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想和我处对象[八零]》来自www.aqbxs.com 《原来他想和我处对象[八零]》作者:碑炕【完结】 晋江vip2025-03-24完结 总书评数:208 当前被收藏数:699 营养液数:210 文章积分:23,130,122 简介: 陈岑是大院子弟中最为出名的纨绔子弟,长得人模狗样,家世也好,但做起事来最不地道, 大院里出身差不多的姑娘也没一个看得起他的,暗地里都在嘲笑他这辈子可能都要打光棍了。 可偏偏就是最近,这小子身后总是跟着一个长相不赖的姑娘,两人还有说有笑,不是在谈恋爱还能在干什么? 众人纷纷感叹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林柠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却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家里人也开始跟着操心起了林柠的亲事,林妈更是决心要让林柠给她相个金龟婿出来。 林柠不愤慨,只是觉得有些勉强,想着还是给自己找个对象是最好的办法。 可身边的男人,除了她弟,她就只熟悉一个叫做陈岑的公安同志。陈公安是她遇到过的最大的好人。林柠思来想去,倒觉得自己是半点儿也配不上人家了,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人家才是。 可有一天,她被家里人逼得实在没法子了,对象又没有着落,还好有陈公安帮忙,陈岑闯进了家中,“你儿子欠了我五百块,你们怎么还呢?” 天呐,陈公安真是太给力了,这理由编的可真好,这回自己的亲事应该能被搁置了吧。 林柠兴高采烈地想着,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可是乎,接下来的发展就超乎了林柠大脑的极限。 因为那个刚还替她解围的陈大好人,目光炙热地看向一旁傻乐的林柠,话锋一转:“要是把柠柠嫁给我,我和小舅子之间的事嘛,自然好说!” (ps:林柠和陈岑早认识了。) 缺根筋的林柠x不要脸的陈岑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年代文 轻松 日常 主角视角:林柠 陈岑 其它:年代文,喜剧,轻松 一句话简介:他是个有摩托车的“大好人” 立意:好好生活 第1章 1983年,全国处于改革开放初期阶段,此刻的华夏无论是社会还是经济正处于徘徊和转折的时代,为了更好地适应国家的教育方针,高中由两年制改为三年制。 而我们的故事正开始于此项变革的三年之后,1986年的那个晚春。 在1986年,尽管此刻的人们不能直接意识到什么时代风云变化这种大概念,但是所有人能够明确察觉到一点,街头巷尾的歌星海报越加花里胡哨了,百货商店里的商品更新换代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琳琅满目的新玩意儿层出不穷。就连人们,有些也慢慢愿意露富了。 说起露富,此时的京市的第一中学内,一个蓄着短发、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男子正紧跟在一位长相秀丽的女同学身边。 当那位女同学向身边密友说起昨日电视里的情节时,那个男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自炫耀地说道:“王颖同学,你要看电视的话,可以来我家嘛。新添的大彩电,那《西游记》还得是有色的看着才算过瘾!” 话音一落,周围一直和王颖并肩走着的女生们便停下了脚步,捂嘴笑着,偷偷打量着王颖的脸色。 而王颖的脸色难看至极,像是被什么恶心东西给黏上了一般,语气生硬,唯恐软下一些,对方就会蹬鼻子上脸。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林耀祖,你还有脸提这事儿?咱们班谁不晓得,你为了买那台彩电,在家又是闹绝食又是折腾的。连老师都请到你家去劝架了,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听说你当时哭天抢地,非让你爹娘给你买不可。这么大个男人,说起来也不害臊,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林耀祖挺直了腰杆,这事让人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反正彩电已经到手。据他所知整个中学已经买了大彩电的,不过一个手的数,而这其中就有他林耀祖一个。 这是多么扬眉吐气的一件事! 第一中学是京市教学水平最高的学校,其中能读起高中的学生也多是干部子弟,还有些少部分成绩优异的工人家庭的子弟。林耀祖也是出生工人家庭,但这并不代表他优秀。林耀祖考不上中专,就连高中也是花钱托关系进来的。 按理说,进高中前他也向他的爹娘立过誓,不会白花钱,一定努力考上大学。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林耀祖进高中后,对学习就没什么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关注年级中最流行的事物,努力跟上潮流。仿佛只要同那些干部子弟穿同样的衣服,干同样的事,他林耀祖就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般。 可是,他越这般的照猫画虎,就越不讨人喜欢,不论是干部子弟还是工人子弟,都不愿同他一起交往。 这也就陷入了死循环,林耀祖感到被孤立,内心就越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时间一长,他开始频繁地逃课,到外面和那些混混们厮混,在别人身上来挣存在感。由此,这书是越发不想念了。但现在已经到了高三,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考试拿高中毕业证,他更不敢同家里人说他不想读了。 于是,林耀祖就每天在学校里混着日子,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 而如今,他林耀祖不一样了。 他家里有彩电! 一时间,他竟觉得他的这些同学也不过如此,不管你读书再厉害,不也想去他家蹭彩电吗?秉着这种想法,林耀祖越发觉得那一千三百块花的值,即使那是他父母大半辈子的积蓄。在林耀祖看来,他的父母都有稳定的岗位,国家会养到底,钱花了就花了,又不是没有工资和粮票,把钱存在那最终变成废纸才没地说理去。 “王颖同学,你不想去不代表其他同学不想去。我好心邀请你们,你们怎么能揭我的短呢?”林耀祖双手一摊,很是无辜,看起来像是他的好心被人误解了般。 “呸!”王颖不屑地啐了一口,对林耀祖冷嘲热讽地说道,“可收起那点花花肠子吧。别来浪费我们的时间了。林少爷,我们得去吃饭了,可不像您呐,家里有人伺候。作为邻居,奉劝你一句,别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真把自己当少爷了。”说完,王颖就带着几个小姐妹快速朝食堂走去,显然不想与林耀祖有太多的纠缠。 此话一出,林耀祖也不敢再纠缠下去了,虽然现在已经放开一段时间,但是对于“少爷”、“小姐”这样的小资称谓,人们还是会下意识地抗拒与排斥。王颖说的这番话,也算是蛇打七寸,杀伤力十足。 见撞了壁,林耀祖也不气恼,也不在意是否有旁人在场,他从容地高高举起右手,轻轻卷起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石英表。他保持这个姿势片刻,仿佛在沉思,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呀,已经12点37分了。看来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了,也该去吃饭了。” 自言自语后,林耀祖高昂着头,理下衣袖,朝着校门口走去。 第一中学是允许同学中午走读回去解决午餐的,但这项便利通常只适用于那些住得近的学生。离得稍微远些的或是住校的同学,都需要每个月缴纳三十斤大米,由学校统一蒸饭。而偏巧是统一蒸饭的原因,家长们总觉得若是将好米交上去,家中的孩子又不一定能吃上,不如就将那些次米交上去充数,等孩子回家再给孩子补补身体,秉着这样的想法,加之食堂的大厨们还要私心克扣些,这饭是可想而知的糟糕。 对于林耀祖和王颖来说,他们的家都位于城西机电厂分配的宿舍胡同,距离城东的第一中学有一定的距离。如果中午回家吃饭,他们将不得不牺牲整个午休时间,这样就没有时间午睡或与朋友聊天了。因此,王颖选择在学校食堂用餐。 但林耀祖作为家里的宠儿,自诩为城里人的他,哪里受得了有石头的“黄”米饭。他一回家抱怨,林妈妈就心疼地立刻决定,以后每天都给他送饭,这样既不用走远路,也不必吃有杂质的饭菜。 不过说到送饭,作为一个双职工家庭,哪里能挤出时间来呢? 这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家中的另一份子身上,林柠,也就是林耀祖的姐姐。 京市第一中学大门前,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工作服的姑娘正垫着脚,朝校门内望去。那双眼睛尤为清澈明净,仿佛镶嵌在白皙皮肤上的黑曜石,惹得旁人注目。 可惜,小姑娘却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根本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人腻在她身上的窥视,满眼只有望眼欲穿的焦急和无奈。 “你怎么才出来?我不是说了吗?下课了就跟着到校门口来,让我干等着有意思吗?” 林耀祖刚到校门口,就听到了林柠的不满。 “姐,你最近怎么了?吃炮筒了?你跟妈闹别扭也不能把气发我身上啊,我又不是出气筒。”林耀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然后轻轻一弹,显然他并没有把林柠的不满当一回事,在他看来,这个从小就被他欺负惯了的姐姐的抱怨,根本毫无威胁力可言。 林柠的脸色微微一变,一抹尴尬和心虚在她的眼神中闪过。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自在:“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可能会和妈闹别扭?” 林耀祖看着林柠目光游移的神色,轻笑了一声,并不想深究这个有些傻气的姐姐,直接问道:“行了,我的饭呢?快饿扁我了!” 林柠被打断了思路,也没了最初的硬气,只能照做从绿色的军用挎包里拿出了一个铁制饭盒,递给了林耀祖。 林耀祖拿出饭盒,立即打开,当着两人的面数起了饺子的个数。可当林耀祖看着这饺子的颜色时,就发现了不对劲,猪肉馅的饺子颜色偏暗,鸡蛋馅的饺子是浅黄色的。 “我不是说我要吃猪肉馅的吗?这怎么是蛋馅的?”林耀祖的脸色显得十分委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质疑,像是林柠贪了他的口粮似的。 “你问妈去,她今天就只给了我五角钱做买菜钱。家里的存款都快没了,是你非要闹着买彩电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林柠送完饭后,一刻也不想多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校门,只留下林耀祖一人在风中呆滞。 林耀祖冷哼一声,也转身离开,嘴里还喃喃道:“敢这样对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突然就在林耀祖愤愤之时,正低头走路的林耀祖被一个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 “诶呦,谁撞我?”林耀祖一手护住了饭盒,一手捂住被撞的额头,抬头时眼神中充满了不悦和愤怒。这学校大门这门宽,就算是他没有抬头看路,但也犯不着这般倒霉被人撞啊!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当他抬起头来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和一条牛仔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男人肩头被撞后,那双眸眯起,没有温度,脸色不虞,疏离极了。 可以这么说,即使在京市这样一个能够较早接触到新鲜事物的地方,这样的装束也俨然是一个带着叛逆气息的刺头标志。 同样,这也是林耀祖即便想要模仿也不敢轻易尝试的存在。有的时候,太时尚了,也需要一些胆量。 “陈哥,你也出去吃饭呐?”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刹,林耀祖就已经转变了态度,讨好问道。 陈岑撩起眼皮看着前倨后恭的林耀祖,搭也不搭理,大步离开。 林耀祖目送着陈岑上了校门外停着的小轿车,直到车辆缓缓驶离视线,他还在不停地挥手致意,似乎依依不舍。 没办法,他太想进步了,尤其是这种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 “切,你拽什么拽。”林耀祖看着小轿车彻底驶离了街口,这才不忿发泄道,“不就是有个好爹嘛,瞧把你给能的。” 林耀祖一边嘟囔着,一边朝校园内走去,但片刻间他话锋一转:“他脚上的白鞋倒是挺好看的,明天就让我妈给我买!” 第2章 林柠拿出挎包中早已冷透的玉米馍馍,一边朝着城东的新华书店方向疾步走去,一边大口地啃了起来。 林柠不像林耀祖,即使天资不好也能被家里供着读书。她记性不好,考不起高中和中专,在读完初中后就留在了家里。对于林爸林妈这种从乡下来因某些机缘巧合留在了城里工作的人来说,按理来说读完初中后就可以跟着安排亲事了。但当他们真正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时,他们发现,周围的人很少这么早就把女儿嫁出去,除非是嫁回乡下。在他们看来,拥有城镇户口、长相秀丽的林柠,就是一个能够钓来金龟婿的好苗子,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把林柠轻易嫁出去,于是林柠的亲事也就暂时搁置了。 亲事搁置了,家里却多了一个既不读书也没有工作的闲人。那段时间,林柠过得极为糟糕,她每天五点起床为家人准备早餐,买菜,洗衣服,打扫屋子,晚上还要做晚饭、洗碗,所有的家务活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如果只是这些家务活,林柠还能安慰自己,毕竟家里人在养她,多做些家务也是应该的。但除此之外,她还要长期忍受林妈的不满。在林妈看来,林柠就是一个榆木脑袋,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长此以往,逆来顺受的林柠也忍不下去了,人不能逼,真要是逼到了极致,你还指不定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在一年前,林柠做了在她看来最为大胆的事,瞒着家人通过了新华书店的应聘。那一年,京市的那家老牌新华书店,开始响应号召,面向全国发展,转型成为了连锁化的书店企业,就连京市也一下子多了五家新的分店。因此,书店开始公开招聘,大量招募店员,条件不错:月薪55元,国企职工编制,但要求女性应聘者必须具备本地户口、初中及以上学历、相貌气质佳等条件。在这些条件的筛选下,满足所有条件的林柠幸运地从预留给关系户之外的名额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一个职位。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是,她原本报名的是城西的分店,最终却被派到了离家较远的城东分店工作。 林柠仍记得她得到通知的那天,是她最扬眉吐气的时候。她迫切地想要向母亲证明,自己并不是没用的人,以后就有能力孝敬她了。然而,最终她面对的却是林妈冷漠的目光和严厉的质问,她还记得林妈那句戳心窝子的话:“翅膀硬了,这么大的大事都能瞒着,以后指不定背着人干得出什么丑事来。” 同时,林柠原本以为有了工作就能摆脱那些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的家务负担,但事实远非如此——除了林妈偶尔帮忙处理的一部分,其余的家务活全都堆积在家中,等着她下班回来处理。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由于工作地点也在城东,她还得多承担一项任务:为林耀祖送饭。并且,工资也得全部上交,每月只能留下十块钱作为个人零花钱。千万不要以为这十块多,城里的生活处处需要花钱。林柠一天至少要赶四趟公交,一次公交五分钱,还是选择买月票便宜些,但光是公交月票就得耗费五块钱,留给林柠自由支配的也就只有剩下的五块。与林耀祖每月能拿到的二十块钱相比,她的零花显得微不足道。但林妈也总是以弟弟正在上学、花费较大为由,让她做姐姐的多多体谅。 林柠有时会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何林妈会对自己如此苛刻,常以为只是寻常的重男轻女罢了。然而,三个月前,在林耀祖的生日那天,她找到了答案,但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这也成为了林柠目前最头疼的问题。 林柠的心情再次变得烦躁不安,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公交站台前,心不在焉地等待着301路公交车的到来。新华书店没有食堂,只能自行解决午餐,因此中午会有两个小时的轮休时间。来回赶路、做饭和送饭这几样杂事已经耗费她不少时间了,如果光靠走路,自然是怎么也赶不上的,否则林柠也舍不得花这五块的公交月票。 林柠掂起脚尖,站在站牌下,努力眺望着马路的尽头,期盼着那蓝皮公交的出现。 可惜,公交没有出现,倒是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正在驶来。 这年头,即便是在京市,轿车的存在也是极为扎眼的,由不得林柠的目光也会被它吸引过去。 随着轿车慢慢驶过,林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移动。先是滚动着的车轮,视线再往上是流畅的黑色车身,再往上,是大开的车窗。车窗里是探出头看向窗外、带着□□眼镜的男人的正脸,男人的眼镜上反射的正是林柠那双充满好奇、带着一丝朦胧的眼睛。 他好像在看她…… 好像是吧? 尽管林柠不太确定,但她的脸颊还是瞬间染上了红晕,心中涌起了有一种偷窥被抓包的尴尬,迅速转着脑袋朝四周看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给人一种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既视感,慌忙而又不知所措,狼狈极了。 不过,真正的目光交汇只是短暂的一瞬,轿车始终保持着稳定的速度,不久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在那一刻的匆忙中,林柠仿佛听到了从车内传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柠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一切不安和混乱的感觉抛诸脑后,仿佛那些只是错觉。她重新集中注意力,继续翘首期盼公交车的到来。 车内,陈岑嘴角扬起弧度,不紧不慢地摇起了车窗,心情颇好。 “早干嘛去了,上车就喊你摇起来,这下知道冷了吧?”李学义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不满地吐槽道。 五月的京市,天气算不上太冷,但车开起来,灌进来的冷风可也不太好受。 陈岑漫不经心地取下李学义的墨镜,随意地瞥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百无聊赖地问道:“表哥,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这又是请客,又是开车的。这车谁的?” 李学义得意地看了陈岑一眼,故作矜持地炫耀:“怎么样,这车不错吧?厂里新买的,算上你,坐过的人还不到一双手的数。” “哦?”陈岑眉毛一挑,来了兴致,“你开走了,那舅舅怎么办?” “害,不是还有辆旧车嘛。再说了,他今天不出厂区,不用车,我问过的。”李学义态度轻松地解释道,不过很快,他再次重新掌握了话语权,“还没回答我呢,这车怎么样?” 陈岑点了点头:“不错,挺好。” “过段时间我爸去深市那边开会,我打算一起去,顺道去海市买一辆。”李学义兴奋地透露了他的计划。 “买?你自己?怎么买?”陈岑一脸迷茫,疑惑问道。 李学义一边掌控着方向盘,一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消息,国家要开放小轿车的购买限制,海市那边已经开始允许私家车了。” 陈岑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个纺织厂的办公室文员,哪来的钱买?” “咱们不是赚钱了吗?”李学义也有些不明白陈岑的态度,“你前段时间不也买了辆摩托了,我让我爸再添点,不行嗦?” “所以说,我现在被逐出家门了。至于车,我劝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以舅舅的性格,你看你的腿会不会被打断?我没有把你供出来,你可别自己送上门去让你爸逮住。”陈岑揉了揉太阳穴,脑子嗡嗡作响,真是一个麻烦接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原来你被姑父赶出来是因为这个,我爸都没跟我提过,我还以为是你爸觉得你不务正业把你给轰出来了,结果没想到是买了摩托。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清清白白地挣钱,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花钱?我连一分钱都没舍得用,就等着有机会好好花一笔大的呢。”李学义有些不忿,念叨道。 “清清白白?在别人眼里,可不这么想。没有舅舅海市的人脉,我们能够搞到最新款式的货?没有我爸,谁还认识我陈岑,可以在百货大楼最佳的位置给我空一个档口,租金还跟其他档口一样?咱们说到底,占了便宜的。可这占了便宜不要紧,最忌讳的就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你真想买车,也不是不行,那就先辞掉纺织厂文员的职位,再让你爸提前退休。这样,别没人会说三道四,你也理直气壮。我也是真服了,还是不够谨慎,没想到买辆摩托都能被老头子看出来。我想着我这些年的小金库,买辆摩托也没问题呐。”陈岑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养神,嘴里却也同样抱怨,显然他也有不忿。 “那咱们的钱,就这样藏着?那赚钱还有什么意义?”李学义大力拍着方向盘,有些不满。 “再等等吧,闷声发大财才是硬道理。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没有往回走的道理。我们放心大胆地继续干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更何况我们这几个还有老头子兜底。” 说到这,李学义有些急了,担忧说道:“你说,咱们干这些,总不会害了老头子他们吧?” “想什么呢?咱们做的是正经买卖,是合法合规的,是国家允许的,赚的都是辛苦钱。你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被抓起来吗?不可能的!” 窗外的景致飞快地掠过,陈岑凝视着窗外,内心其实也有些迷茫,但是他不能说,至少这几个合伙的面前绝不能透露。 就像他说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先吃饭的人才能吃饱,有种的人才能成事。 “不是,你今天怎么了?就因为一个简简单单地想买车,就专门跑来接我出来吃饭?”陈岑感到不对劲,追问道。 “其实吧,是我爸让我来安慰安慰你。还想着,缓和一下你和姑父的关系。我爸还说了,让我放心请客,今天的开销他请。”李学义顺口回答道。 “我靠!李学义!老子我想弄死你!”而听到李学义回答的陈岑的反应却极大,他本想掐向李学义的脖子,可看李学义在开车,又只好攥拳在空中挥舞,独自忍耐。 偏巧李学义还不明白陈岑为何这般生气,“不是吧?你们父子俩这么大的隔夜仇?连我这个说情的都要打?” “我爸和你爸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你觉得我舅会好心让你来安慰我?只怕他现在也恨不得扁我一顿!今天你要是不想你的钱全部被搜刮出来的话,就给我开回去!先开到我爷家!”陈岑怒吼道。 这时,李学义也反应过来了,急忙调头,汽车的轮胎在柏油地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黑线:“对,快回去。不,先去我家,被我爸逮到会杀了我的!” “我说了先去我爷家!” “岑岑,我的命也很重要呐!你就先让我回去看看,不行吗?”李学义都快要急哭了。 陈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李学义,他默默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回你家的路上,正好经过大院?” 第3章 “大江东去浪滔滔,描不尽英雄怀抱——”一台老式录音机在角落里静静地播放着,京剧的旋律从中流淌而出,唱腔激昂,引人入胜,几乎让人忍不住想要随之哼唱。可惜,录音机边上的沙发座却不见人影,只有那凹陷的坐痕,彰显着这里曾经有人在此聆听。 “陈耀华,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叫警卫员了!”一位白发苍苍却目光炯炯的老人,挡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怒视着沙发上悠然自得的中年男子,语气坚定地警告。 在老者的身旁,两名年轻的小公安显得有些无措,他们的目光在老人和中年男人之间游移,不知如何是好。 “你叫啊,如果你不怕家丑外扬的话。爸,应该知道我在找什么东西吧?”陈耀华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端起茶桌上显然不是为他准备的茶水喝了起来,打量着这座他从小长大的房子,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台录音机上。 “爸,你这生活挺滋润的嘛,又是龙井,又是京剧的。要我说,您老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听您的戏,不行吗?”陈耀华继续说道。 “这是我小孙子的房间,我答应过他,谁也不许进!你们两个小年轻,给我注意点!”