理。 段雨瓷犹如失了魂似的,任由她摆布,久久,嘴里只会念叨一句话:“他要她了,他要她了……” 春柳不忍心:“小姐,咱们回去吧,回段家。” 段雨瓷猛地惊醒一般,凌厉的目光扎过去,愤愤不平:“凭什么我要回去!凭什么我要让!是我和聿泽哥哥青梅竹马,是她抢了我的……”她痛不欲生,哭得双肩直颤,“我不能,我不能……” 突然,她站了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我要想办法,我要想办法。” 春柳只能依着她说:“还有什么办法?大小姐被关禁闭,谁还能帮得了你?” 段雨瓷站住了脚,眼中悲伤半退,逐渐阴冷:“二妹是不是要议亲了?” 春柳不解:“二小姐?是啊,今日男方会去段府。” 段雨瓷像是做了决定:“那我们立刻回段府。” 春柳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二小姐议亲和公主有什么关系? 这是自七岁那年后,段雨瓷再次感受到的威胁,裴聿泽被抢走的威胁,七岁那年她能“扭转乾坤”,如今,她亦能。 段雨瓷很快就有了打算,不愿意再坐以待毙,她选择主动出击,去了梧栖院。 梧栖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公主的膳食是不会与府里其他人混淆的,可今日彩鸾却去了府里厨司,她认定了是郁禾在跟她耀武扬威。 所以她来了,一进小厨房,就看到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正站在炉灶前,一双明媚的笑眼含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这样的光芒刺痛了段雨瓷,她不愿承认郁禾的魅力,只觉得她用了故作天真的手段勾//引了裴聿泽。 如今,她已完完全全处于下风。段雨瓷不甘心,行了礼后,走上前去,饶有兴味地看过去:“是做熏醉仙鱼吗?” 郁禾心情填了蜜糖,往事全然不追究了,娇声软语道:“是啊,听说聿泽喜欢,还有这珠圆玉润茄子。” 一旁站了四个打下手手把手教的厨娘纷纷称赞:“公子真是好福气哦!” 段雨瓷含笑看着郁禾笨手笨脚,不一会就烫了手扎了手的,疼得眉心紧皱,却还满不在乎,若是男人见了,又得好一阵心疼了,她就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吧,笼络人心。 段雨瓷心中冷嗤,嘴上轻叹:“难得公主这样纡尊降贵,说起来这道醉鱼也是谷大哥最喜欢的呢。” 郁禾眸光微闪,缓缓转过脸,有些迟缓:“谷大哥?” 段雨瓷讶异:“是啊,谷大哥,聿泽哥哥媚没跟你提起过吗?他们是生死之交,有时为了谷大哥,聿泽哥哥也会做一些违心的事呢。” 她意有所指,却点到为止。 郁禾僵住了神色,生死之交,不是普通交情…… 段雨瓷见她这种神色,像是手心已经捏住了那张王牌,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慌张,讪笑着转移话题:“我是来向公主辞行的。” 郁禾不知是不是多心,只觉得她在说起“谷大哥”时,有一丝轻视和难掩的得意。 彩鸾脱口而出:“你要走了?” 段雨瓷将彩鸾的暗喜看在眼里,莞尔:“家中二妹要议亲了,我回去看看。” 彩鸾欢喜少了一半,还要回来啊! 段雨瓷道:“我没告诉聿泽哥哥,他不喜欢我回段家,所以还请公主莫要告知他。” 彩鸾嘴快:“放心吧!驸马这两日没空管闲事。”她将眼底的暧昧放到最大。 段雨瓷力持的温柔几乎破功,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羲和公主洗手作羹汤啊,那最好,没什么比满心欢喜受到的打击更让人快意了!羲和,得意吧,现在尽情得意好了。 段雨瓷挺直了背脊,预见着未来的胜利,仿似她每走一步,都将郁禾的欢喜踩在脚底的快意!她要一步,一步,让郁禾万劫不复。 第24章 误会 自从段雨瓷离开后,郁禾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弄了一下午,才将晚膳准备好,她在梧栖院坐不住,几乎是亲自走到前院去等裴聿泽,坐立不安的张望。 几乎是裴聿泽方才下马,她就唬地站起,提裙飞奔至府门,不顾他人的目光,一股脑扑进裴聿泽的怀里。 裴聿泽沉静的脸色微变,虽然二人已经密不可分了,但那是私下闺房之事,这大庭广众之下,裴聿泽还是端的沉稳。 察觉到周围打探而来的目光,他眼风轻扫,在众人低头见,他扶住了她的双肩,低头去看她:“怎么了?” 郁禾低垂着眼眸摇头,而后抬脸,软糯道:“想你了。” 裴聿泽知道她大胆直白,但还是被她的话震了一瞬,耳垂微红,没有应答。 郁禾不罢休:“你想不想我?” 他自持着,将她推开些,郁禾努了努嘴,这个男人,还真是! 一阵疾走的脚步声传来,“公子,公子!” 是一个满脸急切的丫鬟,有点眼熟,郁禾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院里的。 “公子,雨瓷小姐上午回段府了,这回还没回来。” 郁禾惊愕,对了,是凭春小院的丫鬟,她立刻回头去看裴聿泽,只见裴聿泽拧起了眉,脸色冷沉,郁禾不由想起段雨瓷离开时的露出的锋芒,此时才觉出味来,她在向她挑衅,顿时心慌。 她快速将他细细打量,那乌沉的眸底浮现的担忧不加掩饰,郁禾不由揪住了他的衣袖。 裴聿泽沉声道:“我去趟段府。” “别去。”郁禾急切地有些乞求,在他审视的目光看过来时,又慌忙找补:“吃过饭再去好不好,我亲自做了你爱吃的菜。” 她轻皱娥眉,细弱地说着。 裴聿泽眸光微动,似有思忖,但只是一瞬间,很快沉静地看着她:“事由轻重缓急。” 郁禾犹如被击了一棍,委曲求全地压着公主的血液:“她的事就是重,我的事就是轻吗?” 裴聿泽拧眉,仿佛她太不懂事,还是耐着性子拂开她的手:“回来再说。” “晚去一刻,她难道会死吗!”郁禾太急了,口不择言。 “公主!”裴聿泽眸色骤冷,郁禾背脊一僵,眼睛顿时泡进了水里。 裴聿泽不忍,冰川稍融,沉声道:“你不懂。” 这句话刺激了郁禾,她追上去,不罢休地喊着:“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我不懂,我不能懂的!我不懂,你告诉我啊!” 裴聿泽已经翻身上马,俯身按住她的肩:“在家等我。” 郁禾不听,沉沉地看着他:“若我告诉你,这是她故意的呢?她故意要你担心,要你去找她!” 其实郁禾也不能确定,但她就是想看看裴聿泽的选择。 但裴聿泽的目光冷了,冰冷的目色里还有失望,好像她十恶不赦的揣测了一个世间最善良的女孩。 在感受过裴聿泽的温柔后,郁禾如遭雷击,攥着缰绳的手无力地下坠,在她松开的一瞬间,裴聿泽已经策马离开。 郁禾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房间,看着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悲愤难忍,一股劲地扫落,捂着脸哭了起来。 青鸟彩鸾陪着她,一个劲地递着崭新的手帕,由着她哭,直到哭成一箩筐的手帕。 郁禾始终攥着那金铃手镯,可爱又脆弱,小小的,只要她手心全包的一握,就会变形了,可她只是小心地攥着边缘,抹去眼泪,不愿让段雨瓷回来瞧见愈发的跋扈。 可段雨瓷瞧不见。 她被裴聿泽带回来时,已经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郁禾得到消息大为吃惊:“当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青鸟点头:“是啊,我瞄过去,那伤不是作假的,只是对方狡猾,没有伤在脸上。” “那她会死吗?”郁禾心颤,想起之前自己口不择言的话,惊惧爬上眼底。 青鸟连忙安抚:“不会,公主放心,不会死。” 郁禾放心不下,还是去了凭春小院。 路上青鸟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她。 原来段雨瓷回段府,正撞上段二小姐的未婚夫,段雨瓷道了声祝福,连茶也没喝,扭头就回房了,仿佛怕人看到她眼角的眼泪,那段二小姐的未婚夫突然就着了魔似的追过去,急疯了扣着门,嘴里还说着要退婚的话,跟段雨瓷赌咒发誓。 原来段二小姐的未婚夫原本属意的人是段雨瓷, 只是段雨瓷从未表露什么,身边又有个谪仙似的裴氏,他不敢造次,才退而求其次,答应了段二小姐的婚事,想着段二小姐总是有几分像段雨瓷的,聊以□□。 谁知段雨瓷今日这么一来,倒像是鼓励了他一般,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段二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下将人赶了出去,发狠地冲进了段雨瓷的房间,摔了一地的瓷器,将段雨瓷狠狠按压在碎瓷器上,一地的血。 偏生如今段家主是段二小姐的生父,这种事也常发生,府里下人自然是不敢管。 裴聿泽赶去时,正见段二小姐把段雨瓷往梁柱上撞,若不是裴聿泽接的及时,恐怕段雨瓷就要命丧黄泉了。 郁禾听得心惊胆战,之前自己还那样的揣测段雨瓷是故意的,她真是坏极了。 她怀揣着歉意去了凭春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卧房的门打开了,所有的声音都从那间房传出来,神色匆匆的丫鬟端着水盆走出来,差点撞上郁禾,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 郁禾看到水盆里渗了血的水,问:“伤得很重吗?” “是,浑身都有好多伤口,都是瓷器割的压的。” 郁禾紧皱了眉头:“好痛。” 青鸟不怎么关心段雨瓷,只问:“驸马呢?” 丫鬟道:“大夫在给雨瓷小姐换药,公子不便进入,正坐在外间。” 青鸟松了一口气,扶着郁禾进去。 甫一踏入,就听到一声惊惧的呼声:“聿泽哥哥!” 郁禾心一震,疾走几步,就看到裴聿泽掠进内室的身影,她紧随其后,就看到段雨瓷从床上惊坐而起,满脸泪痕地扑进裴聿泽的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恸哭:“聿泽哥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聿泽站在床边,任由她抱着,只是单手拍了拍她的肩,沉声安抚她:“没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抽泣着。 裴聿泽将她推开些,段雨瓷抬起泪眼,轻柔又害怕:“聿泽哥哥,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房中寂然,大夫包括丫鬟们都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郁禾不安定的情绪细蚀着心胸,满屋子的寂静都仿似在等一个答案。 “不会。” 裴聿泽的声音终于万众期待地响了起来。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地了,是郁禾的心。 她的心突突地吊起来,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砸得头昏脑涨。 晕头转向间,她好像对上了段雨瓷的目光,那是一抹含着眼泪的笑眼,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段雨瓷,那笑眼里难掩跋扈,是胜利者的姿态,等她想要细看时,段雨瓷已经垂眸可怜兮兮地躺回了床上。 裴聿泽还站在床边,郁禾没有进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坐在梳妆台前,这一回,她没有哭,只是扯着发簪的手抖得厉害,镜中的脸也苍白的厉害,发簪扯不下来,好像被发髻勾住了,郁禾便用力去扯,扯到头皮了,她也感觉不到疼。 “公主,公主,让我来。”青鸟握住了她的手,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手怎么这么凉!快,快去请太医!” 彩鸾立马转头,身后传来郁禾细弱微颤的声音:“别去!” “公主!” “我累了,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好。”郁禾喃喃自语。 她心中烦闷不堪,摸不着头绪,无端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好像被人扯着手指,控制住了,她动弹不得,忽然一股刺骨的凉意从指尖渗入,她瑟缩着惊醒了,朦胧间竟看到裴聿泽坐在床边。 她愣住了神,埋着半边脸,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 夜明珠下的裴聿泽眼神温润极了,似乎还藏着一抹心疼,握着她的指尖,细致的,温柔的,往她的指尖擦着药膏,冰凉的触感是药膏传达的。 那是她白日里为裴聿泽洗手作羹汤留下的伤,或是细细的划痕,或是浅浅的烫伤,白日里青鸟已经给她处理过了,很疼,可她满心欢喜,并没有在意。 此刻,依旧很疼,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扑簌扑簌地掉进枕头里。 “很疼?”裴聿泽眉心微拧,擦药的动作又轻了许多。 郁禾摇头,又点头:“很疼。”带着哭腔的哽咽,她想让他心疼她,胡乱地想,若是当时她假装昏倒了,他会是比较担心段雨瓷,还是她? 裴聿泽凝视着她:“以后这种事就让下人去做。” 郁禾心头一紧,他知道她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事了,没有欢喜,似乎还有些无奈,是觉得自己在添乱吗?这在他的眼里只是一见微不足道的事吗? 忽然悲从中来,胸口一闷,眼眶更红了。 裴聿泽不解,俯身而下,抬起她的半边脸,细细地瞧着她,脸颊便传来一阵炙热,郁禾突然勾住了他,微微抬头在他唇边轻吻,呢喃着:“裴聿泽,爱我,要我。” 呼吸相闻,裴聿泽极力克制:“公主。” 郁禾的心是空的,浑身动荡着不安,只有裴聿泽的吻和轻抚才能安抚她,所以,她急切地,充耳不闻地吻着他。 舌尖舔舐过裴聿泽的喉结时,他眸色骤浓,再也难以把持,将她捞起倾覆而来,吻住她,捻弄辗转,肌肤滚烫如热铁一般地紧贴着她,热烫的手指经过的每一处,都让郁禾战栗。 至少,这一项,段雨瓷赢不了她。 原本还是郁禾勾着他,现在已完全被他掌控,任他予取予求,向他求饶,却又不愿让他离开。 见他同样为她着迷,她的心终于平衡了一些。 ———— 郁禾起的晚,已经是常事,何况裴聿泽今早离开时特意嘱咐过让她多睡一会,是以就连青鸟彩鸾都没有去打扰她,更何况是其她丫鬟。 本以为郁禾会睡到自然醒,谁知胡茗璋的大丫鬟佩兰特意来请,到底是郁禾的长辈,青鸟还是进屋把郁禾喊了起来。 眼见着郁禾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青鸟大惊地红了脸,连忙用轻纱将她裹住,脸上发热道:“今日还是穿对襟竖领的衣服吧。” 郁禾闻言看向穿衣镜,霎时胭脂过浓,等平复了起伏的心情才出来见佩兰。 佩兰先是行了礼才道:“公主,有客来访,夫人让奴婢来请公主。” 裴府显赫,每日都有上门求见送礼的客人,再有名望身份的贵客,胡茗璋从不要求郁禾去见,今日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郁禾一时好奇:“哪家的贵客?” 佩兰道:“是段家的大夫人。” 郁禾摇着地团扇顿了下,清亮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人已经站了起来。 入了夏,天气惹得很,胡茗璋特意选了一处凉快的园子宴客,郁禾方才走进,就看到凉亭下对坐的贵妇人,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二人同时看过来。 胡茗璋率先看到了郁禾的衣服,今日这样的天,还裹得这样紧实,顿时会意,低头一笑,郁禾就在这一笑中,红了脸。 “婶母。”连请安时,声音都细软了。 公主这样多礼,不过是因为裴聿泽,胡茗璋有数,敛衽还礼,段夫人也同样行礼。 胡茗璋拉着郁禾坐下,就命人去取了冰鉴来,这个时候其实还用不上冰鉴,是以郁禾的脸更红。 段夫人自然也了解了,心中疑惑,聿泽世侄从前是最不喜刁蛮太过娇气的姑娘的,看来如今也因人而异了。 “昨日的事,真是说起来,惭愧。”段夫人率先开了口。 郁禾闻言,笑意变得有些勉强。 段夫人皱眉:“不怕公主笑话,我们家那个丫头实在是娇纵的很,脾气一上来谁也拉不住,常与她姐姐发生口角。” 几乎出人命的事,叫发生口角吗?郁禾不置可否。 胡茗璋看着她为段雨瓷抱不平,心底愈发柔软,不动声色的向段夫人递了个眼色。 段 夫人笑道:“其实话说回去,也是我们这叔婶的疏忽,怠慢了雨瓷,长幼有序,该先给雨瓷定下亲才是。” 郁禾看向段夫人,段夫人站起了身,朝郁禾行了个大礼:“公主,雨瓷的情况,您也了解,贵族不会选她这样的主母,但我们也不愿薄待了她,所以臣妇斗胆,想请公主出面,给雨瓷兜个底,那些贵族也会看在公主的面上,接纳雨瓷。” 这件事突然把郁禾扯进来,她颇为意外。 胡茗璋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含深意:“这是好事。” 郁禾会意,沉思半晌,只道:“只是不知段小姐的意思。” 婚姻大事,还是得两情相悦的好。 段夫人心道:哪有她置喙的份!面上还是笑着:“她已经同意了。” 郁禾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同意了?” 怎么会! 青鸟和彩鸾也是不可思议。 胡茗璋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想着如今裴聿泽和郁禾已经木已成舟,段雨瓷是个聪明人,该为自己打算了,便道:“今早我们去看过雨瓷,段夫人也过问了雨瓷的意思,她是同意了。” 既如此,郁禾也没什么可说,半晌道:“那若是段小姐有中意的,将来我会为她出面的。” 段雨瓷有个好的归宿,也算替裴聿泽报答她的恩情了。 段夫人喜不自胜:“多谢公主!” 送走了段夫人,胡茗璋才道:“说什么为雨瓷着想,不过是想着把她尽快嫁出去,莫挡了她女儿的道罢了。” 郁禾唏嘘,胡茗璋笑道:“但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她早一日嫁出去,聿泽也好早一日卸下担子。” 彩鸾立刻道:“公主,我去取了京华所有贵公子的名册画像来!” 胡茗璋道:“去吧。”她向郁禾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段家老太爷的寿辰宴会,届时四大世家的宗亲们都会参加,雨瓷的婚事若是能定下来,也算了了众人的一桩心事。” 郁禾讶异:“段家老太爷?那她这些年为何不为段雨瓷做主?” 胡茗璋道:“他早已不过问世事,闲云野鹤,如今段家是段老二掌权,他为了晚年生活,自然不会得罪了他。” 郁禾又问:“段雨瓷的婚事为何不从四大世家中选?” 胡茗璋叹气:“这样显赫的门庭,世家公子便是将来不当家掌权,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原配夫人自然是助益才好,雨瓷如今没了父母靠山,身子骨又那样弱,子嗣堪忧,他们自然不会提这件事。” 郁禾一面为段雨瓷惋惜,一面看着胡茗璋,听闻胡氏只是裴家私塾先生家的女儿,因此从小与裴氏兄弟相熟,加之裴子俶并非裴氏家主,是以他的婚姻并没有被强制。 或许正是如此,他们倾心相爱,成婚十载,即便没有子嗣,裴子俶莫说纳妾,便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 有时胡茗璋还会提出为裴子俶纳妾,都被裴子俶驳回了。 郁禾很羡慕他们,但她是不会为裴聿泽纳妾的,即便她生不出孩子,她也做不到如此大度。 回到梧栖院时,彩鸾也正好将画册拿回来,满脸得意:“都是未婚的翩翩佳公子呢。” 她如此得意,想着把段雨瓷嫁出去了,那公主就能高枕无忧了! 青鸟却有些担忧,段雨瓷突然愿意嫁人,当真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望了? ———— 自然不是。 答应选夫,不过是段雨瓷权衡利弊下的决定。 她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春柳帮她上药,攥紧了手指,抿紧了唇线,眼底闪过一丝羞愤。 今早裴聿泽突然来看她,她惊诧之余,无限欢喜,直接穿着睡袍急匆匆走了出来。 行动蹁跹,外袍不经意倾泻,露出白皙的香肩,她惊愕的眼眸无辜,忘了及时拉拢,不知所措地望着裴聿泽。 裴聿泽却不为所动地转过身去,她脸色一白,又一红,强忍着难堪将衣服拢紧了:“是雨瓷冒失了。” 她退回去,重新换了衣服走出来,端庄地走到裴聿泽跟前,话还没开口,就听裴聿泽问道:“昨日,你可知是段二小姐的议亲宴?” 段雨瓷蓦地咯噔,满眼的无辜摇头:“不知。你知道的,我与妹妹的关系一向不大好,她的大日子又岂会知会我,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她垂下眸去,来不及伤心,复又惊惶的抬起头,急切地看着裴聿泽,“聿泽哥哥为何这样问?” 裴聿泽不答,精锐深沉的眼眸望定她。 段雨瓷顿时眼中噙泪,声声泣诉:“我知道,昨日闹出那样大的事,是我不该,可我不知,我不知秦公子竟心悦于我,若是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回去的,回去后,我看着他们齐聚一堂,温馨快乐,一时感触想到了爹娘,才忍不住,谁知竟让秦公子误会了......” 她伤心难以自已,情不自禁握住裴聿泽的手:“聿泽哥哥,你知道的,自小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哪里知道秦公子......” “那你为何突然回府?”裴聿泽打断了她的话,将手掣回,“从前你二叔亲自来接你,你尚且不愿回去。” 段雨瓷红着眼,无限委屈:“是因为,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先回去给他拜个寿,想让他那日向二叔说项,派人来接我,也好全了我段家小姐的身份......”说到这,她哭了出来,“我不愿那日孤零零地回去......” 她卷着手帕,用指腹印去眼泪,不经意望他一眼:“聿泽哥哥为何问我这些,是不相信我了吗?是不是公主有所误会?是不是因为你去接我,她不高兴了?我可以......” “与公主无关。”他凝视她一眼,“生辰宴前,我会请段家主亲自来接你回府。” 段雨瓷喜极而泣:“谢谢聿泽哥哥。” 等他走后,她的笑意渐消,抹去多余的眼泪,冷静异常。 他终究还是起疑了,偏生婶母来跟她婚事,在她思虑对策时,选择了以退为进。 春柳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犹豫着:“小姐,当真要这样做?会不会有危险啊?” 段雨瓷眸光沉淀:“破釜沉舟,若是真有危险,我也认了,或许危险,也是一种生机,只要能让聿泽哥哥重新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春柳怔怔的,心里七上八下,连手里的棉花棒都握不稳了:“可是,万一,万一被少卿查出来……” 段雨瓷胸有成竹:“他查不到的。因为一切都是真的,你懂吗?” 春柳心尖一颤,才缓缓点头。 ———— 很快,段家要为段雨瓷选夫的事情就传遍了裴府上下。 之所以传的那么快,其中也有彩鸾的功劳,彩鸾好不得意,高调地宣扬:“段小姐尊贵,驸马视她为妹妹,又有公主为她着想,定然能选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公主还打算办个园会,驸马也帮着出谋划策呢!” 花园里,最是闲暇的午后,几个丫鬟围着彩鸾好奇极了:“公子也会管这种事吗?” 裴府的家生子们都只喊裴聿泽“公子”,这好像是第一世家骨子里的高傲,即便裴聿泽尚公主,他们也不愿沾皇家的光,因裴家贵不可言。 彩鸾眼珠子咕噜一转:“夜半无人私语时,驸马总是陪着我们公主说话的。”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想象不出他家矜贵寡言,从不说废话的公子,陪着女人说笑的模样。 她们自然想象不到,想象不到的事多着呢!彩鸾和青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忽然有人问:“雨瓷小姐当真愿意成婚吗?” 彩鸾瞥眼:“她还能一辈子不成婚吗?” 丫鬟赔笑:“姐姐别恼,只是……” “只是,答应成婚是一事,能不能选到中意的又是另一回事了,若是雨瓷小姐一直选不到中意的,公子还是要一直照应着她的。” 彩鸾脸色一变,心道果然如此,不由呛声:“如何选不到,公主为她选的都是一等一的郎君。” 那丫鬟笑道:“彩鸾姑娘别急,只是这事旁人实在无力左右,若是雨瓷小姐选不到称心如意的,公主可还有别的法子吗?” 彩鸾眼一横:“自然有的是法子!” 但这丫鬟的话的确也提醒了她,她心想,满京华的贵公子任她选,她还选不中意,定然是还不死心,可得想个好法子,把段雨瓷赶得远远的,免得三天两头闹公主的心! ———— 因着段老太爷的生辰宴将近,裴聿泽终于将裴今窈从宗祠放了出来,裴今窈红着眼本想和裴聿泽亲近亲近,却在接触到裴聿泽冰冷的目光时,生了怯意,低着头只是不敢说话。 等裴聿泽离开后,她才无力地跌坐在圈椅里,直到段雨瓷来将她扶起来,她才回过神。 “我们去向公主赔个不是吧。”段雨瓷劝道。 裴今窈顿时睁大了眼睛:“凭什么?” 段雨瓷苦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聿泽哥哥娶了公主,公主就是最重要的了,我们不过都是外人,向她赔个礼道个歉,讨她的欢心,聿泽哥哥才会对你好一点。” “你在开什么玩笑!”裴今窈几乎要跳起来,“说的什么泄气话,他是我哥哥,我才是他最亲近的人,羲和算什么!让我去讨她的欢心,做梦!” “......他们已经圆房了。”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段雨瓷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她重重叹出一口气。 裴今窈狠狠怔住了,睁着眼睛久久回不过神,良久才嗤之以鼻:“那又能代表什么?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男人嘛,做了这种事,也未必心中有她,即便是我哥哥,也不例外。” 段雨瓷没说什么,还是劝道:“不管如何,去跟公主赔个不是,明面上总是要过得去。” 裴今窈冷笑:“好啊。” 她们挽手去了梧栖院,听闻郁禾在花厅用早膳,她们经过长廊直奔花厅,近前,就听到郁禾娇软的声音。 “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的,酸酸甜甜的。” 裴今窈和段雨瓷默契地放慢了脚步,悄悄探身,就见裴聿泽睨了郁禾一眼,不情不愿地咬下郁禾喂给他的一块糕点,顿时皱起了眉,郁禾笑得灿若朝霞靠上他的手臂,裴聿泽垂眸看她,紧皱的眉舒展,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裴今窈愣了一瞬,立即跨进屋里:“哥哥,公主嫂嫂。” 她恭敬地行礼,郁禾的下颚依旧搁在裴聿泽手臂上,浅笑吟吟看向裴今窈和段雨瓷。 裴今窈看着哥哥没有推开郁禾,气结于胸,面上却是笑意蔓延:“先前是妹妹不懂事,惹恼了嫂嫂,今日特意来向嫂嫂请罪,雨瓷。” 她转身,见段雨瓷如梦惊醒一般,慢了半拍才让人将茶壶奉上。 裴今窈笑着倒了两杯:“哥哥,嫂嫂,妹妹向你们敬茶,这是哥哥最喜欢的雪芽三清,雨瓷特意一早烹煮的,哥哥尝尝。” 她倒着茶回忆:“这烹茶的技艺,还是哥哥教我们的呢,雨瓷聪慧,一教就会,哥哥总是夸她。” 郁禾看了眼青鸟,青鸟会意也倒了两杯茶来,郁禾坐直了身子,两眼弯弯:“我不喜欢雪芽三清,我喜欢雨霖铃,夫君,你尝尝。” 裴聿泽看向郁禾,见她像孩子等待糖果的神情,心下无奈,端起了她的那杯茶,轻呷一口,淡然道:“不错。” 那样纵容的神情,几乎让裴今窈和段雨瓷都站不住脚。 郁禾春风得意,看向段雨瓷:“对了,上回给段小姐看的江家的三郎,可中意?夫君也觉得其人不错。” 裴聿泽顺着她道:“嗯,堪为良配。” 段雨瓷只觉得眼睛像是滚烫的烙铁,面部僵硬还是堆起笑意:“公主选的,自然是好的,全凭公主定夺。” 郁禾抿唇而笑:“还得你自己中意才行,不如明日你们见上一面?”她热切的,希望赶紧将段雨瓷的婚事定下来,一旦定下来,她再也没有理由住在裴府,届时回到段家,她也会派人保护她,不至于在段家被欺负。 她打算的很好,却听到裴今窈尖锐的声音:“什么江家三郎?” 段雨瓷急忙按住她,朝郁禾强颜欢笑:“是,我会去的。” 说完,也不久留,拉着裴今窈就离开了,裴聿泽看着段雨瓷行色匆匆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狐疑。 走出梧栖院,裴今窈就拉住了段雨瓷,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段雨瓷苦笑:“公主要给我说亲了。” 裴今窈震惊之余越发愤慨:“你为何不拒绝!” “她是公主,我能怎么办?”段雨瓷突然红了眼背过身去。 “明日你别去,她就算是公主又如何,还能逼你出嫁吗?” 段雨瓷摇头:“你才解禁,我不想你再惹她生气,即便是走个过场,我也会去的,你放心。” 裴今窈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感动之余对郁禾的厌恶更甚:“好,你去,要让一个人讨厌自己再是容易不过了。” 段雨瓷急忙道:“你被生事,谷大哥要换宅子了,他约了我明日相看,我走不开,你帮我去吧,这件事我也不想将聿泽哥哥再牵扯进来了,免得又说不清惹恼了公主。” 裴今窈眉峰一挑,她要支开她,半晌,沉声道:“那我明日去找谷大哥。”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已经打了其他主意。 ———— 翌日,裴今窈按照约定和谷葵生汇合,谷葵生一见是她,立刻问道:“今窈妹子?雨瓷呢?” 裴今窈本来也没想瞒着他,义愤填膺道:“去相亲了!” 谷葵生颇为意外,即刻否定了:“相亲?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公主的命令,她能违抗吗?” 谷葵生一怔,眉头紧皱:“是羲和公主逼她的?” “还用说吗?” “在哪相亲?”谷葵生的脸黑成了锅底灰,眼睛迸出一团火。 裴今窈顿时精神振奋,突然想起段雨瓷不想将裴聿泽牵扯进来的话,她眼珠子一转:“我们找哥哥一起去!” 段雨瓷不想牵扯裴聿泽,怕说不清,她就偏要把哥哥牵扯进来。 谷葵生没有告诉裴聿泽真正目的,只说让他陪他看宅子,裴聿泽欣然答应,谷葵生却看出他心情不错,心下微沉。 才看了一套宅子,裴今窈突然道:“雨瓷今日在天樽楼与江三郎见面,正巧天樽楼就在这附近,我们也去瞧瞧吧。” 裴聿泽神色淡漠,并不应答,谷葵生看出他的拒绝,道:“这可是雨瓷妹子的大事,她父母早亡,叔婶不慈,素来把我们当她的大哥,我也要去给她掌掌眼。” 说着,他郑重看向裴聿泽:“聿泽,你也该看看,那个江三郎是否可托终身。” 裴聿泽对上他真挚的目光,半晌沉声:“好。” 三人进了天樽楼,因着上回的事,掌柜的很快得知裴聿泽来了,忙是出来迎接。 “你不必忙,我们是来找人的。”裴今窈道。 掌柜的还是殷勤:“哦?可是来找公主的?” 谷葵生注意到裴聿泽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起伏,听他问道:“公主也来了?” 掌柜的:“可不是,在新月厅,同行的还有齐夫人。” 裴聿泽立刻了然,郁禾也是来看热闹来了,垂眸轻笑一声:“烦请带路。” 裴今窈错愕地喊着:“哥哥,我们是来看江三郎的。” 裴聿泽只道:“不急。” 一条二楼的长廊绕过中庭,走至最僻静的厢房,与酒楼的前厅楼宇间隔开来,拐角处,突然就听到嘈杂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两个人的哭喊声。 “求求你,不要这样!”一间厢房传来尖锐凄惨的声音。 “别伤害我家小姐!”和着急切慌 张的拍门声。 “你叫的越大声,爷就越兴奋,放心,爷会好好疼你!”同时屋里轻佻的男声盖过了女子求饶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段雨瓷绝望又不甘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谷葵生和裴今窈的心里。 “谁让你碍了别人的道,只有除掉你这个障碍,别人才能高枕无忧。”男人嚣张无情的传到了外头每个人的耳里。 “雨瓷!”裴今窈大喊冲过去。 “混账!”谷葵生气得青筋暴起,攥紧的拳咔咔作响,冲过裴今窈正要踹门而入,斜刺里却闪进一个人影,隔壁厢房的门突然打开,郁禾匆忙走了出来。 谷葵生蓦地站住了脚,一行人面面相觑,皆是愣神。 “公主!您也在!”春柳惊喊出声,大哭起来,“您怎么......”她打住了话头,转头看到了裴聿泽普通跪下去,“少卿,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几句欲言又止的话,顿时将郁禾陷入了“见死不救”的境地。 郁禾尤为回不过神,裴聿泽看着她的目光乌沉。 屋里恐惧的喊声撕心裂肺,谷葵生狠狠瞪了郁禾一眼,愤力踹门而入,“哐当”的声音惊天动地。 甫一进入,谷葵生顿时脸色铁青,只见一个男子将段雨瓷压在身下,粗鲁地扯去段雨瓷的腰带。 “啊!”谷葵生怒喊冲上去一把将男人拎了起来,狠狠甩了出去,他力度之大,男人被砸在墙上,滚下来吐出一口血,他疯红了眼,上前又是两脚。 “聿泽哥哥!”一声悚然的尖喊,段雨瓷拢着凌乱不堪的衣服,像是见到了救世主,连滚带爬地跌下软榻来。 裴聿泽眸色骤沉,疾步上前,扶起她,段雨瓷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得失了神。 感受到怀里的人乱颤的身子,裴聿泽恪守着礼仪,僵硬的手臂,迟疑下,终究还是环住了她,沉声安抚:“没事了。” 谷葵生听到哭声,停住了动作,转身看过来,见段雨瓷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裴今窈红着眼突然转身发难,凌厉一喊:“羲和!你就在隔壁,却见死不救!你存心,存心要让雨瓷玷了清白!” 郁禾站在门口,先是被屋里的情形吓到了,又看到裴聿泽从她身侧掠过,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将段雨瓷抱入怀里,心尖就好像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愈撕愈裂,完全听不清裴今窈在说什么。 “我们根本没有听到段雨瓷的呼救!”荣宸宸护住郁禾,极力辩白解释。 青鸟彩鸾也急切道:“当真没有听到。” 裴今窈怒斥:“你们都是羲和的人,自然是向着她的!” 郁禾才回过神,她不在乎裴今窈的质控,只是定定地看着裴聿泽,只见裴聿泽终于抬头看了过来,眼底的冰冷怀疑,让郁禾心底的疮疤再被猛力一揭,顿时血污狼藉。 “你也觉得是我......”郁禾的声音轻如棉絮,稍稍一吹,就烟消云散,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几个字都像是硬石头滚过她的喉间,涩涩得疼。 裴今窈插进来,目光如蛇蝎地瞪着郁禾:“这就是你要介绍给雨瓷的如意郎君,你分明是存心害她!” “他不是江三郎。”裴聿泽极冷的声音传来,裴今窈一愣转过身去,郁禾被挡住的视线就清明了。 段雨瓷从裴聿泽怀里抬起头,满脸泪痕,又要生生地把眼底的眼泪咽下肚去,凄厉地喊着:“公主!我已经顺了你的心,为何还要这么对我?” 郁禾看着她:“我怎么对你了?” 段雨瓷双眼一闭,难以启齿地泪眼汩汩流下来。 谷葵生跨前一步,为段雨瓷出头:“你是公主,拥有何其歹毒的心肠,雨瓷处处让着你,生怕得罪了你,你还要折磨雨瓷到什么地步才罢休!那厮说的分明,是受人指使来毁了雨瓷,因为雨瓷挡了‘别人’的道儿!要替‘别人’清扫障碍!” 郁禾不屑冷笑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 他眼睛黑漆漆的,他把“别人”钉在了郁禾身上,被烈焰吞噬的仇恨:“你做这些事,无非是要把雨瓷从聿泽身边赶走,因为你如何都越不过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羁绊!因为你知道,聿泽永远不会丢下雨瓷!” 谷葵生斗志昂扬,像是要一吐心中的郁闷,为了裴聿泽为段雨瓷,抱不平:“若不是因为我,你以为聿泽会......” “谷大哥!”裴聿泽冰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谷葵生的话。 郁禾被猛地惊醒,脑子里只有谷葵生那句“不会丢下雨瓷”,直直地望着裴聿泽,抿紧的唇,噎住的声音,噎得眼眶都红了:“你不会丢下段雨瓷?”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房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是屏住了呼吸,去看裴聿泽,只有那登徒子痛苦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传来。 裴聿泽狭长的凤目幽冷暗沉,看着郁禾的目光沉得深不见底,郁禾下意识用指尖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不能。”裴聿泽声音平静却沉厚。 郁禾用力的手指,突然就松了。 第25章 闹翻 谷葵生一直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拆散了裴聿泽和段雨瓷,又听闻郁禾是个娇纵蛮横的公主,对她早有偏见,此时发生了这件事,对郁禾的厌恶已达鼎沸。 再看郁禾苍白的小脸闪动着泪花,娉婷的身子摇摇欲坠的,任是他这个粗狂的男人见了都难免生了心疼,像是要急着坐实郁禾的罪名,为段雨瓷出头,他一个箭步冲到半残的男人脚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提溜了起来。 “说!是何人让你来欺辱良家女!” 男人在谷葵生手里就跟个小鸡子似的,被殴打的恐惧顿时席卷心头,他本就是个色大胆小又贪财之人,此时被这么一吓,倒豆子似的把真相说了出来。 “是有人,有人雇佣我,来,来毁了这位小姐,大爷,大爷我只是收人指使啊!那人说我若是不这么做就要了我这条贱命!” “那人是谁!”谷葵生喝问。 “不知道,不知道......” “啪”的一声,巴掌招呼而过,谷葵生瞪眼:“还不说!” “小的真的不知道啊......”男人哭喊着,“她浑身上下都蒙着黑袍,只是听声音身形是个女人。” “一定是公主!”突然有人尖锐地喊出声。 所有人看过去,春柳跪在地上颤抖着指着郁禾。 “放肆!”青鸟跨步上前,一巴掌落下,打的春柳晕头转向,她神态凛然,厉声道,“判咬诬陷公主,该当何罪!” 春柳平日里见青鸟都是温柔文静之人不似彩鸾伶俐,谁知她呵斥起来,竟让人心底发怵,顿时就慌了神。 裴今窈眼睛一瞪,上前推开青鸟:“贱婢,你好大的架势!急着为你主子开脱吗?” 青鸟冷然道:“公主未做之事,何须开脱?事情既闹开来,驸马便是大理寺少卿,不如转呈大理寺和刑部,请三司会审!” 谷葵生丢开男人,站起身来直面郁禾:“公主心思巧,一来毁了雨瓷,二来将事情闹大,让她无法做人?” 彩鸾昂首:“事情闹开她不能做人,就能任由你们随意诬陷公主吗?” “她是金尊玉贵的羲和公主!你们以为这样信誓旦旦请三司会审就能摆脱嫌疑了?还不就是仗着身份,知道即便闹上公堂,羲和也能安然无恙!”裴今窈冷冷说道。 谷葵生眉头紧皱:“即便是公主,犯了错也该罚,若是皇上存心包庇,便是寒了天下臣民的心!”他冷哼:“春柳!”他喝道,“你既指公主,可有凭证?” 春柳见所有人都站在她家小姐这边,胆子又起来了些,跪好道:“江公子是公主为小姐选的夫婿,又是公主选的这天,江公子却没有来,前日奴婢听说彩鸾姑娘还在花园里和其他丫鬟说,若是小姐不满意这桩婚事,公主有的是法子让她就范!那口气,就好像非让小姐离开裴府不可!” 彩鸾如遭雷击。 青鸟也怔住了。 谷葵生瞪着眼睛:“你是公主的心腹,你还有何话说!” 彩鸾立刻反应过来,嗤笑一声:“笑话,我是公主的心腹,难道我随便讲两句就是公主的意思了?难不成我说我现在想让你死,是公主的意思吗?不是,是我单纯讨厌你这个人而已。” “你!”谷葵生气结。 彩鸾又是一笑:“你们说公主是主谋,那我还说是段小姐自导自演,用苦肉计来诬陷公主呢!” 裴今窈恨不得打她一巴掌:“雨瓷温柔善良,还不许我伤害羲和,她怎会如此歹毒!”像是要找到有力证人一般,她立刻转头看向裴聿泽,“哥哥,你知道的!” 否则她为何会被关禁闭,不就是被哥哥抓到要伤害羲和,却被段雨瓷制止嘛。 裴聿泽冷清着脸,并不应答。 彩鸾凉凉道:“大小姐自小和段小姐一同长大,胜似姐妹,太过偏颇,大小姐的话又怎能信呢?” “好利牙利齿的丫头!不见棺材不掉泪,聿泽,把她抓回大理寺严刑拷打。”谷葵生气得浑身发抖。 “谁敢。” 一直沉默着未说话的郁禾突然开口:“青鸟,彩鸾。” 闻声,青鸟彩鸾退回来站到了郁禾身后,混乱的场面变得安静,郁禾的脸色依旧苍白,定定望向裴聿泽,看到他乌沉的眼眸时,她的心尖还是颤了下:“她们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她拼命克制,压着声线,可还是显出一丝不稳来。 裴聿泽沉沉地凝视着她,半晌,冷冷开口:“谷大哥,将人押去大理寺。” 他指的自然是地上的男人,谷葵生震惊:“聿泽!事关雨瓷的声誉......” “押去大理寺。”他掀眼看向谷葵生,重申一遍。 谷葵生握紧了拳。 “将春柳带回府。”裴聿泽又道。 “哥哥!”裴今窈大喊一声。 只带春柳,却不带彩鸾吗?到底是偏心还是忌惮公主的身份!可裴聿泽是何人,几时“忌惮”过?可裴聿泽,又几时偏私过? 谷葵生和裴今窈似乎都想到了这一层,看向郁禾的目光变了。 突然,裴聿泽怀里的段雨瓷抽了一下,浑身剧烈的发抖,嘴唇也青紫了。 裴聿泽脸色骤变,手臂收拢了些:“雨瓷!” 裴今窈惊慌失色:“雨瓷的寒症发作了!” 郁禾眼看着裴聿泽抱起段雨瓷再度从她身侧疾步而过,依旧没有看她一眼,而后是裴今窈急匆匆跑过去,最后房里只剩下谷葵生,他提溜着昏迷的男人,在房中站了。 “公主,雨瓷是不一样的,你该早日认清这个事实,放过聿泽。” 彩鸾忍不住爆粗口:“你说什么屁话!”谷葵生已经提溜着男人离开,彩鸾又安抚郁禾道,“公主,你别听那个大老粗的话,他估计大字都不识一个,懂屁个事实!” 郁禾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一般,踉跄着跌进荣宸宸的怀里,吓得荣宸宸赶紧扶着她坐下。 郁禾嘴唇颤抖,双目无神地流泪:“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突然这样发展。 青鸟道:“公主,我去江家问问。”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荣宸宸给郁禾倒了杯水,猜测道:“这件事会不会跟段家有关?上回段二小姐的婚事被搅黄了,会不会是她怀恨在心,对段雨瓷报复?” “对!一定是段家!”彩鸾立即附和。 郁禾懵懂着,心里一团乱麻,什么也想不通。 过了好一会,青鸟回来了,神色凝重:“公主,江三郎说是收到了公主派去的人临时通知,改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才未曾赴约。” 一盆凉水把郁禾浇的浑身凉透,她打了个冷颤。 “好歹毒!”荣宸宸气得脸色涨红,抬眼见青鸟神色躲闪,眉心一拧,“发生了何事?” 青鸟小心翼翼道:“已经有人在酒楼议论这件事了,矛头都......指向了公主,说是公主......因妒恨下毒手。” 彩鸾跳脚:“他们胡说八道!我立刻让公主府典军来封了酒楼!” “不可莽撞!”荣宸宸出声制止,“大张旗鼓地闹大了,就不可收拾了,不管是郁禾,还是段雨瓷,若是段雨瓷的清白当真被口水毁了,那她如何嫁人?到时候......”她猛地打住了话头连忙去看郁禾。 见她还是和方才一样苍白的脸,只是眼睛闪动了一下,这么热的天,她的手是冰冷的。 ———— 郁禾回了裴府,坐回房中,一坐就是残月星疏。 她知道裴聿泽在府里,在凭春小院,听说段雨瓷缓过来了,只是这次发病比之前惊险,大夫说是心情郁结所致。 青鸟换了好几盏茶,郁禾都放着凉了。 段雨瓷在酒楼被欺辱一事,传的很快,就像是有预谋一样,府里也知晓了,但很快传言的几个丫鬟被胡茗璋揪住,查清了传闻源头,杀鸡儆猴,以雷霆手段将人发卖了。 这件事再也没有传开。 郁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只在乎裴聿泽。 院里传来了请安的声音,她三魂归位一般腾地站了起来,匆匆走出了房,踏入月下,正与裴聿泽撞个正着。 她的脸色很不好,像是瓷娃娃,轻轻碰一下就要碎了,裴聿泽拧眉。 “你信不信我?”郁禾找回自己的声音,轻颤颤地问他。 裴聿泽看着她半晌,淡声道:“早些休息。”说完,他朝原来的房间走去。 自从他们欢好后,他再未睡过那间房,今晚,他又去了。 郁禾急跑两步,拦在他身前,固执地问他:“你信不信我?” 裴聿泽的眸色深不见底:“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我不要你查!”郁禾嚷道,“我只问你,若是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所有人都针对我,你信不信我?”她话说的太急,一度哽咽,她轻咳两声,再度看向裴聿泽的眼睛,红了。 她想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偏爱。 裴聿泽看着她,只有冷静。 这种冷静,让郁禾如坠冰窟。 “早些休息。” 还是这句。裴聿泽冷静的几乎不近人情,即便对面这人是他的爱妻。 不,“爱妻”只是郁禾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段时间的欢爱,都像是变成了一场风流,眼泪抛沙似的流了下来,她很快揩去,强硬着声音问:“你会纳她为妾吗?” 裴聿泽身形微顿,站住了脚。 他没有转身,两人背对着。 她的问题看似荒唐,却显然是将现在的形势看得分明了,段雨瓷的名声大概是毁了,即便没有发生实质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贵族会娶一个身上有污点的贵女。 以免日后贤伉俪出席宴会时,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看,他的夫人曾经差点被凌辱。” 那段雨瓷的将来怎么办,只有裴聿泽能承担得起,而她因裴聿泽落下寒症,左右好像都只有裴聿泽了。 明明已入夏,郁禾的身上寒浸浸的。 “一切等尘埃落地再说。”他没有否认。 郁禾心沉得厉害,手脚都像是绑了铁球,一直往下沉,忽然她转身,大声表明:“我不许你纳妾!若是你要纳妾,我就同你和离!我绝不与别人共侍一夫!” 她说得决绝,裴聿泽倏然转身,就看到她决绝的背影,他的心蓦地一颤,虽然他从未想过纳妾,那还是被着言语震住了。 ———— 段雨瓷醒来时,已经是两日后,她靠在床上喝着药,淡声问站在床边的春柳:“这两日如何?” 春柳道:“如小姐所料,少卿审问了府里的丫鬟,都说彩鸾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他还将那几个丫鬟的家底,素日来往交好的圈子都查了一遍,并没有查出什么。”她又道,“那个男人也是,她只会说一句黑衣女子,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雨瓷了然一笑:“聿泽哥哥到底心思缜密。” “小姐也不遑多让,还将给男人的银子都换成了一盒碎银子,连盒子都是从寻常百姓家扔出来的废物堆里捡的。” 春柳有些骄傲,只是还没一会,就皱起了眉,段雨瓷察觉,沉声道:“说。” 春柳垂眸:“只是现在外头的舆论有些偏差,原先是传出羲和公主因妒生恨,但才半日,突然传出是段家对长兄遗留的独女下了毒手,并且愈演愈烈,公主倒好像完全被淹没了,甚至还有传闻说段家甚至将脏水泼到了公主身上,这两日家主一直来往宫中,听闻皇上因此狠狠拿捏了家主。” 段雨瓷苍白的脸色骤冷,调羹掉进碗里,砸出刺耳的声音。 “雨瓷,雨瓷你醒了吗?” 外头传来裴今窈的声音,段雨瓷瞬间换了虚弱地笑脸,柔柔唤道:“今窈,你来了。” 裴今窈神秘一笑:“不仅我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你的叔父明日就会用八人大轿来抬你回去!” 段雨瓷蓦地一怔。 裴今窈疑惑:“怎么了?你不高兴?” 段雨瓷勉强笑道:“只是,有些怕。” “你放心,是哥哥亲自去了一趟段家,你叔父承诺日后会好好待你。” “......是聿泽哥哥去了段家?” “可不是,哥哥还是在意你的!”裴今窈欢喜道,“不愿你受了委屈。” 段雨瓷心如刀绞,她心知肚明,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却也互不干涉,这次裴聿泽会亲自上门,无非是皇上也出面了,二叔为了段家的名声,不得不妥协,她不清楚是裴聿泽和皇上在打配合,还是裴聿泽碍于皇上的权威不得不为“妻子”出面。 更或者......她不敢再往下想,她不敢想,这次舆论极速导向段家,是裴聿泽的手笔,忽然,她感觉自己犹如溺水之人,不由张开了嘴拼命呼吸。 “小姐,哪里不舒服?”春柳急到。 “倒杯水......” 春柳倒了水才伺候段雨瓷喝下,外头就听到喊声:“雨瓷小姐,公子来了。” 段雨瓷眼眸一亮,忙是理了理鬓发,期盼着裴聿泽的身影,可他并不往里间来,只是坐在外头的桌边,离着床榻半丈远的距离坐下。 “聿泽哥哥......”段雨瓷强忍着心痛微笑。 “明日段家主会亲自来接你回府,我已与段家主商议,老太爷的生辰宴上,我会提出认你做义妹。”裴聿泽语声清冷,淡淡而叙,“今后你在段家,将再也不会受欺凌。” 段雨瓷的灵魂结成了硬块,敲打不入,后面裴聿泽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猝不及防间,裴聿泽打乱了她接下来的所有计划!她不惜损害名誉的计划,痛心疾首地哽咽:“聿泽哥哥是要赶我走吗?是因为那件事,所以你嫌弃了我吗?” 裴聿泽不为所动:“别多想。”他嘱托春柳,“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段雨瓷重重按住床榻,面部紧绷着,瞪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裴聿泽离开,此刻她无限痛恨着郁禾! 离开裴府这日,她没让裴今窈他们来送她,只因,她难以维持之前的面目,面色冷峻地朝段家主行礼:“二叔。” 段家主对于她的脸色一点不意外,应声,转头却看到郁禾的马车行驶而来,段雨瓷站定,等着郁禾下车。 她等着郁禾走到面前,同二叔一起向她行礼,郁禾并不理会,径自入府。 段家主也不在意郁禾的态度,高高在上的公主,有脾气自然,他只是朝段雨瓷冷笑一声:“看来,你的确是在裴府待不下去了。” 段雨瓷温柔而笑,眼底却是冷的:“我到底是段家女,是二叔的亲侄女。” 段家主目光微变,继而笑了两声:“亲侄女上车吧。” ———— 五月二十,是段家老太爷的高寿宴,一早段家门庭热闹,炮竹礼乐齐鸣,道贺之人几乎要将门庭踩烂,皆是达官贵人,官小的只能在门房放下礼物,留下名号登记在册,连门都没有资格进。 郁禾和裴聿泽从马车上下来时,段家主早已闻讯等在了府门,亲自来迎:“贤侄啊,公主,欢迎欢迎。” 这一次他并没有向郁禾行礼,四大世家的掌权人,到底是有高傲的资本。 裴聿泽道:“父亲母亲脱不开身,特让我送上薄礼。” 裴氏的架子大,段家主并不意外,拍着裴聿泽的肩膀道:“裴兄有心了。” 继而裴子俶携着夫人胡茗璋才到,又是一番热闹。 今日虽是来往宾客多而贵,其实重心还是在四大世家身上,今日四家在京华的宗亲都已出席,围在老太爷周围寒暄道贺。 说着围着老太爷,仔细瞧,裴聿泽却是中心人物,在一众年长家主宗亲中,年轻一辈中,只有裴聿泽能位列在内,器度沉厚,从容端方,坐在资历深厚,气势威赫的家主身边,好不逊色,甚至偶有碾压之势。 郁禾被众女眷簇拥着坐在另一偏厅,看着那头,她贵为公主自然也能与裴聿泽同坐,只是今日她不愿意。 裴聿泽似乎察觉到了郁禾的目光,谈笑间不疾不徐地看了过来,果然对上了郁禾的目光,郁禾却倔强地挪过了眼。 这头有丫鬟走过来,在郁禾耳边低语了几句,郁禾默了默,起身离开了宴会厅。 一路走来的园子更加热闹,且都是年轻一辈的男女,嬉闹声不绝于耳,其中常有向郁禾行礼,想请她一同玩乐的小姐,郁禾都拒绝了,她没有逗留,径自去了西边望月亭。 那是建在假山上的一处凉亭。 郁禾从下看上去,段雨瓷正站在亭中冲她优雅而笑。 拾阶而上,段雨瓷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只能她一人听,她让青鸟彩鸾等在了山下。 “公主。”段雨瓷朝她行礼,含着微笑,眸光却诡异地望定她,“来日方长,还请公主不要再生我的气。” 郁禾拧眉:“什么来日方长?” 段雨瓷笑道:“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公主不知晓吗?聿泽哥哥自小维护我,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看着今日的段雨瓷很不一样,郁禾目光沉了下来:“他不会纳妾。” 段雨瓷掩唇而笑:“公主如此有把握吗?是觉得你与聿泽哥哥已有了夫妻之实,他对你就不同了吗?” “你想说什么?”郁禾看着她。 “我想告诉你,这并不代表什么,否则,你的颐和姐姐从何而来?” 郁禾脸色骤变,段雨瓷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步步紧逼。 “聿泽哥哥那样的天之骄子,谁也逼迫不了他,但是他却重兄弟情义,他和谷大哥曾一同在军中历练,二人几番历经生死,聿泽哥哥看中他,所以当他犯下重罪被判斩首时......”她重重吐了一口气,悠然道,“你出现了,皇上要给你赐婚,大赦天下......” 轻悠的声音犹如蜘蛛网一般从她的七窍丝丝入扣,密密麻麻缠裹住她的心,越裹越紧,一寸一寸,心念极速乱转。 看着她纷乱沉痛的脸色,段雨瓷嘴角挂上了一丝嘲弄。 “你胡说!”郁禾开口已然歇斯底里。 段雨瓷笑:“我胡说?你大可去问谷大哥。” “什么谷大哥,我只信裴聿泽的话!” 她转身要去找裴聿泽,却被段雨瓷拉扯住。 突然“叮铃”一声,一个饰物从郁禾的袖襕中掉落,段雨瓷定睛一瞧,霎时白了脸色,极快地拾了起来,看着手里那小小的 金铃手镯,目光迸射出骇人的怒火:“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郁禾厉声道:“还给我!” 段雨瓷像是被什么刺中了,脸上变换了四五种颜色,身子止不住颤抖,突然灵魂沸腾地嚷道:“你以为他爱上你了吗?呵呵,你别蠢了,他只是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婚约,拿到大赦天下的圣旨,救出他的生死之交,他不爱你,不过就是放在眼前,不吃白不吃罢了。” “你胡说!”郁禾激愤地,失去理智地,扬起了手掌。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有多大的力气,这一巴掌,却打得段雨瓷踉跄,段雨瓷非但没有恼怒,眼风瞥见匆匆赶来的谷葵生时,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转过脸来,已是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 她换了口吻,语重心长地劝她:“公主,我只是不想你一腔深情错付,我与聿泽哥哥多年感情,不是你能比的,我也不想聿泽哥哥为难,我愿意与你和睦相处,共同伺候聿泽哥哥......”她兀自说着,情不自禁握住郁禾的手。 郁禾只觉得恶心,愤怒,毫不留情地甩开她:“妄想!” 这一甩,直接将段雨瓷甩了出去,她脚下踩踏一空,滚滚而下。 “雨瓷!”谷葵生惊痛大喊。 段雨瓷直滚到他的脚边,他大恸跪地将她抱起,触及一手的鲜血,慌忙间他用崭新的衣服紧紧按住她磕伤的额头。 “谷大哥,公主她......”她气若游丝。 谷葵生闻言赫然抬头,不遗余力的愤恨瞪着亭上的郁禾。 青鸟和彩鸾也吓傻了。 在这昏热的夏日,郁禾沁出了一身冷汗,怔怔看着下面晕厥的段雨瓷,更看到不远处人影涌动,为首之人疾步而来,正是裴聿泽。 他先是看了眼地上狼狈的段雨瓷,才抬眼看向郁禾,极冷极沉。 郁禾如被重重一击,神魂晃荡。 第26章 惩罚 “皇室的公主太不把我们四大世家放在眼里了!三番两次的欺辱,现在更是枉顾性命,把雨瓷害至如此地步!” 事发的第一时间,裴聿泽就封锁了消息,外头的礼乐声依旧,宾客们依旧闹着,贺着,根本不知发生了这件事,唯有这间厅堂,四大世家的家主和宗亲肃正冷凝,怒火滔天。 柴家主是个脾气暴躁的,一拍案桌,眼睛一瞪:“这件事绝不能如此罢了!若是此事我们还忍气吞声,今后皇室还不把我们四家拿捏在手里!” 金家主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这件事羲和公主是太过分了。”他轻笑了一声,“但到底事关段侄女,这件事还是要听听段二哥的意思。” 柴家主喝道:“对!二哥你说!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们定然是支持的!” 段家主却为难地握住了手,眼中微有泪光:“公主是金枝玉叶,可雨瓷,雨瓷也是我大哥唯一的遗孤啊,我不能薄待了她,我,我真是为难......” 金家主闻言冷笑了一声,心道你薄待的还少吗? 柴家主鼻子一哼:“金枝玉叶又如何,做下这等事,就让聿泽同她和离!也让皇室瞧清楚,我们四家根本不怵,也不稀罕这皇室婚姻!”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包括宗亲都心念一动。 的确,四家本就是互相联姻,便是旁支宗室,总也不是外人,更何况裴聿泽乃是裴家下任掌权人,本就该在另外三家中选主母,结果半路杀出个羲和公主,大家早已心生不满。 甚至怀疑起皇上的用意,表面是为宝贝女儿择婿,难保是打着进一步分列四家,最终吞并四家的主意。 到底都是百年世族,一方霸主,谁也不傻。 顿时,厅堂喧闹起来,“和离”的声音也越发此起彼伏。 “聿泽,跟公主和离!” “对!和离!料想皇上也不好意思为难你!” “和离,和离!” 宗室子弟们都大声喝了起来。 却见坐在堂上的裴聿泽,冷凝着脸,始终一言不发,众人叫嚣的声音逐渐低消,直至整个厅堂悄然无声,再看裴聿泽时,不由都心下一颤,触及他眼底的冰冷时,开始忌惮。 金家主仗着是裴聿泽的母族关系,率先开口,却只向裴子俶:“子俶,你是聿泽的长辈二叔,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裴子俶冷淡道:“事出有因,公主虽伤人有错,但也该了解前因,等雨瓷醒来问清楚,再说不迟。” 段家主冷哼:“这是觉得我家雨瓷有错,所以公主罚她是应该的了?” 柴家主道:“子俶做了个几年内阁大臣,怎么,心开始向着皇室了?” 裴子俶目光一凛:“柴主慎言!” 柴家主猛弹而起:“哼,既然子俶也觉得公主有错,不如就找她来问,若是她将前因后果说明清楚,并且知道自己的错,向雨瓷赔礼认错,我们也就罢了!否则,就让聿泽同她和离!” “不错,寻常百姓家,妻室不贤善妒,尚且要被休弃,这件事,我们绝不能退让。” 裴子俶也心知裴家和皇室的婚姻,他们表面恭敬道贺,早已心中不满,生怕裴家和皇室一条阵线,损害了四家的利益,是以今日,难免他们借题发挥。 但这事的确是郁禾做下了,还有谷葵生做人证,如今便是皇上来了,他们也会逼着皇上表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裴子俶凝重地看向裴聿泽,他一直没有出声,难不成当真想趁此和公主和离? 若是和离,倒也没什么,皇上也不会责难,也能平息众怒,如此,裴子俶也就放下心,任由他去,结果如何,裴家都能承担得起。 ———— 不消多久,郁禾来了。 众人只以为她此刻犯了错,见此堂上庄严威赫,四大世家鼎足而立,十六岁的小姑娘必然先吓得发抖。 十六岁的小姑娘是当今皇上最疼宠的宝贝女儿,代表了皇上,他们的气势将郁禾镇压住,就好像将皇上,将皇室镇压了一样,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不免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跋扈,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字排开的圈椅上,双手附在扶手,目光深沉。 见郁禾迤逦而来,沉静的目光扫过堂上众人,她眼睛红红的,方才定然是哭过的,可此时,眼眸清冷一片,不见丝毫情绪波澜。 众人心下吃惊,裴聿泽眉心微蹙,心中有些异样。 青鸟和彩鸾从一旁搬了个椅子放在堂中,与堂前四把交椅对峙。 郁禾稳稳而坐,段金柴三人脸色大变,两侧宗亲更是面面相觑。 柴家主怒问:“公主可知错!” 郁禾轻描淡写:“不知。” 满座哗然。 “羲和公主因妒成恨,伤害无辜,枉顾性命,此时还不知悔改,其心可诛!” “早就听闻羲和公主恃宠生骄,如今更是人命如草芥,实难容忍!” 郁禾坐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腹前,紧紧攥着,强撑着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掌权人,绝不许自己示弱地瞪着眼睛。 “聿泽!”段金柴三人大喝一声。 郁禾将目光移向一排的最侧,裴聿泽正凝视着她,她还是没有忍住,噎红了眼睛,看着裴聿泽自圈椅中而起,长身玉立,仰之弥高。 “为何伤人?”裴聿泽眸光深邃。 为何?反正他总是不信她的,说什么?再将自己的伤疤撕开给他们耻笑吗? 郁禾垂着眸,睫羽瑟瑟乱抖,半晌倔强地抬头:“看她不顺眼。” “年少猖狂!”众人大怒。 裴聿泽瞳孔骤紧,沉下眼,终是冷冽开口:“羲和公主伤害无辜,不知悔改,着送去桂峰庵堂,闭门思过。” 郁禾低首垂眸,嘴角挂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众人大惊失色,柴家主更是唬地弹起身来,上前两步:“聿泽!” 裴聿泽侧目转向他:“羲和公主犯错,理应惩罚。” 是该惩罚!但他们说好的是“和离”! 但看着裴聿泽冷毅不可侵犯的神色,一时间,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郁禾没有起身,也没有反驳,因她怕起身就会支撑不住跌坐,她不愿示弱,又怕出声,就让所有人都听出她喉间的哽咽不稳,她不愿示弱。 是以她端着架子,抬起右臂,青鸟忙是扶住,她借着青鸟的支撑缓缓而起,她吞咽喉间冒起来的酸涩,谁知这酸涩滚过喉间,犹如一把利剪,剪过咽喉,再穿肠破肚,疼的她窒息,她忙是转身,微微启唇,呼出一口气,才将那团灼烧的酸疼吐出,竟一发不可收拾,她忙是甩开了青鸟的手,疾步离开。 可走到外间,经过毒热的烈日一烤,又觉撕心裂肺,眼睛一刺,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谷葵生,他正不遗余力地恨恨地看着她,顷刻间,她所有的支撑都随之倾塌,几乎是落荒而逃。 裴聿泽站在她坐过的圈椅旁,心神动荡,像是也要找个支撑似的,他按住了椅背,渐渐握紧,直到青筋凸起,指关节泛白。 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却又不能再说什么,个个愤恨离去。 最后是裴子俶,他走到裴聿泽身侧,见他克制隐忍,眸底有一瞬间的脆弱沉痛,心下震惊,他一直以为这桩婚事裴聿泽是不满的,无奈的,原来不是。 但事已至此,他唯有轻叹一声,拍了他的肩以示安慰,然后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谷葵生才走进来,他恨得是郁禾,恨得是自己,但此时他责怪裴聿泽。 “为何不趁此机会和她和离?让一切回到原地。” 良久,裴聿泽都没有应答,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想让他去看看段雨瓷。 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不会和离。” 谷葵生错愕。 半晌,他终于松开了椅背,垂下手臂,只觉得这条手臂已经麻木,手指微屈僵硬着微微颤抖。 ———— 之前郁禾一直很好奇桂峰庵堂是什么样的,这次终于来了,她笑了一声,嘴角溅出一丝嘲弄。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往郊外的桂峰山而去,蜿蜒曲折而上,上了山腰,在一座古朴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青鸟彩鸾扶着郁禾下车,门口扫地的女人穿着朴素的衣裙只是抬眼看了她们一眼,并未搭理,低头继续扫地。 郁禾三人奇怪,径直走了进来,谁知这里的女人见到她们皆是抬头看了一眼,虽在看到郁禾时微有惊艳的神色,之后却都是置之不理地擦身而过。 彩鸾气到了:“这些人懂不懂礼数啊!” “这里的人都是犯了错被关在这的,礼数?那种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最没用的了。” 突然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郁禾三人看过去,就见院子旁一间屋子的窗台上坐着一个少女,少女将郁禾打量一番:“你就是羲和公主?真美。”她由衷赞叹一声,又笑了一声,“可惜啊,表哥不重美色,你再美也没用,你是插不进表哥和雨瓷之间的,他们之间可是有羁绊的。” 郁禾一愣,冷笑,没想到,这里还有他们的忠实拥趸者,想来她就是之前段雨瓷来看过的金家表妹,排行老七。 “喂,你怎么不理人,大家都是犯错被送来的,你干嘛拿架子?”金小七见郁禾不理她,跳下窗跑了过来。 这里看管庵堂的是个年长冷漠的尼姑,她知道郁禾的身份,却没有行礼,只因,到了这里,再也没有身份,她领着郁禾去了一间厢房,就要离开。 彩鸾喊住了她:“去倒杯茶来。” 尼姑斜睨了她一眼,冷眼看向郁禾:“在这里,没有主子,自食其力。” 彩鸾气笑了:“真是可笑,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尼姑:“犯了错的人。” “你!” “别白费唇舌了。”金小七悠悠道,“你要去给你家公主烧水啊,顺便给我也烧一壶。” 金小七熟络的在屋里坐下,挑眉:“公主嫂嫂,你想知道雨瓷和表哥的曾经吗?我都知道哦,我讲给你听啊?” 郁禾暼她一眼:“你不想做事,想捡现成的,你就该讨好我。” 金小七睁了睁眼:“哇,嫂嫂好霸气啊,那你知不知道表哥为何会娶你啊?” 郁禾心被刺中了,心密密麻麻得疼,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知道。”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 在庵堂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刻苦的,饮食简单些,对郁禾来说,倒成了新鲜,日常琐碎的事,也有青鸟彩鸾打理,只是每日都要抄写佛经,静心养性,郁禾心情郁结烦乱,根本静不下心,手一顿,墨汁便毁了大半抄好的佛经。 金小七咬着彩鸾新做出来的山药糕,抽空问一句:“嫂嫂,你是不是在等表哥啊?” 郁禾握着笔的手一顿,心底期盼的事被猛地一揭,凄凉可悲。 金小七继续道:“你别等了,表哥若是把你送到这里来,他就不会来看你的,说起来,你到底犯了错,他这么狠心对你?” 犯了什么错?她犯了什么错?错就错在以为裴聿泽是真心想娶她才答应了爹爹的赐婚,错就错在她以为他现在真的喜欢她了...... 所有的以为,都是她自己的以为,多跌份啊,在她沾沾自喜她终于拿捏住裴聿泽的感情了,在段雨瓷面前得意跋扈,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心知肚明,裴聿泽娶她,只是为了“大赦天下”,她的志得意满成了他们的笑话。 多跌份啊,如今把她悬在半空中,生不如死。 她可是骄傲的羲和公主啊,为什么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啊,怎么就那么委曲求全了啊! 她烦躁不堪,意态凄凉,呆呆的,丢了魂似的,任由金小七在一旁唤着:“嫂嫂,嫂嫂。” 渐渐的,她眼前模糊一片,被水渍侵染,一颗,一颗,掉在宣纸上,晕开来,她的魂终于归位,拼劲全力,恸哭出声。 吓得金小七手忙脚乱:“你,你怎么了?” 郁禾伏在案桌哭得浑身颤抖,暼眼看到空了的碟子,更觉凄怆委屈:“你把我的糕点都吃了......” 金小七蓦地愣住了,不知为何觉得鼻子酸酸的,仿佛她说的不是“糕点”,却还是将最后咬了一块的递到她跟前:“给你,别哭了,好不好?以后我都跟你五五分。” 郁禾伸手拍开,金小七手里的糕点就骨碌碌滚在地上,“我不要了!” 她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她胡乱地揩去眼泪,不就是一个裴聿泽嘛,她不要了! 第27章 和离 段雨瓷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睁了睁眼,望着床顶好一会,只觉恍如隔世,想起滚下假山的事,心中的郁结都消散了。 经此一遭,不但避免了被聿泽哥哥认为义妹,还将羲和拉下水,即便她是最尊贵的公主,伤害四大世家的小姐,她也逃脱不了责罚,她知道四大世家的叔伯们一定会让聿泽哥哥和离。 羲和骄傲,在得知聿泽哥哥跟她成亲的初衷,她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更悲哀的境地,所以她摔下假山的原因,羲和一个字都不会说。 她越是不说,便越是高傲,聿泽哥哥向来讨厌骄横之人,她还无故伤人,聿泽哥哥一定会厌弃了她! 她算好了,都算了。久久她吐出一口长气,嘴角攒起了一抹轻浅的笑意。 “小姐,你醒了!”春柳走到了床边,“怎么不喊我?可要什么吗?” 段雨瓷温柔而笑:“聿泽哥哥呢?” 春柳脸色一僵,支支吾吾起来。 段雨瓷眉心一皱:“说。” 春柳跪在床边小声道:“小姐,少卿没有和离。” “你说什么!”段雨瓷惊坐而起,因动作过于用力,头上的伤一阵刺痛,紧随着天旋地转,顿时血气不继,两眼 一番,躺倒在床上。 “小姐!”春柳吓得脸色骤白,忙是要去请大夫,谁知被人扣住了手腕子,她骤然回头,就见段雨瓷已经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叔伯们没有责难羲和?”她咬着牙颤着声问。 春柳摇头:“责难了,也说让少卿和离,只是最后不知怎的,只是将公主送去了桂峰庵堂。” 段雨瓷很快冷静下来,沉思片刻,低沉道:“定然是四家权衡的结果,送去庵堂,他们之间也完了,聿泽哥哥和她和离是迟早的事。” 春柳接口道:“对,谷爷说了,是少卿亲口下令把公主送去的,只为了给小姐做主,让小姐放心。” 段雨瓷终于又舒出了一口长气,事情发展至今,她只需安心等着就好。 得知了段雨瓷醒来的消息,段家主过来探望,他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昏暗的房间只有他和段雨瓷。 “我的好侄女,你的心真狠呐,连公主都敢算计,你有这份狠心,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段家主阴沉地笑着。 段雨瓷靠着锦团,安静地看着他:“二叔,我总是姓段的。” 段家主笑:“是啊,咱们是一家人,这么多年我为你背了这许多埋怨,将来,你可得知恩图报。” 段雨瓷笑靥微凛,他知道,他都知道。 段家主自然知道,他的侄女看似温柔小意,弱不禁风,却是一条毒蛇,自小,就是一条毒蛇。 