陈卓运语气严肃地警告着陈耀华带来的两个小公安。 “老首长,这……”其中一名公安为难地看向老人,目光却往陈耀华身上瞥,流露出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无奈。 “行了,小林、小王。你们出去吧,我来解决。”陈耀华起身嘱咐道。 “是,局长!”小林和小王迅速应声,随即立正敬礼,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可等人一走,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对方先打破这份尴尬的宁静。 陈耀华朝着陈卓运挥了挥手:“行了,快让开。你有人证了,到时候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你还是那个好爷爷,满意了不?” 陈卓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是挡在陈岑的房间前,不为所动。 陈耀华直接无视了陈卓运的阻拦,径直走到陈岑的房间门口,一边转动门把手,一边不满地嘟囔着:“爸,你这爷爷当得可真够可以的。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岑岑为什么非得跑回来和你住在一起。不和我们住也就算了,连大院里的学校都不去,非要去外面上学,原来是怕大院里熟人太多,影响他的赚钱大计啊!你竟然还助纣为虐帮忙瞒着我和秀云,这像话吗?” 老人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道:“岑岑说了,回来住只是为了多陪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没别的想法。” 此话一出,陈耀华停止了开锁的动作,他不可置信说道:“这龟儿子,啃了你多少退休金?” “胡说什么!岑岑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我告诉你,那叫入股!”陈卓运精神矍铄地反驳道,“岑岑不仅把退休金还我了, 还把赚的钱也分给我了。你这么多年,孝敬过我一分钱吗?”说到最后,老人的语气甚至带有一丝责备和不满。 陈耀华头也没回,继续研究着门锁,无奈说道:“你那退休金都比我工资还高,还指望我孝敬你?我生气的不是那小子挣钱,而是他在该做正事的年纪不务正业,还瞒着所有人,甚至用过我的名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再胡来一些,做了什么真正见不得光的事,还打着我的旗号,我们全家都要被他毁掉!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在京市就是个小门小户!什么也不是!” “你瞧,你就是瞧不起岑岑。岑岑留着我陈家的血,是干坏事的种吗?你就这么不信任他?再说了,你告诉我,什么是正事?我始终认为岑岑只要在做他喜欢做、应该做的,那就是正事!”陈卓运显得有些愤怒,显然陈耀华不是一次怀疑过陈岑的品行。 陈耀华则冷冷地回应,语气中带着讽刺:“该读书的时间,翻墙出去鬼混,老师找你谈话,你还替他兜底。那他读高中干什么?直接不读啊!那么喜欢挣钱,出去挣呐!不过是为了借着读书的由头,放低我的警惕。这是个读书的态度吗?既然决定要读书,那就应该全力以赴,他知道现在华夏有多少人想读,还读不了吗? 这小子,不仅荒废了整整三年的学业!还浪费了一个高中的名额!浪费了一个农村娃娃可能唯一出头的机会!你难道真的老糊涂了吗?” 老人强撑的气势在这一刻如同烟消云散,他的身形显得有些颓然,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钥匙在隔壁书房的花瓶里。” 陈耀华的动作戛然而止,望着他的父亲,叹了叹气,有些别扭说道:“其实我也有责任,那些年太忙了,只好把孩子交给你带了,这隔辈亲我也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再不纠正,就真的改不过来了。” “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岑岑才刚成年,他还小,你教育的时候注意些。”老人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陈耀华走近书房翻找着钥匙,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大孙子,子安十八岁的时候,上的可是战场。当初我让你帮忙找关系你拒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还小?” 陈耀华和李秀云共育有两子,长子陈子安今年已经27岁了,曾参与越战并荣获一次二等功和两次三等功,目前在军队中任职。陈子安出生时,陈耀华和李秀云的职位尚低,工作相对轻松,加之第一次当人父人母,他们自然更愿意亲自抚养孩子,没有让长辈插手。相比之下,小儿子陈岑虽然是中年得子,但是时间和精力都少了,就请陈爷爷帮忙照顾陈岑。因此,陈岑的童年都是在部队大院中度过的。只是陈岑上初中时,陈父觉得和孩子生疏了,就又把陈岑接到了公安大院中教养。可初中毕业后,陈岑却坚决不愿与父母同住,执意要回到陈爷爷身边。陈耀华因感到对小儿子有所亏欠,便同意了陈岑的要求。然而,他未曾料到,这一切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人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子安不一样,那娃娃有大志向,我们就不该拦。而且那时候,是国家需要。倘若现在国家需要岑岑,我也舍得!” 陈耀华拿着钥匙,扭开门锁,敷衍道:“好吧,你说的都对。不就是因为子安小时候是我们在带,而岑岑是你在带吗?你偏心就直说,别找借口。” “两个孙子我都爱!你怎么老是要左右孩子的想法?孩子想要干什么,我们支持不就行了?我当年不也是这么支持你的吗!你怎么就是这个作风呢?”陈卓运困惑地问,他实在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我只是想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陈耀华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陈岑的房间,开始翻寻了起来。 不一会儿,当陈耀华猛地拉开衣柜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一滞。陈耀华目瞪口呆地看着柜子里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和放在最上面的看起来就沉甸甸的几根小黄鱼,不由冷汗直流。 “乖乖,他不会借着我的名头贪污了吧?”陈耀华震惊地回过头,看向老人,“你知道他挣了这么多了吗?” 陈卓运也是一脸惊愕,眼珠子瞪得溜圆,不由摇了摇头:“我没进过娃儿的房间……” …… 一个小时后 陈岑跪在客厅前,身上满是鞭痕,鲜红而肿胀。陈父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手里的竹鞭已经断了一截,而不忍看到这一切的陈爷爷则是早早躲进了卧室。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在哪?” “错在还是不够仔细,反应还是太慢了。另外,还得买个保险柜。” 陈父一听到这话,哪还不明白陈岑心中并不服气,顿时怒火中烧,挥起手中的竹鞭朝陈岑身上抽去。但即便如此,他仍觉得不足以发泄怒气,于是又接连踢了陈岑好几脚。 然而,尽管陈岑每次被踢倒在地,他总能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继续跪着,默默承受着陈父的踹打。 而呆在卧室里的陈爷爷却夺门而出,他再也忍受不了儿子的暴力了,挡在陈岑面前,愤怒地质问:“你干嘛一直打他?你不知道讲道理摆事实吗?刚岑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不是头头是道的吗?怎么对孩子就讲不出来了?” 陈父双手叉腰,手指几乎戳到陈岑的鼻尖,怒斥道:“你看看他这个不服气的样子,尊重我这个老子吗?我跟他讲道理?只怕他会以为是哪个啰嗦的老和尚在念经!” “说,这些钱都是哪来的?我不相信卖个衣服能挣这么多。”陈父指着茶桌上那堆成了山的钞票说道,而钞票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合同文件。 陈岑斜睨了一眼,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也不全是卖衣服,我又不止干这一个行当。” 说了你又不懂,老古董。 “呦呵,你还日理万机呐?怎么,陈老板,还有哪些发财的路子,给我这个老古板说说呗?”知子莫若父,陈父一听陈岑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陈岑目光在陈父那带着讥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了眼中充满关切的陈爷爷。他的语气不再带刺,默默说道:“就是一些进口的手表、打火机之类的……” “牵的谁的线?” “隔壁王大爷家的外孙,他妈是外贸局的。” “呵,呵呵。”陈父轻笑了好几声,他叹了一口气道:“人脉丰富啊,我不如你,陈老板。还有吗?” 陈岑不说话了。 “不管你还有没有干其他的,反正从今天开始,都给我断干净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这两个月专心复习,争取考上大学;二是高中毕业后,去街道派出所当个小公安。” 目前的公安部门大量缺乏人手,所以除了通过公安警校培养和吸纳退伍军人再次择业,社会人员同样可以通过公开的招聘考试进入公安系统。 “这不就一个选择吗?”陈岑轻蔑地冷哼一声,他和陈父都心知肚明,这三年高中陈岑都在敷衍了事,考个高中毕业证倒是没问题。但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复习并参加高考,并且考入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把那些废寝箪食的同学的努力置之于何地。 所以陈父做了那么多铺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陈岑选择听从陈父为他安排的人生,去当个小公安。在陈父的羽翼下,陈岑这辈子最多也只能做到小科长的位置,然后每天混吃等死,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即使假如陈岑特别争气,屡立奇功,他也几乎不可能超越陈父目前的成就,这是子承父业的潜规则,一切都为了避嫌。 而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其中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安心。许多有些职权的父辈并不期望他们的孩子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因此他们会为这些没有什么人生追求、从小被宠大的孩子选择这样一种稳定的生活方式,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发生在女儿的身上。另外,对于那些过于放纵、容易惹是生非的子女,父辈同样会选择将他们庇护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这样既能看护,也是一种另类的约束。毕竟在这些家庭里,几乎是一人犯错全家受牵连,父辈们可承受不起子女惹祸的后果。 但陈父是哪种心理,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或许两种都有吧,但有可能自始至终只有其中的一种,谁知道呢? “对,就这一条路,高中毕业后你就直接去报到,否则,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陈父也不愿再掩饰,在他看来,买低卖高这种商贾行为真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小民作风,丢脸极了。 陈岑那英挺的剑眉一扬,锐利的黑眸里是藏不住的少年轻狂,他一笑,然后无所谓地侧头看向陈父,薄唇微动:“那就断好了。” 想要让他一辈子臣服在陈父的身下,当个鳖孙,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去当公安,哼,下辈子吧。 陈耀华和陈卓运同时脸色一黑…… 第4章 两个多月后 京市安平街道派出所 一位身着橄榄绿83式警服、身材高挑而不失精干、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的新人公安,正坐在木椅上一板一眼地接待着街道上的居民。男人个子很高,大概一米九左右,就算是在北方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坐在板凳上,气势逼人,让人不敢招惹。 按理说,这街道派出所来了新人,居民们都会调侃奉承一番。只是这人明明长相英俊,却一直板着个脸,面无表情,实在让人看了有些犯怵,不敢套近乎。因此,平日里闹闹哄哄的派出所今天异常宁静,那些通常不太遵守秩序的居民们,此刻也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长队等待办理事务。 “我说了,年龄改不了,下一位。”陈岑生无可恋地再一次重申道,但手中的笔杆已经快要捏碎了。 “别啊,小公安同志,怎么可能改不了呢,我们隔壁家王老五的闺女都改了,我们怎么改不了呢?”一名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坐在陈岑对面的木椅上,即使后面的人已经再催促,但已经像是没听到般,赖在椅子上不肯走。 “我说了,要改,必须拿出生证明来!”陈岑的声音已经沙哑,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这个要求他重复了无数次。他的耐心快被磨没了,他不敢想这老太婆要是再给自己东扯西扯的,他会忍不住爆粗…… “我们没有出生证明呐,但我家孙子就是80年生人,不是82年。公安同志,你就吐口唾沫把2改成0,行不行?怎么别人都行,就我不行?老天爷啊,你看看他们就是这样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老太婆的……”老妇人哭天抢地得抹起了眼泪,同时开始滔滔不绝自己抚育儿女有多么不容易,但现在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被当官的给欺负之类的话来。 陈岑的白眼都开翻上天了,这快开学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这老太婆一开口就要把孙子的出生年份改成1980年,明显是为了让孩子今年能顺利上小学。虽然大家对于修改年龄的事情都心照不宣,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老太婆没有带任何手续就跑到派出所来要求直接改年龄,那自然要按规章制度来。 队伍后面排了半天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其中一位看起来战斗力极为不错的大妈,指着老妇人的鼻子就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有完没完?人家公安同志都说了,要出生证明。你家孙子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没有就滚蛋,没看到还有人要办事吗?” 老妇人战斗的基因在此刻也被唤醒了,双手蛮横地抱着她所坐椅子靠背,无赖道:“你个臭八婆,尊老爱幼你爹娘没教过你吗?这椅子我想坐就坐,你管得着吗?” 就这样,两人吵了起来,吵得也极具艺术性,观赏价值十足。 陈岑看着肆意横飞的口水,默默盖上了自己的茶杯盖;他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互骂比划,偷偷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挪避免伤及他这个无辜;他看着周围津津有味看热闹的来办事的居民们,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 终于,时针指向了十二点整。 “时间到了,休息了,下午再来吧。”岑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铃铛,对着那个被红布覆盖的扩音器故作为难道。 而其实,陈岑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果不其然,众人一片哀声哉道。陈岑向身后的老公安使了使眼色,老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礼貌地引导排队的居民离开,并对大家抱歉道:“大家下午再来吧,这也到饭点了,吃了饭再来吧。” 众人纵使百般不愿,一步走三回头,但见缓缓关上的派出所大门,也只好散去。有些早有准备的,也不在乎形象,蹲坐在派出所的大门口,拿出了他们携带的馍馍,开始在门外边吃边等。 “小岑,今天的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吧?”说话的并不是先前帮忙陈岑组织民众的老公安,而是安平街道派出所的所长,许卫国,如今五十多岁,跟陈父差不多大,是一个参加过多次战争的老兵。 陈岑谦逊一笑,少年的精气神十足,极容易给这些不熟悉其本性的长辈带来好感。 “许叔,我想我还是不适合干户籍的工作,我太浮躁了,坐不住。就今天一上午,我半条命都快没了,您还是让我试试巡安吧。”陈岑吐出一口浊气,好似真的对枯燥乏味的户籍工作头大了,对长辈以一种求教的态度示弱道。 许卫国闻言,却又丝毫不恼,反而大笑,陈耀华的儿子也不全是龙凤嘛。这倒也不是认为陈岑差劲,而是陈岑表现得有些普通,这还是一种原来领导的儿子其实也同常人一般的如释重负感。 为何会如释重负? 倘若陈岑一上来就同他谈什么大搞建设之类的话,那许卫国就明白,这是要来这里镀金的,他这个小小所长从今往后也当不成了,顶多是个有名无实的盖章机器;而倘若陈岑表现的过于差劲,纨绔不堪,那许卫国的头就会比现在的陈岑的头还要大,因为许卫国不仅要做好本职工作,还得肩负替领导看管孩子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重任。 所以,陈岑的反应和回答,许卫国很满意。普通点好呀,大家都省心,也不折腾人,还能攀上关系,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小陈,你年轻,坐不住是很正常的事,也不必自责。那你今天下午就跟老石去巡安吧,多体验体验,然后再做决定也不迟。”许卫国的意图很明确,他让陈岑放宽心,但也不要急于做出选择,应该在深入了解两种工作之后再做决定,以免将来陈岑后悔,那岂不是让陈岑自己难堪吗? “行,那就谢谢许叔了。”陈岑从裤兜里拿出一盒大重九,先是恭敬地散给许卫国,然后为其点上香烟后,也递出一根给了边上默不作声的老公安,老石,并说道,“石叔,那下午还要多担待呀。” 老石有些皱眉的脸也因陈岑的会来事露出一丝笑容,看向这位子弟的眼神也越发和善,也算是逐渐接受了陈岑,但老石还是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这些都是小事。 安平街道派出所,就是一个小派出所。整个所里加上陈岑总共就五人,分别是所长许卫国,老公安石万里,以及两位从公安干校毕业的已经参加工作将近二十年的女警官,陈岑只知道都称呼她们为李姨和徐姨,具体的名字他还不清楚,只是让他这个小辈这样称呼,最后就是新加入的陈岑自己。 按理说,这中午的吃饭问题就大家在所里各自随便解决了,毕竟人数不多,又没必要专门设立食堂。但是安平街道离城西公安分局极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的事,于是几人的粮油关系自然也就挂靠在了分局。到了中午,几个人就会骑上摩托车回分局吃。 这摩托车可不是陈岑自己买的那辆,而是派出所专配的蓝白相间的侧三轮摩托,也叫“侉子”。所长许卫国骑着这辆他心爱的侉子,老石坐在许卫国的身后,两位女公安挤在边三轮旁边的副驾。这种威风凛凛的配置,看得新人陈岑眼前一黑。 “许叔,你们先去吧,我骑自行车就行。”陈岑扯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刚好挤满的配置可轮不上他这个新人。 可却不曾想,许卫国理直气壮,丝毫不在意空间的狭小:“干啥呀,我们都是一个所,当然一起去。老石,你往前挤挤,让小岑也坐上来。”话音刚落,许卫国和老石真的齐心协力地往前挤了挤,然后用两双认真的大眼看向陈岑,态度坚定而诚恳。 陈岑倒吸一口冷气。 于是乎,一辆搭载了五人的边三轮就这么慢慢悠悠地驶出了派出所,四位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戴着□□镜,坐得笔直,显得格外精神,似乎对这辆三轮摩托车感到非常自豪。唯有挤在最后的陈岑,没有带墨镜,他感受着周围投来的艳羡目光,人生头一回脸红,将头缩在老石的背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哇。”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派出所办事的林柠站在人群里,目光追随着这辆拉风的蓝白摩托,发出了她的艳羡。 而此刻,埋着头的陈岑总觉得好似捕捉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但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当他在人群中瞥见那张熟悉的白皙面孔时,两人的目光意外地交汇了。 陈岑满脸惊讶,嘴唇微微颤抖,怔怔地发呆了几秒钟,然后迅速转过头,再次把头埋进老石宽阔的背里。在他低头的瞬间,眼中掠过一抹委屈和破防的神色。 林柠不认识陈岑,她只是一直在打量着那辆象征着身份的摩托车,同周围人一般,好奇而又渴望拥有。 下午,林柠排了许久的队,终于轮到自己。 “您好,有什么需要吗?”一名年轻的男公安正襟危坐,端起茶杯一边吹着浮沫,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您好,公安同志。我想来查一下户口档案。”林柠坐在对面,小手不自觉地揉捏着衣角,偷偷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就低下头不愿再抬起来,表现得很是做贼心虚。 陈岑放下茶杯,公事公办道:“可以,户口本呢?” “啊?”林柠惊讶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明明就是因为拿不到户口本,想知道自己的户籍信息,这才来派出所想要查档案,结果现在公安告诉她,要看档案必须要户口本。 陈岑不由好笑:“你没户口本就想查档案,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个人就都可以随便查别人家的信息吗?肯定要有身份证明的,你带了什么材料,我帮你看看。” 林柠的小手拽得更紧了,本来胆子就小,面对公安就害怕,这下更是被误会成了随意打探他人信息。现在人家公安要材料,自己又一个都拿不出来,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来捣乱的吧? 陈岑见林柠缩在椅子上一副被吓惨了的样子,开始打量了起来,她穿着一双黑色布鞋,露出的双脚显得格外小巧,身上套着新华书店的工作服,显然她是特意请了半天假来派出所处理事务的,在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 陈岑轻轻一笑,他明白了,这家伙确实没有携带任何证明材料。 “户口本是掉了吗?” 林柠摇了摇头。 “那你可以直接在户口本上看你的户籍信息,跟这里登记的是一样的。” 林柠欲言又止,随后鼓起勇气:“那如果户口本掉了呢?” “到街道办事处或是你们厂开具证明,然后户主来……你是户主吗?” 林柠心虚地看向陈岑,而陈岑嘴角的幅度不断扩大,眼中的玩味更甚。在林柠满怀期待的注视下,陈岑嘴里无情地吐出:“下一位。” 第5章 夕阳染红了天幕,归巢的小鸟触的落在了垂柳的枝头,柳絮被动静惊扰,开始飘向远方。 “阿嚏。” 林柠蹲坐在派出所的大门外侧,揉了揉泛红的鼻尖,望着漫天的柳絮,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岑,你说你怎么回事?明明今天下午说好了陪老石去巡安,结果又干起了户籍工作,让老石在外面好等你啊。”许卫国的语气和蔼,仿佛就只是同陈岑闲聊一般,有说有笑地收拾收拾准备下班。 “许叔,我想还是要有始有终嘛。明天再陪石叔出去也不迟,到时候我可得好好赔罪。”一道清朗而又熟悉的嗓音从里面响起,林柠认得,这是今天接待她的公安同志。 林柠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侧过身子靠在派出所大门的石柱子上,将头低得严严实实,想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行了,别送了。那今晚就让老石陪你值一次班,你说你这个小子,让你回去休息也不回去,别到时候你爸要来找我麻烦了。”许卫国爽朗地说道,对陈岑越发赞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小伙子,是个有出息的!” 陈岑斜瞥向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听着与陈父截然不同的评价,心里笑出了声,但表面不显,摇头谦让。接着陈岑将许卫国一路送出了派出所,许卫国临走时他还往许卫国手里硬塞了一包大重九。 见许卫国心情舒畅地离开了派出所,陈岑依旧是站在原地不动,但他的眼角余光已经捕捉到了一直呆在门口没走的林柠。 陈岑背对着林柠,嘴角的笑容勾起又很快落下,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转过身后又是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同志?同志?” 林柠的头顶传来了一道关切的男人嗓音。 林柠眉头微蹙,她只是想要在这里坐坐散散心,现在看来,又要被赶走了。但林柠也明白,这派出所门口确实不是什么能够随便坐的地,于是林柠撑起身子,嘟囔着嘴,没有同那位公安有一句交流,仍旧是垂着头,打算起身就走。 可是当林柠刚打算起身,额头就直接撞在了男人的胸膛上,突然接触到的热意席卷了全身,在这被撞的一刹那,林柠似乎还看到了陈岑的胸膛被撞得微微颤抖。林柠被迫抬起头,慌乱地对上了男人的视线,这时林柠才发现,原来这位公安同志不知何时已经站得离她非常近,几乎将她困在了这个角落。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林柠鼻尖泛着红,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想要去看看公安有没有被撞疼,可天生的怯弱又不敢去碰一个不熟的男人。两只手只好在空中画着圈,最后连自己也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显得有些尴尬,于是将手藏在了背后,满是歉意地看向男人。 那双本就诱人的眼眉,此刻越发灵动,虽满眼歉意,却让人恨不得惹哭了才好。 这双眸子若是红透了,定然好看…… 陈岑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的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笑,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可是林柠片刻间便听不到了,像是错觉。 紧接着,陈岑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包容了林柠的过错,低声道:“没关系的,也不是很疼。” 也不是很疼! 那就是疼了哦…… 林柠的眼神变得慌乱,内心的愧疚感也随之加剧,她开始焦急地思考该怎么挽救这一切,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这位公安主动靠得很近。 可就在林柠思考对策时,陈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是不是林、林耀祖的姐姐呀?”陈岑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才勉强回想起那个他并不熟悉的人名。 林柠的眼珠子瞪得溜大,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岑轻笑了一声,好似态度也缓和了下来:“哦,我是他同学,我也是京市一中的。我经常在中午看到你给他送饭,难怪我说你怎么这么眼熟呢。他最近怎么样?高考考的如何?我高考完就没怎么再见到过他了。” “还能怎么样,差点就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了了,更别提高考了。不过也找到工作了,现在在机电厂当临时工呢,我妈说过个一两年说不定能转正,但林耀祖不怎么喜欢这个工作,他觉得工资太低了。”林柠一听陈岑谈起林耀祖,虽然她算不上喜欢林耀祖这个弟弟,但还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感拉近了许多,一下子从陌生人转变为了弟弟的同学,林柠的话也自然多了起来。 陈岑听着林柠漫无边际的闲聊,时不时地点头表示回应,但实则早已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等到林柠止住了话头,他才重新掌握话语权:“那你今天来这儿究竟是要办什么事?我看你什么材料都没带就来办事了。说说看,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林柠一听此话,刚才才冒出的谈兴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婉拒道:“也没什么事,感谢您,公安同志。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陈岑有些不悦,凝眉嗤了声,眼神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林柠的身上,心情谈不上好,但还是淡淡说道:“走吧,我送你到公交站。” “没事,同志,你不是要值班吗?”林柠作势就要挥手告别,她刚才听到了这位公安同志和领导的聊天。 陈岑却不容分说地轻轻揽了一下林柠的肩膀,随即又好像觉得这不太合适,迅速放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是嘴里不容拒绝道:“没事儿,所里还有人,我送你一程。” 两人并肩走在马路上,派出所离公交站其实有一段距离,大约要走上个十来分钟。过去,林柠总是觉得赶路的时间都会转瞬即逝,但今天,她为何感觉这段路程如此漫长?这公安同志实在是太过热情。 林柠的思绪又飘向了她拒绝这位公安同志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在她婉拒时,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望,尽管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但那一瞬的神情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这让她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歉意。她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满怀热忱地伸出援手,却遭到了对方的冷遇,那自己肯定也会很受伤。 “公安同志,其实,这事情说起来有些……”林柠率先打破了沉默,打算将这个从未对外吐露的心事向这位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公安同志全盘托出。 林柠一直憋在心里,也不好受,她没有可以倾诉心声的朋友。今天,当公安同志提起这个话题时,她内心确实有股冲动想要把心事说出来,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关系的,相信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陈岑微笑着向林柠点头,温和有礼道。 林柠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一鼓作气道:“几个月前,我偶然听到我爹醉酒后说要是我是他们亲生的就好了。我跑去找我爹我娘对峙,可是他们又说根本就没说过这话,还把我大骂了一顿,说我是不是讨打。可是我真的,真的就听到了那句话。而且,我也觉得我不像是他们亲生的……”林柠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向外人说这些事,确实是有些难为情。 陈岑漆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微微颤动的唇珠,还有那扑闪扑闪的睫毛以及那一头乌黑的发丝。等到了林柠说完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回神,喉咙有些干涩,缓缓地说道:“所以,你想看看你的户籍信息,但是家里的户口本在叔叔阿姨手中,你又看不到,所以才想来派出所查查,对吗?” 林柠小鸡啄米,眼中满是信服和崇拜。 “那行,让我先想想办法。”陈岑同林柠停在了公交站台旁,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仰望天空,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和棘手的神色。 “没关系的,公安同志。”林柠看到公安同志面露难色,赶紧安慰说,“我说出来,心里就已经放松了很多了。我得感谢你愿意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至于这件事,就不用麻烦了,我会再想想其他办法的。” 陈岑故作歉意:“实在是抱歉呀,本想替你想想办法的。可是,诶,对了,你在哪家新华书店上班啊?别误会,我只是想万一要是我偶然间想到了什么办法,或许可以顺道给你递个消息什么的。” “我在城东学子路上的那家新华书店工作。今天我特意请了假过来的,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抽不开身了,可能没办法再专门跑一趟了。所以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 说话间,公交车已经到了。林柠踏上公交车,准备与这位热心肠的公安同志告别。 抽不开身? 陈岑微眯着眼,看着女人天真地向着自己挥手告别,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他才终于打破了沉默,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声说道:“同志,我好像能够帮你处理这个问题!” 站在公交车内,正准备向售票员出示车票的林柠听到这话,急忙转过头来,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她看到那位公安同志正急切地挥动着双臂,但公交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而且这是当天的最后一班车,她无法下车。无奈之下,她只能焦急地隔着玻璃窗大声询问:“同志,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陈岑的舌尖抵住上牙膛,嘴角露出一丝猎物上钩的自得。可惜由于距离的关系林柠根本无法注意到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只听陈岑爽朗而极具少年气地喊道:“记住了,我叫陈岑。耳东陈,山今岑,我叫陈岑!你呢?” “我叫林柠——”林柠还来不及说完她的介绍,陈岑的视线中就已经不见了公交车的踪影。 陈岑心情畅快极了,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柠檬的柠嘛。” 说完,陈岑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轻快的调子,他摘下了端正戴在头上的警帽,随意地夹在臂弯里,步伐轻松地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公交站台只留下了一声似有似无的餍足:“真的跟我想的一样甜。” 第6章 林柠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入了自家院子,她轻轻关上院门,门栓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抬眼,她便看到院子里已经停放着两辆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这让她立刻意识到,家里人都已经回来了。 “柠柠——”院子边上的厨房内便立刻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 “来啦。”那女声连后续的话都没有说,林柠便立刻明白了林妈的意思,迅速小跑进入厨房。 实际上,机电厂职工分配的福利房大多数都是筒子楼,空间小,一层只有两个厕所和厨房,很是不方便,只有少量的位于巷弄胡同之中的带院子的平房用以分配。这种带院子的平房一般都比较紧俏,有些时候甚至有两个或三个职工家庭共分一套院子的情况。 而林家的情况则不同,不仅分到了更为紧俏的平房,院子还就是一个三角形的犄角旮旯。虽然面积上比其他院子小上许多,但是好处就是也只有林家自己用,关上院门就可以自扫门前雪,少去了很多可能会与邻居不快的潜在麻烦。 “还不快来搭把手?今天又是跟谁一起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少跟你那些同事来往。人家什么家庭?我们什么家庭?”林妈站在炉灶前,一边挥动着锅铲在锅中快速翻动,一边在油烟缭绕中开始了她的唾沫教育。 林柠沉默着,熟练地坐到了炉灶下的小板凳上,开始往锅里添柴。 “行了,别添了,没看到锅里的火正大吗?”林妈没好气地瞪了林柠一眼,心里直觉得着丫头太愣,不够机灵,干啥都缺点灵气,是个脑袋不开窍的种。 林柠停下手中动作,往锅里瞟了一眼,感叹一声:“今天吃肉呀,我们好久没吃过肉了。” “林大妞,你存心气我是不是?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说的好像我虐待你似的,这不是家里这些天困难吗?以往家里宽裕的时候,可曾少过你吃的?”林妈直接放下锅铲,指着林柠的鼻子骂道。 林妈反应之所以那么大,也是因为这两年他们家的经济压力确实大,但是作为整个机电厂为数不多的多职工家庭,林妈是怎么也不肯把家庭情况向外透露的。 因此林柠一提及好久没有吃到肉,几乎是触及到了林妈的逆鳞。 按理说,林家的情况在整个机电厂都是能排得上号的。林爸,林卫国,是整个机电厂为数不多的八级焊工,虽然刚评上没多久,但每个月156块,领的工资比厂长还要高,关键还有地位,别人干不了的活林爸都能做,是个技术工种,那八级焊工的认证也不是吹的。而林妈,赵桂英,在机电厂的子弟学校当老师,这年头老师的工资不高,胜在轻松,林妈凭借多年的教师资历每个月也能领个60块。 而现在,情况就更好了,两个子女也养大了。林柠找到了新华书店的工作,一个月55块。林耀祖虽然没考上大学,但是高中生在这个年头也是吃香的。林妈舍不得他吃苦,就在机电厂子弟学校里托人给他安排了个代课教师的工作,也算是临时工,不过等几年有位子了就会转正。林耀祖一个月工资不多,35块,林妈让他自己保管,也就不给他零花了。 现在林家一个月能实打实地挣将近三百块的死工资,可以说,不比其他单位,单单在机电厂里,条件是相当的好了。但是再多的钱也耐不住家里有一个吞金兽呀。林耀祖上高中托关系花了一千块,之后高中期间但凡是林耀祖提出来想要的东西,林家是拴紧裤腰带也得给林耀祖挤出来,更别提几个月前又花了将近一千三,买了台彩电,前些天林耀祖的代课教师工作又给花了三百块。 这么花下去,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可偏巧林妈还是个宁愿饿死都不愿被人看笑话的主。家里其他能被人看见的花销是一个也不愿削减,就连林柠的衣服也是一年三件新的,但是吃的方面就不如人意了。 林柠瘪了瘪嘴,嘴巴就像被缝了线般一句也不愿意解释,林妈看林柠三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心里愈发烦躁。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端着菜离开了厨房,只留下一句:“端饭!” 等林妈走远,林柠的眼珠子才开始转悠,嘴里没好气地嘟囔道:“我就说了一句,你就骂上千百句。” 但林柠的胆子也仅限于此了,紧接着就听着林妈的嘱咐,把米饭盛上端入了屋子。 屋内,两大老爷们翘着二郎腿,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彩电,放的正是此刻最热门的《西游记》。 林耀祖和林爸两人上桌后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彩电,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有林妈和林柠在忙活。 等人齐后,一家四口才开始动筷子。今天林家的伙食还算不错,一大盘小炒肉,一大盘青椒土豆丝,还有一大盆紫菜鸡蛋汤,菜量是七八个成年人吃也没问题的,饭也是管饱的。 “妈,今天的伙食这么好?”林耀祖显然也注意到那盘小炒肉,开怀说道。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好好补补,明天再专门给你炖个猪蹄。”林妈一听见林耀祖的欢喜,自己也跟着欢喜了起来,可心头又想起林柠在厨房里的那句话,有些不自在地主动夹了一大筷子的小炒肉放入了林柠的碗里,嘴上还是不饶人,“可别说我短你吃的。” 一年前林柠自己找到了工作后,林妈单方面和林柠大吵了一架,本来林妈也以为没什么,这闷葫芦也是个没心的。但是一家人毕竟生活在一起那么久了,各自的秉性也清楚,林妈清晰地感知着林柠态度的变化,好似两人之间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再加上前两个月林柠突然跑过来问她是不是亲生的,更让林妈心烦意乱。她还是在林耀祖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自己不小心说了些伤人的话。 但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让赵桂英向林柠低头,简直就是滑稽之谈。因为在老一辈的认知里,长辈就是天,长辈说你几句,你不高兴也得受着。至此,两人就这样别扭地相处了整整一年。 林柠看着海碗里多出的小炒肉,直接就着大米饭刨进了嘴里。她每个月都要交家用的,又不是白吃,因此她更是心安理得地夹着肉,然后眼睛落进了彩电里,根本没空理会林妈。 林妈自己见媚眼抛给瞎子看,手中的筷子更是拽紧了,那时髦的烫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爸,今天我载妈回来的时候车胎好像被扎了,你等会儿检查一下哈。”林耀祖率先察觉到了林妈的变化,又看着抱着比脸还大的海碗专心干饭的林柠,血压都要上来,但为了家庭的和谐还是选择主动转移了林妈的注意力。 “是啊,那辆自行车都是我们刚回城的时候买的了,现在耀祖大了,要不什么时候再买一辆吧,男孩子还是有辆自行车方便些。”林妈的郁闷果然消失不见,转而兴致勃勃地聊起了买车的话题。 “都行,我以后留意一下自行车票。车胎等会儿让柠柠修,我吃完饭要去李老大家逛逛。”林爸扒拉着饭,同林柠一般,完全没有察觉到饭桌的硝烟,眼珠子都不带转地盯着彩电。 “去李老大家?”林妈心下已经了然,但还是问了一嘴。他们家与李老大家本来就没有什么来往,所以林爸多半就是去挣外快了。 “让我帮忙焊个架子,给了我包红塔山,提了一篮子鸡蛋。鸡蛋我放厨房里,你没看见?” “我还以为你买的呢。哼,一篮子鸡蛋、一包烟就打发我们了?那活找个学徒就能做,还好意思舔着脸找你?行吧,早去早回哈。”林妈有些不高兴李老大家占便宜的行为。她男人八级焊工的手艺不是吹的,难的技术会焊,简单的也比其他人焊的更结实美观。林妈也知道,对于焊接一个架子这样的小事,一篮子鸡蛋和一包烟作为谢礼,虽然不算少,但也要考虑到请的是什么人。如果是请一个学徒来做,这份谢礼或许还算合适,但特意来找林卫国,就有点儿占便宜的意思了。不过,礼已经收下了,林妈也就只能家里发点牢骚了。 “妈,说起李老大,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不还碰到他家媳妇了吗?”正当林妈和林爸止住话头时,林耀祖却主动也聊起了这家人。 林妈一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林耀祖有话要说,她吃饭的速度不由得放慢了。连一直盯着电视的林爸也努力把目光挪开,转向林耀祖。唯有林柠专心干着饭,暗自也竖起了一只耳朵。 “妈,你那时候坐在后座肯定没看清。”林耀祖带着一丝自得说道,然后享受着注视,缓缓说道,“我当时的车把手不小心偏了一下,他家媳妇路过,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肚子。” “我天,你没看错吧。”林妈震惊地捂着嘴,她像做贼一样偷偷瞄了一眼屋门,确认门已经关好之后,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而林爸一听林耀祖的话也呆了好一会儿,但作为男人他也不方便插嘴这些事。 “当然,因为她的反应,我还特地看了看她肚子呢,确实是有些隆起,只是她穿得宽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林耀祖说的头头是道,像是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般可来劲了。 “我的妈呀,他们家可真的敢啊。”林妈感叹着,连饭也不吃了,一心想要知道更多的八卦,对着林爸说,“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串门,我可得看看那媳妇的肚子是不是真的大了。” 一家人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原因很简单,那个媳妇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娃,如果要是又怀孕了,那就算是超生。这些年严厉打击超生,尤其是对于有正式工作的家庭,一旦被发现,不仅会被罚款,甚至会丢掉工作。 “妈,你最好别去。我看他们的情况,十有八九会被举报。别去沾一身腥,到时候误以为是我们干的就不好玩了。”林耀祖原本兴致勃勃,但听到林妈打算去看热闹,他立刻出言阻止。正当林耀祖回过神来打算继续夹菜时,又见盘子里的菜几乎要光盘了,连忙开始跟林柠抢了起来,“我说,你是饭桶吗?那可是装鱼的大盘子,那么多肉,猪都没你能吃!” 林妈和林爸对于林柠的能吃和林耀祖的抱怨早就习以为常,两人对于李老大家的事带来的冲击感似乎还未消散,李老大算是他们的同事,他们想看热闹的心自然也就更大。两人都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晚餐,只留下林耀祖和林柠打扫剩下的战场。 “还是吃饺子好啊,有个数。”林耀祖眼神不善地盯着林柠的海碗,幽幽说道,而林柠的碗里还有一大筷子的青椒土豆丝。 说实话,其实林柠也不算是太能吃,只是家里还有个常年干体力活的林爸和刚刚成年的林耀祖,即使就算是七八个成年男人的饭菜量,对于林家来说,也只是勉强饱腹的程度。 “看,国师的头要被狗叼走啦!” 这是林柠最喜欢的情节,车迟国斗法。 林柠忙转头看去,却见彩电里师徒四人还在挑着担骑着马,瞬间意识到被骗了,等回过神来,碗里的土豆丝全不见了。 林柠天塌了。 第7章 吃完饭后 林柠蹲在地上,将卸下来的自行车车胎浅浅放入装满水的盆子里转了起来,检查着哪里被扎了。等到水面开始冒气泡,林柠这才大致确定了位置,找出钉子后又贴了个补胶。 林柠很熟练这些东西,家里人也司空见惯。他们都知道只要是个带轮子的,林柠都喜欢,也愿意研究,因此林爸让林柠修车时,家里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 补好了胎后,林柠又找来打气筒,往车胎里打了气,又见另外一辆自行车的车胎也有些瘪后,又屁颠颠地给林爸的自行车打气去了。等到四只轮胎都充到了合适的气压,林柠终于露出笑容。 林柠修好了车,也不进屋子,而是蹲在原地,小手不停地旋转着车轮。她把车轮的辐条转得几乎成了一个平面,林柠专注地盯着旋转的车轮,久久不能回神。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了林耀祖看彩电时发出的阵阵大笑。 林妈跑去隔壁窜门了,林爸去李老大家帮忙了,现在就只剩下她和林耀祖了。 林柠偷偷瞄了一眼屋内,又望向自行车,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碰——”林耀祖听着院门打开的声音,原以为是林爸林妈回来了。正惊奇为何那么快就回来时,林耀祖就眯眼看到,林柠鬼鬼祟祟地推着林妈的自行车,也就是刚修好的那辆自行车,悄悄地往院子外走去。 “林柠,你跑哪去?”林耀祖直接出声制止。 林柠的姿势僵硬着,保持着上车的姿势,她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于是她硬着脖子,尽量保持镇定地说:“我去试试这车的轮胎修好了没有。” “哼,想骑就直接说。”林耀祖倚在屋门边,看透了林柠的心思,林柠经常到了傍晚就会找各种由头,骑自行车出去溜圈。他调侃道,“过些天,咱妈就要再买一辆了。到时候要是某人能把她的同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不介意让她第一个骑一骑那辆新车。” “你想都别想!”林爸林妈不在,林柠自然不怕林耀祖,心里却还是酸酸的,大声喊道,“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林柠就骑着车一溜烟地消失在了院外,这次或许是为了报复林耀祖,门也不关了,林耀祖只能边骂边替林柠关上了院门。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120块,是林柠不到三个月的工资,林家也不缺自行车票的渠道。林家所有人都知道林柠喜欢,却从未有人提过给她买一辆。林柠很清楚,她不值得。林家所有人对于她的供养标准,只需要吃饱穿暖就行。在此范围内,一切都可,就算林柠吃掉三个成年男子的饭量,林家也能面不改色地供养,但是一旦超出这个范畴,就不行了。林柠也是用了很多血泪教训,才摸清了家里的这条潜规则。 …… “石叔,您先休息吧,我守上半夜。”陈岑和石万里的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饭盒吃剩的红烧肉、一大把盐焗花生,还有一瓶老白干,这些都是陈岑跑去某个新开的私营小饭馆打包的。 “太浪费了。”老石盯着铁饭盒中所剩无几的红烧肉,就算是撑着肚子也决心要把剩下的残渣收拾干净。 陈岑见此,又为老石斟满了一两白酒,他随手捻了几颗花生米,扔入口中,随口闲聊:“石叔,那你说京市现在那么多盲流,也归我们管吗?” 老石点点头,酒精让他的脑袋有些发晕,说话也变得迟钝:“对,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就是管这个。尤其是这两年,来京的盲流是越来越多了。到现在,根本都快管不过来了。我们这里还好,最难的是火车站那边的派出所,那是扎堆的盲流啊。” 什么是盲流? 简单来讲,就是没有介绍信,没有暂住证,没有稳定职业的三无人员。而这种盲流多为青年,这些人在农村里游手好闲,跑到城里想要投机取巧寻找发财的机会。这些人,胆子大,肯卖命,一般都干些黑市行当或是游走在法律边缘,尽管这其中或许有迫不得已的存在,但这种行为确实对社会稳定构成了威胁。 “原来是这样啊。”陈岑听完后若有所思,随即也端起桌上的白酒轻轻啜了一口,那股热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让人感到一阵暖意,“那火车西站那边,是不是也归城西公安局管啊?” “不,火车站都是由铁路公安局管的,不归我们管。怎么,你爸没跟你说过这些?” 陈岑刚打算继续问下去,可是派出所外却传来了一阵车铃铛声。坐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喝酒的陈岑两人一看就可以透过铁栅栏往外望去。 陈岑抬眼一看,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确认来者身份后,他的嘴角带着嗔怪地扬起,但很快又变得有些手忙脚乱。他急忙站起身,紧张地理了理衣袖,颇有些手足无措和激动。 老石疑惑问道:“小陈,这?这是?” “哦,”陈岑瞬间收敛了笑意,掩藏住眼中的一丝心虚,含糊其辞道,“我、我朋友。” 说完,陈岑便朝派出所大门跑去,转头对老石提议,语气里却满是肯定,“石叔,要不你先进屋子里坐坐?” 老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看陈岑的态度就知道,两个小年轻之间只可能有一种朋友关系嘛,不过是年轻人面子薄,挂不住脸才那样说的。 