有时甚至会让他感到恐惧,所以他宁愿背那些苛待侄女的名声,让她离开段府,遂了她的愿,不去掺和,若是她真能嫁给裴聿泽,他段家也能压金家一头了! “叔叔会永远护着侄女的,对吗?” “自然,你我骨肉血亲,我想,这次不过是皇上插手了,聿泽才没能和离。” 段雨瓷送了一口气,笑得温柔:“我知道,聿泽是在乎我的。”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道:“小姐,裴少卿来看你了。” 段家主淡定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段雨瓷苍白的脸色终于晕出了一抹珊瑚色。 段家主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瞥向段雨瓷,轻描淡写:“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因为你被欺辱一事,泼向公主的脏水突然转向了段家,是裴聿泽的手笔。” 段雨瓷脸色骤变,但很快想明白过来,裴聿泽这样做,一来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二来是为了她,让段家成为众矢之的,好维护她让她回段家再不受欺凌。 定然是这样的,与羲和公主,毫无干系。 段家主走出来,裴聿泽正等在门外,朝他不疾不徐地行礼。 举手投足矜贵无匹。 段家主羡慕又嫉妒,裴家如日中天,非但没有衰败之像,这一辈还出了个天之骄子,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啊! 虽是四家鼎足而立,但裴家早已将其他三家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虚扶一把:“聿泽来了,进去吧,她醒了。” 裴聿泽颔首,踏入房中。 段家主看着他瑰伟的身姿,加冠之年位列四品少卿,又有军功在身,不敢想将来等裴聿泽掌权裴家,裴家会是何种盛况,所以,裴家主母,最好是他段家的人。 裴聿泽依旧是在外间落座。 段雨瓷穿好外袍,靠在床边道:“聿泽哥哥来了,春柳,让人将冰鉴搬进来。” 她有寒症,受不得凉,大夏天房中也不会放冰鉴的。 裴聿泽淡然:“不必,身子如何?” 段雨瓷低一回眸,虚弱浅笑:“二叔请了太医,说是额头的伤或许会留疤……” 房中安静片刻,她爽然一笑:“无妨的,左右我也不太在意,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事。” 裴聿泽垂眸沉默半晌,指腹摩挲,并不应答。 段雨瓷陡然心头一震,目光望定裴聿泽的手,那枚小小的金铃手镯安静躺在他的掌心,偶然间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发出伶仃的细响。 怎么会在他手里?她记得着滚下山时,她还攥在手里。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清冽,忽略了她婉转悲伤的神情,仿佛只在意事情经过,露出从未有过的凉薄。 段雨瓷接受不能,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她心知郁禾什么都没说,所以她说什么,都是“真相”。 “我只是,只是想跟公主解释这两日外面的谣言,想跟她道歉,可是,可是……” 她哽住了声音,低下头去,眼泪砸落在床榻,晕染成花。 什么都不必说,发生的已然发生。 裴聿泽只是微微拧眉,又问:“此物为何在你手上?” 段雨瓷捻着手帕拭泪抬眼,才道:“公主气恼之下丢出来的,她说不稀罕之类的,我看着这饰物有些眼熟,就拿起来,谁知,公主她……” 她又是戛然而止,然后抬眼去看裴聿泽,见他不动如山地坐着,全身心都像是倾注在手里的手镯,低垂的眸瞧不见眼底的情绪。 只是原本挺拔的身姿似乎有了一丝颓然,段雨瓷不确定,见他仍旧是轩然霞举的,为何她会觉得“颓然”…… 许久,她听到他的声音。 “她说,她不稀罕?” 段雨瓷兀自狠狠一怔,明明是清冷的语声,为何她会觉得心疼。 万籁俱寂。 “嗯。”她听到自己狠心的声音,“公主这样说的。” 其实,细想下,她的话不可谓没有漏洞,她竟然希望此刻,裴聿泽用冰冷的声音恼怒的目光看着她,揭穿她话里的漏洞。 可裴聿泽,当下已经不能“细想”。他倏然握住手镯,手镯像是受惊一般发出惊醒的叮铃声,然后闷住。 他傲然的,沉默地离开了。 她甚至来不及分辨他是怒还是伤。 不过没关系了,经此一事,羲和公主骄傲倔强,不会回头,而裴聿泽,也同样矜傲,他也绝不会向一个女人低头。 她还是赢了,只待来日了。 ———— 度日如年的,郁禾已经在桂峰庵堂半个多了。 庵堂里的人虽然都不假辞色,冷冰冰的,但从没有欺负过郁禾她们。 就连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得自食其力,唯有郁禾有两个人伺候着,住持也没说什么。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啦,也不敢说什么!”金小七坐在椅子上挂着双腿捧着一旁极致精美的糕点吃得不亦乐乎,不时热泪盈眶地感动,“唔……我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郁禾斜睨她一眼:“能有多久?顶多二十多天。” 金小七嘿嘿一笑:“还是嫂嫂好,被送来受罚,还能带着丫鬟,她们知道你是羲和公主也是裴家少夫人,即便嫉妒你,也不敢针对你。” 她将一块糕点咽下肚子,眼珠子一转:“不过还挺奇怪的,表哥能忍心送你来,却又准你带着丫鬟,也不知他是想罚你还是不想罚你。” 还不等郁禾开口,她又自己回答:“定然是还是想罚你的,不然为何不来看你,即便着桂峰山有裴家的府兵把手,不准外人与里面的人接触,可事实证明,只要表哥想来,是不受约束的。” 不然上回他怎么能来给自己送东西? 郁禾把手里的毛笔握得歪斜,扫了没心没肺的金小七一眼。 郁禾心知肚明,把她送来自然是为了给他的雨瓷妹妹出气,又碍于自己公主的身份,所以留下了青鸟彩鸾,不来看她,不来看她,定然是忙着照顾受伤的雨瓷妹妹了! 郁禾低首阖目,忽然轻轻一笑。 金小七打了个冷颤:“嫂,嫂嫂,别那么笑……瘆得慌。” “别叫我嫂嫂。”郁禾凉凉道,继续若无其事地抄经。 金小七悄悄吐舌:“嫂嫂,明日我想吃桃花玉露,你让小阁老送来呗。” 郁禾不理她,继续认真写。 金小七看着已经空掉的盘子上印着“桃花坞”的字样,满足地感叹:“幸好嫂嫂来跟我做邻居了,我才不用嚼着干巴巴的馒头,有彩鸾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把青菜豆腐羹都做出花来,还是小阁老每日偷偷让人送来的精美点心,快哉,快哉。” 她将空盘子扔在桌上,跳下椅子,绕到郁禾身后,斜斜靠着她的椅背,随手拿起一支干净的毛笔弹着,神秘兮兮地笑:“嫂嫂,小阁老是不是中意你?” 郁禾还是不理。 “肯定是啦!不然谁没日巴巴地送糕点来,还变着花样,每日不同的!嫂嫂,小阁老也不错的,虽然跟我表哥比还是略逊一筹啦!若是将来你不要我表哥了,会不会考虑小阁老啊?” 郁禾手腕微顿,心折神伤,眼神落寞了下来。 “……你到底是段雨瓷的好姐妹。”她低低说着,怎么会以为她没日来陪她说话解闷,一口一个“嫂嫂”,就是她的人了呢。 金小七一头雾水:“雨瓷还是和今窈比较亲,我们只是小时候一起玩过。” 罢了,反正也不重要了,郁禾提起心神,不去在意。 “到时我如果选小阁老,我提前通知你。”她用不在意随意的口吻说着。 金小七“噗嗤”笑出声来:“嫂嫂,你终于会开玩笑了!”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表哥从小就跟雨瓷在一起,若不是因为她跌入寒潭伤了身子,不堪裴家主母,他们早已定下婚约了。” “……是嘛。” “是啊,毕竟他们小时候是公认的一对。” 郁禾的笔狠狠按了下去,湿透纸背,渗在了桌上,让宣纸和桌面融为了一个黑体。 “金小姐,我今晚做芝麻饼,你帮我去尝尝味道吧!”彩鸾及时过来拉走她,生怕她碎嘴子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青鸟叹息,金小七就因为当众说出贵族淫/秽丑闻,伤了贵族老爷的面子,被金家送来思过,祸从口出,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呢。 偏金小七还理直气壮:“他敢做还怕人说啊。” 好在她没什么坏心眼,这里枯燥的生活陪着郁禾,经常说些八卦给郁禾听,也算解闷了。 这么一天天过着,这日裴今窈来了庵堂。 昂首挺胸,扫了郁禾一眼:“走吧,我来接你回去了。” “怎么是你来?表哥呢?”金小七率先问道。 裴今窈无比骄傲,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问,露出优胜郁禾一头的架势:“自然是在陪着雨瓷啊。” 她眼看着郁禾脸色一白,更加跋扈:“雨瓷这次受伤,哥哥又是怒,又是心疼,天天都陪着雨瓷,不然怎么一次都没来看你呢,羲和公主,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再死皮赖脸,可就有失皇家风范了。” “你大概也没想到,推雨瓷下楼,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让哥哥越发怜爱雨瓷吧。” 金小七怔住了,她没想到郁禾被送来这里,是这样的缘故,但她看着郁禾美丽的脸蛋,怎么也没法把这件事和郁禾联系在一起,私心里,已经给这桩事定义成“意外”了,再看裴今窈的盛气凌人,怒从心底起。 “呵,今窈的意思是表哥即将迎娶雨瓷了?”金小七笑吟吟地问道。 郁禾听到,仍旧煎熬着。 裴今窈迟疑一瞬,扬声道:“自然,这不是早就该发生的吗?” 金小七惊喜地拍掌,兴高采烈道:“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啦!回去我一定要亲自向表哥道喜,说是今窈亲口告诉我们的好消息!” 裴今窈陡然脸色一僵,金小七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兴高采烈的笑也沉淀下来。 “回去?你还是在这思过吧!羲和,你到底要不要走?”裴今窈恼羞成怒的不耐烦。 郁禾自然是要走的!她根本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只是看着裴今窈只有一辆马车,她并不想和裴今窈同坐。 裴今窈也不想,她站在马车旁,趾高气扬:“羲和,虽然你如今能回去,但不代表你犯下的错可以一笔勾销,今日你且步行下山,走回裴府,也算你诚心悔过之意。” “大胆!竟敢指使公主!”彩鸾勃然大怒,“当我们公主府是摆设吗?稀罕你们裴府的马车?”她转头看向郁禾,“公主,我这就下山去让徐典军来接你!” 裴今窈嘲讽:“你去啊,只要不怕惹得哥哥不高兴,羲和,你别忘了,你是戴罪之身,雨瓷为了你受尽苦楚,你竟还在这摆着公主的架子,你有良心,就该走回去,走到段府,走到雨瓷跟前,给她磕头请罪!请她原谅!” 她心神激愤,恨不得此时就按下郁禾的腿! 炎炎毒辣的日头,几乎要蒸干郁禾体内的水分,她干巴巴地站着,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大瞾最尊贵的公主,何时受过这等气!不禁气凝一处,凛然一喝:“青鸟!” 青鸟早已怒视汹汹,只等着郁禾一声令下。 “段雨瓷算什么东西?也配郁禾给她赔罪?没让她当场毙命,已是郁禾仁慈。” 谁知一道幽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傅廷攸坐在马背上,气势卓绝,望裴今窈一眼,只叫裴今窈浑身僵直。 他策马徐徐而行,后头跟着一辆豪华高调的马车,再后头是一队丞相府的府兵。 直将裴今窈的气势压得荡然无存。 傅廷攸下马,走过裴今窈面前时,淡淡瞥了她一眼,裴今窈蓦地一个趔趄猛地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丫鬟扶住。 “郁禾,我来接你了。” 不同于方才的冷冽,傅廷攸的声音温柔地能掐出水来,他伸出手掌,含笑地望着郁禾。 郁禾望定他一会,将自己的手附在了他的掌心之上,傅廷攸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牢牢握住,牵着她走到马车前,扶着她上车。 裴今窈愤恨地跺脚甩帕子!恨极了她公主的派头! “羲和!这件事没完呢!”她狠狠说着,回去后,就看她怎么给雨瓷赔罪吧! 郁禾坐在车里,眼风微微扫过她:“是吗?” 裴今窈蓦地心下咯噔,怎么回事,怎么感觉羲和似乎不太一样了,不一定是她的错觉,她一定是在强撑着,等回去见到哥哥,她自然是要做低伏小地求哥哥原谅的。 金小七看着郁禾的马车渐行渐远,学着老学究摇头晃脑地叹气:“表哥啊,这是失了先机啊。” 裴今窈皱眉:“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金小七耸肩一笑:“没什么呀。”她负手在后,忽然问道,“今窈,是谁让你来接公主嫂嫂的?” 裴今窈不悦拧眉:“什么公主嫂嫂,我可不承认她是我哥哥的妻子!谁让我来的有分别吗?难不成她还能不回去吗?” 金小七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是你自作主张来接的?” 裴今窈抬起下巴:“是又如何,哥哥还能怪我不成?” 金小七轻叹着摇头,拍了拍裴今窈的肩,老气横秋:“今窈啊,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裴今窈拍开她的手:“你也就比我大三天!” 金小七嘿嘿一笑:“过几日等我思过期限一到,就去看你啊!” 此时,金小七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今窈是自作主张来接,那怎么小阁老到的恰到好处? 回去的路上,郁禾也奇怪呢。 傅廷攸倒了一杯茶递到郁禾跟前:“从你送进来,我就一直派人盯着,裴今窈上山时,我也就出发了。”他目光炙热,温柔道,“郁禾,你的事,总是第一要紧的。” 郁禾接过茶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傅廷攸也不着急,今时不同往日了。 ———— 裴聿泽正参加三司会议,商讨一个重要案犯的判决,堂上官员意见相左,争论的面红耳赤,热火朝天,裴聿泽端坐在堂静看,眼风瞟过,却见涂庚在外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他目色微沉,离座而来:“何事?” “公主回来了!” 裴聿泽微怔,什么也顾不得,朝堂内正色道:“抱歉,本官先行告辞。”他急奔而走。 任由身后几位官员“少卿,少卿”的呼声,他头也不回,几位官 员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裴聿泽有在京华长街打马而行的资格,他策马疾驰回府,却远远就瞧见巍峨的府门前,丞相府的府兵位列等候,他倏然勒住了缰绳,疾驰改为徐行。 近前,就见傅廷攸走出府一跃上马,坐定后,二人人高马大,四目相对,裴聿泽眼底浮上一层冰霜。 “小阁老。” 傅廷攸从容:“少卿还真是贵人事忙啊。” 他眼底的踌躇满志莫名刺到了裴聿泽,嗓音微凉:“不知小阁老前来有何贵干?” 傅廷攸轻笑:“接郁禾回府。” 毫不避嫌,裴聿泽脸色极沉,语气也不再客气:“既如此,小阁老可以离开了。” 谁知傅廷攸道:“不急。”他似乎在等什么。 裴聿泽冷冷睇他一眼,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紧随而来的涂庚,跨步进府,身形如风。 傅廷攸冷笑,安闲等候。 裴聿泽径自去了梧栖院,甫一进院,却见院内摆了好几口大箱子,院里的丫鬟从正屋进进出出,手里满满当当,往空箱子里摆,裴聿泽打眼就看到那是郁禾的日常用具,他蓦地心头一颤,面色紧绷。 等他进屋,原本雅致精巧的屋子,就像是被洗劫一空,连带着他的心似乎都一贫如洗了。 他目光瞬间攫住堂中端坐的郁禾,郁禾也同一时间看过来,二人目光遥遥相对,裴聿泽目色紧凝,半晌从唇齿间挤出这一句话:“公主这是何意?” 郁禾早已万念俱灰,此时无比从容,她缓缓起身,迤逦的长裙曳地,静静望定他,缓声道:“裴聿泽,我们和离吧。” 第28章 和离2 裴聿泽狠狠怔住了,只觉得好像天灵盖被狠狠砸开了一个洞,灌进烧红的铁汁,他一路骑行而来,热出的一身汗,此时被滚烫的铁汁焦灼着,被蒸的“嘶”的一声,烫着每一寸肌肤。 像是严重缺失水分的人,几乎就要干涸,他声音压得极沉:“全都退下。” 所有在屋里忙着搬家的丫鬟们,本来心中对于公主这一行为就多有揣测,此时听到公主亲口说出“和离”二字来,已经是吓得呆愣住了,只觉得耳廓一阵轰鸣,房中静得诡异。 突然听到公子冷沉的声音,猛地被敲击灵魂似的回过神,一刻也不敢耽搁,抱着手里的东西匆匆屈膝脚底生风地跑了。 青鸟彩鸾同时望向郁禾,见郁禾没有出声,她们也只能告退出去。 房中只剩下郁禾和裴聿泽。 裴聿泽凝视着她,眸光幽深不见底,郁禾见他屏退众人,却不言语,心下疑惑,又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 裴聿泽朝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垂眸看着她:“告诉我,段雨瓷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里沉沉的。 郁禾低垂的眼暗沉,声音闷闷的:“跟她无关。” “那就是跟我有关了?”裴聿泽断定。 “重要吗?”郁禾偏头看向他,眼底当真是疑惑,是那种自认肯定的“疑惑”。 “重要。” 郁禾看着他眉头深锁,揪住她的目光竟有一丝固执,她叹息:“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这桩婚事本就仓促,当初我也并不是很愿意,如今觉得也挺无趣的,所以,及时止损。” 裴聿泽如遭雷击似的怔住了,他紧凝着她,她满脸的不在意,划过他的心尖,掠过一丝尖锐的痛。 他忽然垂眸笑了一声,嘴角沁出一丝苦涩:“不愿意?”他掀眼看向她,隐忍着沉痛的怒意,“你是金尊玉贵的羲和公主!是皇上的宝贝女儿!你若是不愿意,何人能强迫得了你答应这桩婚事!” 郁禾攥紧了手指,眼睛睁得水灵灵的:“当时我也没觉得不好,反正是要嫁人的,听说你还不错,就嫁了,现在觉得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我后悔了。” “那这算什么?”裴聿泽摊开手掌,掌心里的金铃手镯静静平躺。 郁禾眸光一滞,轻巧道:“算一个手镯。” “铃”,随着裴聿泽的微颤,手镯发出一声闷响,滑稽而讽刺。 她把一切都否决了。 她与他对峙着,甚至带着挑衅,望定他,好像在跟自己较劲,不允许自己再低头,不允许再做出可笑自欺的事,她不愿摊开来说,她怕控制不住会哭,那会让她变得更加悲凉。 裴聿泽一把握住手镯,身姿笔直,声音如玄冰敲击在冷铁之上,艰涩冷硬:“好!” “叮铃”一声,手镯猝然掉在了地上,他极速地转身,背影伟岸,逃避似的走了! 郁禾也浑身的力气也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抽的时候撕拉过心尖,疼得她皱眉。 青鸟彩鸾跑了进来,见她重新坐回了罗汉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紧紧按着心口。 青鸟彩鸾互看一眼:闹掰了。关心的话尚不能开口,就听到郁禾低沉道:“回宫。” 这件事闹大了。 郁禾进了宫,直接往紫宸宫而去。 “爹爹!” 郁禾飞奔而入,意外又急切,皇上甚至来不及迎过来,刚刚起身,郁禾就扑进了怀里。 皇上心头大震:“怎么回事?” “我要和离,我要和离!”郁禾不依不饶地叫嚷着。 皇上脸色微变。 吴公公立即带着殿中的宫女太监退下了,退到外间时,却发现傅廷攸正侯着,他满目惊疑。 傅廷攸含笑:“我陪公主进宫,公主让我在此等候。” 小阁老自小陪着公主,公主也一直把他当哥哥一样看待,吴公公并没有多想,带着人退下。 殿中只剩下父母俩,皇上拉着郁禾坐下,亲自给她擦眼泪,轻声软语:“可是还在生聿泽的气?把你送去思过,他也是情非得已啊。” “跟这件事无关!”郁禾任性摇头,“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了!” “胡闹!”皇上严厉瞪眼,见郁禾呆住了,又忙是软了下来,“婚姻大事岂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爹爹……”郁禾眼睛泡在水了,细抿唇角,抽噎几下,眼见着眼泪就要哗啦啦流下来。 “皇上!”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郁禾抿住了唇,回头,眼泪汪汪见傅廷攸走了进来。 皇上眉心微皱,傅廷攸已然双膝跪地:“请恕微臣唐突之罪!微臣实不忍见公主伤心,求请皇上准公主和离,微臣求娶公主,请皇上恩准。” 他真诚直白,郁禾怔住了,皇上也怔住了,好在皇上率先反应过来,略有责备:“廷攸,你要护着她,也不是这样护法!” “皇上!” 皇上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看向郁禾,语重心长道:“你才新婚,就要和离,实在是胡闹,聿泽也不会同意,再怎么说,聿泽也是裴家未来的掌权人,你又是皇室的公主,这桩婚事如此隆重,现在三个月不到,你就要和离,不是叫百姓们看笑话,让朝臣取笑?” 郁禾急切道:“谁说他不同意了?他同意了!他说好!” 皇上眉心一皱,怀疑道:“他同意了?” “对!”郁禾掷地有声。 可这样的语气,在皇上看来,更偏向是女儿在使小性子。 皇上看着郁禾挂下来的嘴角,不忍让女儿伤心,只能妥协道:“这样吧,一年为期,一年后,你若是肯定要和离,爹爹就依了你。” “爹爹!反正要离,为何还要等一年!”郁禾撒娇地摇撼着皇上的手。 皇上顿时板起了面孔:“就这么定了!你不能回宫来住,回去。” 郁禾见皇上较真,气恼地甩手:“不回来就不回来,那我搬去公主府!” 说完,她赌气似的跑开了。 皇上由得她去,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声,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对傅廷攸道:“这丫头,还是一样任性,都忘了当初朕赐婚时,她是多么兴奋了,廷攸,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傅廷攸垂着的眸,幽暗极了,他如何听不出皇上这句话是在暗示他,可他反驳不了,只能攒起一抹平淡的笑意:“皇上,微臣去看看公主。” 皇上:“去吧,她一向视你为兄长,你劝劝她。” 傅廷攸忍痛含笑:“微臣告退。” 他转身笑容顿消,皇上也沉下了眼,看着御案上一堆请求立后的褶子,目色更冷。 傅廷攸走出紫宸宫,炎炎烈日几乎要将人烤化了,可傅廷攸仍旧像是一座冰雕似的,生人勿近。 裴聿泽,永远都是裴聿泽! 可是,如今郁禾的心意回转,形势又转圜了不是吗? 傅廷攸沉下心来,嘴角终于溅出一丝可亲的笑意。 ———— 暮色暗暗四合,晚烟袅袅,梧栖院原本通明的正房,此时却笼罩在一片漆黑里,这时一点光亮自角落微微亮起。 裴聿泽偏头看去,是夜明珠,大概是今日丫鬟搬家时,遗漏了一颗,在角落发着荧荧之光,很无力,苟延残喘一般。 一如现在的裴聿泽。 他走过去,拾起那颗夜明珠,想起曾经旖旎的夜晚,郁禾缠着他,在他身下,衬着夜明珠的光,如梦似幻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握住夜明珠,光亮渐暗。 “啊!” 突然身后一声惊吓,他拧眉回看,一个丫鬟吓得瘫在门内,定睛瞧清楚是裴聿泽,又慌忙跪好。 “公子,奴婢不知是公子在此,只见此处忽明忽暗,所以过来查探。”她显然是被裴聿泽的黑影吓到了。 裴聿泽没说话。 丫鬟又道:“奴婢给公子掌灯。” “下去吧。”裴聿泽淡漠道。 丫鬟吞咽一下,连忙应声退下了,刚好和走进来的涂庚擦身而过。 裴聿泽握着夜明珠又看到那枚掉落在地孤零零的金铃手镯,他拾起,用指腹细细擦了擦。 “公子……” 不知是夜色的缘故,还是这房中太过冷清,涂庚从未见过他家公子如此落寞过。 “说。”裴聿泽走过去在郁禾经常坐着的窗边坐下,月色打量在他身后,他静谧又高冷。 这样的气氛下,涂庚不敢说了,迟疑了半天,直到裴聿泽掀眼睇过来,他打了个冷颤,才道:“公子,听说,听说公主今日进宫了。” 这在裴聿泽的意料中,她向来是任性的,决定的事,一刻也等不及,可亲耳听到了,他还是心尖颤了颤。 她当真是铁了心了? 涂庚瞄他一眼,飞快道:“小阁老也去了,并且跟皇上提出要求娶公主。” 一气呵成说完,涂庚头也不敢抬。 房中安静的诡异,良久,他似乎听到裴聿泽笑了一声,不对,应该是哼了一声,极冷,极沉,沉得让他的心往下一落,冷得让他在大夏天浮出一身冷汗。 “动作倒是快。” 这一句话听着像是个夸奖的意思,但是讽刺的意味太过浓重,浓重到沁出薄薄的怒意。 涂庚和裴聿泽一条阵线,义愤填膺道:“这摆明了是想趁虚而入啊!”言罢,他看向裴聿泽,小声问道,“公子,就这么由着他去?” 裴聿泽瞥他一眼,涂庚立即捂上嘴,瞪着眼睛装无辜。 “去把今窈喊来。”裴聿泽冷冷道。 涂庚意外:“现在?”话音刚落,对上裴聿泽的目光时,他立即转身去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裴今窈急匆匆来了,眼睛泛着些微的红,像是从睡梦中硬生生被拉起来。 “哥哥。” 这个时辰把她喊来,裴今窈由不得不心惊胆战,行礼都带着一丝讨好。 裴聿泽看她一眼:“是你去接的郁禾?” 裴今窈肝颤,强颜欢笑:“是啊,哥哥说明日去接,我想着今日接回来给哥哥一个惊喜。” 裴聿泽冷冷道:“裴家就教会了你撒谎吗?” 裴今窈吞咽一口,恐惧更甚之下,惊惶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破釜沉舟道:“哥哥是要兴师问罪吗?公主三番两次伤害雨瓷,害得雨瓷如今地步,哥哥为何还要护着她,她如今走了不正好吗?反正当初哥哥也不是真心想娶她!” 裴聿泽看着她,眸底淬了冰的冷漠:“下回若是再敢擅作主张,我会派人送你回靖州天府。” “哥哥……”裴今窈难以置信又惊惧,看着裴聿泽起身离开,她急急开口,“哥哥,难道雨瓷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比不上公主这几个月吗?她伤了雨瓷啊,若非雨瓷命大……” “与郁禾无关。”裴聿泽道。 他知道郁禾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不会随意伤人,定然是段雨瓷和她说了些什么,这些话让郁禾心灰意冷,他想,他已经猜到是什么。 郁禾知道了当初他答应这桩婚事的初衷,虽然让他略有挫败,可更让他心神俱颤的,是事发时,他明知是郁禾推下段雨瓷,却依旧想着为她开脱。 “哥哥……”裴今窈还要上去拦住裴聿泽,却被身旁的丫鬟拉住。 碧罗急切地给裴今窈使眼色:“小姐,别追了。” 裴今窈恼怒:“你做什么拦着我!” 碧罗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苦口婆心道:“你一心为雨瓷小姐着想出头,可公子才是你的血亲是你的亲哥哥!” 裴今窈一愣:“什么意思?” 碧罗道:“雨瓷小姐再好,她也是外人,将来也是要嫁人的,从前她可能会嫁给公子,也就算了,如今公主才是你的嫂嫂,说句难听的,将来小姐出嫁,公子和公主才是你的娘家靠山,你何必为了雨瓷小姐得罪了公主呢!” 裴今窈恼道:“你怎的如此势利眼!” 碧罗心道,你怎的如此蠢笨!但语气还是劝道:“不是势利眼,而是亲疏到底有别,就算你不在意公主,公子你总是在意的吧,何必为了雨瓷小姐三番两次惹得公子不快,再这样下去,公子若是当真送你回靖州天府,到时你又该如何?” 她见裴今窈怔住了,才道:“自己回去,和被公子送回去,意义就不同了。” 裴今窈沉默了,但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恐惧。 碧罗以退为进:“如今看来,公子的确是对公主上心了,至于这份心到了什么地步,我们不得而知,但现下,至少别再去惹公主了,好不好?” 裴今窈挣扎了:“可是,可是我怎么能这么没有义气,只想着自己呢,雨瓷是我的好姐妹啊!” 碧罗又道:“那,明面上别那么做,雨瓷小姐若也视你为好姐妹,她也不会想你为了她得罪公子的。” 裴今窈接下了这个“若是”,但心里还是反驳了碧罗的话,她的哥哥怎么可能刁蛮任性的羲和公主上心呢! 可这个“反驳”,在第二日一早时,顿时灰飞烟灭了。 ———— 搬回公主府的郁禾,只觉得身心畅快,连四肢都轻快了,懒羊羊在软乎乎的床榻上翻滚了个身。 青鸟彩鸾对视一眼:“公主,要起来用点点心吗?” 郁禾之所以这么放松,是想通了,觉得爹爹说的也没错,这样高调地成了亲,才几个月,就要闹着和离,难保那些言官去为难爹爹,反正一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就住在公主府,平日里与裴聿泽也见不到几面,也没什么差别! 况且住在公主府,她最大,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为所欲为,日子想想都太快乐潇洒了! 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刚好瞄过枕头边的画册,正是先前为段雨瓷选夫时准备的京华贵公子名册画像,从前囫囵吞枣的刮一眼,觉得没什么,现在仔仔细细看下来…… 哼,裴聿泽算什么?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刻板无趣,一点都不贴心! 郁禾扔了名册跳下床来 ,青鸟小心翼翼道:“公主今日心情很好?” 郁禾笑吟吟:“嗯,今日的妆梳明亮些。” 彩鸾道:“公主不用刻意打扮,就已经是最亮的了!” 说完,二人又对了个眼色,心灵相通一般:公主心情很好。 可是不是才闹了一场,怎么心情能好呢?难不成这么快公主就将驸马完全放下了? 一时间二人有些忐忑。 忐忑地给郁禾梳了妆,看着郁禾明媚亮丽的俏模样,真是赏心悦目。 二人陪着郁禾走出房门,院子里的丫鬟们齐齐请安,人数比梧栖院还多了一倍。 这就是公主府的气势啊。 郁禾准备去南边的花厅用点心,穿过长廊,走过小桥,正步上台阶,猛地,她的脚站住了,脸色大变,就看花厅中裴聿泽清冷雅正,孤身烹茶,宛若云中皎月一般。 郁禾转身去看青鸟彩鸾:“他怎么会在这!” 青年彩鸾装傻充愣:“驸马吗?” 郁禾瞪眼:“他不是!” 话音刚落,正经过一队丫鬟,停下脚步恭敬道:“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郁禾犹自一愣,就听到裴聿泽清冷的声音:“免礼。” 又听到裴聿泽悠扬的声音:“我煮了菊花茶,郁禾可要共品一杯?清火。” 郁禾踩在石阶上的脚差点一歪,提裙走过去,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你为何在这?” 裴聿泽好整以暇:“煮茶。” “我是问你为何会在公主府!” 裴聿泽淡然:“我搬过来了。”婉转间给郁禾倒了杯茶。 郁禾眉头紧皱:“谁准的?” 裴聿泽极力忽略因她的不悦泛起的不快,看着她:“不用谁,我们尚未和离,便是夫妻,理应同住。” 郁禾哼了一声:“你别忘了,昨日你已经同意和离。” “哦?何时?”裴聿泽微微蹙眉,似乎当真在想。 “你说‘好’!” “郁禾怕是误会了,那个‘好’是在哪句话后说的?” 郁禾愣了愣,开始回想,还没等她想出来,裴聿泽已经起身,高大的身子盖过了她,她原本的俯视,逐渐仰起头。 裴聿泽嘴角沁出一点笑意:“那个‘好’可不是在你提和离之后。” 郁禾撇嘴,不被他牵着走,强调道:“不管如何,父皇也同意了我们和离!” 裴聿泽含着的笑意就有些冷:“那也是一年后。”他重新坐下来,优雅烹茶。 郁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还是她之前认识的裴家大公子大理寺少卿吗? “你想做什么?”郁禾也坐了下来,认真问他。 裴聿泽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将那杯茶端到了郁禾手边:“至少这一年,我还是羲和公主的驸马。” 郁禾深吸一口气:“你当真要住下来?” “当真。” “以驸马的身份?” “不错。” 郁禾笑了一下,眼中暗藏神光:“那可要守公主府的规矩,我为主,你为次,君臣有别,你该俯首称臣,我做什么你都管不着。” 裴聿泽看了她一眼,脸色平静,不辨喜怒,没有应答。 “参见公主。”外院的丫鬟走到花厅前福身行礼。 “何事?” 丫鬟道:“启禀公主,小阁老来了。” 郁禾两眼弯弯:“快请他进来。” 青鸟彩鸾眼见着驸马的脸色在听到“小阁老”时,冷了一分,又在听到郁禾说“快请”时,更冷了一分。 傅廷攸过来时,没想到裴聿泽也会在,眸色同样沉了一分,再近时,一时轻浅的笑意,颔首:“少卿也在。” 裴聿泽抬手:“小阁老请坐。” 他摆的是主人的姿态,宣誓着主权,抢占了先机。 傅廷攸心头一梗,偏绕到郁禾身旁落座,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待会我带你出去走走,有个好地方。” 一旁茶炉“咕嘟,咕嘟”滚开了,突然滞闷的情绪让裴聿泽眸色渐深。 丫鬟端着热盅拾阶而来,猛地踩住了裙摆,身子一个打晃,手里的热盅倏然飞了出去。 裴聿泽脸色骤变,眼底闪过焦急,跃身而起,长臂横扫而过,正要飞向郁禾的热盅被他擒于手掌,急于回眸查探,眼底的焦急瞬间凝结成冰。 郁禾正被傅廷攸揽在怀里,离开了座位,两人齐齐站着,郁禾意外地望着他,傅廷攸则是淡淡藏着优胜的笑意,俨然一对璧人。 青鸟惊呼:“驸马,小心烫。”她及时拿过热盅,眼见着裴聿泽的掌心一片通红,他浑然不觉,乌沉的眸凝视着郁禾,缓缓掣回手掌,渐渐拢起手指。 第29章 锥心 裴聿泽沉默地盯着郁禾,似乎在找寻什么,眸底终究闪过一丝晦暗。 “青鸟,去请太医。”郁禾离开傅廷攸的怀抱,淡淡的语声,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裴聿泽拢起的手指不由攥紧,感知不到掌心发热的灼烧感,望定郁禾,眼底复杂的不知是痛还是怒,还是失落。 “对了,你要带我去哪?”郁禾转头看向身侧的傅廷攸,浅笑吟吟。 “郁禾。”裴聿泽沉沉唤了一声,郁禾看向他,他却只是眉心紧蹙,没了下文。 众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唤这一声的用意,郁禾也不想去追问。 郁禾添一句:“驸马既要留下,请自便。” 她当真潇洒地转身,和傅廷攸离开。 那样器度沉稳,傲然挺立的翩翩公子,青鸟和彩鸾竟瞧出一分形销骨立的黯然,心突然揪起,可她们是郁禾的人,自然是要跟着郁禾的,只能匆匆吩咐丫鬟给裴聿泽请太医。 走出这个花园时,傅廷攸微微侧首,眼风瞟过来,唇角勾起,端着胜利者的姿态。 裴聿泽没有跟过去,而是去了大理寺,大理寺政务繁忙,耽误不得,可他伤了右手,连握笔都钻心得疼,他似混不在意。 穆清堂却注意到了,蹙起眉心握住他的手腕质问:“怎么回事?” 严璧正耳朵灵敏立即跳了过来,看戏的眼神陡变:“这是烫伤?怎么这么严重!红了这么大一片都起泡了,你没上药?” 裴聿泽掣回手:“无妨。” 穆清堂也恼了:“说的什么胡话!” 严璧正更是将他手里的笔一把抽走:“你伤成这样还写什么卷宗?你没请大夫?你家公主没给你请太医?” 他不说还好,一说,裴聿泽的脸色更沉了,原本挺拔的坐姿略有弯曲,握笔的手似是无力地撑在桌边,人更深沉了,不顾疼痛地奋笔疾书,脸色也逐渐冷硬。 严璧正抽了抽嘴角,把穆清堂拉到一边小声道:“他这是有什么自虐癖好?” 穆清堂不答,倒是身后一直在整理卷宗排版的方主簿握着一卷卷宗插了进来:“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突然变得沉郁,那只有两个原因。” 严璧正:“哪两个?” 方主簿老神在在:“仕途不得志,” 严璧正连忙摇头:“你看他如日中天啊!” 又听他道,“为情所困。” 严璧正和穆清堂陷入了沉默,一时书房静了下来,三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莫不是传闻是真的?公主要和他和离? 几人看裴聿泽专心致志,像是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可又看他冰霜负面,周身气场实在生人勿近,不禁大气不敢喘一下,直等到下值时分,严璧正才壮着胆子走过来。 “走,喝酒去。” 裴聿泽眼也未抬:“没空。” 严璧正哑然:“......你要去哪?” “回公主府。” 严璧正差点栽倒,急忙拉住穆清堂:“我有没有听错?他说‘回’,不是‘去’?他搬去公主府了!”他睁大了眼睛。 穆清堂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神。 方主簿悠哉走过,去放卷宗:“风水轮流转啊,才三个月。” 严璧正难以置信,不能相信:“裴聿泽啊,他可是裴聿泽啊,向来是只有姑娘家仰望追逐着他,有一天,他竟然也会为一个姑娘妥协了?” 方主簿又走了回来,还是悠哉:“这才哪儿到哪,等着看吧。” ———— 段府,正要喝药的段雨瓷更是猛地一怔,手里的药碗猝然翻身掉落砸在了地上,温热的药汁溅了她一手一地,裴今窈连忙拿手帕着急地给她擦手:“有没有烫着?要不要紧?” “你说聿泽哥哥搬去公主府了?”段雨瓷顾不得自己,一把攫住裴今窈的手,又急又快地问。 裴今窈点头:“......是啊。” 段雨瓷犹如被猛兽猛地一撞,灵魂出窍地呆住了,久久回不过神。 “雨瓷,雨瓷......”裴今窈小声唤她。 段雨瓷猛地惊醒,声泪俱下:“他是裴氏嫡长子啊,他怎么能,怎么能......” 裴今窈弱弱道:“可他也是驸马,实在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这一句突然点醒了几乎失去理智的段雨瓷,她速度收拾了情绪,悲伤道:“我只是,只是心疼聿泽哥哥,他是那样的天之骄子,进了公主府就要守公主府的规矩,一应全都要听公主的,公主,公主明明知道,她为何还要这样为难聿泽哥哥......” 几句话就点燃了裴今窈的怒火:“羲和安的什么心,路人皆知!分明是记恨哥哥因为你惩罚了她,所以存心报复,让哥哥难堪,哥哥定然是看在皇室的面子上,不得不周旋,真是憋屈!” “都是我的错,我去向公主赔罪,让她别为难聿泽哥哥......”段雨瓷挣扎着要下床,被裴今窈制止。 “你现在身子还未好全,千万不能再折腾了,你放心,区区一个羲和公主,哥哥怎会将她放在眼里,应付得来的。” 段雨瓷哽住了声息:“你一定要经常去探望他。” 裴今窈点头,等她一走,段雨瓷的脸色骤沉,她没有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竟然将裴聿泽送进了公主府! ———— 回到公主府的裴聿泽径直去了瑞羽殿,那是郁禾的寝殿。 甫一入园,便有丫鬟碎步而来,垂首躬身请安:“参见驸马。” 见裴聿泽依旧前行,丫鬟急忙道:“驸马,公主还未回府。” 裴聿泽驻足,转身看过来,眉心微蹙:“还未回来?” “是。”丫鬟见裴聿泽眼中浮现一抹寒意,立即低下头去。 半晌,裴聿泽冷声道:“你下去吧。” 丫鬟踌躇着,道:“驸马,瑞羽殿没有公主的首肯,他人不得入内。” 裴聿泽拧眉:“何时的规矩?” 丫鬟的头更低了:“今早公主出门前。” 这摆明是专门为裴聿泽而设的“规矩”了。 “你下去吧。”裴聿泽再度启唇,语声比之方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漠。 丫鬟倒是想再阻拦一下,但一抬头就对上裴聿泽寒浸浸的眼神,吓得她打了个激灵,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聿泽穿过正堂,直往寝殿而去。 裴聿泽独坐寝殿,烫伤的右手搁在扶手上,垂眸凝注,回来时,他已经擦过烫伤膏,细细绵绵的灼热疼痛让他瞳孔紧缩,他想到成婚后郁禾也被烫伤过,那时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疼。 思及此,他缓缓按住了胸口的位置,最近,他常有这种感觉,蚀人心肺。 自小,他便神思清明,觉得情爱一时不过是一场妄执,执着于情爱,难免英雄气短,乱了定性。是以,当皇上提出要给他赐婚时,为了救谷葵生,即便对羲和公主再多不满,他也并没有多抗拒,反正成婚一事势在必行,娶谁都一样,做不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无妨,若是羲和公主太过骄纵难忍,走到不得已的地步,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和离他也曾经考虑过。 可,事实难料,并非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自认定性十足,也才知“坐怀不乱”不过是“因人而异”。 他也决计没有想到,当郁禾提出和离时,那个“好”字,才出口已是后悔莫及,他也没有想到,如今,会坐在郁禾的寝殿等她,一等,就是暮色沉沉。 期间有丫鬟进来奉茶,有一队丫鬟进来掌灯,皆是来去匆匆,谁也不愿也不敢在殿内逗留,就连埋首进来问裴聿泽要不要传膳的丫鬟,也是强撑着镇定,一得到裴聿泽拒绝的答案,人立刻就走出来房间。 她们之所以如此,只因裴聿泽的脸色已经从原本的平静逐渐变得阴沉,在烛火的照明下,晦暗不明。 眼看着一个朗朗昭昭的男子沉下脸来,直要将周遭都冻结成冰,实在是一件很恐惧的事,让人退避三舍。 这一切的源头,便是她们的公主,还未归家。 裴聿泽几乎冲动,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从未有过的冲动,要去把郁禾揪回来,当众与小阁老发生冲突,赔上裴家的声誉。 寻思再三,他忍住了。可才过了一刻钟,他复又站起,疾走而行。 “公主,公主回来了!”园子里丫鬟们呼之欲出的轻快太过明显了。 郁禾先是莫名,而后美滋滋想着,真是一群忠心可爱的丫鬟,她才白日不在府中,她们见到她就如此感动,不由心情大好:“将我今日所得尽数赏给她们!” 那群丫鬟本该惦记着要告诉公主,驸马正在房中,但一见青鸟彩鸾捧过来的一手的珍珠宝石,“忠心”的丫鬟们顿时将提醒抛诸脑后,团团围了上来,围着青鸟彩鸾挑选。 彩鸾还不忘得意道:“这可是今日公主射箭得来的战利品哦!” “不奇怪,不奇怪,咱们公主本就箭术高超!” 彩鸾故作神秘摇摇手指:“哦,今日公主的箭法凌厉,当真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英姿飒飒!” 有人天真地问:“公主这是着了火吗?” 这一问,细心的丫鬟顿时僵住了笑脸:“呀!忘了!” “忘了什么?”青鸟问。 “驸马,驸马还在房里。” 喧嚣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彩鸾拔步就要冲进去,被青鸟拉住,镇定朝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和彩鸾伺候着。” 她们自然听命,一刻不耽误地退了。 进到屋里的郁禾正准备喝盏茶润润喉,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沉沉响起。 “公主心情倒是不错。” 讽刺的意味太过浓重,郁禾惊诧之余难免被刺了一下,不高兴地皱了下眉,寻声望去,就见裴聿泽清冷雅正,坐在偏殿中,目及之处,是他乌沉寒霜的眼眸。 郁禾被他的冰冷还是咯噔了一下,昂然道:“你管不着。” 裴聿泽冷凝的脸,眉头微微耸动,站起身朝她走来,修长而魁伟,气势逐渐迫近。 郁禾张皇,却不许自己怯懦,在她的地盘,她怕什么,不由停止了背脊,迎上他。 可今晚的裴聿泽太不一样了,从前纵使他是恼怒的,也总似有一堵无形的冰墙,让他不近人情,让人望而生畏,可此时的他,隐着咄咄逼人之态,连那张太过精致俊逸的脸,都带着侵略性,在他快要走到郁禾跟前时,郁禾几乎招架不住。 好像,他不再是那个沉稳内敛的守礼君子,而是一个掠夺者。 郁禾张皇撇过脸去,硬着声音道:“驸马如此无礼,未得本宫准许,怎可擅自入内,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她先是用强硬的口吻,再准备用“算了”的口吻,让他退下。 谁知裴聿泽嗓音微凉:“太宗特许,裴氏殊荣,可殿前免跪,君王之下,皆可免礼。” 郁禾皱眉,瞪向他,当年裴氏先祖帮着太宗打天下,几度生死,立下一等军功,被赐殊荣,但只有裴氏主君和继承人才享有此殊荣,偏裴聿泽就是那该死的继承人! “呵,多么高贵的身份啊,驸马是要在这跟我探讨尊卑吗?” 裴聿泽坚韧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浅的慌张,略有妥协沉声道:“今日你去了哪。” 郁禾笑了一声:“驸马怕是忘了,我已提出和离,虽然父皇定下一年之期,但与我并无差别,我准你住在公主府,是给裴氏脸面,裴少卿,你无权干涉我去了哪。” 她字字腔腔的冷漠,犹如生锈的刀子割进裴聿泽的心,每拉一下,又疼又涩,他眉头深锁,声音又沉又哑:“成婚一事......” 郁禾却打断了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宫不想再提,也没有兴趣,只不过成亲至今,少卿多次与段小姐来往过密,私交甚笃,我都没有能力干涉,事实证明只是自取其辱,如今,少卿又何必来管我?同样自取自辱?” “我与雨瓷只是......” “少卿与段小姐怎样,我不关心,我不知道你到此有何目的,只是,明面你我还是夫妻,维持着表面的脸面,不辱皇室和裴氏,就行了,私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她坚壁清野,声音里不带任何喜怒哀乐和私情,好像裴聿泽只是毫不相干的人。 裴聿泽原本复杂起伏的情绪,如被浇了一盆冰水,死寂了下来,房中益发的黯然和凄寂,他被怼的哑口无言,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成亲的初衷的确不纯,婚后也多次因段雨瓷而,冷落了郁禾。 现在每解释一句,在她看来,更像是狡辩。 “少卿,请回吧。”她娉婷而立,高贵而又骄矜。 裴聿泽眸色晦暗如墨,将手指拢起,死死攥住,掐进满是燎泡的手掌心,湿润黏糊的触感传来,企图用手心的痛抵消心底的,只是徒然,他旋即转身离去,再也不能逗留,以奔逃之势远离这个几乎挫败他所有高傲,几乎要乞求的境地。 郁禾所有的坚强在一瞬间溃散,随即而来的天旋地转,她踉跄着往一旁的凭几走去,刚挨近,就跌坐而下,她紧紧按着心口,将红润的下嘴唇咬出一排牙印,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 青鸟彩鸾急走而入,蹲在她身侧,殷殷关切:“公主......” 郁禾巧然一笑:“沐浴更衣吧,今日闹了一天,出了好些汗呢,早些歇息,明日还约了宸宸逛铺子呢。”她边说着,边起身向净室走去:“听说长安街上开了好几家新的首饰铺子呢。” 青鸟彩鸾自小跟在郁禾身边,此时竟也分不清她是真自在了,还是强颜欢笑。 ———— 翌日,郁禾竟然没有睡懒觉,早早起床梳妆,出门时,姝色无双,与荣宸宸见面后,二人一起进了一家新开的首饰铺子,铺子叫步生莲,听说是这家做的脚链轻盈夺目,算是如今风尚的一种,很受如今京华千金的喜爱。 两人为了自在,谁也没有昭示身份,像是一般贵族千金流连在这家两层楼的商铺里。 门庭若市的铺子,脂粉味十足,一闻没有一丝廉价,只因这家店价值不菲,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承担的。 一进门倒是看到好几位相熟的小姐,郁禾拉着荣宸宸往楼上去,伙计见郁禾容色倾城气质高贵,心知是条大鱼,不敢怠慢,殷勤地迎了上去。 才上了口,就听到一道娇软的声音:“这条怎么样呢?” 那声音简直酸软了骨头,连郁禾都忍不住打颤,偏头看去,就看到绣了花开富贵的帘子遮着,只能看到帘子下一双赤足,白皙莹润,两只脚各戴了一条脚链。 “不错。”有男声回应她。 郁禾“嘶”了一声,驻足观望,心道:有些耳熟的声音,荣宸宸在一旁拉着她的手就要走,她却执意站定。 “哎呀,不行,不能说两条都好,就挑一条嘛。”女子继续撒娇。 男人像是受不住似的,果然认真道:“左脚吧,左脚更衬你,若是喜欢,都买下来。”男人纵容又宠溺。 郁禾怔住了,脸色骤变,回头瞪荣宸宸一眼,就要冲进去,结果却被荣宸宸死拉硬拽拐进隔壁的厢房。 “刚刚那是不是齐晏!”郁禾怒气汹汹问她。 荣宸宸笑了笑:“或许是吧。” 郁禾怒意闪出一丝错愕:“你早就知道了?” 荣宸宸坐下兀自倒出两杯茶,点头:“嗯。” 郁禾一股气凝结于心:“当初他求娶你时说会生生世世爱你,绝无二心!” “算了。” “不能算!”郁禾转头就要去把齐晏揪出来,谁知走得太急,迎面撞上一人,直撞得她转身,她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抬眼,刚好与文弱的段雨瓷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愣,裴今窈还在查看段雨瓷有没有受伤,抬头就要骂人:“你这人走路......”她也是一愣。 郁禾不愿理她们,就要离开,却被赶来的荣宸宸拉住,她低声道:“别闹大了。” 偏生此时段雨瓷也向她行礼:“公主,上回的事,是我的不是,今日在此偶遇,我向公主道歉了。” 郁禾急着去抓齐晏,冷然道:“你又要做什么态,我没空跟你周旋。” “站住!”裴今窈突然拽住郁禾的手腕,“你是什么态度,公主就能高高在上吗?公主就能践踏别人的真心吗?你伤雨瓷在先,她不但不跟你计较,还跟你道歉,觉得是她造成你和我哥哥失和,你却如此冷漠无情!” 郁禾回头,见齐晏的背影已经走出了铺子,她愤然甩开裴今窈的手,裴今窈被这么一甩手臂推过段雨瓷,段雨瓷一时没站稳,被推到在地。 郁禾和荣宸宸一愣,裴今窈急忙去扶她,段雨瓷抬眼已是满眼泪痕:“公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什么气你朝我来,怎样我都受着,只希望,你别再跟聿泽哥哥置气了。” “即使公主要让我下跪磕头,我也愿意。”段雨瓷柔弱楚楚,声泪俱下的示弱,引来了铺子里所有的人。 窃窃私语不时传来。 “早就听闻羲和公主专横跋扈,听说前段时间才把段小姐推下楼,这会又把人家推倒在地,人家好歹也是段家的小姐,她是公主也不能这样践踏别人的尊严啊!” “就是!” 有了解内情的小姐在旁冷嘲热讽:“羲和公主嫉妒段小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众目睽睽也敢这般欺人,更不用说私下里如何了,段小姐好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郁禾气极反笑,青鸟见状厉声一喝:“大胆!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众人心下一凛,即便心有不甘,不得不屈服于皇家威仪,不认识她的那些小姐们齐齐跪下了:“参见羲和公主。” 认识郁禾的小姐们也齐齐跪下来:“参见羲和公主。” 铺子里的掌柜的伙计更是慌张又高兴地跪了:“参见羲和公主。” 郁禾凌驾于二楼,威仪尽显,她睨了眼冷嘲热讽的贵族小姐,正是当日浴佛花宴上和段雨瓷裴今窈一个鼻孔出气的小姐,她好整以暇问青鸟:“冒犯公主,私下非议公主,该当何罪?” 青鸟扬声道:“有身份者,杖责二十。” “哦~"郁禾故意拉长了音。 那些小姐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对她们的不敬视若无睹的郁禾,今日会较真,一时都慌了神。 “将方才说过的话的小姐都记录下来,回头交给律行处的总管。”郁禾淡淡道。 律行处是宫里专管宫女和臣下女眷的处所。 她们顿时慌了,齐齐磕头:“请公主恕罪。” 郁禾冷冷瞥她们一眼不再理会,转头去看段雨瓷,凉声道:“段雨瓷,你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裴聿泽,今后你别这么累着了,你听好了,裴聿泽,我不要了,你要是喜欢,有本事就拿去吧,下次若是再冒犯到我跟前,别怪我以宫规处置。” 她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切切传入在场所有小姐的耳朵里,直击着心底,无不惊怔地抬眼看着郁禾。 她们没听错吧,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羲和 公主只是为了不让裴少卿受委屈,而搬进裴府一心为裴少卿着想的羲和公主,才成亲三个月就说不要裴聿泽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下顿时窸窸窣窣起来。 渐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外层逐渐静谧,不一会,真个楼下鸦雀无声。 静的太过突然和诡异,只有外头叫卖冷饮的老板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进铺子里,郁禾奇怪转身看去,狠狠一怔。 裴聿泽站在楼下,遗世独立,凤目深不可测地抬眼望着她。 外头冷饮摊子的老板提了一桶冷饮进铺子:“掌柜的,您老定的消暑的冷饮,我给您提进来了!” 话音未落,他竟是被铺子里的气氛冰住了,掌柜的分不清现下什么情况,心里只道:您瞧我这店里还需要冷饮消暑吗? 第30章 第二情敌 步生莲门庭若市的热闹,此刻噤若寒蝉。 郁禾起先触及裴聿泽的眸底时,是打了个寒颤的,心虚起来,可渐渐的,她望向他的目光变得明亮,冷漠的明亮,那双灵动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听到了,也好。 没有一点温情的,毫无预兆地扎进裴聿泽的心。 两人就这样倨傲地对峙着,直到裴聿泽的眼底浮上一层薄怒,他举步,拾阶而上。 一步一步,踩在木质楼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一下一下,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 郁禾从未见过裴聿泽这样的面目,不近人情的危险,却愈发仙姿佚貌的蛊惑人心,使人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强忍着后退的冲动,笔直地站着。 裴聿泽在她跟前站定,冷冷开口:“其他人都下去。” “哥哥......”裴今窈还试图用她特别的身份讨价还价,却被裴聿泽投过来的乌沉目光震慑,她禁不住瑟缩,暗暗瞪了眼郁禾,拉着段雨瓷下楼。 段雨瓷不甘心地频频回头,期望裴聿泽看她一眼,可惜...... 荣宸宸见状,吞咽一下,堆起笑来:“你们聊,你们聊。” 郁禾不动神色紧紧拉住荣宸宸,荣宸宸很快没有意气地撒开她的手,拉着青鸟彩鸾脚底生风地下了楼。 郁禾见裴聿泽掠过她进了一件雅室,她垂眸镇定下心神,她是公主,她怕什么!说服着自己走进雅室,对上裴聿泽的眼,她立刻别过去了,她是公主,可也发怵。 见裴聿泽朝她走近一步,她立时往后退了一步。 裴聿泽蓦地身形顿住了,凝视她的目光闪过一丝沉痛和难以置信:“你怕我?” 郁禾干咳一声,昂然道:“我是公主,我怕你作甚?” 实在是裴聿泽的气势太强了,即便是她的父皇,万圣之尊,勃然大怒时,都没有让她生怯,这样带着侵略的裴聿泽,比清冷疏离的裴聿泽更让人生畏,她真怕他打她。 她解释道:“只是你我已有和离的计划,不宜太过亲近。”她伸出手臂,强撑着认真道,“保持距离的好。” 裴聿泽垂眸笑了一声,像是被刺激到了,又笑了一声,掀眼眸色更沉:“和离?郁禾,我从未答应。” 郁禾愣住了,难得结巴:“那,那又如何,我是公主,我要和离......” “我是裴氏嫡长子。”裴聿泽拧眉脸色沉下来。 郁禾恼了:“裴聿泽,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不要你了,你何必如此。” 他从不知原来这世间有种利器能伤人于无形,让他体无完肤,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咬紧了牙关,只觉齿痛,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我裴聿泽不是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他力持着最后一分贵族的修养,擦过她身侧,离开雅室,疾步下楼,撞上放在地上的冷饮桶,冷饮桶受到外力的撞击,冷饮猛烈打晃跳溅出来,溅上裴聿泽华贵的锦袍。 “公子!” 冷饮摊子的老板和掌柜的同时惊呼,急忙凑过来要给他擦拭,这么名贵的衣服,脏了他们可是赔不起。 可裴聿泽只是冷冷推开他们,径直离开。 各个角落的小姐们心下震惊连连:公主和裴聿泽当真闹翻了,看来和离是板上钉钉了?那她们就有机会了...... 荣宸宸上了楼,见郁禾呆愣着,有些不忍心:“你去跟他解释一下吧。” 明明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可郁禾总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长长吁出一口气,想要排遣,更深的沉闷又涌了上来,憋气得得很,郁禾咬唇一笑:“解释什么?”突然又皱眉,像是要发泄,“去找齐晏!”她拉着荣宸宸就走。 裴今窈呆住了,她不知道郁禾和哥哥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也不敢去细想,转头去看段雨瓷,见她凄怆一片,或许段雨瓷和她想到了同处。 从小裴聿泽就是皎若云间月的谪仙人物,发生任何事从未有过失态之举,可刚刚,刚刚乱了仪容,他竟都没有在意,他没有在意......段雨瓷凄怆的外表下,滋生的是浓浓的恨意。 猝然间,她握住了裴今窈的手,情真意切地看着她:“今窈,帮我,你会帮我的对吗?帮我抢回聿泽哥哥。” 这是段雨瓷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要抢回裴聿泽,裴今窈还有些呆怔,迟钝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太肯定:“嗯?” 段雨瓷看出她的迟疑,拧眉:“今窈!” 裴今窈收拢情绪,眸底逐渐郑重,掷地有声:“我会帮你的!” 两人扶持着走下楼去,与各位小姐寒暄招呼。 ———— 荣宸宸按住郁禾:“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的。” 郁禾气愤又心疼:“宸宸,多久了?你们成亲一年都不到。” “那你呢?” 郁禾垂眸:“你和我不一样,你们是青梅竹马,他为了不让你嫁给别人挨了多少打,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的,”她深吸一口气,顿了顿,“裴聿泽娶我,不过是为了那张大赦天下的圣旨救他的朋友,为此我还拆散了他和段雨瓷,呵,心里铁定早就不爽我了。” 谁也拿不准别人的心事,荣宸宸觉得郁禾说的太过绝对了,但又不敢妄下定论,只道:“人心是徘徊的。”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的!”郁禾激动地看着她,那时裴聿泽三番两次为了段雨瓷冷落她,她恨不得闹得裴府人仰马翻才好,更不必提得知裴聿泽娶她的初衷时,她快气死了,呕死了,伤心死了。 荣宸宸握住她:“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大不了和你一样,闹和离。”说着她促狭一笑,“好姐妹一起。” 郁禾扯了下嘴角,笑不出来了。 这时车厢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扣门声就响起了,马车停了下来,青鸟打开窗户一瞧,是公主府的丫鬟。 “公主,不好了,吴公公传来消息,宫里出事了!” 郁禾面色一滞,慌忙道:“进宫!” ———— 涂庚见裴聿泽脏了衣摆,问裴聿泽是否要回府换身衣服,裴聿泽沉默不应,他便自作主张让车夫驾车回了裴府。 裴聿泽回到府中却听说裴子俶请了病假在府中,他问道:“可请了大夫,大夫如何说?” 下人道:“二爷没让请大夫。” 裴聿泽起疑,若是不需要的请大夫的病,为何称病不点卯,他先是回院子换了身衣服,收拾了情绪,往青竹轩而去。 青竹轩是裴子俶的书斋,若是病了,又何故在青竹轩?裴聿泽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走进满是青竹的院子,遥遥就见窗下裴子俶俊逸的身姿。 他也感知到了有了靠近,抬眼看过来,与裴聿泽四目相对,似有轻叹一声。 “我以为你这时候该在大理寺。”裴子俶率先开口。 裴聿泽才是先向他行了礼,才道:“我也以为二叔该在内阁。” “病了。”裴子俶莞尔。 “何病?” 裴子俶正视裴聿泽,叔侄俩同样的清华朗逸。 “宫里出了事?”裴聿泽拧眉。 裴子俶知道瞒不住他,所以坦然:“内阁大臣并文武大臣今日请皇上下立后诏书。” 裴聿泽眸光骤冷:“是请,还是逼?” “聿泽,慎言!”裴子俶眼中闪过谨慎的不快,“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掺和。” “所以,另外三家也掺和在内,二叔才称病不朝。” 裴聿泽一向机敏,裴子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到内种情由,沉默不语。 裴聿泽兀自道:“是傅贵妃。” 裴子俶叹息道:“四大世家虽尊贵,但如今朝廷大半朝臣乃是傅相的门生,段金柴三家后生资质平平,若保门庭长久不衰,不肯老本,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他们只能与傅家合作。” 裴聿泽嗤之以鼻,是上位者的蔑视。 裴子俶道:“如今朝中权位,除了我们裴家,已再无其他三家的身影,你该理解。” 裴聿泽直言:“即便如此,三家依旧影响深远,所以二叔不愿与三家正面为敌,才称病。” 裴子俶默认,见裴聿泽转身欲走,凛声喊住了他:“你要进宫!” “是。” 裴子俶厉声道:“谁做皇后,与我们裴家并无干系,你若是进宫,便是得罪了其他三家,裴段金柴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连着尽筋,你不可莽撞!” 裴聿泽转身望定他,沉声道:“谁做皇后都行,唯有傅贵妃。”察觉到裴子俶的审视,他补充道,“傅贵妃若是成了皇后,傅家如虎添翼,于我们裴家也是一桩隐患。” 傅家虽家底根基与裴家相差甚远,但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却已有与裴家分庭抗礼的趋势。 裴子俶却不信这是他的初衷,迷了眼看他,灵光一闪,沉声道:“当真只是这么简单?你是为了羲和公主。” 裴聿泽迟疑半晌,直言不讳:“是。”他道,“颐和公主的母亲意外怀了龙嗣,却能瞒下皇上,在后宫安然无恙神不知鬼不觉待到分娩,期间还能在先皇后分娩时进入凤仪宫畅通无阻,二叔想,是为何。” 裴子俶脸色逐渐凝重:“是傅贵妃。” 只有当时已经凭家族权势进宫为贵妃的傅家小姐能做到。 裴子俶想到一件严重的事:“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裴聿泽道:“郁禾单纯,她没有想那么深,只是她不会愿意别人抢了她母后的位置。” 裴子俶送了一口气,好在羲和公主没有这种想法,否则宫里将再无宁日,闹起来,裴家难免牵扯在内,可此时,看裴聿泽的神情,他不免苦笑,聿泽牵扯在内,好像比羲和公主更加棘手。 短暂的沉默后,裴子俶道:“人走茶凉,位置空了,自有她人顶上,这是再平常不过了,‘她不许’,你一向最是厌恶这样霸道跋扈的行为。” 裴聿泽自己也怔了一瞬,像是被二叔点醒一般,为何得知立后他会如此激动,原来只是因为“她不许”,半晌似是妥协地笑了:“因为她是郁禾。” 所以她霸道也好,跋扈也罢,无妨。 裴子俶无情道:“可是她已经提出跟你和离,羲和公主的性子倔强,她要跟你和离,绝不是说说而已,你还要为了她得罪傅家和其他三家?” 裴聿泽眸光坚毅:“这是两码事。” 裴子俶见状,只能换了种口吻道:“羲和公主是皇上的掌中娇,这件事一定会有人跟她通风报信,既知她骄横,不会理会他人的目光,那凭她一人,也能将这件事搅黄,你又何必再多走一趟。” 裴聿泽凝视二叔,低沉道:“我知道她能,但我不忍心。” 裴子俶怔住了,他一直觉得他最钟爱的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情”,可此时,见他“有情”,他又担心起来,总觉得他若是陷得越深,只怕将来这份情会酿出大祸。 但此时,他知道自己制止不了裴聿泽,终是道:“罢了。” 裴聿泽疾步离开,对迎上来的涂庚道:“有几件是,你去办一下。”他快速吩咐。 涂庚专心听着,眼睛越睁越大,惊惧越来越明显,迟疑着:“公子......” 裴聿泽冷然命令:“照我说的做。” 涂庚硬着头皮应了! ———— 郁禾不得通报闯进太极殿时,群臣高呼“立后”的声音震耳欲聋,直达九霄。 “父皇!”郁禾娇声立喊,响亮地压过了满殿浑厚的男声,好听的声音如在浑浊之中注入了一汪清泉。 满殿齐齐回眸,见郁禾跨入殿中,一室生香,宛如明珠绽放,清澈如水的眼眸含笑望着大殿之上的九五之尊。 纵是他们早已见惯了羲和公主的美貌,此时,还是难免被她惊艳,更遑论今日的羲和公主,仿佛不太一样,举手投足间并无半点女孩稚嫩的娇气,尽显皇家典雅,亦被她的气派所摄,不由往两边齐齐退去,不慌不忙请安。 “见过羲和公主。” 郁禾颔首:“免礼。” 傅相居首正色道:“公主,臣等正与皇上商议国事,还请公主回避。” 郁禾睫羽微扬,天真道:“什么国事,我不能听吗?” 傅相冷然:“后宫不得干政。” 郁禾嫣然一笑:“立后虽是国事,却也是家世,既是家世,我自然听得,毕竟是给我找继母不是吗?” 柴主冷哼:“羲和公主果然刁蛮。” 郁禾斜睨他一眼,扫过在场的大臣:“那我就刁蛮了,我不同意父皇立后。” “你不同意?你有何资格不同意?就算你是第一公主,插手立后朝政,传扬出去,叫四海国邦耻笑!我泱泱大国,九五之尊,就要听一个少女的意见,阻止立后!”段家主冷嘲热讽,讽到了皇上明面上,皇上面色微变。 郁禾道:“段主君也说我泱泱大国了,他们怎敢取笑?” “你!” “公主当真伶牙俐齿,公主如此纵性,在国事上尚且跋扈,不知当初将段小姐退下山坡时,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郁禾眉心一拧,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站在傅相身侧的大臣,郁禾对他有几分印象,经常和傅相在一起。 这时又有大臣排众而出,抱拳道:“皇上,羲和公主纵情任性,当初将段小姐推下山坡毫不手软,如此枉顾性命,今日又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阻止立后,视我大曌天威何在,视我大曌臣民为何物,这么多年,羲和公主做出那么多狂悖之事,请皇上重罚羲和公主!” 他滔滔不绝,气如虹中,激昂地像是要把郁禾斗下去,见有人带头,那些大臣先是瞄了眼傅相,见他双手交叠在前,不动如山,众人会意,旋即走向大殿中央,奇喊:“请皇上重罚羲和公主!” 郁禾看着那些大臣,暗骂一句:老东西!狗腿子!眼里几乎要迸出火花来,她往台阶上一站,足以藐视众人,丝毫不怯,娇声道:“我父皇的皇后,不管生前死后,只能有我母后一人!我绝不许别人占了我母后的后位,死后还要与我母后比邻而居,侵占我的父皇!” 她的母后就是因为父皇的一夜情,而郁郁而终的,她心知她的母后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她的父皇,她绝不许母后死后还不得安生!让另一个女人葬进后陵! “狂悖!猖狂!” “年少轻狂!” 众人的谩骂四起,虽知羲和公主乃是皇上的心头肉,但他们也知罪不责众,何况今日在此之人,皆是四品以上官员!他们仗着身份,卖力地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们如此卖力,并不只因今日她的阻扰,像是由来已久被一个小姑娘压了一头憋得着一个口气,更因为,他们都听说了,羲和公主即将和裴聿泽和离,既然能走到和离,那想来她和裴聿泽毫无感情,没了裴氏,只她一个皇室公主,他们不信不能逼着皇上治她一个“藐视朝廷”之罪! 一直沉默的大皇子终于站了出来,握住郁禾的手,沉声劝解:“郁禾,不得胡闹,快下去。” 郁禾瞪着泛红的眼睛,毫不留情地甩开他,倨傲倔强,丝毫不让。 这一行为,无疑又惹恼了那些带着私心的老古板 。 “目无尊长,目无尊长!” “公主嚣张至此,竟连太子也不放下眼里!” “国不可一日无母,臣请皇上立傅贵妃为后,请皇上惩处羲和公主!” “臣附议。” “臣附议。” ...... 附议的口子随即打开。 郁禾孤军奋战,寡不敌众。皇上面色铁青,冷眼看着。 “臣反对。” 一道清冽的声音压过喧闹,沉沉压下来。众人心下一凛,费劲地扭转脖颈向后看去。 裴聿泽正步入大殿,鹤立鸡群,不疾不徐朝郁禾走来。 郁禾心尖一颤,一股无端的委屈涌上心头,瞬间红了眼角。 皇上原本前倾的坐姿,松怔一瞬,向后靠去。 “裴少卿。” 众人极端的脸色起了四五种变化。 裴聿泽走到阶下,朝皇上行了礼,才转身面向众人,一股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大臣率先发难:“裴少卿莫不是要为公主狂悖的行径辩解?” 裴聿泽不予理会,只是扬声道:“带上来。” 立即御林军压着几个宫女太监走了进来,众人一瞧,这些宫女太监各个挂彩,衣裳也被撕破,痛得龇牙咧嘴。 御林军道:“启禀皇上,这些人今日像是疯了一般,突然互相攻击了起来,下手狠辣。” 一时间,众人摸不着头脑,静观其变。 裴聿泽又道:“请钦天监。” 钦天监恭敬而入,匍匐下跪,道:“皇上,臣夜观星象,发现宫里灾星入邪,令人性情大变,心浮气躁,至此大打出手。” 皇上惊怔:“哦,对公主可有影响?” 钦天监道:“公主乃大曌的掌上明珠,自然深受影响。” 裴聿泽轻描淡写:“原来公主今日的行为有迹可循,并非尔等所言,年少轻狂。” 猝不及防,众人愣怔半晌,瞠目结舌。 裴聿泽又问:“可有查出源头。” 钦天监道:“微臣起命盘,发现傅贵妃的生辰八字与年份五行相悖......” “胡言乱语!”傅相大怒。 裴聿泽轻笑:“哦,傅相也懂命盘一理?” 傅相语塞。 裴聿泽再道:“听闻当年傅贵妃进宫,应的就是天降祥瑞,若是钦天监乃是胡言,那当年......” 傅相面色一僵,众人面面相觑,气势急剧直下。 皇上道:“既如此,立后一事,只能暂且搁置,只是邪星一事,事关公主,可有解法?” 钦天监俯首道:“皇上请放心,微臣已经破了宫里的邪星风水,三日后再办一场曲江流水夜宴,以水破之,即刻。” 皇上大喜:“如此,三日后的夜宴,请众卿女眷列席。” 一套连招打的众人猝不及防,蓄谋已久的事,竟然被裴聿泽三言两语可破坏了,连要求惩罚羲和公主的立场都不攻自破了。 傅相看着裴聿泽的眼神,几乎要撕碎了他才能泄心头之恨,段金柴三人也是沉下了目光。 裴聿泽陪着郁禾出来,郁禾颇为不自在,早上还跟他说着狠话,现在竟得他相助,她不由红了脸。 “那个,多谢你。” “只是如此?是否有些实际行动?”裴聿泽淡然道。 郁禾以为他要趁火打劫,气结:“没了!” 裴聿泽只是淡淡一笑,眼风却撇过一抹黑影,抬眼看去,傅廷攸正站在前方,郁禾也看了过去,心情复杂,她此时不想面对傅廷攸。 裴聿泽似乎看出,出声道:“公主许久未曾进宫了,去看看太后吧。” 郁禾乐于成见,立刻转身离去。 傅廷攸见郁禾躲着他,眸色闪过沉痛,裴聿泽没有理会,从他身侧而过,傅廷攸幽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赢了,郁禾决定的事,绝不会回头。” 裴聿泽缓声道:“世上并无绝对之事。”他沉静的目光看向傅廷攸,精锐的像是将他看穿:“今日之事,郁禾虽不会怀疑你,但你也绝无可能了。” 忽而,他又轻笑一声,噙着王之蔑视:“不过小阁老,也从未曾有过机会。” 狠狠扎了傅廷攸的心。 