在陈岑的有意误导下,老石也知道自己在场不太合适,他乐呵呵一笑,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便向屋内走去,并细心地将屋门关得严严实实,确保给两人单独相处的环境。 “柠柠,你怎么来了?”陈岑一边帮忙打开铁门,一边亲昵地说道。其实,这也是陈岑的小心机,因为名字的特殊,就算是更为亲密的叠称也不太能听出来,至于前鼻音和后鼻音的细微差别,即便林柠注意到了,也只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果不其然,林柠听到陈岑对自己的称呼后,也只是捏了捏车把手,难为情地一笑。 而陈岑的心机也远不止于此,就像今天下午送林柠离开一样。林柠遇到的难题对陈岑而言本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小事,只需向专门负责户籍工作的李姨询问即可。毕竟,这时候的户籍登记工作主要依赖人脑记忆,而李姨对辖区内大多数人家的户籍信息都了如指掌。 可他偏偏要装作为难,甚至要在公交车临开走前,才稍微松口。 为什么? 只是因为林柠口中的那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抽不了空了”,所以陈岑故意留了些悬念,这样林柠就不得不另外找抽时间来见他。 可令陈岑心喜的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林柠当晚就骑着车来找他了。 这实在是有些让陈岑过于激动,心中的软肉像是被人捏了又捏,无法控制心跳的速度。 陈岑将车停靠在院子的墙根处,帮林柠将自行车停在了院子的墙边,还引着林柠朝院子里之前与老石喝酒的桌子旁坐下。 林柠对于陈岑自来熟的行为感到一丝尴尬,自从她踏入派出所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没能插上一句话,一切都被陈岑自然而然地引导着。 陈岑公安,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林柠心中如是想着,但是还是不着痕迹地远离了陈岑几步,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陈岑本来想要揽着林柠肩膀的手瞬间悬空,后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热情地为林柠搬来了一把椅子,邀请林柠坐下。 “你一个女孩,晚上自己一个人出门多危险?我还说明天去你的单位找你呢。”陈岑又跑去屋子里为林柠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饭桌上,关切地寒暄着。 林柠家吃完饭,已经是七点过了,等林柠把自行车修好,等到她修好自行车,时间差不多到了八点半。尽管安平路派出所距离机电厂并不算太远,但骑自行车过来也需要个十几分钟。而现在,时针已经将近九点。 机电厂这一带,属于京市的郊区,街灯稀疏,治安状况也不如市中心,晚上一个人出门确实是要多加小心的。 林柠双手捧着陈岑递给她的热茶,轻轻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被风吹得鼻尖都泛了红,这倒让陈岑心中有些亏欠。 他现在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故意说出那句话。毕竟,他早就知道林柠的工作地点,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她,说不定林柠会更惊喜。 “其实,你的那件事,后来我想了想,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你。”陈岑也不再绕圈子,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故意回避不提反倒会引起反感,“我的同事,李姨。她是专门干户籍工作的,在这片区里面工作有十年了,大多数人家的户籍信息她都清楚,平日里的资料档案也是她在整理。” 林柠的眼睛亮了又亮,看向陈岑的视线也变得火热。 陈岑却又话锋一转,有些惭愧地道歉:“只是我才来这不久,关系上还不算熟。刚认识不久,就求人帮忙确实有些……” 林柠一听到这,放下茶杯,忙摇着头,受宠若惊地纠正道:“陈公安,真的很抱歉,您能帮我想办法就已经很感谢了,至少我现在有了方向。我又怎么可能用您的人情呢?” 林柠左思右想,那麻花辫在陈岑的心里晃了又晃,辫尾的碎发像是扫在了陈岑的喉间般,让陈岑不由得又端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咽喉。 忽然,林柠转头看向陈岑,那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和恳求,她的红唇起起伏伏,陈岑的思绪开始放空。 “陈公安?陈岑公安?”林柠的呼唤将陈岑的魂又给拉了回来。 陈岑,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歉意一笑,有些不耐地扯了扯衬衣领口的纽扣,翘起二郎腿,掩饰了跨间的尴尬,深呼吸了几口,让清新的空气流入胸腔,心中的杂念这才慢慢平息。 “陈公安,那你知道这位李姨她有什么喜好吗?”林柠注意到陈岑刚才应该没听见她说的话,就又重复了一遍。 “喜好?”陈岑挑眉,摇了摇头,“我刚来,是真的不清楚这些事。不过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今天太晚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啊?” 林柠不明白陈岑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刚才还说跟那位李姨不熟,现在陈岑又突然就要将这件事包揽在他身上。这倒让林柠更加坐立不安了,是一种认为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却偏偏有一块馅饼砸中自己的不真实感。 该不会是自己的哪一句话让陈岑误会了吧?在林柠看来,陈岑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既然在他身上找不到问题,那问题就一定出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林柠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话,让陈岑误以为她在请求他的帮助? 越是这样想的林柠,越是惊觉,似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意中透露出求助的意味。 直到陈岑陪着林柠骑着自行车回去后,林柠依旧脑袋发懵地反思着自己。 “行,我就送到这里了。你记得乖乖回家,别跑其他地方去了。”陈岑停在机电厂职工胡同外,叮嘱着懵懂的林柠。 林柠看着熟悉的胡同,又看向言行再正直不过的陈岑,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太不真实了! 一种一切太过顺畅的不真实感!怎么有人能好到这种地步?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同学姐姐,就愿意去用自己的人情去解决别人的麻烦?更别提还担心林柠的安全,亲自护送她回家。这只有一种可能! 林柠开始盯向陈岑,眼中突然多出了一种打量和审视,把陈岑都搞得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林柠开口,自顾自地猜测:“陈公安,你是我弟弟的好朋友吗?” “啊?”顿时,一种感到莫名的诧异从陈岑的胸腔中涌了出来。 陈岑原本还有些激动的情绪,突然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不知为何,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第8章 “也就是知道名字的地步而已。”陈岑忙撇清与林耀祖的关系,这是一种迷一般的直觉。他有一种预感,倘若他默认了林柠的想法,那么他的功劳都会被这个林耀祖抢去一大半。 听陈岑这样一说,林柠就更摸不着头脑了,疑惑的话在嘴里滚了又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林柠继续问下去,不就是明显在怀疑别人的居心吗? 林柠觉得,陈岑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所以她不想让陈岑寒了心。 “陈公安,你对我真好,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林柠看向陈岑,眼里写满了认真,郑重其事地发誓道。 陈岑不由叹出一口气,双手插兜,转头望了望四周,低下身子,凑到林柠的耳边,眼里的余光满是那双水盈盈的眼睛,他幽声:“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太近了…… 林柠不自觉地向后退缩,恨不得一步子往后跨出四里地。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只是感受到心都快跳出来了,是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手脚发软的感觉。 一定只是因为太近了! 林柠退到了合适的距离,慌乱之中又带着些许羞愤,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报答您!” 说完,林柠便自顾自地推着林耀祖的自行车,往胡同深处跑去,最后还不忘挥手向陈岑告别。 陈岑站在胡同口,远眺人影最后消失的拐角,挥手作别,哑声道:“下次见。” 第二日一早 林柠同往常一般,天不亮就醒了。因为工作地点在城东的关系,林柠是家里最早起床的人,早上的早饭都是林柠一起做了,等其他人醒来锅里一般都还是热的,就可以直接吃了。 巧恰昨天李老大家送来了一篮子鸡蛋,林柠就煮了十个蛋,又往上垫了蒸笼,蒸了些白面馒头。林柠等早饭做好后,打包了四个蛋六个大白面馒头,再往铁饭盒里装了些榨菜,就急忙去赶公交了。 林柠打包的不仅仅是她的早餐,还要加上午饭。因为林耀祖已经不读书了,中午就不用给他送饭了。林柠中午也懒得跑了,每次做早饭时多做些或是前天晚上的剩菜,中午只需要在书店里热一热盒饭就行。 城东学子路的新华书店,坐落在几座大学之间,可以说,要比城西的更忙,可这份工作也比城西的更紧俏。因为城西大多数都是工厂,再往外就是郊区和农村;而城东,才是正儿八经的城中心。林柠至今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被选到了城东当店员。 她嘴笨,不太会说好听话,不过在书店接触的大多数都是受过教育的学生,加上这年头对于售货员的滤镜,她从未遇到过特别棘手的人或事。同时,她的同事们几乎都是城东家庭颇受宠爱的女孩们,虽然她们不太愿意做重体力活,但在其他方面对林柠颇为关照,尤其是接待客人方面。这年头不讲什么提成,拿的都是死工资,但书也从来不缺卖,同事们主动接过了接待客人的任务,这也让不善言辞的林柠能够喘过好几口气。 因此,林柠更加珍惜这份工作。即使林柠住得最远,她也依旧风雨不阻地第一个达到书店,开始扫地、拖地,扔垃圾,再把能够搬动的货上架,反正在其他人来之前,她是一刻也不会懈怠的。 “柠柠!”一位烫着发的年轻女同志走进书店,手里拿着原本挂在门外表示停止营业的牌匾,她带着些许责怪的语气大声呼唤林柠的名字。她是住得最近的店员,家就在人民大学之中,因此常常到的也比较早。 “我说了多少遍,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重的货你得让王军来搬!咱们书店就他一个男的,就得让他来干粗活!不然要他干什么用!”女人虽然这般说,但也没有伸出手来搭把手,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些活她是根本不可能干的。 任何人都别期待她能帮忙! 这是徐子佩的人生价值观的充分体现。 书店店员的工作并不轻松,平时里除了清点上架外,尤其是卸货,一本书一般足足有一斤重,而那千百本书的货可想而知有多重。就算是有小推车,但书店也是有台阶的,卸货搬货可以说是店员们面临的最大难题。 店里一共有四名员工,一名店长,除了当驴用的王军以及林柠,其他两人也多多少少也会帮些忙,但徐子佩是当真一次也没做。 其他人对于徐子佩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为别的,只是徐子佩的父亲是人民大学汉语言的教授,还同新华书店的总经理关系极好。 更何况除了重体力活外,徐子佩不论是清点库存,还是协助客人寻找书籍,这些细致的工作都是做的极好的。 徐子佩不偷懒,但就是不可能干重活和粗活。林柠十分佩服她潇洒的性格和底气。而在这种情况下,林柠却同徐子佩的关系最好,同以上的理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真正的原因是,“呐,这是今天的盒饭,我给你放你的柜子里了哈。”徐子佩走进更衣室换上工作服,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盒饭,塞进林柠的储物柜里。 这是徐母为徐子佩精心准备的工作餐,但被宠溺着长大的徐子佩早就厌倦了母亲那所谓的营养搭配餐,她更喜欢中午去国营饭店点菜,或是最近城里新开的很多私营小饭馆去吃私房。 而徐母为她准备的工作餐她又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带回去,更不可能扔掉,这种浪费的行为徐子佩是做不出来的。 于是店里最为顺眼的林柠就成了徐子佩的投喂对象。而且,徐子佩清楚地明白,倘若把盒饭给其他人,说不定升米恩斗米仇,别人非但不领情,还有可能会觉得徐子佩瞧不起人毕竟,这里的店员可都不是吃不起饭的存在。 林柠就不一样了,看着就是个老实孩子,每天吃的还多。徐子佩不止一次观察过林柠吃饭,干啃馒头都吃的很香,每天明明吃得最多,可偏巧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难让人生出投喂心理。 “好的,子佩。”林柠把最后一件货搬到了库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感谢道。林柠每天工作都很辛苦,消耗也大,食量就更大了,徐子佩的这份盒饭可以说是林柠的及时雨了。 “子佩。”林柠干完活后,凑到了开始清点库存的徐子佩身边,试探问道。 徐子佩搁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似乎有话要说的林柠,笑了笑,鼓励道:“什么事,说罢,我现在有空。” 林柠露出灿烂的笑容,询问着:“你知道该送二十多岁的男同志什么礼物最好吗?”林柠并不知道陈岑比她还要小一岁,因为陈岑高大的身材,林柠也下意识地以为陈岑要比自己大上一些。 徐子佩那支英雄牌的钢笔直接掉在了地上,震惊地看向林柠。而林柠已经迅速蹲下身去,替徐子佩拾起了钢笔,她歉意说道:“笔尖摔弯了。真对不起,我下班后会拿去修的。” 现在的钢笔坏了后,都会拿到专门修钢笔的小摊去修缮,就跟修皮鞋的摊子一般常见。 “这不关你的事。”徐子佩直接拿过了钢笔,又跑去自己的柜子里重新拿了一支,随即直截了当地谈起了她最感兴趣的八卦:“林大妞,你这回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别说我没有劝告你,你可得长点心,别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骗了。 你家的条件虽然比不上我们,但也算是衣食不愁。再加上你自己的条件,算是顶好的了,配个大学生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你可得擦亮眼睛,别被人骗了! 这男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要你送礼物,可别是什么上门的小白脸!” “不是!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那男同志是我们家那边派出所的公安!不是什么小白脸。”林柠一听徐子佩想歪了,急忙解释。 “公安啊?”徐子佩沉吟一会儿,仿佛在脑海中回溯,试图想起是否有熟人在公安系统工作,过一会儿问道,“工作倒是不错,他一个月工资多少?” 林柠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徐子佩,眼神的大抵含义就是徐子佩真想错了。 徐子佩抿了抿嘴,也不再逗弄林柠,“好吧,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突然送别人礼物?” “因为他要帮我的忙。” “要帮?意思是还没帮?”徐子佩觉得有些不对劲,“万一别人只是客套呢?” 林柠思考了一会儿,想起陈岑昨晚的态度,她摇头替陈岑辩解:“不,他很认真的。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我得好好报答人家。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帮我解决,但是人家也是认真帮我想了办法的。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要好好感谢他。所以我才在想到底该送些什么?” 徐子佩凝视着林柠那一张一合的小嘴,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接着戏谑地说:“你说不是那种关系,但那你还一口一个人家得替他说话?” “陈公安本来人就很好。子佩,都快到点了,你就别逗我了。”林柠看了看书店墙上挂着的时钟,提醒着徐子佩已经快到正式的上班时间了。 “行吧,你预算多少?” “我一共有二十三块六。”这是林柠的全副身家了。 “林柠,你怎么比我还大手大脚?一个月55块的工资诶,你这工作都一年多了,才存这么点钱?” “不是,我工资在我妈那,这是我存了好久了的,我真没有乱花钱。”林柠诚恳极了,因为她说的都是真话。虽然除了公交车月票外,她每个月还剩下五块的零花。但是偶尔有些饿了,或是同徐子佩她们一起出去玩时,总是要花些钱的。再加上有时候林妈让林柠往家里捎带些油盐酱醋时,林柠也都是不好开口要钱的。 “行吧,二十三块六……”徐子佩有些难办了,她平常花钱大手大脚的,除了每个月的工资,家里还要倒贴些才够用,哪里想过精打细算的情况。徐子佩花钱在行,可是让她计划如何省着花,可真是难为她了。 “通常来说,求人办事,到国营饭店请客是基本的礼节,但光请吃饭还不够,别人来吃饭是给你面子,除此之外还得附上一份礼物,这才叫上道和感恩。礼物的话,你得送些稀奇紧俏,但是你又能承受的。这样吧,我给你带份外国的进口巧克力,保证你顶有面了。不用你的外汇票,只要给我个成本价,五块就行。” “国营饭店一盘红烧肉是一块五,一道清蒸鲈鱼是八毛,炒时蔬三毛,再加上一道蛋花汤五毛。两个人三菜一汤,也是够了的。但是你只请他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去……”林柠也知道,一男一女去外面吃饭,那都得那种关系才行,否则一般都得有人作陪才行,不然会被其他人误会。可是徐子佩是在外面吃惯了好玩意的主,她不太清楚徐子佩看不看得上她的邀请。 徐子佩喜笑颜开,她乐意极了,她还想见见这位陈公安呢,怎么会不愿意,“你算是邀请我吗?我可得告诉你,加上我,可就不止三菜一汤了哈,至少得五菜一汤了。” “没事!我有钱!”林柠难得阔气了一把,攒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吗?而且徐子佩很愿意帮助自己,请她吃饭林柠心里也是一百个乐意。 “行,你到时候提前通知我。” “子佩,那巧克力还有吗?我还想再要一份。” “再要一份干嘛?怎么,还有人情要还啊?” “不是,送给你的。人得上道,还有感恩!” “林大妞,你简直就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说的哦,我的那份也得是进口的!”徐子佩的母亲是外汇局的,外汇票是不缺的,但是这五块钱的高档巧克力也不是时常吃的。 正所谓傻人有傻福,林柠也不傻,只是不太懂人情世故。徐子佩教了她,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活学活用。 而徐子佩稀罕的,就是林柠这份直白的偏宠。 因此,徐子佩更是对于尚未见面的陈公安敌意十足。 什么人,敢在林柠心中跟我徐子佩一个档次? 陈公安,你就等着瞧吧! 第9章 “阿嚏——”陈岑从兜里拿出陈母为他准备的手帕,轻拭了拭发痒的鼻尖,心里暗自纳闷,这都夏天怎么还无缘无故地打喷嚏呢? 一定是有人咒他? 谁? 肯定是李学义这怂货。 陈岑心里暗自为李学义记下了一笔,上次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了。那家伙他也许久没见到了,多半也是被舅舅管控起来了。 陈岑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回到了位于城西公安分局不到一公里的公安大院。自从上次在离休大院被陈父抓了个正着后,李学义也就跟着被强制送回了家中。 而陈岑口中的这辈子也不会当公安,也是在这时候破功的。毕竟,谁也耐不住混合双打整整一个月啊! 不过,陈岑的心态倒是极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更何况那还是他爹,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陈父百年后的家产可还有他一半呢,低个头什么的,在陈岑看来不算事。 只是,陈岑真的就老老实实地没有继续挣外快了吗? 答案是不可能的。 正如今天他得空了偷偷潜回家中一般,都只是从明面上的生意里退了出来,暗地里的照干不误。 陈岑拿出钥匙扭开大铁门,悄悄地溜进屋内,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四周,同时却底气十足地大喊道:“爸?妈?我回来拿手电,我手电忘拿了!” 陈岑边喊着边疾步将卧室、书房、厨房、厕所的大门全部打开,确认里面空无一人后,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后,他随意地将钥匙抛在了茶几上,迈开大步走向陈子安的房间,并紧紧地关上了门。 尽管已经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陈岑仍旧心惊胆战地往四周瞥去,唯恐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不过所幸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吓自己,陈岑从陈子安的床底下深处的一个暗箱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打开袋子,随手拿出一叠,就又将塑料袋包好,放入暗箱。 陈岑把那叠80版的百元钞票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带着一丝不舍和心疼,离开了房间。 这叠百元大钞也算是他当初挣到的第一桶金,正如俗话说的“狡兔三窟”,他怎么可能把所有资金都存放在爷爷家,自然是要四处藏匿一些私房钱。而自从他出了这件事后,陈父可是把他屋子都给翻了一遍,可陈父和陈母却从不会出入他哥的房间,因此这就成了他的新的藏匿点。 陈岑之所以心疼,也是因为陈父收缴了他大部分的资金,还美其名曰替他保管,说以后娶媳妇了再还。倘若不是如此,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动用这笔钱的。 这是他准备用来收藏的,全都是连号的! 当初他也只抢到两叠,现在却要拿出一叠出来周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苦自己也不能苦兄弟啊! 陈父对于生意的理解只是买低卖高,可却没有想到,做生意从来不是单打独斗,一旦生意开始,也不是说想停就能停的。有时候,你一个人做起来了,是背后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哪里是你说不干了,就能不干的?光是陈岑自己手底下,就养了一大号人。再怎么说,也得把人家的工资先给结了吧! 于是乎,陈岑就趁着今天派出所相对清闲、陈父陈母都还在上班的时间,偷偷潜回家中,拿出这笔压箱底的钱。 …… 城西一座大杂院内,邻里皆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地准备着晚餐。那些经济条件较差的家庭,会煮些酸菜粉条,搭配玉米面馍馍,简单却能填饱肚子。而条件稍好的家庭,则能煮上五花肉,为孩子们解解馋。整个大杂院里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陈岑深吸了一口气,被这股香气吸引,他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铁饭盒,推到了对面,饭盒里立刻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在这间仅能容纳一张大炕和一张高脚桌的狭小偏房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姿态随意,仿佛在自己家中一样,而另一位,尽管是这里的主人,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说你,挣了钱就吃点好的,你是受虐狂啊?”陈岑一把夺过对面男子原本的晚饭,一碗冷冰冰的玉米馍馍。 “陈哥,真用不着这么多。”一名身材消瘦的年轻男人,苦恼地看着桌上信封里的二十张百元大钞,甚至没有去接那盒热气腾腾的饺子,只是推拒道。 陈岑站在这间连腰都伸不直的房子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大口吃着孙斯辉特意用来招待客人的点心:“给你就拿着,算是给你考中大学的红包。” 孙斯辉腼腆地笑了笑,轻轻点头,当陈岑提及他被大学录取的事情时,原本带着苦相的脸也露出了一丝喜悦,拿起那盒陈岑专门带过来的饺子大口开吃,“那行,那就谢谢陈哥了。” 然而,这句话刚说完,孙斯辉的笑容便迅速消散,仿佛记起了什么不快的事情,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愁苦的表情。 真是讽刺,他考上大学的消息,除了陈哥真心祝贺外,先不说他那些糟心的亲戚,就连街坊邻居,也只是随意询问他何时离开,然后客套一下,紧接着就问这间屋子的打算。 孙奶奶半年前归西,而孙斯辉再过两个月也要去大学报道,这房子也就空下来了,在这逼塞的巷弄里,即便是一间狭小到无法挺直腰背的侧屋,邻里间也都是虎视眈眈。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孙斯辉的高考志愿,还是陈岑帮忙敲定的,第一志愿填的是海市交通大学的英语专业,与陈岑和孙斯辉未来的商业蓝图完美契合。 