烈日之下,两人长身玉立,沁着寒意,互不相让。 “走着瞧。”傅廷攸冷冷道。 ———— 是要走着瞧,谁也不愿放手,尤其是今晚这样的夜宴,曲水流觞,花好月圆。 裴聿泽和傅廷攸同样众星捧月,一出场,就占据了所有目光,花灯铺就的各条大道,都好似成了两位郎君的背景板,大概是裴聿泽与羲和公主正在闹和离之事,已经人尽皆知,民风开放的大曌,贵族小姐们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思,将裴聿泽围城了圈的行礼寒暄。 彼时另一边的傅廷攸亦是如此。 只是两人只是神色淡漠,眼光搜寻着。 最后同时停于不远处,莲花灯前正与郁禾比肩而立的英俊少年的身上。 他们同时认出,那位意气风发,热情洋溢让郁禾笑逐颜开的少年,正是今年新科探花郎!不知说了什么,郁禾两眼弯弯,正是明艳俏丽,忽然他往一旁走去,郁禾惊奇跟随,两人在曲水旁的凉亭下落座,花灯将他们的身影照映在了一起。 裴聿泽眸色骤沉! 第31章 四人修罗场 裴聿泽对这位探花郎有印象,纯粹是同朝为官的原因。 而傅廷攸对这位探花郎的印象可谓是“刻骨铭心”! 再看过去,周围有些小姐也是深恶痛绝的模样暗暗瞪着郁禾和探花郎。 这位探花郎名为程以璋,之所以如此高调瞩目,原因有三。 其一自然是最为肤浅的原因,相貌,程以璋人如其名,如圭如璋,英俊倜傥,虽不如裴聿泽仙姿佚貌,却是另一番的神采飞扬。 其二自是那一身学问好文章,龙飞凤舞,只是皇上觉得他的文章太过潇洒,缺少沉稳,才点了探花郎。 其三,便是他最为高调之处! 那日杏林宴,他因最出挑的相貌被选为“探花使”,鲜衣怒马,采遍京华名花,惹得京华女子惊叹。 惊鸿一瞥望见了小桥之上的郁禾,倏然勒马一跃而起,脚尖点过水面飞身而起立于桥栏之上,俯身将所采之花尽数送到了郁禾面前。 “盈盈花胜,佳人绝世。” 他坦荡磊落,尽是欣赏,并不逗留,旋身而回落于马背,留下飒爽的背影。 轰动京华,佳话传扬,但佳话并未流传多久,被傅廷攸雷霆按压,也因皇上赐婚,而逐渐消弭。 彼时他并不知那位姑娘竟是当今羲和公主。 今晚再遇,程以璋才蓦然发现,那日匆匆相遇之人竟是郁禾,也清楚明白为何后来小阁老三番两次向皇上提议将他迁出京华。 幸亏皇上是明君! 程以璋勾唇一笑,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什么好笑的事吗?”郁禾对这个探花郎挺有好感的,觉得他朝气,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有理,歪的也能说成正的,她觉得有趣,何况人家长得还好看! 程以璋道:“只是觉得世事如棋局局新,人生处处有惊喜。” “什么惊喜?”郁禾好奇。 程以璋坦言:“遇到公主不算吗?” 郁禾红了脸,也不扭捏歪头一笑:“自然算!” “打扰了。” 头顶响起一道清冽如冰泉的声音,郁禾抬眼看到裴聿泽很快别开了。 程以璋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语出惊人:“原来是两位前辈大哥!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这听来有些揶揄讽刺的称谓,让裴聿泽和傅廷攸脸色一凛。 “谁是你前辈。” “谁是你大哥。” 两人冷得几乎要将这仲夏夜瞬间入冬。 郁禾有些窘。 周遭的男女识趣地背过身去,耳朵却伸了过来。 程以璋丝毫不怵道:“小弟今年十八,二位年长,自然是大哥,小弟今年新科及第,入朝为官,二位已是朝中重臣,自然是前辈。”他朗声解释,忽然皱了下眉,虚心询问 ,“难不成二位误会了‘前辈大哥’的意思?” 裴聿泽肃正:“在朝为官,该谨言慎行,知礼守礼,程编修。” 假模假式围观的群众见裴少卿裴驸马蕴着薄怒,心道这下探花郎该下跪磕头求饶了,谁知程以璋讶异地挑眉,俯身看向了郁禾,轻挑的眉藏了一点笑意。 “公主,驸马爷素日里也这般古板正经吗?” 郁禾一愣,唇角轻勾瞄了一眼裴聿泽,见裴聿泽的脸色都变了,添一把火道:“可不是。” 程以璋故作惋惜:“那公主的日子岂不是很无趣?”他直起身子善解人意,“想来是驸马爷长我们几岁,所以相处起来无趣些。” 看戏群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裴聿泽凤目微眯,寒气逼人地轻笑了一声,蕴着危险的气息。 旁人已经看出裴聿泽的极度隐忍克制,若是程探花再多说一个字,只怕立刻就要挂彩。 转念一想,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也不知是年长的驸马爷厉害,还是年轻的探花郎厉害。 再看小阁老,呃……那脸色阴沉的好像在想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探花郎埋在哪儿。 这时裴聿泽的倾慕者们就不高兴了,嗤之以鼻道:“他知不知正在跟谁说话啊!这么嚣张,有什么背景吗?” 另一边拥趸程以璋的小姐反驳道:“探花郎出类拔萃,他自己就是底气,需要背景吗?” “哼,论出类拔萃,何人比得上裴少卿?即便没有裴氏,裴少卿也甩探花郎几条街了!” “……怎么,没有小阁老的事了吗?” “……” 打起来!看来是打不起来了,花灯下闪过一个倩影,直愣愣扑进了四人场中,一把拥抱住郁禾。 “嫂嫂,我好想你啊!” 郁禾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在她手臂上蹭来蹭去的不是金小七又是谁! “……是想我,还是想彩鸾的手艺?”郁禾抽了抽嘴角。 金小七嘻嘻一笑:“彩鸾是你的人,我想她的手艺不就是想你!” 和程以璋一样的理直气壮。 这时她抬头看到了裴聿泽,睁大了眼睛:“表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绿!” 被气的。 裴聿泽斜睨她一眼,金小七咯噔一下,不敢造次地坐了下去,搂住郁禾,瑟瑟发抖:“嫂嫂,表哥好可怕。” “金岚熙。”裴聿泽冷冷开口。 原来金小七本名金岚熙啊,金小七吐吐舌,捏了一块桌上的糕点挨着郁禾吃了起来。 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好像只要挨着嫂嫂,表哥就拿她没办法一样。 郁禾第一次看裴聿泽这么吃瘪,笑道:“他一向都是这样啦!” 裴聿泽眉心紧拧。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郁禾并不想引起纷争,看到裴聿泽恼了,她很开心,但点到为止,起身离开。 金小七见郁禾离开,也不着急,继续吃着点心,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从表哥身上游到傅廷攸身上,再游到程以璋身上,再游回来。 裴聿泽看穿了她,冷然警告:“收起你的心思。” 金小七嘿嘿一笑,娇声道:“表哥,我明日想去公主府看嫂嫂,可以吗?” 裴聿泽淡淡道:“你嫂嫂起的晚,你晚些时辰。” 傅廷攸眸光冷了几分。 程以璋挺着背脊,下巴微扬,笑了一声。 金小七目送裴聿泽离开,见傅廷攸也随后离开,她喊住了正要离开的程以璋。 “新科探花郎啊,敢跟我表哥呛声的,你还是第一人,后生可畏啊。” 程以璋不以为然:“裴少卿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金小七低头笑了两声:“比起小阁老,我更看好你!加油哦,少年。” 程以璋看着她:“她是你的嫂嫂,你就不怕我抢走了,让你表哥伤心?” 金小七又大笑了几声:“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啊!何况他们正闹和离呢。” 程以璋看出来了,这小妮子是唯恐天下不乱,只等着看戏,但言谈松弛却是对她的表哥十分有信心。 郁禾摇着团扇走在曲江畔的花灯下,想起方才堂堂裴氏继承人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探花呛得脸色铁青,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很得意吗?”幽冷的声音从斜刺旁传来。 郁禾团扇遮面尚来不及拿下,转脸,就看到段雨瓷和裴今窈从槐树后款步而出,方才冷嘲热讽的话竟是出自段雨瓷之口,玉兔花灯照在她们阴冷怨毒的脸上,郁禾的笑意就更浓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段小姐和裴小姐。”郁禾轻摇团扇,语声悠然。 “裴小姐?”裴今窈愣了一下,不悦地皱眉,嗤之以鼻,“哥哥不在,你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郁禾娇笑灵动,天真显出稚嫩来,好像从未出嫁过的妙龄少女:“是啊,不装了。” 青鸟接口道:“二位小姐见到公主,还不跪?” 彩鸾哼道:“是不是嚣张惯了,忘了这么行礼了?可要我教你们吗?” 郁禾气定神闲看着她们脸色阵青阵红。 裴今窈扬声道:“你是公主又如何?我是裴家的小姐!谁又比谁高贵呢!” 郁禾看着她:“你裴家再高贵,也是我皇室的臣下,君臣有别,你父亲见到我父皇尚且还要行大礼,你一个闺阁小姐,毫无品级在身,你算什么?我封号羲和,正一品公主,是要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你!”裴今窈气得身子发抖,手指乱颤,脸色一下就白了,眼睛也红了,“我爹爹也是你的公爹!你怎么如此无礼!” “裴小姐怕是忘了,我和你哥哥就要和离,你不是从来不承认我是你嫂嫂吗?怎么,这会让你依礼下跪,我就是你嫂嫂了?”郁禾盈盈一笑,灿烂天真。 “聿泽哥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吧?”段雨瓷森冷地看着她,咬牙道。 郁禾好奇歪了头:“我是怎样的人呢?”又将段雨瓷从头打量到尾,“我倒是好奇,裴聿泽知不知你是怎样的人?” 段雨瓷目光一沉,继而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你提出和离,聿泽哥哥却还要搬去公主府,对你似乎比以前好一些,你就心存妄想,觉得聿泽哥哥或许喜欢你,你觉得优胜了,所以摆起谱来了。” 郁禾看着她,并不搭话。 段雨瓷轻叹一笑:“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可真是可怜又可悲,自轻又自贱。” “你!”青鸟正要上前,却突然被郁禾拦住,郁禾含笑看着段雨瓷,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聿泽哥哥身负裴氏满门荣耀,娶你一则是为了救谷大哥,二则是为了裴氏,现在亦是如此,他不愿撕破脸,不过是为了裴氏罢了,等皇上定下的一年期限一到,你以为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一年期限,她也知道一年期限,郁禾心下微颤,世人只知他们闹和离,能知道这一年期限的只有她和裴聿泽,她能知道......必然是裴聿泽告诉了她,或许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约定。 郁禾笑了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苦涩,但她很快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情绪,眼波一转,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我不知道裴聿泽是怎么想,我只知道,你现在气急败坏的嘴脸,真是好看极了。”她冲段雨瓷眨了下眼,“裴聿泽既然那么在意裴氏荣耀,那你这个过了气的段小姐,还有污点在身的段小姐,怕是一辈子都不够资格站在他身边了吧,啧啧啧......我真是同情你。” 裴今窈和段雨瓷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牙尖嘴利的郁禾,牙尖嘴利的几乎刻薄,她们看到的郁禾从来都是甜美的,委曲求全的,及时闹脾气也是委委屈屈的,可此时的郁禾,她们才真切的见识到传闻中嚣张跋扈的羲和公主。 段雨瓷早已招架不住的眼泪盈眶。 裴今窈被气得火冒三丈:“羲和,你不是人,你是冷血动物!是你派人差点毁了雨瓷的清白的,让她的名声落下污名,你还如此恶毒,你会下地狱的!” 郁禾嫣然一笑:“是啊,谁做下这样的事,谁下地狱。”她眼风挑了眼段雨瓷,见她脸色一白,她收敛了笑意,目色清冷一片扫过她二人,“下次见到我再敢不敬,我就让人把你们丢到山窝窝里去,让你们叫天不灵地不应。” 裴今窈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时,郁禾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气死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揪到哥哥面前去,当面对质,把她说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告诉哥哥,她眼里只有郁禾地冲向前去,猛地装上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影,她被撞得头昏脑涨向后跌去,却没有摔倒在地,有人拉住了她。 “你没事吧?” 很温柔的声音。 裴今窈迷糊着抬眼,等看清眼前人,才看到一个英挺温润的男子站在眼前,她蓦地红了脸。 男子松开了她,后退一步,礼貌问道:“还好吗?需要请太医吗?” 裴今窈忽然心慌意乱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你......” “我们走吧。”段雨瓷上前来,打断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音,冷冷看向眼前的男人,“不好意思,失陪了。” 男子并没有挽留,作揖礼别。 裴今窈被段雨瓷拉着,忍不住回头,却见男子已经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莫名失落一瞬。 “他是谁啊?”她小声问段雨瓷。 段雨瓷只是道:“不认识,或许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今日来攀高枝的。” 裴今窈皱眉:“他看上去好高贵,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种人。” 段雨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审视着她:“你喜欢他了?” 裴今窈顿时脸颊一热,别过脸去:“哪有!” 段雨瓷看着她,心却往下沉去。 自成亲后,郁禾从未如此畅快过了,有一种一直憋闷在心底的气长长吐出的畅快,得意的笑还未达眼底,就看到了裴聿泽。 郁禾总是觉得老天爷在塑造裴聿泽的时候,一定绞尽了脑汁,用尽了赞美,才将他塑造的......连冷厉震怒的神情,都掩饰不了的英俊迷人。 从前郁禾见他恼了,她还会揣测,如今,她视而不见从他身侧走去,却不想突然被他扣住了手臂,她皱眉挣扎,谁知越挣扎,手臂的力道越收越紧,她气地抬眼瞪他一眼。 裴聿泽就在这一眼下愣了一瞬,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不论是她低垂的眼眸,还是恼怒地瞪他一眼,都能拿捏住他的情绪,所以他更加沉郁。 “少卿这般无礼,本宫要喊人了!” “你可以试试。”裴聿泽冷然道,语声虽淡的没有温度,可郁禾听出来了,这是一句威胁的话,实力悬殊,郁禾好汉不吃眼前亏,放弃抵抗,完全无视了他。 裴聿泽没有因她的听话而满意,反而更加闷了一口气:“方才你和程以璋在说什么?” 郁禾思考了一下,两眼弯弯:“说了好多呢,都是开心的事!” 裴聿泽气得胸痛,喉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和离!” 郁禾想起段雨瓷的话,目光逐渐平静,平静地看着他:“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累你们裴氏名誉受损。” 裴聿泽目光一滞,心好像被绞了一下:“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裴氏声誉。” “难道你不在乎吗?”郁禾认真的问,不是讽刺,反倒像是挖了一个坑。 他愣住了,竟不知如何作答。 郁禾趁机推开了他的手,安慰他:“你放心,朝野早已知你我婚约名存实亡,你裴氏底蕴沉厚,你裴聿泽更是天之骄子,一段婚姻,并不会让你们裴氏蒙羞。” 她看了眼周围投向裴聿泽的放肆的不加掩饰的目光,多的是人为他前仆后继。 看着她如此云淡风轻,裴聿泽的心被挖了一道口子,他站在那,动弹不得。 ———— 郁禾睡了一个好觉,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嚣张跋扈会惹裴聿泽不快,再也不用担心欺负了段雨瓷会让裴聿泽恼怒,更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会让他不高兴,真是自在极了! 她自在地在床上打个滚,就听到青鸟的脚步声。 “公主,谷公子来了,求见公主。”青鸟问,“公主见吗?” 郁禾从细软的薄被里露出一双眼睛,水灵灵地转了下:“见,为何不见。” 她利索地坐了起来,走进梳妆室,不慌不忙地梳着妆,直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走出来时,院里的丫鬟们正收拾行装,她又过去仔细瞧了即便。 “公主,带二十件裙子去避暑山庄好不好?” 郁禾都快忘了,已经到了和爹爹前往避暑山庄的日子了,怪不得最近热得难受。 “你们安排。” 郁禾往前殿走去,青鸟彩鸾紧随其后。 一入大殿,就看到了一张怒气汹汹的脸,郁禾心下叹气,看来来者不善啊。 徐典军是武夫,比郁禾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怒意和杀意,本想直接将人赶出去,却见此人说的信誓旦旦,不敢妄动,只能请示公主,公主既愿意见,他自然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公主身边,此时见公主已然落座,这男人还不行礼,大喝一声。 “大胆!见到公主还不跪!” 谷葵生只是冷哼一声:“我只跪让我心服口服之人!” 郁禾制止了徐典军的话,问他:“谷大哥今日看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别叫我谷大哥!”谷葵生震怒,好像郁禾这一声“谷大哥”是多大的羞辱。 郁禾也不恼,端起茶杯兀自喝茶。 谷葵生愈发阴沉:“昨晚你对雨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跟你告状了?” “休要污蔑雨瓷!雨瓷从不是像你这样的小人!”谷葵生怒道。 “哦,那你怎么知道昨晚我跟她说话了?”郁禾真诚发问。 “她红着眼,欲言又止,我有自己的判断!你行事如此恶毒,除了你还能有谁欺负了她!实话告诉你!聿泽根本不爱你,他和雨瓷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段雨瓷得了寒症,她早已经是裴家主母了是吗?”郁禾打断了他的话,自己接下去,“那你去跟裴聿泽说啊,让他现在娶段雨瓷进门也不迟,我定然不会阻止他,等我跟他和离,你还能让你的裴兄弟把段雨瓷扶正。” 谷葵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甚至生出了警备之心:“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要害雨瓷?” “绝对没有,是真心的。”郁禾轻轻一笑。 谷葵生冷嗤:“算你还有良心!”他转身欲走,突然从殿外冲进来一府兵,将他团团围住,他顿时凛然戒备,恼怒甩过身瞪着郁禾,“你这是何意!” 郁禾靠近椅背,玩转着手下的绒球,轻轻一笑,瞄了眼偏殿。 谷葵生看过去,里头似是坐着个先生,正搁笔,吹了下手里的册子,然后捧着册子起身朝郁禾走来。 彩鸾机灵道:“谷公子怕是不知道,这位是公主府的主簿,负责文书和记录工作的,记录就是记录公主每日的言行举止,接见会友,方才谷公子对公主的大不敬之言和行为,已经被记录在册。” 谷葵生勃然大怒:“卑鄙!” “放肆!”徐典军大声一喝,府兵立即几人上前死死押住了他。 谷葵生被擒住了双手,头依然昂扬:“你以为我会怕吗!” 郁禾道:“我知道你是英雄好汉,大不了头点地,你不怕,可若是牵连到了裴聿泽和段雨瓷呢......” 谷葵生视死如归的神色顿时溃散。 郁禾娇声道:“其实我也不要你的命,跪下给我磕个头,然后挂上那个牌牌,到京华城走一圈,大声嚷着‘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羲和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就成了。”郁禾扎眼,一张木牌就挂到了谷葵生脖子上,上头赫然写着那句“我错了”。 她满眼尽是揶揄。 谷葵生满脸羞愤! 青鸟彩鸾快意地吐出一口气,让他三番两次对公主口出狂言! “跪吧!” “跪吧!” 青鸟和彩鸾喊着。 谷葵生的脸涨得几乎滴出血来,那些驾着他的府兵 开始用力将他往下按。 “住手!” 喧闹的大殿顿时戛然而止,裴聿泽步入大殿,眼中蕴着浓重的戾色,紧盯着郁禾:“放了他。” 郁禾沉下脸看着他:“驸马真是兄弟情深,这一次,你要用什么来换?” 裴聿泽瞳孔紧缩。 郁禾嘴角微扬:“预备和离书,怎么样?” 第32章 醋海翻波 什么“预备和离书”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郁禾见裴聿泽脸色乌沉,好心解释道:“写下预备和离书,将来时机一到,互不纠缠。” 裴聿泽英挺的身姿直立,一口气上不来的闷在了胸腔间,搅成了漩涡。 “你做这些,只是为了一纸和离书?”裴聿泽艰涩地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来。 郁禾没有说话,半晌点点头。 “公主!兹事体大……” “闭嘴!” 徐典军的话才开头就被郁禾打断了。 郁禾轻咳一声,在裴聿泽灼热愤懑的注视下,她有些撑不住,别过眼,轻飘飘道:“既然少卿不愿,我也不勉强,把谷奎生丢出去。” “慢着。”裴聿泽终究开口。 青鸟彩鸾的心提了起来,不能任由事态发展,青鸟立即劝道:“驸马,谷奎生三番两次对公主不敬,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理应受罚,您不必替他担着。” “是啊,是啊!”彩鸾也连忙附议,千万别冲动写下和离书啊! 谷奎生的心也提了起来,他不怕受罚,更不怕受郁禾的罚,即便郁禾再尊贵,他也看不起郁禾的仗势欺人,不愿低头! 他相信,裴聿泽也不会低头,也不会忍心看着郁禾踩碎他的自尊,那么唯一的解法,就是答应郁禾的要求。 如此一来,正遂了他的意!写下和离书,避免日后纠缠,拨乱反正。 裴聿泽只看着郁禾,脸色肃冷。 郁禾也看着他。 “我裴聿泽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怒意全消,只剩清冷。 郁禾皱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谷奎生冒犯公主,裴某替他向公主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聿泽!”谷奎生怒喊。 郁禾道:“我不要你替他赔罪,要么把他丢出去,要么写……” 她话还没说完,顿时心神一震! 徐典军腰间的佩刀突然出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寒光一闪,刀尖已从裴聿泽右肩窝穿过,鲜血透过后背,自刀尖缓缓滴落。 “驸马!” “聿泽!” 众人惊呼,郁禾猛地从座位弹了起来,裴聿泽却因锥心的痛身子下沉,单膝跪地。 徐典军疾步上前想要扶他,被他推出好几尺远。 裴聿泽抬头看向郁禾的方向,目光坚毅沉痛。 “裴某替谷奎生向公主赔罪。” 郁禾怔住了,心神剧烈的颤动,他向她低头了,却是为了别人,用这样强烈激烈的方式,来向她低头。 段雨瓷说他们是生死之交,今日他肯为了保住谷奎生的尊严,做到这种地步,那当初为了救谷奎生性命,他答应皇上的赐婚,就没什么奇怪之处。 郁禾胸口一闷,眼眶一热,笑了,她笑了,她攥紧了手里的扇柄,止不住地发抖。 那些府兵都被驸马吓到了,轻而易举被谷奎生挣脱,谷奎生冲到裴聿泽跟前,一把拔出佩刀,死死按住伤口。 “请大夫!请太医啊!”他疯了一般叫嚷着。 大殿乱做一团。 只有裴聿泽是平静的,他平静地看着郁禾,郁禾却已经转身离去。 原来,她当真不在意他了……突然,他痛得无以复加,支撑不住地按住了地面。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众人怎么也想不到事态发展成这样! 好在公主府就有匹配的太医,徐典军将裴聿泽送进客院,并没耽搁太长时间。 伤口虽深,却未伤到要处。 徐典军得青鸟的指使,立刻按下了这件事,不得宣扬。 从始至终,裴聿泽都是清醒的,他沉默异常,大夫问他话,他也不开口,只是那双凤目清醒地望着门口。 谷奎生在旁看着,心知肚明,他在等郁禾,因此谷奎生气得转过脸去。 青鸟来了,徐典军眼见着驸马的眼底照进了一束光,目光落在青鸟身后时,那束光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青鸟先是询问了太医,得到“无大碍,要修养”的答案时,她送了一口气,走到裴聿泽跟前行礼。 “驸马,公主说了,驸马若是想在公主府养伤就住下来,若是想回裴府也成。” “她呢?”裴聿泽低沉开口。 青鸟暗暗吸一口气,道:“过两日公主就要随皇上前往避暑山庄,今日公主就搬进宫里小住了。” 这话一听,所有人都听出了公主躲着驸马的意思,可驸马都受伤了,公主还躲着…… “你们公主是铁石心肠吗?”谷奎生难以置信怒。 青鸟别过眼不理他,他却急了,上来就站到青鸟面前:“是我错,是我狂妄,惹公主生气了!你带我去给她磕头,磕一百个响头也成!只求让她来看看聿泽,走!”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突然他扣住了青鸟的手腕,青鸟急得打他,可她的力道对谷奎生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 “做什么?你带我去给公主磕头啊!公主要怎么罚我都成!” “你放开我!”青鸟急得满脸通红。 “不得无礼!”徐典军上前猛地推开谷奎生,将青鸟护在身后。 谷奎生瞪他一眼,还要上前。 “够了!” 房中骤然安静,几人看向裴聿泽,敛声屏气。 “都出去!”裴聿泽冷喝。 青鸟率先福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徐典军也抱拳离开。 太医从未有一次收拾药箱这样利索,三两下盖上了盖子,丢下一句“驸马好好修养”,步入老年的他矫健地跑了。 房中只剩下谷奎生,他不跑,非但不跑,还到水果盘里,抓了一把枇杷,自顾吃了起来,清甜的汁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他才觉得舒服了。 他默不作声吃着,眼睛时而瞥过裴聿泽,见他坐在罗汉床上,双肘撑在膝盖上,背脊微弯,垂着首,看不清脸色,他走过去,把手里剩下的两颗枇杷递过去。 “吃不吃?” 裴聿泽不理他。 他手往后一扔,双手擦掌算是洗过手了,坐到了另一边,冷哼了一声。 “裴氏的半个掌权人,裴氏未来的主君,大瞾最年轻的四品大员,大理寺少卿裴聿泽,呵呵,也有今日这样狼狈的时候。”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裴聿泽依旧不理。 谷奎生恼了,他一掌拍在案几上,怒道:“就为了那一纸和离书!你犯得上用苦肉计吗?那苦肉计都是小娘们,呸,小娘子们用的招数,你裴聿泽居然也会用!哈,用了,结果呢!人家鸟都不鸟你!”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裴聿泽的背脊,看着裴聿泽从来瑰伟的身姿,变得萧瑟,他到底心生不忍,放软了语气。 “写一封和离书,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不想写?” “嗯。” 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轻不重地砸进谷奎生的心里,他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怒气顿消。 “你……”他皱起眉头审视着他,“你……嘶……你……”他“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却轰隆隆的。 静默半刻后,他猛弹而起,瞪着眼睛:“你当真爱上她了!怎么可能呢!她那么刁蛮,那么骄横!都是你不喜欢的性子!她还对雨瓷那么坏!她让人来毁雨瓷的清白,把她推下山,罄竹难书啊!” 裴聿泽直起了身子,凝重地看向他:“有证据吗?” 谷奎生一愣:“……还需要证据?除了她……” “她是公主。”裴聿泽打断了他的话,缓声道,“若是她容不下一个人,还需要那么大费周章吗?酒楼那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一点线索查不出来,郁禾单纯天真,她做什么都大开大合,绝不是她做的。” 谷奎生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嗤笑一声:“那推雨瓷下山呢?” 裴聿泽道:“你到的时候,雨瓷已经摔了下来。” 谷奎生一滞,蓦地瞪大了眼睛:“你难道怀疑是雨瓷自己滚下来!” “不。”裴聿泽否定,谷奎生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是雨瓷激怒了郁禾。” 谷奎生“噗嗤”一笑立刻否认了:“怎么可能呢,雨瓷那样的姑娘,说话都生怕吓死一只蚂蚁,怎么可能激怒别人……”他看着裴聿泽深邃镇定的眼眸,突然止住了话头。 裴聿泽道:“所以,她在故意激怒郁禾。” “为什么?”他话音才落,又了然,自然是为了裴聿泽,他又问,“那她对公主说了什么?” 裴聿泽眉心紧皱了起来,胸口再度闷住了一口气:“我想,应该是告诉了郁禾我成亲的初衷。” 谷奎生眼睛一亮:“所以,公主要跟你和离!” 这句话令裴聿泽眉心一皱。 房间安静下来,谷奎生摇头,又摇头:“雨瓷是多好的姑娘啊,她一定是一时想岔了,她对你是真心的,小时候为了救你,还摔进了寒潭。” 裴聿泽道:“你今日为何突然跑来公主府?” “因为……”谷奎生脱口而出的话音戛然而止,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是因为雨瓷,此时细想下来,没回他对公主出言不逊,都是因为雨瓷在他面前露出了委屈。 “她,她只是……她只是……”谷奎生急得挠头,他不能相信,从小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妹妹变得这样有心机,想为她开脱,却又想不到说辞,最后只是道,“或许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太脆弱了,是你想多了!” 裴聿泽没有告诉他,他还在怀疑酒楼那件事段雨瓷的自导自演,没有证据,他不想冤枉了谁。 谷奎生看着裴聿泽,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苦笑一声:“所以段老太爷寿辰,你借着送她回段府后,就再也不去接她?” 裴聿泽眸色冷毅:“你有没有想过,那次她回段府,碰上二小姐议亲,也是她计算好的?” 谷奎生蓦地脸色一白,连连后退:“不,她图什么?” “扮演一个受害者。” “不,”谷奎生深吸了一口气,炎炎夏日,他竟然沁出一身冷汗,“你把她说的太恐怖了,她怎么可能有这么深的心机!”忽然他想到什么,“对!段家人在她小时候就开始欺负她!那时候她才七八岁!总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心思吧!所以那日回段府撞上二小姐议亲,纯粹就是巧合!” 他卖力地,为自己从小一起长大,视为亲妹妹疼惜的段雨瓷找借口。 裴聿泽目色幽深,捻着指腹,低沉道:“或许,我们从来不曾了解过段雨瓷。” 谷奎生跌坐回罗汉床,起伏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他接连深吸几口气:“所以那次,你是将计就计,将酒楼事件的脏水引到段家,让雨瓷名正言顺没有借口地回到了段家,段家为了名声,会加倍对雨瓷好,她就没有借口再离开段家。” 裴聿泽目色转冷:“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让她在段家安身立命,将来她若是想嫁人,我也会为她备一份嫁妆,若是不愿嫁人,我也能让她在段家无后顾之忧。” 谷奎生看着他,心里清楚,若是段雨瓷没有为了他掉进寒潭,那么,裴聿泽会……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 他需要平复心情,所以又走到果盘那,抓了一把枇杷,坐回去慢慢吃着。 吃完了,情绪也差不多稳定了。 “那你和公主,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释解释,她若是还气我,我三跪九叩也行!” 话题又转回到郁禾身上,裴聿泽显见得不如方才冷静沉稳,他脸色变了,就连眼神也变了。 “我自己解决。”他道。 今日告诉谷奎生,不过就是不想他在糊里糊涂得罪郁禾,以至于终酿下大祸。 但,其实他也有私心,谷奎生是他的至交好友,他不希望他对郁禾有误解。 “你怎么解决?我看那小公主是铁了心要跟你和离,你看看,你受了伤,她居然进宫去了!” 他口无遮拦,直戳要害! “她毕竟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她若是非要和离,你们裴家再显赫,也拗不过皇室吧,到时候你预备怎么办?” 一室安静。谷奎生从未见裴聿泽如此愁眉不展。 “靖州天府的老人说过,有些人是你打断脊背也不能放弃的。”裴聿泽缓声道。 谷奎生嘀咕:“我怎么没听过……”蓦地瞪大了眼睛,“你!小公主已经要打断你的背脊了?” ———— 自从立后一事被搁置后,傅贵妃一直郁结于心,每每气得胸痛,手里的茶杯也扶不稳,猝然倒在桌上,滚了一圈从桌边滑了下去,“啪”,碎的四分五裂,一如她的心也碎了。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他终究不愿许我一个皇后之位!”她双目噙泪,满眼恨意。 身旁的宫女劝解:“娘娘,或许皇上有他的考量。” 傅贵妃眼泪飞过眼角,凌厉的眼睛射过来:“他有考量?那为何那日太极殿的大臣,一半都受了数落,不是降了一官半职,就是罚了半年俸禄!” “姑母,消消气。” 傅贵妃抬眼见傅廷攸走来,坐直了身子,用手帕印去眼泪,收拾了情绪,端庄地坐着:“廷攸来了。” “来日方长。”傅廷攸奉了杯茶给傅贵妃。 傅贵妃呷一口,沉声道:“你有注意?” “这件事若非裴聿泽插手,早已成事。” 傅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阴冷:“裴聿泽,好你个裴氏!” 她问:“裴聿泽不是对郁禾毫无情意吗?他们不是在闹和离吗?” 傅廷攸冷笑,极尽贬低:“他怎么舍得放弃郁禾的地位。” “当初你向皇上求娶郁禾,皇上就不同意,转头给裴氏赐了婚,眼下即将启程避暑山庄,每年都会有一批大臣跟随,重要政务也会在那边处理,这次皇上特意留下你协助大皇子处理不紧急的朝政,我看他分明是故意支开你,不让你接近郁禾,你预备怎么办?” 傅廷攸胸口犹如闷了一块大石,沉默半晌:“我不会坐以待毙,这次避暑之行,还请姑母带颐和同去。” 傅贵妃先是疑惑,而后道:“颐和虽不得皇上喜欢,但到底是养在我膝下的,我若是带她去,倒也可以。” “时机到了,我会和姑母汇合。” “你要私自前往避暑山庄?” ———— 避暑山庄建造在山水天地间,比邻着一块一望无际的狩猎场,郁禾来到这里简直快活极了,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想想,每日只是吃喝玩乐。 也不用自己费心思去想,程以璋总是出其不意。 编修虽是小小官吏,却是要职,他得圣宠,准以同行,层峦叠嶂下的江河,一叶扁舟荡漾,郁禾看着他持浆荡舟,神采飞扬,好奇道:“你每日都不用做事的吗?怎么这么空闲?” 程以璋挑眉:“公主应该问,何以我能力这般强,旁人要用一天才能完成的事,我半日,不,一个时辰,就处理的井井有条。” 郁禾低头一笑,江面的波光粼粼映照进她的眼底,笼罩在她的周身,程以璋一愣,只觉得耀眼生花。 她抬眼支着下巴又问:“那你做完了事,为何不‘温故而知新’?” 程以璋被她晃了眼,得意忘形:“因为我要空出时间陪公主畅游山水啊!” 郁禾微愣,程以璋不让她反应的机会,立刻问道:“知道姜太公吗?” “知道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她看了看左右,“难不成你要钓鱼,可惜你没带工具来。” 程以璋将船桨抗在肩上,昂首道:“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我探花郎叉鱼,是插翅难飞。” 话音刚落,只见他眼中精光一闪,一旁的竹竿以迅猛之势直射入水中,顷刻间,他长臂一挥,擎着竹竿,竹竿下一条肥肥的鱼插穿鱼肚做着最后的挣扎。 “好厉害!”郁禾惊呼。 程以璋俯身凝视着她:“待会给公主烤鱼。” “你还会烤鱼?” “那可不。”他将鱼扔在竹筏上,“公主想学吗?这个可是很烤眼力和敏捷的。”他先是用了激将。 郁禾果然仰起脸:“我箭术很厉害的!百发百中!” 程以璋唇角一勾,朝郁禾伸出手,郁禾不及细想,将手放入他手中,由他拉她起来,然后抽开,程以璋看着空了的手,似乎还留有余香,晃了下神,将竹竿握到郁禾手里,在她身后道:“我的箭术也不差,明日我们比比看?” “比就比,不过,要出彩头!”郁禾盈盈一笑,满眼骄傲。 程以璋只是看着她,由着她。 江边,段雨瓷看着江面上的两人,冷笑了一声:“羲和公主到了这里,当真是如鱼得水,恐怕早就忘了聿泽哥哥了。” “不会吧,探花郎也是有分寸的人,或许他们只是聊得来。” 段雨瓷惊疑愕然地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裴今窈,看着她今日一身桃色裙装,举止文雅极了,一点不似以往的跳脱,她暗暗皱眉,笑道:“今窈今日很文静。” 裴今窈红了脸:“嗯,他喜欢文静的姑娘......” “他?”段雨瓷目色一冷,“你有了心上人?”所以才忍着性子! 裴今窈的脸更红了。 “若是他真喜欢你,是不会在意你是文静还是任性,否则不然。”段雨瓷凉凉道,对她的心上人没有一点兴趣。 裴今窈愣了愣。 “是因为聿泽哥哥没有来避暑山庄,所以羲和公主才如此为所欲为吗?她一点也不在意裴氏的名声吗?又将聿泽哥哥置于何地?今窈,你说呢?”她静静看向裴今窈。 裴今窈顺着她的话看向竹筏上的两人,皇上每年的避暑之行,四大世家都会随行,但是裴聿泽身居大理寺要职,每日忙不完的案件,自然是走不开的,但是郁禾一人来了,这其实也加深了他们二人感情不和的传闻。 郁禾试了好几次都失手了,才知道叉鱼,可比射箭钓鱼难得太多了,再度失手,她气馁地皱了眉。 程以璋难得耐心,抬起她的手臂,凝神于江面,低沉温柔道:“留神,迅雷之势出手。” “咻”的一声,竹竿自他二人手里射入水中,再起,鱼儿已插翅难逃。 郁禾惊喜雀跃:“成了!” 她长发披肩,每一根发丝都随着她的跳跃而飞扬,脖颈上的珍珠入白雪掩映,灿烂生光,忽的,她脚下一崴。 “小心!”程以璋及时扶住她,为避免她落水,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猝不及防,郁禾贴上炙热的胸膛,瞬间点燃了她的脸颊,她慌忙弹开,慌乱间转身,蓦地一怔,浑身的燥热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她怔怔望着江畔,竹筏幽幽而荡。 程以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愣,很快攒起一抹清朗的笑容,遥遥直视江畔之上,神仪明秀的裴聿泽,看着裴聿泽淬了冰的眼眸寒意刺骨,若非他定力十足,早已吓得腿软跪下磕头求饶了。 裴今窈怎么也没想到,避暑之行已过十日,刚才还在说大理寺繁忙,哥哥抽不开身,此时竟然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江边,她怔怔看着裴聿泽望着江面沉静的冷厉,竟是不敢上前给他请安。 第33章 打起来了 段雨瓷僵直地站着,她希望裴聿泽来,又不希望他来。 希望他来,是想见他,想拼尽全力地拆散他和郁禾。 不希望他来,自然是不希望他为了郁禾而来。 看着他几乎暴戾的眼眸,她陌生而悲凉,羲和公主已经能让他如此失控。 可她不敢上前,因为裴聿泽或许已经开始怀疑她。不然临行避暑山庄前,她去向谷奎生辞行,他不会眼光开始躲闪。 也许裴聿泽知道了,也许他不知道。 段雨瓷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竹筏飘飘荡荡近了,奇了怪了,这竹筏没有掌舵,竟向裴聿泽的方向飘来了。 郁禾就那样站着,愣愣的,莫名的心提了起来,她不知为何会有一阵心虚,与裴聿泽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突突地跳得更快。 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时,裴聿泽转身了,他居然转身走了…… 郁禾愣愣的模样又是一呆。 这么一呆,程以璋已经下了竹筏朝她伸出手来,看着她依旧望着裴聿泽离开的方向发呆,他仍固执地伸着手,只是眼底的神采消失了一半。 “再看,眼珠子要掉下来了。”程以璋以戏谑的口吻提醒她。 郁禾回神瞪他一眼:“眼珠子怎么会掉下来,你掉一个给我看看!” 程以璋摸了摸眼珠子,挑眉一笑:“等哪天我会这项绝活了,第一个掉给公主看!如果公主看得高兴,我就去京华天桥下!” 郁禾不解:“去天桥下做什么?” “卖艺啊!还没见过‘掉眼珠子’的绝活,我可是独一份,那赏钱还不是天女散花的来了!” “你可是探花郎!” “探花郎也要吃饭娶媳妇!卖艺的钱都攒下来做老婆本!”他朝她眨眼。 郁禾撇嘴:“说的好像你明天就要去卖艺似的!” “嗯,立刻回去学习掉眼珠子,只是还得需要公主做我的靶子。” 郁禾不懂。 “看着公主我的眼珠子才掉的下来。” 郁禾一卡,不理他往前走去,程以璋拎了两条鱼追过来:“大不了得了赏钱二一添作五!” “……” “那四六分,公主六!” 有点血腥的幼稚的话题,倒让他津津乐道了。 程以璋特意找了个流水潺潺杨柳依依的小溪边烤鱼,三两下就架起了架子,处理了肥鱼,生起了火堆。 郁禾安稳坐着,一会将手伸进小溪里,看着溪水从她指缝溜走,一会学着程以璋扔一条柴进火堆,好像玩得有趣,却不怎么说话。 程以璋也难得安静了一会,终究守不住这样的气氛,开口道:“不用去向驸马解释一下吗?我看他刚刚的样子气得狠了。” 郁禾目光一顿,别过脸去拿柴条:“管他呢!” “啊!” 郁禾惊呼一声,柴条落地,她蓦地捂住了手,程以璋心一抖:“怎么了!”他站起身正要上前,突然眼前掠过一抹白影,他一怔。 “怎么这么不小心!”低沉略有责备的话,震动着郁禾的心。 郁禾抬眼也是一怔:“你……” 裴聿泽看着柔腻的指腹冒出的血珠,眉心微皱,低头含住。 郁禾蓦地心跳骤停,纷纷乱乱脸上腾地升起了红霞,她感觉到指腹微微紧缩,被裴聿泽捧着的手轻轻颤抖。 很快,裴聿泽离开,深邃的眼眸看着不再冒血珠的指腹眉心稍有松弛,这时他抬眼看向郁禾。 郁禾对上他沉静却灼热的目光,骤停的心跳突然回光返照似的一跳,她立即抽回手,胡乱问道:“你跟踪我?” 她本意只是想缓解这种纷乱的情绪。 裴聿泽蹲在她身前,凝注着她,轻描淡写:“只是方才‘气狠了’,过来散散心。” 郁禾刚刚才稍稍按下的情绪,被他这意有所指的三个字又给震飞了。 被忽略的程以璋摒弃心底的一丝醋意,莞尔:“相请不如偶遇,我正烤了鱼,少卿一起用些吧。” 又是一个不爱称呼他为“驸马”的! 裴聿泽回眸睨了他一眼,转身坐在郁禾身侧。 “只是方才我们只叉了两条。” “我们”?裴聿泽眉峰冷挑,语气沉沉:“无妨,我们用一条就好。” 他偏首看了眼郁禾。 程以璋道:“公主今日玩闹了半天,许是饿了,不如我与少卿共用一条,这一条给公主。” 裴聿泽淡淡瞥向他:“如今不是在衙门。” 程以璋:“?” “程编修该称呼我为驸马。”他的语声平淡,仿佛只是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偏偏又让人听出里头的执着来。 程以璋愣住了。 郁禾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从成亲后,称呼他为“少卿”的,绝大多数,他从不纠正别人,似乎少卿比驸马更让他满意,今日这是怎么了? 郁禾凑近他些,小声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之所以小声问,不过是不想之前闹出的那件事被旁人知晓。 听到她终于关心他的伤势,裴聿泽眼底冰冷似乎消融了一般,也偏向她去,眸底含笑:“差不多了。” “那你今天没吃错药吧?”郁禾睁着眼睛看着他,眼底尽是认真。 裴聿泽眉峰纠了一下,笑意顿消,深深吐纳一息,还得回她:“没吃错。” 郁禾见他这种表情,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好像更危险了,她下意识挨着石坡往一边挪去。 突然又被裴聿泽拉了回来,这石坡经年累月,表面已经打磨的十分光滑,郁禾轻巧,被裴聿泽巧劲一拉,她竟顺溜滑了过去,刚好撞上裴聿泽的手臂。 偏生裴聿泽一本正经:“旁边是溪水,小心湿了鞋袜,着了凉,吃起苦药来又哭又闹。” 郁禾脸色一窘,立刻抗议:“我什么时候又哭又闹了!” “没有吗?”他反问。 “……没有。”郁禾强硬地狡辩。 裴聿泽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微微一笑,转头看到程以璋别着脸,一副气狠了的模样,他只觉通体舒泰。 程以璋如何看不出裴聿泽的用意,这是在跟他宣誓主权呢。 最后两条鱼,实际只吃了一条…… 本来说好,郁禾独享一条,她正要送到嘴边咬一口最肥美的鱼肚,谁知裴聿泽伸脸而来,近在咫尺的距离,面对面先咬了一口,看着她淡声道:“不错。” 郁禾皱了下眉,这人今日怎么回事?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又伸过来一脸,程以璋也在郁禾的鱼上咬了一口,还冲郁禾挑眉一笑:“还是公主的鱼好吃。” ……这两条都是你烤的。 郁禾看着手里的鱼,有些郁闷地推给他们,自己再去拿另一条,谁知裴聿泽率先拿过:“小心烫。” “不劳少卿费心了,我烤的鱼我最有数,还是我来吧。” 争抢间两人忽然身形移形换影了起来,手臂交错间偶有劲风扑向郁禾。 郁禾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这两人是为了一条鱼打起来了?! 劝架的话还没说出口,那条鱼突然冲进了小溪,随波逐流而去了…… 三人齐齐一愣,裴聿泽衣袂飘飘倏然落座,一派清华端方,好像方才从未动过手。 程以璋也是身形一转,往郁禾另一边一躺,翘起了二郎腿,逍遥自在,无事发生。 只有郁禾坐在他们中间,莫名其妙。 ———— 青年彩鸾比郁禾率先一步知道驸马来了,并且也知道驸马去找公主了,自然也知道去了就会撞见公主和探花郎在一起,大半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 结果等在行宫门口,看着他们三人并肩而来时,松的一口气也没吐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避暑行宫分两座宫宇,西边那座,是专供随行的朝臣的,南边这座,才是皇室的,自然规格大小和园区景致也是很有区别的。 已是日落时分,程以璋不得传召,自然不能进入南宫了,在宫门口他与郁禾道别。 “公主,别忘了明日的约定!”程以璋朗声提醒。 郁禾这才想起来,明日还约好了去骑马狩猎,比比箭术,嫣然一笑:“想好你的彩头吧!” 程以璋盎然一笑,潇洒离开。 “什么约定?”身后传来裴聿泽低沉的声音。 郁禾转身道:“明日去骑马狩猎,你今晚不回京吗?” 裴聿泽没好气:“这几日我都很空。”说完他率先进了宫门。 青鸟这才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驸马好像在生气?” 郁禾点头:“嗯,他跟程以璋抢一条鱼,打起来了。” 彩鸾难以置信,纠着眉毛半天:“为了……一条鱼?” 她们见郁禾头点得真诚,真信了。 郁禾却见裴聿泽与她同路,是往她的绛雪轩而去,她一愣疾步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好在裴聿泽回头时脸上已经没什么怒气,好整以暇道:“公主殿下,至今为止我们仍是夫妻,难不成要让我露宿花园吗?” 这声“公主殿下”颇有几分亲密的揶揄,郁禾来不及深想,明白他要跟她同住,顿时道:“空着的宫殿有很多!” 的确有很多,历代帝王子嗣繁盛,保不齐要带多少宠爱的子女和爱妃同行,就为了行宫够住,所以建造时规格并不比皇宫小多少。 但这一代的帝王是个痴情种,膝下只有郁禾和颐和两位公主,能带过来的爱妃,只有傅贵妃,所以非常空。 裴聿泽拧眉:“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是事实吗?郁禾看着他,见他神色平淡,眼眸却是深幽,好像很是坚持,郁禾就想起来一件事。 “好吧,为了你们裴家的声誉。” 裴聿泽微愣,郁禾已经从他身旁走过,他站定一会,兀自垂眸一笑,是苦的。 虽然住进了绛雪轩,但绛雪轩又不是只有一间寝室,郁禾住的自然是主寝,剩下两间次寝,裴聿泽随意选。 起先他选了一间,但浴桶无端裂开了一条缝,水渗了出来,裂缝越来越大,直至浴桶里的水倾泻而出,湿了整个房间。 堂堂驸马爷,裴氏公子,自然不能住了,青鸟和彩鸾匪夷所思地带着裴聿泽换了另一间。 结果还没多久,就传来床板塌陷的消息。 青鸟彩鸾瞠目结舌,这可是上等黄梨木啊…… 仅剩的两间房都遭了殃,总不好让驸马去睡下房吧?青鸟只能请驸马移步主寝。 郁禾拆了钗环,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襦裙翩翩,轻而薄的睡袍罩在肩上,长长曳地,呆愣愣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一眼看到她若隐若现的香肩,眸色微深。 郁禾听了青鸟的话,目瞪口呆了半天。 裴聿泽走过来,劝慰道:“只当从前,公主不必拘束。” 郁禾震惊:“拘束你个头!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何要拘束!” “那就好。” “你!”郁禾见他自然而然在床榻坐下,急忙去把他拉起来,“你不能睡在这!” “为何?”裴聿泽低头看她,能看到她柔腻白皙如雪的肩颈。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和离了!” “这是公主的决定,我自始至终没有同意。” 郁禾强势:“我的决定,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裴聿泽问道:“公主是怕与我同房?”他抬手拂过郁禾颈边飘落的几根发丝,而后收回手。 郁禾被他这句话刺激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动作。 “哼,我为何怕?” “怕触景生情。”裴聿泽淡淡道。 郁禾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有一种吸力,几乎要将她吸进去,她顿时想起他们曾经令人羞涩的耳鬓厮磨。 蓦地脸颊滚烫了起来,犹如雪白天地间猝然绽放的牡丹花。 裴聿泽凝视着她,问得认真:“公主在想什么?” 郁禾回神,狠狠瞪他一眼:“想把你丢出去!” 她觉得很有力道的一眼,在裴聿泽看来其实很是娇嗔,一如……他克制住自己的思绪,见郁禾丢过来一个枕头,他利落地接住。 “你睡榻上!” 裴聿泽趁机得寸进尺:“还请公主拿一份狩猎场的地形图给我。” 郁禾回头:“你要那个做什么?” 裴聿泽眼底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第一次来,了解一下地形。” 郁禾不做他想,让青鸟拿了一份给他,命彩鸾放下了帘帐,隔开了床榻和软榻。 星辰眨着倦眼,裴聿泽躺在软榻上支着腿,借着一旁的窗户望着天边的星辰。 他睡不着,房中安静极了,他知道郁禾也没有睡着。 果然,郁禾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地坐了起来,在里头问他:“裴聿泽,你今日很莫名其妙,你想干什么?” 好一会,裴聿泽才道:“我只是怕晚一步。”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个夜晚,十分惑人。 “晚一步?什么晚一步?”郁禾不懂。 怕晚一步,她就被程以璋抢走。裴聿泽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探花郎竟会给他这么大的威胁,连傅廷攸都不曾给过的威胁。 “公主喜欢程以璋吗?”他没有回答郁禾,反而问她。 郁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假思索道:“喜欢啊,他很好,很真诚,很有趣,很热情洋溢……”她细数着程以璋的优点,却听不到裴聿泽的声音,她停了下来,伸着耳朵听了听,果然没有动静,喊了几声,“裴聿泽?” “别吵,很困。” 裴聿泽困倦慵懒的声音沉沉传来。 郁禾不高兴地板了脸,是他要问她,结果又嫌她吵!他一个“借宿”居然还敢嫌她吵!郁禾气不过,起身下床,拉开一点帘帐的弧度,探头出去,却见软榻上裴聿泽已经阖目而眠,胸膛随着他均匀的呼吸而缓缓起伏,房中夜明珠的光映照在他一边侧脸,宛若刻骨刀精雕细琢。 那份地形图正盖在他的身上。 难不成真是累着了?这么快睡着了。 郁禾放下帘帐,又蹑手蹑脚走回床上,翻身睡过去。 等她睡下一会,裴聿泽缓缓睁开了眼,夜明珠的光就钻进了他的眼底,满是孤寂与清冷的悲戚。 听着她细数,他心慌意乱,逃避地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他竟也有逃避的一天,他唇角勾了勾,是一抹自嘲的笑,无限苦涩。 可第二日,他还是那个端方雅正的矜冷的裴少卿裴驸马。 一早青鸟进来伺候郁禾起床,郁禾睁了睁眼睛瞄了眼外头,青鸟道:“驸马已经起了,在院子里练刀呢。” “是吗。” “公主,要去看驸马练刀吗?那些丫头都在偷偷看呢,驸马的刀舞得龙飞凤舞的,把院子里的花瓣舞得跟下雪一样,好看极了!”彩鸾兴奋说着。 郁禾好奇心动,板着脸道:“下花瓣雨能够多稀奇?”她撇了嘴,等青鸟帮她装扮好,还是走到了后院。 当真是下了一场花瓣雨,漫天的花瓣五彩缤纷在裴聿泽的刀下天女散花似的,郁禾看过裴聿泽练刀,苍劲有力刀式凌厉,可今日,他的刀式行云流水之处潇洒飘逸极了,衣袂翻飞间仙风道骨的灵秀。 怪不得那些宫女连规矩都忘了,在一旁看得呆了。 郁禾撇嘴,就见裴聿泽收式看过来,漫天的花瓣也尽数落下。 “早。”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 郁禾不情愿地别过脸:“早。” 转眼就见他已经离开,郁禾不快:真是高傲!弄一地花瓣不用清扫的嘛! “啊!”突然一道惊呼声传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几个宫女蜂拥至院中,围成了一圈:“公主!” 青鸟皱眉:“素日里公主纵容的,如今越发无状了!” 那些宫女充耳未闻,已经惊喊着:“公主!快来看呢!” 郁禾走过去:“什么让你们这么稀奇......” 宫女们让出一条道来,郁禾走过去,话音未落,心尖狠狠一荡,怔住了,那地上,赫然用花瓣拼出来的两个字“郁禾”。 是“郁禾”,是裴聿泽用刀式舞出来的。 “驸马的刀法当真是出神入化啊!”青鸟啧啧惊奇。 “是公主的名字!驸马用刀法拼了公主的名字。” 轻羽扫过心尖,郁禾的脸透出珊瑚色,一如月下盛开的月季,美丽动人,她按住狂跳的心,美丽明亮的眼睛里逐渐透出惶惑来。 难不成他真的吃错药了而不自知? 用早膳时,郁禾偷瞄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道:“要不要请太医给你瞧瞧?” 裴聿泽看到她眼底的疑惑,气凝于一处,语气板硬:“若你是关心我,我欣然接受,若是你怀疑我吃错了药,那你多虑了。” 郁禾被猜中了心思,有些窘迫,但既然他声称自己没有吃错药,那怎么这两日竟做些奇怪的事,他到底要干嘛? “公主,程编修求见。” 郁禾闻言,眼中疑惑一扫而空,笑意蔓延:“请他进来。” 行宫的规矩不比皇宫,并没有那么严苛,程以璋每日进宫为皇上办差,他效率快,皇上也不拘着他,这时候他就会来给郁禾请安,说是请安,二人已经像朋友一般。 程以璋一进花厅,就看到了裴聿泽,并没有意外,不慌不忙的行礼:“见过少卿。” 裴聿泽眸光为沉,不予理会。 “用膳了吗?”郁禾笑问。 程以璋大而化之:“掐准了时候过来,就是要蹭公主一顿早膳,公主这样的膳食可比外头美味太多了!” “坐吧!” “程编修时常来?”裴聿泽淡淡问道。 程以璋一笑:“经常来。” 裴聿泽眉心微拧,偏头看了眼郁禾,郁禾天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眸色更沉了。 “公主,今日我做了煎鱼。”彩鸾领着宫女上最后一道菜。 三个宫女分别站到了郁禾三人身后,从各自的托盘里端出一碟煎鱼,放在他们三人面前。 彩鸾很是得意,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昨日才得知驸马和程编修为了一条鱼打起来,今日她特意做了三条煎鱼,一人一条,也用不着抢了! 郁禾看到煎鱼愣了一下,左右瞄了两眼,果然见裴聿泽和程以璋的脸色都变了变。 难不成这两个男人为了一条鱼还记仇上了? 用完了早膳,三人一同前往狩猎场。 说是狩猎场,其实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树林相错着,三人牵着自己的马而来,程以璋志在必得,尤其要在今日这场狩猎中将裴聿泽比下去。 他志得意满地昂首看着裴聿泽:“不知少卿今日设下的彩头为何?” 裴聿泽已经在休息蓬下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今日我就不掺和了。” 程以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还是昨天为了一条鱼就跟他大打出手的驸马爷吗?今日居然面对他正式发出的挑战而拒绝了?不对劲,不对劲,难不成他有什么后招?可看着裴聿泽喝茶的模样,安闲自若,高贵优雅,实在是不像有后招的模样。 郁禾起先也是意外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裴聿泽虽不是好斗之人,但也绝不是轻易认输之人,怎么今日......转而想起他的伤,对了,他的伤是在右肩!看来伤真的没好全,这两日他只是在她面前逞强?现在要骑马拉弓射箭肯定是不行了。 思及此,郁禾道:“那便由你吧。” 她走下休息蓬,牵过马,拿过青鸟递过来的鹅黄羽箭,转头喊道:“程以璋,你还磨蹭呢。” 程以璋闻言就要下去,经过裴聿泽身后时还是忍不住站了站,低沉道:“嘿,你在想什么?” 裴聿泽不置可否,凤目微扬。 程以璋更加疑惑了,可比起去猜测他的心思,和郁禾驰骋林间,他更加迫不及待。 “程以璋,你再不快些,可要输给我了!”郁禾娇声喊着,一马当先,策马奔腾而去。 “输赢尚未可知呢!”程以璋被激的澎湃,马鞭一扬,马肚一夹,疾驰追了上去。 郁禾在她的天地里,飞驰着,尽情喊着“驾”,她疾风呼啸而过,她愈发振奋,忘了那段令她身心俱疲的婚姻,忘了婚姻里裴聿泽的冷落,也忘了裴聿泽“欺骗”的成婚,她把裴聿泽也给忘了。 笑声如清泉奔流,让身后追来的程以璋整颗心都溢满了 ,这是来了行宫后,他第一次见郁禾这样开怀的笑,而不是总是藏着心事似的,他兴奋着,追她入了丛林。 眼睛一闪,猎物奔跑而过,郁禾疾驰着,从马背抽出羽箭,拉弓搭箭,一触即发,一击即中! “好!”程以璋振奋喝彩!他一直以为郁禾只是个娇滴滴的公主,原来她的箭术这样漂亮,姿态那样优美,像只骄傲的孔雀。 他更喜欢了!他也要在心上的姑娘面前露一手,眸光一定,立即拉弓。 此时郁禾不远处却奔跑过一头小鹿,郁禾,眉梢一喜,策马而去。 程以璋回头,就见郁禾已经奔进了树林,他担忧道:“公主,别进太深!” 郁禾却叫喊着:“你别担心我!我可是从小在这骑马的!” 随着话音落下,程以璋随即追上去,进了树林,四下望去,却再也不见郁禾的身影,他蓦地心头一紧,狂喊:“公主!” 回应他的只有震飞的鸟声,四下安静一片,他浓重的恐惧袭上心头:“公主!” 周遭巡逻的侍卫闻声赶来:“程编修!” “羲和公主入了这林子,快分散去找!你去通知驸马!”程以璋凛声命令。 众侍卫脸色大变,一听羲和公主不见了,如临大敌,得令的侍卫猛地掉头奔驰着去通知驸马! 好一会才回来,找到程以璋,脸色凝重:“程编修,驸马也不见了!” 程以璋恐慌的神色却在听着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转回来,心下惊疑,他莫不是一开始就有了这个主意? 若是公主当真和裴聿泽在一起,那他倒是不用担心了,他抬头看天,仲夏的天气阴晴不定的像是小孩子的脸,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却飘过了几朵乌云,像是要下雨了。 程以璋不敢放松,大喝道:“多派些人去找,务必要在天黑前找到公主!” “是!” 第34章 醋吻 郁禾一心追着小鹿进了林子,殊不知自己越追越深,结果却不见了小鹿的踪影,连鞋子也应该夹马肚过猛,而掉在了半路,等她停下来想回去捡鞋子时,回头望去,已是竹林深深。 她脸色一僵,下意识攥紧了缰绳,她想原路返回,可极目望去,她像是陷在一个偌大的圆圈里,根本不记得回去的剧是哪一个方向了。 幽深未知的恐惧陡然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喊:“程以璋!” 回应她的只有更深的静谧,她方寸大乱,声音里带着哭腔:“程以璋!”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绵邈的,一下一下踏进郁禾的心里,她紧张地盯着马蹄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程以璋,是你吗?”她拔高了声音问道。 马头走了出来,马背之上裴聿泽轩然霞举,目色沉沉地看着她。 郁禾一愣,居然是他,好在是他……她心中的恐惧顿时散化,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即便她再生他的气,她也知道有他在,总之自己不会受伤就是了。 “裴聿泽……”如此想着,她情不自禁喊他的名字,可刚才太害怕了,她红了眼一度哽咽。 裴聿泽原本听到她口口声声“程以璋”,气得胸痛,现在又见她如此,气恼的心顿时化成了绕指柔,软化了下来。 他暗自叹息,他已经沦落到“退而求其次”的地步了?翻身下马,他上前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朝郁禾走去。 郁禾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有些张皇,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在她的脚边停下,一手托起了她的脚。 郁禾心尖一颤。 就见裴聿泽托着她的脚帮她穿上了鞋,神色虽淡,却十分细致。 “谢谢。”郁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软的能掐出水来,干咳一声窘迫地别过脸去。 “我是你的夫君,帮夫人穿鞋,也是为夫的职责之一。”裴聿泽淡淡开口,说得理所当然。 郁禾转过脸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为何她觉得,他似乎将自己放的很低…… 裴聿泽抬头老天,凝神道:“快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雨吧。” 郁禾也抬头望天,老天爷很给裴聿泽面子的打了一记响雷,郁禾吓了一跳,点点头:“快点找吧!”她可不想淋雨,不然又得生病! “下来。” 郁禾低头,裴聿泽正朝她伸出双手,眼底似蒙了一层水雾,温柔极了,也霸道极了,不让她有拒绝的余地似的。 没见过充当马夫的角色还这么霸道的,待会狠狠踩你的膝盖! 她郁禾撇嘴将身子侧到一边,向往常下马撑住马夫的肩一样的去撑住裴聿泽的肩,裴聿泽脸色微变。 “怎么了?”郁禾问。 裴聿泽没有应答,长臂环她的腰,轻轻一揽,在郁禾意外的惊呼下,将她抱了下来。 平时下马,郁禾都是撑着马夫的肩踩着马夫的膝盖下来,这次没有踩到裴聿泽的膝盖,突然的悬空,她吓得搂住了裴聿泽的脖子,落地还没站稳,就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马夫会这样抱你下来吗?” 呃…… 郁禾快速收回手抬头瞪他一眼:“除非他不想活了!” 裴聿泽唇角微扬,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转手牵住郁禾的马:“走吧。” 郁禾见他还往前走,不禁奇道:“你知道这有哪儿避雨的吗?” “嗯。” 郁禾赶紧跟上,走在他身边回头见裴聿泽的马自动跟了上来,居然跟她一个步调,她一愣,坐骑跟他的主人一样高傲啊… 他们走了好一会,终于在下雨前找到了一间竹屋。 竹屋里的陈设早已老旧,唯有桌上的茶壶,倒像是崭新的。 郁禾惊奇道:“你不是第一次来吗?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裴聿泽倒了杯茶递给她:“看了地形图。” 郁禾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讶异低头:“是玉玲珑!这个废弃的竹屋居然有我喜欢的茶。” 裴聿泽没有应答,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不是不想参与狩猎吗?怎么会跟着到林子了?” 裴聿泽抬眼看向她,眼眸深深:“我只是不想三人,郁禾,我为你而来,并不想有多余的人在。” 郁禾一愣,早上院子里的花瓣名字冲到了脑海,她心漏跳一下,慌忙转过身去走到门外的廊下。 大雨随着廊檐而下,阴沉一帘雨幕,的此时安全下来,也淋不到雨了,郁禾捧着茶杯愁眉道:“我突然不见了,他们一定会担心的,你有没有什么信号烟火之类的,放上天让大家知道我在这。” 裴聿泽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闻言眉心紧锁望着她:“他们?也包括程以璋?” 郁禾点头:“对啊,他一定担心又害怕,我是因为跟他赛马狩猎不见了,万一爹爹处置他怎么办?” “那就让父皇处置他好了。”裴聿泽别过身子望着屋外的大雨,语声沁着置气的寒意,“若是连父皇的雷霆之怒都承担不起,他何以入仕为官。” “你怎么能这样说!”郁禾皱眉,“他跟你不一样。” 裴聿泽闻言瞬间转过身,眼底深沉地凝视着她,胸腔猛地一颤,低沉开口:“如何不一样?” 郁禾被他这样的模样吓到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却步步紧逼:“郁禾,他跟我哪里不一样?” 郁禾抬眼紧盯着他,无端红了眼,心跳剧烈起伏,喊道:“他不会耍手段,把我困在林子里,看着我担惊受怕!” 裴聿泽怔住了,凤目紧紧攫住她,有光在闪:“你知道了?” 郁禾别过脸:“我也不傻。”起先她是没有怀疑,只是在这个废弃的竹屋一切都是旧的,只有茶壶是新的,茶水是她爱喝的…… “我只是不想有人打扰我们,在你害怕时我就出现了。”裴聿泽沉声而温柔地解释。 郁禾苦笑:“裴聿泽,你总是这样,总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你忽视我的感觉,觉得只要事后对我稍加辞色,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不必介怀,所以你能一次一次冷落我,忽略我,就是觉得我的心情并没有很重要!” “我没有。” “你有!她每一次发病,你都丢下我,我费了一天的时间跟着厨娘下厨学做你爱吃的菜,油花溅在我手上,我都不在意,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下厨,我爹爹都没有享受过,可是你只在意段雨瓷!”她眼泪蒙了双眼,扑簌簌掉下来,“我知道她有危险,可你冷落了我,丢下我,也是真的!因为你觉得我的情绪可以事后安抚,可是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 裴聿泽看着她失控,镇定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他朝她走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郁禾擦去眼泪,眼中依旧含泪看向他,无比冷静的:“不过也是正常,段雨瓷和你青梅竹马,我不过是你需要那份大赦天下的圣旨,才不得已而尚的公主。” “轰”的一声一记响雷就在耳边,可裴聿泽已经灵魂结块,敲打不入。 “……是段雨瓷告诉了你,所以你才推她下楼。” 郁禾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慌忙擦去,又笑了一声:“原来你都明白,裴少卿断案如神。” 裴聿泽眼眸半垂:“当初,他们逼我跟你和离,我只能送你去庵堂。” 说完,他自己先是嘲弄地笑了一声,眼眶发热,虽然是事实,可此时听来多么像狡辩。 郁禾发泄完,变得非常安静,捧着茶杯看着逐渐变小的雨势,反正她已经决定和离了,当初怎么样,无所谓。 两人站了很久,郁禾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嗫嚅道:“真是讨厌下雨,不然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裴聿泽的语声很轻:“我倒是要感激这场雨。” 郁禾看他一眼,别过脸去不语。 裴聿泽转过身看着她:“郁禾,你问我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没有,我只是怕晚了。” 又是这句,郁禾不在意,心里还是好奇。 “我怕晚了,你就被程以璋那小子抢走了。” 郁禾不在意的表情就僵住了,她缓缓转身,跳入眼帘的,是那枚金铃手镯,正静静躺在裴聿泽手里。 “郁禾,是你先招惹了我,招惹了,我就不会放弃。”他平静地说着,眼底却是温柔的坚毅。 郁禾不以为然:“不放弃又如何?我是羲和公主,我决定了和离,爹爹还不是同意了。” 他沉沉缓声:“那我还能求父皇赐婚,你曾说我架海擎天,那我就立下一等功求父皇赐婚,一个一等功不够,就两个,直到父皇再度同意赐婚为止。” 郁禾听着裴聿泽平静的声音,却是固执,愣住了,突发奇想:“那我若是移情别恋了呢?” 裴聿泽平静的脸色瞬间皲裂,瞳孔紧缩闪过一丝不安。 程以璋神采飞扬的模样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偏在此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七嘴八舌的声音也混杂着语声传来。 “公主和驸马当真在这吗?” “你确定哥哥和公主在一起?你可别只想着找公主!” “如果今天找不到公主,公主岂不是要挨饿了……呜呜呜……公主可不能挨饿……” 郁禾方才欣喜的眼,顿时卡了一下,是只想着吃的彩鸾! “这么大的雨,回去可得给公主熬一锅姜汤。” 青鸟还是想着给她开药…… “夏天狗都不生病的。” 是裴今窈不屑的声音。 “我们公主就是身娇肉贵,风吹吹就倒,不像裴小姐这么皮实!” 最后是程以璋冷静的声音:“我研究过青鸟给我的地形图,或许就是这里……” 郁禾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丝毫不记得方才她和裴聿泽未完的谈话,或许也是现在的裴聿泽有种安静的强势,她忽然想躲,迫不及待就要冲到雨里去告诉他们她在这! 可她刚冲出廊下,还没开口,手臂被猛地一拉一扯,整个人向后扑去。 猝不及防间手里的茶杯掉落在地,耳边传来身后同样落地的茶杯,砸出惊人的声响,她震惊抬眼,裴聿泽扣住了她的后颈,轻轻一抬,霸道的吻同时落下,锁住了她的唇。 来势汹汹。 雨水顺着她被顶开的唇流进口中,冰冷的雨水刺激着裴聿泽撩起的灼热。 郁禾挣扎,他扣住她的手松开随即,抄起她的细腰揽至身前,另一只手依旧扣着她的后颈,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在意,也不在意早已走进这个院子里来的众人。 所有都被眼前这吻得昏天暗地的两人怔住了! 没想到程以璋他们身后居然还跟着一群侍卫,个个惊呆了。 “公,公……”彩鸾结结巴巴的震惊都说不出来,被青鸟死死捂住了!青鸟的眼里激动得都快放光了! 裴今窈一直以为哥哥是不得已才娶了郁禾,根本就不喜欢她,因为她知道哥哥是多厌恶骄横跋扈的姑娘,再加上郁禾三番两次欺负段雨瓷,她以为,哥哥一定讨厌死郁禾了…… 可现在……明明是郁禾在挣扎,哥哥却不许她离开,那强势的占有欲连她都感受到了,她才恍然惊醒一般,哥哥,居然真的喜欢上郁禾了…… 她撑着伞不安地转过头去看段雨瓷,她早已满脸泪痕。 “聿泽哥哥……”段雨瓷毫无防备地,被刺了一刀。 程以璋冷冷看着,终究是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积攒了所有的负面情绪,长吁一口气,重重吐出。 郁禾恼羞成怒地在他唇角咬了一下,裴聿泽吃痛地闷哼一声,这声音却又撩得郁禾满脸通红,她快速推开他。 裴聿泽任由被她推得趔后退一步,抬手抚过嘴角伤口的鲜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透过落下的雨幕,他的眼底是志在必得的强烈,极尽蛊惑。 郁禾心一抖,这人疯了!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众人,腾地一下,脸上烧了起来足以煎熟一颗鸡蛋。 青鸟反应过来,立即跑上来帮郁禾撑伞,彩鸾也跑过来拥住浑身湿透的郁禾。 程以璋耐着性子给裴聿泽丢去一把雨伞,裴聿泽望他一眼,尽是优胜之态。 程以璋气得胆大的,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 裴聿泽并不在乎,看着他这样,段雨瓷忍不住捂住了脸,泣不成声:“聿泽哥哥……” 郁禾看向她,真是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啊,郁禾没有理会,径自离开。 “郁禾。”身后传来裴聿泽的声音,郁禾没好气回头瞪他一眼,这人真是,连淋着雨都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这就是我的答案。”他淡淡道,语声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眼底却是温柔,不容置疑。 郁禾心颤,意会他说的是“若是她移情别恋”的答案,他不会放弃她,会把她夺过来。 ———— 失踪了这大半日,皇上和太后都急坏了,见到郁禾落汤鸡似的回来,又心疼坏了。 “你这孩子太胡闹了!这狩猎场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从小在这里跑马,也不该去丛林深处!把你祖母吓得心绞痛!”皇上心疼地责备。 “孩儿知道错了,爹爹你别气了......”郁禾故意带着哭腔抽噎了两下,皇上的心就软了,鼻子一哼,欣慰地看向裴聿泽。 “幸亏有聿泽在,以璋到底是年轻,行事太不稳当!” 郁禾闻言不服气道:“不怪程以璋。” 皇上见女儿这样急切为程以璋辩驳,有些意外,又看向裴聿泽,见他 目色微沉,只能摆手让青鸟上前:“扶公主回去休息。” 等到殿中只剩下裴聿泽,皇上才叹了一口气,让他不必拘礼,与他同坐。 “郁禾任性,朕知道最近她在和你闹脾气,其实当初赐婚,朕想你应该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皇上目光沉着,看着裴聿泽大有坦然相对的意思,或许也是一种试探。 裴聿泽直视他:“虽是父皇设的局,自愿入局的却是谷葵生。” 他这一生“父皇”喊得皇上心里舒坦,皇上拍拍他的肩:“朕知道,你是非分明,不会因此迁怒郁禾,如今形势,朕想你应该也了解当初朕的用心,傅廷攸早年就曾向朕三番两次求娶郁禾,朕知道他对郁禾乃是一片真心,可惜了,他是傅家的人。” 裴聿泽听到傅廷攸求娶时,眉心微皱,又听皇上道:“傅家如今如日中天,朝中大半是傅相的人,上次立后一事,你也看出来了,如今只有你裴家能牵制傅家。” “儿臣明白。” 这也是皇上当初会选择裴聿泽尚公主的原因,两人开诚布公,心知肚明。 皇上还是安慰道:“不过好在郁禾这孩子心仪于你,倒是不用朕费神,她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他虽利用了裴聿泽,但他的女儿却是真心的。 裴聿泽凝重的眼眸浮起了一抹笑意。 见此情景,皇上沉声道:“段金柴三家恐与傅家已成联盟,至于这‘联盟’到了何种紧密联系,还不得而知,四大世家底蕴深厚,朕已有打算一步一步削弱其他三家的势力,将来未知,郁禾是朕唯一放心不下的,你可愿一生守护她?” 皇上这一问,是一个坑,若是选择守护郁禾,那就代表着裴聿泽将和其他三家对立,甚至为敌。 皇上虽有铁血手腕,但到底已步入中年,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郁禾没有同胞兄弟,若是他不在了,谁来护着郁禾一世平安呢,只有裴家了,所以,他不会动裴家,也不能动裴家。 裴聿泽郑重地看着皇上:“郁禾是我的妻。” “若是她执意与你和离呢?” “她也是我唯一的妻。” “是否自愿入局?” “全凭本心。” 皇上审视他良久,见他目色清朗坚毅,绝无半点掺假,长长呼一口气,笑了一声:“好。” ———— 今晚段雨瓷也淋了雨,裴今窈怕她寒症发作,回去就按着她泡药浴,泡了小半个时辰,段雨瓷的脸还是苍白的,泡在药浴里,几乎虚弱无力。 吓得裴今窈红了眼眶:“雨瓷,你别吓我,你说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太医。” “若是我死了,聿泽哥哥会心疼吗?”她低声说着,吓得裴今窈的脸色和她一样苍白。 裴今窈的手伸进水里,将她的手拉出来握紧:“雨瓷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世上又不是只有我哥哥一个男人,没了他,你还有很多选择啊。” 一股寒意袭过段雨瓷的背脊,她猛地一颤,睁大了眼睛费劲地扭过脖子看向裴今窈,眼泪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掉进药浴里,她颤抖着,悲戚着:“你让我放弃聿泽哥哥?你也不站在我这边了?” 裴今窈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可是......”她低下头去,咬了下唇,费尽思量,才抬头哀怨道,“可是,哥哥好像对公主有了感情,那是难以撼动的......” 段雨瓷声泪俱下乞求道:“是你之前说要帮我拆散他们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哥哥一点都不喜欢公主,我以为他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原来不是......”她怕刺激了段雨瓷,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久久听不到段雨瓷的声音,她又抬头看她,见段雨瓷似乎冷静了些,她苦心劝着:“雨瓷,放弃哥哥吧,别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段雨瓷呆呆看着她,眼神是茫然的。 裴今窈替她擦掉眼泪:“母亲来信说,已经和父亲在回京的路上了,这次回京,就是要商议我的婚事了,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一同出嫁好不好?”她握着段雨瓷的手,幻想着,“或许我们还可以嫁到同一家,做最亲的妯娌好不好?我让我母亲去跟你婶母说项好不好?” “你要成亲了?”段雨瓷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声音依旧很低。 裴今窈脸上微红,解释道:“不是成亲,只是商议。”她又皱起眉,“这回父亲母亲赶回京,一是因为我的婚事,二来或许也是听说了公主跟哥哥闹和离的事......雨瓷,别掺和进去了,我不想你再伤心了。” 段雨瓷忽然将手抽了回去,裴今窈手里一空,也一愣。 “水有些凉了,你让宫女再来添些吧,你也累了,去休息吧,这里有春柳。”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裴今窈以为她是要自己静静,也没有说什么,应声去了。 见她离开,段雨瓷控制不住地攥住了水面上漂浮的一根药草,攥着拳狠狠捻着,恶毒的,眼睛像是要喷出一团火。 要嫁人,不要再帮她了是吗?那留着她,还有什么用呢...... 突的,一阵冷静的敲门声响起,段雨瓷猛地一惊:“谁!”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人,帷帽移开,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脸。 段雨瓷意外皱眉:“颐和公主。” “段小姐,我是你来帮你的。”颐和缓缓走过去,在一旁的春凳上放下一瓶白玉药瓶,她的声音轻扬婉约,“这里面的药,能让段小姐得偿所愿。” 第35章 下药 颐和走出段雨瓷的院子,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走到了湖边柳树下,望着湖面映出来的月亮,目光逐渐悠远。 小时候她跟着母亲住在一处萧条的宫苑里,只有一个宫女伺候着,每日粗茶淡饭。 她不喜欢冬天,因为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也不喜欢夏天,因为经常是馊的。 她问她的母亲,为何她们住在这,她的父亲是谁,母亲每每拭泪,眼中还有她看不懂的怨恨,只说她是被皇后陷害,被送到这来的,皇后有多坏,不过母亲又说皇后活不了多久了,她很高兴,也没说谁是她的父皇。 有一天晚上,她看到远处漫天的烟火,五彩斑斓好看极了,她偷偷跑出了宫苑,向烟火的方向跑去。 第一次见到了郁禾,听说她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心尖疙瘩,今晚是她的生辰。 她看着郁禾珠光宝气像个玉雪娃娃一般被气宇轩昂的皇上抱在怀里看烟火,她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真希望皇上也是她的父皇,她也是一位公主。 老天爷当真听到了她的祈祷,一位尊贵的美妇人来了,告诉她,她的确是一位公主,她兴奋地直接跑去找皇上,路上碰到了郁禾。 郁禾一双水晶似的眼睛盯着她瞧,好奇极了,问她是谁? 郁禾真的很漂亮,但她想,她也是公主了,以后她会和郁禾一样漂亮,不,比她还漂亮! 她很骄傲,头抬得比郁禾还高:“我也是一位公主,我也是父皇的女儿。” 她看着郁禾呆了,还没得意多久,就见郁禾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周围极速涌来了一群宫女嬷嬷和太监,连御林军也惊动了,最后皇上也来了,急得不得了的模样把郁禾抱进怀里安慰。 她顾不得郁禾哭得多伤心,看到皇上眼睛都亮了起来,跑过去攥住皇上明皇的衣角喊“父皇”。 她至今记得皇上看她的第一眼,极尽厌恶,皇上无情地拂开她的小手,转身抱着郁禾就走了。 她还听到皇上轻声软语地哄慰郁禾:“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 那一刻,小小的她恨死了 郁禾。 结果没几天,她和母亲就被接出了宫苑,她被封为了公主,颐和公主。 挺新来伺候的嬷嬷说,是皇后向皇上求情,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名分,但她并不感激皇后,因为皇后是坏人,这是她们母女应得的。 虽然搬出了原来的宫苑,但她依旧见不到皇上,因为皇上从不来看她们,就因为怕皇后伤心。 她听到嬷嬷私下议论是因为当初母亲使计给皇上下了药,才有了她,又说母亲和皇后原来是闺中密友,又说因为皇后分娩那晚,母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她去见皇后,皇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有她这个人,动了气,以至于差点没挺过来,结果还是挺过来了,只是落下了病根,终日以药为继,估计挺不过多久了。 她其实听不太懂,但看着那两个老嬷嬷议论的表情她很讨厌,于是她偷偷给老嬷嬷的吃食里放了老鼠药。 这种药她有很多,因为原来的宫苑里经常有老鼠,母亲告诉她,这种药人不能吃,吃了会死。 两个老嬷嬷真的死了,她很开心,更开心的是,她天真的想到,如果皇后和郁禾也死了,那她的母亲就是皇后了,她就是被皇上抱在怀里的羲和公主了! 可她的想法无法实现,她连皇后的宫殿都进不去,也接近不了郁禾,更加无法接近她们母女的膳食,她很气馁,好在没多久皇后死了。 她开心极了,母亲也开心地躲在屋子里喝酒庆祝! 皇上果然召见了她的母亲,那日母亲打扮得像个仙女一样去了,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们说是她的母亲害得皇后难产,害死了皇后,所以皇上让她殉葬了。 她觉得皇上很过分,她的母亲没有错,因为皇后抢了她母亲的男人,郁禾抢了她的父皇! 那年她七岁。 尊贵的美妇人来接她,说以后她就是她的母妃了。 她本来很伤心,可是进了傅贵妃的宫殿,她又很开心,如今郁禾没了娘,她却有个尊贵的娘,她终于比郁禾高贵了! 她想,她第一件事就要让郁禾给她下跪,然后再给她吃老鼠药,让她再也不能珠光宝气。 可现实还是太残忍了…… 郁禾是羲和公主,是光明灿烂挂在大瞾天空的小太阳,郁禾,也是郁郁青青朝气蓬勃的意思。 而她是颐和,颐字虽有吉祥如意的寓意,却也有心静如水的意思,皇上还另外赐给她一个闺名,小善,大概是让她不必妄想要善良,多么讽刺。 她想过假意亲近郁禾,然后再给她下老鼠药,但是郁禾不喜欢她,说她很阴沉。 她当然阴沉,因为她是颐和,不是羲和,永远变不了太阳。 一片柳叶飘荡在了湖面,荡起了波纹,打散了明月。 颐和阖目轻叹一口气,自嘴角溅起一抹笑意。 她给段雨瓷的不是老鼠药,而是曾经她母亲给父皇用过的合欢散。 是母妃给她的,她明白母妃的意思,因为立后被裴聿泽和郁禾破坏了,母妃见不得裴氏站在郁禾一边,她要拆散裴聿泽和郁禾。 而她也欣然,既然不能给郁禾下老鼠药,那她就要毁了郁禾最钟爱的,不知郁禾亲眼看到段雨瓷躺在裴聿泽怀里,是个什么表情,她太期待了! 段雨瓷握着白玉的药瓶,颐和公主说,只要给裴聿泽吃下这个,那她就能得偿所愿。 她太想得偿所愿了,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裴聿泽,她就想得到他。 那时她跟父母去裴府拜访,被父母推到裴氏主君主母面前,她想她的父母也希望她得到裴氏的肯定,因为他们说裴家的小郎君还没定亲。 她见到了裴聿泽,她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小哥哥,她家的堂哥连他的一个小拇指也比不上。 父亲把她送去了裴府私塾,她很开心能接近裴聿泽了,结果去了,却发现私塾里都是其他三家送来年纪相仿的小姐,整日缠着裴聿泽,裴聿泽总是冷冷淡淡,也从不往私塾来。 她想她应该先亲近裴今窈,这样才能亲近裴聿泽,所以她和裴今窈成了最好的姐妹。 亲近裴今窈很容易,她只要故意惹恼其他几位小姐,让那些小姐来欺负她,裴今窈就会出来保护她。 果然就能天天见到裴聿泽了,后来她又认识了谷奎生,知道他和裴聿泽是好兄弟,她也去亲近谷奎生,他们都很容易亲近,只要她乖巧柔弱。 裴家主君主母见他们经常在一块,对她也越来越满意,她知道她很快就能和聿泽哥哥定亲了,就在他们参加皇后丧仪后回来。 果然,丧仪后一个月,主君和主母向聿泽哥哥提出了和她定亲,她和裴今窈站在外头听得心快跳出嗓子眼。 结果聿泽哥哥说,他的金铃手镯送给了别的姑娘,那位姑娘说将来要嫁给他,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只是不想和别人定亲。 一盆冰水狠狠泼向了她。 主母很着急,问他是哪家小姐,他没说,主君说他的婚事必须是其他三家的小姐,从前不定亲只是纵横考量,如今见他和她来往亲密,便选中了她。 聿泽哥哥很冷静的,冷静的很无情,他说,她只是裴今窈的朋友,他把她和裴今窈一视同仁。 只是妹妹。 她很伤心,很生气,更气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不三不四的女孩抢了聿泽哥哥的金铃手镯!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聿泽哥哥被别人抢走,所以那日他们去寒潭周围玩去,在裴聿泽不慎快要落下寒潭时,她抢先上去推开了他,自己半跳半掉的下去了。 她知道即便没有她,裴聿泽也能矫健地躲开,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让裴聿泽一辈子都欠着她的机会。 她成功了,可裴聿泽还是娶了公主,她不甘心,直到郁禾露出那个金铃手镯…… 段雨瓷握住了药瓶,把自己埋进药浴里,憋气的窒息感很快袭来。 她不会放手,绝不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拆散他们。 即便裴聿泽已经开始怀疑她,可是他没有证据,只要她成了他的人,他就再难摆脱她了。 她豁然窜出,在快要窒息前,胸腔剧烈起伏,大口汲取着空气,转头,看到镜中面色潮红桃花模样,她抬起白皙的手臂,一层水雾犹如给她白皙的手臂加了一层光圈。 她的指尖从手臂一路网上轻抚过她的脖颈,锁骨,胸口…… 是姣好美丽的年轻身体,聿泽哥哥会喜欢的,她和郁禾同样年岁,一点不必郁禾差,所以聿泽哥哥会碰郁禾,也会碰她…… 她笑了,预见胜利的笑。 ———— 裴聿泽从皇上那回来,正要进房,却被青鸟彩鸾拦在了门外,他不疾不徐,静静看着她们。 青鸟彩鸾现在满脑子都是公主驸马在雨里亲吻的画面,心神激荡,此时被裴聿泽平静的目光一看,都红了脸低下头去,匆匆行礼,青鸟干咳一声,壮着胆子抬头,飞快看裴聿泽一眼,又垂眸。 “驸马,公主有令,请驸马今日夜宿西厢房。” 彩鸾也飞快道:“西厢房的床已经换了,公主说,这次即便驸马在床上练武,也不会塌的,请驸马安心歇息。” 裴聿泽挑眉,不置可否,眼风扫过漫纱后的一抹倩影,浅笑:“公主不想见我?” “呃......”青鸟彩鸾互对一眼。 “也罢。”裴聿泽淡然,淡淡道,“看来公主对于父皇跟我说了些什么,并不感到好奇。” 他语毕转身,还未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娇喝:“站住。” 他垂眸唇角微勾,转身时已是一派清华,脸色平平看着房中倩影从漫纱后步出,娉婷而立,倨傲而视,脸颊粉嫩。 “爹爹和你说了些什么?” 裴聿泽往前走两步,站在门槛外:“可否让我进去?” 郁禾眼睛一瞪,这个可恶的人,方才当着那么多人欺负了她,现在居然还想拿捏她,她气鼓鼓轻哼一声:“不说也罢,反正我不是很好奇,我只是关心爹爹对程以璋的看法罢了。” 她骄傲的,暼了一眼变了脸色的裴聿泽,终于优胜一筹的孩子气跃然眼底,她立即压着嘴角,轻叹道:“你退下吧,本宫要歇息了。” 裴聿泽深邃的凤目凝视着她,微微眯起,而后又轻轻一笑,形势逆转了,他占了下风,无妨。 “是。”他颔首轻应。 驸马这么容易就退下了,着实让彩鸾惊住了,太惊诧了,她口无遮拦走进房中,凑到郁禾身边道:“驸马居然这么容易就走了,我还在想若是他要硬闯进来怎么办?我是拦还是不拦呢?若是他硬闯进来把我和青鸟赶出去又怎么办?我是该叫侍卫呢?还是不叫好?万一叫来又看到不该看的怎么办,着实好忧愁来着......” 郁禾和青鸟同时抽了抽嘴角,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还能天人交战一下,郁禾咬咬牙:“青鸟,赐她一颗哑药!” “是!”青鸟伶俐应声。 彩鸾大惊失色,立刻扁嘴求饶:“不要啊,公主,我错了,呜呜......” 翌日一早,青鸟彩鸾伺候郁禾起床梳洗,郁禾自镜中看向彩鸾,见她今日无比安静,惊奇道:“怎么了?真吃哑药了?” 彩鸾正色闭了下眼,又摇摇头,惹得郁禾低头一笑。 “赐你说话。” 彩鸾夸张地重重呼出一口气:“公主,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郁禾想了一下:“好消息。” “今日的早点有一桌公主爱吃的点心哦!足有十碟!” 每日上的膳食都是郁禾爱吃的,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郁禾撇嘴:“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啊,那坏消息呢?” 彩鸾眼珠子一转:“嘻嘻,坏消息是,这十碟都是同一种点心,就是公主爱吃的翠玉酥山糕。” 郁禾微讶:“你从不浪费食材的!” 彩鸾哭丧着脸:“公主,冤枉啊,不是我浪费!” “不是你?”郁禾惊奇。 青鸟彩鸾神秘一笑,拥着郁禾往花厅而去,裴聿泽一手托着一盘精致的翠玉酥山糕款步而入,连端盘子都是矜贵优雅的样子,对上她意外的一眼,拢袖将那盘糕点放在中央的位置。 “过来用膳。”他清浅道。 郁禾这才看到桌上一圈都是翠玉酥山糕,但只有刚刚端上来的那一盘色相精美,其它......不看入目。 裴聿泽柔和地看着她,淡淡道:“第一次做,不尽如人意,你吃中间那盘就好。” 郁禾愣了好一会,青鸟在她耳边低语:“驸马半夜把彩鸾喊起来,从和面开始教,从头到尾都是驸马一人做的,他怕做的不好,一口气做了十几笼呢。” 难道是因为昨晚她发泄时,说的她为他亲自下厨,所以他为了弥补她也做了这些...... 郁禾低一回头,抬眼道:“我没有胃口。”转身就要离开。 裴聿泽慢条斯理道:“郁禾,你是在害羞吗?” 郁禾蓦地站住脚,心头咯噔一下,回头昂然,硬着声音道:“我为何害羞?” 裴聿泽道:“也是,也不是第一次,的确不用害羞。” “裴聿泽!”郁禾紧紧攥住了拳,脸红了,是气的。 青鸟和彩鸾的脸倒是害羞红了。 见她真恼了,裴聿泽重新将那盘糕点端起朝她走来,语声低沉温柔:“尝尝,下次好改进。” 下次?还有下次?难道裴聿泽是在挽回她? “我不饿。”她飞快丢下一句,提裙跑出来花厅。 “公主!”青鸟彩鸾只能追上去。 裴聿泽愣住了,暗藏神光的目色逐渐暗沉,百感交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失落悔恨交织而来,原来一片心意被漠视,是这样的滋味,当时郁禾一定很伤心,可他记得那晚,郁禾抱着他极尽缠绵,那时,她该多害怕,害怕他会丢下她...... 越想,他捏着盘子的边缘越紧。 郁禾一口气跑到了荷花池边,娇喘吁吁,目光一溜,看到了大片荷叶下一艘小船,船上坐着钓鱼的正是程以璋! 程以璋正巧抬眼看过来,也看到了她,随即爽然一笑,执桨划舟而来,朝郁禾伸出手:“公主殿下请上船。” 郁禾一笑,将手交到他的手中,顺着他的力度,踏入小船,小船轻轻摇动,程以璋的心也轻轻一摇,再度将船划到荷花池中央,青鸟彩鸾只在岸上看着。 “你在这做什么?”郁禾问。 “钓鱼。”程以璋举了举手里的鱼竿。 郁禾见小桌上有酒有下酒菜,拎起酒壶摇了摇,快见底了,再看看鱼篓,嘲笑他:“来了半日,也没见你钓上一条,看来你的钓鱼技术不怎么样。” 程以璋朗声一笑:“那是钓鱼要平心静气,我心不静,自然钓不上来。” “那你还来钓鱼?” “正是因为心不静,才想通过钓鱼来平心静气。” 郁禾被他绕晕了。 程以璋哈哈笑了起来,得意挑眉:“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禅味?” 郁禾撇嘴,找个舒适的地方靠着。 小船安静一瞬,忽然听到程以璋开口:“你会和少卿和离吗?” 郁禾一愣,看着他,见他毫不避讳地看过来,她又撇开,语气沉重起来:“会。” “你说的很果断,但你的表情不像。” 郁禾重新直视他:“我会。” 她已经决定和离了,她不想原谅他,因为不甘心,一如原谅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似的,一句“对不起”,换一句“没关系”,她不甘心,好像她所受的那些跌宕苦楚都毫无意义了。 程以璋眼睛亮了起来:“那我能有优先排队权吗?” “什么?”郁禾一愣。 程以璋站起来,不卑不亢作揖:“公主和离后,总要再选个驸马吧,下官毛遂自荐。” “哈,原来你的职位都是毛遂自荐来的?”郁禾笑了起来,如风铃乍响,清清脆脆划过程以璋心底的一抹失落,他也笑了起来,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也笑闹而过。 郁禾有意躲着裴聿泽,和程以璋钓完鱼又去太后宫里,在那歇了个午觉,又去了皇上那吃了顿点心,晚上她想着去夜宴走一遭,等宴会散了直接回去歇息。 避暑行宫里的夜宴是每晚都有的,除了刚来时的头两晚皇上和各位大臣会参加,接下来的他们都不会出席,所以夜宴十分热闹,才进园子就被笑闹声包围了,满眼都是五彩斑斓的花灯和手持烟火棒,星星点点,十分好看。 参加夜宴的都是各位大臣家的子女,一见郁禾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玩乐,向郁禾行礼,正在下棋的小姐们还要防着行礼的空挡对方悔棋。 郁禾让他们免礼才落座,这时才听到身后小姐们的议论,原来裴聿泽已经离开行宫回京了,说是有见棘手的案子要他亲自过审,郁禾兀自笑了下,自己真是多虑了,再极目望去,觉得这夜宴也无甚新意,兴趣乏乏,又打算起身离开。 “探花郎来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笑闹声,郁禾看过去,程以璋已经换了一身蓝衣,风流倜傥地来了。 私下里他们还是喜欢唤他“探花郎”,像是一种美称。 段雨瓷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冷眼旁观着程以璋径自走向郁禾面前,行完礼后随意在郁禾矮桌前落座,接过宫女奉上的酒杯欣赏着园子里的舞蹈,一饮而尽。 如此随意,倒是让旁人瞧出他和郁禾的关系非比寻常地意味来。 段雨瓷抿唇冷笑,慢慢啜饮,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如将那药给郁禾吃了,成全了程以璋,如此一来,即便她是公主,也再难成为裴家的未来主母。 可转念一想,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嫁入裴家,便就此作罢,只是可惜了今晚裴聿泽不在。 再抬眼时,见程以璋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移步走到了画案前,朝正在作画 的小姐道:“可否借用墨宝?” 小姐被他的笑容惊叹,欣然退开。 众人见探花郎要即兴作画,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郁禾看着那些露出娇羞之意的小姐们,不禁感叹,这程以璋真是花样百出,讨姑娘的喜欢啊。 这时宫女又上了两道菜,炙烤牛肉和梨肉好郎君,郁禾吃了一口牛肉,眼前一亮,今日这牛肉不错,她打算吃完了再走。 程以璋抬眼正看到她盯着牛肉惊喜的模样,不禁莞尔。 忽然有小姐惊呼:“公主,是公主!” 郁禾支着下颚,另一只手捏着咬了一半的牛肉,嘴里咀嚼着看过去,什么公主? “探花郎画了公主!” 四下惊声四起,郁禾也讶异了一下,还没等她起身过去,就听到一旁传来窃窃私语。 “我就说他二人不一般。” “可是公主是有驸马的!” “那又如何?她是公主,咱们大曌的公主,一不高兴就换个驸马的还少吗?何况他们不是在闹和离嘛,这几日你没见公主和探花郎天天在一起吗?我看早晚的事了!” “这么说,公主移情别恋了探花郎?探花郎抢了裴少卿的......” “太震撼了!探花郎实力不可小觑啊!” 郁禾的脸色黑了黑。 此时又是一阵惊叹:“太神似了,韵味也出来,真像公主本人就在画上一样!” “瞧这一颦一笑,看来公主的模样是印在探花郎脑海里了。” 见众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越越礼,青鸟正想制止,突的一声“驸马到”,震慑全场,议论纷纷啧啧称奇的声音顿时鸦雀无声。 方才还恣意的小姐们顿时敛声,整顿仪容站着最标志的姿势迎候。 段雨瓷执杯的手微顿,抬眼却看到前方紫薇花灯下的颐和,颐和朝她点头,她的心猛地一抖,已经看到有宫女端着新的酒壶和酒杯走到了郁禾矮桌旁放下。 裴聿泽在众人的请安声中踏月而入,与画案前的程以璋眼神相碰,冷若冰霜。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落座郁禾身侧,掀眼看向程以璋,嗓音微凉:“程编修继续。” 程以璋眉峰微挑,不受影响,继续作画。 可围观的小姐们看到裴聿泽冷淡的不近人情的脸色,再也不敢称赞一句。 自裴聿泽坐下,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郁禾问道:“你不是回京了吗?” 裴聿泽依旧看着程以璋作画,淡漠道:“又赶回了。”而后是异常的沉默。 他在生气?郁禾敏锐的察觉到。 自裴聿泽坐下,段雨瓷也紧盯着他面前的酒杯,紧张地攥紧了袖襕,只等着他喝下,可若是他喝下,身边还有郁禾,她该怎么办?这时,她看向了一直在一边下棋的裴今窈。 她紧盯着,眼看着裴聿泽修长的手指按住了酒杯,提了起来,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口。 可下一刻,裴聿泽却放下了酒杯,倏然起身,往画案前走去。 望画纸那一眼,寒意涔涔,手指忽然轻点酒杯,经过之处,沾了酒渍的手指陡然划过画纸空白之处,残留的酒渍被他轻弹,在人物周遭落下几滴水珠。 “风起雨落,意境已变,人物便变得不合时宜。”他语声清冽,让众人目瞪口呆。 程以璋不慌不忙:“我可为公主画上油纸伞。” 裴聿泽垂眸轻笑,沁着寒意:“雨落伞下,已是画蛇添足。” 程以璋微愣。 “不如将人物改为玉雕像,如何?”裴聿泽轻描淡写。 周围有人叹道:“花灯下的玉雕像,也颇为特别呢!” 程以璋无意反驳,欣然接受:“也好,我也不想公主淋雨。” 言罢便提笔改画。 一直旁观的小姐,有人不可思议:“......驸马这是吃醋了吗?” 郁禾不快地哼了一声,这画的可是她,她这个主人还没说话呢,他倒是三言两语改了意境!她气呼呼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盯着酒杯的段雨瓷大惊失色,按住了矮桌,眼看着郁禾将裴聿泽那杯酒一饮而尽,怎么办,怎么办!她绝不能为他人做嫁衣!何况这个人还是郁禾! 情急之下她看了眼颐和,喊了声:“今窈。”她含笑朝裴今窈招手。 裴今窈不疑有他,放下棋子朝她走去,半道却被什么绊了一脚,“哎哟”一声,人已经摔到在地,手掌狠狠擦过石子地,夏天的衣服轻薄,她敏锐的感觉到膝盖擦过石子的痛。 惊呼声接连而起:“今窈小姐!” 段雨瓷也连忙走过去,裴聿泽已经闻声而来,扶起了裴今窈,裴今窈摔得不轻,痛得小脸皱在了一起,哭了出来:“哥哥......好疼。” 裴聿泽连忙将她抱起,沉声道:“宣太医。” 段雨瓷看着裴聿泽抱着裴今窈离开,再看一眼凝神观望的郁禾,嘴角轻扬了一个弧度,只要支开了裴聿泽,那杯酒也不算浪费了,她沉下气,也紧跟了过去。 第36章 下错药 众人见裴聿泽抱着裴今窈离开,也就散了,依旧自己玩乐去了。 青鸟见裴今窈似乎摔得不轻,有些担忧:“公主,我们也去瞧瞧吗?” 彩鸾不满:“你呀,就别烂好心了,大小姐那么跋扈,之前对公主那么坏,公主就算去了,她不会体会公主的好心!公主,咱们别去。”她蹲下身和郁禾说。 却见郁禾低着头,揉了揉眉心,她讶异:“公主,不舒服吗?” 青鸟闻言急忙蹲下来查看,见郁禾面色有些潮红,像是醉酒之态,但人又似乎很清醒,还没看出个所以然,身后有声音道:“可是此地太闷热了?要不要去湖边透透气?” 她们抬头,是程以璋一脸的关切,郁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的确觉得胸口有点闷,脸有点发烫,便点点头。 三人陪着郁禾往湖边走去。 颐和冷眼旁观,虽然出了偏差,但殊途同归,毁了郁禾,拆散了裴家和皇室的联系,也算是称了母妃和傅家的打算,如此一来,此消彼长,郁禾失势,傅贵妃没有亲生子女,她是傅贵妃唯一的女儿,攀附着傅家,她就是大瞾最尊贵的公主。 郁禾才走到湖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程以璋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公主,没事吧?” 郁禾抬眼,程以璋狠狠一震!他见郁禾双眼朦胧蒙着水雾,迷茫藏着妩媚,莫不是…… 他心头大惊,脸色大变,青鸟见状,忙问:“怎么了?” “你帮公主把把脉!”他急切的开口。 青鸟立刻扣住了郁禾的手腕,眉头深锁:“没什么事,只是心跳很快,像是醉酒之状,但公主又不像是醉酒……” “对,公主醉酒不是这样的!”彩鸾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公主怎么了?” 程以璋看着这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欲言又止,只问:“行宫可有温泉?” “温泉?有!” 程以璋顾不得礼仪,只能抱起郁禾专捡小路跟着青鸟往温泉方向而去。 期间郁禾一直在往他怀里蹭,他备受煎熬,脸色紧绷,到了温泉,已是把青鸟彩鸾吓了一跳。 “程编修你的脸色好奇怪!” 程以璋羞赧,正色道:“别管我。”他说着将郁禾放下。 青鸟又替郁禾把脉,却怎么也把不出任何不对劲,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公主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有没有把出来!”彩鸾更急。 “我去找师父!”青鸟的师父就是太医院院首。 程以璋却拦住了她:“不行!” “为什么!” “程编修你倒是说呀!” 几人吵吵闹闹把郁禾吵的清醒了些,一旦恢复了一点理智,郁禾就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清楚明了,她已经人事,自然明白自己体内这股躁动是为何!她羞涩难当,急着去推程以璋。 “你走!赶紧走!”可被药物控制,推出去的手柔软无骨,程以璋纹丝不动,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懂这是 什么,并且拒绝他的帮忙,虽然他也没想过趁人之危,但还是被打击了一下。 他顾不得她的挣扎,将她抱起放入温泉,再看一眼她触及温水后半阖的眼眸,映入他的眼帘,心是从未有过的悸动,他暗暗咬牙,扭转身子去,随手扯过一块红纱盖住郁禾的脸,遮去她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眸。 硬着声音命令青鸟彩鸾:“你们在这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去找驸马!” 青鸟一愣,彩鸾还嚷着:“不让找太医,让找驸马什么意思!” 青鸟按住了她,她虽未经人事,但却熟读医书,此刻已经明白,只能期盼驸马赶紧来! ———— 裴聿泽抱着裴今窈回去,太医正给她处理伤口,痛得裴今窈直拉着裴聿泽不放。 段雨瓷也在一旁陪着,她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不让裴聿泽离开。 可当她看到程以璋满头大汗地出现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怎么,怎么能…… “跟我走!”程以璋二话不说拉上裴聿泽的手就要拉他走。 裴聿泽拧眉,手腕反扣轻而易举挣脱,凉凉道:“有话就说。” 程以璋暴怒:“十万火急!你还说个屁!你要不要走!不走你别后悔!” 裴今窈被他的态度吓到了,也惹怒了:“程编修,我哥哥不但是驸马,还是大……” “你闭嘴!”程以璋暴戾怒吼。 裴今窈何时受过这种委屈,顿时红了眼,生了争竞之心,眼泪汪汪看着裴聿泽:“哥哥你别走,我的手和脚都好疼。” “你能疼死吗?疼不死就闭嘴!”程以璋继续怒走。 “程编修,慎言!”裴聿泽愠怒地盯着他,冷厉的气势丝毫没有吓到程以璋。 “慎言个屁!你再不走永远别想见到郁禾!”他凌厉地瞪着裴聿泽,摔下狠话。 裴聿泽为之一震:“郁禾怎么了?” 即便震怒着急,程以璋还是力持理智:“她喝醉了,想见你。” 裴聿泽微讶后眼中注入一抹光亮,却又很快拧眉,光暗了下去,不,现在的郁禾不会…… 可一旦挑起这个念头,他便割舍不下,就要随之离开。 “聿泽哥哥!”段雨瓷急切地喊住他,上前握住他的手,“聿泽哥哥别走,今窈她啊……” 她话还没说完,被程以璋狠狠推倒在地,指着她恶狠狠道:“你要不想被打,就给我闭嘴!” 至此,裴聿泽已经察觉出端倪,郁禾绝不是醉酒那么简单。 他嘱咐丫鬟好好照顾裴今窈,拉上程以璋就往门外疾奔而去。 “聿泽哥哥!”段雨瓷凄厉地喊着,猩红着眼不甘心,到头来竟是为郁禾做嫁衣裳! ———— 奔走时,程以璋已经跟裴聿泽说了大概,说起媚药时,他明显看到裴聿泽震惊下的杀意。 难得的,他怵了一下,原来端方雅正的世家公子也会有这样戾色之时。 到了温泉院外时,他止住了脚步,快速吩咐:“今晚侍宴的参宴的所有人都搜罗起来,只说羲和公主不见了先皇后的遗物,拿我的令牌,不管身份,不管尊卑,一个一个查问,如何查问……” “不必你教。”程以璋接过大理寺的令牌,高傲的转头就走。 此时,两人之间竟产生了短暂的莫名的信任感。 裴聿泽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驸马!你可来了!” 青鸟和彩鸾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脸色红得滴血,眼睛也不敢乱瞟。 裴聿泽已越过二人,看到了温泉里的郁禾。 红纱附面,在水面飘荡,红纱之下,她侧着脸仰面,红纱拂过她小巧娟秀的鼻尖,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纯真却娇媚的脸,眼尾一点红不经意扫来一眼,极致妖冶。 裴聿泽胸腔震动,声音低沉暗哑:“出去!” 青鸟和彩鸾立马脚底生风地溜了。 红纱漂浮在水面,轻轻幽幽,似是在他身上乱飘,郁禾大概已经不太理智,看到他,拨开水面朝他慢移,放任而妩媚的一笑。 裴聿泽心神剧烈地震动,疾步入水,郁禾的手臂缠了上来,被牵引着,贴上他的脖子,幽兰清甜的气息自肌理孔道入,直透无内,如一匹快马疾驰,乱了方寸。 隔着红纱,郁禾抬头从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裴聿泽背脊如麻,拼着最后一点理智拉开她,浓郁的眉眼灼热而震动,再无往日的冷静自持。 “告诉我,我是谁?”他固执的,吃醋的,嫉妒的问她。 嫉妒是程以璋将他喊到了这里,甚至一想到他还没来时,她是否也这样亲吻过程以璋,他竟嫉妒的发狂,发狂地宣示着眼底的占有欲。 郁禾皱眉,一点也不想回答他,只觉得难耐极了,急于疏解,又要抱他…… 可他很讨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池壁上,偏是不让她动。 “说,我是谁。”他清高的不愿苟且,不愿为人替身,也不愿她随意谁都行…… 郁禾就是郁禾,就算这个时候了,药效几乎折磨得她理智昏聩,她仍旧倔强,将红润的嘴唇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也不愿屈服地喊他的名字,可眼睛已经红了,红艳艳的,蒙上一层水雾,明明是倔强,却是可怜兮兮,诱惑着他。 最终让他溃不成军,什么不愿……他扯落了红纱,扣住她的脖颈一把搂进胸怀,放肆而霸道地吻她,蠢蠢欲动,甚至急色地去拉扯她的衣服…… 她的小手也毫无章法地去扒拉他的衣服…… 他在温泉里要她,几乎要将她揉碎一般,云山温泉都震荡。 他将她抱离温泉,她却不愿他离开,两人密不可分,郁禾急不可耐坐在他身上…… 裴聿泽惊怔药效,一次两次还不够,却又轻而易举被她挑起战端。 直到她精疲力尽,软倒在他身上,求他帮忙,才肯罢休…… 裴聿泽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郁禾,再度露出稚嫩纯真的模样,他心疼地拂过她黏在鬓边的发丝,低头轻吻她。 想起给郁禾下药之人,他眼底的爱怜逐渐被戾色替代。 但,在郁禾醒来前,他还不能离开。 日上三竿时,郁禾才醒,想舒展的一动,顿时觉得浑身快散架的酸疼,立即刺激了她的记忆,她蓦地睁开眼低头一瞧,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丝帛,目及之处,青红狼藉…… 腾地一下,脸滚烫的晕头转向,她羞愤欲死! “醒了?” 身后传来温柔低沉的声音,清朗悠扬,是心情不错的裴聿泽。 郁禾心下咯噔,埋着脸咬咬唇,大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拉着丝帛坐起,张目望去,先是一愣,裴聿泽已经穿戴整齐,还换了身衣服,气宇轩昂地站在床边。 郁禾板着脸半垂了眸,平静如水:“嗯。” 一个字音,沙哑干涩的几乎让她强撑的镇定瞬间破防,是昨天晚上喊哑的,她别过脸假装咳嗽一声,懊恼地皱了下眉。 裴聿泽含着清浅的笑意,坐到床边递上一碗茶:“我试了温度,正好。” 郁禾眼角觑了一下,她的确很渴,也不为难自己,接过来埋头喝了。 “慢点喝,别呛着。” 他话音才落,郁禾就被他温柔的语声呛到了,才刚刚正常一点的脸色立刻又火烧云了。 裴聿泽温热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还要吗?” 郁禾背脊一僵,他的手掌与她的背脊之间毫无阻碍,她还是裸着身子的……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度,烫了心尖,正想着怎么避开,此时听到他问,立即点头,裴聿泽莞尔,自她手里拿过茶杯,起身走去石桌。 郁禾赶紧将丝帛换了个方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聿泽倒了茶过来,就见她只露着一张脸,他微愣一瞬,笑意渐浓。 “青鸟一早送了衣服过来,待会我抱你去池子里清洗一遍。” 郁禾耳朵热得嗡嗡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借着喝水的空挡思索,他该不会觉得经过昨晚一事他们之间就“旧情复燃”了? 裴聿泽耐心等着她喝完,接过茶杯放下,转头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 郁禾讪讪道:“我自己去就好。”说罢不等他回应,裹着丝帛就往温泉跑去。 裴聿泽身形一顿,目色沉了下来, 看着她跑了两下僵了一瞬,又改为小步快走,直到她入池子,深锁的眉也未曾舒展。 郁禾将整个身子都没入了池水中,背对着裴聿泽,温润的泉水裹着全身,她逐渐放松下来,她应该表现的很明白了吧? 昨晚只是意外,并不代表什么。 她心下嘀咕,借着拿巾帕悄悄回头去窥伺裴聿泽,结果好巧不巧对上他沉默幽深的眼眸,她卡了一下,攒出一个笑,又极速回头。 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啊……裴聿泽目色越是冷静,心里却是上火。 等郁禾沐浴更衣坐在镜前让青鸟彩鸾伺候,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些,闭着眼两耳不理窗外事。 偏生彩鸾自以为很低的声音和青鸟说着:“待会我让我的心腹丫头来把这里整理一下,那石桌也要清理一下,床榻也要换新了。” 郁禾平静的心顿时激荡突突了起来,石桌?昨晚他们有这么激烈了? 等梳妆完毕,她也不听青鸟要跟她说什么,径自埋头走出去,“砰”的一下,撞上一堵硬挺宽厚的胸膛,趔趄着后退,被裴聿泽拦腰扶稳。 郁禾看他一眼,又慌张退开。 裴聿泽终究淡定不了了,嗓音微凉,带着嘲弄意味:“公主是想过河拆桥不认账了?” 郁禾懵了一下,什么过河拆桥? 她清了下嗓音,一本正经:“昨晚我喝醉了,脑子不太清醒,其实你可以推开我,我并不会生气。” 她这话意思有那么一点裴聿泽趁人之危的意思。 所以,她很大度的,息事宁人道:“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做了一场梦,算了吧。” 裴聿泽目色一冷,大概是气极了,忽然笑了一声,语声极沉:“没什么损失?一场梦?算了?”他愠怒郁结于心,急于疏解一番地借着笑声吐了出来,很冷,“公主还真是……急着撇清关系。” 可不是,他们正在和离阶段。郁禾理所当然地睁着眼看他。 裴聿泽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 青鸟急忙上前低语:“公主快别说了,昨晚驸马是被动的……” “什么?”郁禾愣住了,难以置信是自己主动,愣了好一会,脸色红得滴血,方才说了那么多“不知所谓”的话,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先逃了。 “我还要向祖母爹爹请安,先走一步。” 裴聿泽没有去追,站在那好久,沉静的眸色极暗。 郁禾的确是去给皇上请安了,谁知皇上一见她,就紧张地上前来拉着她将她前后左右上下都打量了个遍,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娘亲留给你的遗物丢了?” 郁禾一愣:“没有啊。” 皇上顿时变得凝重,迟疑半晌,郑重问道:“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昨晚程以璋突然拿着裴聿泽的大理寺令牌将行宫一半以上的人都审查了个遍,说是找先皇后的遗物,可这种事,竟是程以璋来查,皇上起了疑心,有此一问,见郁禾瞬间红了脸,有些支吾,他不好的预感剧增。 青鸟怕郁禾瞒着惹皇上误会,越礼上前道:“启禀皇上,昨晚公主一直和驸马在一起。” 皇上微惊,见郁禾没有反驳,反而脸更红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平顺了,甚至朗声笑了起来。 笑得郁禾更加羞赧。 虽然悬着的心放下了,但皇上知道裴聿泽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审查一下,他没有过问。 程以璋拿着驸马兼大理寺少卿的令牌,查的很顺利,很尽心,一刻也不放松,不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去想不该想的事。 那些位高权重家的小姐即使觉得被冒犯,但碍于那枚令牌,谁也不敢违抗,配合得很好。 等到程以璋将名录上所有参与了昨晚夜宴的人上上下下都查问一遍后,就看到了裴聿泽。 他疲累地揉了下眉心,精神振奋地站了起来,却见裴聿泽满脸冰霜,一副不爽的样子,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很爽吗? “少卿。”程以璋还是恪守礼仪,朝他作揖。 裴聿泽直截了当问:“查的怎么样了?” 这冷冰冰的语气,看来果真不爽啊……但郁禾的药应该是解了,看来是两人并没有因此和好,程以璋爽了,不过此时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他正色道:“有些眉目,有个侍酒的宫女非常古怪,公主喝的那壶酒也是一滴不剩,我顺着查下去,查到了颐和公主。” 裴聿泽拧眉:“侍酒宫女?”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裴聿泽嗓音极沉:“郁禾不喝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程以璋错愕:“可公主的确是喝了自己桌上的酒……”他蓦地截住话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裴聿泽,“那杯酒是给你的!可是颐和公主为何要给你下药?她中意你?”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程以璋反应极快:“因为立后受阻,傅家想离间你和公主,所以对你下手?” 裴聿泽妄下定论,反问:“颐和公主呢?” 程以璋道:“我去了贵妃宫里,贵妃说颐和公主突发急症,已经回京了。” “太医出诊的记录可有查过?回京的马车记录可有查过?” 程以璋愣住了:“我立刻去。” “不必了,直接去问贵妃。”裴聿泽一锤定音,往贵妃宫里而去,程以璋紧急跟上。 ———— 傅贵妃得知药最后被郁禾吃了下去,程以璋竟拿着裴聿泽的令牌前来,心知事态严重,找了借口推脱,现在将颐和藏了起来。 这件事本就是傅廷攸设计,他要让郁禾亲眼看着裴聿泽和别的女人承欢,让郁禾死心,原定计划就是今早过来,第一时间陪着伤心的郁禾,谁知刚来却得知出了岔子! 成全了裴聿泽,他怒不可遏,直冲向藏颐和的房间,踹门而入,再颐和惊心时,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冲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死死按在桌上,桌上的茶具因震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怎么敢!怎么敢!”傅廷攸冷厉怒吼,青筋暴起。 “表,表哥....”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使劲拍打着傅廷攸的手。 “把郁禾送给裴聿泽,你该死!”他下了狠手,手指渐渐收拢,指关节极具凸显。 “表......”被扼住的喉咙,颐和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脸色涨得青紫,恐惧的眼睛也睁不开。 “廷攸!”傅贵妃及时赶到,拉开了他。 失了禁锢的颐和颓然瘫倒在地,重生的呼吸让她极速喘息,她跪坐着拼着仅剩的力气拉住傅廷攸的衣摆,气若游丝:“表哥......我是为了傅家......” 傅廷攸嫌恶地抽出衣摆,强制冷静下来,目光阴冷:“既如此,留着你已是无用。” “表哥!”颐和惊惧地抬头,看到的是傅贵妃冷淡的脸,和傅廷攸冷漠的不屑一顾,“不,不,我是公主,你们不能......” 傅廷攸冷嗤:“公主?大曌只有一个公主,就是羲和,来人,”他冷冷一声令下,突然进来两个暗卫,“把她带去边境军营,”他的目光幽幽暼下,“你喜欢下药是吗?每日给她喂两颗合欢散。” “不!表哥求求你不要,母妃,母妃救我,我是为了你,为了傅家啊!是段雨瓷,段雨瓷的疏忽......”她疯狂地求饶,绝望地咬着一线生机,“我是公主,父皇会知道......我是公主!” “你不该任由看着郁禾喝下酒,却坐视不理,所以,你该死。”傅廷攸阴冷地掐住了她的脸颊,掐出红痕来。 嫉妒的恐惧已经让颐和说不出话来,她不要去军营,不要吃那个药...... 可哪里还轮得到她不要呢?暗卫已经冷血地将她拖了出去。 “表唔......”她还想求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声音越来越低。 傅贵妃倒是有些担心:“她毕竟是皇上的女儿,是个公主,突然消失,怎么说?” 傅廷攸冷哼:“公主?当年若不是皇后为她们母女求情,她哪有资格做公主?姑母只需跟皇上说她得了急症迁出宫静养就是,昨晚裴聿泽大张旗鼓的查问,皇上一定已有所察觉,自然会联想到颐和身上,他不会多问。” 傅贵妃放了心。 这时门外一阵疾步声。 “娘娘,驸马来了!” 傅贵妃先是一慌,傅廷攸却是镇定,他陪着傅贵妃一同去了前殿, 裴聿泽鹤然而立,面色冷峻,正与傅廷攸四目相对,目色冷了几分:“小阁老。” 傅廷攸笑道:“裴少卿来的正是时候,我得了姑母的信,说是颐和公主染了急症,恐有传染之相,已经命人将她送走,这会正要去禀告皇上,接下来恐怕要将行宫清洗一遍,以防万一。” 程以璋正要开口让请太医,却被裴聿泽制止,裴聿泽不动声色:“那就有劳小阁老。” 他并未再多言,告辞离开。 傅贵妃意外:“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竟然什么都没问?” 傅廷攸冷声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都问不出,也知道了这件事与颐和有关,所以任由我处置。” 程以璋走出宫殿的那一段路,也想明白了,也看出了裴聿泽故意没有深究,就是不想留下颐和的意思,他重新审视起了裴聿泽,裴聿泽看上去是个矜贵雅正的世家公子,恪守礼仪法规,可这件事,他由着小阁老,甚至不管颐和公主生死,或许是牵扯到了郁禾,所以他也起了杀意。 经此一事,皇上早早结束了避暑之行,整顿回京。 皇家依仗回京时,也是裴家主君进京之时,跟着裴家队伍后头进京的,还有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车厢里传出一道女声:“公子,进京了。” “哦?”是一道清凉慵懒的男声。 “幸亏公子赶在皇上给裴氏的接风宴前进京了,不然又得挨数落了,公子是立刻进京给皇上请安吗?” “先沐浴更衣休整一番。” “那要先见公主吗?” 这时车厢安静了一会,才有声传出,夹杂着一丝玩味:“等接风宴那日再见也不迟。” 第37章 出头 裴氏高门豪族,历经百年屹立不倒,如今在其他三家已现颓然之势时,裴氏依旧如日中天,历代裴氏主君都是帝王的倚重之臣,如今裴氏与皇室更是姻亲关系,皇上自然更加重视。 裴子鹤携夫人金氏进宫面圣这日,皇上更是以亲家的身份在太极门接见。 裴子鹤不敢托大,礼仪依旧一丝不苟,内敛沉稳,深得皇上满意。 这虽然是皇上亲自相迎,未见的不是皇上的试探之举,他肩负裴氏满门,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虽是敬重,举手投足仍旧是不卑不亢,尽显裴氏主君风范。 皇上道:“郁禾,还不给你舅姑请安。”礼尚往来,皇上也给足了裴子鹤面子。 郁禾含笑上前行万福礼:“见过父亲,母亲。” 裴子鹤和善:“公主不必多礼。” 金氏拿出一个玉手镯温柔替郁禾戴上:“一点小玩意,郁禾别嫌弃。” 郁禾望了眼那手镯,一眼就瞧出那是顶稀有的佛沉玉,她在书上见过,百年才得一块,制作成玉镯,更是要顶级的匠人,可说是价值连城,连皇宫都没有的,这叫一点小玩意啊?她虽惊诧,还是宠辱不惊:“多谢母亲。” 心里却在嘀咕,裴氏父母知不知道她正在闹和离呢?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裴今窈那么讨厌她,那么金氏还送她这独一无二的玉镯是何意?是不赞成她们和离,还是提醒她莫要任性妄为? 她可以生裴聿泽的气,和裴聿泽闹,但裴氏主君的面她不能不顾,那可就上升到朝政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裴聿泽走在她身侧,淡淡低语:“就是一寻常玉镯,不必多想。” 他自然明白母亲的用意,若是就此打消郁禾和离的念头自然是好,但他也不想郁禾有负担。 扶着太后同走的金氏偶尔回头,看了裴聿泽一眼,不动声色含笑应答太后的寒暄。 这场接风宴是场家宴,参宴的只有皇上,太后,裴聿泽和郁禾,还有裴子鹤夫妇和裴子俶夫妇。 连座位,裴子鹤夫妇也有幸得皇上殊荣,坐在皇上斜下首的位置,裴聿泽夫妇和裴子俶夫妇则分坐大殿两侧。 宴会自然少不得歌舞助兴,第一曲便是七盘舞,七盘一鼓已就位,舞者纷纷入场,今日的舞者竟是三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少年带着金属面具,白衣金带,长袖善舞衣袂翩翩,高纵浮腾,豪放轻狂,又劲柔交替,实在优美。 得众人喝彩。一曲毕,鼓手和其他两人退下,唯有领舞轩然而立,飞扬揭下面具。 皇上一愣,喜出望外:“璟年,竟然是璟年!” 郁禾也是意外之喜:“表哥!” 周瑾年朝郁禾挑眉,扫过她身边的裴聿泽,自然看到他凉凉的目光,不疾不徐朝皇上行礼:“请吾皇陛下圣安,太后千秋。” 太后也是一脸欣喜:“璟年这孩子,还是这样潇洒。” 裴子鹤笑道:“原是当年狂醉一舞名动京华的周小郎君。” “见过裴主。”周瑾年朝他行礼。 皇上赐座,他在郁禾身旁的位置坐下,皇上和蔼:“何时回的京,也不立刻来报个平安。” 周瑾年是先皇后的内侄,从小出入宫廷,先皇后待他如亲子,皇上自然也是爱屋及乌。 “昨日回的京,想给皇上一个惊喜。”说着,他偏首看向郁禾另一边的裴聿泽,“想必这就是郁禾的新婚夫婿裴少卿了。” 裴聿泽颔首,平静无波。 果然是玉一样的人物,周瑾年了然一笑,从袖襕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次回京经过云南,武陵王拖我给他这个义妹带个礼物。” 郁禾惊喜接过:“又是什么稀罕物。” 周瑾年挑眉:“不是好东西,他可不会送你。” 打开一瞧,郁禾一愣,盒子里的玉簪和她腕上的玉镯交相呼应,竟也是佛沉玉制作而成的牡丹玉簪。 周瑾年也注意到:“怪不得武陵王没有得到一整块佛沉玉,原来另一半已被郁禾所得。” 裴聿泽眼眸深深,上回今窈摔碎的蝴蝶簪,也是难得的玉质,可也是武陵王所赠?再看郁禾对着周瑾年的亲密,他平静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裴子鹤静观,武陵王,那位先皇后的义子,常年驻守边境,立下数件奇功,令外敌忌惮不敢入侵,手握三十万大军却对皇室忠心耿耿的武陵王,看来十分疼爱郁禾这个义妹。 皇上也十分满意周瑾年这一举动。 一场家宴,各怀心思。 宴毕,裴聿泽送父母出宫,临上车前,裴子鹤肃正看着裴聿泽,威严渐显:“聿泽,你是裴氏的继承人,凡事当以裴氏为重,适当时要懂得取舍,武陵王虽手握重兵,我裴氏也能独当一面,这门亲事,不必顾虑其他。” 和离一事,他们自然得知,何况今日郁禾公然借着要和周瑾年叙旧的借口留宿宫中,已是显而易见,心生不满乃人之常情。 裴聿泽拧眉,沉声道:“父亲,孩儿自有轻重。” 金氏轻轻拍了下丈夫的手臂,微微一笑,裴子鹤目光柔和一瞬,也不再多言,扶着夫人上车。 裴聿泽目送马车离开,神色凝重,涂庚见状走过来,小声道:“主君因为公主和你和离一事是不是恼了?是不是逼你表态了?” 裴聿泽沁着寒意的目光睨过去,涂庚识相地闭嘴了。 ———— 郁禾倒是没有去在意裴子鹤夫妇的想法,还有闲情约着荣宸宸上酒楼逛铺子,着急忙慌问她“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荣宸宸原本很开心的表情瞬间变了,郁禾的婚姻也是一团糟,她不想让郁禾来担心她,可又实在绷不住,低头苦笑一笑,半是揶揄半是凄凉:“当初你还让我做你的陪嫁妇,说是要沾沾我姻缘美满的福气,看来福气是没让你沾到,霉运倒是被你沾到了。” 郁禾心下咯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齐晏曾经说只爱我一人,如今他爱上了另一个人,意思就是他金屋藏娇了,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坐享齐人之福,意思就是,我想我的婚姻快完了......”荣宸宸扶额遮住她通红的眼眶,不想让自己变得脆弱。 郁禾唬地站起,娇喝:“他好大的胆子!”吓得刚端着菜肴进门的小二猛地腿软,手一抖,菜洒了一托盘。 “小的该死,这就去重新为贵人换一盘!”小二麻溜地转身就跑。 “我现在就去把他抓人,让他给你磕头认错,让他给你写保证书,再也不见那个女人!”郁禾气呼呼的就要往外冲。 荣晨晨及时拉住她:“你抓他来有什么用呢?变心了,就是变心了。” 郁禾呆住了,这时一声“羲和公主”,惊喜传来,她回头看去,竟是明小姐! 她比那日在清苑更加明艳动人了,只是身边的那人不是金垣,而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男子一听她的称呼,惊怔地看向郁禾,忙是抬手行礼:“参见公主。” 郁禾颔首:“免礼。” 明小姐转头和男人说两句,男人便又抬手行礼告退,明小姐含笑走进来,又想荣宸宸行了礼:“齐夫人。” 荣宸宸对她也有些印象,只是两人都十分好奇方才那个男人,明小姐看出,也不遮掩:“他是新科进士,授了一个小官职,不日就要前往任地,我与他同去。” 郁禾错愕脱口:“那金垣呢?” 明小姐道:“我不过是金公子闲来无事养的一朵花儿,一只雀儿,无聊解闷的,金公子又岂会在意我?” “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跟了他好几年,他的身边只有你。” “那是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归宿,他是懒得换人。” 多么清晰的理由。 她又道:“我身份卑微,高攀不上金公子,他不会娶我,如今我年轻貌美,尚且还能有一席之地,将来年老色衰也不过是被弃如敝履,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 郁禾和荣宸宸都愣住了,她们此时都被情所困,却忽然见到一个说起感情如此豁达之人,说提就提,说放就放,不禁唏嘘。 “金垣知道吗?”郁禾问。 “知道,今日我会在这,正是因为他给我定制了一桌送行宴,他还给了我一笔嫁妆,虽然给的气呼呼,顺道把我骂了一顿。”明小姐笑了一声,那笑里是感激,那个少年郎虽然给不了她未来,但这两年除了名分其他都没有亏待她。 郁禾想起金垣那张扬的样子,几乎能想象的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明小姐道:“能在离京之前见公主一面,是我的荣幸,民女就此告退了,祝愿公主和齐夫人此生得偿所愿,万般皆如意。” 她留下美好的祝福,转身潇洒地离开,临了又回头道:“对了,今日金公子他们在这也有一场接风宴。”说完,她嫣然一笑,消失在门外。 荣宸宸看了眼郁禾:“她说‘金公子他们’,也包括驸马爷吧?” 郁禾脸颊浮上一片红晕,骄傲地坐回去:“与我何干。” 荣宸宸笑,也坐回去:“这位明小姐是个聪明人。” 郁禾赞同:“嗯。” “我是说,她来给你请安,并不单纯。” 郁禾对上荣宸宸意味深长的眼神,皱眉思忖半晌,瞳孔一亮,当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她故意要让她的未来夫君知晓她和我有交情。” 荣宸宸理解道:“她虽然没做什么见不得的人,但毕竟不是什么良家女,此时她的未婚夫或许因为爱她,尚且不在意,等年岁日久,消磨了情爱,又有飞黄腾达的机缘,未必不会嫌弃她。”荣宸宸感触道,“情爱易变,世情总是不变的,她只要回到她的未婚夫身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么将来即便那个男人厌弃了她,也得顾及着她的人脉。” 也就是说,郁禾无形中成了明小姐的靠山,郁禾并不介意,只是看着荣宸宸再度落寞的眼色,恍然明白,或许齐晏如今也是如此,忌惮着她公主的身份,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纳妾。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简单,她出面赶走那个女人就是,可是她知道荣宸宸不要这样,否则她自己也能办到,□□宸宸也做不到明小姐那么豁达。 忽然,她听到荣宸宸冷哼了一声:“那些世家公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负心汉薄情郎!” 荣宸宸义愤填膺的,连消带打地把人骂了个遍,郁禾看着她死死握着酒杯用力的模样,真怕她突然大力出奇迹把酒杯给碾碎了。 两人没什么再用膳的兴致,荣宸宸拉着郁禾离开,好巧不巧见到前头掌柜的正领着两人往另一个院楼走去,荣宸宸定睛一瞧,郁禾来不及阻止,她已经脱口而出:“段雨瓷?裴今窈?” 两人闻声已经回头,亦是讶异一瞬。 荣宸宸低声哼笑:“真是冤家路窄啊。” 可不是,郁禾见到段雨瓷和裴今窈就觉得心里不适。 掌柜的却是在看到郁禾时眼前一亮,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裴夫人!齐夫人!” 段雨瓷听到“裴夫人”眸色冷了一分,秀气地走上前来:“公主,这么巧,今日聿泽哥哥在这赴宴,你既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她的声音轻扬婉约,飘到每个人的耳里,藏不住的震惊在每个人的脸上浮起来。 公主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驸马再此地赴宴? 段雨瓷继续道:“今日我本来是要去石经寺上香的,可是他们非让我来,所以就来迟了,还是公主好,不知道有这场宴会,也不用赴宴,能和齐夫人小聚。”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火药味十足,掌柜的吞咽一下,不敢擅自搭话。 郁禾冷冷看着她,现在她连装都不愿意装了?当着旁人的面,心思也一点都不藏了? “听说段小姐和裴少卿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连公主都要靠边站的,看来传言不假。” 周围传来停下看戏的伙计们的窃窃私语,段雨瓷的目的达到了。 荣宸宸巧然一笑,扬声道:“他们?是指哪个他们?段小姐可要说清楚啊,是驸马,还是其他你们交好的世家公子,不然让旁人误会,可不好了。” 段雨瓷笑容一滞,荣宸宸笑意渐浓:“反正都到了这的,我们也去宴会问问,郁禾,你知道,有些人就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惹得旁人误会。” 火药味更浓了,郁禾也看出了荣宸宸心情不好,结婚后为了坐好齐府的当家主母,荣宸宸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压抑了许多,今天,结婚前的无所顾忌的性子又冒出来了,偏生段雨瓷撞了上来。 不然,如何郁禾和荣宸宸就这样要好,自然是两人一样的放肆张扬,臭味相投。 “不好吧,若是当面被拆穿了,多没面子啊。”郁禾假意为难,与荣宸宸打着配合。 “人家才不会在乎什么面子呢,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撒谎呢。” 段雨瓷脸色快要挂不住,裴今窈看不得她们联合起来欺负段雨瓷,硬声解围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去赴宴,别在这耽搁时间。” 段雨瓷却为难道:“这不太好吧,今窈,四大世家的私宴,从来是要被邀请的,若是不请自来,恐惹得他们不快。”继而为难地看向郁禾,“公主......没被邀请吧?恐怕去了自讨没趣。” 荣宸宸皱眉:“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方才邀请我们一起去的是你,现在又说我们去不得,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段雨瓷冷了脸:“我是为公主着想,免得她惹聿泽哥哥不快。” “那我倒是要瞧瞧他有多不快了。”郁禾一听裴聿泽会不快,反而想去了,“掌柜的,带路。” 掌柜的正抹着额头的汗,听郁禾一声命令,片刻不敢耽搁,连忙疾走几步领着她们往鱼隐花溪而去。 那是天樽楼最富丽堂皇的宴客庭院,只供达官贵人,庭院里有一条小 溪常年花瓣逝水,半绕着庭院直流向天樽楼的天樽湖,才近花溪,便传来绕梁的音乐和阵阵喧闹声。 当真是热闹极了。 掌柜的知道里面有舞姬也有乐姬,生怕有什么不雅的场面,若是当真惹得羲和公主不悦,只怕他这天樽楼也开不长了,是以他清了下嗓音,拉高了音调喊道:“羲和公主驾到。” 索性这宴堂里的人都是世家公子,用不着隐瞒公主的身份,他喊得心安理得,这心安理得的一喊,倒是喊出了几分气势。 再走近时,原本热闹的宴堂鸦雀无声,音乐一停,说话的声音就清晰明了,只听得里头一道趾高气昂的声音:“堂哥,你这公主老婆的架子倒是拿捏的大啊!” 门已被推开,一屋子英俊挺拔的世家公子或坐或站或歪靠的闲适之态一览无余。 郁禾轻扫过去,都是上回清苑的公子哥,唯有裴聿泽下首矮桌后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姿态高傲且蔑视地扫过郁禾,目光停在郁禾身后的段雨瓷。 “雨瓷可来了,快,快入座,堂哥身旁的位置正给你留着呢,这么多年,可只有你有资格坐在堂哥身边呢。” 此人正是今日接风宴的主客,裴氏长房裴聿泽堂伯父的嫡次子,裴霂,他继续高调地说笑:“这么多年,可是谁也越不过你去啊!” 一句话让氛围降入了冰点。 段雨瓷嫣然一笑,看了一眼郁禾,见她被冷落,藏不住的优胜,却是谦虚道:“裴二哥就爱说笑,公主在呢,我哪能落座,我坐末位就是了。” 说着她就要往末位走去,裴霂走下位置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怎么行呢,有堂哥在,怎能让你坐末位,快落座!” 他拉着段雨瓷,段雨瓷也被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裴聿泽身侧,裴聿泽始终正襟端坐,自郁禾进门,他的目光从未移开,直到裴霂将段雨瓷推到他身侧,见郁禾始终眸色淡淡,他平静的目光终微有变色。 在裴霂就要将段雨瓷按下座位时,他手臂微抬,手中的折扇抵住了段雨瓷的手臂,堂中安静了一瞬,裴聿泽神色冷冽,眼也未抬。 段雨瓷笑意一僵,她感受得到裴霂暗自的用力,却抵不过手臂下一把小小折扇抵住的力道,她被架在那,尴尬又无助,面上含笑,心被割裂地疼。 裴霂存心要让郁禾下不来台,也致力于给裴聿泽添堵,用尽了力气想把段雨瓷按着坐下,却是徒劳,不免生起戾色。 此时一人排众而出,凛然在堂中挺直单膝下跪:“参见公主!” 郁禾蓦地一惊,眼前下跪行礼之人不是别人,竟是当初让他请个安就跟要了他命似的谷葵生,今日这个礼竟是行的周到又谦逊! 有人打头阵,众人才恍然惊醒,金垣紧随其后朗声道:“参见公主嫂嫂!” 其他公子见状,不得不跟着行礼,全都起身作揖,齐声道:“参见公主。” 至于那些舞姬乐姬更是汇集到宴堂一侧,一字排开,袅袅下跪:“参见公主。” 堂中所有人都矮了一截,郁禾遗世独立,凤仪万千。 裴霂不快拧眉,见裴聿泽起身,款步朝郁禾走去,朝她伸出手:“郁禾。” 郁禾看他一眼,想到他身后的段雨瓷,欣然将手交付他手中,裴聿泽握住,牵着她,在众人的躬身下跪中,朝主位走去。 荣宸宸给青鸟使了个眼色,青鸟会意,快走两步,站到呆愣的段雨瓷身旁,垂眸恭敬道:“段小姐,请让让。” 对上荣宸宸挑眉的一眼,犹如一张无形的耳刮子擦过段雨瓷的脸,火辣辣地疼,裴今窈也赶来扶着段雨瓷往后退:“雨瓷,我们同坐。” 段雨瓷握着扇炳的手用力到酸痛,看着裴今窈咬得齿痛,却还要强颜欢笑地退开。 裴聿泽扶着郁禾落座,才在郁禾身旁坐在,郁禾道:“免礼。” 这时裴霂连着冷笑两声走下来,冷嘲热讽:“堂哥,这娶了公主就是不一样啊,架子是摆的十足的,可一点兄弟之情也不认......” “噗通”一声,刚刚还嚣张高傲的裴霂突然跪下了,他脸色倏地铁青,立即就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膝盖窝一阵刺痛,竟是起不来。 裴聿泽身姿微侧,俯身而来,淡淡道:“郁禾,他在给你行礼。” 郁禾目瞪口呆,她方才分明感受到一股劲风从她手背擦过,裴霂就一跪不起了。 见裴霂还在挣扎着,裴聿泽冷冷开口:“青鸟,裴霂久居靖州天府,规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示范一下,该如何给公主行大礼。” 青鸟眼睛一亮:“是!” 她走下去站在裴霂身侧学着男人的姿态,双膝跪下,匍匐向前:“参见公主。” 裴霂的脸色阵青阵白,愤恨地瞪着裴聿泽,裴聿泽执杯饮酒,一派清冷,大有他不照此行礼,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在座之人,对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了如指掌,裴霂是长房之子,按理说继承裴氏的该是裴霂的父亲,那他就是下一任继承人,偏生长房不如二房,裴子鹤以实力得到了裴氏,他与继承人的位置也失之交臂,自然视裴聿泽为眼中钉,经常冷嘲热讽的找茬。 而裴聿泽从来都是漠视他的争竞,其实就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以掌控全局的姿态冷然以对,他的态度,就给他们一种对付裴霂都是一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可今日,他竟然当众教训了裴霂,第一次,而竟是为了羲和公主。 此时在座的,原本不将皇室公主放在眼里的世家子弟不免都生了忌惮之心。 金垣却是大快人心,他早就想让聿泽表哥教训一下这个嚣张的裴霂表哥的! “霂表哥,快磕头吧,大家还等着看歌舞呢!”金垣起哄着。 裴霂瞪着裴聿泽,见他的神色知道今日若是不磕头,裴聿泽真的能让他跪倒地老天荒,咬着牙,他只能弯下腰去...... 看着裴霂屈服,段雨瓷攥紧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手心,他为了郁禾,他竟然为了郁禾,连一点堂兄弟的情面,裴氏的颜面都不顾了! 第38章 选一个贴心的驸马 这场接风宴丝毫没有因为主客受辱而受到影响,因此更让裴霂感到羞愤,这些望族子弟从来只以裴聿泽马首是瞻!他根本可有可无。 裴霂羞愤地豪饮一杯酒,用力过猛撕扯到膝盖,痛得龇牙咧嘴。 “你说你招惹裴聿泽也就罢了,好端端的当众下羲和公主的面子,人家护妻心切,可不得给你点苦头吃。” 风凉的话从身侧传来,裴霂凌厉看过去,是段二,段二无视了他的愤怒,朝上努了努嘴,裴霂移目过去,裴聿泽正将一整块牛肉分裂成小块,然后把盘子端到了郁禾面前。 裴霂惊怔。 段二笑:“你何时见你那不可一世的堂哥伺候过女人?刀枪不入的裴聿泽,如今也有了软肋了。” 裴霂收回目光,垂眸间陷入了深思。 “按理说,家族继承人立长立嫡,翻来覆去说,都该是你父亲,如今就该是你坐在上头,娶羲和公主的也该是你,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裴聿泽压得死死的?” 段二轻轻幽幽的声音,就如桌上香炉里袅袅细烟,化作小蛇直钻窍孔而入,注进他的心底,然后膨胀,成为下一任裴氏主君的膨胀,取代裴聿泽拥有郁禾的膨胀。 在无人在意的宴会上,从前只围着她的那些公子们,都开始将目光放在郁禾身上,开始对她恭敬又亲近,金垣更是一口一个“嫂嫂”喊得已然又高调,段雨瓷一刻也待不住了,她冲出了宴会,裴今窈正要去追她,被谷奎生拦住。 “我去吧。” 谷奎生追到花园里,段雨瓷突然回头,梨花带雨扯着一朵芍药,捻出花汁:“谷大哥!连你也向着公主了吗?” 她太崩溃了,愈发惶恐,她不能再失去谷奎生这个助力,一把抓住谷奎生的手,眼泪汩汩地流:“谷大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聿泽哥哥把你当成亲兄弟,公主明明那么无情地要跟他和离了,你劝劝他,劝他放弃吧……” 段雨瓷乞求着,哀求着,却听到谷奎生冷静的声音。 “雨瓷,你放弃吧。” 毫无心理准备的,段雨瓷愣住了,她难以置信费劲地抬起头,愤恨伤心不甘心交织在眼底,受了沉重打击一般声音轻飘飘:“为什么要我放弃……” 谷奎生狠心咬牙:“因为聿泽爱上了公主,你了解他,他爱上了公主,就如何都不会放手了。” 段雨瓷再也难以克制地暴力地将手里碎烂的芍药朝谷奎生扔去。 立刻,他的衣襟沾上了鲜红的花汁,惊心刺目红得像血,段雨瓷一愣,又慌忙抬起手帕给谷奎生擦拭,哭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谷大哥,我是太伤心了,一时难以接受,你别生我的气……” 这一点点花汁自然不会让谷奎生受损,他知道她要发泄,他也不会生气,幽幽轻叹:“我把你当做亲妹妹,又怎会生你的气。” 段雨瓷冷静了下来,擦去眼泪,攒出一抹笑:“我知道,谷大哥一直很疼我,我会听你的话,会放手的。” 谷奎生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段雨瓷发泄完后真的想通了,拍了拍她的肩:“我们回宴吧。” 段雨瓷笑:“好。” 在谷奎生转身后,笑意荡然无存,被冷意替代。 ———— 郁禾咬着裴聿泽切成小块的牛肉,一双眼睛睁得圆滚滚地看着中央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但其实她压根没看,她的眼睛借着不同方向的舞姬瞄过去观察那些世家子弟。 她自小被众星捧月,人人见了她,或是大礼或是小礼,总是要行礼,是以她现在已经感觉得到,今日他们行的礼与上回在清苑时很是不同。 上回,他们行的礼是散漫的,潇洒的,是向裴聿泽的夫人,他们的嫂夫人行礼。 而今日,他们行礼时,带着点庄重,是不敢造次的庄重。 他们变了,尤其在裴聿泽逼着裴霂下跪磕头时,他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谷奎生最是明显。 是裴聿泽吗?那日他替谷奎生请罪后,和谷奎生说了什么?让他见到她,每次都要行礼? “在瞧什么?”耳边传来低沉清幽的声音,合着乐曲,有一种蛊惑。 郁禾心漏跳一拍,她感觉得到他在看她,偏不回头,状作无意:“看她们跳舞啊。” 身旁没声音了,但她还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不由提起一股劲转过脸去,对上他的眼睛,他的凤目狭长而深邃,静静看着她,仿佛已经将她看穿一般,一切谎言都能被他看穿,慢条斯理的不动声色。 郁禾强撑着直视他,倔强的不愿示弱。他若是真能看穿她的谎言,那为何每次都看不穿段雨瓷的?难道段雨瓷的定力就是比她强?哼,或许就是看穿了,舍不得揭穿段雨瓷! 思及此,她凶巴巴地瞪了回去,却见裴聿泽冷淡的眉眼溢出了一丝笑意,很清浅的,浅的她再想确认一下,已经消失了。 郁禾很烦躁,又被他拿捏住的烦躁,她唬地站了起来,闷声道:“我要回去了。” 众人见她站了起来,都停止了交谈,舞姬们这都退到了一边。 郁禾径自从位置下来,拉上荣宸宸,目不斜视地从堂中走过。 “恭送公主。” 虽然众人不明所以,可还是都站起来行礼。 裴聿泽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金垣立即跳过去:“又吵架了?”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起身离开。 “表哥?” “聿泽,去哪?” “接风宴结束了?” “聿泽,一起去?” 有几个人正要跟上,被反应极快的金垣挡住了去路。 金垣一本正经地教育:“识相点,人家去追老婆,你们跟去作甚?” “嗯?” 几人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从前只看小姐们追着聿泽,如今也轮得到聿泽追着姑娘了?” “如此奇景,可不得追上去观一观!” 说罢几人起哄,金垣突然侧到了一边,抱着胸由着他们:“你们自去,被表哥抓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正要迈出门槛的脚及时缩了回来,面面相觑,哈哈笑了起来:“喝酒,咱们喝酒。” 转眼却见金垣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金元宝你去哪?” 金垣面不改色:“小解。” 等他走到门口看不见的地方,旋身一转,立即向裴聿泽的方向追了过去。 ———— “郁禾。”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荣宸宸几乎是激动的一把把郁禾拉住,两人回头望去,就见裴聿泽徐步走上桥来,看着郁禾从未动摇。 荣宸宸抓着郁禾的手收紧,压着声线在她耳边低语:“太英俊了,太仙气飘飘了,若是我都不忍心跟他生气了。” 郁禾撇嘴:“有点骨气好不好!” 荣宸宸叹气:“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是不再爱他了,所以和离,还是气他当初和你成亲带有目的。” 郁禾目光一滞,还没来得及想,裴聿泽已经走到了面前,她平视着,只能看到他的胸口,清冷带着礼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齐夫人,我想单独同郁禾说两句。” 郁禾暗地里抓紧了荣宸宸的手,荣宸宸爽快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没问题。”并且暗暗使劲掰开了她的手,“我正想着去再去买些点心,你们聊。” 买点心就买点心,冲她眨什么眼啊!郁禾心里反冲她翻了个白眼。 她们暗地里这一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裴聿泽的眼睛,他没有揭穿,心却沉了一下。 飞快下桥准备跑回天樽楼的荣宸宸,眼尾快速扫过一个身形,惊诧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快速拉入了桥下一角。 “金公子?你在这作甚?” “齐夫人,冒犯了。”金垣一本正经扶稳她再放手。 “你在偷听!”荣宸宸瞪大了眼睛。 “嘘!”金垣快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荣宸宸狐疑地看着他:“这么远你能听得见?” 金垣凝神屏息:“我看得见。” “看得见?”荣宸宸莫名,见他一直盯着桥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懂唇语?!” 一丝得意的笑几乎要压不住了,金垣故作谦虚:“低调,低调,略懂一二。” 荣宸宸彻底蹲了下来:“说什么,你给翻译翻译。” 青鸟和彩鸾站在桥下的另一边,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往那边凑去。 依旧是上次他们第一次一起来时的桥,桥下依旧有悠悠而过的花船,只是两人的心情大不相同。 郁禾捏着桥上绑着的丝带花,眼尾瞄他一眼,心下嘀咕他怎么还不开口。 周围明明热闹喧嚣,可他们两人周身却是安静极了,郁禾受不住这样的安静,正要开口,却听到他问。 “什么样的驸马是贴合你心意的?” 毫无波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郁禾捏着丝带花的手猛地一用力,生生将丝带花拽了下来,愣愣抬头,他看过来,冷清的眉眼浮着一层冰霜。 “……你听到了?”郁禾克制着声线的发抖,眼睛快速瞄向周围,见周围人头攒动,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不会动手,一气之下把她丢水里去吧…… 他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前日接风宴,宴过半场,皇上正讨论起政事,郁禾没兴趣,周槿年亦是散漫惯了不感兴趣,她和周槿年先后离开宴会。 他起先还能与皇上父亲交谈几句,后来越来越心不在焉,回答皇上的提问时,以至于慢了半拍,最后只能起身请罪告退。 皇上倒是笑着同意,他见到父亲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也顾不上了,离开时,听到皇上蔼声欣慰:“聿泽平时太沉稳了,如此失神冲动一下,才有二十岁时该有的朝气。” 年轻的朝气,那是程以璋拥有的,裴聿泽离开的步履迟疑后疾步离开。 经过飘香满园时,花圃里的蔷薇开得正艳,他莫名驻足半晌,折下一支最艳丽的,时一瞬间的冲 动。 他四下寻找郁禾的身影,面色冷静如常,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焦灼。 终于在另一处花园里,他看到郁禾和周瑾年对面而立,周瑾不知说了些,郁禾惊讶地睁眼,两眼弯弯笑成了月牙,周瑾年抬手将那支武陵王新送的玉簪替她扶稳。 他眉心紧蹙,轻捻着手中的蔷薇花枝干。 然后,他听到郁禾歪着头娇声说道:“等和离后,我要选个贴心的驸马!”笑容迎着太阳,耀眼夺目。 裴聿泽倏然收拢手指,蔷薇被攥进手心,花刺无情扎进他的手心,鲜血从指缝渗出,他浑然不觉,枝干不堪受力,“啪”地断成了两节。 “程以璋,是你心目中贴心的驸马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沉沉,依旧不带丝毫起伏,却莫名让人心慌。 郁禾怔怔看着他,他的眼底似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错开目光去,吐纳一息,她说:“是。” 他攥紧的手陡然松开,修长莹润的手指此时僵硬地展开,青筋凸起,止不住地颤抖。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不管她爱也好不爱也好,她的心结如同一团乱麻,解不开,再勉强在一起,她一不顺心,就会想起那些曾让她撕心裂肺的往事,她会无理取闹,他也会觉得她越来越不如段雨瓷温柔,彼此消磨,不如学着明小姐放手:“你从不是强求之人,不如......” “我是。”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郁禾错愕地转过脸去看他,触及的是一片冰冷的坚毅,夹杂着薄怒,语声极沉:“郁禾,我强求,程以璋注定只能妄想。” “裴聿泽......”郁禾怔住了。 裴聿泽掠过她擦身离去,郁禾豁然转身,他的背影岿然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桥下的四人也呆愣住了,久久沉默,金垣的声音轻飘缓慢:“我从未见过表哥如此执着,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 荣宸宸哼了哼:“那也要看他想得到的是谁了!”她说完就朝郁禾跑去。 金垣莫名其妙:“我表哥追的是公主,她那么嘚瑟干嘛?” 荣宸宸从身后拥住郁禾的手臂,郁禾吓了一跳,回头时荣宸宸朝她嘻嘻一笑,她也嘻嘻一笑。 “你当真决定啦?”荣宸宸柔声问道。 郁禾惊诧:“这么远你都能偷听到?” “那个金元宝看上去顽劣,还是有点用处的。” 谁知话音刚落,桥下就传来金垣的嚷嚷:“是很有用处!” 两人看过去,金垣朝她们笑迷了眼招手,朝天樽楼走去。 荣宸宸将话题拉回来:“你刚刚还没回答呢!” 郁禾歪头一笑叉着腰道:“我也要学习明小姐豁达一下。” 荣宸宸哼哼:“我看你是太骄傲了,还在记恨着他。” 郁禾朝她皱皱鼻,两人手拉手往桥下走去,荣宸宸略有所思,郁禾是骄傲,她心里撇开那些被利用被冷落的事,可自己的这段婚姻是该好好想想了。 ———— 段雨瓷失了谷葵生这个助力,已是晴天霹雳,却没想到更让她绝望的还在后头。 这天裴今窈欢欢喜喜来段府找她,一见她就娇羞地笑,起先段雨瓷还不明白,见她说话也娇柔了起来,顿时心底一沉,明白过来了,裴今窈今日是来表情来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好事将近了? 段雨瓷不敢往下想,僵持着给她倒茶,将点心果子推到她跟前,裴今窈却语出惊人。 “母亲已经为我定下亲事了!”她娇羞的,抑制不住的欢喜。 正夹向裴今窈的果子随着段雨瓷的手腕微颤,陡然从竹夹间掉下去,骨碌碌滚到地上去了。 “这么快!还是夜宴那晚遇见的状元郎?” 裴今窈点头:“我总想带你去见他,可你总是不愿意。” 段雨瓷当然不愿意:“他一个区区状元郎,一般门第,凭何娶你这个裴氏大小姐!” 裴今窈以为她这么激动,是因为觉得状元郎这个身份家世配不上她,柔声道:“我起先也以为父亲不会同意,会看不上他的身份,一定要让我在四大世家中择婿,谁知父亲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答应见他一面,见了面后,就同意了,父亲说他有才干,既然哥哥已经打破了四大世家联姻的惯例娶了公主,那我也不必再执念这种联姻了,我想父亲还有其他考量。” 当然有其他考量,段雨瓷明白,如今其他三家已经是空有其表,他们这一辈里没有一个大才之人,段主自然不会让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庸碌纨绔之辈。 或许,段主还有想法,比如,三家的将来,但那些段雨瓷不关心,她只关心裴今窈:“那嫁了人呢?” 裴今窈道:“他外放了知州,父亲说等成了亲我随他一起离京赴任,过个两三年,再动用人脉将他调回京,升几级就另说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她的夫君将来仕途坦荡的风光。 “......你们都想好了,都考虑好了。”段雨瓷幽幽看着她,目光暗淡无光。 裴今窈见她伤心,忙是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和父亲说了,他会亲自为你出面,给你在靖州天府选一门显赫的门第,靖州天府远离京城,又是最为富庶之地,没人知道你曾经的事,即便知道,在靖州天府,也有我裴家为你撑腰,婚后没人敢轻视你的。” 她早就把段雨瓷当成了亲姐姐,为她铺好了前程。 段雨瓷却不领情,抽出手,冷冷道:“我不嫁人,我有寒症,还有不光彩的流言,何必拖累清白显赫人家。” 裴今窈心头一紧,红了眼:“我知道,你最好的归宿是哥哥,可是,可是哥哥已经有了公主,他是不会纳妾的,雨瓷,别再执着了,他是你的一个梦啊。” 段雨瓷看着她,仿佛预见了她的洞房花烛,恩爱交缠,一派如意。 那她呢?费尽心思,耍尽手段,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凭什么?凭什么?她突然的孤寂,一夜入秋,呆坐着看着烛火滴蜡,无端的,她将手伸到烛火下,一滴蜡滚下烫了她的指尖,她痛得皱眉缩回手,凝神看着那滴蜡凝固,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拇指用力捻着,直将它念成粉末。 尽管段雨瓷多么的绝望,悲凉如秋,翌日朝阳依旧升起,烈日灼灼,还是热烈的夏天,没人会顾及她的心情,在意她的心情,连老天爷也不会在意她,那她只能靠自己。 她用尽心思,做最后的筹谋。 三日后,段雨瓷将裴今窈约在飞仙阁见面。 这是一处七层宝塔建筑状的酒楼,因登高望月,俯瞰全城而闻名,所以定价高贵,一般百姓消费不起。 飞仙阁,是裴今窈和段雨瓷初入京城时,一起携手把玩的第一个地方,裴今窈站在七楼的围廊俯瞰,长街上的百姓都成了一个个缩小的黑影,又回望房间,第七层只有她们两个。 “怎么不见其他客人?” 段雨瓷道:“因为我将第七层包下来了,我不想别人打扰我们。” 她说笑:“当初我们第一次来时,还说逮到几乎一定要带着哥哥一起来,你说还要等八月十五来这赏月,幸亏我的婚期定在九月,我们还赏完月。” 段雨瓷也笑,站在她身边问她:“今窈,我们从小在一起,你一直保护着我,我知道你之前一直想让我做你的嫂嫂,现在呢?” 她问的温柔真诚,裴今窈笑容渐敛,真挚地握住她的手:“雨瓷,我依然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嫂嫂,只是,世事多变......”她也很伤心,也很惋惜。 “若是现在你能帮我拆散聿泽哥哥和羲和,你还会帮我吗?”段雨瓷轻声问道。 裴今窈微愣,还是点点头:“我会,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我当然也希望你得偿所愿的。” 段雨瓷感动地红了眼,抱住她:“今窈,你真好。” 裴今窈也抱住她,忽然听到她惊呼一声 “羲和公主”,她意外地转身去看,果然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第五层左侧窗户边的郁禾,她的多面坐着程以璋。 段雨瓷缓声道:“想不到她还和程以璋在一起,明目张胆,丝毫不将聿泽哥哥和裴世伯放在眼里。” 她一面说,一面去观察裴今窈的脸色,果然见她脸色发青,愤恨道:“她太过分了!” 裴今窈太气愤了,她的哥哥对郁禾一往情深,郁禾却如此不在意哥哥的心情和处境!她必须将郁禾揪出来问个清楚! 快如电光火石,猝不及防间,裴今窈脚下陡然一滑,失了中心,朝围栏边就势翻过去半个身子! “今窈!”段雨瓷惊呼,及时拉住她的手,可还是迟了一步,裴今窈的身子真个挂在了围栏外,她的头顶就是飞仙阁的金漆牌匾。 裴今窈被恐惧支配,低头望一眼,顿时眼晕头昏,只能凭着求生欲死死攥住段雨瓷的手,段雨瓷也用力攥住她。 “雨瓷.......”裴今窈惊恐的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绝望地望着段雨瓷,“救......我......” 段雨瓷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上,忽然笑了:“今窈,刚刚你说,你会帮我的......” 裴今窈原本就惨白的脸,蓦地发青发紫:“雨......” “若是你掉下去的时候,羲和正在和别人约会,聿泽哥哥会怎么想?”段雨瓷轻轻说着,像是在对情人喃喃细语,笑眼温柔。 裴今窈眼底惊恐被难以置信和伤心替代:“雨瓷......我们是好姐妹啊......” “是啊,好姐妹,你从小到大一直护着我,可为什么,现在不护我了,不帮我了?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段雨瓷厉声质问,眼眶也红了,“你以前说一定会帮我赶走羲和,为什么不等赶走她你再嫁人!” 裴今窈又气又伤心又恐惧,看着近乎疯狂的段雨瓷,她只能乞求着哭喊着:“雨瓷,你冷静点......” 段雨瓷完全好像听到她的哀求,眼底一层冰霜似的眼泪,一丝温情也注入不了:“好姐妹,你就最后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雨瓷......不要......” 段雨瓷眼风飘过,见郁禾和程以璋已经离开位置,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做出了害怕着急的表情来。 “今窈!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今窈!”突然惊惧而凄惨地喊了起来,凄厉的声音传到了楼下,正在楼下等候的碧罗见状,顿时趔趄大喊。 “小姐!”碧罗拼了命地冲进飞仙阁。 段雨瓷还要求救,声音传到了楼下,伙计和小二闻声赶来,楼梯被踏的震天响动。 裴今窈还在松开一只手想要自救,想要去够围栏,可就在她松开一只手的同时,段雨瓷缓缓将她另一只手往下推去...... 伙计冲上楼大惊失色,段雨瓷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将裴今窈的手最终推落指尖...... “段雨瓷!”裴今窈凄厉的声音响彻京华的天空。 第39章 正式和离 郁禾与程以璋正从飞仙阁的楼下下去,嘴里还在抱怨:“约好的时间表哥又迟到,他总是那么散漫。” 程以璋笑声朗朗:“我倒是羡慕槿年兄的自由洒脱,随心所欲。” 郁禾取笑他:“我看你是羡慕他被美人环伺。” 程以璋大笑两声,骄傲挑眉:“美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足矣。” 两人说着笑,忽闻楼上传来嘈杂声,郁禾驻足仰望,程以璋觉得这嘈杂声不同寻常,郁禾身份矜贵,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也不想郁禾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沉声道:“走吧。” 郁禾迟疑一会,勉强笑了一声,同他走下第一层,还是回望了一眼楼上,走出了飞仙阁。 电光火石的“砰”的一声,然后一声尖叫突起:“啊!” 一个身形直直掉落在郁禾面前,那声尖叫声划破了她的心肺,眼前蓦地漆黑一片,是程以璋遮住了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 可是郁禾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眼前裴今窈躺在血泊里,鲜血还不停的从她的嘴里汩汩地吐出来。 “今……”郁禾才吐一个字,顿感喉咙发涩刺挠,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地倒去。 “公主!”程以璋急忙搂住她。 百姓们极速围了上来,惊呼惋惜的议论纷纷。 有人突然认出裴今窈,大喊一声:“这不是裴家的大小姐!” 立时动荡四起,“快,快去通知裴家!” 青鸟克制住突突的心跳,急忙上前查看裴今窈的伤势,可看着裴今窈浑身是血,就像是完全破碎的瓷娃娃,她竟不知从何下手,不知从何开始止血。 “公主……”青鸟抬头看向郁禾,心痛害怕地哭了出来。 忽然感觉周围的喧闹静了下来,这样的氛围一道静了下来,人心便开始惶惶。 突然又是一道惊呼:“裴少卿,裴少卿来了!” 人群逐渐让开一条小道,裴聿泽像是一步而入,立时出现在裴今窈面前,他的脸色刷的苍白,蹲下身去握住裴今窈的手,却抖得厉害,他又用另一只握住自己的手,制止他的颤抖。 “别怕,今窈,哥哥在……”他克制着声线,沉沉的稳稳的,最后还是颤了起来,他控制不住暴怒和焦灼,转头对一同而来,早已慌了神的金垣怒喝,“去拿车!” “哦,哦!”金垣立刻点头就走,两只脚绊在一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又立即站起来跑开。 即便裴聿泽处于震怒和极度的恐惧中,却还能保持着理智不去抱她,怕一抱就加重她的伤势。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今窈的眼睛已是迷茫,她好像看着裴聿泽,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个音:“哥……” 裴聿泽轻抚她的额头,猩红的眼睛蒙上水雾,低声安慰:“别说话,没事的……” “雨瓷……”裴今窈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告诉裴聿泽。 “今窈!”段雨瓷的惨呼从飞仙阁里传来,众人看去,她发丝凌乱,裙摆处皆是脏会,身后还有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段雨瓷推开伙计一瘸一拐地朝裴今窈奔去,泪如雨下地握住她的手:“今窈,今窈,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抓牢你,都是我的错……” 身后的伙计忙是安慰她:“段小姐,你也尽力了……” 是啊,一个弱质纤纤的患有寒症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呢,怎么能抓得住另一个姑娘呢? 裴今窈这一刻才明白,段雨瓷从来不是表面的模样,她想甩开她,可是连甩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眼前逐渐灰白,最后连悔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今窈!”段雨瓷亲眼看着她闭上了眼,永远的闭上了眼,她哭得撕心裂肺,全然不顾世家小姐的形象,哭得周围的人都不禁跟着伤心,抹起眼泪来。 “都说段小姐和裴小姐是最要好的,她该多伤心啊……” 裴聿泽看着闭上眼的裴今窈,灼烧着,轻声低唤:“今窈……” 可是今窈再也不会答应他,再也不会亦嗔亦怒,亦悲亦喜地唤他“哥哥”…… “今窈……”裴聿泽俯下身抱住她的头,将浑身是血的今窈抱在怀里,流下眼泪。 郁禾看着这样的裴聿泽,心被硬生生划拉开一道口子,她想上前,只觉头重脚轻,又跌回程以璋怀里去。 程以璋急忙搂住她。 段雨瓷哭着道:“聿泽哥哥,是我不好,我没有看着今窈,她看到公主和程以璋在一起,举止亲密,太气愤了,她想为你出头,结果没注意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拉住她了,可是,可是……” 裴聿泽身形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正看到郁禾和程以璋站在一起,程以璋的手搂在郁禾的手臂上,痛得已经麻木的心再度被撕扯开。 郁禾荏弱地靠着程以璋,看到裴聿泽沉痛 压制着怒火的目光,她慌张地推开了程以璋。 所有人也都看到了。 世家小姐意外坠楼身亡,牵扯出公主的风月,一时间百姓们炸开了锅。 “这么说是小姑子想要去抓奸,结果不慎坠楼?” “这么说公主和驸马不和,移情别恋的传闻是真的了?” 裴聿泽像是充耳不闻,抱着裴今窈站了起来。 此时严璧正和穆清堂听闻有人坠楼也带着大理寺的人马赶来了,一见此地情况,全都呆住了,严璧正难以置信喊了一声:“今窈!” 金垣也带着人驾着车来了,一见裴聿泽怀里的裴今窈没了生气,他如遭雷击,冲过去握着裴今窈的手失声大喊:“今窈!” 裴聿泽看着郁禾,郁禾也看着他,他的目光冷冷扫过程以璋,声音极冷:“将今日在此地的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 穆清堂立刻明白,掷地有声:“是!” 那些百姓和伙计自有衙役去统计带回去审问,程以璋有公职在身,他走过去,满脸肃正伸手:“还请程编修移步。” 郁禾也明白过来,裴聿泽是要彻查今日的意外,立刻护在程以璋身前:“程以璋自始至终和本宫在一起,是要连本宫也一起抓回大理寺吗?” 穆清堂立即低头:“下官不敢。” 周围变得寂静,百姓们生怕裴大小姐一死牵连自身,见公主冷下脸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郁禾从穆清堂恭敬的脸上移过目光,与裴聿泽的目光相接,她心尖颤动,底气立刻化为乌有,她看不见裴聿泽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只觉一瞬间,他似乎变得令人畏惧,寒意和痛苦交织着,让他变得危险,令人不敢仰视。 如此,她自然不了解,裴聿泽已是五内俱焚。 他没有再次强制下令,目光兀自从郁禾脸上扫过,抱着裴今窈从人群中离开,他轩昂瑰伟的身子萧瑟落寞。 段雨瓷始终握着裴今窈的手走在裴聿泽身旁,金垣,严璧正和穆清堂也跟在他身后,护送裴今窈回府。 姗姗来迟的周瑾年早已路上听说了一切,有了心里准备,但来到这里时,还是怔住了,那个朝气蓬勃的裴大小姐已经凋零,裴聿泽,那个他见过最是玉骨天成的天之骄子也死寂一般,此时他猛地想到郁禾,极目望去。 郁禾也是浑浑噩噩,准备跟上去,却是一个趔趄,他急忙上前扶住她,目色焦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我还是裴聿泽的夫人。”郁禾终于哭了出来,虽然她不喜欢裴今窈,裴今窈生前也对她多次无礼冒犯,但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听说她已经在议亲了,她的幸福生活才刚要开始......郁禾哭得浑身都颤。 周瑾年扶着她,沉声道:“我陪你去。”他看了眼程以璋,“那样的场合,你不适合。” 程以璋自然也明白,他将郁禾交给周瑾年:“好好照顾她。” 周瑾年点头,扶着郁禾上了马车,他眉头深锁很是凝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今日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悲剧,裴聿泽,看上去不太一样了。” 郁禾心头一跳:“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 周瑾年看向窗外轻叹:“只是有这种感觉。”在看到郁禾那种神情后,他确定,郁禾也和他有同感。 大理寺的衙役将飞仙阁包围了起来,剩余的人将在场的百姓客人和掌柜的伙计全都带回了大理寺。 裴大小姐香消玉殒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华大街小巷。 裴聿泽抱着裴今窈出现在裴府门前时,裴府早已得了信,门口站满了主子奴才,一见裴聿泽,跪倒一片,哇的一声,全都含着一腔凄惨,失声痛哭起来,声震屋瓦,字字血泪:“大小姐!” 金氏被人搀扶着冲过来,扑进裴聿泽怀里抱着裴今窈,抛却名门姿态,痛哭大喊:“今窈,我的今窈!” 裴子鹤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女儿的脸,威震朝野的枭雄红着眼眶难以自持地颤抖,胡茗璋也扑在裴子俶的怀里泣不成声,裴子俶也是满眼的凄怆,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一直视他们为亲生儿女。 早上还热情洋溢地给他们四个人请安,说着俏皮话,中午竟已是生离死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窈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飞仙阁上掉下来!”金氏悲愤得咬牙切齿,厉声责问段雨瓷。 段雨瓷抽噎着,跪在金氏和裴子鹤的面前,声声泣血:“世伯,伯母,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拦着她的,我们只是想看看京华的风景,没想到看到......” “住口!”裴聿泽凛声低喝。 裴子鹤看向坐在一旁冷凝悲痛的裴聿泽,已有了几分猜测,沉气道:“让她说。” 段雨瓷垂下头去,伤心道:“今窈看到了公主和程以璋在一起,举止亲密,想到这段时间有关公主移情别恋的传闻,她好生气,气得就要去找公主理论,结果太急了,不知怎的绊了脚往围栏下摔去......”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裴家四位长辈齐齐看向裴聿泽,裴聿泽坐在那不动如山,低垂的眼眸,紧绷的下颚苍白的脸色,只是沉默不语。 “夫君!”金氏扑进裴子鹤怀里嚎啕大哭,“我的今窈,我的今窈......” 裴子鹤被夫人这么一喊,眼眶又是一热,气绝地看着裴聿泽。 “主君,二爷,有客到了。”外管事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衣,在门外喊道。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声音扬起:“公主驾到。” 裴聿泽低垂的眼眸终于掀起,裴子鹤目睹着裴聿泽这一变化,眉头拧的更深,起身时,郁禾已经步入了房中,朝他福身:“父亲。” 裴子鹤侧过身子去,语气生硬:“今日府中不方便招呼公主,还请公主回吧。” 郁禾脸色煞白,周瑾年上前道:“府上有丧事,郁禾作为裴少卿的夫人,裴大小姐的嫂嫂,若是不出席,裴主是要京华所有人都猜测公主与裴少卿的婚姻生变吗?” “住口!还轮不到你在此说教!”裴子鹤厉声呵斥,威仪力压而来,震得周瑾年语塞。 郁禾拧眉,娇声道:“父亲心痛伤心,本宫能理解,只是今日本宫不但是今窈的嫂嫂,也是大曌的公主,本宫若是要留,父亲无权干涉。” “你!”裴子鹤怒目而瞪,看着郁禾的目光变了变。 裴聿泽沉声劝道:“父亲。” 裴子鹤回眸瞪了裴聿泽一眼,再度侧对着郁禾抱拳:“公主请自便!” 他拂袖离去,金氏随之,裴子俶上前安慰:“公主别介怀。” 郁禾摇头,她不会介怀,她能体会一个父亲失去心爱女儿的感受,若是她的父皇失去她,她不敢想象她的父皇会怎样。 胡茗璋也上前握了下她的手,和丈夫离开。 裴聿泽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看郁禾。 郁禾看着他,他已经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服,通身素白,眉眼萧瑟,清冷如月,却没了往日的神光,郁禾心尖一痛,想上前安慰几句。 却见段雨瓷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软语:“聿泽哥哥,我们走吧,今窈还在等你。” 段雨瓷的手附上他的手臂,他没有推开,依旧没有看郁禾一眼,径自从郁禾身边掠过,郁禾呆然而立,只觉背脊一凉。 裴今窈的奠堂布置的很快,前往吊唁的达官贵人也是络绎不绝,因是小辈,也只是在灵前鞠个躬,便转道走向偏殿安慰裴氏主君,这才是他们殷勤的目的。 一门子显赫又是羲和公主,坐在奠堂偏殿,来吊唁的人还提着心生怕出了错,惹恼了裴氏,那日后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一时这丧礼无比的隆重和庄严。 荣宸宸随着夫君齐晏走进来时,就被这气氛喝住了,眼睛也不敢乱瞄,上了香鞠了躬,慰问家属时,看到郁禾,才松了一口气,陪在了郁禾身边。 看着奠堂里的棺木,不甚唏嘘,与郁禾低语:“前两日还好好的,还记得之前她那么趾高气昂的样子,如今竟......”说罢,她抬手拭泪,转眼看到齐晏的心腹随从在齐晏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见齐晏变了脸色,急匆匆朝示意。 荣宸宸悄悄走出去,齐晏拉着她到一边低声道:“署里有些急务,我要先行离开,今日你要陪着公主吧?别累着了。”他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关切叮嘱。 荣宸宸点头,并不拆穿他,方才她看到他听到随从的话时,是一抹柔情的担忧,她已是顾不上他,转身回到郁禾身边,陪着她。 暮色四合,宾客散去,只剩哀乐幽幽不散,金氏已是撑不住,坐立不住,胡茗璋和郁禾把金氏送回房去,郁禾察觉到金氏虽没有裴子鹤那样明显的排斥,却也不再亲近,她知道,是段雨瓷的说辞起了效果。 她没有久留,转身回到了奠堂。 奠堂之上,只剩裴聿泽一人,他站在棺木前,手掌按着棺盖,沉默不语。 郁禾走进去,想上前安慰,却无从下手,只能静静看着他。 这时段雨瓷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过去,轻声道:“聿泽哥哥,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先喝碗热汤吧。” 段雨瓷做的很好,俨然像是裴聿泽的夫人,事实上今日丧礼,也是她一直陪在金氏身边,软语安慰,有时也站在裴聿泽的身边,做了郁禾的“分内事”。 郁禾想,她迫不及待要做裴家的少夫人了吧。 或许她该识趣一些,她欲转身离去。 “站住。”裴聿泽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 郁禾站住了,转身见段雨瓷也停下了脚步,哦,原来是叫段雨瓷“站住”。 裴聿泽又冷冷道:“你出去。” 这回应该是让郁禾出去了吧,她有些不服气,她是公主!凭什么听他的!但今日他失去了妹妹,她也不好与他计较,只能撇撇嘴,准备出去。 “你站住。” 郁禾生气了!她转身瞪过去,一愣,见裴聿泽拧眉看着她,目光深沉,郁禾恍然,所以刚刚其实她没有误会? 段雨瓷抿紧了唇,不让自己落于下风:“聿泽哥哥我去看看伯母。” 奠堂又只剩下郁禾和裴聿泽了。 裴聿泽朝她走来,在离她几尺远时停了下来,看着她,目色深不见底。 郁禾有些张皇地交叠手指,揪着。 “今日你为何与程以璋见面,你们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极沉极冷,分不清是怒还是恨,亦或是伤。 他们做了什么?郁禾闪过一丝不悦:“你以为我们做了什么?” “回答我!”裴聿泽突然冷喝,郁禾心尖一颤。 她看着他,他眼底隐忍着狂怒几乎盖过了深沉的悲伤,郁禾垂眸,嘴角溅起了一丝笑意。 “所以,你听了段雨瓷的话,觉得是我做了什么,惹得今窈发怒,以至于发生了意外?” 裴聿泽看着她,眉心紧拧,没有应答。 郁禾想起裴子鹤和金氏的态度,忽然觉得无趣,她抬眼看向他,目色清明一片,她悠然地叹了一口气:“做了很多,不记得了,或许每一件都让今窈动怒吧。” 裴聿泽倏地攥紧了拳,目色沉沉地盯着她,只觉得五脏肺腑都被灌进了滚烫的铁汁,灼烧着他痛不欲生。 郁禾藏起眼底的哀伤平静地看着他:“我早已提出和离的,若是你早早同意,我就早已不是今窈的嫂嫂,那她今日就不会生气,今日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她大概是脑子坏了,他失去妹妹已经很痛苦了,她还用这样刻薄的话来刺伤他,将悲剧全都推到了裴聿泽头上。 裴聿泽的瞳孔剧烈紧缩,看着她,忽然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然后,他笑出了声,低下头去,低低沉沉从胸腔震出来的笑声叠了起来,他笑着,越笑越大声,似是嘲弄,似是抒发胸腔滞闷的痛苦,他的笑逐渐成了一种悲鸣,沙哑低沉而危险。 郁禾强撑起来的气势顿时慌了,她看着他,他看着她笑,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滚进他笑着微张的嘴里,他的眼睛猩红一片,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哭,是悲伤还是愤怒。 忽然他止住了笑,怒意沉沉:“你要和离是吗?” 他不等郁禾回答,转身走到偏殿,顺手抄起一旁桌上的纸笔,一把扫落桌上一应器皿,按下宣纸,笔尖落下,龙飞凤舞,不一会,他就攥着那张宣纸走至她跟前,凄绝而愤怒地看着她,扬起宣纸,艰涩地从齿缝间重重咬字。 “公主要的和离书!拿去!”他手掌一扬一松,宣纸飘飘落落自两人眼前过,一度遮住两人的视线,而后清晰。 两人都好像较着一股劲,倨傲倔强,遍体鳞伤。 郁禾冷喝一声:“青鸟!” 青鸟和彩鸾站在堂外,人已经傻了,此时听到郁禾的呼唤,青鸟猛地惊醒,回应的声音都是轻的,她疾步走进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趔趄地冲到郁禾跟前,捡起和离书,她想劝两句。 “公主,驸马......” 郁禾冷绝打断她:“自今日起,裴聿泽再也不是本宫的驸马!” 裴聿泽毫无防备,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刺了一刀,痛得他的眉峰都在颤,神色却还是冷硬。 郁禾转头决然离去。 段雨瓷成功了,她的眼睛兴奋跳跃的犹如奠堂中不稳的烛火,她终于做到了,终于拆散了他们!她迫不及待走进奠堂中,她要扮演一个柔弱温馨贴心的后来者。 “聿泽哥哥......" “滚出去!” 裴聿泽控制不住地怒喝,愤力无情地甩开她贴上来的手,直将她甩的翻过身去,撞到了廊柱上,她被撞得头晕眼花跌坐在地,脸火辣辣地疼。 涂庚正过来,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一见段雨瓷跌坐在地,浑浑噩噩,他愣了一瞬,正要去扶,就听到裴聿泽冰冷的声音沉沉响起。 “提程以璋过大理寺受审!” 他丢下这一句,冲进暮色中,与满院的白灯笼融为一体,出了府门,一跃上马,疾驰离去。 第40章 维护程以璋 郁禾连夜进宫,把皇上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是裴今窈的丧礼又出了什么事。 “爹爹,我要和离……”郁禾一进紫宸宫就哭将出来,梨花带雨霎是楚楚可怜。 皇上一听,沉默了下来,看着郁禾坐在那低着头抹眼泪,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郁禾心里正犯嘀咕,就听到皇上叹了口气。 “也罢,随了你的心意。” 郁禾一愣,瞬间抬眼,眼睛晶亮晶亮的,又有些疑惑:“你原本不是说要等一年吗?” 皇上瞪她:“再等一年,也不知道你要闹出什么事来。” 郁禾嘻嘻一笑,擦掉了眼泪。 皇上坐到她身边,想到突然间裴家失去了女儿,看着郁禾,他无比珍惜,郁禾想怎样就怎样吧,至于四大世家和傅家,他已有了计划。 裴聿泽半夜进了大理寺,严璧正等都十分震惊,这个时候裴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还有空来大理寺? “审问的如何了?”裴聿泽端坐堂上,目下冰冷。 穆清堂道:“所有在飞仙阁的人都审问了一遍,大部分都没看到前因,但几人看到段小姐死死拉着今窈的手想救她……” “还有两个伙计赶去时也说看到段小姐拼死拉着今窈,只可惜……力有不逮,他们还听到今窈掉下去时还喊了一声‘段雨瓷’,伙计还说,今窈会摔下去了可能是因为前一晚有个伙计打翻了汤水,清理时大概是没有清理干净,以至于今窈打滑了……” 严璧正看着裴聿泽眉头深锁,问道:“这不是一件意外吗?你怀疑什么?” 裴聿泽没有应答,穆清堂垂眸不语。 “把那两个伙计提上来。”裴聿泽终于开口。 严璧正真的很疑惑了,怎么看都是一件意外,当时只有段小姐和今窈在一起,总不能是段小姐把今窈推下去的吧!他兀自想着,不由哂笑,怎么可能呢! 可听着裴聿泽冷冽的声音一直在问两个伙计一些琐事,两个伙计面对着气势凛冽的裴聿泽已经吓得哆嗦,哪里还有精力思索,只一个劲说:“段小姐拼命拼命拉着裴小姐,看到裴小姐掉下去了,拼了命地往楼下跑,不慎从楼上摔了下去也不在意……” 又说:“今日第七层只有段小姐和裴小姐在,她们说要感受一下当初第一次来飞仙阁时的感觉,她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裴小姐掉下来去时,还喊了一声‘段雨瓷’,那么舍不得。”伙计两人面对着裴聿泽,不由假惺惺挤出两滴眼泪来。 裴聿泽面色骤变,眸色极沉:“今窈喊了一声‘段雨瓷’?” “是啊,是啊!” 裴聿泽摆手,让人带伙计下去,凝神片刻掀眼看向穆清堂:“你再去问打翻汤水的伙计,事无巨细,打翻汤水前后都问仔细,包括,他如何清扫。” 穆清堂眸光微闪:“是!” 正要下去,却见小田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居然是程以璋! 裴聿泽连夜提审程以璋? 严璧正和穆清堂对视一眼,眼中同样的莫名。 “都下去。”裴聿泽冷冷开口。 严璧正二人急忙退了出来,皱着眉思索半天,问穆清堂:“聿泽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段雨瓷?怎么可能呢!谁不知道段小姐是今窈从小最要好的朋友!” 穆清堂不说话。 “再说了,把程以璋提来问什么?不是说当时第七层只有今窈和段小姐吗?”严璧正又问,见穆清堂还是不答,忍不住拱他一下,“问你话呢!” 穆清堂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也不在场,如何知晓!”又道,“聿泽既然提问程以璋,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程以璋站在堂下莫名其妙,睡了一半被大理寺的衙役从床上拽起来,可不是好的体验。 他抬眼看向堂上的裴聿泽,那日在避暑行宫他们还算是合作关系,今日倒是对立关系了。 两人一站一坐,冷冷对峙。 裴聿泽眼中是不见底的深渊,平静的诡异:“为何与公主见面,你们做了什么?” 程以璋闻言,反而笑了一声:“少卿半夜提我来审,是想问出我与裴小姐的死因有关,还是单纯想问我与公主之间做了什么?” 裴聿泽冷冷缓声道:“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裴聿泽大了他那么多级,程以璋不能硬碰硬,皱了下眉:“这……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脑子一时糊涂了,还请少卿容下官细想。” 他这一想,便日出东方了,第一缕晨光照进庭院,静悄悄的,打扫的粗使婆子们拎着水桶和扫帚走了进来,清扫庭院。 小田也咋咋呼呼冲了进来,直奔西边的审讯堂,疯狂朝严璧正和穆清堂使眼色。 严璧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眯着眼睛走来:“干嘛,一大早你眼睛长暗疮了?这么挤起来。”又往他两只手打量,见空空如也,皱了眉道,“不是让你去四合铺子的豆浆肉包子,你把钱吞了?” 小田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别只知道吃!” “嘿!”严璧正的拳头扬了起来,立刻被小田握住。 小田瞪大了眼睛,将他的拳头握在了胸口,郑重低语:“出事了!出大事了!” 严璧正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咱们可是大理寺的人!处变不惊懂不懂!” 他“嗯”了一声,目光腻向他被握住的手,小田倏然放开,见他好整以暇整理了衣摆,小田幽幽道:“咱们少卿和公主和离了!” “什么!”严璧正蓦地瞪大了眼睛,声响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淡定淡定。”小田翘着嘴斜睨着他。 穆清堂皱紧眉头,沉声道:“可确定?” 小田道:“十二万分的确定!已经传遍京华的大街小巷了!听说一大早就有郎君上赶着给公主府送礼物,送请帖,又是游船又是游园又是踏青的!” “我去买包子经过东林茶馆时,那里正讨论的沸沸扬扬!” 严璧正和穆清堂沉默了,齐齐看向正堂,隐隐约约能看到程以璋清闲的身影。 “公主驾到!” 突然一声高昂的声音打破了大理寺的宁静,严璧正赫然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地站直了身体,高傲地斜了小田一眼。 “谁说他们和离了!这不是公主来了!也许昨晚只是气头上,两人呛了几句。”严璧正整理了衣襟,仪表堂堂走到了庭院里,那些清扫的婆子下人都退到了一边。 众人齐齐侯在两旁,见郁禾走进庭院,立刻高呼“参见公主”,弯下腰时,眼尾微抬,只能看到从眼前走过的一行人,青鸟彩鸾身后竟还跟了一个铠甲佩刀将军,一行人莫名,等走过抬头看时,才认出那是公主府的徐典军! 公主来大理寺竟然带着徐典军!严璧正心道不妙,立即摆摆手屏退众人,和穆清堂一起走进堂中去。 裴聿泽在听到“公主驾到”时,就坐直了身子,紧盯着堂外,直到郁禾步入堂中,他冷淡的眉眼起了变化。 郁禾娉婷而立,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程以璋,见程以璋朝她挑眉一笑,行了礼,她才放下了心。 从今早她得到消息裴聿泽提审了程以璋,她就一直很担心,担心昨晚裴聿泽那个样子会伤害程以璋,现在看程以璋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由笑了一下。 她这松弛的表情没有逃过裴聿泽的眼,那一笑,犹如将他推下万丈深渊,一直往下坠,往下坠,他冰冷的眸底微沉,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拢。 “公主为何而来?”裴聿泽力持平和,语声冷淡如冰。 郁禾莞尔:“自然是为了程以璋,听闻少卿连夜提审程以璋,特来接他。”她语气轻快,走至右侧首位落座。 裴聿泽瞳孔暗沉紧缩,凝注着她,她转过脸看向他,问的却是:“不知少卿审完了吗?” “没有。”他克制着胸腔的汹涌,压着声线,沉沉道,“程编修既然不肯配合,本官会暂且将他压入大理寺狱。” 郁禾皱眉:“少卿要问什么?昨日程以璋一直同本宫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少卿是怀疑他推令妹下楼?无凭无据,少卿无故将朝廷命官抓来大理寺,可是大理寺的审案之道?那本宫就要怀疑,大理寺之前所判可有冤假错案,可有屈打成招了。” 她声音清脆轻柔,悠悠扬扬,说出的话却让大理寺众人惶恐。 严璧正见裴聿泽对于郁禾这等指控竟然沉默不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即跳出来,躬身作揖:“还请公主明鉴,大理寺办案,依据依法,绝无冤假错案!” 郁禾轻笑:“既如此,为何将程编修提来?还是裴少卿在怀疑令妹意外一事与本宫有关,想旁敲侧击?” 她缓缓转头看向裴聿泽,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冷漠。 怀疑羲和公主跟命案有关,可是一件不小的罪名!严璧正拼命使眼色暗示裴聿泽,只可惜裴聿泽只是看着郁禾,一瞬不瞬,表情紧绷。 无奈,他只能越权上前再度作揖:“公主,少卿提审程以璋只是协助办案,少卿怀疑裴小姐之死并非意外,这才将所有人都审问一遍。” 郁禾心下微惊,今窈之死不是意外吗?那是人为?谁会害今窈?谁又要害今窈呢? 她镇定心神:“那本宫能带他走了吗?” 严璧正正要回答,却听到始终一言不发的裴聿泽终于开口了。 “我所说不行呢?” 嗓音低沉冰凉传达至每个人的心底,严璧正眉头一皱,心道:少卿,这不是你赌气的时候! 裴聿泽是裴氏继承人,有太祖特权,不用向郁禾行礼,她亦不会勉强,但今日她要带走程以璋,他也拦不住。 “本宫若是一定要带走他呢?”郁禾轻问,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 两相对峙,庄严的审讯堂鸦雀无声,严璧正出了一身冷汗。 已至夏日的尾声,穿堂风还是热辣辣的烤人,烤的裴聿泽的七窍都快冒出烟来! 穆清堂清了下嗓音,走出来解围:“这件事一时半会恐难有结果,公主可先行带走程编修,只是之后所有需要,我们还会提审程编修,还请程编修配合。” 郁禾轻笑:“人命关天,我们会配合。” 她说“我们”,裴聿泽的目色蓦地一沉,严璧正的心也跟着一落。 郁禾与程以璋对视一眼,程以璋朝裴聿泽行了礼,与郁禾转身离去。 “郁禾。”裴聿泽凉凉开口,在堂之人皆是一惊。 郁禾站住脚,过了一会转过身去,睫羽扬了扬,语声清脆:“少卿,你该唤本宫一声公主,少卿应该没忘,你我已然和离,少卿尊贵,有太祖特权,可免礼,但到底君臣有别,还请少卿别忘了身份。” 严璧正倒吸了一口凉气,凉气呛了他的喉咙,他忍不住咳了出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公主,下官失仪。” 裴聿泽的隐忍已达临界点,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郁禾思忖片刻,颔首,朝程以璋和青鸟等:“你们出去等我。” 严璧正也赶紧溜出去了,抚着胸口平心静气:“以前看公主千娇百媚,活泼可爱,平易近人,从没想到,她也能这样盛气凌人。” 穆清堂唏嘘:“从前她重视聿泽,自然对我们爱屋及乌,如今……都说羲和公主任性妄为,骄纵跋扈,若是聿泽真心和离,但也罢了,只怕……” “怕什么?” “若聿泽只是一气之下做的决定,只怕有苦头吃了。” “一气之下?”严璧正狐疑地瞄了穆清堂两眼,不以为然,“就聿泽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从小稳到大,他能一时冲动?那肯定也是真心要和离的!” 穆清堂也瞄了他两眼,凉凉道:“那你觉得,他提审程以璋,方才和公主说话的样子,像是沉稳的模样吗?我看,他碰到公主很难冷静了。” “这……”严璧正说不出话来了。 屏退众人后,裴聿泽走到郁禾跟前,郁禾没有躲避,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可他只是看着她,眸光深邃而复杂,郁禾仰着脖子也累了,避开目光去,眉宇间露出些微不耐:“有什么话还请少卿快说。” 裴聿泽的眉心拧成了好看的川字,他刻意地不去在乎那抹不耐烦,冷淡轻言:“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郁禾微愣,不懂他说的意思。 裴聿泽凝注着她:“只是把他请到大理寺审问,你就着急了?迫不及待要来为他出头,要来护着他?”他的语声压得很沉,可平静的眸底却是汹涌,还有胸腔控制不住的动荡。 郁禾见他这样问,全然没有察觉他语气地酸意,正色道:“是,他是我的好友,不管今窈的死你怀疑什么,怀疑谁,这件事都与他无关,我希望少卿别迁怒他。” 裴聿泽忍无可忍,嘴角溅起一抹冷意:“若是我执意与他为难呢?” 郁禾抬首直视他,眸色水润明亮,坚如磐石:“那就看是你裴少卿裴大公子贵,还是我羲和公主尊。” 裴聿泽狠狠一怔,她为了他,与他对峙! 郁禾道:“上回世家小姐在我跟前放肆,我不愿苛责,你告诉我,我是公主,只要我忍心,所有人都要在我跟前俯首称臣。” “你忍心?”裴聿泽像是被刺中了心底最柔软的一片,刺穿直达肋骨,痛得他喘息吐纳都撕心裂肺,“你忍心?”他压得极低的声音沙哑艰涩,“包括我?” 郁禾看着他红了的眼眶,蓦地一怔,却还是硬着心,宛如铁石心肠:“是。” 她必须表明立场,她不知道裴今窈的死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件事裴聿泽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为了泄愤,当真牵扯到程以璋身上,她并不确定以她的公主之尊能不能抵挡得住裴氏和大理寺,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为了一个程以璋而寒了裴氏的心。 所以她必须坚壁清野,与裴聿泽分明清楚。 而裴聿泽也清楚她的想法,她那么笃定程以璋和今窈一事毫无干系,无凭无据,她只是怕自己迁怒程以璋,所以在“警告”他,为了程以璋,她“警告”他! 他使劲攥住了拳,控制不住地微颤。 ———— 东林茶馆太热闹了,每日的茶叶都脱销,津津乐道着裴少卿和羲和公主和离一事。 “才几个月,那么隆重的婚礼,大赦天下的婚礼,居然连一年都没有撑过,太儿戏了!” “儿戏又如何?一个是大曌的掌上明珠,一个是裴氏的继承人,他们可以儿戏,这不,和离才几天,公主府和裴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说不定啊,过年前,各自还能携着斜着新欢一起参加宫宴!” “就是,就是,听说他们就是各自有了二心,才闹到了和离!” 众人起哄。 荣宸宸坐在雅室里,听着外头的议论,气不过一掀帘子准备出去和他们理论,谁知和一人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撞得肩膀生疼,她在气头上,瞪起眼就要开骂,瞬间愣住了。 对面也正要开口骂她,也愣住了,两人瞪着眼睛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荣宸宸和金垣又是一愣,荣宸宸先发制人:“我来喝茶。” 金垣冷笑:“喝茶?是听八卦吧?这么生气,为你的公主打抱不平?他们说的也没错,公主可不是移情别恋了程以璋?”、 “放屁!”荣宸宸爆粗口,也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的好表哥和段雨瓷纠缠不休。” 两人还没吵出个高低来,就听那一头人议论道:“可是因为那段小姐?” 金垣一听,目色一正,立即拉着荣宸宸走进雅室,快速道:“先听听,必要时出去辟个谣!” 荣宸宸同意。 这不听还好,一听,两人的血液蹭的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可不是,段小姐和裴少卿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若是没有这桩婚姻,他们早就成亲了。” “就是就是,听说裴少卿经常为了段小姐丢下公主,可紧张段小姐了。” “这次裴小姐的丧礼,段小姐一直都陪在裴少卿身边,谁见了,不说一句她就是未来的裴少夫人。” “所以啊,裴少卿为了段小姐连裴小姐的丧礼都没过,就把和离书扔出去了。” “真的?真的?” 茶馆整个水泼油似的炸开来了! 金垣和荣宸宸对视一眼,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疑惑越深,荣宸宸给金垣挑了下眉,金垣会意,起身整理衣摆走了出去。 “哎呀这位兄弟,说的绘声绘色,难不成你当时在现场?” 那位兄弟骄傲抬头:“我可是有小道消息的,保真!我表叔公家的表姨夫的姑姑的儿子可是在裴府当差的。” 这么一说,众人都信了,纷纷问道:“那裴府是不是又要办喜事了?娶段小姐过门,刚好冲冲喜,段小姐又是裴小姐生前最好的朋友,可不是全了裴小姐的生前遗愿啊!” 金垣冷哼一声,犹如一盆凉水泼向了热火的众人。 众人不满:“小兄弟,你哼什么哼?” 金垣好整以暇拎了个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翘了二郎腿问:“你们说段小姐是裴少卿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那为何这么多年裴少卿没有求娶段小姐?” “一定是有内情啊,世家豪门的弯弯绕绕,外人怎么看得清呢?” 金垣又问:“若是裴少卿当真中意段小姐,要娶她,又有什么内情能阻挡得了他呢?毕竟他可是连公主都敢和离的,何况当年年少,裴少卿可是直接拒绝过与段小姐定亲一事的。” “这......” 这一问,把众人都问得语塞了。 有人问道:“那整个丧礼裴少卿都让段小姐陪在身边,却给公主甩了和离书,又怎么说呢?” 金垣老神在在皱眉:“咱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是段小姐一厢情愿陪在裴少卿身边,裴少卿沉浸在悲伤中,无暇顾忌,至于和离书,会不会是裴少卿一怒之气的意气用事?我可是听说,他写了和离书后,可是对段小姐大发雷霆啊!” “听小兄弟的意思,怎么好像都是段小姐一头热?” 金垣昂然:“可不是,裴少卿根本不中意段小姐。” 众人一听不服气了:“这也只是你的自以为,你有何证据?” 金垣嗤笑:“证据?我还用证据?我就是证据!” “切!” 这回换来了别人的嗤之以鼻。 居然被无视了,金垣正要暴跳如雷,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声音:“咦,段小姐,你也在啊,真是巧呢!” 所有人刷地看向声音来源,见荣宸宸正站在一个雅室前,丫鬟掀着帘子,露出里头端坐的段雨瓷,段雨瓷的脸色铁青。 荣宸宸才不管她是什么脸色,热情地走过去挽住她的手:“段小姐,他们正在传你就是将来的裴少夫人呢,你还不快快澄清澄清,万一损了裴少卿的清誉就不好了。” 段雨瓷冷冷看向她,荣宸宸两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又故作惊讶心疼地喊了一声:“呀!你这额头的淤青,就是那晚裴少卿动怒赶你出去摔得吧?好大的淤青呢。” 段雨瓷狠狠打开她的手,荣宸宸疼地咬牙,还故作没事人好奇道:“段小姐,他们都说裴少卿是为了你才和公主和离的,可是真的假的?” 众人一致将目光凝注在段雨瓷脸上,段雨瓷紧抿的唇微微颤抖。 春柳见状,连忙挡开荣宸宸:“齐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姐身子弱,若是寒症发作了,裴少卿可饶不了你。” “饶不了谁?”金垣幽幽开口,他站起身,看向段雨瓷,慢条斯理扬声:“雨瓷,当年表哥是不是拒绝和你定亲,是不是说过只当你和今窈一样,只是妹妹,又曾几何时说过会迎娶你过门呢?” 如此一问,众人皆惊,顿时窃窃私语。 “他说‘表哥’,他是裴少卿的表弟?” “那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以,裴少卿既不中意段小姐,更不会迎娶段小姐?” 荣宸宸拧眉天真道:“段小姐坐在这里这么久,久听着他们误会你,怎么都不出来解释解释呢,还是说,段小姐就希望他们误会了,将你和裴少卿凑在一起呀?” 段雨瓷瞪向荣宸宸,看着众人审视的目光逐渐变得戏谑起来,她克制不住大家闺秀的仪态,脸色变了好几种颜色,千仇万恨涌上心头,她腾地起身,正欲离开,却撞上正好来送打包好的点心的小二,一手的点心被撞得翻飞,吓得小二连忙道歉。 “段小姐,对不起,小的再去打包一份!” 荣宸宸忽然揪住小二,嗔道:“段小姐坐在这最起码一盏茶的时间了,你怎么打包个点心也这么慢,可是偷懒故意怠慢段小姐!” 小二哭丧着脸:“小的哪敢!是段小姐不急......” “哦......”荣宸宸将声音拖得很长,“幸亏我和金公子在,替段小姐解释过了,若是我和金公子不在这小二撞进来,段小姐真是如何说不清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更叫人联想翩翩了。” 众人犹如被猛地打了一记闷棍,段雨瓷颜面尽失,诅咒一样的目光瞪着荣宸宸,激愤离开。 荣宸宸不在意,她将段雨瓷的意图看得透透的,若是她和金垣不在,那么等到百姓们越传越真时,她就会“适时”出现,羞赧地百口莫辩离开,欲盖弥彰,只会让传闻越来越实,不管能不能达到实质的效果,但她不想段雨瓷得意! 金垣嚷道:“好了好了,大家以后别再乱传了。” 这时众人明白了段小姐和裴少卿都是意外,那公主...... 忽然目光都投向了荣宸宸,热切极了,荣宸宸睁着眼睛吞了下口水:“你们干嘛?” “既然裴少卿对段小姐一点意思没有,那为何与公主和离?公主和探花郎的事又是不是真的?” 这回金垣也迫切地盯着荣宸宸,盯得荣宸宸头皮发麻,只能含糊道:“目前反正是没影的事!” “哦......目前。”众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这个百姓们真的信,可能真还没影,毕竟每日前往公主府拜访的贵公子,人品家世样貌才华没一样拉胯的,这公主最终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准! 这不,今日一早就有英俊潇洒的郎君骑在大马上,赫赫扬扬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正巧与裴聿泽前往大理寺的方向斜向而错。 裴聿泽坐在马背上看着那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手里各捧了精美的礼盒,公子神清气爽,裴聿泽眸底蒙了一层寒意,天气骤然入秋,出街的摊主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涂庚瞄着裴聿泽平静道:“听说这段时间,大半个京华的公子都挤到公主府去了,公主府的茶叶比茶馆消耗的还快,邀请公主又是游船又是秋游,又是游园的,公主怕麻烦,索性定下了三日后办一场园会,请了所有下帖子的公子,大家一起聚一聚的。” 裴聿泽听闻,攥住了缰绳摩挲着,低头垂眸,忽然笑了一声,尽是冷意。 涂庚打了个冷颤,继续平静道:“有人调侃,这就是公主在变相选夫呢。”说着,他又向上瞄了几眼,正色道,“公子三日后好像要有个三司会议。” 裴聿泽斜睨而来,冷冷道:“延后。” 涂庚为难:“怕是不行,那日刑部尚书也会参加,他老人家比你大一级。” 裴聿泽满眼阴霾,骑在马上,高大挺拔,气质沉沉的,令人不敢仰视。 第41章 翻墙参加园会 公主府已经成了京华城中最热闹的府邸,从前郁禾住在皇宫里,宫墙深深,那些贵族子弟可望而不可即,如今郁禾分府别立,虽然府邸依旧挨靠着皇宫,但没了那堵高墙,还是方便得多了! 比如,只要给公主府送个拜帖,即便公主不愿见,那他们的礼物总是能送到公主跟前的,或许哪件礼物就贴合了公主的心意,得公主青睐呢? 好在羲和公主虽然骄纵名声在外,却也不是难以相处之人,并且喜爱热闹,这不连日来上门拜访的都能进府喝一杯热茶。 喝茶时,少不得说两句新闻,一公子潇洒看向郁禾道:“近日倒真有一桩新闻,听闻柴家出事了!” 郁禾靠着凭几眉眼微扬,就听到有人接口问:“哪个柴家?” 郁禾在心里频频点头,对,她也想问,不过面上还装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保持着公主的姿态。 “还有哪个柴家?四大世家之一的柴家,裴段金柴的柴家!雁城柴家。” “出什么事了?”郁禾没忍住,抬眼看过去。 公子一见公主有兴趣,连忙凑过去道:“听说是半夜一队匪冦进了雁城,闯入了柴家,将柴家洗劫一空!” 在座的各位惊呼:“那可是柴家!家中府兵可抵万军,怎么可能一队小小的匪冦就把柴家端了?” “那是你有所不知了,可抵万军的那是裴家,如今另外三家哪个不是靠着祖辈的家产延续荣耀,早已外强中干了,就说如今朝堂要职,除了裴家,还有其他三姓吗?” “咳咳。”忽然有公子抵着唇咳了两声。 说话飞扬的公子立时一愣,看看向郁禾,见郁禾垂眸喝茶,心里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郁禾忽然抬眼,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呢?” 他一怔,松了口气,才继续道:“柴家年轻一辈里除了那位四小姐有才有德,其他公子全都是庸碌无能之辈,整日里只知道斗鸡遛狗,逛窑子,更有甚者仗着家世欺辱百姓,这不,一听说匪冦中也有被柴家欺凌的百姓,那些百姓也都跟着冲进去,趁火打劫了!” “那那些匪冦呢?就没抓起来?” “说来那些匪冦竟都训练有素似的,在雁城的官兵赶来前已经极速撤退了,不过,雁城的官员大都也是柴家的斜封官,听说朝廷即将派官吏去接管雁城。” “那裴……”正要问询的公 子“裴”字刚出口,又立刻咳了两声,尴尬地喝茶,他想问,都说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另外两家可能有心无力,那裴家就不管了? 郁禾一时陷入了沉默,百年世家大族,就这么毁在一群不知名的匪冦手里了? 这时下人来报:“公主,小阁老来了。” 正谈笑风生的贵公子突然都笑容顿消,整理了发冠仪表堂堂地站起身来,面朝外站好。 郁禾看着方才还轻松自在的那些人都拘谨了起来,不免有些好笑,便盈盈一笑。 傅廷攸走进来时本是满心不快,但见郁禾的笑容,他的不快顿时消失了,只剩脸色冷冰冰。 “见过小阁老。”所有公子抬手躬身恭敬请安。 傅廷攸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冷命令:“你们退下。” 众人微讶,面面相觑,即便傅家如今权势在握,可公主当前,他怎敢随意下令。 但这时在坐一半的郎君已经开始退了,因他们的家父都是得傅家提拔,算是傅家的人。 “等等。”郁禾忽然开口。 傅廷攸看着郁禾,郁禾悠然一笑,靠上凭几:“青鸟彩鸾,带他们去园子里逛逛。” 青鸟二人领命,公主有命,他们自然还是要听公主的,那些郎君又齐齐向郁禾行礼告退。 傅廷攸皱紧了眉走到郁禾身边:“郁禾,你不该和他们走的太近,他们不配。” 郁禾轻笑:“若是都不配,那我岂不是太孤独了?不过都是朋友之谊罢了。” 傅廷攸嗤之以鼻:“朋友?郁禾若是无聊无趣,便将他们当玩意取乐就是了。” 郁禾脸色沉了下来,不悦道:“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公子,父亲在朝为官,有些更是贵族子弟,你怎好如此轻贱他们?” 傅廷攸见她为那些人说话,眼底浮上一片忧伤。 郁禾愣了一回,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太重,低垂眼眸软声道:“廷攸哥哥,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傅廷攸神魂晃荡:“你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懂了?