就是不知道陈父倘若知道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还要帮京市状元敲定志愿,会作何感想。 “你还真有两下子,”陈岑带着笑意说道,语气中满是赞赏,“成天埋头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里,还能挤出时间复习,最后竟然拿下了京市第一。京市第一诶!你可真给我长脸,现在我们那帮人里,谁不知我这出了个状元?”陈岑笑嘻嘻地打着岔,而他口中的抽出时间甚至还有所保留。 因为孙斯辉其实不仅要帮陈岑看着账本,还要照顾那时尚在医院治疗的奶奶,所以陈岑的夸奖并非空穴来风。 他是真佩服孙斯辉。 孙斯辉,陈岑的御用会计师,也是陈岑绝对信任的挚友。不同于李学义这种有血脉保障、天生就是一家的兄弟,孙斯辉对陈岑而言,是能够生死与共的伙伴。 陈父是城西公安分局的局长,因此陈岑的初中是在城西上的。在初中,陈岑就认识了孙斯辉,那时候孙斯辉还只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他常常成为校园里那些恃强凌弱者的目标,谁都可以揍上几拳。 尽管孙斯辉能够忍受身体上的欺凌,但精神层面的打击就让孙斯辉越发地阴暗。同学们的嘲笑如同利刃,他们讥讽他破洞的衣衫,奚落他无父无母的身世,甚至将他标签化为异类,预言他将来注定会频繁出入监狱。这些言语的侮辱和心理的折磨,让孙斯辉的心境愈发黯淡。 你一定以为陈岑就会成为孙斯辉的大救星,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并因此赢得孙斯辉的友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陈岑根本没有理会孙斯辉,虽然他不屑于欺负弱小,但也不会主动结交弱小。更何况,那些欺负孙斯辉的人中,有些是陈岑不愿意轻易招惹的。 可别以为城西公安局局长就是多大的官,这可是京市!这里的大人物比比皆是,能够登上楼台高阁的人也不再少数。 而事情的转折,也还要从孙斯辉的变态发育开始说起。 也不知哪个嘴贱的,触及了孙斯辉的逆鳞,孙奶奶。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的孙斯辉彻底黑化了。 打不过,他还斗不过吗? 那时候,学校里面的派系也很复杂。每一次孙斯辉挨打的时候就上另一方人的眼药,靠着挨打的机会挑拨离间,还故意制造矛盾和机会,让那主要的两波人竟然敢纠结上百人在学校后巷打群架。 那段时期,正值对高干子弟的严厉打击,任何在京城脚下的叛逆行为都难以逃脱法网。那些拥有一定背景的少年,虽然因为未成年而逃过了一些惩罚,但最终也不得不转学,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孙斯辉因此一战成名,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他笼络了一大帮残余力量,打开始对那些曾经欺负他的人进行报复。而陈岑在一次与朋友们外出玩时,不幸被堵在了巷子口。 正是这次事件,开启了两人之间的纠葛。同陈岑一起玩的那一帮人里,最后只有欺负过孙斯辉的人被暴揍了一顿,其他像陈岑这种高高挂起的人,孙斯辉非但没有打击报复,他还向他们表示了歉意,说耽误了大家的时间,随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从此,陈岑只有一个想法,这人真有意思。之后的日子里陈岑也有意同孙斯辉交好,替他站台。 再后来,上了高中,陈岑的心思也开始在挣钱身上了。倒不是陈岑学坏了,是机会实在太多、太好了。他实在不能看着机会这样从他眼前溜走,这才硬着头皮瞒着陈父去干了倒卖的行当。那段时间刚刚开放,市场对商品的需求极其旺盛,几乎就是只要手里有货,就算卖高价也能很快卖出去。而且别人还得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唯恐你就不卖给他了。 陈岑就是在高中再遇见到孙斯辉的,而孙斯辉又恢复了那一副病秧子的模样,以往的得势也不见了踪影。 陈岑一问孙斯辉才知道,是孙奶奶发现了孙斯辉的做派,直接被气晕了,不慎摔伤导致骨折,紧急送往医院后被诊断出患有脑血栓。这对孙斯辉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们家本就家境贫寒,孙斯辉和奶奶相依为命,仅靠父母遗留的赔偿金维持生计。孙奶奶还要求孙斯辉在父母的遗像前发誓,要专心学业,绝不能走上歧途。孙家在经济上的压力倍增,又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生活再次陷入了极度贫困,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障。 陈岑当即拍板,让孙斯辉来帮忙,并承诺每月支付他一定的工资。 简而言之,就是让孙斯辉跟着他混。 孙斯辉却没有答应,陈岑也没有放弃,一直邀请孙斯辉,甚至不时上门给孙奶奶送慰问品。最终还是某次阴差阳错,孙斯辉意外发现当初在医院里对孙奶奶百般照顾,甚至帮助孙斯辉垫付药费的主治医师竟然是陈岑的母亲,李秀兰。 好嘛,这下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的孙斯辉才彻底服气了陈岑。在之后的运货之中,不要命似的替陈岑挣功劳,争地盘,好几次连命都差点没了。孙斯辉替陈岑挡下了大多数原本要落在陈岑头上的、作为倒爷避免不了的灾祸。到了现在,陈岑的生意线稳定了,就将账本这项至关重要的任务交给最值得信赖的孙斯辉,并不再让孙斯辉去跑线了。 可以这么说,没有孙斯辉,就没用陈岑的今天。前者负责摆平底下的混混,后者负责上面的关系。一个是既不要命又带脑子的,一个是既有背景也带脑子的,这样的组合想不混出头都难。 但挣的大头其实还在陈岑身上,因为陈岑原始资金的贡献者,并且很多线路和货源都是陈岑谈出来的。 因此,孙斯辉才会说这两千块太多了。他每月的收入大约是三百元,偶尔还能获得一些绩效奖金,对此他已感到相当满意。只是过惯清苦的日子,再加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对于孙斯辉而言,吃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在他眼里就是美味佳肴。 而陈岑也不是才知道孙斯辉的这毛病,每次登门必定是饭点拜访,手里也总少不了一盒热食。孙斯辉也明白陈岑知道他肠胃不好,所以从不会带冷食,从未有过例外。 孙斯辉不止一次感慨,像他这样的给人卖命的人,都是一次性用品,倘若废了就给笔钱就够了。而陈岑不一样,他已经废过好几次了,是陈岑不抛弃不放弃将他重新立起来。单凭这一点,孙斯辉就觉得已经足够了,他认为陈岑实在没有必要对他如此关照,这让他不禁感慨自己这一生似乎注定要栽在陈岑手里了。 “陈哥,我其实也正想找你。”孙斯辉一转话锋,到了正题上。 “什么事?说罢。”陈岑在房子里无所事事地翻看着孙斯辉的笔记本,随口应道。 “前些日子,西站出现了一伙人。他们手上也有一批外国进口的打火机。” “那就让他们卖呗,公平竞争嘛,反正无非是卖出去的时间要久些。” “可是他们手上还有成山的用过的公交车月票本,甚至还有新的。只要有出公差来京的旅客,他们就会买一送一。买打火机,送一叠月票,那些人可以拿回去找单位报销。进口打火机三十块,就送三十块钱的月票。我们的兄弟好多都被挤兑得开不了锅了,我们要不要也?”在孙斯辉看来,这种送月票的事情大概率不会被揭露,因为都是卖给来京人员,那些人拿回单位报销,地方上既查不出真假,也不会被京市这边察觉。 “绝对不行!”陈岑将笔记本合拢,脸色沉重。对于像孙斯辉这样出身底层的人来说,可能并不觉得这些用过的公交车月票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陈岑不同,他有着强烈的风险意识。 、 哪里会有这么多用过的公交车月票,别告诉他是收来的,这根本不现实。敢明目张胆收集这种东西的人简直是在玩火,谁不会怀疑他收集这些票的真正目的? 但他心里清楚,肯定有人敢在暗地里伪造公交车月票。 或许量小不会引起注意,但是人心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大,这种事情孙斯辉都能够注意到,并且提醒陈岑。难道其他人不会发现吗? 伪造一份公交车月票五块钱,不会被重罚,可是一千份,一万份的差值呢? 陈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给西站兄弟们一笔散伙费,以后我们都不要再干倒爷行当了,再干下去也没什么前途,加上你说的这件事迟早会爆,我们最好避免引火烧身。然后再把我们这边能剔下来的人都剔了,除了当初一直跟着我们混的兄弟,其余的都不要。” 陈岑目前的经营范围包括:一个位于百货商场内的服装档口;一支私人运输车队;以及在火车站秘密贩卖国家尚未开放售卖权的进口货,也就是“倒爷”。 “可是我们还有货积压着呢。”孙斯辉提醒道。 “我们那些货都是紧俏玩意,不缺卖,但命只有一条,严打不是开玩笑的。”陈岑神情严肃,他们都非常清楚“严打”这个词的分量,是真的会丢命的。更何况,一旦涉及伪造公交月票的事情被揭露,就算是没有参与的倒爷也将不可避免地受到严厉打击,这就像是一锅端。 “这样一来,我们就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孙斯辉不无遗憾地说道。如今服装档口被陈父盯着,陈岑撒谎已经将档口转让出去了,实际上仍然掌握在他手中,只是暂时关停。而倘若连倒货都干不了了,他们可就剩下一支车队能挣些钱了。 “挣钱嘛,有的是办法。”陈岑无所谓地说道,他点了点刚才翻阅的孙斯辉的笔记本,“你不是高考状元吗?就光是这一个噱头都够你吃大半辈子。关键在于你如何利用它,就比如这本笔记,你拿去出版刊印,再往上写个什么状元笔记的书名,只要还有学生在读书,就不愁没人买账。” 孙斯辉对于陈岑层出不穷的异想天开感到无奈,他仰天长叹道:“哥,你可真是……害,不说了,想法是好,但是搞得出版权何其难啊?难不成私自刊印?恐怕这件事比当倒爷还要人命吧。” 陈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一笑,为自己挽回道:“不管怎么说,反正挣钱的路子多的是,关键是人要对,就什么事都能成。你去海市后,可得好好学习,咱两挣赚外国人钞票的大计就要靠你了。说不定等你大学读完回来,这座四合院就都会是你的!”陈岑说的正是孙斯辉的住所,但是这座四合院里整整有十多户人家,孙斯辉的家也不过是个小小偏房。如今想要买下一座四合院也是不便宜的,就陈岑和孙斯辉知道的,没个十万块根本不可能。 孙斯辉闻言,露出了今天最灿烂的笑容:“一言为定!我可等着我的四合院呐!” “你哥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陈岑神气极了,丝毫不在意自己其实还要比孙斯辉小上一个月。在这个崇拜万元户的时代,陈岑的个人财富已经累积到了令人咋舌的八万元,这还不包括他珍藏的小黄鱼的价值。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只是在吹牛皮,自从被陈父扒了皮后,陈岑目前手头紧得很,原本他身上还带着两沓80版的大钞,如今已经分发出去了一沓,在本月的账目回笼之前,也就是说,陈岑现在身上只剩下一万元了。 关键是,那一万块他还舍不得用,再重申一遍,那是用来收藏的,以后要传给自己孩子的! “你这些个月,也麻烦替我注意一下一个叫做林耀祖的人,就那个、爱跟王麻子他们几个鬼混的那个。”孙斯辉的入学时间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还是会呆在京市。 “你管他干嘛?”孙斯辉眉头皱起,他不知道这两个不相干的人什么时候有了联系。 “害,你反正帮我注意点他就行,但别让他察觉到我。话说,这个月的流水有多少?”陈岑不露声色地问道。 “这个月生意不好,顶多能挣个五千块。”孙斯辉知道陈岑头疼这些东西,所以他提到的收入都是直接说的陈岑能实际拿到手的数目。 “够了。”陈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傻笑,然后兴奋问道,“我们上个月不是订了几台bb机吗?要送到了吧?” “后天就从海市送过来了。”孙斯辉看着陈岑的异样,摸不着头脑地说道,“怎么又突然提这个了。” “没事,帮我留两台,钱就从账上划。”陈岑歪着脑袋低声笑着,可又突然恢复了正常,心狠又清醒地说一句,“bb机一台没有2000不卖哈。” 今年京市才刚刚建了传呼台,bb机也成了继大哥大之后更加抢手的商品,就连陈岑他们也只是在海市那边好不容易才弄到了十台。 “那你的也算2000?” “你想什么呢!我的当然算成本价!” 第10章 陈岑在孙斯辉家待到看着孙斯辉把那盒饺子吃完后就回派出所了。 今天正好轮到他和李姨值班,他打算解决林柠拜托他的事情。 自从上次送林柠回家以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陈岑心里盘算着时间,觉得是时候去看看林柠了。这种事情,如果去得太早,会被人怀疑自己之前说的“李姨不熟”这句话的真假,如果去的太晚了,也会被人怀疑是否真的用心。在陈岑看来,现在这个时间点恰到好处。 而且,他也好久没有见到林柠了。 安平街道派出所负责的区域并不大,主要包括整个安平街道以及街道背后一部分机电厂员工居住的大杂院。机电厂规模大,占地大,安平街道实际上只是位于机电厂的边缘地带。在机电厂内部,还设有一个专门的公安科,也就是保卫科,那里也设有户籍管理处。 因此陈岑也不确定林柠的户籍信息是否真的在所里,倘若不归他们管,他就得跑一趟保卫科了。 “咳咳。”陈岑凑到在行军床上昏昏欲睡的李姨,先是咳了几声,引起李姨的注意。 李姨,又叫李双红,今年四十了,就住在安平街道,丈夫也是机电厂的职工。陈岑觉得李姨多半认识林柠一家,至少也是有印象的。 按理说,晚上值班是不需要户籍警的,户籍警晚上值什么班?又没有人会大晚上来处理户籍问题。但是安平街道派出所是个小派出所,值班这种事至少也得两人相互照应,现在的公安系统人手都不够用,更何况这小小的派出所呢?也就只能委屈一下,一人两用了。 “岑子,你大晚上的咳什么咳?”李姨没好气地瞪了陈岑一眼,她刚才都要睡着了,又被打断了,中年人的睡意是何其的宝贵?哪像这些年轻人说睡就睡,一睡就跟头猪一样叫不醒。 陈岑笑呵呵地解释道:“这不是想问问李姨吃不吃夜宵吗?” “夜宵?”李姨来了精神,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外面的铺子可都关门了,不知道陈岑跑哪去弄来了夜宵。 陈岑从怀里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个铝饭盒,他打开给李姨看:“刚才晚饭时候打包的油炸小鱼,我那还有上次没吃完的炒花生。要不,咱姑侄俩喝一个?” 北方的女人,没有几个不会喝酒的,也不是只有男人才爱喝酒。倘若有闲情,谁不愿意小酌几杯? 李姨顿时来了劲,从行军床上跳了起来,跑到办公室里去搬来椅子放到行军床不远处,向陈岑询问意见:“咱就在这吃。岑子,你看行吗?” 陈岑点了点头,也帮着布置起来,然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上次没喝完的半瓶老白干,替李姨倒了小半杯。 “岑子,倒!” 仅一声,陈岑就明白李姨的意思,手中的酒瓶再次倾斜,继续斟酒,直到李姨的酒杯满溢才停止。他无奈地提醒说:“李姨,你可得悠着点,别喝多了。” 李姨摆了摆手,兴致是难得的高昂,向陈岑解释:“以前在干校的时候,除了我们这些考到那的小姑娘,其他全是战场退下来转业的老兵。我们那时都是跟着他们混酒喝,量也练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一瓶也不是问题诶。” 李姨说完,自顾自地拿起酒杯,一口饮尽,颇有滋味地砸吧一下嘴,兴致勃勃地同陈岑碰了碰杯。陈岑也只好陪着笑,望着手中的酒杯,突然一种自讨苦吃的无奈感油然而生。他只是想小酌,却没想到碰上了酒蒙子。最终,他还是闭上眼,将杯中那一两的酒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后,李姨的精神头是越来越高,而陈岑的脸早已红透,一身酒味。他晃了晃头,尽量保持清醒,说道:“李姨,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 “麻烦我?”李姨捏起一颗花生米,扔进了口中。一顿酒下来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几分,李姨带着北方人天生的豪爽,打趣着陈岑:“局长家的公子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岑子,你说罢,你叫我一声姨,咱也得把你当亲侄子来看!” “李姨,其实今天还有人送了我几斤螃蟹。”陈岑指了指院子靠边的一个木桶,颇有些遗憾说道,“这大夏天的,螃蟹容易坏,都放在那一下午了,再不吃就真坏了。这所里有没有做饭的家伙什,李姨,你家离得近,看能不能?”关于林柠的事情,陈岑本想着直接问李姨就行,可转念一想,这要用什么方式问才能得到林柠想要的答案呢? 难不成再告诉李姨,林柠怀疑她不是她爸妈亲生的?想要看看户籍本上是怎么写的?他要是这样说,这不缺心眼吗? 所以,他打算支开李姨,自己去档案室看看。 李姨这才发现院子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木桶,她走近一看,那些螃蟹果然都奄奄一息,她忙拍大腿,“岑子,你怎么不早说嘛。等我回去把螃蟹蒸了再喝酒也不迟呀,还能加道菜。” 陈岑笑而不语,他怕没醉的李姨不好糊弄。 “你先等着,我家就在附近,走几步就到。我这就回去把这些螃蟹处理了。咱们姑侄俩先中场休息,你在这里守着,我很快就回来。”说完,李姨提着木桶,毫不犹豫地推开院子的铁门,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陈岑远眺着李姨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转身进入了档案室。白天所里都是人他不好进,晚上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要是被发现,还真不好解释。 陈岑送林柠回过家,,因此对林柠家的位置有个大致的印象。档案室里只存放着安平街道派出所管辖范围内的资料,这让陈岑很快就找到了林柠的档案。他迅速浏览了一遍,尽力记下了自己需要的关键信息。 姓名:林柠 出生日期:1966年9月9日 籍贯:黑省101建设兵团农场 与户主关系:母女 陈岑也去看了看户主信息,户主赵桂英,籍贯京市。而第二页常住人口登记中,林卫国的籍贯同样是黑省101建设兵团,而且林柠与户主关系上明确写着是母女关系,不是收养。所以,林柠真的想错了? 然而,陈岑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户主并不是林卫国,而是赵桂英。陈岑又看了看户口登记时间,上面显示的是1977年11月1日。 这是什么意思?合着这户口是77年才办下来的? 77年,户主是赵桂英,赵桂英籍贯就是京市,林家其余三人籍贯都是黑省101建设兵团。 陈岑想到了一种可能,赵桂英可能是个知青,当初是下乡去了建设兵团,然后在当地与林卫国结为夫妻,并共同育有林柠和林耀祖两个孩子。等到知青返乡政策实施时,赵桂英便带着林卫国和孩子们一同返回京市,并将他们的户口迁移到了这里。 可这也不对啊,知情返乡是从78年才开始的,这怎么77年就把户口都给办下来了呢?办户口起码也需要点时间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岑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也下了乡,他在听父母闲聊时,提起过京市的返乡政策。外地已婚的知青返京只能携带一子女迁入京市,且其农民配偶不能够享受知青待遇。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知青抛妻弃子呢? 陈岑这回彻底懵圈了,林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林耀祖那个大嘴巴,可不止一次炫耀过他父亲是八级焊工。如果真如陈岑的猜想一般,那么林卫国是如何获得户口和正式工的身份的呢?此外,陈岑刚才还注意到,林耀祖的户口也登记在赵桂英的名下。 77年,林耀祖九岁,林柠十一岁,林卫国三十五岁,赵桂英三十岁。 这算起来,也是能生下林柠的年龄差。 陈岑揉了揉凸起的太阳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纳闷极了:这到底是什么鬼? “李姨,你知道安平街背后的林卫国一家吗?”陈岑觉得,做人要学而好问,不耻下问才行。于是,等到李姨再次端来蒸熟的螃蟹开始新一轮的夜宵时,陈岑突然发问。 院子里回荡着李姨磕螃蟹腿的声音,那是一种节奏感很强的“咔嚓咔嚓”,伴随着她轻轻的咂嘴声,她毫无防备,却带着些八卦问道:“你问他们干什么?” “林耀祖是我同学,我常听他们家以前并不住在京市,可他爹又是机电厂的八级焊工。这不是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陈岑解释道但实际上,林耀祖从未明确说过他们家原本不是京城的,即使他说过,同林耀祖不熟的陈岑又怎么可能知道,陈岑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来打听更多的消息。 “害,你说林卫国啊,他那八级焊工也是这两年才评上的。但林卫国确实不简单,脑子活套,以前跟着老师傅学习的时候,不到一年就把老师傅的本事全部学过去了。他天生就就是干这个的,我们家也请他焊过东西,他焊的既结实又美观,比别的人焊得要好看。” 李姨赞叹道,“赵桂英也厉害,那时候没工作的人都得下乡,她主动把工作让给了弟弟赵江河,自己去了东北下乡。后来知青回城政策一出台,赵桂英就又拖家带口地回来了。我当时还说她是个疯子,林卫国又没户口,还带着两个孩子回来,单靠她一个人怎么养得活这一家子哦?如今你瞧人家还把生活经营得这么好,我是真佩服她,当初她要下乡我还背地里骂她傻呢。现在看来,人家是觉悟高。” “那林卫国的户口是怎么迁过来的呢?”陈岑好奇问道。 李姨瞥了陈岑一眼,靠近陈岑小声道:“谁家没点关系啊?关键是看有没有这个。”她边说边用手指做了个搓钱的动作,暗示着,“我也是听说,是她弟赵江河觉得这么多年亏欠她姐,花大价钱帮他姐夫把户口给办下来了。夫妻两的户口都办下来了,那林耀祖和林柠的户口自然也就好弄了。” 陈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可心里的疑惑依旧没有解决,知青回城政策是78年底出台的,那户口登记上明明写着77年,可李姨也说林家是政策出台后才回来的。 “李姨,他们的户口是你给解决的?” 李姨忙摇着头,她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是我?我这个小公安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你记得他们多久解决的户口问题吗?我记得我母亲那边有个亲戚,也是这个情况,回城好几年后才把户口问题给解决。” 李姨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她不明白陈岑为何对这些细节如此感兴趣,心想这种事情谁会特意去记呢?于是她回答说:“谁没事记这个啊,怎么了吗?” “李姨,我上次帮你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把今年的一个孩子的户口登记时间写成了85年。这会不会造成什么麻烦?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些文件拿出来更正一下?”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哎,这些都是小问题,户籍警登记出错是常有的事。在我们这儿还算好的,那些山区,方言重的地方,连别人名字都能写错,更是常见。只要不把人名和性别搞错,就没必要改。你去档案室翻找那些资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再说了,85年登记和86年登记有什么区别嘛?” “那就行,我其实心里一直担心着呢。”陈岑这才放下了心中大石,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于是又聊起了林家,“那这林家可真是新社会榜样了。父亲聪明能干,母亲不抛弃不放弃,两个孩子也争气,就连母亲的弟弟都算是有良知。这应该算得上是家教严谨、家风正派了吧?” 李姨听到陈岑天真的感叹,忽然来了一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陈岑睁大眼睛:? 第11章 “大姐!”一声娇腻而又大嗓门的女声站在林家门口敲着门,声音大到唯恐附近的邻居都听不到。 “大姐!快开门呀!我这有刚从鸡窝里捡的新鲜鸡蛋,还热乎着呢,特意给你们送过来的!”女人一边用力敲着院子的门,一边大声喊道,似乎不等到门开就决不罢休。女人皮肤黝黑,身穿一件宽松的蓝色的确良衬衫,搭配着一条黑色涤纶长裤,脚上踏着一双老北京布鞋,整个人看起来也是干净整洁,能干一把子力气活。 屋内,正值饭点的一家四口闻言,反应各不相同。 林柠仿佛是耗子见了猫,连用餐教养都忘了干净,没等碗里的菜吃完,就急匆匆地从桌上夹菜到自己碗里,直到堆得满满当当,心头的恐慌才稍微平定。 林父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放下了碗筷,走向他和林妈的卧室,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林妈的脸色比林父还要难看得多,她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被她捏断了,对着林柠就是指桑骂槐:“自己碗里的还没吃完就急着夹别的?跟没见过好东西的乡下人一样!没出息!” 而林耀祖则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眼神中掠过一抹冷硬,看似对于林妈将林柠作为出气筒的场景视若无睹,仿佛这是家常便饭。但当他耐心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便开口提醒:“妈,与其在这里生闷气,不如赶紧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话音刚落,他便放下了碗筷,起身走向院子,准备去处理外面那个不要脸大声叫嚷的舅妈。 随着一声门轴的吱嘎摩擦声,王红梅终于盼到了林家大门向她缓缓打开。王红梅急不可耐,甚至没顾得上看是谁开的门,就已经做好了冲进去的准备,毫不犹豫地向那仅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挤了进去。 可惜,这次开门的不是她的大姑子赵桂英,而是她的外甥,林耀祖。林耀祖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直接将门把手握得死死的,不给王红梅冲破大门的机会。 “舅妈,鸡蛋给我就行。”林耀祖看向王红梅手中的篮子,那篮子都没有隆起,只是薄薄的一层,还煞有介事地往上面盖了一层布,好像生怕人看见似的。 王红梅见闯不过去,咬牙切齿地勉强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她深呼吸了几次,却始终没有把手里的篮子递出去。等到她稍微缓过劲来,她张大了嘴巴,像那旧时候王公府邸门口的石狮子一般,咧得极大:“大外甥不让舅妈进门啦!造孽啊!当初是谁……” 话还没说完,林耀祖就打断了她,他抓住王红梅的胳膊,强行将她拉进院子里,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既愤怒又无奈的情绪。 而王红梅一进入了院子,就跟斗鸡赢了的大公鸡一般,虽然狼狈却显得趾高气扬。她的嘴角得意地上扬,大步流星地朝着屋子里走,完全无视了刚才还阻拦她的林耀祖。 “呦,柠柠,吃饭呢?”王红梅轻车熟路地坐在餐桌上,而餐桌上只剩下林柠在打扫战场。 每次王红梅饭点登门,林柠作为家中的一份子,最大的作用就是解决饭菜,争取不让王红梅占到一丝便宜。 林柠端着比脸还大的海碗,嘴里塞着饭菜,就像只鼹鼠一般,无心理会王红梅,专心地单方面与王红梅开始无声的较量。 王红梅也不甘示弱,暗自骂了句死丫头后,也不管是谁放在桌子上的碗筷,她直接拿来用了,就与林柠抢菜吃。 林家的作息极为稳定,林家每个人都有工作,下班时间也比较一致,因此晚餐时间也就自然而然地固定了。王红梅每次登门就刻意踩着刚到林家饭点的时间来搓一顿。 跟林柠想要吃饱不同,王红梅是来占便宜的,每次来先吃菜再吃饭,就着菜下饭的林柠根本吃不过她。 吃不过王红梅,林妈就不高兴,等王红梅走后,林妈也不打算重新做一顿饭,因此一家人当晚都得挨饿。 如果林柠在饭桌上吃得比王红梅多,没让王红梅占到太多便宜,林妈的心情就会好一些,有时甚至会称赞林柠,说她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为了得到夸赞,为了能吃饱。时间一长,林柠也摸索出了一个作弊办法,就是趁王红梅没上桌前先把菜夹到自己的碗里,虽然不能全部把菜夹完,但是只需要把肉夹到自己碗里就行。 果然,这一次,王红梅先将桌子上的肉夹完后,就发现大部分的肉都在林柠的碗里,心里不爽,表面却摆出来一副长辈姿态:“林柠,谁教你吃饭往碗里堆菜的呀?你堆这么多,吃不完的。来,让舅妈帮帮你。” 王红梅说完,手中的筷子就真的往林柠的碗里伸过去了。 林柠低头专注于自己的碗,眼角余光捕捉到有人伸筷来夹菜,她迅速转过身,把碗挪得远远的,同时像只仓鼠一般嘴巴一张一合,尽全力地快速咀嚼。 “来,让舅妈帮帮你!”王红梅见夹不到菜,竟然直接双手抓住了林柠的碗底,使劲朝她面前挪。 林柠不可思议地看着王红梅,她从来没想到过在家里她还能被夺碗,心里一股火焰熊熊燃烧。林柠看向王红梅的眼神中满是战意,用力抓住自己的碗,以一种头可断血可流、海碗决不能丢的决心,无声抗议着王红梅的行为。 至于为什么是无声,那是因为林柠的嘴巴还在嚼啊嚼…… 就在林柠感觉碗都快要裂开时,林耀祖从外面走进来大喊一声:“林柠,干什么呢!还不快放手!” 林柠闻声立刻放开了碗,原本僵持的局面因为一方力量的突然撤出而失衡,王红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拉得一个踉跄,那装满饭菜的海碗倾斜,里面的饭菜全部如潲水般倒在了她的头上。 “林耀祖、林柠,你们故意的吧?”王红梅挺直了腰板,站起身来,愤然将遮在脸上的大海碗猛地摔碎在灰黑色的水泥地上。碗碎之后,她不慌不忙地用双手轻轻拭去脸上的残羹剩饭,气势汹汹。她不敢正面刚上林耀祖,可她还用得着怕林柠吗? 王红梅指着林柠的鼻子骂道:“死丫头片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当初要不是你舅舅,哪还有你们一家人的今天?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你们恩人的吗!” 话音刚落,王红梅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冤屈,也不在乎林柠的反应,自顾自地走入院子之中,开始她的哭天嚎地:“造孽啊!外甥女打舅妈啦!造孽啊!好心好意来送鸡蛋,结果人家根本就瞧不上我们这乡下人的鸡蛋呀!” “林柠,来不快滚过来洗碗!” “林耀祖,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朋友去看电影吗?还不快去,小心去晚了没位置!” “呦,这不是红梅嘛?”林妈在暗地里发现林柠和林耀祖两人落了下风,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救场,看似是搀扶王红梅,实则是在争抢王红梅的篮子。 林妈趁着王红梅哭闹时,一把夺过篮子,将篮子上的红布掀开,故作惊讶,嗓门却极大:“弟妹!你这鸡蛋该不是被人偷了吧?怎么这篮子里面只有四个呢?你总不可能辛辛苦苦走几里路,就送这四、个、鸡、蛋吧?要知道,这四个鸡蛋都不过我家早上一顿的,光是林柠一天至少都得是四个鸡蛋!” 林家的房子是在死胡同的最深处,邻居也就只有靠边的一户人家。这也是机电厂的员工,林妈的同事,许丽华的家。许丽华的丈夫也是老师,但并非在机电厂中学,而是在京市第三中学担任高中教师。 此刻,许丽华家也正值饭点,两人食不言寝不语,静静地享用着各自碗中的饭菜,对外界的喧嚣声仿佛置若罔闻。 不久之后,许丽华站起身来,又去添了一碗混合着白米和玉米碎的杂粮饭。当她准备再次夹取桌上炒的有些焦糊的白菜时,却听丈夫咳了几声。 许丽华不明就里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丈夫王国涛。 “这么吵,你都吃得下去?”王国涛皱着眉头,放下了碗筷,而碗里还剩着半碗米饭。 许丽华觉得有些好笑,耸了耸肩:“别家吵别家的,又不关我们的事。再说了,我今天的菜可是超常发挥,味道不错。等会儿我还得再盛一碗呢。” 王国涛扫过那盘浆糊的炒白菜,心中是既无奈又烦躁。许家并不是像林家一般独享一个大院,只是住在与林家毗邻的偏房里。也就是说,整个院子由三户人家构成,正房是一个五口之家,许家对面的偏房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三家人共分一个四合院。 许家平时喜静,也不爱闹出动静。可正厢房里住着的五口之家,尤其是还有个精力充沛的五岁孙儿,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常常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欢笑声、尖叫声和玩具的碰撞声,甚至有时小孩被教训耍无赖哭天喊地的喊叫声更是闹人。 许家的日常被这不断的噪音所侵扰,如今又加上一个林家,可谓是两面夹击。那两边的耳朵都不知道该听哪边好。王国涛可对别人家的私事没有丝毫的兴趣,只希望能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说到底,还是房子太小了。像赵桂英家,就没有人能够吵到他们。 “再忍忍吧,赵姐他们家平时还是很静的。而且,再过两个月你们单位不是就要分房了吗?”许丽华安慰着王国涛,一口一口地就着炒糊的白菜下着有些噎人的杂粮饭。 王国涛心虚地朝许丽华看了一眼,故作镇定地捂着嘴,像是被米饭呛到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做好心理准备,垂头道:“那、名额,那名额我把它让给老沈一家了。你也知道,他们家不容易,就靠着他一个人的工资……”现在两人住的房子,是机电厂给许丽华分配的。机电厂人多,能分配的房子自然是又小又少。京市三中的职工总共就一百多号人,待遇也好,分的房子也会比机电厂的好上很多。 而王国涛这是第二次让出名额了。 许丽华啪一声放下碗筷,眼含怒气,都快要被气哭了,久久不能平息情绪。 “王国涛,我们是夫妻吗?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名额让出去?”许丽华也知道王国涛的秉性,不想多说,说再多这个人也是听不进去。她摸去泪水,伸手夺过王国涛的饭碗,将碗中剩下的半碗米饭倒入自己碗里,冷冷嘲讽,“嫌吵?那你就忍着吧!” 王国涛自知理亏,埋头叹气:“这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再说了,学校那边也从来没有认准了那名额就是给我们的。”说罢,男人起身离开饭桌,独自走到炕上拿起报纸,用力抖了抖,看了起来。 只剩下许丽华一个人听着林家的吵闹声,就着桌上的白菜,硬生生吃完了比寻常饭量多上一倍的饭菜。 第12章 让我们再把目光移回一墙之隔的林家。 王红梅与一家人再次的对峙,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因为双方势均力敌,最终选择了停火。说到底也都是明面上的亲戚,而且王红梅此行本就另有目的。 王红梅正坐在沙发上吃着从电视机柜子里翻出来的点心,看着彩电,不时哈哈大笑,好不快活。 林妈从卧室里走出,手里提着三双布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入王红梅携带的篮子中,眼不见心不烦地背对着王红梅说道, “这一双给江河的,还有两双小的是给文杰的。” 赵文杰是赵江河同王红梅的孩子,今年16岁,已经没有读书了,正跟着一个干木工的老师傅做学徒。 王红梅三角眉一竖,她继续往嘴里塞着桃酥,碎屑随意地被散落在地上。她轻巧地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满地说道:“大姐,你怎么只给江河和文杰准备,我呢?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呢!” “江河是我弟弟,文杰是我亲侄子,我不给他们准备,给谁准备?”林妈避而不答,走近王红梅,毫不客气地将王红梅翻出来的拿包桃酥又给封上,然后转过身,踮起脚尖将桃酥包放到了高高的碗柜之上。 王红梅感受着赵桂英的羞辱,心不笑皮在笑,两人的恩怨已经不是一天就能说清的。但王红梅知道,赵桂英从来没有把她当赵家人来看。甚至当初赵桂英返京后,得知赵江河已经同王红梅结婚后,还大闹了一场。给出的理由是父母已不在了,那么长姐如母,没有经过赵桂英的首肯,这婚就不算数。 可赵桂英再怎么闹,也改变不了当时王红梅已经替赵江河生下来一个儿子的事实。赵桂英对王红梅的不满并非无缘无故。王红梅并不是城里人,只是京市附近五星村一户农户的女儿,一家人全都没有工作,靠着务农挣工分。当初,王红梅在城里念书时结识了赵江河,两人未婚先孕,最后王红梅肚子大了,王家一大帮子上京堵着赵江河结的婚。赵桂英一直认为,由于自己当时下乡,赵江河孤身一人,肯定被王红梅一家人给欺负了,这才被迫结的婚。因此,赵桂英更是不待见王红梅。 门不当户不对、未婚先孕、再加上王家像个吸血虫一样吸着赵江河,赵桂英觉得这其中任意一点放在旧社会都是要被浸猪笼的。 偏偏在林家,赵桂英是对王红梅最不待见的人,但同时,她也是王红梅最能操控的对象。如果林家没有一个人能让王红梅拿捏,她还能如此嚣张跋扈吗?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有恃无恐罢了。这也是最为可笑的一点。 王红梅能够拿捏住的赵桂英,恰巧又是林家能够做得了主的人。 这些年,王红梅可没少占林家人的便宜,都是在赵桂英的默许下进行的。不过,王红梅能给自己拿到的东西很少,大多数都是给赵江河和赵文杰的。而王红梅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一点,在王红梅看来,赵家最亏欠的人是她才对。当初若是赵桂英没有返京,那机电厂的工作肯定就是自己的了,哪有林卫国什么事? 这些年,王红梅为赵家养育孩子,照顾赵江河,但赵桂英似乎并不领情,反而好像她拐走了赵江河一样。赵桂英难道不明白,她最不应该亏待的人是王红梅这个弟媳吗? 当初林家“夺走”了王红梅的工作机会,导致赵家现在只有赵江河一人承担养家糊口的重担,哪像林家一般,如今一家四口都有工作。 现在可好,人家就跟防贼似的防着她这个弟媳,赵桂英越是这样提防,她就越是要当定了这个贼。 “当初有些人回城的时候,我们家江河可没少帮忙。”王红梅又开始旧事重提,说起这些年自己有多辛苦,结果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却似乎忘记了赵江河的工作机会原本是赵桂英主动让给他的,并且因此下了乡。 “大姐,你瞧瞧你家,这都换成大彩电了。我们呢,连个黑白电视都没有。诶,姐,你们家原先的黑白电视呢,反正你们有新的了,不如给我们吧。江河和文杰晚上回来的时候也能看看新闻。”王红梅突然转移话题,打量起那台14寸的彩电,啧啧称奇道。 林妈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卫国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拿起热水壶,为坐在老式沙发上的王红梅倒了一杯热茶,这是王红梅今天收到的第一杯热茶。林卫国斟酌了一下言辞,温和地说:“红梅,我理解你对我们有些不满。 可是,我们关起门来说过多少回了。就算,我说就算哈,假设我的工作是江河给找的,那也是补偿桂英原来的那一份工作。 而且这么年来,桂英虽然是个刀子嘴,但是对你们家也是不差的,我也从来没有阻止她补贴赵家。你和桂英有矛盾,她可能对你差点,可你想想你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沾上吗?为什么每次来我们家,你都表现得像是我们全家欠你一条命似的。总不可能让我们林家要把你们家所有人,包括你,全部都当恩人一样永远供起来才行吧? 况且,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当初我的那份工作不也只是个学徒工吗?我也知道,当初刚回城时,江河确实帮了我们很多忙。可那是因为桂英和江河是亲人呐,桂英对你们也不差呀。 你每次来我们家,就像是那土匪过境,把我们家洗劫一空,我们都忍了,那是桂英看在江河和文杰的面子上忍了,从不是觉得亏欠你们,可你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啊。 再说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江河,我的这份工作跟他有没有关系。他要是能有这本事,早就给你找一份了,怎么可能只帮我找呢?”林卫国说到最后越来越激动,显然他已经被王红梅的无耻行径给恶心很久了。 “那你说说,你那份工作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你又说不出个三四五六?你以为我好骗,没有江河借给你们的钱,你们能找到工作?那笔钱给谁不是用,那笔钱要是给我,我是傻子啊?我难道不能用那笔钱也买一份工作?还说和我们家江河没关系?真是忘恩负义!”王红梅对于林卫国说过多次的解释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现在外面传的消息也是她的手笔,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林家欠她人情。 而当初赵桂英回城时,赵江河也确实拿了一百块借给林家过渡。78年时候的一百块,可比现在的一百要值钱多了。如果运气足够好,林家自己再凑个一百块,两百块确实有可能买到一份工作。但这种情况是难得一遇的,不可强求。王红梅的这件事,这就像有人借给你几块钱,然后告诉你这几块钱有可能中彩票,所以你欠她的不仅仅是几块钱,而是可能价值五百万的彩票。如果你没中奖,那还好说;但如果你后来真的靠自己的力量中了奖,哪怕只是几百几千的小奖,那都有的纠缠了。 林卫国看着王红梅,意识到她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感到极度疲惫。他明白,无论他怎么说,王红梅都不会理解,她已经彻底在她的那套逻辑里自洽了,因此,她的行为在她自己看来没有任何不妥,也不会引起任何内疚或不安,这让她显得理直气壮。 “如果那黑白电视你真的很想要的话,我们可以便宜点卖给你们。现在外面一台黑白电视有票五百,没票六百。我们家这台用了三四年,已经旧了,我也不是那种跟亲戚做生意的人。如果你真心想要,五十块钱就可以拿走,但决不能一分钱都不出。今天我林卫国做主,只要你能拿出五十块,我亲自帮你搬到你家去!”林卫国并不是真的想卖电视,他只是想告诉王红梅一个道理:她是亲戚,不是林家的债主。 “五十块!你以为谁都跟你们林家一样一个月能挣好几百?那是江河一个月的工资!你让我们这个月吃土去吗?”王红梅故作被侮辱,转而大度说道,“我这次来,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这台电视。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到底算不算亲人,结果没想到啊,你们竟然那我们当买卖做了。罢了,为了孩子的事,我也不多跟你们计较。” “什么孩子的事?”林妈一头雾水地反问。 王红梅端起林卫国刚给她斟的热腾腾的茶水,轻抿了几口,故意卖关子,拉长了声音:“林柠今年满20了吧?该是时候考虑婚事了。我那大哥的儿子,王华峰,你们还记得吧?也二十多了,我想啊,要是这两个孩子能结成一对,那不就是亲上加亲嘛?再说了,华峰要是娶了林柠,还能拿到城镇户口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有了户口,工作也好找,到时候你家林柠嫁的就是个有稳定工作的,知根知底的,也不用担心受欺负。”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脸上写满了“媒婆”二字,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和厚颜无耻。 突然,王红梅还没等看林家的态度呢,一壶滚烫的热水就如同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向她袭来,吓得她忙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只见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林卫国,此刻却怒火中烧,身体颤抖着,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猛地站起身,双目如炬,怒气冲冲地吼道:“王红梅!滚出我的家!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今往后,我们家不欢迎你!”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万钧,震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客厅内,赵桂英和王红梅都被林卫国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目瞪口呆。不仅仅是王红梅,连赵桂英也从未见过林卫国如此勃然大怒。而当赵桂英回过神来,她立刻明白了王红梅话语背后的真正意图。 随即,赵桂英的怒火也被点燃,她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向王红梅扑去,两人立刻陷入了混战。赵桂英死死揪住王红梅的头发,愤怒地咆哮:“贱人,还敢说你们王家没吸血?占便宜占到我头上了?你们家什么条件?我们家什么条件?你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林大妞就算脑子有坑,也看不上你家的蠢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林妈的手如同铁钳,紧紧地抓住王红梅,毫不留情。 “你竟然敢打我?小心我报警!”王红梅被这一连串的攻击弄得猝不及防,连连后退,明显不是赵桂英的对手。 “给我滚出去!” 随着一声沉重的撞击声,林妈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王红梅推出了院子,紧接着大门被猛地关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 “碰”。 王红梅刚在地上坐定,喘着粗气,大门却又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缓缓开启。她带着一丝得意回头,怒气冲冲地说道:“想道歉,太迟——” 话音未落,一直在厨房偷听的林柠从厨房里端着一盆洗碗水,冷不防地走到院子门口,毫不犹豫地将水泼向了王红梅,让她瞬间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王红梅正要发作,大门却又被林柠重重地关上,发出了一声“碰”的巨响。 王红梅坐在地上,一时之间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朝着院子大声喊道:“我的篮子还没给我呢!还有那电视,真五十块卖给我啊?” 无人理会…… 第13章 第二天一早,林柠一如既往前往城东的新华书店,但她的眼下却挂着明显的黑眼圈。昨天,王红梅被赶走后,她的话却让林家不得不正视一个紧迫的问题——林柠的终身大事。尽管在林家人眼中,林柠似乎还停留在十一二岁的稚气模样,但岁月不饶人,林家必须面对现实:林柠已经二十岁了,婚姻大事不能再耽搁,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林爸昨晚问了问林柠意见,也告知了林柠他们打算开始替她物色对象了。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林柠感到迷茫,既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也没有特别的兴奋,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家人的安排。 然而,点头之后,她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堵在心中不舒服,似乎既有一丝后悔,又夹杂着几分不真实感。林柠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只是第二天那双眼睛就成了熊猫眼。 就连今天的工作,林柠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人一旦有了心事,那时间都过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徐子佩在休息室里换衣服,她从不穿着工作服外出用餐。与此同时,林柠正坐在一旁,享用着徐子佩和她的双份午餐。 林柠今天的午餐依旧是早餐的复刻,两个鸡蛋和三个大肉包子。这些肉包子是林妈一大早骑着自行车特地出去买的,包子皮厚馅足,两角钱一只,对于林家来说,这样的价格可以是相当经济实惠了。 徐子佩的铝制饭盒中装的午餐则显得更为精致:底层铺满了压实的白米饭,上面摆放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香煎鱼,周围点缀着几片水煮青菜。然而,在徐子佩看来,由于鱼已经冷却并再次加热,肉质变得有些老,还带有些许腥味;至于那些水煮青菜,则在她眼中显得过于清淡,压根没有盐味。 可这些想法徐子佩从来没有告诉过林柠,总是以“不想吃”为由,将食物让给林柠。每次看到林柠吃得干干净净,徐子佩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愉悦。然而,今天的林柠似乎提不起食欲,这让徐子佩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她感到心虚:难道林柠也能尝出食物的好坏了? “林柠,是菜不合胃口吗?”徐子佩将头埋在柜子里,以掩饰她的心虚,闷声问道。 林柠一头雾水地抬起头,将一大勺沾满煎鱼汁的米饭送入口中,腮帮子鼓鼓的,边嚼边摇头说:“阿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很好吃。” 徐子佩一脸惊奇地回头,打量起来林柠,因为工在作不同区域的关系,她这才看到了林柠那明显的黑眼圈,脱口而出:“林柠,你昨晚去偷牛了呀?” 林柠摇了摇头,无精打采道:“没干什么事,就是失眠了。” “失眠?怎么,开始思考人生了?”徐子佩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块镜子,头在上下摇晃照着镜子,寻找着最完美的角度,接着徐子佩又在嘴唇上涂抹了一层口红,满意地看着那鲜红的唇色,最后才合上镜子。 “没有,就是家里要给我找对象了。”林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即将被宰割的羔羊,无奈地等待着刀口落在脖子上的命运。 徐子佩自从得知林柠不是因为饭菜的原因而苦恼时就轻松了很多,她继续忙碌着打理自己,一边应和:“那是好事呀。找个男的陪你玩玩,不然你整天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闷得慌?” “可是,我总觉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直接处对象是件难为人的事情。至少,太难为我了……”林柠苦恼地叹出一口气,欲哭无泪地又挖了一大勺鱼肉安慰自己。 徐子佩停下手中动作,无奈又好笑地看着郁闷的林柠,她走近林柠,弹了弹林柠的脑门,带着俏皮的笑意提议道:“现在是新社会,哪还有人会强迫你去盲婚哑嫁呢。你要是不想要家里帮你找对象,那你自己去找一个不就行了?” 林柠的眼睛亮了亮,仿佛被点化的弟子般透彻透悟,但很快这股兴奋就转瞬即逝,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有些自哀自怨: “我认识的男同志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上哪找一个呢?再说了,哪有你看准了,别人就愿意跟你谈恋爱的好事呢?” “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埋头躲在库房和书架里理货了。今天下午,你负责接待客人。我敢打赌,不出一周,就会有人红着脸来问你是不是单身。”徐子佩拍了拍林柠的肩膀,拿起那只洋气的黑皮小挎包,边往外走边说,“说定了,今天下午我两换换岗!” “!”还没等林柠开口,徐子佩便迅速走出了书店的大门,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林柠又转头看向书店大门正对着的柜台位置,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眼里划过无奈。 下午四点,阳光开始变得柔和,透过书店的木质玻璃窗洒在了有些老旧的地板上,形成了一条条的雾色光影。 沈旭中忙里偷闲,平时几乎不出校门的他,今天终于决定要出去走走。然而,当他真正走出校门时,却突然觉得去哪里都提不起兴趣,不自觉地又转悠到了他常去的那家校外书店。 