你在记恨我?所以这段时间你有意与我生分,和离了,也从不去探望我,只与那些自轻自贱的人在一起!” 他改颜相向,几乎失控。 郁禾始终平静:“我不记恨你,你永远是我的大哥哥,只是我知道,你是傅家的嫡长子,你有自己的责任,但是廷攸哥哥,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不会同意傅贵妃做皇后的。” 她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傅廷攸划清界限。 “我无权要求你站在我这边去反对傅贵妃做皇后,所以各持己见就好。” 傅廷攸看着她冷静的模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愿意为了她去反对姑母,可最后理智还是拉住了他。 他是傅家的人,他不能为了郁禾,而让傅家仰人鼻息。 傅廷攸回了府,下人上前奉茶,他气急败坏地打落了茶盏,吓得下人“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下去吧。”一旁传来底气沉厚的声音,是傅相,他冷凝了眼傅廷攸,“跟我来。” 傅廷攸收拾了情绪跟着傅相进了书房,关上了门,转身见父亲一脸冷肃,上前行礼。 “父亲。” 傅相语声幽冷:“在公主府吃瘪了?” 傅廷攸面色紧绷。 傅相丝毫不给儿子颜面:“羲和公主若是心中有你,当初她就不会嫁给裴聿泽。” “她已经和离了!” “那又如何?她就会嫁给你吗?”傅相冷哼,“羲和公主心高气傲,和裴聿泽闹得那么难堪,她会委曲求全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吗?” “父亲!” “实话难听,但是事实。”傅相幽冷道,“皇上已经开始动手了,你还只想着你的公主。” 傅廷攸眉头深锁化解不开。 傅相终于叹口气,让他坐下,语重心长:“儿啊!听爹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羲和公主再高贵再美丽,她也是我们傅家的敌人!” 傅相想起那日立后一事被郁禾阻拦就气得牙根痒痒:“那日她的态度,你虽没在场,也应该了解她的脾气,若是那日立后商讨成功了,她能把大殿之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向我,那样决绝,何况她还有裴聿泽撑腰!” 他冷哼:“四大世家已是不成气候,你当这次柴家为何如此迅速,必然是皇上出手了,什么匪冦,不过是名义上的,裴子鹤心知肚明,柴家救回来也是不中用了,索性借着女儿之死无心他顾,转头再派人去把柴家的家眷接进京安抚,得一个好名声,哼,一手的算盘啊!” 傅相沉思:“我看,裴子鹤那老东西早就想跟另外三家解绑,好一枝独秀了,所以当初答应皇上的婚事那么轻快,如今朝堂官员已是三派,誓死追随皇上的,还有裴家,再就是我们傅家。” “父亲有了计划?”傅廷攸问道。 傅相沉吟半晌,有些担忧:“我只怕皇上和裴家暗地里已经有了联手,不,准确地说是跟裴聿泽有了联手。” 傅廷攸眉心一拧:“皇上既要打压四大世家,怎么会跟裴家联手?” “或许,当初立后一事,就是皇上在试探裴聿泽,看他是会像裴子俶一样袖手旁观,还是会为了公主站出来,所以那日皇上始终一言不发,看着裴聿泽出头,和另外三家分庭抗礼,他看到了,所以摸清了裴聿泽的态度,这么快就对柴家下手了。” “这个动手的时机这么敏感,偏巧是在裴今窈丧礼期间……若是如此,裴聿泽就太可怕了,他将他的老子都算计在内了……” 傅廷攸嗤之以鼻:“父亲未免太高估他了!若是他一心为朝廷为皇上,又何必和郁禾和离。” 傅相瞥他一眼:“是你低估了他,如今看着裴聿泽和羲和公主是和离了,表面上皇室和裴氏之间的关系是瓦解了,但,若是裴聿泽还对公主留有旧情,那裴聿泽就不能留了......” ———— 贵公子们送来公主府的请帖,花样百出,郁禾自然不会一家一家的赴宴,为了省事,所以特意在皇家园林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所有下帖子的公子,为了保持平衡,她还特意邀请了许多闺阁小姐,自然名单都是公主府的崔尚宫拟的。 青鸟取笑她:“公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郁禾嗔她一眼,倒是抽出一份请柬给青鸟,让她送去金府给金小七。 青鸟呆愣,迟疑道:“我还以为公主不会邀请金小姐,会和她身份呢。” 郁禾眉峰微抬:“你以为我不下帖子,她就不会来吗?到时候她无贴硬闯,平白丢人岂非让她尴尬。” “对!金小姐最是爱凑热闹!”彩鸾笑道。 果然,到了园会那日,金小七早早就到了,直接去了郁禾休息的厢房,飞奔而入,人家还没看清她,她就一把抱住了郁禾的手臂,带着哭腔撒娇:“公主嫂嫂,我还以为你和表哥和离,就不再想理我了,不会邀请我呢!公主嫂嫂果然还是疼我......” 郁禾抽抽嘴角,抵开她的额头:“叫我公主。” 金小七被她抵着额头抬着下巴:“那多生分啊,那不如我叫你公主姐姐啊!大我十天,我不介意喊你一声姐姐!嘻嘻。”说到底她就是要赖着郁禾亲近。 郁禾无奈,只能由着她。 秋阳高照,凉风习习,最适合打马球了,正巧皇家院里里有一处校场,只见场上四位郎君两两成队,将球杆挥的英姿飒爽,坐台上的小姐们看的热血澎湃,一开始还碍于郁禾的公主之尊,后来逐渐的放飞自我,开始为校场上的郎君呐喊助威。 自然,呐喊助威的还是那些生性活泼的小姐,自然,能这样放的开,也是受了金小姐的带领。 “哇!公主姐姐,想不到探花郎居然不是银样镴枪头,马球居然打得虎虎生威!”金小七激动地挥着手里的手帕,面色潮红。 金小七眼珠子从郁禾脸上转到马球场上的程以璋身上,爽然一笑,站了起来喊道:“探花郎卯足了劲啊!公主姐姐正看着你为你加油呢!” 郁禾腾地脸颊一红,拉着去捂金小七的嘴,就看到程以璋策马而过,朝她扬眉一笑,恣意潇洒! 这一幕被所有在场之人都看在了眼里,成了眉目传情的意味。 郁禾瞪金小七一眼: “被关了那么久,还学不乖!” 金小七努努嘴:“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如何学乖?” 校场不起眼的另一侧,金垣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吞了下口水,费尽扭转脖子去看身侧的裴聿泽,蓦地背脊一僵,赶紧又扭回头去,那眼神太冷太可怕了...... 他又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小声嘀咕:“碎嘴子!”眼见着那头的金小七打了个喷嚏。 若不是他看到金小七房中的请帖,他都不知道今日这场园会,这今日因为柴家的事,好像整个金家都沉闷了下来,他去段家串门,段家亦是如此,更夸张的是,一向嚣张纨绔的段二被关了起来,说是要用功读书。 大家都好像有些岌岌可危之感,只有裴府,一派自如。 他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一见金小七的请帖就要一起来凑热闹,谁知金小七得意洋洋指着请帖上的名字:“只有我一人哦!” 切,有什么了不起,没有请帖他也能入,这不,他立刻去找了裴聿泽,谁知裴聿泽正在参加三司会议,本以为没有指望了,没成想下一刻裴聿泽竟然仪表堂堂从会堂走了出来,他立刻迎上去:“表哥,听说今日公主嫂嫂在皇家园林办园会!” 裴聿泽一言不发,脸色极沉,一上马车,涂庚就直接驾车往皇家园林驱。 金垣恍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表哥,你该不会是从会议溜出来的吧?”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正大光明。” “呵呵......”金垣又问,“用了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裴聿泽端坐会堂,神思不属,接连应答刑部尚书的问题迟疑,尚书表现出了不满,他索性起身,直接道:“请恕下官先行告辞,事后自省书奉上,任由几位大人责罚。” 他话音刚落,也不等几位大人反应,步履略急地走出了会堂。 “怎么回事,聿泽何事这样不持重?” 刑部尚书面对众人的疑问,有心维护裴聿泽,干咳一声:“继续。” ———— 金垣见裴聿泽在,那这场园会还需要请帖吗?还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可他没想到今日这园会卡的这样紧,没有请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得入内,就连裴家大公子的名号也不好用了。 他跟着裴聿泽站在园门,看着守门的御林军始终低垂着头,态度却是强硬,举着手里的刀就没放下过。 丢人!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金垣看了眼裴聿泽,见他竟然没恼,平静的脸色不辨喜怒,也是,他表哥向来镇定的! 只见裴聿泽转身就走,金垣叹了口气,看来是这裴家大公子的身份在羲和公主跟前也不好使...... 他以为要回马车去,谁知见裴聿泽拐进了另一侧,金垣尚在莫名,下一刻,就见端方雅正的裴大公子脚尖轻点,身姿飘逸轻盈地消失在了墙头。 ....... 金垣看着不远处巡逻的御林军心里有些发怵,不错,他跟着表哥......翻墙进来了! 他真是怨念丛生啊!裴聿泽居然也会做这种不稳重的事!可现在看着裴聿泽淬了冰的眸子,盯着场上英姿赫赫的程以璋,他有些明白了。 只见程以璋长臂一挥,马球从他的球杆之下飞射而出,一杆入洞! 满堂喝彩! 郁禾激动地站了起来,和金小七握着手跳着喝彩。 “啊!”金小七眼风一扫,转头看到了裴聿泽正款款而来,她吓得尖叫一声,脚下一崴,跌坐下去,连带着郁禾也跌坐了下来。 “怎么了?”郁禾莫名。 青鸟彩鸾已经顺着金小七的视线看了过去...... “啊!”两人也尖叫了一声。 郁禾这才后知后觉抬头,顺着几人的视线看过去......蓦地背脊一僵,也差点叫出来! 只见裴聿泽身姿颀长,英挺瑰伟款步而来,凉风拂起衣摆,在为他造势,连头发丝都沁着寒意,俨然从地狱而来的矜贵修罗。 那些小姐和场上场下的公子们也都看到了,顿时站起身来,规规矩矩,不苟言笑。 眼看着裴聿泽走上公主的坐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程以璋坐在马背上扛着球杆静静看着。 金小七见表哥脸色冰冷,立即识趣地绕到了郁禾身后去,探出脑袋来跟他打招呼:“嘿嘿,表哥,哥哥,你们也来啦。” 郁禾镇定抬眼:“你怎么进来的?” 金小七嘴比脑子快:“不是公主姐姐邀请的表哥?”话音刚落就受到了哥哥金垣的白眼。 郁禾莞尔:“不是,所以,裴少卿到底如何进来的?” 裴聿泽慢条斯理:“这并难不倒我。” 金垣撇撇嘴,翻墙进来还能这样理直气壮,不愧是我表哥。 金小七眼珠子一转,唯恐天下不乱:“表哥既来了,不如上场打一场?好久没看表哥打马球了,探花郎可厉害了呢!” 裴聿泽不屑一顾,凉声道:“雕虫小技。” 金小七扬起下巴:“哦?比比看才知道哦,表哥。” 金垣看出妹妹想用激将法,可表哥岂是能被激将之人,天真!金垣哼笑。 “牵马来。” 金垣刚塞进嘴里的樱桃蜜饯还没咀嚼就一骨碌吞了进去,他锤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 他看着裴聿泽走下坐台,一跃上马,就惹来一阵低呼,他又见裴聿泽的目光轻轻扫过坐台,在郁禾脸上停了停,金垣看向郁禾,见她避开了裴聿泽的凝视,低头饮茶。 金垣也立即跳下坐台,蹬上另一匹马:“这可是四人马球赛,表哥,我跟你一队!” 裴聿泽已经策马徐行上了校场,金垣跟上,太好了!他终于能和表哥一队打马球了! 结果金垣傻眼了,原本场上的郎君全都抱拳作揖打马下场了,只留下程以璋一人在风中飒飒。 金垣立刻明白了,裴聿泽下场了,这明摆着是冲着程以璋来的,怒火不好估计,谁敢撞在枪口上跟程以璋一队,万一惹恼了裴聿泽,他们家老爷子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金小七已经急了,凑到坐台前的围栏边嚷道:“你们就没人跟探花郎一队吗?” “......” “啊......”金小七跑回去和郁禾道,“公主姐姐,探花郎好可怜哦。” 程以璋倒是云淡风轻得很,对于没有队友支援也丝毫不怵,也不介意,仰脸一笑:“一打二,也无妨!” 裴聿泽眸色微沉,冷冷开口:“阿垣,你下去。” 金垣不情愿,反抗的话还没出口,忽然听到一声娇喝。 “我来。” 原本看好戏的众人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齐齐看向公主的坐台,郁禾已经从坐台上盈盈而下,立刻有人牵了马来,只见郁禾踩着马夫上马,策马而行。 圆润的珍珠颈链晕着光泽衬着郁禾耀眼生辉,众人都看呆了,裴聿泽眸色极深,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睁睁看着郁禾策马停在程以璋身侧。 “我与你一队。”郁禾朝程以璋微微一笑。 裴聿泽攥着缰绳的手缓缓收拢,金垣见情况不妙,连忙陪笑:“公主,我下了,你也下吧,让他们两个打!” 郁禾不依:“既上来了,启有不打之理!” 裴聿泽冰冷的眸子扫过郁禾二人,情绪在眼底翻涌,他震喝一声:“鸣鼓!” 几案上,香烟袅绕而升,马球随着一声击鼓,飞上了天空。 裴聿泽从容地漠视着程以璋,精锐逼人,若是旁人恐早已在这眼神下乱了方寸,莫说挥杆去接球了,恐怕一打马就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程以璋却镇定自若,结结实实接住了球,一鼓作气,策马逐球。 所有人都从坐台上纷纷站起走到了围栏边,看着滚滚黄土飞扬,眼见着程以璋就要一举得筹,却是眼睛一晃,一抹身影从斜刺闪现而来,猝不及防从程以璋杆下抢夺马球,脱颖而出,程以璋追赶不上,电光火石之下,裴聿泽一举入杆。 喝彩声顿起,坐台上的人全都放开了矜持,为裴聿泽叫喊。 金小七尤其兴奋:“表哥好厉害!”但她也不忘为郁禾打气,又喊一声,“公主姐姐加油啊!” 裴聿泽勒马旋身,稳住马脚掀眼看去,却见郁禾策马行至程以璋身侧,宽语安慰:“无妨的。” 裴聿泽冷静的眼眸陡然迸出怒火,他大喝一声:“再来!” 这一次由他主发,他不遗余力,挥斥球杆,所有人都被他万夫莫敌的气势震慑住了,敛声屏气紧张地攥住了手。 程以璋不愿坐以待毙,拼尽全力挥杆上前,却因太过着急想要阻拦而失了准头,只见脑袋正要往裴聿泽的球杆撞去。 郁禾瞧得分明,大惊失色:“小心!”她也策马奔驰而上。 却见裴聿泽眼神一凛,手腕一转,千钧一发球杆在他手里转了轻微的弧度,完美避开了程以璋,可郁禾已经策马冲了上来,来不及收手。 “郁禾!” “公主!” “啊!” 场上惊呼声此起彼伏,心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前倾,只见程以璋一掌击在马身,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手揽过飞驰而来的郁禾,力度太快太重而使两人双双落地。 终究是距离更近的程以璋及时护住了郁禾,他抱着郁禾摔在地上扶她坐起,急切地问着:“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郁禾动动手脚,摇头:“我没事。” 程以璋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觉,周围很安静,静得诡异,静得让人心慌,郁禾也发觉了,莫名的,两人同时抬头朝上看去。 裴聿泽坐在马上,垂眸看着他们,身姿萧萧肃肃,手伸在半空中,犹如冻结一般,眸光却冷冽如锋刃,锋刃之下是呼之欲出的沉痛,尖锐的痛撕心裂肺,他看着程以璋扶起郁禾,郁禾看着他,很平静。 忽然,他笑了一声,眉眼弯了冰冷的弧度,收回手,垂眸笑了一声,极尽嘲弄。 第42章 妒忌 公主!公主!”金小七,青鸟彩鸾和御林军们蜂拥而至将郁禾团团围住。 那些小姐公子才从裴聿泽的脸色惊恐中缓过神,变得更加惶恐,全都纷纷跑下坐台冲到校场。 所有人的关切顿时乱成一锅粥。 “公主没事吧!” “表哥……”金垣心惊胆战,声音轻飘飘地喊了一声。 裴聿泽恍然,凝注着郁禾跳下马背,立刻外围的人让出了一条道,一层一层直让到几层。 喧闹杂乱的场景又静了下来,郁禾垂眸感觉到裴聿泽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带着逼人的强势。 “有没有受伤?”裴聿泽隐忍着狂怒,力持温和低沉问她。 郁禾不理他。 裴聿泽看到程以璋的手还扶在郁禾手臂下,再也克制不住喧嚣的妒意,一把握住郁禾另一只手臂,强迫她转过身,怒道:“我问你有没有受伤!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郁禾也怒了:“你既知危险,为何还要打那么危险的球!” “那是他自不量力!就该知难而退!”他恼怒地冷瞥程以璋一眼,意有所指。 众人见他们面红耳赤,大气也不敢喘。 郁禾气死了,转身欲走,脚踝却传来一阵刺痛,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倒,程以璋眼疾手快正要扶她,结果还没碰到她的手臂,腕骨也传来一阵刺痛。 程以璋惊怔抬眸,对上裴聿泽强势冰冷的眼眸,下一刻手被甩了出去,力道大的连身子都转了个圈,等站定后,裴聿泽的另一只手已经抱起了郁禾。 他不顾众人的瞠目结舌,郁禾气得去锤他:“你干什么!裴聿泽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 裴聿泽却丝毫不理,脸色极冷,怒吼一声:“宣太医!” 青鸟彩鸾才猛地回神,赶紧跟上,那些御林军也全都跟上。 金小七见状也要跟上,却被金垣硬生生拉了回来,金小七不满回头:“干什么!我要去看看公主姐姐!” 金垣挑眉:“是去看戏吧!” 金小七眼一瞪,双手叉腰:“不许你侮辱我对公主姐姐的感情!我很担心公主姐姐的!”然后眼睛瞄了瞄,语气心虚软了几分,“顺道看看戏。” 金垣哼了哼。 金小七凑近他问:“你几时见过表哥强势的这么外露的?我感觉他都快要气炸了!” 金垣摸了摸下巴。 “表哥不是主动写了和离书了嘛,怎么才多久啊,他想干嘛呀?” 金垣继续摸下巴。 金小七瞥他两眼:“你长胡子了?装什么深沉。” 金垣气急败坏,点着她的额头:“没大没小!走!” “去哪儿?” “去看表哥啊!” 这场园会,随着郁禾摔马提前结束,这三人争竞裴少卿大发雷霆的戏文又能让京华城津津乐道个十天半个月了! 金垣走到一半,忽然四下望去:“怎么不见齐夫人?她不是和公主嫂嫂最要好,今日这种场合居然都没来?” 金小七道:“好像是家中有事走不开,荣姐姐是齐家的当家主母,每日处理中馈很忙的。” 金垣稀奇地看向她:“荣姐姐?你何时跟齐夫人也这么要好了?” 金小七骄傲地仰起头:“荣姐姐和公主姐姐天下第一好,我和公主姐姐天下第二好,那么交换一下,我和荣姐姐也是天下第二好!” 金垣被她逗笑:“还天下第二,自己封的吧!” 金小七睁大了眼睛:“我跟公主姐姐可是共患过难的,在桂峰庵堂,孤寂的一个月,都是我陪着公主姐姐说笑玩闹,可不是天下第二好嘛!” 金垣脸色一正:“在表哥面前你少提桂峰庵堂,口无遮拦!” 金小七凉凉道:“不提难道就不是表哥做下的事了?” “你!”金垣从来说不过妹妹,只能恶狠狠瞪着她,“今日表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不想遭殃就机灵点!” 金小七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哥哥,我比你机灵多了。” 虽然今日表哥动怒的非常可怕,但也因此,她“机灵”的好像找到了靠山,嘻嘻嘻。 金垣握紧了拳头看着金小七欢快的背影,气得面红耳赤。 ———— 裴聿泽抱着郁禾进了厢房,起初郁禾还拼命挣扎,见裴聿泽竟能抱着她纹丝不动,她力有不逮,索性也不挣扎了,异常沉默了下来。 她用无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对抗裴聿泽。 裴聿泽将她放在床榻上,蹲下身子问她:“崴了哪只脚?” 郁禾别过脸不理,裴聿泽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身上可还有哪处受伤了?” 郁禾继续从他手指尖别过脸去,就是不要理他。 裴聿泽目光沉了下来。 青鸟颤着心正要上前解围,结果太医院院首胡太医晃着山羊胡急匆匆跑了进来:“公主受伤了?青鸟怎么这么不当心,我来瞧瞧。” 青鸟立刻给师父使眼色:“师父,师父……” 钻研了一辈子医术的老头子,以医术笑傲朝廷,只会看病症,不太会看脸色,观察起青鸟的眼睛:“你眼睛也抽抽了?” 青鸟立刻道:“师父我没事,少卿也在呢!” 胡太医这才看到半跪在公主跟前裴少卿,他背脊一直:“裴少卿啊,让让,我来给公主瞧瞧……呵!”他上前一见裴聿泽,猛地瞪大了眼睛,“少卿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像是怒极攻心之症啊,我顺道也给你瞧瞧……” 说罢,他一手扣住郁禾的手腕,一手扣住了裴聿泽的手腕,无比正色。 “我没事。”裴聿泽转了手腕,从胡太医手里脱离,“你看公主就行。” 胡太医眼睛一瞪:“胡说!我看你的病症比公主还严重,公主倒是没内伤,我看你倒是心肺郁结,火气旺盛,再不清火,就要吐血了!” 吐血?郁禾眼色微变,却还是不转过脸,裴聿泽但仍旧不在意,只是见郁禾还是没有转过脸,脸色极度黯然了下来。 裴聿泽语声也是暗沉的:“我没事。” 胡太医吹胡子瞪眼:“你们年轻人就爱逞强,来来来……” 偏生彼时涂庚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先是朝郁禾行了礼,然后对裴聿泽喊道:“公子,快,快回府,主君找你呢!” 一直在外头看戏的金家两兄妹也跟着涂庚冲了进去。 裴聿泽闻言拧眉,起身看了眼郁禾,转头吩咐青鸟:“照看好公主。” 青鸟领命,他转身走到门口,金垣正要跟上,却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眸看过去,眼色一暗。 金垣也跟着他看过去,是公主的方向,公主还倔强地别着脸呢。 等他再回头,裴聿泽已经快走出厢房的院子了,他嚷道:“表哥等等我!” 金小七没有跟过去,跑到旁边挨着郁禾坐下:“胡太医是吗?快给公主姐姐瞧瞧。” 胡太医道:“方才已经搭过脉了,公主只是一些皮外伤,身上还有什么外伤,青鸟检查一遍就成了,至于脚上的扭伤,不妨事,每日擦药膏按摩就成!” 郁禾终于转过脸,硬着声音随意问道:“裴聿泽真会吐血?” 胡太医摸着山羊胡:“说不准,得看他自己,若再气得狠了,吐血也正常。” 郁禾愣了愣,金小七眼睛一亮:“哦~公主姐姐你还关心我表哥!” 郁禾回眸瞪了她一眼:“我是关心他何时吐血!”她嘴角溅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裴家的公子何等矜贵,若是他在我跟前吐血,我可赔不起,父皇只怕到时还得让我禁足,呵。” 金小七暗暗吐舌,看来公主姐姐还在介怀今窈的死硬生生将她扯进去的事。 不过今窈的死能牵扯到公主姐姐,她着实觉得冤枉,那就是一场意外嘛!虽然最近有风声说那不是一场意外,但就算不是意外,那也和公主姐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啊,真不知道姑父他们怎么想的。 连她都想得明白的事,姑父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 裴子鹤不是想不明白,不过是丧女之痛后的迁怒,加之郁禾闹和离一事,他对郁禾早有微词,皇室被宠坏了的公主,不把裴家放在眼里,他如何能忍,不过是借着今窈之死给郁禾下马威。 可最让他难以接受,更生气的是裴聿泽的态度。 他坐在书房正堂的圈椅上,怒视着裴聿泽,冷喝一声:“跪下!” 裴聿泽不卑不亢,撩衣跪下。 裴子鹤看着他身姿英挺,如此优秀,他反而心痛极了:“聿泽,你自小就是我的骄傲,是裴家的骄傲,更是裴家的未来,在其他三家日渐衰落时,只有你是冉冉升起的朝阳,我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若是你庸碌一点,今日我也不必那么生气!那羲和公主早前闹着要跟你和离,完全不讲你放在眼里,今日你不但缺席三司会议,还跑到皇家校场上跟一个无名之辈争风吃醋!你将自己的尊严置于何地!” 裴聿泽不紧不慢抬眼,正视父亲,目色坚毅:“郁禾一事,无关尊严。” 裴子鹤瞪大了眼睛:“为了羲和公主你要抛下你裴氏继承人的尊严?你简直混账!”裴子鹤大怒,“他皇室公主,何德何能!你可是裴氏未来的主君!” 裴聿泽道:“裴氏再荣耀,再尊贵,位极第一世家,也是皇家的臣子。” “你说什么!”裴子鹤握住桌上的藤条用力拍案,猛弹而起,在裴聿泽跟前极速来回踱步,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你,好一个裴氏的继承人!段主说你要做皇上的狗,我还不信,我现在倒要问问你,你是要做皇上的狗!还是要做她羲和的狗!” 他太愤怒了,口不择言,段主自然不会直接说裴聿泽是皇家的狗,但这么个意思摆在那,裴子鹤一怒之下哪里还有措辞的思索,他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甘愿俯首称臣! “孩儿想问问父亲,父亲想做什么?”裴聿泽肃正直视裴子鹤。 在那样凛然坦荡的目光下,裴子鹤蓦地一滞,沉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帮着皇帝覆灭柴家!那可是与我们同气连枝的柴家!接下来,你准备对哪家下手?是不是最终也要将我们裴家拱手让与朝廷!” 他先发制人,强烈抨击着裴聿泽。 裴聿泽目光灼灼:“其他三家早已与傅家有了合作,否则那日不会在太极殿合力逼喝郁禾,父亲难道不是也在希望他们三家覆灭吗?” 裴子鹤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为了羲和公主,才想覆灭其他三家?你当真要把裴氏送给朝廷?送给羲和公主?”他太震动了,激动地握住他的双臂,“聿泽,你那么出色,只要你想,莫说整个裴家,就算是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区区一个羲和公主,将来还是你的!” 裴聿泽对于父亲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意外,他的父亲看上对皇上礼尚往来,那是因为父亲从骨子就没将皇上放在眼里,因为皇上没有儿子。 “父亲太高估我了,我没有那样的野心,但孩儿答应父亲,将来,裴氏依旧是大曌第一世家,是大曌的纯臣。”他语声郑重平缓,没有骄傲也没有得意,只是阐述一件事实。 裴子鹤站直了身子,冷冷看着他:“你还没有继承裴氏主君之位,裴氏轮不上你做主,朝代更替,亘古有之,稀松平常之事。” 裴氏如日中天,他如何不为! 裴聿泽平静地看着他:“那是朝廷暴□□败导致民不聊生,兴主顺势而为的趋势,如今太平盛世,父亲如此,是要做乱臣贼子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裴子鹤顿时脸色铁青,一团火急遽胸口,他暴怒:“你放肆!”他握着藤条气得发抖,“怪不得当初皇上千方百计选你做驸马!真是好深的心机!我以为我算计了他,结果倒是他算计了我!一个美人计就将你治的服服帖帖!” 他怒不可遏地扬起藤条,拼尽了所有力气狠狠挥了下去,裴聿泽眉心紧皱,生生挺着。 ———— 金垣急死了,他跟着裴聿泽回府,结果裴子鹤的心腹将他挡在了书房外,他一打不过这个心腹,二也不敢在裴府动手,只能干等着,蹲在书房院子外的花圃边蹲着,蹲到脚发酸了,他站起来准备伸展伸展,就见裴聿泽从书房走了出来,他顿时眼前一亮,又是一皱,怎么表哥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脸色也很苍白。 他朝心腹嘿嘿一笑,立即跑了进去,眼睛一瞥,大惊失色:“表哥!”那背上一条一条的血条触目惊心,裴聿泽那上等的锦袍都破的七零八碎的。 姑父居然打了表哥!谁不知表哥是姑父的心头肉,从小他就没见姑父对表哥说过一句重话! 金垣忍不住朝书房看去,正对着书房门的圈椅上,坐着颓靡的裴子鹤,他分不清是姑父打得筋疲力尽了,还是发生了别的,让姑父如此消沉了。 他思忖着去扶裴聿泽,裴聿泽却费劲地推开了他,只见裴聿泽痛得皱眉,眼底却是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是松快的?怎么被打了,还能轻松起来? “阿垣,请府医给你表哥看看。” 金垣讶异回头,见姑父正站在门口,眸光深切悲伤。 裴子鹤屈服了,屈服于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清楚,裴聿泽虽然还没有继位,只是个四品少卿,可裴聿泽身兼数条功劳,在朝廷有威望,也俨然已经是裴氏的主心骨了,他既不甘心,却也为裴聿泽骄傲。 若是起势,没有裴聿泽的支持,他说服不了那些族老宗亲,何况,即便起势,成,裴氏那些族老旁支依旧享有第一世家的荣耀,可若是败了,那便是万劫不复,谁都不是傻子,有太平日子不过,去冒险将手里的荣华富贵送出去。 所以,裴子鹤屈服了,打在儿身,也痛在他心,他也屈服了,罢了手 。 金垣陪着裴聿泽离开,经过一处花园时,眼眸一瞥就见另一边的长廊下,走过一白衣女子,女子高贵典雅,有些眼熟......啊!是柴家的四小姐!看四小姐身后的老妈子手里挎着包袱,应该是今日才进府的。 看到柴家四小姐,他又短暂地为柴家可惜了一把,快速追上了裴聿泽。 金垣将裴聿泽送回梧栖院,府医也到了,细细帮裴聿泽上了药,只有一开始的几道伤痕严重些,后来的几道就轻些了,而且每道伤痕裴子鹤都避免了“雪上加霜”的伤痕。 金垣打趣:“嘿,姑父果然力道精湛,那么动怒了,还能理智下一藤条落在别的地方!还真是心疼你啊!” 裴聿泽冷静的目色终于柔和了一瞬,今日虽闹得不愉快,但也是救了父亲。 “姑父为何动了那么大的怒气?居然对你动手了?”金垣实在太好奇了。 裴聿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这个表弟从小就跟在他身后,对他崇拜极了,可金家即将不是原来的金家,虽然他向皇上保下了金家,但只要柴家和段家衰败,那四大世家随之瓦解,金家也再难有了保障。 他握住金垣的肩:“阿垣,你该回去好好读书,好好练武了。”只有金垣自己强大了,才能护住金家。 “干嘛突然这么正经。”金垣撇撇嘴,他潇洒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挂起腿悠哉道,“我还年轻呢!”嗯,他才十八岁! 府医已经帮裴聿泽处理了伤口,叮嘱忌口和不能碰水,按时换药,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了,金垣立刻站了起来,拿了干净的衣服帮裴聿泽穿上。 “聿泽哥哥!听说你受伤了!”段雨瓷突然而入,金垣立刻挡在了裴聿泽身前,段雨瓷一愣,温柔含笑,“阿垣,你也在啊。” 自从那日在东林茶馆闹了一场,金垣就不大喜欢段雨瓷了,假笑道:“嗯,我在我表哥房间没什么稀奇的,倒是雨瓷,你这么大剌剌地传进来不好吧,有失体统。” 段雨瓷含笑的脸僵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得知聿泽哥哥受伤了,一时情急,还望聿泽哥哥莫要怪罪。”她柔柔行了礼。 那日在茶馆,是她看到裴聿泽和离后太过得意,也太过心急了,才失了分寸,如今她必须时刻小心,保持着温柔娇弱人畜无害的模样。 裴聿泽已经将腰带束好,推开金垣,清冷道:“阿垣说的对,如今今窈不在了,你直接闯入府中,不合时宜。” 段雨瓷脸色煞白,僵持在那,痴痴地看着裴聿泽,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是,可是我和聿泽哥哥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 “那是今窈在的时候。”裴聿泽冷然打断她。 段雨瓷心魂具颤,嘴唇紧抿,立时眼眶就红了,眼泪簌簌掉下来,可怜极了,金垣看了都忍不住别过眼去不看,就听段雨瓷凄怆道,“难道没有今窈,我们之间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吗?连我要见你一面都不行吗?” 裴聿泽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为所动,嗓音微凉:“男女有别,确然如此,日后段小姐要过府,还需给主母送上拜帖。” 金垣立刻补充道:“不错不错,尤其是男子内院,你是在室女,更不好随意进来,就是我家小七,那么不守规矩的一个人,都从没有进过表哥的房间呢!何况是你这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姑娘了,更加懂事了,传出去也不会被人说闲话不是。”他故意将“知书达理”四个字咬得很重。 段雨瓷苍白的脸顿时一红,她不能让眼中迸出恨意,只能死死攥着手帕,除掉了裴今窈,如今连见他一面都难?! 涂庚这时走了进来紧急道:“公子,大理寺那儿说是有了飞仙阁新的线索!说是那日撞到端汤伙计的人找到了!” 段雨瓷顿时脸色一僵。 金垣惊震地正要出口,却被裴聿泽按住了肩。 裴聿泽斜睨了她一眼,目色冰冷,沉声道:“我知道了。” 段雨瓷已经恢复了温柔的模样,福身告退:“聿泽哥哥既有公务,我就打扰了。” 裴聿泽却唤住了她,慢条斯理问道:“我在查今窈意外一事,你不感到意外吗?” 段雨瓷镇定心神转身皱眉道:“我知道聿泽哥哥一定会查的,今窈的死太突然了,找个心安是不是?”她多么的善解人意。 裴聿泽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你不关心,今窈坠楼一事,为何会牵扯到一个伙计吗?” 段雨瓷背脊一凉,金垣脱口而出:“对啊!我正要问呢!” “聿泽哥哥说什么,我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聿泽哥哥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段雨瓷几乎分不清涂庚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奉了裴聿泽的命令在试探她! 她四肢冰凉,再也留不住,力持温和含笑地告退了。 不,她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一点线索留下,那个撞翻伙计洒了汤的人绝不会被找到,即便找到,裴聿泽也问不出什么,她不能自乱阵脚,段雨瓷拼命说服自己。 但她清楚,裴聿泽已经在怀疑她了,可是他为何会怀疑她呢,她和今窈那么要好......她没有心思细想,一股钝痛极速袭来,她不能控制地飞奔出府。 金垣也奇怪刚刚裴聿泽按住他的举动,想了一圈猛地大悟,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表哥该不会是在怀疑段雨瓷吧!她是奇奇怪怪的,可是她和今窈是最要好的啊!几乎比亲姐妹还亲,今窈快成亲了,都想着要安顿她的余生!” 裴聿泽问他:“她们如此要好,你何时听今窈连名带姓喊过段雨瓷?还是在生死一线之时。” 金垣目瞪口呆:“是那两个伙计说的?可是,只凭一个连名带姓的称呼,也不能断定是段雨瓷......”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又急切地转头去看裴聿泽,身侧却哪还有裴聿泽的人影,他立即四下寻去,见裴聿泽落下他好一段距离,坐在马背上,目光凝于一处,脸色沉得更加吓人。 他好奇地寻着目光看过去,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的是,那辆马车悬着“程”字的车牌,是程以璋?他再定睛看去,风扶起车帘,露出里头的主人来。 那明媚如春耀眼夺目的笑脸,不是羲和公主,又是谁! 第43章 没有和离 裴聿泽深邃的凤目冰冷至极,望着徐徐而行的马车,望着马车里的人,不辨温情。 金垣至今还记得当初赐婚旨意刚下时,四大世家在京华的公子为他办了一场晚宴,就在杨柳依依的湖畔厅中,热闹喧嚣,觥筹交错,唯有裴聿泽一人在湖边的窗前席地而坐,执杯独饮,将自己隔离在这一场热闹外。 窗外是连绵不尽的花灯,将冰冷漆黑的水面照的色彩斑斓,可越是色彩斑斓,越显得裴聿泽的冷寂。 金垣穿过热闹走过去,在他对面而坐,问他:“你不想娶公主?为何不拒绝,只要你拒绝,我想皇上不会强迫于你。” 他对表哥对裴家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裴聿泽是那样说的:“娶谁都一样。”冷淡无波。 金垣俏皮道:“那可不一样,听说羲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京华,不,大曌无出其右者,嘿!与你正好相配!” 裴聿泽不语理会。 金垣可惜地懊悔:“今日白天本来有机会的!你偏生错过了!” 白日他们途径一处园子,听说里头有宴会,金垣最是爱热闹,就要进去,听说羲和公主也来了,他就更要进了!结果,裴聿泽一听羲和公主,眉头一皱,丝毫不留念,无情地离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她骄纵跋扈?” 裴聿泽的脸色沉了几分:“成亲后,她不再恣意妄为,我与她相敬如宾也罢。” 那时是多冷酷,多不近人情啊,如今呢...... 眼看着裴聿泽掉转马头,金垣大惊:“表哥,不去大理寺了?不去审问了?” 回答他的只有在秋日阳光下油光锃亮甩动的马尾。 金垣唏嘘,谁能想到,当初“不屑一顾”的裴少卿,如今做尽争风吃醋的事! ———— 那是位于西市偏僻的一处宅子,古朴雅致,推门而入是满院的茉莉飘香,水墨画的白纱在屋檐下随风而荡,意 境缱绻。 大概是突然有人闯入,使的里头的主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屋檐下立时走出四个青年,优雅英俊,却因闯入者强大的气场,让他们神情戒备,目光凌厉地盯着院中的裴聿泽。 面对四人的敌对,裴聿泽长身玉立,依旧目空一切,清冷淡漠,气质矜贵而迫人,让四人不敢小觑。 “敢问阁下是?” 裴聿泽冷冽而视:“让开。” “阁下好大的口气!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裴聿泽早已是怒火灼心:“从前这是什么地方,我不知,今后,这只会是一处废宅。” “哈哈,裴少卿好大的官威啊!”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程以璋从内走出。 四位青年大惊皱眉:“这就是裴少卿?怪不得......” 程以璋颔首:“不错,大理寺少卿,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四品上官,裴氏未来的掌权人,如此口气气势,自当如是。”他轻笑一声,“不过,没想到堂堂裴少卿,竟会尾随而来。”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裴聿泽不放在眼里,语声极冷:“郁禾呢?” 程以璋轻慢叹息:“原来是来找公主的,不知少卿今日是以何种身份来找公主?”他不等裴聿泽答,兀自说道,“若是以少卿身份,那公主为尊,少卿要想见公主,可得通传,公主愿意见才行,若是以前夫的身份......好像也没有什么见的必要了吧?” 这个父亲嘴里的“无名之辈”结结实实给裴聿泽来了一记无形的耳刮子,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被另一个男人触怒如斯地步,怒极肺腑,不可遏制。 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眼眸愈加冰冷如利刃,裴聿泽缓缓步上木质台阶,四位青年被他的气势所摄,随着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直至裴聿泽同样站于廊下,身高的参差,睥睨而来。 唯有程以璋仍旧傲然挺立,丝毫不怵,是一个男人的争竞之心。 裴聿泽维持不了一个世家公子的涵养,手掌按住程以璋的肩,修长的手指收拢,微微使力,程以璋抵受着压力,力持沉稳一笑。 “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本官,程编修。” 寒意爬上在场每个人的背脊,随着话音落下,裴聿泽手掌再度使力,程以璋几乎支撑不住,膝盖顿曲,往后退半步,神色愈发凛然不屈。 四位青年见两人剑拔弩张,忙是上前解围:“裴少卿莫要动怒,公主安然无恙,公主扭伤了脚,以璋知道草民这处有一眼温泉,对得打损伤有奇效,是以,公主正在后院泡泉。” 裴聿泽极沉吐纳,气沉胸腔,汹涌迸入眼底:“程以璋,你竟敢带郁禾来私人温泉。”寒意刺骨的声音极致危险。 程以璋对裴聿泽的感觉很复杂,他佩服这个只比他大了两岁的青年,却也嫉妒这个男人拥有过郁禾至今不愿放手,内心冒气的一点小小黑暗让他轻笑:“那是因为公主信任下官,今日下官是公主的私人护军,裴少卿若是想进去,还需打败我。” 一句信任彻底将裴聿泽激怒,他要动手,正合他意:“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两人猛劲生风,皆是空拳肉搏,出招迅猛,令人瞠目结舌。 “一直以为裴少卿枪法了得,刀法也出神入化,没想到赤手空拳竟是这样生猛!” “与他矜贵清华的气质倒是不太相符。” 四个青年识趣地退到了一边,竟然悠哉观战点评了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裴少卿的招式有些奇怪?” “十分狠辣?” “好像......” 他的下文还未出口,却见裴聿泽一拳将程以璋压制在地,随之自己的肩膀也为之一颤,力度泄进一般手臂垂了下来。 程以璋正要认输,见他如此,蓦地眼底闪过惊讶,失落:“你身上有伤?你竟然身上还有伤?”他竟然连受伤的裴聿泽都打不过,看来之前在避暑山庄争鱼时,裴聿泽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矫健地站了起来,裴聿泽也冷淡地起身,松了松手臂,未曾应答。 “今日上午打马球时,你尚且不曾受伤,这么说这伤是从皇家园林离开后受的,听闻是裴主召见?能伤得了你的,难道是......”程以璋几乎要将答案呼之欲出。 裴聿泽斜睨他一眼:“与你无关。” 程以璋愣了一下,松弛一笑:“确然。” 他退开了身子,没有能力再拦住裴聿泽,他不该低估一个有涵养的世家公子,事实证明,再有涵养的世家公子,在遇到软肋时,都会变得无比可怕。 ————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郁禾的双脚,熨帖如加温的丝绸,舒服极了,好像连扭伤红肿的脚踝都不痛了,郁禾舒心地坐在池台上,双手向后撑着,仰着脸阖目,晒着秋日的暖阳,惬意极了 彩鸾坐在一边煮茶,欢喜道:“程编修真是细心呢,这里风景好,既能给公主疗伤,还能让公主心情愉悦,也只有程编修才能有这样的雅致。” 青鸟看着园子里的红枫,笑道:“这温泉的药效,真是事半功倍,待会我再给公主抹药,十天半月才能好的扭伤,不出五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彩鸾道:“这么看来,程编修真是个妙人!公主,你要不要给程编修加分?” 郁禾迎着暖阳笑嘻嘻:“加分加分!” 彩鸾趁势问道:“那是五分满意,还是七八分满意,还是十分满意?” “嗯......”郁禾唇角细抿,轻轻沉吟。 “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蓦地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吓得彩鸾一抖,顿时把手里的茶匙丢出了几尺外,青鸟也吓得一个激灵,两人具是腾地站起,又跪了下去,太过惊吓紧张,不由脱口:“参见驸马......”话音刚落,才意识到语误,又连忙准备改口。 “你们下去。”裴聿泽不给她们改口的机会命令道。 郁禾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硬声道:“她们是我的人,少卿无权命令她们,青鸟,彩鸾,过来。” 青鸟彩鸾连忙走过去,才走到一半,听到裴聿泽冰冷的声音。 “出去!” 青鸟彩鸾又低着头往回走。 “过来!” 青鸟彩铃又往郁禾那边走去。 “出去!” “过来!” 两人就跟稚嫩孩童赌气一般,青鸟彩鸾欲哭无泪,她们自然是听郁禾的话,但是震怒之下的裴聿泽她们生理性害怕。 “公主......”青鸟彩鸾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哭丧着脸向郁禾求救。 郁禾愤怒道:“裴少卿,你大胆!本公主现在命令你,立刻出去!” 裴聿泽怒极眸光越沉,不动如山。 “这是命令!少卿是要违令吗!” 郁禾沉着脸,盛气凌人,裴聿泽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朝她走去,郁禾心下一颤,脸色越冷,逼视着他。 裴聿泽在她跟前停下,单膝而跪,依旧俯视着她,先一步预判了她的动作,莹白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颚,不让她避开自己,低沉的声音如钟磬低吟:“若是公主不想在此与我说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郁禾早已见识过他的强势,知道他完全做得出来,并且以他的身手,都可以带她直接翻墙离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 “青鸟彩鸾,你们先出去。”可这一妥协,让郁禾更加生气,她推开裴聿泽的手,厉声质问,“裴聿泽,你这样有意思吗?” 裴聿泽凝视着她,目光极冷:“公主这样有意思吗?每日与程以璋纠缠不清!” 郁禾愣住了,审视了他一圈,忽然笑了出来,凉凉道:“裴少卿,你这样莫不是在吃醋吧?” “我是!”裴聿泽直截了当。 郁禾的笑意顿住了,看着他眼里的灼灼神光,怒从心头起,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裴聿泽,你真让我觉得讨厌!” 裴聿泽灵魂结块,再被硬生生砸开,利刃划过他的肌肤每一寸,痛不欲生,他的冷冽荡然无存,不知所措,轻抚郁禾的脸,近乎乞求:“郁禾,别这样跟我说话。” “那我要怎样跟你说话?裴聿泽,你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每一次,都是!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郁禾心神震荡,讶异许久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她推开裴聿泽的手,“我是羲和公主,骄傲骄纵,你可以是不爱我,屈服于皇权接受这门亲事!可你不该利用我!你让我觉得若是我不是公主的身份,你甚至不会看我一眼!” “不是......” “不是什么?难道你没有吗?当你一次次为了段雨瓷抛下我你没有吗?当你因为段雨瓷三言两语,写下和离书,你没有吗?你现在跟我说,你在吃醋?”郁禾胸口一闷,眼眶噎红了,可她笑了一声,无尽讽刺,“你是觉得,我是个毫无感觉毫无思想,任你搓扁捏圆,你想利用时,就能利用一下,不想利用了就丢在一边,喜欢了就温存一番,厌恶了再不屑一顾,现在你说一句吃醋,我就该欢天喜地地抱着你转圈圈吗?” “裴聿泽,你没事吧?”郁禾嗤笑一声,眼泪掉下来,她快速擦去。 此刻的裴聿泽无助,绝望而孤独,他难以自持握住郁禾的手:“郁禾,拜托你......” 郁禾还是挣扎着甩开他的手,沉声道:“你我已然和离,还请裴少卿不要越礼,尊称本宫一声‘公主’。”她不要再因为他而丢下尊严! “郁禾......”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郁禾“刷”地从温泉里抽回双腿,顾不得擦干水渍,也顾不得脚伤,撑着池台就站了起来,结果却因用力过猛,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她整个人都站不稳,直直摔进了温泉里。 “郁禾!”裴聿泽大惊失色,他立即跳了进去,埋入池中,将郁禾捞了起来,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把呛入的水咳出来。 惊魂未定的郁禾在看清裴聿泽焦急的神色时,更觉狼狈,怒气蹭地冲上脑门:“你放手!程以璋!”她下意识喊出程以璋的名字。 听到她喊程以璋的名字,裴聿泽眸色骤沉,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冷喝道:“我从未打算放手!我说过,程以璋他这辈子都休想!” 郁禾还要硬气地瞪着他:“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一个小小大理寺少卿没有资格干涉我要跟谁在一起!” “是吗?!”裴聿泽怒极反笑了一声,怒火的眼眸划开一道冷冽的口子,“郁禾,若是我说,我们根本没有和离呢?” 郁禾如遭雷击,浑身都僵住了。 “那日我写下的和离书,可曾落款?落款可曾盖上我的印章?你拿走的和离书,可曾上交礼部入档?”裴聿泽的声音清清凉凉,却如一记又一记的惊雷砸入郁禾心头。 她是公主,和离这件事自然用不着她亲自去办,自有下面人去办,那晚,她还进了宫,告诉了爹爹,难道爹爹也知道...... 她动荡着,无比动荡着,四肢都随着心都在颤抖,接连抛下的问题,都在往郁禾心底注入烧滚的热油,她瞪着裴聿泽良久,几乎失控,咬牙切齿,从喉间溢出的声音挤过齿缝,一字一字:“裴聿泽,你真卑鄙!” 第44章 自虐 她说:“裴聿泽,你真卑鄙!” 郁禾抬眼看着他,那眼里的沉痛和厌恶,犹如千万把利刃刺进他心脏最深处,心脏里的血汩汩往外涌出来,充斥着五脏六腑,剧烈翻滚。 程以璋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赶过来时,愣了一瞬,郁禾抬眼也看到了他,立即向他求救:“程以璋!” 裴聿泽抓着郁禾的手臂,艰涩低喝:“我不准你喊他的名字!” 郁禾恼道:“你不准?你凭什么不准?” 说着她用尽全力推开他,裴聿泽竟这样就被她轻易推开了,直直往后撞上坚硬的池壁,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顿时从背脊抵达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地紧皱眉头,连英挺的背脊都弯曲了。 正要往池台挪去的郁禾察觉到他痛苦的样子,不悦道:“裴聿泽,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啊!血!驸,少卿的悲伤都是血!”跟着一起进来的青鸟彩鸾失声尖喊。 郁禾狠狠一怔,程以璋已经极速朝裴聿泽跑去,用力将他拉了上来,浸湿的衣服紧贴着他健硕的背脊,鲜血渗透出来,混着泉水模糊一片,当真触目惊心。 青鸟彩鸾已经把郁禾拉上来,用披风将她裹住,青鸟就要去给裴聿泽看伤势,却被裴聿泽费力地推向郁禾,声音虚弱了几分:“先帮公主换身干净的衣服,别让她着凉......” 郁禾愣着神心尖一颤。 程以璋拧眉,目光从他脸上移向郁禾,郁禾呆愣愣的,他沉声道:“青鸟彩鸾,你们扶公主去南面的厢房,先将公主擦干,我让人去买身新衣服。” 毕竟,这里平时并没有姑娘家来,根本没有姑娘家的衣服。 说完,他又低头看向裴聿泽,没好气道:“你这一身也要赶紧换了,否则再感染了风寒,雪上加霜!” 裴聿泽却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脸色冰冷:“无妨。” 程以璋哼声:“你这副样子用不着走出这院子,就得倒下,还无妨!哦~你想用苦肉计去博公主同情?还是不想欠我人情?”他勾唇一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不让你得逞,我既不让你用苦肉计,也非要你欠我的人情!”他像是要“报复”他,偏要跟他对着干。 说着,他架起裴聿泽就把他往厢房带,裴聿泽纵使有心拒绝,也没力气推开他了。 青鸟彩鸾正伺候着郁禾整理,郁禾始终一言不发,此时醒过神一般拉着青鸟问:“依你看,裴聿泽的伤是什么?谁能伤得了他,又敢伤了他?” 青鸟帮她擦头发:“没看到伤口,说不准,公主是关心裴少卿呢?还是好奇谁伤了少卿?” 郁禾睫羽扬了扬:“自然是好奇了!知道是谁,我就伤他一锭金子!” 彩鸾努嘴道:“敢伤裴少卿的人,估计不在乎公主这一锭金子。” 郁禾在镜中瞪了她一眼,彩鸾吐舌一笑。 青鸟趁机道:“那我去帮少卿瞧瞧吧?” 郁禾拉住她嘟嘴道:“他那么厉害,用不着你去!” 青鸟柔声道:“公主又使性子了,你生气也好,永远不理他也罢,但这受了伤是重大的事,不好坐视不理,公主也没想过让他死吧?” 郁禾心头一跳,松了手,板着脸:“那你去吧。”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是这里的主人,说是给公主了一碗姜汤来,彩鸾在门外接过道了谢进了屋,探了探温度给郁禾:“公主都喝了,别剩了。” “多嘴。”郁禾蹙鼻,埋头喝着。 等喝了姜汤,彩鸾给她的脚踝上了药,就听到门外一阵紧急的脚步声,青鸟走了进来:“公主,你去瞧瞧吧,少卿不让我和程编修碰。” 郁禾皱眉:“他这样金贵,谁都碰不得?” 话是这样说着,却还是扶着彩鸾的手往隔壁房间走去,甫一进屋,就看到裴聿泽坐在罗汉床上,倒是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又恢复成了贵公子的清冽,只是撑着矮几的手微微弯着背脊,才从清冷的脸上看出一丝疲累。 程以璋站在一边抱着胸,沉默不语。 从郁禾一进屋,裴聿泽的目光就扎在她身上,郁 禾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悠然道:“看样子也没什么大碍,既然裴少卿不用看,那就不用看了,莫要浪费时间。” 裴聿泽眉心一拧,身手拉住郁禾的手,清冷的眉眼软和了下来:“郁禾,你当真忍心?” 郁禾眨眨眼点头:“忍心,我为何不忍心?” 裴聿泽的眉心拧得更深了:“那别的女人看我的身子,你也不介意?” 被暗戳戳点名的青鸟无辜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小声抗议:“我是大夫!” 郁禾掣回手继续摇头:“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你要是不想治,正好,我省了再送一遍和离书的麻烦。” 裴聿泽的脸乌沉乌沉的,气得齿痛:“一点小伤,死不了。” 郁禾“哦”了一声:“那青鸟不必麻烦了,我们进宫去。” 她话音刚落,扶着彩鸾的手转身就走了。 裴聿泽静静看着她离开,没有制止。 程以璋抱着胸好整以暇靠在墙边:“你当真没有将和离书送程礼部?”见他默然不语,程以璋挑眉,“你就不怕公主跟你闹得天翻地覆?” 裴聿泽依旧沉默不语。 程以璋低头一笑:“这会公主进宫大概是去找皇上了吧?”他语声清浅,闲适地坐了下来,大有一种说风凉话,看好戏的姿态。 裴聿泽掀眼看向他,眼底沁着寒意:“你不会有机会,趁早死了这条心。” 程以璋朗声一笑:“这算是一种告诫呢?还是一种命令呢?若是一种命令,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何况是少卿,但若是一种告诫......”他顿了一下,看向裴聿泽,目色沉毅,“路还很长,咱们走着瞧。” 裴聿泽眸色骤沉,冷凝他一眼,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无视了他:“那便走着瞧。” 原本还闲适的程以璋,笑容顿消,脸沉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压力染上眉眼。 此时四位青年突然出现,靠在门板上,打趣道:“敢跟裴氏继承人叫板抢女人的,恐怕你还是第一个。” “哦?你错了,我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傅廷攸。 四人笑了起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胸有成竹啊!” “不是胸有成竹,而是尽我所能。” “可我看裴少卿也十分坚毅执着,他不是个认输的人,他是志在必得。” 另一人笑道:“那也无妨,程兄即便输了,也是为人所不能为之事了!” “去你的!”程以璋随手丢过去一个茶杯,被精准接住。 ———— 郁禾冲进紫宸宫,御林军见宫她气鼓鼓的样子立即跪下请安,将请安的声音喊得震天响。 里头的吴公公听到声音立刻出来拦住她:“我的小祖宗谁又惹你了?先跟吴公公说说,皇上正在召见大臣。” “就是爹爹惹我了!”郁禾小脸一皱,眼泪抛沙似的掉了下来,吓得吴公公六神无主,连拦防也忘了,郁禾直接冲进了内殿,一众大臣顿时傻了眼。 郁禾嘴唇细抿,眼眶蓄满了眼泪,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喊了声:“爹爹......”眼泪跟个小金豆适时掉了下来。 莫说皇上,就连那些大臣都忘了公主擅闯的没规矩,一颗心都揪到了一起。 皇上却是心疼的同时心下咯噔了一下,他的女儿他最了解,这可不是来告状来了,何况,自从小时候因为他动怒,使的三朝元老在郁禾面前尊严尽失,郁禾再也没在他面前告过状,可见,这回是来跟他闹来了。 他摆手,屏退了所有大臣,朝郁禾走去,郁禾便抽抽噎噎地先发制人了:“你知道对不对?” 皇上先是一愣,继而想明白过来,最近能让郁禾产生这么大反应的事,唯有和离一事了......裴聿泽居然能这么沉不住气!他暗自骂了一句,却又觉得,裴聿泽失了理智,未必不是一件坏事,眼前是怎么安抚郁禾。 “你帮着裴聿泽一起骗我!”郁禾看出了皇上的反应,再也不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你明知他跟我成亲是有目的的!你......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皇上突然捂着胸口弯下腰,脸色也痛苦了起来,郁禾整个人都慌了神了,连忙喊着:“爹爹!宣太医,宣太医!” “祖母,爹爹怎么了?”郁禾扑在太后怀里哭成了泪人。 太后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两日没听说皇上有什么病痛,只能稳重道:“等太医出来再说。” 话音正落,胡太医就出来,看了一眼郁禾欲言又止,郁禾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爹爹怎么了?” 胡太医又看了眼太后,再看向郁禾,皱着眉道:“年纪大了,有些毛病......” “......可我爹爹才不惑之年。”正该是壮年的时候啊! 胡太医眼睛一瞪:“对啊,这年岁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皇上日理万机,当年皇后病逝,本就悲痛欲绝,落下了心病,这么多年心已经很脆弱了,受不得刺激了,公主啊......可别再刺激皇上了,只要不刺激皇上,皇上还是生龙活虎的。” 郁禾懵了,太后明白了,让胡太医退下,拉着郁禾的手苦口婆心:“你爹爹除了社稷最在乎的就是你了。” 郁禾噎住了,眼圈顿时红了,走进去坐到皇上床边,皇上笑道:“没事,没事,就是一点小毛病,对了,方才你是要跟我说和离一事吗?” “.......”郁禾不敢说了,既然爹爹帮着裴聿泽一起瞒着她,定然有他的道理,若是涉及朝政,她不想他再因为自己担心了,只能垂眸摇摇头。 皇上握住郁禾的手,重重叹息:“郁禾啊,最近爹爹总是遗憾,当初没有再生一个儿子,哪怕是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总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你大皇兄到底跟你隔了一层,等将来爹爹驾崩......” “不会的!”郁禾扑进皇上怀里,鼻子酸溜溜的,“我不许你乱说!” 皇上拍着她的被,还是悲伤:“将来谁能护你一世无忧呢......” 公主没有实权,倚仗的就是皇上的宠爱,若是哪一日他不在了...... 思来想去,有能力,有身份地位,还对他们李氏皇朝忠心耿耿的,只有裴聿泽,何况裴聿泽对郁禾情有独钟,曾向他做出过承诺,所以,那日看到裴聿泽的亲笔和离书,一见没有印章,他就懂了,也不能不瞒着郁禾。 “不过,爹爹答应过你的,总是做数的,还是一年之约,到时你若是还是铁了心要和离,爹爹再也不拦着,如今你们没有和离的事,也只有爹爹和你还有聿泽知道,礼部也是爹爹的人,自然不会泄密,你要是想生他的气不理他,也由着你。” 如今朝中大臣是分了三派,一派是傅氏的门生,一派是裴氏,另一派自然是誓死效忠皇室的,而六部之内,就有户、吏、礼三部是效忠皇室的,刑部和兵部是裴氏的人,虽然傅氏大有把大皇子收拢的趋势,但形势还算大好。 但是皇子嘛,左右都不是自己,他大可以再从其他亲王手里再选一个儿子。 皇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虽然没有说明白,郁禾也就作罢了,只当井水不犯河水地再过个大半年好了! 这时皇上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枚刻有双龙戏珠的玉简交给郁禾:“这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太祖打天下时,曾用此玉简作为信物虎符调军,后来荣登大宝后,便失效了,如今传下来在子孙手里,只能留作一个纪念,但若是在别人手里,那就如皇帝亲临,郁禾,收好了。” 他郑重地放到郁禾手心里。 郁禾震惊:“不该传给下一任皇帝吗?” “自然是给我的宝贝女儿当护身符重要!” 郁禾睁着眼睛道:“到时候见了老祖宗,他老人家会不会揪您的耳朵啊?” 皇上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大声“哈哈”笑了起来。 郁禾听着他中气十足的笑声狐疑地歪头,皇上立刻意识到了,连忙咳了两声,郁禾不疑有他,但不放心皇上,这两日她还是在宫里住了下来。 ———— 这两日裴聿泽也很忙,整日在大理寺不着家,但因着郁禾住 在宫里,他也能抽空办裴今窈的案子。 段雨瓷经过上回的事,产生了浓重的警惕感,尤其是当柴家的四小姐住进裴府后,那种危机感日夜侵袭着她的心,令她不安至极,她好不容易等到裴聿泽和郁禾和离,绝不能让她人坐享其成。 是以,最近她每天都往裴府跑,但裴府得了裴聿泽的命令,她每回来,都要提前送上拜帖,好在金氏爱屋及乌,将对裴今窈的疼爱都好像转移在她身上,找寄托一样的很疼她。 这日她照样过府来陪着金氏,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要沉住气,不能操之过急。 但看到柴玟幸端庄地坐在金氏身边,她温和的脸色微沉,踏进屋中时,已经换了轻柔的笑意:“伯母。” 金氏见到她,眉开眼笑:“雨瓷来了。” 柴玟幸起身,敛衽行了平礼,典雅大方,恰如其分。 段雨瓷注意到金氏满意的脸色,她还了礼,正要上前亲昵地握她的手,却被柴玟幸侧身避开:“段小姐请坐。” 她将原来靠近金氏的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另一侧远离金氏一点的位置上,金氏更是满意她的进退有礼。 段雨瓷无法发挥只能谢坐,暼眼看到金氏腿上铺着的万寿图,称赞道:“真是精美的万寿图。” 金氏含笑:“玟幸有心了,她亲手绣的,说是天凉了,缝在毯子上,让我盖着。” 段雨瓷夸赞的笑容顿时一僵,朝柴玟幸看去,柴玟幸依旧是宠辱不惊的笑容,她正准备明褒暗讽一番,偏生这时传来下人的声音:“公子回来了。” 段雨瓷脸色一惊又是一喜,再看向柴玟幸时又闪过一抹不悦,在裴聿泽进屋时,完全掩藏了起来,与柴玟幸一同向他行礼。 裴聿泽脸色淡淡,金氏却皱了眉道:“怎么脸色不太好?看上去这样憔悴。”说着连忙让他坐下。 段雨瓷适时再让出位置,自己顺势站在了裴聿泽身边。 裴聿泽轻咳了两声,淡然道:“只是近日有些操劳。” 金氏心疼责备:“事情是做不完的。”说完,又听他咳了两声,她连忙道,“快,端一碗川贝枇杷露来。” 下人端了过来,段雨瓷正要接过,裴聿泽已经伸手自己接了过去,段雨瓷面色一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丝。 喝了一口,裴聿泽凝神瞧了一眼,金氏看出来了,笑道:“是不是觉得这川贝枇杷露有些特别?” 裴聿泽看向母亲,金氏看向柴玟幸:“是玟幸熬的。” “哦?”裴聿泽也看向柴玟幸。 柴玟幸不骄不躁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放了一点我自制的梨膏和一些清肺润燥止咳的药材。” 裴聿泽颔首:“近日大理寺的兄弟也干燥得很,有劳柴小姐将方法告知大理寺的厨房。” 柴玟幸应声:“我写下来,让公子带回去。” 说着,她就走到一边的书桌上静心书写,不一会,拿着写好的配方交给裴聿泽,裴聿泽看了眼,淡淡称赞:“柴小姐一手好字。” 柴玟幸莞尔:“公子过奖了。” 段雨瓷冷眼旁观,看着金氏的目光在裴聿泽和柴玟幸之间游走,然后垂眸一笑,顿时她的心都在发颤。 裴聿泽没坐多久,就回去更衣回大理寺了。 段雨瓷和柴玟幸又陪了金氏一会,两人一同出来,走到花园时,段雨瓷问道:“府上还好吗?” 柴玟幸道:“有劳段小姐挂念。” “这段日子,你很不好过吧?”段雨瓷忧心忡忡道,“柴家出了这样的事,你父亲又病了,难免会遭受旁人的奚落,如今你在裴家,虽说有些人会嚼舌根,但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毕竟聿泽哥哥的身份在这,他们说就由着他们,不必跟下人们置气。” 柴玟幸七窍玲珑心,如何听不出段雨瓷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生非分之想,她含笑:“多谢段小姐。” “对了,你来京华还没有好好去逛过吧,改日我带你去吧。” “多谢段小姐美意,我出来京华有些水土不服,不太想出门。”柴玟幸并不想和段雨瓷多接触,“我先回了。” 她告辞离开,身边的丫头有些兴奋:“小姐,方才裴公子夸你呢!如今咱们家道中落,若是......” “不可妄言。”柴玟幸严肃制止她,“裴公子不是在夸我,是夸给段雨瓷听的,这次来京华,切记谨言慎行不可骄纵,尤其刚刚那种念头,你最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再也不要宣之于口。” 柴家再经历不起任何风波。 ———— 裴聿泽又回去了大理寺,严璧正等人见到他又回来了,皆是一惊,忙是迎上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这三天几乎没有合过眼,今窈的案子疑点都归类了,也没什么新的线索和证据,不急着这一时啊,你这样子,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必啰嗦。”裴聿泽冷然,径直走进了书房。 严璧正跟进去,哭丧着脸劝他:“现在也没有新的案子处理啊!” 裴聿泽冷冽抬眼:“那就把累积的旧案拿出来!” 莫说严璧正,就连穆清堂和方主簿都呆住了。 “你疯了!你说那几千个案子?你身上还有伤!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你还要不要自己的身体了!”严璧正愤怒道。 “还不快去!”裴聿泽冷喝。 严璧正瞪着眼,知道说服不了他,只能气急败坏去了,将一大堆卷宗砸在他的书案上,砸出一堆灰尘,裴聿泽立刻被呛得咳了起来。 “我看你是要把自己累死!” 穆清堂低声道:“我看他是要让自己忙起来,没空闲想别的事。” “......别的事?” 穆清堂纠正一下:“别的人。” 严璧正恍然大悟,立即往外走去,穆清堂追出来:“你去哪?” “搬救兵!” 过了小半个时辰,救兵来了,穆清堂看着凶神恶煞的谷葵生凉凉道:“我以为你是去搬公主。” “是这样想的,但是听说公主虽然今日出宫了,但一整天都没有回公主府,就先去找了谷葵生,好歹先聿泽架回去。” 谷葵生震怒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一定是那日掉下温泉受了凉,你身上又有伤,没有及时处理,寒气入体了!现在立刻回去!” 没有听到裴聿泽的声音,倒是听到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好一会,谷葵生带着裴聿泽出来,脸色铁青:“我先带他回去。” 严璧正小鸡啄米:“看来真的病得不清了,连谷葵生都打不过了。” 涂庚驾着车就往裴府赶,裴聿泽坐在车厢靠着车壁,沉默黯然。 谷葵生看不过去了,怒道:“你这么放不下公主,就闯进皇宫去,把公主抱在怀里,告诉她说你他妈的爱她爱的要死!作自己什么意思啊!” 裴聿泽垂眸不应,车厢一阵安静后,他终于开口,语声低沉虚弱:“谷大哥,去公主府。” “不行!”谷葵生劈口回绝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公主给你一记白眼,一个冷脸,你还不气得厥过去!” “谷大哥!”裴聿泽沉声一喊,虽然脸色憔悴,可目光却灼灼坚毅,连语声里都沁着一丝乞求。 谷葵生何时见过裴聿泽这样,咬咬牙,朝外头喊道:“去公主府!” 就算现在把裴聿泽架回去,他也不得安生,说不定见了羲和公主,安生了,也能安心养病。 谷葵生这样安慰自己的一想,觉得甚好!不由又喊了一声:“涂庚,快点!”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公主府,马车一听,谷葵生立刻推开车门,蓦地脸色一变瞬间又关上。 裴聿泽凝他一眼:“做什么?” “没什么。” “开门。”裴聿泽意识到了什么。 “外面风大,等一会。” 裴聿泽又哪能被他蒙骗,猝不及防打开了车门。 “聿泽!”谷葵生阻止的声音戛然而止,怔住了,他看到程以璋正握住郁禾的手下车。 “聿泽......”谷葵生心突突地跳,见裴聿泽的脸沉到了底,方才还心如死灰的眼眸,此时闪动着令人不安的光。 “聿泽!”谷葵生见他扶着车夫跳下了马车,他惊呼一声,引来了前方郁禾和程以璋的注意。 郁禾正将手抽出来,意外地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也在看着她,撕心裂肺的痛从他身体每一处涌上来,痛得他几乎窒息,每一次用力的呼吸都像是心划过尖锐的刀片,直到他拖着脚步坚定朝郁禾走去,痛感变得麻木。 “郁禾......” 郁禾心尖一颤,他不对劲:“裴聿泽你......”她疑惑的话还未问出口,突然裴聿泽俯下身来抱住了她,滚烫的唇贴上了她的脖颈,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处,烫得她脸都热了起来。 “裴聿泽!”她正要推开他,却觉得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重的她几乎支撑不住,向后退去,贴在她背脊上的手掌也滑了下去,她才惊惶起来,“裴聿泽!” 第45章 直球 程以璋及时撑住了郁禾倒下的身子,谷奎生兀自生闷气的脸也大惊失色冲过来扶住了裴聿泽,青鸟立刻上前看了裴聿泽的脸色,探察了温度,脸色顿时凝重:“不好,少卿烧得好厉害!” 谷奎生眼睛一瞪:“还不赶紧把他扶进去!” 青鸟见郁禾已经慌了神,只能自己做主了:“还请谷公子和程编修帮下忙。” 两人扶着裴聿泽进了公主府。 上回裴聿泽来住的是公主府主殿旁的辞惊苑,这回青鸟领着直接让他们把裴聿泽扶了进去。 谷奎生难得心细了一回:“让他趴着让他趴着。” 一直恍惚的郁禾终于开口了:“他的伤还没好?” “屁……”谷奎生气急败坏回头,差点咬断了舌头才把话头截断,硬生生转了口气,“对,伤得很重,不是三天两头能好的!” 郁禾真以为他那么厉害,三天两头就能好,现在看着趴在床上的裴聿泽,半侧着脸伤得通红,嘴唇却白的如雪,眉心紧皱着,仿佛痛苦极了。 她愣愣看着。 谷奎生退到一边,不妨碍青鸟诊治,回头却看到郁禾一脸呆滞,都没有青鸟担心,心头一团火蹭得冒了起来,隐忍不发。 好一段时间后,青鸟终于走过来道:“公主,倒是没生命危险,就是伤势加重了,又感染了风寒,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我去熬药。” 伤势加重,是上回下了温泉的缘故吗?郁禾微微拧了下眉,看向裴聿泽,半晌冷静开口:“让徐典军套车送裴少卿回裴府。” “公主!”谷奎生没忍住大吼一声,吓的郁禾一跳,“公主当真如此狠心?他这鞭子可是为你受的,还没好又为了你下水,你不管他让他加重了伤势染了风寒,结果你还躲去皇宫,他呢就硬挺着去大理寺办公,三天三夜不合眼,处理八百年积留下来的案子,就为了让自己忙得没工夫想你,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 “我……”郁禾怔住了,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她又糊涂,什么叫为她受了鞭子? “反正我不管了!就把聿泽丢在这,公主如果忍心把他送回去,再等他醒来爬过来见你,最后把自己折磨死,公主就看着办吧!我走了!”谷奎生丢下这句话就气呼呼地走了。 把郁禾唬地一愣一愣的,她是气裴聿泽,也不想理他,可,可也没想过要他死……她将唇瓣咬出一排牙印,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裴聿泽。 虚弱,脆弱,毫无生气的裴聿泽,让她的心狠狠一揪,最后从喉间挤出一句话:“青鸟,你在这照顾他。”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出了房间,站到院子里透气。 一直沉默旁观的程以璋追了出来,看着她的样子,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深深吐纳一息,让自己看上去潇洒一点:“那,明日秋游一事,公主可还有空?” 郁禾沉默了半晌,转过脸来有些为难:“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毕竟在公主府,我要是出去玩,会不会显得我很没心没肺?” 程以璋做出思考的样子:“大概……会有一点。” 郁禾摊手,微微一笑:“那就改日吧。” 程以璋也笑:“好。” 两人之后都没再说话,程以璋觉得自己该告辞了,临走他又是一笑:“明日我再来……看他。” 郁禾有些惊讶,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了? 程以璋不羁一笑:“我也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郁禾抽了下嘴角。 青鸟的医术尽得胡太医真传,公主府又有十几个大夫候命,郁禾一点也不担心裴聿泽的伤势会再恶化,照常吃饭,沐浴,睡觉,只是会在临睡前去瞧一眼裴聿泽,醒来时再去瞧一眼。 表示她并非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其余的时间,她也不出府,只待在府里听曲,赏舞,只是经常走神就是了。 裴聿泽是在第三日的上午醒来的,此时他并没有完全退烧,青鸟感叹了一下裴少卿的体魄,顺便也暗夸了一下自己的医术,然后同郁禾说:“少卿想见公主。” “……他想见就见?”郁禾撇嘴,“不见。” 青鸟去复命了,郁禾觉得烦闷,起身往赋春楼去。 这就是公主府专门听曲看戏,赏舞的地方。 偌大的赋春楼,余音绕梁不绝,只伺候郁禾一人,然后郁禾看着台上缠绵悱恻的爱情戏码又走神了。 这种爱情戏码彩鸾不喜欢,她喜欢搞笑的戏码,所以开始嘀咕:“青鸟怎么还不回来?传个话而已,这么慢。”嘀咕的同时顺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果脯,刚放进嘴里,还没嚼,就直立着呆住了。 郁禾垂眸歪靠在圈椅上,忽然觉得有阴影覆下,她不耐地皱了下眉:“彩鸾,你挡住我了。” “……我没有。”彩鸾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还说没有……”郁禾抬眼蓦地愣住了。 裴聿泽赫然在眼前,低首垂眸看着她,嘴角含着清浅温柔的笑,只是他的脸色依旧还是苍白虚弱的,这使得他的笑添了一抹令人心疼的意味。 好看的人笑起来总是特别赏心悦目,何况裴聿泽这样好看的人。 郁禾呆了一下,立即坐正,板起脸:“你怎么来了?” 裴聿泽大概站着有点久受不住,俯身撑住了郁禾圈椅的扶手,一时拉近了他二人的距离,喘息相闻,郁禾觉得热了一下,往后靠近椅背,又拉开些距离。 “公主不愿来看我,我就自己来了。”大概是受着伤病着的缘故,裴聿泽的声音很低沉却很温柔。 郁禾道:“我不愿去看你,你就该明白,裴少卿何时这样糊涂了?” 裴聿泽只有那双凤目是暗藏神光的:“面对心爱的姑娘,再七窍玲珑的心思,也只剩一窍了,算不过来。”他看着她低语,眼底是复杂的柔情。 郁禾心狠狠一荡,他说什么?心爱什么? 青鸟彩鸾也怔住了,彩鸾嘴里那颗一直没有嚼的果脯顿时囫囵咽了。 这时裴聿泽垂眸,伸手抵唇轻咳了几声。 郁禾猛地回神,随口问道:“你站着做什么?”因为情急紧张,声线一丝不稳。 裴聿泽轻笑:“公主没让坐,微臣擅自坐了,又怕惹恼了公主。” “坐吧坐吧。”郁禾随意摆手,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端起茶杯。 随意喝了口茶,郁禾便全神贯注地看向舞台,一点不带分心,至少她表面看来是这样,只是心思已经乱成了一团丝线,总感觉裴聿泽在看着她,起初她还能镇定不理,但总觉得耳边越来越安静,就连舞台上的唱词都好像安静了下去,她终于忍不住回头。 对上裴聿泽幽深宁静的目光:“你昏迷前来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见你。”这仿佛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他的语声半点起伏都没有。 郁禾打着讨论正视的心思,又噎住了,这人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讲话!她拧眉硬声道:“裴聿泽,你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裴聿泽的笑容渐消,目光转移,看向舞台上,舞台上已转换了场景,漆黑了下来,只有满场的宫灯绚烂,热恋中的情人正依偎赏灯,他似乎被吸引了,凝神观看。 修长莹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扶手,沉默良久。 郁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不免生气,就要起身。 “青鸟说你不愿见我。”这时,裴聿泽开口了,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郁禾起身的动作就变了下坐姿,见他皱了下眉,似是烦恼,“我就想,若是我一直不吃药,你会不会来看我。” “......”这耍无赖的话,还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郁禾玩味地笑,“你可以试试。” “后来再想,你定然不会来,那若是我一直不吃药,伤势恶化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他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时,又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不快,仿佛光是这样想想,他都过不去。 “......” 裴聿泽垂眸自己做起了定论:“毕竟,一个人想要拿捏一个人,便要看哪个人付出的心意多了,不在意的那一个,总是能随心所欲的,我却不敢。”他抬眼看向郁禾,目色深沉真挚。 灼热的目光烫了郁禾的心,郁禾赫然转过脸去,专心挑着果盘里的果脯,彩鸾不知道公主在一个果盘里挑什么,不都一样吗?她正要上前帮忙,被青鸟面无表情地按住了。 “你来这几天,怎么不见裴府来寻你?”郁禾背对着他找果脯,随口问道。 裴聿泽黯然一瞬,淡淡道:“我时常在大理寺一连几日不回去,他们并不会感到意外。” 郁禾想起谷葵生说的他发着烧还在大理寺办公,一时晃了神。 这时徐典军进来禀告:“公主,裴少卿,段家小姐说要见少卿。”他看向裴聿泽,见方才还望着公主的背影温情脉脉的裴少卿,眸色骤冷。 “不见。”裴聿泽语声虽淡,却极冷。 郁禾听到“段雨瓷”时已经转过身来,这时听到裴聿泽的回答,有些意外:“你和段雨瓷吵架了?” 裴聿泽看向她,虽然依旧冷漠,但看得出已经克制了:“我与段雨瓷并无私情,之前回护她,不过是念在她和今窈多年情谊,当年因我而掉下寒潭之苦,护她无虞罢了。” 郁禾“哦”了一声,她没再多问,但也不会劝他去见一面,毕竟,她和段雨瓷交情没那么好。 气氛短暂的安静,裴聿泽似乎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还问了一句:“你不信?” 郁禾摇头:“我信。”毕竟她信不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你不信。” “......我真的信。” “你不像是信的样子。” “......那要什么表情,你才会信?”话一问出口,郁禾就觉得不对劲,好像绕进了“信不信”的漩涡似的。 “你笑一个。” “......”郁禾正在思索怎么跳出这个“漩涡”,乍然听到“你笑一个”的要求,懵住了,“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笑一个,我就信。”裴聿泽淡淡道,表情却很认真。 郁禾有些头痛,也不想追本溯源去较真,只想停止这个话题,她扯了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好了吧。” “嗯。” 徐典军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确定问道:“那卑职去回了段小姐?” “嗯。”郁禾摆手。 彩鸾眼珠子一转,悄悄往后退了几步,风风火火追上徐典军:“我跟你一块去。” 徐典军莫名,这是怕他回得不好?等见到了段雨瓷,他才知道他是多虑了,他看到彩鸾笑眯眯地给被挡在府门的段雨瓷行了礼,继而笑眯眯地开口了。 “段小姐,裴少卿正陪着我家公主看戏呢,他说没空见您,我家公主劝他来见您一面,他还说和您并无私情,之前都是看在裴大小姐的面子上,让公主别误会,哄着我家公主笑,还说这段时间,您都不必过来了,来了,他也不见。”她说得溜,面不改色。 徐典军听得目瞪口呆。 段雨瓷听得脸色煞白,顿时冷下脸来:“公主是要强留聿泽哥哥,并且限制他的行动吗?” 彩鸾惊讶地睁眼:“呀,段小姐的想象力真丰富,都可以去书肆写书了,保准大受欢迎,毕竟,段小姐之前的无中生有,可是让人叹为观止呢。”她眼睛一睁,脸色一冷,又嘴角一扬,扯了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潇洒地转身。 “徐典军,关门,少卿说了,再有不相干的人来,就关门放狗。” 徐典军立即闭起长大的嘴巴,自然不会揭穿自己人的谎话,神色一凛:“段小姐,请!” 段雨瓷脸色变了四五种颜色,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她愤恨地眼神死死盯着彩鸾的背影,几乎要将她磋磨成灰,但她也知道,这是公主府,若是硬闯,只会给郁禾一个惩治她的借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府兵“轰然”将门关上。 关上门的府兵好奇问徐典军:“大人,咱们公主府何时养狗了?” “.......” 彩鸾神清气爽地回到了赋春楼,青鸟一见就明白了,低声问她:“报仇了?” 彩鸾得意的勉强道:“一点点吧。”忽然长大了眼睛,十分懊悔,“早知道方才就不说不让她来的话了,不然,她每来一次,我都能羞辱她一番。” 正听到郁禾凉凉道:“你既醒了,能回府了吧?” 裴聿泽斩钉截铁:“不能。” “为何?”郁禾惊诧地看着他。 他似是为难地皱了下眉:“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这伤是父亲打的,所以我才回避到大理寺去,现下父亲还在气恼,回不得府。” 原来是为了他父亲才留在大理寺,不是因为她,很好,那她心中的愧疚感就没了,正想说他可以随处找个地方修养。 裴聿泽就像是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公主府清净,闲人不得擅入,”他顿了一下,看着她道,“又景色宜人,很适合修养。” 不知为何郁禾听到他说“景色宜人”时,心跳了一下,立即板起面孔,冷淡道:“你既要住下,就要守公主府的规矩,听本公主的话。” 她如此,也是想到他毕竟是裴家的人,若是就这样把受伤的他赶出去,难免裴家不会以此拿借口作文章,柴家刚覆灭,她不知道爹爹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即便帮不上忙,至少也不拖后腿才是。 裴聿泽颔首:“嗯。”见她起身,忙问,“你去哪?” 郁禾瞅他一眼:“本公主的行程,你不得过问。” “那劳烦公主先扶我回房。” 郁禾回头:“你自己回。”郁禾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聿泽有些无奈。 青鸟彩鸾跟上郁禾前试探道:“要不我们让下人扶少卿回房?” “不必了。”裴聿泽神色淡淡。 彩鸾和青鸟只能行了礼,匆匆去追郁禾了,彩鸾还是很得意,青鸟道:“段雨瓷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主,你别太掉以轻心了,我总觉得这个女人......让人不舒服。” 话音还没落,徐典军已经找到了他们,脸色凝重:“裴夫人来了,求见公主。” 郁禾惊诧还未开口,就听彩鸾问道:“裴夫人?哪个裴夫人?” “裴家主母!”徐典军加重了语气,“那个段小姐陪着。” 青鸟了然看了彩鸾一眼,彩鸾气呼呼跺脚,两人同时看向郁禾。 郁禾问:“求见我?不是要见裴聿泽?” “是。” “人在哪?” 徐典军道:“请到正殿了,公主见不见?若是不见,卑职去回了她们。”毕竟是裴家主母,他可不敢让她等在府门。 “见,为何不见?”郁禾不以为然,如今外人都知她和裴聿泽已经和离,看今日段雨瓷的架势,应该裴家的人也不知晓内情,她和裴聿泽如今的关系交情,也用不着顾虑什么,既如此,裴家主母又如何 ,她是一品夫人,那她还是一品公主呢,尊卑有别,如此想着,郁禾径直往正殿而去。 第46章 刺心 金氏会来,郁禾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唯一的儿子受了伤还染了风寒赖在她这里,当母亲的如何都要来瞧一瞧,顺带再把儿子带回去,这是理所当然的,郁禾也很乐意她将裴聿泽带走,毕竟这两日,她很费心神。 但是在段雨瓷才上门被赶走后没多久,金氏来了,她不得不警惕起来,谁也不知段雨瓷会在金氏面前说什么。 步入正殿,郁禾的神色不自觉戒备了起来,一阵“公主”的行礼声,也提醒了端坐在正殿客位的金氏,她偏首起身,转了过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端的是大家族的优雅。 “见过羲和公主。”金氏这个礼行的一丝不苟,毫无傲慢不屑之意。 莫说郁禾,连站在她身旁的段雨瓷都愣了一瞬,无法,她只能暗暗咬牙,跟着金氏行礼。 郁禾颔首:“免礼。”说话间,她已经从金氏身前掠过,走上主位,“夫人请坐。” “谢公主。” 金氏落座,直视郁禾,郁禾见她看过去,便朝她微微一笑,纯澈明净如天山之巅的牡丹花。 金氏有一瞬怅然,这样美丽的姑娘的确讨人喜欢,可惜了…… “听闻聿泽在府上疗伤,臣妇多谢公主照拂,叨扰了这么几天,今日特意来接他回府。”说着她看了段雨瓷一眼,段雨瓷便走上前来,将手里的礼盒奉了上来,金氏道,“一点薄礼,还望公主不嫌弃。” 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周周到到,郁禾对金氏今日这样态度的讶异还没完全压下,抽空看了眼青鸟,青鸟正要接过,就听段雨瓷开口了。 “多谢公主这几日照顾聿泽哥哥,费心了。” 郁禾挑眉,金氏谢她,是母亲的立场,那段雨瓷谢她?是未来少夫人的立场?郁禾心下冷笑,却不屑再与她多费唇舌,只是看向了金氏。 “夫人不必这样客气,这两日照顾裴少卿的是青鸟,我也没出什么力,受之有愧,夫人不介意我将这份礼物送给青鸟吧?” 若是要转赠给寻常宫女丫鬟,金氏恐怕还会觉得被奚落羞辱,可青鸟一有品阶在身,二也是太医院院首的关门弟子,曾经还受到过皇上的嘉奖,这次听谷奎生说,的确是她医治了聿泽,也不算辱没了这份礼物。 “是我的疏忽,全凭公主做主,改日我再特别奉上薄礼感谢青鸟姑娘。” 青鸟宠辱不惊行礼:“夫人言重了。” 虽是如此,但她特意送给郁禾的礼物被转送给别人,足以见得郁禾的态度,又见方才郁禾对段雨瓷的骄傲和轻慢,想到这次聿泽身上的伤是为了她才被夫君打成这样,那些压制的不悦就冒了起来,也有心试探。 “公主手下真是能人辈出,我家小七还常在我跟前夸赞彩鸾姑娘厨艺出神入化,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又有这两位左膀右臂,真是得老天偏爱,将来一定能再觅得如意郎君。”说着她眼眶微红,“只可惜我们今窈福薄,没有公主的福气。” 青鸟脸色微变,看向郁禾,果然见她脸色僵了一僵。 郁禾也听出了金氏的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她,她与裴家再无瓜葛,也不会接受她成为裴家的媳妇,更有意指今窈的死是因她之故,心顿时沉了下来。 “夫人是不是误会了?”郁禾笑了一声,浅浅问道,“夫人是不是以为我将裴少卿留在公主府有别的意图?” 金氏还未开口,段雨瓷已经抢白开口:“不是误会,不然公主为何不让我看聿泽哥哥?” 郁禾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望定金氏,见她没有阻拦段雨瓷开口,想来也是赞成的,嫣然一笑道:“夫人请放心,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已经不喜欢裴聿泽了。” 金氏原本就是怕郁禾与裴聿泽多做纠缠,此时听到她的话,本该松一口气,可总觉得不是滋味,她家聿泽郎艳独绝,如何不值得回头吃了! 她力持着优雅,微笑:“看来传闻是真,公主可是与程编修好事将近?” 那个程以璋她见过,的确是朝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当初她也是动过要把今窈许配给他的心思的。 也罢,只要聿泽和她再无关系就好,这样她目光偏移,忽然一顿。 段雨瓷也看到了,喜上眉梢,裴聿泽正站在屏风旁,眸色深不见底,她莲步急走:“聿泽哥哥,你的伤势如何?”她的手指刚碰上裴聿泽的手臂,还未挽上,裴聿泽已经闪开走了过来。 段雨瓷蓦地脸色一白,僵在了原地。 郁禾没想到还没让人去请裴聿泽,他已经来了,更见他脸色很不好,莫不是方才看戏时坐的时间太长累着了? “母亲。” 裴聿泽给金氏行礼,金氏一见他脸色如此憔悴,眼底还有不加掩饰的沉痛,金氏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她的儿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神采奕奕的,何时这样狼狈过…… 金氏忍不住哽咽:“我来接你回府。” 裴聿泽没有马上回答金氏的话,而是往上座看了一眼,郁禾正悠哉地喝着茶,见他看过来,她莫名地眨了下眼,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裴聿泽心尖划过一丝尖锐的痛楚,脸色倒是平淡,看向金氏道:“现在我还不能回去。” “聿泽哥哥。”段雨瓷惊呼,语气里满是反对的意味。 金氏皱眉:“为何?”她心中几乎要将答案呼之欲出。 郁禾坐在上座,也点点头,她也想知道为何。 偏生这时下人来报:“公主,程编修求见。” 金氏敏锐地察觉到裴聿泽平静的目色起了一丝波澜,更看到方才还端着公主仪态的郁禾放下茶杯欢喜地站了起来。 “请他到花园坐。”吩咐完就朝金氏道,“夫人自便,我还有客,待会若是离开,也不必再来向我告辞,”说着,她又看向裴聿泽,两眼弯弯,“裴少卿多保重。” 说完转身朝殿外走去。 裴聿泽的目光追随着她出了殿外,金氏看着他沉寂的目光,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质问道:“就为了她,你要留下?” 裴聿泽在圈椅上坐下,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方才我给公主送礼答谢她照顾你,她却将礼物转赠给了青鸟,可见这几日她并没有照顾你是不是?你病成这样,她不但不关心你,听到程以璋来了,还立刻将你丢下,她心里根本没有你。”金氏悲愤以及! 裴聿泽垂眸,苍白的脸色显得他愈发萧瑟,喃喃自语:“原来被心爱之人丢下是这种滋味。” “你说什么?”金氏一时没有听清。 裴聿泽继续沉默,金氏恼道:“雨瓷,扶聿泽离开。” “是。”段雨瓷迫不及待上前,刚搭上裴聿泽的手臂,猝不及防被他甩开,她几乎站立不稳,撞在一旁的桌几上,如被猛兽猛力一撞,灵魂出窍地怔住了。 金氏也被惊吓到了,她从未见过裴聿泽对段雨瓷如此冷漠:“......聿泽?” 裴聿泽抬眼看向金氏,沉声道:“目前先行回府,我会在这养伤。” 金氏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你是不是被公主欺骗了?如此执迷不悟?你知不知道,她对雨瓷说了什么?雨瓷来看你,她非但阻扰说你不愿见她,还说要放狗咬她,如此骄纵......” “是我的意思。”裴聿泽打断了金氏的话。 金氏震惊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段雨瓷看着裴聿泽,一如赌场倾尽所有的赌徒,只为将之前所输掉的全都赢回来,结果一贫如洗,再难翻盘的大势所去,迸裂着怒火,失意和绝望,美丽温柔的脸都扭得歪曲了。 “......你们已经和离了。”段雨瓷颤着音,像是拼着最后的意思力气去说服他,“她也有了程以璋了......” 裴聿泽看向她,淡漠道:“我会求她回到我身边。” “什么?”段雨瓷皱了下眉,“噗嗤”笑了出来,眼泪也夺眶而出,“你是裴聿泽啊!你是裴氏的继承人啊!你怎么能去求她!” “我为何不能?”裴聿泽莫名地拧眉,仿佛她在说什么可笑的话,不屑一顾,“她是我的心爱之人,她恼了,我自然是要哄着她。”他语声低沉,缓缓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心爱之人?这四个字给了段雨瓷致命一击,打得她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厥过去。 金氏怔了半天,心神动荡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她吓得转头去看段雨瓷,只见往日里温柔可人的段雨瓷此时已全然失态,脸色扭曲,摇身变成了一头兽似的。 “你不能!我不许你去求她!”她撕心裂肺的喊着。 裴聿泽掀眼看向她,目色极致冰冷,即使坐在那,也足以让人心颤的压迫感:“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段小姐,你只是今窈的闺中好友。” 今窈今窈!又是今窈!好像她的身份只是“今窈的朋友”,她心肺翻滚,惊怖莫名,声声泣血:“难道,你忘了我小时候,我为了你掉下寒潭......” 这是除开今窈,她唯一能拿捏裴聿泽的...... “这份恩情,我自当谨记,将来你出嫁之时,定会备上厚礼,我也会护你在夫家一世无忧,再无其他。”他冷冷说着,扶着扶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可若是你做了对不起裴家的事,那就休怪我不念旧谊了。”他淡淡说着,没有一点温度起伏,却足以让段雨瓷寒彻背脊。 裴聿泽不再看她,看向金氏,语声温和了下来:“还请目前先行回府。” 金氏见他如此执着,又当真爱惨了公主的模样,实在心痛又无可奈何,只能妥协,临走时,见段雨瓷仍旧魂不守舍,只能让丫鬟扶着她离开公主府。 偏巧这时严璧正正在府门等候通传,见到金氏,忙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夫人,来看少卿吗?” 金氏早已收拾了情绪,在外人面前丝毫不外露情绪:“是啊,他这次病得有些重,公主府雅清,难得公主愿意留他养病。” 严璧正含笑,目光不经意扫过段雨瓷,看到她浑浑噩噩脸色不好,心知肚明她对裴聿泽的情意,此时定然不愿看到他和公主再纠缠啊,可惜啊...... “你来找聿泽,有事吗?”正等着车夫驾着马车过来,金氏问道。 “是啊,裴小姐的案子,有了一些进展,特来禀报。” 浑浑噩噩的段雨瓷如遭雷击,身形一晃。 金氏怔了怔,垂眸掩去眼底的哀伤,裴聿泽在查裴今窈的案子,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很难相信这一场意外会是一场谋划,她克制住心底的怒意,车夫已经驾着车而来。 “夫人,上车吧。” 段雨瓷临上车前回眸看了一眼严璧正,他正被公主府的人请进去,她心尖一颤,差点栽倒。 金氏看着她,心中心疼,都是女人家,段雨瓷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自从当年裴子鹤提议给裴聿泽和段雨瓷定亲,遭到裴聿泽的反对,她就明白了,裴聿泽心里没有段雨瓷的位置。 她握住段雨瓷的手,冰的惊心,她皱起眉来语重心长:“雨瓷啊,人生还很长呢,总有一些不如意的事,你想开些。” “可是,伯母,公主根本不爱聿泽哥哥,她那样高调与程以璋纠缠不休,分明是不把裴家放在眼里.......” “诶。”金氏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心疼的目光闪过一抹凌厉,而后又软和下来,“儿女私情,不必牵扯家世。” 若是以前,听到段雨瓷这样说,金氏免不得要生一场气,可如今,柴家的事,未必不是一个提醒,或者是皇上给四大世家的一个警告,柴家出事后,裴子鹤也严肃地提醒过家里,现下,不宜冒强。 段雨瓷自然也看得出其中的顾忌,她故意激将:“伯母,您怕了?你要向公主低头?您可是聿泽哥哥的母亲。”无疑是在提醒她,若是现在她就示弱,今后裴聿泽当真重新和郁禾在一起,必然要将她这个婆母压在底下。 金氏清醒,温柔道:“我是聿泽的母亲,也是大曌的臣民,她是大曌唯一的公主,我向她低头时应该的,何况,我看公主其人虽然娇气些,却也不是不敬长辈之人,聿泽有分寸的。” 段雨瓷听着她的话,动荡极了,谁知又听她道:“玟幸是个知书达理的,我看聿泽对她也颇为欣赏,我想着到时让聿泽纳她为妾,柴家表面为土匪所毁,皇上为了不落话柄,自会善待柴家家眷,未必不会答应。”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安慰段雨瓷,“不过雨瓷,我不会不管你的,今窈生前就总说让我们跟你叔父提,给你选一门好的亲事,我想着,选个黄道吉日,认你做义女,将来为你说亲,也名正言顺些。” 段雨瓷心剧烈一震,目色熊熊燃烧着,干涩滚烫。 怎么会,怎么会!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段雨瓷怎么也想不通!她害了裴今窈,成功让裴聿泽和郁禾和离,那接下来,就该是裴家众人厌弃郁禾,两相比较,她顺理成章赢得金氏的心,站在裴聿泽身边才是! 可裴聿泽不但没有死心,还冒出了一个柴玟幸!如今金氏竟还异想天开地要认她做女儿!荒唐!太荒唐了!但又能如何,唯一能帮她的今窈,已经死了,被她亲手害死了......还有谁能帮她...... 她好似陷入了一个惊恐万状的噩梦中,循环往复,一切的节点都卡在了今窈身上,不,不,她不能认输,绝不能认输,即便没有了今窈,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 安抚了母亲,让她打消了带他回府的念头,裴聿泽如泄了一股劲,如做了一场战争一样精疲力尽。 事实是一场战争,母亲若是执意带他走,他心下这个模样,反抗不了,金氏若是强硬些,甚至可以让人一棍子敲晕了他,带他走,而郁禾,郁禾......她会乐意成全,说不定还会亲自命令徐典军动手敲晕了。 他呆坐在那样的神色,复杂起来,想到郁禾吩咐徐典军敲晕他的恣意,他笑,想到郁禾不在意他留下来,他皱眉,再一想,郁禾正和程以璋在一起,他的心,就被世上最尖锐的针刺了一下。 原来“爱而不得”是这样的。 他宁愿郁禾是在报复他,是在生他的气,而不是真的“爱上”程以璋,如果是真的,如果是......那也无妨,他再抢回来就是了,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抢回来。 严璧正站在正殿里好一会了,和徐典军看着裴聿泽靠坐在太师椅上,身姿坦然松弛,病态也掩饰不了矜贵之气,这一会笑一会皱眉的神态,却与他的姿态不太相符。 “少卿在想什么?”徐典军突然好奇。 “想你家公主呗。” 两人又看到他突然眼神变得凌厉,决绝到像是要把人狠揍一顿的冷冽,徐典军打了个寒颤:“......这也是在想我家公主?” “呃......”严璧正睁了睁眼,“这大概是想到某个人,想揍他一顿。” 严璧正急忙上前打断裴聿泽的思绪:“聿泽,人已经控制住了,只是目前他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又不会写字。” 裴聿泽目色微沉,再不见丝毫温情:“去找谷葵生,他能弄到一味药,服下即能让人开口,其余按计划行事。” 严璧正领命去了。 徐典军听了一耳,应是十分重要的事,遂问道:“少卿,可要青鸟帮忙?就没有她不通的药理。” “不必。”裴聿泽拒绝了,“他们能办好,公主呢?” 徐典军避开了裴聿泽精锐的目光,吞吐了起来。 裴聿泽眉心微拧,掠过他离开了正殿。 “少卿!” “不必跟来。”裴聿泽清冷的声音沉沉想来。 秋风乍起,卷了一地枯叶,枯叶飘飘荡荡 撞上了裴聿泽锦袍的衣角,优质的绸缎挂不住一片枯叶,又飘落在地,飘逸的锦袍将裴聿泽的身姿衬的不堪拂柳,他站在廊柱后,看着前方花园里的郁禾与程以璋。 郁禾笑了,向从前和在他在一起时,笑得令花园的百花都黯然失色,烂漫璀璨。 他柔和的目光,意态凄凉,抬手撑着廊柱,那曾经只属于他的笑容,是他将她推走了,心肠肺腑,都仿似付诸血污...... 裴聿泽蓦地攥紧了手指,转过身去,不去看锥心刺骨的画面,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直到走进院子,走进房间,他浑身的力气就好像抽尽一般,倏然单膝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如残阳红霞,刺目惊心。 ————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少卿喝醉了!” 郁禾刚沐浴更衣好,正准备上床就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她心陡然一震,娇声喊道:“进来回话!” 丫鬟匆匆进来,“噗通”跪下就说:“少卿喝了好多酒,满屋子的酒气,和一地的空酒瓶子,脸色白得吓人,公主,公主......”丫鬟显然吓坏了,生怕裴聿泽在公主府出个好歹。 郁禾心神狠狠一荡,立即跳下床来,一面骂着:“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能然他喝酒!他身上还有伤!”连鞋也忘了穿了,就往外跑,青鸟急忙拉住她,按着她让她把鞋穿上,郁禾已经不耐烦,一蹬上鞋,就往隔壁院子飞奔而去。 第47章 卑微 秋风瑟瑟,已经夜凉如水,郁禾心里担心裴聿泽,只穿着襦裙披着丝薄的外袍,虽然单薄,可她跑到辞惊苑时,额角竟然沁出了细汗。 “公主!” 辞惊苑一院子的下人吓得跪在地上,郁禾径自进了寝室,一股浓重的酒香扑鼻而来,一屋子的丫鬟和内侍,手足无措跪在裴聿泽身边,担忧喊着“少卿”。 她走进两步,踢到一个空酒瓶子,咕噜咕噜滚远了。 郁禾望过去,只见裴聿泽斜躺在贵妃塌上,单手靠额,遮去了半张脸,苍白的嘴唇半张,似是痛苦的喘息。 “公主!”下人们看到了她,全都朝她跪着,“奴婢该死。” 郁禾没有心情去惩治他们,压下了慌乱的喘息,越过地上的空酒瓶子走到榻前握住裴聿泽的手,触及一片冰凉,她心尖猛颤,若不是他胸膛尚在起伏,她真怕…… “裴聿泽……”她低声轻喃,声线溢出一丝不稳,可他没反应,她立即回头,“青鸟……啊!”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郁禾整个身子都翻了个身,随之而来的是裴聿泽那张近乎妖异的脸近在咫尺,掀开凤目凝注着她。 “啊!”青鸟和彩鸾还有屋里的下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呼了起来。 郁禾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喘息相闻间她的脸颊染成了珊瑚色,她眼中闪过不快,微恼地瞪着他:“你没喝醉?” 裴聿泽将她压在身下,低声轻语:“喝了一壶,其余的都倒了。” “裴聿泽!你有意思吗?”郁禾挣扎着要起身,被扣住的手却越握越紧,“你放开我!” “郁禾,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裴聿泽眉心揪在了一起,凝神看着她,眼眶微热,语声夹杂着乞求。 “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在公主府,我不好向裴府交代!”她倔强地拧着脖子,不放弃地挣扎,气急败坏朝后面嚷道,“你们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少卿。” “少卿别这样。” “少卿有话好好说。” 由青鸟和彩鸾打头阵那些内侍丫鬟都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劝着,说是劝着,但只有青鸟和彩鸾敢上手扒拉。 “少卿,先让公主起来再说吧。” “是啊,少卿你这样会压疼公主的。”彩鸾也劝。 裴聿泽充耳不闻,那些扒拉竟是撼动不了他分毫,他只是盯着郁禾,郁禾也倔强地瞪着他。 他被彻底激怒,突然翻身坐起,怒喝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他将青鸟她们乌泱泱推出屋外,彩鸾想回来拉郁禾一起走,也被裴聿泽揪住丢出了屋外。 郁禾机警正要从另一侧跑出去,却被裴聿泽拽了回来揽进怀里,裴聿泽还顺势抱着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跌跌撞撞被赶出去的人挤在一块,猛地迎上被关上的大门,具是身子一僵,立即上前拍门:“少卿,冷静啊!别冲动!” “是啊少卿,别伤了公主!” 青鸟率先反应过来,命令下人道:“快去把徐典军喊来!” “是!” 外头的兵荒马乱传进寂静的屋里,郁禾被裴聿泽压在门板上,双手皆被按着,动弹不得,恼怒地威胁他:“你最好放了我!否则徐典军来了,把你大卸八块!做成裴聿泽八吃!” 裴聿泽非但没有受到威胁,反而觉得她很可爱,闷笑了一声:“你可以让他试试。” 那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矜傲不可一世,激怒了郁禾,同时也让她生怵:“你以为你还很厉害吗!你受了伤根本不是徐典军的对手!”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大部队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甲胄摩擦的声音振奋人心,郁禾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少卿,不要冲动,先放了公主!”徐典军在外,气势威赫。 裴聿泽看着郁禾雀跃的目光,目色更沉!他握着郁禾的手依旧没有松弛的意思。 徐典军在外听不到动静,拔出横刀,一声令下:“冲进去,把公主救出来!” 他望定公主的位置,心知不能直接从正门闯入,否则只会伤了公主,是以他按住了府兵,自己给青鸟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绕到了西侧的窗户,一鼓作气,矫健飞身破窗而入! 同时一道飘逸的身形从眼前而过,徐典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焦急一喊:“少卿!” “裴聿泽!”是公主惊呼的声音。 然后是裴聿泽醇厚低沉的声音自天边传来:“诸位放心,我定不会伤害公主。” “公主!”青鸟等人也推门而入,同时冲到了东边窗户旁,只看到裴聿泽抱着郁禾踏上了辞惊苑的院墙,消失在夜空中。 徐典军身为公主府典军保护公主的使命感和一个武夫的好胜心顿时被挑了起来,他早就想和裴聿泽切磋一番,顿时大喝一声:“追!少卿受了伤带着公主走不了多远!” 青鸟也道:“立即封锁公主府各个出口!” 果然如徐典军所料,裴聿泽没有带着郁禾走多远,只因他病伤在身,郁禾又抗拒挣扎着,他只飞檐走壁了几个庭院,一脚踩在了一块不稳的屋瓦片,陡然滑了下去。 失了重心往下坠的郁禾惊呼着揪住了裴聿泽的衣襟,虽然力有不逮,裴聿泽还是抱紧了郁禾,在落地的一瞬间确保她站稳了,可自己却由于冲击猛向后退去,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廊柱,吃痛的浑身战栗,一声闷哼自喉腔溢出。 郁禾还被他抱在怀里,本来还气他骗她,带走她,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又一紧,抬头看去,只看到他因疼痛扬起的下颚,精致硬挺。 正想关心他,却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立即硬下心肠:“你别装蒜,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郁禾转身就走,谁知手腕不知何时被裴聿泽扣住,她惊怔回眸,才对上裴聿泽紧拧的眉眼,尚未开口,已经被裴聿泽强势拉入了那间房。 公主府有很多空置的庭院屋宇,每一间都有专人打扫,是以不用担心此处不够干净。 裴聿泽将郁禾拉入房中,转身关上了门,郁禾趁机要跑,却被裴聿泽揽住了腰,捞了回来,身子一轻,她就被裴聿泽抱上了桌坐下,还要下来,裴聿泽已经将她圈在桌子和他之间。 “你要做什么!”无法, 郁禾只能恼怒地看向他,“你想以下犯上吗?”说着,她的手试图去摸腰间皇上赐给她的玉简,用玉简吓退他。 裴聿泽握住了她的手,专注地望着她,目光柔和:“我只是不想别人来打扰我们。” 郁禾别过脸去,不被他蛊惑,只记得他骗了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你骗了我。” “若是我不骗你,你还会紧张我吗?还会在意我,赶来见我吗?”他清清浅浅说着,似有一股颓靡无奈,又妥协的意味。 “我说过了,我在意紧张,不过就是看在你是裴家继承人的份上,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你吗?不!”郁禾字字铿锵,有一种偏不让他如愿的较劲。 果然,裴聿泽的心犹如情天恨海砸出的一个洞,越来越大,几乎招架不住,也可能是身上的伤病让他不宜久站,他撑着桌面垂眸吐纳一息。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与你成亲利用了你,但是郁禾,当初我并认识你,公平点。” 这似乎也是事实,郁禾缓缓转过脸看向他,无比认真:“可我不会拿婚姻当儿戏,当筹码,你若是没有,不会在洞房花烛之日丢下我一个人。”一股悲伤袭上心头,郁禾胸口一闷,眼睛噎红了。 “你也不会因为段雨瓷一句无端的指责,就把今窈的死与我扯上干系!” 裴聿泽目色骤沉,焦急浮上郁禾心头,他捧着郁禾的脸,丝丝恳切:“我不是把今窈的死与你扯上干系,那晚我只是太生气了,气你和程以璋在一起,”他恳切地看着她,“你当真不知我对你的心意吗?” 郁禾心尖一荡,慌忙别过脸去:“我不要再给你机会!也不是随便你哄两句就欢天喜地,我看不起那样的我!” “郁禾,你听我说......”裴聿泽急了,握住她的双臂。 “我不要听你说!”郁禾愤怒地瞪着他,“你最好立刻让我回去,否则......”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青鸟等人的呼唤,郁禾也顾不得,立时大喊:“青......唔......” 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郁禾的所有声音,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裴聿泽,回过神来,狠狠推开他,两人的心跳具是紊乱,喘息声急促。 门突然被推开,一束月光洒进来,郁禾眼前一亮,看到徐典军和青鸟冲了进来,正要跳下桌去,却突然阴影照下,她的后脖颈被裴聿泽扣住,用力一抬,强势霸道的吻再度覆上她的唇,在众人面前,将郁禾嵌入怀中,不留余地地吻她。 青鸟等人全都惊呆了,徐典军更是拿不住手里的横刀,倏地掉在了地上,砸起惊人的声响,所有人都不惊觉似的,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幕。 “出去!”裴聿泽放开了郁禾,抽空掀眼,怒喝一声。 也不知被这一场旖旎震惊了,还是被裴聿泽的气势震慑住了,青鸟等人立刻退了出去,徐典军走了两步还不忘回来拿走他的横刀,快速关上了门。 走到了院子里的青鸟看到院子里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府兵,和彩鸾对视一眼,又和徐典军对视一眼,徐典军整张脸涨得通红,比青鸟彩鸾都红,他立刻掉转头去看天。 裴聿泽布满青筋的手掌捧着郁禾的脸,不让她逃避,厮磨着她的唇,她的鼻尖,几乎哀求地低语:“即便你还在生我的气,但请你,别无视我,别不理我,别......和程以璋走太近。” 郁禾心颤动着,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裴聿泽,心底升起一丝甜甜的感觉,却又被极沉的难受压过,她很难受,不知是跟自己较劲,还是和他较劲。 可是爱情就是一场较量,总有人占尽上风,又有人为爱低头妥协。 “郁禾,我输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都行。” 高高在上,矜傲如雪的裴聿泽,她竟令他,卑微至此。 ———— 段雨瓷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她人就不会坐以待毙,她斗志依旧昂扬。 走进挂着古宅的木门,她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酒壶,娇柔喊了一声:“谷大哥。” 谷葵生正欲出门,见她上门,颇为意外:“怎么突然来了,不巧,我还有正事。” “不急着这一时,我心里闷得慌,我们像以前一样把酒言欢如何?”段雨瓷盈盈而笑。 谷葵生有些为难:“只是这件正事......”很要紧,这三个字还未出口,就见段雨瓷垂眸落寞了神色,他一晃神。 “以前我们总是在一起,有今窈,还有聿泽哥哥,如今今窈不在了,聿泽哥哥......”她哽了声息,又重重叹口气,调整了语气,“就喝一杯好吗?我实在不知去找谁了。”那样楚楚可怜。 谷葵生不忍拒绝,只能请她进屋,将怀里的重要锦盒放到床头柜里锁上,再坐回桌前,与段雨瓷喝酒。 酒未过三巡,他已有了醉意,听到段雨瓷的痴痴声音:“这酒是千日红花,烈得很......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痛了。” 她的眼角流下一行泪,凄然笑了一下,晕倒在桌上。 “雨瓷......”谷葵生心头一紧,正要去负她扶她,也“砰”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寂静的屋子,只有均匀的喘息声,段雨瓷在这喘息中,缓缓坐起身,目色一片冰凉,不疾不徐从他的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了床头柜,拿出锦盒,里头是一瓶药。 她知道,这是让那个“目击者”开口说话的药。 那日她见严璧正进了公主府,回头就去套谷葵生的话,谷葵生心思单纯,没有弯弯绕绕,很容易被套出她想要的话。 原来大理寺找到了那个当日目击今窈坠楼过程的飞仙阁小厮,那个小厮当时吓傻了,从楼上滚了下去,一直昏迷不醒,最近才醒来,只是一时失语,所以让谷葵生去找了这这味药...... 只要那个目击者能开口说话...... 段雨瓷镇定地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将锦盒里的药瓶打开,倒出药碗,又将自己药瓶的里的药倒了进去...... “段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拿你换进去的药去给大夫诊断药性。” 突然一道浑厚轻缓的声音悠悠响起,在安静的房间撞击人心,段雨瓷心里一颤,手一抖,剩下的药丸从她的手心滚了下去,她沉默半晌,转过身去。 屋里是严璧正和穆清堂,就连醉倒的谷葵生也站了起来,沉默地失望地看着她。 门外还有一群大理寺的衙役。 段雨瓷清冷的目色扫过众人,莞尔一笑:“好。” 方才还英气勃发的严璧正见她如此,眼中闪过了警惕和不确信。 段雨瓷被带进了大理寺的公堂,上首坐着的左右两边是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正中居首而坐的是正是裴聿泽,两边是威武的衙役,庄严冷肃,回头望去,是大理寺大开的府门,聚集的百姓,段雨瓷面不改色,盈盈行礼。 “聿泽哥哥请我来是有事吗?”她语声温软,像是一朵小白花,又像是一只小白兔。 严璧正是热血青年,性子急,见她如此,大喝道:“你少装腔作势,装模作样!方才你在谷葵生家移花接木,换了解药成毒药,我们都已亲眼目睹!在场有三位大夫,已证实你换过来的这味药具有强烈的毒性,入口即封喉!” 段雨瓷静静听着,不动声色。 严璧正恼了:“昨日你在谷葵生那探听到有关裴今窈坠楼一事有了新的目击者,目击全程,这瓶药就要给目击者的,你就要先下手要毒死他!因为你就是害裴今窈坠楼的凶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堂外的那些百姓全都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嘈杂无章。 惊堂木一拍,顿时静悄悄,刑部尚书厉声问道:“段氏可有话要说?” 段雨瓷红了眼眶,痴痴看向裴聿泽:“这瓶毒药的确是我换的......” “怎么可能!” “就是啊!段小姐最是温柔纯善,怎么会做这种事!” 又是一阵喧哗。 段雨瓷哽咽道:“只是这瓶药我还准备了一份,是给我自己的。”说着,她从袖襕中又掏出一瓶,“我自小钟情聿泽哥哥,只是他从未中意过我,我心如死灰,对红尘再无眷恋,又恨自己的一腔深情错付,一念之差,就想毒死那个对聿泽哥哥至关重要的证人,不过是为了报复他,让他永远记得我罢了......” 一件凶杀案与“情”这一字扯上关系,总是引得无数的恻隐之心。 严璧正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砌词狡辩!” 因爱生恨毒死一个证人,和杀人灭口的罪名可太不一样了,况且现在还是杀人未遂...... 段雨瓷印去眼角的眼泪,看向严璧正,柔声道:“严司直说我砌词狡辩,我狡辩为何?还是说......”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又难过地看着堂上,“聿泽哥哥当真相信是我杀了今窈?我和今窈从小就是好姐妹啊!”她泣不成声。 “好,既然你们怀疑,就请那位证人上堂来,我与他当面对峙,这瓶开声的解药也在你们手里,自然能让他开口。”段雨瓷悲愤凛然,扫过众人。 严璧正顿时怔住了,穆清堂也骤紧了眉。 其实在她换药被抓时,她已经怀疑这是一个局,既如此,那这个“证人”未必是真的,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把,也是她最近被裴聿泽的伤害和柴玟幸搞得方寸大乱,才失了冷静,有今日这一遭。 现下看众人的神情,她知道,她赌对了,顿时声泪俱下:“聿泽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知道今窈突然的意外让你难以接受,总是想找到一个所谓的凶手来让你发泄抚平你的怒火,可是,可是当日今窈真的是因为看到公主与程以璋私会恼羞成怒,才不慎坠楼的......” 裴聿泽的目光逐渐森冷幽深。 她拭泪道:“我也知道你心系公主,如今公主却因你数次因为我而丢下她生你的气,你想挽回公主,所以,你就要将这个罪名栽赃给我吗?借此除掉我这个障碍,去讨公主欢心吗?”她撕心裂肺地控诉响彻公堂,“就算你不念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这,这一身寒症也是因你而落下的病根啊!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呢......” 段雨瓷悲痛欲绝地跪了下来,凄凄惨惨戚戚,惹来围观百姓的一大片心疼。 “少卿此举的确太过无情!” “就是啊!段小姐怎么也不像那么心狠手辣之人!少卿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随意冤枉他人!” “少卿如此为所欲为,纵情纵性,那从前又判下多少冤假错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其中不乏被心爱之人抛弃的妇人,更是一边倒地支持段雨瓷,百姓们越说越激昂,几乎要冲进公堂保护段雨瓷,大声叫嚷:“让证人出来对峙!” “对!让证人出来对峙!” 所有百姓开始澎湃地附和,呼声震天! 严璧正被这逆转之下的情况震住了,这一笑他们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立刻慌张地向上看去。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愣住了,手里的惊堂木拍烂了,也没有制止百姓的激愤,纷纷朝中间看去。 裴聿泽依旧端肃而坐,那双精锐清冷的凤目淡淡睨着伤心欲绝的段雨瓷,手指轻轻摩挲,忽然垂眸勾唇一笑,尽是森冷的寒意。 第48章 大势已去 段雨瓷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滴水不漏,否则这么多年,不会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的真面目,又加之对裴聿泽的了解,所以,现下冷静下来,她快速回想过去,她坚信自己绝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而此时堂上风向已经大逆转,她梨花带雨,默默拭泪,将弱不禁风演绎的恰如其分,让所有的围观百姓都偏向了她。 即便她换药有杀害他人的嫌疑,那也是未遂,顶多判她坐个几个月的牢,而凭段家的身份和裴家的关系,她也可以逃脱。 但这件事一旦不了了之,定下误判栽赃的话柄,裴聿泽也会就此跌下神坛,失去百姓的信任,裴氏也将对他发难…… 她殷殷切切抬眼,看向堂上的裴聿泽,依旧是那样如坐云巅的男子,是她刻在心上爱之入骨的男子…… 段雨瓷的心犹如小猫的爪子拼命的地挠,撕扯的疼,在这危难之时,她还是将他拖下水了…… 那都是他的报应!段雨瓷变得愤恨,攥紧了手帕,如今,他再也无计可施,难以收场,可是,可是,她的目光又变得柔和缱绻,等裴聿泽跌了下来,她会不计前嫌地陪在他身边的。 那时,他再也配不上公主,只有她。 段雨瓷似乎掉进了自己的痴迷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是以,当她看到裴聿泽不屑轻慢的一笑时,她整个人都激荡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那样气定神闲地笑! “聿泽哥哥,今日这件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因为今窈的事乱了方寸,是因为公主近日和程以璋走得太近,让他发急了,我不怪你,你依旧是我的聿泽哥哥……” 严璧正攥着拳咬牙切齿地瞪着段雨瓷,若非他是公职在身,是个男人,他非上去把她拎起来揍一顿,逼得她求饶认罪不可! 始终一言不发的裴聿泽,换了坐姿,手掌按着案桌,不疾不徐开口:“把人带上来。”清冷的语调瞬间抚平了公堂上官吏不安的心。 衙役紧接着带上了一个其貌不扬,浑身流气的街头混子,那是京华城最不起眼的一个赌徒,一上堂就冲着每个人讨好的笑,那笑让段雨瓷蓦地毛骨悚然,但她依旧镇定。 穆清堂瞥了眼段雨瓷,看向另一旁跪着的伙计:“你瞧仔细,裴今窈坠楼前一日,快要打烊时,是否这个男人撞翻了你的汤碗?” 被点名的伙计侧首看了看,再看了看:“像,又不像,那日撞到小的的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不像他这么穷困潦倒。” “说谁穷困潦倒呢!老子揍你信不信!” “是他!是他!”伙计突然激动起来,“就是他,少卿,那日他撞到小的,就是这么凶神恶煞问小的要医疗费!衣裳钱!” 段雨瓷暗暗皱眉,本以为找个不起眼的混子,事后也认不出来,谁知道,这个混子竟不按她说的做,节外生枝! 穆清堂命人控制住了混子,又问伙计:“后来呢?你可有将地打扫干净?” 伙计道:“后来打扫头一遍后,小的正要再清理一遍,谁知临了来了个大单子,那时已临近打烊,大半伙计已经回家了,掌柜的就让我们所有人都去帮忙,好像就......”伙计没敢再往下说。 穆清堂看向段雨瓷:“据说那晚是个特别大的单子,如此大单子,竟是没在京华城找出雇主,段小姐觉得稀奇不稀奇?” 段雨瓷疑惑皱眉:“什么意思?” 穆清堂一笑,拿出一卷画摊开,画纸上是一位姑娘,黑衣黑裙,带着黑色帷帽的姑娘:“暂且不去追究雇主是谁,这是大理寺的画像师根据赌徒的描述,所画下来的指使他故意撞翻飞仙阁伙计的人,段小姐看着可还熟悉?” 段雨瓷看得很仔细,笑了一声:“这画谁能看得出来是谁?左右这个赌徒人在现场,不如让他亲自辨认不好吗?” 赌徒一听,急了:“这,这我哪认得出来,给我银子的姑娘真的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通体就是个黑,给的一百两全是碎银子,你们又查不出银子的出处,这画像画得真的很像了,就算真人到我跟前我也是认不出来的。” 严璧正将他拉到段雨瓷面前:“你看像不像她!” 段雨瓷煞白了脸,咬紧了嘴唇,眼眶含泪地看着严璧正,羞愤泣诉:“严司直未免太过分了,你这样咄咄逼人,岂不是有刑逼之理。” “你少在这装可怜了!裴今窈坠楼当日,飞仙阁的两个伙计亲耳听到她在坠楼前,带着仇恨地喊了一声‘段雨瓷’,你说你和裴今窈亲如姐妹,她为何连名带姓喊你的名字!”严璧正义愤填膺,胸腔的怒火迸进眼底,指着一旁跪着的伙计,质问段雨瓷。 裴今窈喊了段雨瓷的全名,这倒是让段雨瓷意外,心底却也不慌,柔柔道:“生死一线间,今窈是怎么想的,为何喊我的全名,我又如何得知,或许她是太紧张了,一心想让我拉紧她,才喊了我的全名呢?只可惜,我的力气太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懊悔地流下眼泪。 严璧正气得快要厥过去了。 “况且,况且,世上女子身材相像的,十有八九,如何就凭一张连脸都看不见的画像就说是我呢!”段雨瓷捂着脸哭了起来。 “对啊对啊!”百姓们再度激动起来。 “大理寺最好拿出实质的证据!莫要冤枉了良民!” “就是,瞧把人家姑娘逼得,大理寺难道就是这样审案的吗?” “闭嘴!”严璧正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们莫要被她这外表骗了!” “是我们被段小姐骗,还是你们大理寺想随意找个替死鬼安抚贵人的心呐!”胆大的百姓已经宣之于口。 刑部尚书凛声大喝:“放肆!” 顿时噤若寒蝉。 裴聿泽指腹轻点桌面,再度开口:“将王生带上来。” 段雨瓷心头一跳,扭转头去,正是当初在天樽楼欺辱她不成的男人! 裴聿泽的声音幽冷在上头响起:“段雨瓷,你可还认得这个男人。” 段雨瓷蓦地转过脸去,悲愤地盯着他,他把这个男人提出来了,要做什么? “认得。”她哽咽,硬了心肠,“聿泽哥哥明知他当初对我做了什么,现在把他提出来,是要当众羞辱我吗?若是如此,我认,我认还不行吗?是我推今窈下楼,你满意了吗?”她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着。 裴聿泽不为所动,掀眼扫过正要帮腔的百姓,百姓们触及裴聿泽冰冷的目光,顿时心底一怵,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听裴聿泽慢条斯理道:“当初,此人受人指使,欲在天樽楼污你清白,此事未遂,将所有矛头指向羲和公主,你可还记得?” 段雨瓷静静看着他,心如死灰的哀怨:“所以,聿泽哥哥此时旧事重提,宁愿揭我的伤疤,让我毁誉人前,是想将之前的事也赖在我头上,以此来洗清公主的清白,讨公主的欢心吗?若是如此,聿泽哥哥不必再问,我认就是了,只要你欢心,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她视死如归的模样,惹得一众同情心疼,虽不敢多言,看向堂上的目光却都是怨声载道了。 突然围观沉默的百姓中,响起一道伶俐的娇声:“嘿,上官还没有判呢,你就急着认,是何道理?” 众人望去,正是金小七抱着胸奇奇怪怪地看着段雨瓷,裴聿泽却目色一滞,看着金小七身旁的郁禾,郁禾也在看他。 今日金小七正想去找郁禾玩,走到半道,见百姓们风风火火,说是大理寺把段雨瓷抓了!她心下一惊,立即跑去公主府,二话不说拉着郁禾跑来了大理寺,荣宸宸也在公主府,自然也兴冲冲跟来了。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看到郁禾,惊诧之余正要起身行礼,被郁禾用眼神制止了,今日她可是来看戏的,可不想被牵扯进去。 只听金小七拧眉道:“唔......莫不是你就是幕后指使,先装模作样忍下来,让人百口莫辩,又或是......你存心要利用百姓对你的同情来指责大理寺?拖大理寺下水?” 说着,她慧黠的目光扫过一众百姓:“你们可得清醒着点,别被人当枪使了,急着站队,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咋舌瞪大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齐齐看向堂上的裴聿泽。 裴聿泽将目光从郁禾身上收回来,收拾心情,手臂轻抬,拿起案上的一卷画纸,手腕一提,画纸顷刻铺陈悬挂在案桌边,赫然又是一张通体黑色,只能从身形看出这是个女人的画像。 “这是根据王生的描述,画下当日收买他去欺辱你的幕后主使之人。”裴聿泽缓声道。 王生磕头道:“是。” 裴聿泽看了眼严璧正,严璧正会意,拿上画像和另一副画像并在一起提着,在堂上百姓跟前站定。 “尔等可瞧仔细这两幅人像的共同之处了?”裴聿泽慢条斯理问道。 若非这次查今窈之死,没有任何线索,裴聿泽也不会联想到先前天樽楼一事,将两件案子连在一起查。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裴聿泽也不急,看向郁禾,见郁禾看着画像十分认真的模样,他眼底跃进一抹笑意,被刑部尚书捕捉到,低声问道:“聿泽,怎么了?” 裴聿泽敛笑,恢复清冷的模样:“无事。” 掀眼时扫过段雨瓷,段雨瓷蓦地心慌意乱,攥紧了手按住胸口,让自己冷静。 一定是裴聿泽在诛心,她绝不会留下线索...... “啊!会发光!胸口有个东西在发光!”金小七眼睛一亮指着两幅画兴奋地喊了起来,“这两幅画中的人,同时画到了胸口有个光点,是发光的东西对不对!” 她兴奋地看向裴聿泽寻求答案,裴聿泽朝她轻勾唇角,她顿时欣喜若狂。 段雨瓷心惊肉跳不由自主按住了胸口,按到了一块生硬的物什,瞬间脸上的血色殆尽,从头凉到脚。 裴聿泽道:“大理寺无女眷,小七,有劳。” 金小七顿时眼睛发光排众而出,骄傲地走到堂上,先是行了一礼:“乐意为少卿效劳。” 说着,她转身看向段雨瓷,两眼弯弯:“段姐姐,冒犯了。”她伸出双手,就要伸向段雨瓷的领口,段雨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金小七皱眉嘟嘴,“段小姐,你不乖哦,要听少卿的话,给大家瞧瞧,也好洗脱你的嫌疑不是。” 段雨瓷进退两难,眼睁睁看着金小七将手指伸进她的领口拎出一条编织的细绳,挂着一颗玉石,玉石通体莹白,晕着莹莹之光。 “有请羲和公主。”裴聿泽站了起来,走下来,恭敬又温柔。 顿时全场哗然,郁禾先是一愣,在众人的惊诧之下,款款而入,顿时令庄严的公堂耀眼生辉。 “参见羲和公主!”所有人都扑啦啦跪下了,就连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走下堂来,恭恭敬敬站到一边行礼。 郁禾清浅道:“尔等免礼。” “谢公主。” 段雨瓷始终僵直地站着,看着郁禾如众星捧月,握着玉石的手青筋突出,止不住地颤抖。 严璧正机灵了搬了一张太师椅上来,裴聿泽握住郁禾的手,郁禾看着他,心尖一跳,在他沉静的目色中稳下心神,被他牵着走到太师椅前,优雅落座。 金小七和荣宸宸立刻走到了她的两侧,气势凛然地看着段雨瓷。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又向郁禾作了一揖,才稳步走上堂,重新落座。 裴聿泽站在堂中,看向段雨瓷时,目色极冷:“那块玉石,便是当日公主赠予你的暖玉石,用于治疗你的寒症,你整日随身携带,因藏在衣襟,故未在意,王生和赌徒同时提到指示他们的人,胸前有一闪而过的光点,便是暖玉石。” 严璧正冷笑:“你心思缜密,以为卸掉所有钗环首饰,就不会有任何马脚,殊不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又转身向郁禾作揖,“还请公主说明这暖玉石的特别之处。” 郁禾道:“这玉石名贵无比,看上去与珍贵的玉石无甚差别,却是触及生温,所以我才赠予段雨瓷,这玉石在夜间,其实不会发光,只是被黑色布料蒙上后,周围一片漆黑时,烛火一照而过,才会有很微弱的光,不易察觉。” 这会发光也是她和青鸟彩鸾玩闹时,偶然发现的。 严璧正斜睨了眼睁大了眼睛,嘴唇乱抖的段雨瓷:“公主说这玉石无比名贵,可是只此一枚?” 郁禾道:“这是西域进贡而来,西域国主曾言这玉石百年难得,一共便两枚,西域国主自持一枚,另一枚便是我前年生辰,进贡而来,是登记在册之物,大曌只此一枚。” 穆清堂沉着道:“此物只会在黑色布料之下有烛火照过时,才会有微弱之光,而那微弱之光又掩藏在灯笼之下,段小姐才不曾察觉,又因你乃是贵族小姐,素日衣物并无黑色,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特点,也幸亏,段小姐没有发现,还请段小姐换上画上的装扮,穿上黑衣,戴上帷帽,由我们一试。” 严璧正眉眼染上阴霾一扫而空的英气:“段雨瓷,现在,你还狡辩你换药是为了自杀,报复少卿吗?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人证物证摆在这,你还如何狡辩?” “原来当初在天樽楼也是她自己给自己设的局,事后还想陷害公主嫉妒她要毁她清白!”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百姓们再度议论纷纷,厌恶地瞪着段雨瓷。 突然,段雨瓷回神一般,目光凌厉地扫向严璧正和穆清堂。 金小七嘻嘻一笑,上前劝道:“段姐姐,别介意,这不是为了洗刷嫌疑嘛。” 此时,所有百姓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是同情心疼,而是怀疑愤怒。 “对,换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的倒戈,令段雨瓷陷入了众矢之的。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哈哈哈。”段雨瓷含着泪笑了起来,用力扯下暖玉石,细绳摩擦她细腻的脖颈通红,她也不在意,捧着暖玉石笑得痴迷,“当初我就该听今窈的话......” 忽然,她喃喃自语,眼泪流进了口里:“当初今窈让我用暖玉石下文章陷害公主,我不该为了骗取聿泽哥哥的信任,而假意拒绝,我就该听她的,早早丢了这暖玉石!”她愤恨的用力一掷,暖玉石被狠狠砸在地上,也丝毫无损。 到头来,还是今窈! 荣宸宸冷哼:“损坏公主赏赐之物,损坏贡品,罪加一等哦。” 段雨瓷哪里还会在意,她全然不在意了,什么也不顾了,冲到裴聿泽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我都是为了你啊,聿泽哥哥,你怎能如此无视我,怎能漠视我的感情!” 裴聿泽推开她,她趔趄跌坐在地,裴聿泽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你不该害死今窈。”毫无温度的声音,令人如坠冰窖。 段雨瓷怔怔看着地上,忽然双肩剧烈颤抖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泪溅当场,最后只剩哭声绕梁。 裴聿泽蹲下身去,睥睨而视,低沉道:“若是今窈还在,今日,她拼死也会救你一命。” 想到今窈永远对她真心真意的模样,终于,悔恨强行注入了她早已铁石的心,她大笑了一声,眼泪汩汩而流。 郁禾也想到了每每今窈都是为了段雨瓷,和她作对,那样对段雨瓷掏心掏肺的姑娘,她虽然不喜欢今窈,可此时,还是红了眼。 金小七更是悲愤以及:“枉我今窈和姑姑如此疼爱你!她们把你当亲姐妹亲生女儿!今窈连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都是你,我姑姑还要认你做义女,为你的将来做保!她们真是不值!”她发泄地喊着,眼眶蓄满了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裴聿泽站了起来,瑰伟而立,眼底寒意刺骨,杀意尽显,他嘴唇轻启:“来人。” “在!”两名衙役排众而出,威风凛凛。 还未等他下令,忽然听到段雨瓷冷笑一声:“你不能杀我。” 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裴聿泽垂眸斜睨,像是看着一介草芥。 段雨瓷缓缓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却带着笑意,有一种诡异的凄美。 她痴痴地看着他,像是对情人低语:“你不能杀我,我这一身寒症,是为你而生的,你当初曾许诺,会护我一世无虞,你忘了吗?” “裴家之人,岂能言而无信。”她轻声道,“纵使我杀了今窈,我也救了你一命,救了裴家继承人一命,功过相抵,不是?” 郁禾看向裴聿泽,裴聿泽虽然眉眼平静如水,但她不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放过段雨瓷。 裴聿泽冷睨她一眼,倨傲而立,铁血无情:“意图陷害公主,杀害裴今窈,纵使你救裴氏于水火,今日本官也会依大曌刑律判刑。” “不!你不能!”段雨瓷崩溃地揪住他的衣角大喊。 “他为何不能?” 杂乱间一道清冷镇定的声音从百姓群里响起,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已呆了,此时皆是晃神一惊,朝声音来源看去。 柴玟幸优雅而出,不疾不徐上前,先是向郁禾行了礼,又向三位上官行礼,看向段雨瓷面无表情道:“当年寒潭之上,不是你自导自演摔下去的吗?” “什么!” 一瓢水泼进了油锅,公堂之上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第49章 怒火 这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段小姐为了救裴少卿而掉下寒潭得了寒症,这居然是段小姐自导自演的?! 百姓们皆是纷纷嚷开了。 金小七更是无比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雨瓷,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那一年,你才七岁呀!”吐出这一句话,金小七不知是荒唐还是厌恶,“你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事!” 郁禾心如擂鼓,惶惶看向裴聿泽。 裴聿泽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陡然间,他的周身都似散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不敢亲近。 百姓们也纷纷叫嚷开来:“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心思做这样的事!” “就是就是!该不是弄错了吧?虽然段雨瓷做了很多错事,罄竹难书,但也不能将什么错事都按在她身上。” 此时倒是有百姓喜欢扮演公正不阿的角色,站在客观角度来审判了。 “我绝不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布这种局!” 段雨瓷已经彻底失了理智和冷静,覆水难收,她再难扳回局面,恶狠狠地瞪着柴玟幸:“你在陷害我!你想借此讨好聿泽哥哥,好将来给聿泽哥哥做妾是不是!你好歹的心!” 郁禾闻言将目光从裴聿泽脸上移向了柴玟幸,她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位柴小姐,见她身材高挑匀称,面若桃李,十分端庄文静,却又有着一股不同于世家小姐的文弱,不卑不亢跪了下来。 “玟幸若是有半句虚言,便让玟幸恶疾缠身,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裴聿泽冷冷开口:“起来说话。” 柴玟幸颔首:“是。”她站稳,娓娓道来,“当年,少卿与今窈小姐段小姐,还有谷公子途径寒潭时,我正与妹妹也在附近,碰巧看到段小姐故意擦过少卿的身子,自己掉下了寒潭。” 金小七义愤填膺:“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柴玟幸微微皱眉,闪过一丝难堪:“当年柴家已显颓败之势,而段家正如日中天,段雨瓷和今窈小姐又情如姐妹,段家要和裴家联姻的目的很明显,我当年还小,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是,当年她选择了明哲保身,他们柴家高攀不上裴家,但也不想去趟浑水,她不清楚裴聿泽对段雨瓷的感情是何种,裴今窈护段雨瓷护的紧,谁若是欺负段雨瓷,都会成为裴今窈的敌人,若是她贸贸然出来说实话,只会陷柴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柴玟幸!”段雨瓷恨意滔天地狂喊,冲上去就要抓花柴玟幸的脸,被严璧正及时按下。 严璧正大喝:“你竟然还敢公然伤人!” “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百姓们又开始纷纷指责谩骂段雨瓷。 “你们闭嘴!”段雨瓷彻底崩溃了,撕心裂肺喊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倏地甩头看向裴聿泽,眼泪飞溅而出,看着裴聿泽冷漠的脸,痛心疾首,“我那么爱你,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不顾一切去讨好今窈,讨好你的母亲,就为了亲近你,可你始终对我冷冷淡淡。” “裴聿泽!”她哭喊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无视我呢!”她想冲过去,可严璧正始终压制着她。 “只有,只有和今窈在一起,你才会看我一眼,我没有办法,只能求父亲去向你父亲说亲,可是,可是你怎能一口回绝!回绝的理由,竟然是你已经将金铃手镯送了出去,你答应了要娶别的姑娘!” 郁禾正听得认真,猛地心头一颤,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记得,原来他记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永远欠着我,即便娶别人,我要让你甩不掉我!所以我故意跳下了寒潭......”说着,段雨瓷忽然笑了起来。 裴聿泽看着她,目色撕扯着,迸出刺骨的杀意。 所有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有段雨瓷,似是疯狂了,完全感觉不到,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瞪着郁禾,充满诅咒的恨意,恨不得将郁禾撕碎了,生吞活剥! “你要干嘛?”金小七和荣宸宸被她的目光吓得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往前站了站,同时伸出手臂横在郁禾身前。 “羲和!”段雨瓷尖锐地大喊一声,“你以为你赢了吗!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和裴聿泽生死离别!永远......呃!” 猝不及防,裴聿泽蓦地出手扼住了段雨瓷脖颈,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的窒息和刺骨的痛,让她的面目扭曲狰狞,恐怖极了。 “聿泽!不能冲动!”刑部尚书见状,急得冲下来,苦口婆心喊着,“她死有余辜!你却不能自毁前程!” “你该死!”裴聿泽充耳不闻,他已被杀意吞噬,死死掐着她。 即便如此,段雨瓷费劲半睁开眼,看到裴聿泽,还是不可自拔地爱着他,就这样掐死她,让他一辈子都记得她。 “你们还不拉开他!”刑部尚书大喝。 所有人才恍然惊醒一般,快速上前要制止裴聿泽。 可此时的裴聿泽犹如一头受伤的雄狮,拼劲最后的权利愤力厮杀,势不可挡。 刑部尚书见裴聿泽铁了心要亲手了解段雨瓷,一旦杀了段雨瓷,裴聿泽的仕途就毁于一旦了!他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冲到郁禾跟前:“公主,此时只有您才能阻止聿泽,求您了!别让聿泽毁了自己!” 经过这一系列,听着方才段雨瓷的诅咒,郁禾整个人都惶惶的,心跳紊乱,乱了方寸,此时一听尚书的话,猛地眼睛一睁,冲上前握住裴聿泽的手臂,深深凝视着他,轻轻唤了声:“聿泽......” 他看向她,她朝他摇头,目色冷静温柔,夹杂着乞求。 一股灵泉注入他铁血冷硬的心肠,他的意志一点一点被摧折,杀意在消散,扼住段雨瓷脖颈的五指一僵一松,严璧正等人立刻将段雨瓷控制住拉出来。 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松了一瞬。 “快!将段雨瓷押入死牢!”刑部尚书生怕再出岔子,立刻下令,他朝上空抱拳,“等我禀明了皇上,再对段雨瓷,段家做出处决!” 一切尘埃落定。 所有百姓兴奋,唏嘘,感叹,愤愤不平的,渐渐散去。 裴聿泽依旧轩然而立,看着郁禾,卸下所有冰冷的缱绻而温柔。 郁禾也看着他。 刑部尚书急着进宫,和监察御史互看了一眼,心知现下裴聿泽没有心情,便安静了离开。 严璧正等人也有心让他们独处似的,屏退了所有衙役。 金小七正要上前,却荣宸宸来了回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金小七就走了。 整个大理寺公堂,只剩下裴聿泽和郁禾,好像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聿泽看着郁禾,微微一笑,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划过了脸颊。 郁禾心尖一颤:“裴聿泽......” “郁禾,我为了段雨瓷,洞房花烛之夜丢下你,三番两次因她发病忽略你,结果她的病竟是她的预谋,我为了她的预谋,却伤了你的心,郁禾......我该怎么办?” 多么的讽刺,多么的跌宕,多么的......痛彻心扉。 郁禾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眼前朦胧一片,她不知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在心疼裴聿泽。 他眼睛蒙着水雾,又笑了一下:“或许,只有以死明志,才能让你相信,我对你的情意,真心实意。” 郁禾心猛地一跳,分不清他说的话真假,但想起段雨瓷的诅咒,她的心剧烈一颤,娇嗔瞪他一眼:“谁要你以死明志!血淋淋的,想害我晚上做噩梦吗!” 裴聿泽痴痴凝视着她,嘴角溅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虚弱没有生气。 郁禾忽然就有些害怕。 她认真地瞪着他:“就算你以死明志,我也不会原谅你的!你还是想别的方法吧!” 他微微低下头,自喉间发出低沉的一笑,方才的心如死灰都不见了,似是豁达一般:“郁禾,你以为,我会自杀吗?放心,那太没骨气了。” 郁禾蓦地脸颊一红,恼羞成怒又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了,走到一半,转过身,盈盈一笑:“我看少卿的病好得差不多,就别赖在公主府了,今日我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回裴府!” 裴聿泽轻轻一笑,没有反驳。 他回了裴府,金氏得知事情始末,已经哭晕了好几次,裴子鹤的旧疾也犯了。 胡茗璋和柴玟幸守在床边照顾金氏,回头看到裴聿泽,柴玟幸避开了眼眸。 等裴聿泽离开,她也追了出来,鼓起勇气喊住了裴聿泽:“少卿。” 裴聿泽冷冷淡淡:“柴小姐是聪明人。” 柴玟幸早有预料:“是,我明白,纵使今日我说出当年的真相,有些事弥补不了,等夫人醒来,我会......”她停住了话,懊恼一笑,“待会我回去就收拾行李,还请少卿等夫人醒来帮我跟她辞行。” 她盈盈行礼,丝毫不拖泥带水,表里如一,清高的不屑使以退为进的手段。 裴聿泽道:“我会修书一封,给雁城的太守,让他护佑你们柴家。” 柴玟幸淡淡一笑:“多谢少卿美意。” 她自己可以清高拒绝,但是她不能代替柴家拒绝这份“好意”。 ———— 这桩惊天大案,再京华掀起一股浪潮。 皇上对于段雨瓷曾意图陷害郁禾一事,勃然大怒,迁怒段家,下令段家子子孙孙永世不得在朝为官!也就是说,段家,也彻底毁了。 而段雨瓷也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段雨瓷杀害裴今窈一案被揭穿,对裴家,段家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对那些平民百姓而言,却又将裴聿泽捧上了神坛,东林茶馆又热火朝天地议论开了。 “这么说,裴少卿仅凭一句裴小姐坠楼前连名带姓的称呼,就破了这桩看似意外其实是谋杀的案子?” “可不是,可不是!” “裴少卿不愧是我从小崇拜的神人!” “从小?郎君,您如今贵庚啊?您比少卿小不了几岁吧?” 莫说是东林茶馆,就连天樽楼里,也随处可听到裴聿泽的名字。 金小七无比的骄傲,凑到郁禾跟前喜滋滋道:“公主,我表哥很厉害吧?” 郁禾堆了个笑脸,不回她。 金小七莫名:“怎么了?那日,就留下你们两个人,没有和好?”金小七暧昧地眨眼。 郁禾仰脸:“我为何要跟他和好?” 金小七愣了愣,看了看荣宸宸又看了看程以璋:“我还以为......” 程以璋璀璨一笑:“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金小七快嘴:“那我表哥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啊。” 荣宸宸却问:“这几日他都没来找你?” 郁禾握了握茶杯,冷哼一声:“谁稀罕他来找我?” “嗯?”金小七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有一种关系更加恶劣的感觉?” “......你不用说出来。”荣宸宸忍无可忍。 金垣也搞不懂,段雨瓷都解 决了,他还以为裴聿泽会天天往公主府跑,可他竟然每日都跟在大理寺扎根似的,今日还有心情和同僚在天樽楼喝酒。 嗯,他厚着脸皮跟来了,觥筹交错,严璧正还特意请了弦月歌的舞姬歌姬,个个美若天仙,却见裴聿泽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将杯中酒饮尽,就站起身。 “表哥,你去哪?”金垣立刻跟着出去。 裴聿泽没有回他,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谁知经过南苑时,目光一撇而过,正见大堂雅坐里的几人,金小七正闹着郁禾,郁禾笑得灿若朝霞。 他站住了脚,看得愣了神。 金垣差点撞上他,莫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一瞪,激动起来:“是公主,是公主,表哥,我们去打声招呼。” 裴聿泽冷淡道:“你自己去。” 金垣挑眉:“你不去?那你站在这不动干嘛?”说着,他看向那个方向,“哦,程以璋也在啊,他可真是积极啊.......”他意有所指瞥向裴聿泽,果然见他眉心微拧。 “介意啊?那还不过去宣示主权。” “多嘴。”裴聿泽低斥。 金垣叹气:“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爱公主爱得要死,先前追的死乞白赖的,现在段雨瓷死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她寒症发作你会丢下公主,你反倒退却了,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没有脸吧?” 他不过是一句调侃,谁知裴聿泽沉声道:“我总以为我运筹帷幄,到头来却被段雨瓷欺骗,伤了郁禾的心,原来不在我身边,她笑得这么开心,若是离开我,她能一直这么开心,我又何必去打扰她。” 金垣撇嘴:“真酸......” 忽然眼睛一顿,郁禾笑着笑着朝他们这么方向移过了目光,她笑容一滞。 金垣也是一愣,赶紧朝裴聿泽看去,见他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正要鼓励他,谁知他竟抬起手臂,遥遥朝郁禾的方向作了个揖? 金垣瞠目结舌。 “......真能装腔作势。”他没忍住,将腹诽之言宣之于口。 金垣见郁禾也淡淡一笑,便别过脸去,他见裴聿泽眼中的亮色又暗了,再去看郁禾,见她端起茶杯时,突然滑了手,茶水洒了郁禾一手,程以璋十分紧张地抬起郁禾的手....... 只觉得一阵风呼啸而过,金垣身形一顿,身旁的裴聿泽已经箭步上前...... “......切,不是说好不打扰?”金垣一边吐槽,一边也兴冲冲追了过去。 第50章 争锋 郁禾看到了裴聿泽,远远的,他朝她作揖,好似郑重又夹杂着一丝安闲的行礼,不卑不亢,行云流水,像是春柳拂过水面的清浅,也拂过她的心。 其实,那日在公堂后,她也见过裴聿泽两次,一次是在皇宫里,她和太后在亭下围炉煮茶,裴聿泽进宫来,经过时,在厅外站了站,很恭敬地向太后和她行礼。 郁禾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栗子,听到太后邀请他同坐,她的心就突了一下,心想,这是祖母的意思,她自然是不好反驳的,就让他坐吧。 谁知他拒绝了太后同坐的邀请,她太过意外,不由就抬眼看向他,见到他的目光从容从她身上移开,让她一时分不清,他方才是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看来才移开的,还是不过刚好看了她一眼移开,只见他再次行礼离开,郁禾手里的栗子就咕噜滚到了太后脚边。 太后看着她宠溺地笑。 她可不承认自己在意他。 再来一次,是在长街上,她和荣宸宸坐在一家茶馆二楼的雅室里喝茶,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她狐疑地撇过眼看向窗外,目光微愣,长街对面的一家酒馆里,裴聿泽侧对窗而坐,身姿如玉挺拔,正和对面几位上官谈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她这里。 郁禾无端心滞,兴致全无,拉着荣宸宸就离开了。 好似公堂那日后,裴聿泽对她就无比恭敬,恭敬的疏离,就像此时,她不由心烦意乱,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弄湿了手,一桌子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程以璋就坐在她弄湿手的旁边,所以他很快扶起了她的手,正要替她擦拭。 突然她的手被握进了一个温热的手心,郁禾蓦然抬眼,对上裴聿泽沉静焦急的目光,她心微晃。 “幸好不是热茶。”他低沉道,拿着手帕帮她细细擦干净。 桌边人都愣住了。 郁禾脸上一热,掣回手垂眸。 裴聿泽看到了她的不快,目色微沉,退后一步,低声道:“公主,下回小心点。” 他站了起来,阴影压过了众人:“告辞。” ? 金小七懵了,金垣也懵了。 金垣追过去:“.......就就就这么走了?” 裴聿泽不语,身后传来程以璋爽朗的声音:“待会公主是要去石经寺祈福吗?那微沉能求公主一道护身符吗?为明日的逐鹿之战求个好彩头。” 然后是郁禾欣然的声音:“好啊。” 金垣就敏锐地感觉到他家表哥的步伐慢了一拍,他回过头去,正巧对上程以璋胸有成竹的一眼,他暗暗握紧了拳,逐鹿之战啊! 金小七一听,立刻兴奋道:“逐鹿之战啊,从前我就听说过这场由皇家举办的国庆大典,十分浩大,公主姐姐,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她挽住郁禾的手,蹭着她撒娇。 按理说,她只是世家小姐,没有得到邀请就没有资格入场参观的。 郁禾最是招架不住她的撒娇,自然只能答应。 金小七得寸进尺:“那到时候我要和公主姐姐坐在一起!” 羲和公主的位置,一定是最佳观赏位!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好吧。”郁禾睫羽一扬,娇声答应。 ———— 一阵紧密震撼的鼓声自王座而下,越过高台列席,直传荡而下在校场环绕,将士们举着佩刀列阵出场,耀武扬威,赫赫少年英雄,振奋人心。 金小七激动极了,若不是碍于坐在郁禾身侧,就靠着皇上和太后,她真想冲到前面围墙边朝着下面呐喊。 郁禾见她开心,也被感染了,雀跃看下去,目光不经意又瞥过列坐,裴子鹤居臣首,却不见裴聿泽,她撇撇嘴,目光再度偏移,就见荣宸宸随着夫君齐晏坐在末位,脸色有些难看。 她眼波流动,喊了声“青鸟”,青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荣宸宸,当下会意,行礼退出来,走到了荣宸宸位置上,说了几句,荣宸宸便站起身来,齐晏慌忙也站起身,握住了荣宸宸的手腕,荣宸宸不动声色拂开,含笑跟着青鸟朝郁禾走来。 郁禾已经让人在金小七身旁又加了个位置,等荣宸宸走来,与她牵了下手,让她坐下。 皇上见状,见郁禾高兴,他淡淡一笑,并未反对,与郁禾闲聊:“听说今日以璋也会下场,那可要看看探花郎的身手了。” 郁禾笑:“爹爹还是别抱有太大的期待,今日下场的可都是一等一的武将,他未必讨得了好。” 皇上挑眉:“哦?你对他这么没信心?” 这话乍一听有几分暧昧,郁禾蹙鼻:“我这是客观评价。” 皇上朗声大笑,踌躇满志:“今日逐鹿之战,若是拔得头筹,按惯例可是能向朕讨一项赏赐,凭这个,或许他会卯足了劲呢。” “爹爹看好他?”郁禾有些意外。 皇上模棱两可,掷地有声:“今日下场的所有年轻武将,朕都看好!都是大曌最优秀的少年!” 的确,今日这场逐鹿之战,不分尊卑,有能者得之,也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武将最快最有效能让君王另眼相看的机会,所有人都会拼劲全力。 靠近王座的傅氏,傅廷攸清楚听到皇上与郁禾的对话,面色冷了几分。 傅相不动声色按住傅廷攸的手低声道:“眼光长远些。” 列阵曲高亢,只听一声号角长鸣,金小七热血沸腾:“逐鹿开始了!” 一头野鹿被放出,本能的求生欲,闪电一般窜入丛林里,敏捷地奔逃,立时,马蹄飞踏,群将飞驰,“驾”声震天,尘土滚滚形成浪烟。 原本还端坐高台的文武百官,不由都走到了围墙边,高台下看去,将偌大的围场一览无余,铁甲勇士穿梭在丛林间,耀眼夺目。 “呀,都带着铁面具,一样的铁甲,这谁是谁都瞧不清。”金小七惊讶极了,又急道,“公主姐姐,哪个是程以璋啊?我眼睛都不知道看谁了!” 荣宸宸也眯起眼睛凝神去瞧,看这个也像,看那个也像,猛地眼睛一亮,指过去:“瞧,那位!一定是了!如此英姿飒爽!” 不光是荣宸宸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一众武将中,太过出挑,威风赫赫,郁禾猛地一怔,心突突狂跳:“那是......” 程以璋脱颖而出,搭弓拉箭,脚尖勾住马镫,稳住身形,凝神屏气,一触即发! 他心跳激烈,眼见就要一击即中,突然,斜刺里飞来一直神箭,“啪”将他的箭尖射的四分五裂,他猛地一凛,厉眼朝对手看去,对上面具下,一双从容无比锐利的眼眸,心下一颤,不由勾唇一笑,愈发激昂。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很好!又有机会较量了!”他振奋着,重振旗鼓,再度朝野鹿消失的方向疾驰,期间,飞扬的箭羽如天女散花。 程以璋知道对手就在身旁,嚷道:“这回我可不会让着你了!逐鹿成功,我就会向皇上讨下圣旨!” 清冷的声音自马蹄嘶吼中传来,震动人心:“白日做梦也不错。” 程以璋眉心一拧,厉声大喝:“大言不惭!” 彼时,野鹿一窜而过,电光火石间,几乎看不清两人何时搭的箭,却同一时间飞射而出! “啪!”,中了!只有一支箭射中了野鹿,倒下的一瞬间,另一支箭与野鹿擦身而过,失之交臂! 程以璋懊恼拧眉,眼睁睁看着裴聿泽策马徐行,朝野鹿而去。 寒光一闪,猝不及防,一支飞箭直朝裴聿泽后心射去,程以璋立即出手,拔出佩刀投射而去,将飞箭砸于地上,佩刀斜斜插入了泥土里,闻声裴聿泽策马掉转马头,看了眼地上的箭微微蹙眉。 程以璋徐行而来,勾起唇角:“看来裴少卿的人缘不太好啊。”他拔起佩刀,朝裴聿泽扬起下巴,“裴少卿,可欠我一个人情啊。” 裴聿泽继续策马徐行,将奄奄一息的野鹿拔地而起,冷冷凝视着他:“人情,你随意提,但,郁禾是我的。” 程以璋心头一滞,怒气直升,咬牙切齿,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 胜利的号角声响起,所有武士从四面八方往高台下集聚。 程以璋策马行在裴聿泽身侧,问他:“是谁要对你出手?当时太过混乱,我也没看清是那个武将出的手,现在抓也抓不到那个人。” 裴聿泽淡淡道:“其人有备而来,不会让你查到。” 不错,今日所有的箭羽都有标记,唯独那支射向裴聿泽的箭,没有标记。 程以璋轻笑一声:“不愧是裴少卿啊,有人要置你于死地,都能如此淡定。” 裴聿泽看向他,郑重道:“这件事别告诉郁禾。” 程以璋一愣,哼了哼,存心气他:“公主才不会关心。”见裴聿泽果然有被气到,他才吐了半口气。 所有人都聚集在高台下,纷纷下马,跪于台下,高呼“圣皇万岁”。 当裴聿泽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举世无双的脸,所有人都惊诧住了,金小七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喊一声:“表哥!” 文武百官立时纷纷赞扬。 裴聿泽抬眼,先是看了眼皇上,而后目光移向左侧,看向郁禾,眼中锐利的神光柔和了几分。 皇上心知肚明,看着郁禾笑了一声,看向裴聿泽目露骄傲,轻咳一声,得意地责备:“聿泽啊,这是少年将军们的战场,你可是抢了他们的风头啊。” 裴聿泽面不改色,淡淡道:“皇上,我只比他们长了两岁。” 二十岁,怎么不算少年? “.......”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郁禾抽了抽嘴角,金小七笑容僵了僵。 持重内敛的裴少卿,竟是个在意年纪的人,顿时又传遍了京华上下。 ———— 白日的“逐鹿之战”,晚上紧接着就是京华城的花灯会,时值初冬的夜晚,京华城俨然一个花花世界,长街上的百姓没有人会因寒冷而缩在家中烤火。 热热闹闹的百姓川流不息,声音喧闹而嘈杂。 长街边花灯下各式各样吸引人的玩趣摊,吸引着孩童也吸引着少男少女。 程以璋白天在逐鹿之战输给了裴聿泽,这一会,存心要在射箭摊上扳回一局,射个彩头送给郁禾。 结果,太过简单,反而让程以璋没有成就感,有些挫败地接过摊主热情送来的彩头,一个陶瓷福娃。 摊主使劲的夸赞,和那制作劣质的福娃,实在让程以璋高兴不起来。 郁禾倒是满心欢喜的接了过来,对上程以璋诧异的目光,她不以为然反问:“不是要送给我的吗?” 程以璋道:“这个做工太粗糙了,配不上你,改天我亲手做个精致的。” “不会啊,这个很喜庆很可爱啊!”郁禾举着福娃朝程以璋摇手。 程以璋看着花灯下笑意吟吟的郁禾,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围着。 金小七忽然跳了过来,举着一串糖葫芦:“公主姐姐,这个好吃。” 郁禾接过,金小七突发奇想:“这个糖葫芦是用山楂裹着糖浆做的,那我们改日换个水果裹上糖浆不知滋味如何,”她转头看向彩鸾,“明日我们试试吧。” 彩鸾也欢喜道:“嗯,好。” 金小七又道:“若是好吃,我们就各种各样都试了,将来开个糖葫芦铺子!” 彩鸾两眼放光:“那,那我能有分成吗?” 金小七搂住她的肩膀:“当然能啦,你可是我的主厨大师!咱们二一添作五!把你的那些绝活都用上,还能开个甜品铺子!糕点铺子!” 郁禾去拉她的耳朵:“你是来我这挖人吗?是不是还要让青鸟开个医馆?” 金小七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 “好,我打你啊!”郁禾追着金小七跑。 笑声如银铃诈响,感染了长街所有人,他们都被郁禾金小七的美貌和笑声吸引了目光。 便有登徒子想要亲近,故意撞上郁禾,郁禾不查被撞了个趔趄,登徒子立时就要英雄救美,却见美人身后闪过一抹人影,他手指一空,美人就落入了他人怀中。 郁禾惊惶抬眼,对上裴聿泽沉静的目光。 “小心,人杂。”他低沉道,掀眼看向登徒子,登徒子背脊一僵,立刻逃之夭夭。 程以璋和青鸟彩鸾也赶了过来,程以璋莞尔,取笑:“裴少卿,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裴聿泽拧眉看向他:“彼此彼此。” 金小七跑回来,惊喜道:“表哥,你也来了,来追公主姐姐?” 裴聿泽不悦看向她:“这是什么场合,如此胡闹。” 金小七吐舌站到郁禾身后委屈巴巴:“公主姐姐,表哥好凶。” 郁禾就道:“是我要跟她闹的,你凶她做什么?” 裴聿泽顿时语塞,金小七得意地朝裴聿泽挑眉。 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人看去,正是一个捏糖人的摊主和一个客人争执起来。 金小七爱热闹,马上窜了过去,扒开人群问怎么回事。 “这人来买糖人!几文钱的糖人,他居然还给假铜币!”糖人老人义愤填膺。 “什么假铜币!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真的!” “我十岁就在街上买卖,一眼就能分辨真假铜币,你这铜币看似很真,就是假的!”老板言之凿凿。 裴聿泽扶着郁禾从人群走来,气势太过矜贵强盛,所有人退了进步。 有人认出了裴聿泽,立马道:“少卿!是少卿!少卿您瞧瞧!” 铜币交到了裴聿泽手里,他凝神看了几眼,抬眼看向客人,见他坦然,便问道:“这铜币哪儿来的?” 客人莫名:“自然是每日买卖来往得来的,也不知是谁给的,这,这真是假的?” 裴聿泽没有应答,只是将铜币交给了身后的涂庚:“将这位先生带回大理寺问话。” 客人一听,立即慌了:“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涂庚好心解释:“只是问话,没说你有问题,只要交代清楚就好了。” 百姓们惊奇地渐渐散了,这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假铜币,可对于他们这种盈利为生的小本生意,却是大事,老板感激裴聿泽,特意画了个蝴蝶糖人给郁禾:“给夫人把玩。” 郁禾一愣,正要解释,就见裴聿泽拿出一锭碎银子,老板受宠若惊:“不敢收,不敢收。”裴聿泽还是将银锭子放在了摊上。 几人离开,金小七贼兮兮:“表哥,你是因为那句‘夫人’给老板的打赏吧。” 被人揭穿,裴聿泽也面不改色,郁禾正看向裴聿泽,对上他俯视而来的目光,又避开了,这人真是,前几天还一分生分疏离的模样,现在又这样。 程以璋倒是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互动,问裴聿泽道:“你是觉得那枚铜币有大问题?只是一枚铜币而已。” 谈起正事,裴聿泽想起当初在谭驰朗的庄园里搜出来的那张铜钱画像,目色微沉:“查一查才知。”希望是他多心。 突然一声尖叫声响彻长街,顿时前面的人流跌绊着往后冲回来,裴聿泽警惕将郁禾护在怀中,程以璋也凛然将金小七青鸟和彩鸾护在身后,和裴聿泽默契地往后退去。 一面问裴聿泽:“发生了何事?” 裴聿泽凛声道:“先把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谁知话音刚落,立刻有一黑影闪现上前,烧得通红的炭火尽数朝裴聿泽和郁禾扑来,裴聿泽长臂一横,炭火立即舔上裴聿泽的袖襕,火势顿起,程以璋目色一凛,解下披风扑了上去。 火势瞬息,长街上的人都慌了神,郁禾在裴聿泽怀里毫发无损,却白了脸色:“裴聿泽!” 裴聿泽长臂负于身后,忍着烧伤的痛,力持温和:“没事,别担心。” 巡城营的人闻声赶来,快速控住那个扑炭火的人。 程以璋站在裴聿泽身旁,清晰目睹他的伤势,触目惊心,怒火重烧,上前问他:“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公主?” 第51章 羞赧 场面太过混乱,行凶之人利用乱窜的人群早已混迹了进去,消失不见。 裴聿泽手臂受了伤又怕是调虎离山,一步也不敢离开郁禾。 对于程以璋的问题,他沉默异常,若是冲着他来还好,若是冲着郁禾……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郁禾,她还一个劲地往他身后探,他只能扣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 “让我看看你的伤!”郁禾固执道。 “没事。” “这是命令!”郁禾娇嗔瞪他。 裴聿泽凝神看她,眼底浮上一丝笑意,低声道:“你生气时很可爱。” 郁禾蓦地噎了一下,顿时脸颊如红灯映,脑中一团浆糊似的。 裴聿泽趁机对程以璋道:“你先护送公主回府。” 谁知郁禾半点不中他的计:“先处理你的伤口!” 程以璋看在眼里,怅然一笑:“公主之名,不得不从,先处理你的伤口。” 裴聿泽看了眼程以璋,只好妥协:“也罢,回公主府宣太医吧。” 郁禾终于点头:“对,外面的大夫,我也不太放心。” 抬头,见他们都看着自己,裴聿泽看着她的目光更是幽深,她轻咳一声别过眼去:“再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 胡太医刚进辞惊苑就嚷嚷起来:“少卿受伤了?可是吐血了?我来瞧瞧,我来瞧瞧,只要没厥过去都不是大事!” 青鸟赶紧扶住师父的手接话:“是烫伤,烫伤,不是吐血。” “烫伤?”胡太医眉毛一皱,一进屋就看到了郁禾,忙是请安,“公主。” “您老免礼,请进去吧。”郁禾坐在外间。 胡太医安抚道:“哦哦,放心,又我在,没事的,小公主别急啊。” “......我不急。” “还说不急,大夫最拿手的是什么,望闻问切,先是这‘望’字,瞧瞧小公主这一脸急的。” 郁禾:“......” 她绞着手绢,就听到内室一声闷笑,低沉醇厚,从喉间溢出的一声闷笑,她窘迫地瞪了眼屏风,手绢绕得更快了。 青鸟赶紧扶着师父进去了。 金小七绕着一缕青丝,嘻嘻一笑:“这老头真有趣,对我胃口。” 郁禾脸上还发烫,臭她:“你们是臭味相投。” 彩鸾补充道:“是一样口无遮拦。” 金小七不以为耻,反以为傲,摊手道:“那心里藏着事什么都不说岂不是憋死了,说出来,才神清气爽啊,世上好多事啊,都是你不说我也不说,闹出来的误会啊。” 郁禾绕着手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胡太医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一见裴聿泽就愣了一下:“不是说少卿烫伤了?这满面的春风,哪里是受伤的样子,”说着,他立即自以为看穿了裴聿泽的小伎俩,放低了声音,“是不是使苦肉计惹小公主心疼啊?” 青鸟的笑容僵了僵:“......师父,您这小声说话,大家都听到了。” “哦?是吗?那我就不用小声了。”胡太医走过去,“我瞧瞧啊,指定给你断一个让小公主心疼的程度......呀呀呀!” 他抬起裴聿泽的手,蓦地瞪大了眼睛,接连惊嚷,被裴聿泽捂住了嘴,裴聿泽凝他一眼,沉默摇头。 胡太医会意快速眨眨眼,硬生生吞了接下来的话。 此时郁禾的娇声在屏风外响起:“胡老,您可别帮着他骗我,故意夸大其词!” “呃,这个,”胡太医装模作样咳了两声,“伤势不太严重,就是有点麻烦,我先清理一下,清理一下。” 裴聿泽的整条右臂都有烫伤,最严重的部分主要集中在肩膀到上臂这段,饶是经验丰富的胡太医都忍不住咋舌:“多好的皮囊啊......可惜了,可惜了。” 一直站在裴聿泽身旁的程以璋睁了睁眼,瞧瞧拉着青鸟往后退了退,掩住唇低语:“你师父是正经太医吗?” “......”青鸟没忍住不分尊卑地斜了程以璋一眼,“当然!太医院院首,医术首屈一指!”末了,她看见眼师父顺手捏了下少卿的肌肉,语气虚了一虚,“我师父就是为人幽默,幽默。” 胡太医煞有介事:“哦,很紧实,少卿身子不错,不错,小公主很有福气啊!”他不正经地一笑,裴聿泽平静的脸色变了变,他又正经道,“放心,这伤看着可怕,死不了,只要日常护理得当,再擦一些祛疤膏,将来伤痕会轻淡一些。” 在胡太医眼里,只要不是奄奄一息,都是小问题。 虽是小问题,胡太医处理起来,还是用了大半个时辰,等出来时,见郁禾还等在外头,又是不正经地一笑:“都是做过夫妻的人,还害羞呢!进去吧。” 郁禾被胡太医的打趣染红了脸颊,还是故作镇定压住嗓音问道:“他没事吧?” 胡太医道:“没事,这几日体内会有一股热毒,我开个方子,让青鸟熬了,每日给少卿早晚喝一碗,喝个三天,热毒散了,伤势好的快。” 郁禾颔首,正见程以璋也走了出来,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藏着复杂的柔情,郁禾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愿意懂。 程以璋也明白,郁禾或许是气极了裴聿泽,或许也想过一辈子和裴聿泽老死不相往来,但她也确然没有考虑过她和他之间,他,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更或许,谁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除了...... 他又往内室看了一眼,勾了下唇角,似是苦的,又是不甘心,再转过脸 看向郁禾,又是一笑,这回是豁达的:“进去看看他吧。” 郁禾是要进去的,然一进去,她就脱口道:“既然胡太医说你没事了,那我让徐典军送你回府吧......”她愣住了,裴聿泽已经合衣躺了下来,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遮住了眉眼。 “郁禾,我头疼,先在此歇歇。”裴聿泽低低沉沉的声音从喉间发出,似是的确有些难受的样子。 郁禾一急,连忙走过去:“怎么会头疼?是不是热度发作了?” 她才在床边坐下,蓦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肘,轻轻一扯,她便如一阵风似的扑向了裴聿泽、 裴聿泽睁开眼,正对上她如小鹿般惊惶的眼眸。 “你......” “还说不关心我?”裴聿泽拧眉反问。 “啊!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突然进来的金小七慌忙漏着指缝,捂住眼,“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先回啦!” 郁禾一愣,无端生出一股气,锤了他的胸口,“哼”的一声坐起身来,正要发作,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公子,我家公子在这吧?” 是涂庚。 裴聿泽眼中的笑意顿消,坐起身下床来,沉声道:“进来。” 郁禾见他方才还一副安闲自若的模样,此时变得冷肃起来,看着他这样,郁禾莫名心跳了一下,连忙别过脸去,见涂庚给她行礼,她淡淡说了句“免礼”,就坐到一旁窗下的贵妃榻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聿泽心知,她是也要听了,便看了眼涂庚,涂庚自然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便道:“花灯会提早散场了,人太多,行凶之人一溜烟窜进了人潮里,实在没找到。” 这是裴聿泽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他没有刻意支开郁禾。 “那现在怎么办?”这句话是郁禾问的。 裴聿泽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道:“只能先让他们查着。” 郁禾低一回头,拧眉道:“敢对我们出手的,会对我们出手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会不会是段家之人?” 裴聿泽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一直以为郁禾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原来她也想到了,可裴聿泽没有告诉她,凭今时今日,即便段家之人有心也无力,除非有人在背后扶持。 或许顺藤摸瓜能查到今日在围场上暗中对他下手的人。 这个想法,程以璋也隐约想到了,他没有走,跟着涂庚进来了,原本也是想听听结果,听到郁禾这样问,又见裴聿泽朝他看来,他心下了然,看来两人想到一块了。 “我跟你说话呢,是不是段家之人?”郁禾不悦地轻轻拍了下裴聿泽没有受伤的手臂,语带娇嗔。 裴聿泽不想她牵扯进来,含笑道:“嗯,或许,我会派人去查段家。” 郁禾被他这么一笑,晃了神,突然站了起来:“嗯,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裴聿泽和程以璋目送郁禾出门,听到彩鸾叫嚷的声音:“公主,咱们院子在这边,你走错道了!” 裴聿泽垂眸唇角轻勾,程以璋望天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裴少卿,小心乐极生悲。” “多谢关心。”裴聿泽淡淡回他,走到床边,看向涂庚道,“今日的事别跟主君夫人说。” 涂庚了解:“正好,公子就有理由住在公主府了!” ————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傅相恼怒地扫落一桌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在安静的夜里动荡惊惧,抬眼见傅廷攸魂不守舍,鼻子一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你的小公主!” 傅廷攸百无聊赖地垂眸:“爹,放心,仅凭一枚小小的铜币,他查不到什么,更是无从查起。” 傅相白他一眼,心知的确如此,还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你给我离那个段家远点!他们一家都是疯子!别惹来一身骚!” “我有分寸。”傅廷攸沉声道。 “你有分寸!我看你是头脑发昏,对小公主还没死心!我早跟你说过,女人是祸水!羲和公主更是祸水中的祸水!”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傅廷攸跟前,郑重严厉地瞪着他,“最近你最好低调点,别去招惹裴聿泽和公主。” 傅廷攸见老爹气得很了,不得不起身安抚他:“爹,你放心,即便他裴聿泽查到什么,我也能让他查不下去,以绝后患。” 傅相凝视着他,见他胸有成竹,也明白了一些,沉声道:“若是如此,再好不过。” 第52章 夜探暧昧 夜色融融,虽然已入深秋,郁禾睡前还是要沐浴更衣后再就寝。 钻进暖乎乎的被窝,郁禾裹着被子满足地躺下了,歪头看到青鸟彩鸾还在忙,摆手道:“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彩鸾讶异:“不用我们守夜吗?” 公主每晚都是她和青鸟守着的。 郁禾两眼弯弯:“不用啦,回去吧。” 青鸟会意,拉着彩鸾行礼告退:“那奴婢们告退了。” 彩鸾莫名见青鸟已经行礼离开,也匆匆行了礼追了上去,出了寝殿才问:“怎么回事?” 青鸟道:“公主是担心少卿的伤势,想去看少卿!” 彩鸾目瞪口呆:“公主原谅少卿了?” 青鸟想了想:“应是还没有,否则也不必等现在再去,也不必支开我们了。” “那……”彩鸾揪着眉心,“公主担心少卿,想去看他,却又还没原谅少卿?这……何意啊?” 青鸟幽幽叹息:“唉……女儿家的心事啊,公主大概还是有些不甘心,记着以前少卿的坏,跟自己较着劲,但是心里又放不下少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彩鸾还是眉心打结:“费劲,感情真费劲,不如糕点来得实在。” 两人说着笑,就看到一道人影从寝殿走了出来,怀中一颗夜明珠将少女美丽的脸庞衬的美轮美奂。 彩鸾嘻嘻一笑:“果然被你猜中了。” 公主府向来是黑夜如昼的,郁禾揣着这一颗夜明珠照明,着实是因为此时辞惊苑乃是裴聿泽在住,到底是夫妻一场,郁禾知道他睡觉不喜照明,从前相拥而眠时,他总是会顺着她的习惯,在荧荧之光的房间,一开始还难以入眠,后来才习惯下来。 郁禾不由脸上发热,拂去斗篷帽,一阵凉凉的秋风吹来,她才舒服些。 捧着夜明珠走进了辞惊苑,果然除了院子里,挂着风灯,整个屋宇都是漆黑的。 裴聿泽还不喜人守夜,所以郁禾直接绕到内院进了寝室,蹑手蹑脚推门而入,夜明珠的光亮瞬间照亮了小半个房间。 郁禾估摸着今日裴聿泽受了伤,又喝了药,定然是很困的,大抵是已经睡得很熟了,因她从前生病喝了药都是困得睡得很沉的,所以她掀开帘子进入内室时,不大忐忑。 “裴聿泽?”她轻声细语地唤了声,果然回答她的只有床上均匀的呼吸声,她舒了一口气,将夜明珠放在床边柜的灯座上。 瞬间,荧黄润白的光驱散了床帐下的黑暗,露出裴聿泽一张精致到极致的脸。 脸色是苍白的,却愈发显得清冷,长长的睫羽,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郁禾咕嘟咽了下口水,蓦地一瞪眼,懊恼地咬唇,想什么呢! 赶紧看看他的伤势,撩起了他的衣袖。 这是郁禾今晚第一次失策。伤口包扎的整整齐齐的,除了白纱布,啥也看不见,她更加懊恼,于是开始思索,是打道回府呢,还是把纱布解开? 她思索着,思索着,手指不由自主轻轻点上了纱布,一边思索,手指慢慢往下拂,知道小臂上的纱布结束,触及到裴聿泽肌肤,她还在思索,手指已经划过手腕处。 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之间一跳,还没等她确定,蓦地身子被提了起来,另一只托着腮的手往下一滑,按住了斗篷的系带,倏然间,系带被扯开,自从她双肩滑落,她一阵天旋地转,手臂拂落床头的夜明珠。 “咕噜咕噜”好似滚了很远,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裴聿泽压在了身下,用他没受伤的手箍住了她。 他的呼吸浓郁湿热, 萦绕住她,让她头晕目眩,僵住了身子。 滚出去的夜明珠大概是被什么挡住了,来回滚,光亮也一明一暗了起来,郁禾就这样一时看清裴聿泽浓郁的眉眼,一时看不见他,心更加紊乱张皇。 裴聿泽早就醒了,在郁禾推门而入时。平时除了郁禾谁在他身边时,他会睡得有点沉,一般时候他都很警醒。 他装睡,也是想看看郁禾想做什么,想探听一些她的心事,想知道她是否还在意他,谁知她突然抚上他的手臂,顿时乱了他的声息。 “你要做什么?”郁禾故作镇定,压着声线的不稳质问裴聿泽。 裴聿泽垂眸看她,眼中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道:“这句话该问公主,半夜擅闯我的寝室,对我动手动脚,想做什么?” 郁禾不愿示弱,傲娇道:“什么你的,这里是公主府,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然后一暗间,她听到裴聿泽沉沉的,闷闷的,自喉间震动而出的一声笑:“嗯,我也是你的。” 郁禾心头一颤。 她才沐浴过,带着清香,青丝如云铺陈在身下,久违的亲昵,让裴聿泽忘情,俯身而下,在碰到她的唇时,郁禾突然一推,刚好碰到了裴聿泽的伤口,他不设防痛得闷哼一声。 郁禾一慌:“你没事唔......” 猝不及防,裴聿泽快速欺下来吻住她的唇,在她柔嫩的唇瓣轻轻一咬,郁禾也痛得哼了一声,他松开了她,笑了起来:“扯平了。” 郁禾很生气,想瞪他,抬眼却看到他清冽爽朗的笑容,少年般纯净,她晃住了神,心跳得厉害。 裴聿泽坐了起来,也将她拉了起来,半是揶揄:“夜闯一个男人的房间很危险。” 郁禾倔强地外头:“哼,你一个受了伤的独臂大侠,我还怕你做什么不成?” 裴聿泽凝注着她的目光逐渐幽深:“公主可以试试。” 郁禾一咯噔,赶紧偏过头去,往床边挪了挪:“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势。” 裴聿泽淡然道:“无碍,胡太医的医术你应该信得过。” “嗯,信得过,你休息吧。”郁禾起身就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正对上裴聿泽宁静深沉的目光,她莫名,“怎么了?” “没怎么。”裴聿泽问她,“还想问什么?” 郁禾点头想起段雨瓷在公堂上说的话,一直都想问他,但又不知怎么问,踌躇了半天,还是问道:“你一直知道我就是小时候皇宫里的那个小女孩?”问完,她的脸无端有些红。 裴聿泽看着她:“你是想问,小时候拒绝段雨瓷的婚事,是否如她所说,为了你,跟你的约定?” 郁禾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一时羞赧又紧张,还是强装镇定扬起下巴:“嗯,你要这么说,也行。” 他起身,看着她,很认真,很认真:“郁禾,爱上一个人很难,何况我只见了你一面,那时,你也才只是七岁,我没那么荒唐。” 郁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气越聚越浓,开口的声音都是她意想不到的恼意:“所以那只是你拒绝和段雨瓷定亲的借口。” “嗯。”裴聿泽点头,郁禾气得掉头就走,裴聿泽拉住了她,一步上前,拦在了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眸中暗藏神光:“先前的教训很惨痛,不敢再骗你,诚然,当年我还没有爱上你,但是,郁禾,其实爱上你,是一件极容易的事,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或许是洞房花烛的翌日,她站在廊下,轻颦浅笑,唤他“夫君”时。 ———— 郁禾这一晚,睡得很香,很沉,一早醒来时神清气爽,青鸟彩鸾相视一笑。 “公主早安。”两人齐声道。 郁禾被她们着嬉皮笑脸地吓了一跳:“怎么了?一大早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郁禾顿时眼睛亮晶晶起来。 彩鸾冲她扎眼:“我们没有啊,公主有没有?” “我?”郁禾想了一下,“没有啊。” 彩鸾和青鸟愣了一下,又对视一眼:还没和好?但昨晚她们见郁禾跑回房时,很娇羞,很开心的样子啊。 的确没有和好,郁禾听了裴聿泽那一番话,心慌意乱地跑了。 “裴聿泽呢?”郁禾问道。 “少卿一大早就去大理寺了。”青鸟回道,璀璨一笑,“不过去大理寺前,他还去了桃花坞给你买了桃花露,让彩鸾一直保温着,还是热的呢。” 郁禾眼尾挑起看了青鸟一眼,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正用桃花露时,丫鬟在外头道:“公主,齐夫人派人送来的请柬。” “宸宸?”郁禾有些意外,她们之间是不用送拜帖的,最近也没听她说有什么节庆园会的,怎么还送上请柬了? 她疑惑间,青鸟已经拿回了请柬,一面看了一面告诉她:“宸宸小姐约公主去游湖呢。” 郁禾好笑:“她又玩什么花样,还特意送上请柬。”她好奇探头看了一眼,的确是荣宸宸的笔记,便不疑有他,喝了桃花露,就带着青鸟彩鸾出门了。 ———— 裴聿泽一早去了大理寺,就带着人搜查了前傅贵妃太监总管王顺的府邸,当初谭驰朗诱拐民女,特意给王顺送了个美人,结果他们赶到时,傅廷攸也到了,王顺死在了傅廷攸雷雳长剑之下。 他不得不怀疑,但是查了一天,也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严璧正问他:“可要去谭驰朗的山庄再查一遍?” “那儿早已被查抄干净,只是一处空宅子了,现在只有等户部的消息。”裴聿泽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累。 严璧正瞧见,赶紧道:“你身上还有伤,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嗯。” 裴聿泽径直回了公主府,现下,公主府的人见到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也不会拦着他,私下里还打趣道:“这戏文里有三休三请的戏码,难不成咱们少卿也要上演三进三出公主府?” 裴聿泽没有回辞惊苑,而是去了郁禾的寝殿,迎面上来个丫鬟,行礼道:“少卿,公主还未回府。” 他眉心微拧:“可知道公主做什么去了?” “不知,不过上午公主收到了齐夫人的请柬。” “请柬呢?” 好在郁禾出门时,顺手将请柬放在了桌上,丫鬟赶紧去拿了请柬来,呈给裴聿泽。 裴聿泽捏着请柬,无端心慌起来。 看了下天色,桑榆之时,即便游船也该归了,但若是兴之所至,在外用了晚膳也无可厚非,虽是这样想,裴聿泽还是出了门往齐府而去。 他连府门都没有进,一听门房说今日少夫人一天都未曾出门,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让你家少夫人来见我!” 门房吓得哆嗦,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去请了,不一会,荣宸宸就疾步赶来了。 “怎么了,下人说少卿要见我,连门也不进。” 荣宸宸还未站定,就看到裴聿泽一张沉冷如冰的脸,背脊一僵:“怎,怎么了?” 裴聿泽将手里的请柬递给她,荣宸宸接过来一看,顿时手脚发凉:“我没有......” “莫要声张。”裴聿泽及时制止了她。 荣宸宸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拉着裴聿泽就往石狮子下面去:“郁禾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这怎么办?是谁?”她急得团团转,忽然站住了脚,“会不会是......” 她看了眼裴聿泽,裴聿泽目色一凛,已经一跃上马疾驰而去。 第53章 正文完 心疼我。 “少卿请稍坐。”丞相府的下人垂首恭敬道,“我家公子就来。” 又有丫鬟上前奉茶:“少卿请用茶。” 裴聿泽心急如焚,面色却仍旧平静,只是平静之时愈发冷冽,一眼望过去,都让她们打哆嗦,放下茶盏的手一抖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飞快瞥一眼裴聿泽,连忙福身退下。 走出大厅时,直像溺水之人被人捞出水面得到重生一般,发出感叹:“少卿真是比咱们公子还要可怕。” “嘘嘘。”丫鬟慌张同旁人示意,立马站直了身子,垂眸道,“公子。” “公子。”正厅所有当值的下人立时恭敬行礼。 裴聿泽闻声偏首抬眼看过去,傅廷攸正从外入,两人四目相对,具是冰冷。 有一种坦然相对的敌意,不愿再惺惺作态的冷冽从大厅蔓延。 连面子也顾不得了。 傅廷攸摆手,正厅之上所有的下人鱼贯而出,他自若入座,并不坐主位,而是在客位,与裴聿泽相对而坐。 他靠进椅背,等下人们退得干干净净,方才开口:“裴少卿,难得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穿堂风过,几乎将他冷冽的语声吹冻成冰。 “郁禾呢?”裴聿泽冷凝他一眼,没有耐心跟他虚以逶迤,直截了当。 傅廷攸眼底那一点假意的冷笑也不见了,目色沉下来,涌上怒意,声音更沉了:“你说郁禾?你有什么资格唤她郁禾?你们已经和离了。” “有没有资格,都不是小阁老该管的事,倒是小阁老,事到如今还不愿接受事实,未免可悲。”裴聿泽冷冷道。 傅廷攸心头一刺,冷嗤一声:“恐怕不愿接受事实的是裴少卿,你们早已经和离!郁禾已经厌弃了你,你若是还有点自尊,就该离她远远的。” 裴聿泽眉心微蹙:“和不和离,我与郁禾都曾是夫妻,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恩爱有加,而小阁老……”他睫羽微垂,轻笑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轻蔑,“费尽思量多年,苦心孤诣制造一些风月传闻,可郁禾心中没有你,还是枉然。” “你说什么!”傅廷攸彻底被刺激了,他猛弹而起,朝他疾走几步。 裴聿泽亦缓缓起身,轩然而立。 此时他们是这世上最对立的两个人,为了一个女人,恨不得拼个你死我活,方才罢休。 “说什么,小阁老心知肚明,即便你将郁禾藏起来,她也不会顺从你,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他嗓音凉凉,字字诛心。 傅廷攸盯着他,眼底迸出不可解的恨意,冰火相交,至死方休,忽然他笑了一声,极轻蔑,胸有成竹的笑。 “是吗,那就看看最终我们谁能得到郁禾,让我告诉你,我没藏郁禾,她不见了,或许是她不愿见你,躲起来了。” 裴聿泽眉峰紧拧,凝视着他,他丝毫不退。 两人对峙良久,裴聿泽冷然道:“既如此,今日打扰了。” 他离开之际,却又站住脚,回头看向他,问了一句莫名的话:“不知小阁老可认识江南苏城张太守?” 傅廷攸脸色微变,稍顿顷刻,才笑道:“不认识。” 裴聿泽没再多问,颔首告辞。 傅廷攸的目光逐渐阴冷,浮上杀意。 出了丞相府,金垣正策马赶来,一见裴聿泽出来差点勒不住马,唬地跳下来,跑了一段才将马速控制住,急忙问道:“听说公主不见了?” 他和金小七正要去公主府蹭饭,谁知就得到这么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急匆匆赶去找了荣宸宸。 荣宸宸也正因郁禾的事心烦,一见他更是没好气,脸色沉得吓人。 金垣先是被吓了一跳,才吞吞吐吐道明来意,荣宸宸才平心静气一些,告诉他裴聿泽可能去了丞相府。 金垣又赶紧离开,谁知半路折返,盯着她认真道:“你的嘴角沾了唇脂。” 荣宸宸脸蛋一红,恼羞成怒赶紧擦了:“这是桃花酱!” 金垣也是一愣:“哦,哦。”一时有些尴尬,告辞就要走,想了想还是折回来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是傅廷攸,他肯定都会伤害公主,再说还有我表哥在。” “……”荣宸宸一时语塞,心想轮不到他来提醒她,但他一番好意,自己也不好无的放矢,就“嗯”了声。 金垣跟着裴聿泽上马,就问:“公主呢?可是跟傅廷攸在一起?” “他说没有。”裴聿泽沉声道。 “他说没有?你是信还是不信?” “你觉得呢?” 金垣愣了一下,老实道:“我不知道。”他低头思忖片刻,看向裴聿泽的目光略有复杂,“但......” 听出他的欲言又止,裴聿泽看向他:“说。” “但,若真是傅廷攸耍的心机,他应该不会伤害公主吧?”毕竟他也很爱公主......金垣可不是金小七,什么都话都往外说。 裴聿泽眉心微蹙,看向前路,长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人声喧闹,第一次,这样富贵繁华的京华城让他觉得烦躁,眉心越蹙越紧。 金垣知道他心烦,不敢再出声,良久,他听到裴聿泽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他不会伤害郁禾,但时间越久,郁禾越会害怕。” 金垣倏地拉住了缰绳,怔怔停在了路中央,看着裴聿泽失神地徐徐前行,他夹着马肚追上去:“哥,你怎么了,好像没有自信一样。” 此时紧咬的牙根才因痛楚而僵硬,裴聿泽攥紧的缰绳青筋凸出,他没有应答,忽的夹紧马肚,自人流中疾驰而过,直往大理寺的方向奔去。 长街上的行人突然被嘶鸣的马声吓得闪躲到一边,纷纷看着裴聿泽扬长而去溅起的烟尘。 金垣第一次见裴聿泽这样情绪不定,倒是想追上去,奈何他看了看街上灰头土脸的百姓,心下生怯,他可没有表哥这么好的马术,能在人堆里不伤及无辜疾驰而去。 无奈,他只能乖乖徐行前去。 暮色沉沉,大理寺今夜通火通明,程以璋冲进大理寺时,裴聿泽正和严璧正等人会议,他顾不得礼仪尊卑直接冲到了裴聿泽的案桌前,满脸焦急,忍不住怒吼:“你还坐得住!你居然还坐得住!公主一天都没有回公主府!” 中堂一片寂静,程以璋回眸看了一眼严璧正等人,豁然明白,眼睛放光:“你们在商讨公主的事?你心里有数?公主被谁带走了?是不是傅廷攸?” 他能想到傅廷攸,裴聿泽一点不意外,但也没有应答他。 程以璋并不在意,只问:“你有没有去质问过他?” “去过了。” “他怎么说?” “他不承认。” “然后呢?” 裴聿泽没有回答,程以璋愣住了,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恼火地看着他:“然后你就信了?” 裴聿泽还是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激怒了程以璋,他双手猛地按住案桌,忍无可忍:“现在是公主失踪了!你居然还能淡定地坐在这!” 程以璋紧盯着裴聿泽好一会,瞪到眼睛酸疼,突然直起身子,怒吼一声:“好!你不着急,我去找,进宫请皇上派兵去找!” “站住!”裴聿泽豁然起身,冷喝道,“这件事不能张扬!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公主失踪了,恐会大做文章,对郁禾的安全也不利。” 程以璋猛地站住了脚,半晌转过身去,脸色极度难看:“那你打算怎么做?”他一面说,一面往回走。 结果裴聿泽又沉默了,正要发作,穆清堂劝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程以璋猛地一个激灵,看向裴聿泽,见他虽是沉着,可眉眼间具是化不开的郁色,他似是在找东西,程以璋过去问:“找什么?” “笔。” 程以璋呆了两眼,见他还在桌上翻来翻去,径自从笔架上拿起一支递过去。 裴聿泽见了,先是一滞,才拿过,那双精锐的眼睛直盯着铺陈开来的京华地形图,提着笔看了半天,欲下手又提起,循环往复几次,最后不耐地坐了下去。 程以璋见状,反而冷静了下来,问他:“在这京华城,能顺利将公主藏起来而不为人知的,除了傅廷攸,实在想不到别人,他不承认,你就没有想过去查探他?” 严璧正道:“就算是他,他会把公主藏在哪儿呢?” 程以璋蹙眉想了好一会,突然道:“灯下黑?越是不以为意的地方,越是可疑,会不会就在他的府中?” 严璧正和穆清堂也是眼前一亮,却听到斩钉截铁的声音:“不会。” 三人唰的看向裴聿泽。 裴聿泽掀眼看过来:“傅廷攸心思深沉,你们能想到的,他也会想到,所以郁禾一定是在一个我们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那现在怎么办?”程以璋也无助了。 裴聿泽道:“他不会把郁禾藏的太久,时间越久,事情越大,他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一回,三人一时有些糊涂:“什么意思?那他把公主藏起来做什么?” 裴聿泽又沉默了,这一回程以璋倒是安静了下来,静等他的声音。 中堂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门外呼啸的寒风侵袭着每个人动荡不安的心,裴聿泽靠进椅背闭目屏息,无限的安静,使的程以璋三人愈发不安,不安中又愈发期待。 终于,裴聿泽倏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炬定在了地形图上的某一处。 ———— “你确定裴聿泽会为了公主乱了方寸?”傅相沉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稳,定定地看着傅廷攸,“这件事我们赌不起,张昊已经被押解回京,走的哪条路,竟是不得而知,否则在路上干掉他,一了百了,现下,一旦他入京,我们傅家便是万劫不复!” 说到此,傅相由衷的愤恨浮上整张脸:“这该死的裴聿泽!一定是他给刑部的人出的主意,不知他们到底带张昊走哪条路回京,没想到他查的这么快,竟然从户部入手,查到了账簿上的对账问题,还揪出了苏城太守!我从前当真是小看他了!以为他不过就是比同龄人优秀些的少年,不成想,他伶俐至此,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动手!” 这话俨然听着有几分佩服,却是咬牙切齿地恨不得裴聿泽死,自先帝起,就严查贪污,到当今圣上,更是绝不姑息,傅相一想到那由假铜钱而起的天文数字,不由胆寒,一阵战栗,眼睛立时捉住傅廷攸。 “你确定你这个计划能置裴聿泽于死地?他能想到你藏公主的地方?” 傅廷攸凝视远方,虽然极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说:“他能。” “那你确定事后我们能全身而退?不会落得挟持公主的罪名?” 傅廷攸轻笑:“爹请放心,自有替罪羔羊担着。” ———— “替罪羔羊”段二看着郁禾那张姝丽无双的脸,却不能碰,心痒难耐,一想到裴聿泽竟得到过她,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青鸟彩鸾看着段二逐渐阴森的目光,警惕将郁禾护在身后,厉声道:“挟持公主是死罪一条,你赶紧将我们放了!求公主宽宥,公主还能饶你一命!” 段二冷哼:“你们还是省点力气吧。” 郁禾拧眉道:“若是你想为你段氏一族请命,将我挟持,是愚蠢的办法!你不但不会令段家东山再起,段家还会因你从世家普上消失,难不成你如此蠢钝如猪?” “你!”段二眼睛一瞪,明明已经恼羞成怒,突然又冷静下来,冷笑一声,脚踩在贵妃榻上,十分悠哉:“公主用不着激怒我,这对你也没好处,段家?段家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反正,他的余生是荣华富贵的了!至于段家生死,他才不在乎。 郁禾心头一跳:“那你为何将我掳来?” 段二低低笑了起来,他这种低笑和裴聿泽大不相同,很阴沉,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用不了多久,公主就会知道了,公主放心,用不了很久。” 他强调了一遍,这种刻意的强调,让郁禾的心战栗了起来。 段二说对了,没有多久,在天蒙蒙亮时,初冬的天,亮得晚,亮得沉,也寂静,在隐秘的山庄,静得诡异。 裴聿泽就这样堂而皇之,款款走了进来,步入正厅。 此地正是当初谭驰朗yin靡的山庄。 只有裴聿泽一个人。 段二看着他稳步而入,惊喜傅廷攸全都猜中了,裴聿泽果然猜到了这里,果然一个人来。 “你比想象中晚了一点,裴聿泽,也不过如此。”段二站在正厅中央的台阶上,张开双手,大有君临天下的架势,身后是一张人高大的绣屏。 裴聿泽冷凝着他:“公主呢?” 段二轻慢地摇头:“裴聿泽,你当今日是何种情景呢?在我面前你还摆着矜贵的架子呢?现在,尊卑颠倒了,是你有求于我。” 他与裴聿泽相隔几月出生,情境却大相径庭,裴聿泽永远如众星捧月,即便他曾经也是多么优秀,依旧被裴聿泽压得死死的,喘息不得。 “你知道那种窒息的滋味吗?”他笑着问裴聿泽,一把推倒了绣屏,郁禾被箍住了嘴唇,一双眼睛惊恐又担忧地对上裴聿泽紧拧的目光,泪花闪烁,使劲摇头。 段二疯狂地跑到她的身后,扯下她嘴里的布条,手臂绕过她的肩颈,按住她。 “郁禾!” “裴聿泽!”这一刻,郁禾才知,段二的目的是什么,惊恐袭遍全身,浑身冰冷。 看着郁禾夺眶而出的眼泪,裴聿泽的心猛地揪在一起,他极力克制着怒火,迫使自己冷静:“别怕。” 段二好像听到什么啼笑皆非的话,“噗嗤”笑了出来:“别怕?裴聿泽,你还真是......”他深吸一口气,笑容顿消,脸色逐渐狰狞,“让人恨之入骨!”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淡定地让公主别怕?他越是如此,段二就越是要让他们怕。 蓦地,寒光一闪,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亮相在郁禾柔腻的脖颈处。 “段二!”裴聿泽再也无法克制,目眦欲裂咆哮一声。 “别动,你敢近前半步,我就轻轻在小公主这么漂亮的脖子上划一刀,再进一步,我就再划一刀直到,伤口够深......” “你敢伤她,我定让你生不如死!”裴聿泽戾色尽显,杀意迸发。 “我有何不敢?我说了,现在我为尊,你为卑,你怎敢,命令于我?”段二阴恻恻地瞪眼,狠狠说道,“跪下!” “你说什么?”郁禾以为自己听错了,双肩剧烈地颤抖侧目看向他。 段二盯着她,嘴角扯了起来,一抹森冷又得意甚至迫不及待的笑容狰狞露在脸上:“我说,让我们尊贵无比的裴少卿,裴大公子,向我下跪,磕头。”他大概是想到这一幕,不禁激动地大笑起来。 郁禾心头蓦地大恸,尖嚷起来:“他才不会!” 自昨日他将郁禾掳来这里,郁禾始终很淡定,刻意保持着公主威仪,试图让他知难而退,这一刻,她终于失了冷静,段二愈加兴奋。 “他会的,公主是他的软肋,我要他跪,他就得跪!”说着,他厉色看向裴聿泽,兴奋使他浑身都抖了起来,眼睛也逐渐猩红,“跪下!” 郁禾慌张地看向裴聿泽,裴聿泽脸色紧绷,唇线紧抿看着郁禾,眼底却是复杂的柔情,郁禾顿时心跳大乱。 “裴聿泽,我不许你跪!”郁禾声嘶力竭吼道,“段二,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杀了我?哈哈哈......”段二几近兴奋地疯狂,只盯着裴聿泽,“你还不快点,否则,我的手酸了,说不定就不小心割下去了。” 裴聿泽十八般武艺,此时也是投鼠忌器,他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出手,尤其在段二已经出于癫狂的状态下。 屈辱,愤怒涌上心头,全都被恐惧压下,怕郁禾受伤的恐惧,一想到那把匕首只要轻轻划过,郁禾就会在他面前消失,永远消失,和今窈一样,那种无力窒息的感觉再度扼住了他的命脉,有过之而无不 及。 裴聿泽不得不屈服,只能屈服。 段二看着裴聿泽逐渐弯曲的膝盖,瞳孔放置最大,耳边是郁禾凄厉的叫喊声,犹如入阵曲一般振奋人心,他笑着,大笑着:“跪!” 今日,他就要将裴聿泽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一雪前耻! “咚”的一声。 那把架在郁禾脖子前的匕首就像是插进了她的喉咙,一路下滑,撕扯过她的心脉,摧肝断肠:“裴聿泽!” 段二的笑声震耳欲聋:“裴聿泽,裴聿泽,你也有今天!你终究还是跪在我的脚下!” “放了郁禾。”裴聿泽隐忍着狂怒与屈辱,厉声命令他。 “放了她?”段二慢条斯理,缓缓移开些匕首,“好啊,看是你的身手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罢,他突然做力,伸出匕首。 “不要!”气血翻涌动荡,裴聿泽的心骤停,他一跃而起,直冲郁禾而去。 猝不及防,一座铁笼从天而降,罩住了裴聿泽,将他困在四四方方的铁龙里,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郁禾泪眼模糊地愣住了。 那把本该划过的匕首,却撤了,段二更加肆无忌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裴聿泽,你真是蠢,真是蠢呐!这么简单的陷阱,你都看不出来?” 段二忽然举起了匕首,落下,挑断了郁禾身上的绳索。 一得到自由,郁禾飞奔上前,两人几乎同时握住了牢笼。 “有没有伤着?”裴聿泽紧张地问她。 郁禾胸口一痛,噎出眼泪来,哭喊着:“笨蛋,笨蛋,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就中了他的计!” 裴聿泽只是轻笑,抹去她的眼泪:“没事。” 郁禾只当他在哄她:“还说没事,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她哭得不能自已。 看着她这样,裴聿泽的心都像是填满了,趁机问道:“要不要原谅我?” 郁禾泪眼一滞:“你现在还问这个?” “嗯,要不要原谅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郁禾一听那个字,急得去捂他的嘴:“不许你乱说,不许你乱说!” 突然“轰”的一声爆炸,紧接着又是两声爆炸声,顿时地动山摇起来,郁禾整个人站不稳,差点摔倒,裴聿泽急忙扶住她,郁禾满眼惊恐:“怎么回事?” 裴聿泽只是凝视着她,无比珍视,郁禾回眸看向他,对上他炙热的目光,心猛地一跳,顷刻间,裴聿泽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揽至牢笼前,他紧紧吻住她。 郁禾瞪大了眼睛,不知是房子在震动,还是她在震动。 突然有人将郁禾拉开,郁禾以为是段二,正要反手给他一巴掌,谁知却被擒住了手腕:“郁禾。” “廷攸哥哥?”郁禾冷冷看着眼前眼中浮着震怒的男人。 傅廷攸狠狠剜了裴聿泽一眼,在段二冲上来时,双目尽是杀意,用最猛烈的恨意瞪着裴聿泽,手里的剑却狠狠刺穿段二的胸膛。 段二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剑,鲜血喷溅而出,他的嘴里也汩汩冒着最热烈的血:“不是说好......” 傅廷攸再直直一刺,在地震中将段二杀死。 不是说好事成后,保他离京,给他享用不尽的财富!段二倒下去时瞳孔睁得都快突出来,满脸血丝,死不瞑目。 裴聿泽冷冷看着,面无表情。 傅廷攸却紧张将郁禾抱入怀中:“快走!段二在整座山庄埋了炸药!” 郁禾一听强烈挣扎起来:“不行,聿泽还在里面!快救他救他!” 此时一条房梁轰然倒下,砸出一阵烟尘,傅廷攸着紧道:“这铁龙是特制的,只有段二知道怎么开,没时间了!郁禾,我先救你出去!” “我不出去,先就裴聿泽!”郁禾还挣扎着要到牢笼那边去,可剧烈的震动还有傅廷攸的控制,让她前行不得,她只能喊着:“聿泽!” 裴聿泽却道:“你先跟傅廷攸出去!” “我不要!” 傅廷攸却由不得她,抄手将她揽至身前,直接将她抱离。 经过铁笼时,他阴冷的目光对上裴聿泽沉静的目光,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那是胜利者的笑。 他胜利了,不仅除掉了裴聿泽,还承担了英雄救美的角色,没了裴聿泽,傅家保住了,甚至今后谁也撼动不了他在郁禾面前的地位。 一石二鸟,他这个计策用的妙。 他知道裴聿泽在查假铜钱,甚至查到了王顺那,那便是已经猜到谭驰朗与铜钱案有关,所以故意将郁禾带走,做的明显,让裴聿泽怀疑他,也让裴聿泽联想到,他只是为了对付他才掳走郁禾,从而联想到铜钱案,就一定会想到这个山庄。 关心则乱,他用段二去转移视线,扰乱裴聿泽的心智,他再事先埋下炸药...... 一切顺理成章,他抱着郁禾站在山庄外,不顾郁禾如何地敲打脚踢,他都稳如泰山,看着山庄一点一点崩塌,看着裴聿泽死在他的面前,可惜,他不能露出笑意,否则,他真的要像段二一样大笑起来,才满足。 他太兴奋了,在接连的爆炸声中,不由按住了郁禾的脸埋在他的胸前,不让她看到他再也克制不住地笑意。 一点一点自嘴角蔓延,再蔓延...... 突然,他怔住了。 本该地动山摇的山庄,变成残垣断瓦压断裴聿泽脊梁骨的山庄,突然停止了震动,连爆炸声也停止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埋了十足的火药,足以让这做山庄夷为平地,让裴聿泽粉身碎骨。 蓦地,他想到了什么,裴聿泽,裴聿泽,这个名字犹如鬼魅死死缠住了他,犹如千斤巨石砸在他的心头,狠狠往下压,让他的心一沉再沉。 初冬的寒意从山脉的每个角落侵袭而来。 裴聿泽还困在铁笼里,他不信,这样都不能毁了裴聿泽!他该进去,再给他刺上一剑!这样想着,他不由迈开了脚步。 却狠狠一怔。 只见一半废墟中,裴聿泽萧萧而来,从容冷静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裴聿泽,一样的冷静,迫使自己冷静。 郁禾几欲伤痛昏厥时,看到了裴聿泽朝她走来,她一时分不清现实与幻觉,无可名状的欢喜从心底悄悄冒起来,直至充盈整个心田,她再也控制不住,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你吓死我了......” 裴聿泽垂眸拥着她,紧紧拥着她,失而复得的轻叹,轻抚她的头发:“我说过,没事的。” 言语间,他抬眼再度看向傅廷攸,那一眼,瞬间击溃了傅廷攸的冷静,击溃了他的自信。 看着程以璋带着青鸟彩鸾也从山庄里走出来,这一刻,他心神震荡。 他算计了裴聿泽,裴聿泽却也将计就计,早已看穿了他。 原来,他们两个竟如此了解对方。 可是,方才他明明看到裴聿泽已经无计可施,放下尊严向段二下跪...... 他恍然,是为了郁禾,即便裴聿泽已经成竹在胸,但他不敢赌...... 傅廷攸输了,如此短暂,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手中时,被裴聿泽击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程以璋走来,尘埃落定道:“小阁老,还请大理寺走一遭吧。” 郁禾还在裴聿泽怀里哭,一边哭一边锤他,刚好锤在他的手臂上,裴聿泽痛得闷哼:“有伤,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他垂眸看着郁禾,炙热,且得意,是少年意气的神光。 郁禾脸一红,无限骄傲:“谁是你夫人!” “还不要原谅我?” “你那么吓我,我才不要原谅你!” 突然裴聿泽转身,郁禾意外:“你做什么去?” “里面还有几个炸药,我去引爆了,让你心疼我心疼我。” “裴聿泽!” 朝霞冉冉升起,虽然时入冬季,但今日应该是个暖阳高照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