意识到这一点,沈旭中不禁苦笑,他原本是想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放松一下,却没想到最终晒太阳的地点是书店。 书店里的藏书量自然比不得清北大学的图书馆,但胜在时效新,经常有新出版的好书上架,因此吸引了不少学生前来看书。只要选择一个不占道的位置,并且不损坏那些还贴着塑封的新书,店员通常不会干涉。 来书店看书的也不止沈旭中一个人,所以通常情况下,沈旭中并不会感到不自在。然而,今天不似平常,一位眼生的女店员也不知怎么回事,目光时常会落在他的身上。 沈旭中承认自己确实有些魅力,但是他这一次却清楚地感知到那种打量很奇怪,既不像店员设防小偷或是对于有人破坏书籍的警惕,也不像是女同志对于男同志的那种兴趣,而是一种懵懂,就好像沈旭中成了她打发时间、发呆的对象,就像在把他当电视看一样。 沈旭中颇感坐立难安,止不住地更换着站姿,这种没有恶意的打量最为难熬啊,这还能看得进去书吗? 因为这位女同志的无意打量,他不得不放弃最舒服的靠姿,改为挺拔的站姿,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今天的打扮是否有得体,又或是脸上是否有异物。 总而言之,沈旭中有些后悔今天来书店了。就连现在,明明手中的这本书不是那么的合乎他的心意,也不知处于什么心理作祟,他也是要势必当着这位店员的面买下这本书的。 甚至沈旭中特意不选那些未拆封的新书,而是坚持要买下手中这本已经被无数人翻阅过的书。 “同志,您确定要这本书吗?我可以为您换一本的。”林柠看向这位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手里拿着的已经泛皱的旧书,也没怎么仔细看男人的神色,她自顾自说完,就忙蹲下身,在书架下层搜寻,很快便找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新书,然后礼貌而又恭敬地递给了沈旭中。 瞧,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沈旭中从来没见过一个售货员有这么好的态度,哪怕是书店店员也没有,因为他们巴不得你把旧书买走!这让沈旭中对自己之前的怀疑感到有些愧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污渍,或者脸上是不是粘着什么尴尬的东西,比如菜叶。 “同志,您刚才往我那边看,是我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沈旭中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是被笑话,今天他也必须要知道真相! 林柠闻言,奇怪地打量起男人,而沈旭中一看就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一股子书卷气,一米八的高个,人也白净,是个很好看的读书人。 可是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她为什么会一直盯着他看? 这第一天当收银员,她就要碰上了脑袋读痴了的傻子了吗?看着也不像啊…… 林柠努力回想沈旭中在她记忆中的位置,过了好一会儿,她恍然大悟,愧疚地解释:“抱歉,我刚才是在看您背后的时钟……” 沈旭中如遭雷击,迅速回头看了自己原来站的位置。因为今天的天气,他特意选了一个能够晒到太阳的位置,却没料到他以为空无一物的书架侧板上方竟然悬挂着一个时钟。而他也一直以为只有书店的收银台上方才有时钟,这位女同志因为是收银的关系,不方便背过身去看她头上的,只能看他头上的那个了…… 这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沈旭中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他设想过很多情况,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时钟!他这才注意到这位女店员的手腕上确实没有佩戴手表。在那一刹那,他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摘下自己的手表,赠予这位可敬的女同志,就算是当做封口费也好。 可也是这么一想,沈旭中要是真这么做,可就要被当做流氓了。现在,手表可是被默认为结婚的彩礼之一。 而更让沈旭中尴尬的一天还远没有结束,就像是人倒霉喝凉水都要塞牙般,沈旭中刚走到书店门口又被林柠叫住了。 “抱歉,女同志,忘记向您道歉了。”沈旭中以为林柠是觉得被冒犯了,忙道歉道。 林柠眉头紧锁,显然已经认定对方是个书呆子,她怕对方听不懂自己暗示,直截了当地说:“这本书八角哦。” 已经走到了门口,一手拉开门准备离开,一手拿着那本新书的沈旭中突然僵硬,石化在原地,他快碎了。 第14章 陈岑是下午六点在学子路边上的公交车站截住林柠的。 因为两人下班的时间几乎一致,陈岑下班时已经快六点,这还是他提前早退的结果,他有些担心城那边的林柠可能在他到书店时早已坐上公交车回家,所以还特地先回了趟公安大院,把他那辆新买的、从来没有开过的川崎摩托给偷偷骑了出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阵风驰电掣之下,陈岑在公交车即将到达之际,及时地截住了林柠。 “柠柠,走。我顺便送你回家。”男人明明心里早有了打算,但他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场偶遇。同时陈岑表面也装得极为正经,跨坐在那辆线条流畅的红黑色摩托上,双腿自如地伸展,紧紧夹住油箱,手臂随意地搭在车把上,显现出一种轻松而肆意的姿态。 微风拂过陈岑的发梢,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气息,这让林柠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位身着皮夹克骑着摩托的男人,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位总是穿着宽大公安制服、尽职尽责的陈公安。 林柠愣愣在原地,手却不自觉地将布包往后揽去,同时脚步带着一丝警惕地向后退去。 这不怪林柠,这辆摩托给人的冲击太大了。林柠倒不是没见过摩托,但多数人都是骑得公家的车,这种人林柠只会羡慕不会过于警惕。而陈岑的这辆摩托,明显就是自己的,款式跟她看到过的都不一样。林柠听林耀祖说过,只有那种有钱人家,甚至是二代们,才会在京市骑着自己的摩托炸街。她甚至还记得林耀祖谈起这件事时,眼中流出的艳羡。 倘若今天陈岑能把派出所的那辆侉子骑出来,林柠都不会如此反应。 陈岑注意到林柠戒备的神色,再扫了一眼站台周围那些人投来的或明或暗的目光,也明白了自己好像确实有些扎眼。 陈岑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忽然,他侧过头,漆黑的眼眶落在了林柠那双无措的眼珠里,试探却带着一丝肯定地问道:“柠柠,我帮你打听到了你的档案。你确定不跟我一起走?”话音刚落,陈岑也意识自己的话有些强硬,于是他又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凄惨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林柠欠了他一般。 林柠四处张望,也发现越来越多的路人注意到了她这边,她也不好再推脱,就这样,林柠第一次坐上了陈岑的摩托车。 “柠柠,我今天先带你去吃一家私房,我们边吃边聊。听说他家是以前的老字号,现在又重新开张。我吃过几次,味道不错……”陈岑一路上的话都没有停下过,风几乎要灌满了他的胸膛,被冷风吹进肠胃的滋味可不好受,可他还是孜孜不倦地开口搭着话。 因为摩托车机身的关系,林柠几乎是半躺在了陈岑的背上。夏天本来就穿的薄,再加上两人的体温的缘故,使得紧贴的地方,都要比其他地方温度高上几分。陈岑感到背部传来了潮湿而温热的触感,这种触觉异常敏锐,仿佛背上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甚至能够识别每一处与对方紧密接触的部位,尤其是那两颗沉甸甸的桃子。 陈岑的咽喉不断在吞咽,双手时而放松车把手,但每次遇到路上的坑洼时,那两朵软肉又不由得让陈岑紧紧握住车把手,这唯一能让他握实的、能够掌控的东西。 明明是自己占便宜,而陈岑却难得地害羞了,可害羞过后,陈岑又开始无耻地期待起下一个坑洼。 林家把林柠仍当小孩看也并非没有道理,就像现在这样,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男女之间的适当界限,甚至可以说,两人坐在一辆摩托车上这件事本身就构成了一个私密的二人世界。而林柠却丝毫没有早就被占便宜的意识,相反,她紧紧地环抱住陈岑的腰肢,整个身子都贴在陈岑的背上了。 因为此刻的林柠现在满脑子都被一个想法给占满了:要是坐在前面骑车的人是她就好了…… 林柠觉得自己有些邪恶,竟然如此贪心。可是自认为阴暗的心思又止不住地涌出:这摩托车怎么不是她的呢? 这样的话…… 林柠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她自信地骑在摩托车上,神气地挥手,对着公交站台上等待的男同志陈岑大声呼唤,她的声音吸引了所有候车人的眼球:“陈公安,快过来!我有摩托车!我载你回家!”陈公安就会羞涩而骄傲地坐上了她的后座,然后两人就此扬长而去,好不潇洒。 一想到这,林柠咯咯地笑出了声,但随即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用手捂住嘴巴,同时偷偷瞄了瞄陈岑的后脑勺,确认他没有回头的迹象后。这才又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安心地把头靠在了陈岑的背上,愉快极了,恐怕林耀祖都没有坐过摩托车吧! “柠柠?” 风中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那是陈岑在呼唤她。 “嗯?”回过神的林柠这才开始应和。 “我说,我们是去私房,还是去国营呢?”陈岑又明白了,原来刚才自己的话林柠压根没有听到,索性也不给林柠拒绝的机会,直接让她选择。 “啊?”林柠的脑袋瞬间被风给吹清醒了,她显然是想起了自己要请客的事情。 可这怎么不按套路来呢?她还没有准备好礼物,也没有通知徐子佩,怎么就去吃饭了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她根本没有带够钱呀! 怎么办,要丢脸了!早知道刚才就不鬼迷心窍上车了,明知道陈公安人家是来告诉她结果的,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就代表着要跟着表示答谢呢?大不了刚才拒绝,再单独找一天答谢陈岑,就能够顺便知道结果了。 林柠欲哭无泪,也不靠着陈岑了,挺直了腰杆,有些委屈:“陈公安,我还能下车吗?” “啊?”林柠还没有慌神,陈岑却先乱了阵脚。他察觉到林柠不再依靠他的背部,双手也放开了他的腰,摆出了一副不自在的姿势。显然,林柠感到不舒服了,陈岑却也误以为是他偷偷骑到坑洼处以此占便宜的事情被林柠发现了。 可这还能怎么办?是陈岑占了林柠的便宜。 陈岑一咬牙,加快了速度,安慰着林柠:“别急,再忍忍,我们快到了。国营离得近,我们去国营。” 在陈岑的背后,林柠一听这话,心如死灰,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挣扎了一下:“国营贵,还是私房贵呀?我没有带够钱,我们这一次先去便宜一点的吧。下一次,我请你吃大餐呐!”为了防止陈岑误会自己小气,最后林柠就像是那丈夫向妻子许诺未来一样,硬气地给陈岑画着大饼。 “下一次请我吃大餐?”陈岑的嘴角不断上翘,他的笑声透过胸腔的震动传到了林柠的耳畔。陈岑刚想压下嘴角继续说话,可是一想到林柠刚才的话和变化,笑意就怎么也止不住。 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原来,柠柠刚才是以为他要她请客呀! 摩托车的轰鸣声很快就出现了城东国营饭店门口,陈岑松开车把车,转动钥匙熄火。他跨腿迈下摩托车的同时,站在摩托车边,弯腰低头看向还在摩托车上没有下来的林柠,不禁起了逗弄心思:“别下一次了,我们这都到了。这样吧,你带了多少钱?” 林柠瘪着嘴,眼睛不敢看陈岑,往布包里搜了搜,把钱都拿了出来,一张一块,五张一角。 林柠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股脑全部塞给陈岑,低头歉意道:“就这么多了。” 陈岑的大手中就这么突然多了一堆皱巴巴的纸币,他慢条斯理地将它们理顺,嘴角是低头的林柠看不到的坏笑。然后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这些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但却故意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些,确实有些少呢。我们两总不可能只吃一盘红烧肉吧?” 林柠的小脸如同红透了的虾子,两只手不断在来回揉捏,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陈岑:“所以,还是下一次吧?” 林柠是既无奈又庆幸,无奈的是现在没钱请客的局面,而庆幸的是幸亏她身上还带了些钱,不至于一毛不拔。她身上带着这钱,也只是因为徐子佩有时兴致来了,也要下班时拉上林柠一起去下馆子。尽管每一次徐子佩都说是请客,但已经吃了人家午餐的林柠哪好意思,可是自己的钱又请不了几次客,索性每一次都把自己的那一份钱给了徐子佩,这才会习惯性地常备着一两块钱。 可这一块五也不够两个人吃的呀。 见陈岑半天没有回应,林柠再次想出办法:“要不,就你吃,我在一边等着你就行!”这可不是委曲求全,林柠是越想这法子越可行,看向陈岑的眼光也变得炽热。 陈岑就这样看向突发奇想的林柠,他一手叉腰,一手揉了揉林柠的头顶,心里是热乎乎的软,眼里是旁人都能看出的宠溺。他缴械投降:“都下班了,你不饿?我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林柠好奇问道,但她其实也是被陈岑说中,早就饿了。 “这一次我请,下一次再你请,不就行了?”说完,陈岑揽下林柠的腰肢,一手将林柠从摩托车上直接抱了下来。 正在苦恼的林柠被陈岑抱在怀里的一瞬间里,她仿佛能听到他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她的目光落在陈岑分明的下颚线,她的心也跟着犹如被和尚撞了的钟一般,嗡嗡直颤。林柠突然没由来地想起徐子佩的那句话:你要是不想要家里帮你找对象,那你自己去找一个不就行了? 第15章 、 国营饭店内,两人对坐着,面前是五菜一汤:一份色泽诱人的红烧肉,一份皮脆肉嫩的烤鸭,一大碗香气四溢的萝卜烧牛肉以及两盘时蔬小炒,旁边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蛋花汤。 “这会不会太多了?”林柠偷偷打量起对面坐着的陈岑的神色,心里想起徐子佩传授的宴客原则,只记得两个人三菜一汤就 够了。 陈岑给林柠用热水烫着碗筷,然后将清洗干净的碗筷递给林柠,眉头轻轻一挑,略带些殷勤地说道:“没事,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柠摇着头,表示这些足够了。同时,她又看向陈岑给她布置好的碗筷,感到有些不自在。徐子佩同志的宴客之道也讲了,两个男女不是恋人关系得有人陪同才行。 这时,林柠才恍悟,原来这也不只是让他人不要误会,多一个人就连当事人双方都会放开些。就像她现在,动筷子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还时刻担心有熟人发现,好生别扭,就像是在偷情…… 尽管陈岑很体贴,但是那是陈公安本人就很好,林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多想了。 不过下一次她请客时,是无论如何也要拜托徐子佩来作陪了。 陈岑对林柠的心思一无所知,他的视线转移到了他们斜对面的一桌,那些人似乎是陈爷爷家附近的邻居。他同样察觉到,那桌他不太熟悉的邻居已经多次将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陈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为林柠卷了一块烤鸭,塞到了林柠的碗里:“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柠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就仿佛接到了命令的士兵一样,按照着陈岑的话就将烤鸭往嘴里塞,这是她今晚吃到的第一口肉。林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木讷,转而如同一只小鹿般湿漉漉的,难掩开心。 陈岑唇角轻扬,语气是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柔和:“喜欢吃烤鸭?那下一次我带你去吃聚德烤鸭,才重新开的老字号,那招牌得有百年了吧。” 林柠沉浸在烤鸭卷之中,根本没有听清陈岑再说什么,只是使劲点着头,自从吃到肉后那嘴角的笑意就没用落下过,就连这次的目的都全忘得一干二净。 “来尝尝红烧肉,这里做的还行。”陈岑又不由自主地为林柠夹菜。 林柠点头,嘴里鼓鼓囊囊,一直嚼得可开心了。 “来,吃这个。” 林柠点头。 “来,蔬菜也来点。” 林柠点头。 …… 半个多小时后,陈岑注视着桌面上那五个空空如也的盘子,以及几乎见底的汤碗,那股投喂的兴奋感这才缓缓消失。如果他没记错,他好像没怎么吃几口,全是自己喂给了林柠。 他微张着嘴,看向林柠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显得有些无措,甚至语气中还带着些委屈:“柠柠,你要是吃饱了那就不能吃了。我有那么可怕吗?不能因为我喂你,你就一直强塞呀!你这样吃是要吃出事的!” 说完,陈岑又开始检讨起了自己,不能看着林柠吃饭香就如此对待她,说到底还是他忘我了、太强势了。于是,陈岑起身,不由分说地握起林柠的手:“走,我们快出去走走。实在不行咱上医院去。” 林柠一站起身就轻轻打了个饱嗝,但是却不像陈岑那般慌张,她摸了摸肚子,确实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如果说平时是三分饱,那今天就是十分饱。 “上医院干嘛?”陈岑早就付了饭钱,林柠还有心眼地在心里算了笔账,花了八块二和两斤肉票呢,她得记住人家请客花了多少钱,免得下一次她请客要是比这还少了那就不好了。因此被陈岑牵出饭店时,林柠还在想着自己下次请客也要多点一些,听到陈岑提到去医院,她好奇地问道。 “给你催吐。快,坐上来。”陈岑转身就要把林柠抱上摩托车,却立刻被林柠避开了。 “为什么要催吐,我吃的很好呀,不用吐。” 林柠对“医院”这个词感到有些抵触,她停下脚步,警觉地望向陈岑,刚才还吃得忘乎所以的林柠,又变得有些害怕陈岑了,唯恐陈岑真把她带到医院去了看病打针了。 陈岑看向离自己三米远的林柠,仔细打量林柠的神情,发现竟没有一丝吃撑了的痛苦,他难以置信地紧握拳头,敲击着身下的摩托车车身,那从关节传来的痛感让他恢复了一些清醒。他又看向林柠,想起那五道菜和一碗汤,虽然饭店的菜量确实不少,但是没有吃饭的情况下好像也不是特别离谱。大概也就是一个特别能吃的壮汉的量,只是因为是林柠的缘故,反差显得太大,所以陈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真不撑?”陈岑侧头,带着一丝好奇和惊讶,仿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诱导式问道。 林柠迅速地摇了摇头,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吃得不舒服,她甚至在原地轻轻跳了几下。 “行了,别跳了。刚吃完饭就不要剧烈运动了。”陈岑出声阻止,突然,他顿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陈岑甚至问道:“那柠柠,你吃饱了吗?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哈,我的意思是说刚才的那些菜够你吃吗?要不要我们再进去吃点?” 陈岑那颗受惊的小心脏又再次提起来了,要是林柠说自己没有吃饱,那他岂不是糗大发了,带女孩吃饭结果人家都没有吃尽兴。 林柠继续摇头,通过陈岑的反应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又出糗了,刚才太开心了忘记掩饰自己的饭量了,结果吃了很多,而陈岑似乎没怎么动筷子,哪有像她这样做客人的。她脸颊泛红,带着歉意地说:“我吃好了。抱歉,陈公安,我吃得有点太多了。” 陈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松了一口气,扬起笑容,释怀道:“吃高兴了就行,那走吧,我带你回家。下一次我带你去吃私房,保证是你没吃过的好吃的。” 因为是骑机车的关系,林柠省去了很多时间,她没有手表,通常都是通过观察太阳的位置来大致估算时间。而今天,林柠明明同陈岑花了时间吃饭,结果到家的时间竟然同平常差不多。 陈岑照例还是停在了巷口,他将林柠抱下车,一边说道:“你的档案我帮你看过了,你们家的户主是你母亲赵桂英,户口上给你登记的确实是母女。诶,对了,你们是78年还是77年回城的?” 林柠失神地听着陈岑的答案,目光暗淡,随口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陈岑皱起眉头,带着些质疑重复林柠的话。那时候林柠都十一二岁了吧,怎么可能连多久回得城都不记得。 “我那时候发烧,好像把脑子烧坏了。小时候的事都不怎么记得清了。”林柠说道,试图解释自己对童年记忆的模糊。尽管她努力表现出平静,但那份没有得到心中所求答案的失落感仍旧难以掩饰。 “怎么,你家里对你很不好吗?”陈岑眼中掠过一丝不满,在他的印象里,林耀祖可是得宠得很。林耀祖,耀祖,听这个名字就感觉林家人的偏爱。再回想起林柠给林耀祖送了一年的午餐,更让陈岑认为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林柠用力地摇头,暗淡的眼神亮了几分,坚定说道:“家里人其实对我不错,不缺我吃,也不缺我穿。” “那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陈岑嘴唇抿紧,埋下头平视林柠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神中辨认出是否有在假装坚强。 林柠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她反问自己,是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家里人对她其实还算可以,尽管林妈妈嘴上不饶人,但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该给的东西一样也没少给。林耀祖虽然受宠,但平时也没有特别过分,正相反他要是对自己好才是反常。 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林家没有为林柠购置任何昂贵的物品,比如自行车、手表等,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所以,林柠真是个白眼狼吗? 不对!不对!肯定不对! 林柠逼着自己摒弃了这些突然涌现的疑虑,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些念头是何时开始滋生的。至于林爸那时说的“你要是我们亲生的就好了。”难道真的只是一时的失言吗? 坦白说,林柠真的会因为一句酒后的言语而如此纠结吗?倘若真是一点别扭也没有在家感受到,又怎么因为一句无心之言纠结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或许,更因为她越是深思,越是觉得那句话似乎透露着几分真实。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吗? 林柠捂住脑袋,突然神色痛苦,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自己也找不出理由说服自己了。 “柠柠,你怎么了?”陈岑也开始着急,用手放在林柠的额头上,感受着林柠的体温,发现并没有发热的迹象。他的手掌宽大,几乎覆盖了林柠的整个额头。当他感受到掌心下传来的湿热鼻息时,仿佛被这一股亲密的触感所灼伤,他迅速地抽回了手。陈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他的手掌背在身后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然后又松开,如此反复,似在回味,又似在掩藏。 “你让我想一想,我一定能想到!”林柠没有注意到陈岑的变化,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她的困惑之中。 “不用想了,我相信你!”陈岑真怕林柠出问题了,哪还敢刺激林柠。而且户口本登记出错也是常有的事,有些人甚至只要跟村上干部说一声就能修改户籍信息。因此,户口本上写的也并不一定真实,只是提供参考。 忽然,林柠握紧了陈岑搀扶住她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寻求陈岑的认可,神色带着一丝清醒:“是太客气了呀!是太客气了!” 这种客气不关乎林家平日的相处,想想看,林柠在家里干的活也不少,甚至林爸让林柠修理车辆时也是那么自然,这些都是一家人长期相处自然而然形成的结果。她想要表达的那种客气,是只有当一个人真正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时,才能体会到的那种,在态度上有时会突然冒出的客气。 林柠知道自己脑袋出过问题,发过高烧,因此不确定十一岁前的记忆,但是她能确定在她高烧卧床时,照顾她的人就是林妈。她也能确定,这些年的相处不管她是不是林家的孩子,她与他们都胜似一家人。然而,无论相处多久,彼此之间可能变得熟悉,但由于某些原因,那种客气的态度仍会不时地出现,就像是林爸和林妈偶尔会突然想起林柠并非亲生子女时的那种感觉。 绝对有问题! 就像前些天,林柠无意中提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林妈那过激的反应,以及接下来几天晚餐中顿顿都准备肉菜,那种突如其来的客气感就显露无遗。 林柠如同破云见雾般,可刚开怀不到一秒,她就又宁愿自己不清醒。 “陈公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林柠偷偷打量起陈岑,心中却在暗自祈求,希望这位和自己特别合得来的公安能够理解自己心中的无助。 …… 林柠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告别陈岑的,到现在她的心都飘忽忽的,想起陈岑那坚定的语气,她的脸就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我相信你,我也会帮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为止。你的老家是黑省101建设兵团农场,是吧?我会帮你打听的。在京市找不到答案,那就去那找!” 陈岑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林柠的脑海,林柠就连进门后,脸上的痴笑都一直挂着。 “柠柠!怎么现在才回来!端饭!”林妈的狮子吼又传来。 “哦!”林柠回过神来,又仿佛从梦境拉入了现实之中。 饭桌上,林柠有些食不下咽,既有吃饱了的缘故,又有心事的原因,她突然开口:“爸,妈。我想买一辆自行车。” “买车干什么?你平时不是坐公交车好好的吗?”林妈拒绝的话直接脱口而出。 林柠心中早有预料,随即补充道:“可是我看人家女儿都有的。巷子口家林耀祖的同学王颖,还有我的同事们,她们都有一辆自行车。总不可能我没有吧,我们家的条件又不差,说出去像我不是你们亲生的一样。” 林妈啪一声放下筷子,看向林柠,眼里充满了要与别人干到底的架势,她质问道:“谁在你面前嚼得舌根子?你怎么就不是我们亲生的了?你知道你从小到大我给你换过多少次尿布吗?” “没人同我嚼舌根子……”林柠埋着头,犟嘴道。 林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的怒气是愈来愈浓,正要爆发之时,林爸开口了。 林爸扫了一眼桌上的所有人,一锤定音道:“行了。也是该给柠柠配一辆,刚好我换到了自行车票,原本打算给耀祖买的,就先给柠柠买吧。耀祖就先跟你妈用一辆就行了。”因为都是在机电厂中学上班,这些天都是林耀祖骑车载林妈回家的。 正在干饭的林耀祖如遭雷击,他招谁惹谁了,他紧咬着牙关,目光转向林柠,正打算开口说话呢,却被林柠抢先一步。林柠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碗筷,避开众人的目光,但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要,你们就给我买呀?城东的距离太远了,还是坐公交方便一些,骑车的话又慢又累,我不要了。” 话音刚落,林柠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着实有些不可理喻,可心里又是怎么都不痛快,她又放下碗筷,闷声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林柠便起身离开了餐桌,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林柠已经在外面吃过一次饭的林耀祖看着桌上没有动过几次筷子的菜和林柠那还冒尖的饭,他呆立了片刻,然后转向其他两位同样露出惊愕表情的林爸和林妈,他不可思议地端起林柠的饭碗仔细看了看,确定真的没有吃过几口后,他看向爸妈,坚定地笃定道:“不正常!” 此刻,饭桌上只剩下林爸、林妈以及林耀祖。林妈突然转变了审问对象,紧盯向林耀祖,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用几乎无声的唇语质问林耀祖:“说,是不是你干的事?” 林耀祖顽劣地摇着头,同时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摆动,接着迅速地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些菜,站起身来,边走边说:“no,no,no。我可没这个胆子~”随即林耀祖端着饭碗也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回到了自己房间之中。 “no个毛啊,不知道哪学的鸟语。”林妈不耐烦地将筷子狠狠地戳进碗里,夹饭的动作显得有些粗暴,仿佛在借此发泄情绪。 而林爸则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说道:“票给你,明天就给买回来吧,别让柠柠再多想了。” “晓得啦。一个二个的,全是债!” 第16章 又说回这头,陈岑将林柠送回家后,就驱车回了公安大院。到家后,也差不多到八点半了。 这片公安大院是新建的,不同于那种条件简陋的筒子楼,更趋向于后世的单元楼,家家户户的配置都是拉满的。这片公安大院也就供城西公安部门的少部分职工和家属居住,大部分的职工还在以前的老大院住着。而新建的大院虽然说是大院,但其实也就只有三栋单元楼,每栋楼高六层,一栋楼可住十二户人家。而每栋单元楼的底楼还自带一个小院,更为抢手。 陈岑家就住在一单元一楼一号,他可以方便地将摩托车直接驶入自家的小院中停放。陈岑打开院门的木质小栅栏,将车停在了一进门左手边的停车库里。说是停车库,其实也就是个车棚,是陈母特意让人修的,不仅可以当做停车库,平时堆放些杂物也方便。 陈岑说实话,他有些心虚。这摩托陈父虽然没有收缴,一直停在车棚里,但是他怎么就感觉风雨欲来呢? 果不其然,陈岑一踏入白瓷地板上,还没来得及换鞋,就看见不威自怒的陈父正坐在沙发上,用他那双平日里看惯了下属汇报时的眼神,目光如炬地盯着刚进屋的陈岑。 陈岑感受着这冰冷目光,扬起头来吐出一口浊气,没好气地揉了揉原本专门打了发蜡的黑发,一脸不耐烦,可低头后又恢复了讨巧的表情,不去看坐在沙发上的陈父,一脸谄媚地朝厨房跑去:“妈,今晚你们吃的啥?” 李秀兰正在厨房洗碗,听着逐渐靠近她小儿子那熟悉的腔调,就晓得陈岑是来求援了。李秀兰看着自己这长得牛高马大的宝贝儿子,原本与丈夫站在同一战线的决心瞬间消散,一股子想要投喂孩子的慈母之心顷刻爆棚,搭话道:“怎么,在外面没吃饱吗?要不要妈给你煮点面条?家里冰箱没什么吃的了,只剩下面条,今晚凑合一下吧。” 陈岑点了点头,假装无所事事地说道:“妈,需要帮忙吗?我帮你洗碗吧!”陈岑说完,就要拿起水池里的碗筷开始冲洗。 陈母瞪了陈岑一眼,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大意是她这边帮不了。 陈岑瞧陈母这个架势,也明白了这一次陈父可能又要动真格了,连叹了好几口气,才下定决心走出了陈母庇佑的厨房地界。 陈岑故作轻松地走到客厅,假装没看生气的陈父,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剥开先吃了一块,又递给陈父,气定神闲地说:“爸,来吃橘子。” 陈父整个身体都依靠在沙发上,双手交握在大腿之上,大腿的一边正放在一根一米长的、仍有韧劲的竹鞭,那是“家法”。陈父无视陈岑悬在半空中的手中的橘子,上下打量着陈岑,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在陈岑身上游走,从头到脚,都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陈老板,你穿得跟个流氓一样,再配上那台车,恐怕在京城的地痞里也能混个老大当当吧?来,陈老大,告诉我,你出去鬼混得怎么样?这样我就能跟我的同仁们炫耀了,我,城西公安局局长,管区内最大的那个小混混头目,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什么时候想要绩效了,就随时可以把这个混子抓获换功,跟他们比起来方便得很。”陈父终究是开了口,而言语之间依旧是淬了毒一般扎心。 陈岑眼中闪过一丝玩世不恭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神色,他也低头衔详起自己的装束:脚蹬一双棕色的牛皮鞋靴,身穿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外搭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这身装扮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如果忽视掉牛仔裤上侧边上的金属链条的话。 陈岑轻飘飘地回应着陈父:“是你太落伍了,现在京市的小年轻都这么穿。” 说完,假装看不见陈父怒意的陈岑咳了咳,朝厨房里大喊:“妈,面条煮好没有,我饿了!” “好,马上就好——” 陈岑的心在听到厨房里的声音后安定了下来,不再被陈父那股压抑的怒气所影响,他径自打开了电视,开始观看。紧接着,陈母将煮好的面条端上桌,陈岑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呦,饿坏了吧?出去干啥了,也不知道吃晚饭。”陈母心疼地问道,但也是帮着陈父旁敲侧击地打听。 陈岑听到这,看着这碗面条,又想起今晚林柠那一直鼓鼓囊囊的小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直到感受到陈母投来的疑惑视线,陈岑这才回过神来,捂着手假意咳嗽。 “岑岑,我问你去干什么了?你笑什么呀?你阿爸自从回来后知道你不在,担心坏了。你知道的,这严打也才过没几年的事。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至少得告诉我和阿爸一声,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也好,不然出了事都没人知道。”陈母见两父子一直没有说话,从中间斡旋。 陈岑扬起埋在碗里的头,扫了一眼坐在一起的陈父和陈母,下结论说:“所以说,你和爸就是不信任我。这样吧,我要告诉你们,我去处对象了。你们信不信?” 突然,一颗橘子就砸在了陈岑的脸上,陈岑用手挡住,抓住了那个橘子,抬眼一看,是陈父随手抄起了茶几上的橘子砸向了他。 “撒谎都不打草稿!”陈父叉起腰,指着陈岑的鼻子骂道。 “你看,我说了真话你们又不信我,我还能怎么办?”陈岑将手一摊,无奈又委屈地看向陈母。 陈母朝陈父的腰间就是一掐,怒斥陈父:“你干嘛呢?你不会好好说话呀,动不动就动手!” “就是小的时候打得少了,现在成了个二世祖。我再不打,等着以后出去被别人打吗?”陈父怒不可遏地说道,同时右手已经抓起了放在一边的竹鞭,随时等着行动。 “我都快19了,马上就20了。我不给我自己操心操心,不就成光棍汉了吗?” “你还说谎!我们身边哪家闺女看得上你?整天不务正业,现在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公安的工作,这才消停几天!又出去鬼混招摇去了!” 陈岑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悠悠开口:“钱能挣到手就行。别人嫌我不体面就不体面呗,说得好像他们就很出类拔萃似的,不都是靠着祖辈的光荫吗?我还佩服自己靠得少呢,最多就是用用你的名头,那些人做得更过分的事我都没有掺和!”陈岑这话说得他是真硬气,因为他认为有些事实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他明白,陈父心知,陈母也同样清楚。 有些人一毕业分配的工作就比自己这个小公安好的多了,有些人不用像陈岑这样辛苦挣钱就大把大把的钱送在他们眼前,有些人甚至不需要工作依旧在京市里面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这些人,都是哪家的孩子,陈父他们不清楚吗? 当然,陈岑并不是没有机会得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也不是没人往陈岑面前送钱,得益于陈父的棍棒教育,陈岑清楚地知道,那些东西收了他就可以入土了。 “你跟谁比呢?”陈父见陈岑甚至开始得意起那最基本的原则,手中的竹鞭已经开始扬起,作势就要往陈岑身上打,“那我也知道吃枪子的人也不少,你要不要也跟他们比比?” 陈岑见那骇人的鞭子就要朝自己身上打,回想起那顿打后留下的、多日难以消退的羞辱红痕,陈岑不是怕疼,是怕被人看见,于是忙躲在陈母身后,求饶:“妈,我爸就知道打人!” 陈母忙将陈岑护在身后,急忙替陈岑说话:“别打他了,他还小!” “还小?刚才不是还知道给自己找对象吗?不小了!都快成光棍汉了!”陈父不敢对陈母下鞭,开始跟陈岑绕起柱来,而绕的那根柱正是陈母。 陈岑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实在忍不了陈父的嘲讽,也开始戳心窝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知父莫若子!你想的不就是以后大哥干事业当家,我就跟在你们身边,乖乖听你们的话,给你们两个养老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再打我,小心以后等你老了,我就把你送养老院去,我还只送你,不送妈!” 陈父只觉得血压已经要到顶了,再让这个逆子说下去,他恐怕连退休的日子都熬不到,而发泄怒火最好的方式就是冤有头债有主,这顿打陈岑今天还就免不了了。不管他今天是不是真出去鬼混了,就凭他的这番话都值得一顿打。 陈母听到陈岑的话后,也不知是不是真想到以后养老的事,也开始偏向自己的丈夫,不赞成道:“岑岑,你怎么能这样跟你阿爸说话呢?太不懂事了!” 两夫妻这时出奇地统一了战线,陈岑也心知不妙,这下是真踩到痛点了,看来,今天这顿打是真的要挨了。可恶,他还想着明天就又去找林柠玩呢,这挨了打还怎么去? “嘀——嘀嘀——”就在棍子要落在陈岑的身上之时,院子外传来了汽车停靠时的喇叭声,听样子还不止一辆。 一家三口瞬间停止了家庭纠纷,出奇一致地朝窗外望去,而窗外突然之间就停了好几辆警车,甚至还有军车,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看样子人也来得不少。 陈父第一时间看向陈岑,陈岑同样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窗外,感受到陈父的视线后就知道陈父心中在想什么,忙澄清道:“我今天真没干什么事!” “那你最近干过什么事没有?”陈父不信邪地问道。 陈岑想起了西站的伪造公交车票事件,不过这件事他没有参与,而且就算是因为这件事牵涉到他,那作为城西公安局局长的陈父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看起来,家里没有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外面聚集的人群明显是冲着他们家来的。 陈岑鄙夷地看向陈父:“爸,看这个规模,怎么也是冲着你来的吧?” 陈父的血压再次飙升,甚至有一刻他想不管外面是怎么回事,他都要先收拾这逆子一顿再说。 “老陈,快开门。”院子外的门铃响了,那院子外的门铃就是个摆设,很少有人会按,因为那后院的栅栏门一推就开了,但这也透露出一个信号,那就是院外那群人的善意。 陈父同陈岑一起出院迎接,陈耀华这才发现来人为首的竟是自己的直系领导,京市公安局局长周忆路以及华国公安部副部长王慎,以及一个军衔为光膀一的军官,也就是说这位军官是位少将。两位部级的干部以及一名少将同时出现在陈耀华这个厅局级干部面前,那简直是晴天霹雳。陈父何时见过这个场面,偏巧这三人的表情还很严肃。 陈父下意识地将陈岑护在身后,冷静了一会儿,身正不怕影子歪地问道:“周局,今天这是?”作为陈父的直系领导的周局明显是作陪,他拍了拍陈父的肩膀,看了一眼背后的陈岑,微笑点头,然后替陈父做主道:“老陈,我们进去说罢。” 说完,就领着那位军官进入院子,而陈父这才注意到那位少将的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 陈父这还有什么想不到的,立刻想到自己那尚在军中的大儿子,加上今年陈子安过年根本就没有回家,只是匆匆打过几回电话,一种不详的预感就涌上陈父心头,一下子发晕到连站都站不稳了,必须得依靠着在一旁同样发懵的陈岑才能够行走。 “爸……”陈岑同样也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嘴唇微颤地、无措地呼唤着父亲。 “闭嘴!先进去!”陈父咬紧牙关,指挥着陈岑带着他进屋子里去,而太阳穴凸起的青筋已经证明了陈父的压力。 屋内,陈母正颤抖着双手替来的客人们斟茶,可是洒出的茶水却比倒入杯中的还要多。 周忆路见此,看向那名军官:“李主任,还是先把文件宣读了吧。” 那名少将五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个银框眼镜,一看就是文职。李主任点了点头,先是不急不忙地朝着一家三口依次握手,介绍道:“陈局好,我是陆军野战区第一集团军的政治部副主任,李邵华。” 陈父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扯出一抹微笑,双手回握:“您好呀,李主任。” “下面,我将宣读对陈子安同志的喜报……尊敬的陈子安同志家属……陈子安于1986年5月的某次军事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鉴于陈子安同志的卓越贡献,部队决定授予其“一等功”荣誉……”李主任念完那则红头文件,就将文件递给了陈父,“以上就是文件的内容了。” “那我的孩子?子安呢?子安怎么样了?”陈母率先发言,她揪住李主任的衣裳,眼含泪水地责问道。 李主任叹了口气,“肩头中两弹,左腿中三弹,身上中五弹,还有一颗流弹划到了脸上,已经抢救了三次。” “嗬!”陈母惊恐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斜靠在陈岑的肩膀上。 陈父同样不好受,关心则乱,以至于视线都变得模糊。当他注视着李主任时,竟觉得对方仿佛被光环所环绕就仿佛是那黑白无常来宣告结果来了。 陈岑坐在父母之间,左侧是已经昏迷、倚靠着他的陈母,右侧是血压飙升、几近崩溃的陈父,一肩头一个人,听到最后,只有陈岑一个人的意识还算清醒。 “妈呀,这都被打成窟窿了……”陈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只希望用打岔的方式缓解自己的紧张和焦虑。 这时,周忆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催促着李主任:“李主任,说重点!” “哦,我马上说重点。子安是个好样的,有些话文件里面不能说,我给你们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在今年五月的某次对越的反击战中,我军021团一营的营长陈子安带领一营巧妙地迂回到敌人的后方,与二营协同作战,彻底消灭了敌军。接着,陈子安同志又奉命指挥一营三连阻击了敌军的增援部队,为我们的主力部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在最后的撤退阶段,子安同志身先士卒,亲自带领三连担任后卫,面对敌军一个团的追击,不仅成功地为主力部队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而且一营的伤亡人数控制在百人以内,同时消灭了敌军超过一万多人。简直就是少年英雄,当世霍去病呐!”李主任说得抑扬顿挫,可谓是唾沫直溅,兴奋得像是他亲身经历般。 在他看来,陈家人只是太激动了,不过面对这种捷报,不激动才不正常。不过他也清楚自己说的这番话有些过于详细,换做一般人他肯定会对此三缄其口。但他来之前也了解了陈家的情况,陈子安的爷爷就是第一集团军以前的一位老首长,其父为京市城西公安局局长,母亲为京协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同时也是清北医学院的教授。这样的家庭背景,即便他不透露具体情况,陈家也能通过各种途径获知陈子安的战功。况且,最重要的是这些消息已经是三个月前的旧事了,战事也已经差不多平息了,大部分驻军都已经准备好回撤了,保密措施也可适当放松。 然而,现在的陈家可没有功夫听这些东西。 “霍去病?!”陈父直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李主任,您怎么绕了半天还没说到关键呢?让我来说吧,”一直沉默的公安部部长王慎终于按捺不住,插话道,“陈子安现在状况很好,五月末时已经被紧急送往云南的省级医院接受治疗。本来喜报应该早就送到你们手上,但子安坚持要等到自己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才让通报。经过近两个月的精心治疗,他现在已经安全了,而且,两天后他将乘坐专机返回京城继续休养。” 王慎说完,李主任一脸震惊,这才意识到陈家人想岔了,拍了拍脑袋,解释道:“那肯定是没事的,那不然怎么会是喜报呢?”这也是李绍华第一次出这种公差,也没什么经验,这才闹出了笑话。 “这怎么还在越国打仗呢?不是几年前就打过了吗?”陈岑还记得陈父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他大哥的事就是一参军就碰上了越战,怎么现在就又在打了呢? “害,那边复杂得很。不过,子安这回,可真给我们长脸了。”周忆路感叹道,“老陈,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不,是两个!这个也不差!”话语间,周忆路轻轻拍了拍陈岑的肩膀,表达了对陈家的赞赏。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陈父的情绪逐渐平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看着周忆路,眼中闪烁着感激和认同的光芒,哽咽道:“有了领导们的认可,什么也值了。” 周忆路和王慎闻言,哈哈大笑,王慎带着戏谑的口吻戳穿道:“老陈,刚才你肯定不这么想吧?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坐立不安。果然,子安不愧是你的骄傲啊……” “是啊,虎父无犬子,这回要是陈子安同志仍愿意留在军中,那就是我们军最年轻的团长了。”李主任也笑着搭话,刚才把人一家子吓一跳,总得说些好听话来缓和气氛。 …… 经过一阵寒暄后,陈父这才明白事情的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原来,陈子安在前天接到了可以返回京市的指令后,就同意将情况告知家属。然后这件事是率先告知了陈父的上级单位,也就是京市公安局,周忆路觉得这事光他不够,毕竟是分局局长陈耀华的儿子得了一等功臣,还得叫上王慎,这才能算得上是重视,就有了刚才三人登门的场面。 在李主任的详细说明后,陈家总算对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陈家这一家子倒没有对陈子安的功绩有多么得与有荣焉,反而更多的是心悸后怕和心疼陈子安。随后,李主任便告辞了,他还得赶往下一家报喜,而周忆路和王慎也就顺便跟着离开各回各家了。 人走茶凉后,屋内再次变得寂静空旷,只留下一家三口呆坐在沙发上,心情复杂。 陈父没由来地在屋子里抽了根香烟,过了片刻,转头专门对陈岑嘱咐道:“我给你批假,这段时间你休息。” 陈岑点点头,诚恳而又感动地说道:“也是该庆祝一下。” “庆祝你个大头鬼,我是让你去医院照顾你哥!我和你妈都忙得脚不沾地,总不可能你哥立了功,身边一个能照顾他的家里人都没有吧?” 陈岑一脸黑线,无语极了。 第17章 八月十五日, 是林柠发工资的日子,也是林柠距上次再见陈岑后的第三天。 林柠现在已经不纠结自己的身世了,或许是一点就透,从第二天停在院中的那辆新自行车中, 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如果林柠只是初次提出购车的想法, 那么对于那辆二八大杠的出现, 林柠或许还可以稍微蒙骗自己,认为其实林爸林妈对自己不比林耀祖差的, 只是她之前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需求,加上自己过于敏感,这才让她感受到被忽视。 可偏偏她一上班后就提过买自行车, 那时候鼓起勇气的她提出的需求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而现在有了,还是在家里的存款不如以前的情况下,这让林柠觉得那辆车过于炽热了,她拿在手里不会快乐,只会烫手,所以最终决定将车留给了林耀祖。 想得开的林柠认为维持现状就很好,反正也无法知道结果, 那不如一切随风,只要自己心里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再天真地像以前一样祈求那些她得不到的东西就行。 至于那心里渴求万分的自行车, 林柠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她为自己买的。 所以,今天,林柠又做了一件大胆的事情。 “怎么只有三十块?”林妈手里捏着林柠的工资信封,抽出里面仅有的两张, 满腹狐疑地向林柠询问,“是你们单位拖欠了?” 林妈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会是林柠抽走了剩下的二十五块。 “剩下的钱在我手里。”林柠不会撒谎,就直说了,但声音跟个蚊子般,透露出极度的不自信和慌张,“以后我都给自己留二十五。” 是的,林柠私自给自己的零花多加了十五块。 瞧,老实人吃了亏,却总不会觉得自己是吃亏,常常反而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明明是林柠自己的工资,林柠却莫名反省这样的做法是否太过自私。 “林大妞?!你吃豹子胆了?”一听这话,反应过来林柠长了反骨的林妈立刻将信封拍在桌上,吓了众人一跳,起身就要作势去拧坐在餐桌对面的林柠的耳朵。 林柠忙躲开林妈的攻势,扫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两人,新得了辆自行车的林耀祖在看热闹,没有管家的林爸无话可说,但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林柠的身上,想听听林柠怎么说。 “我知道自己吃的多,这三十块其中二十块算我的家用,十块是给你们的孝敬钱。千万别嫌我的孝敬钱少,我现在只能挣这么多,以后挣更多了会给你们涨的。”林柠垂着头,声音微微发抖地说道,她做了整整两天的思想工作才敢把自己的决定当着其他人面讲出来的。 “林大妞,你是要气死我吗?好啊,我是养了个白眼狼吗?你心太独(自私)了!”林妈捂着头,看着林柠那不争气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说,是谁教唆你的。这两天你是要翻天吗?又是要车又是要钱,干脆我把整个家都给你算了!” 林妈此话一出,要是换做以前无欲无求的林柠自然是熄火了,但是现在的林柠不一样,她需要钱。 她已经成年了,需要交际,需要自悦,更需要有底气,而哪怕只是比以往多十五块,她也相信她在同龄人的交际圈中也能大为改观,不再是以前那个腼腆窘迫的林柠。 有一位陈公安对她很好,她就是不能当白眼狼,才得把自己的工资要回来些。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就像林柠记得林爸林妈对她的养育之恩般,她会孝敬两位老人,也要回报自己的朋友。在她心中,有一本清晰的账本,她欠了陈岑两顿饭,一顿是回请,一顿是感谢,两顿饭不能当做一顿,而且每一顿都要比大前天晚上的那顿好上一些才行,她如果不要回些工资,那22块1的存款肯定不够(存款23块6中有一块五被陈岑给拿走了)。而在那本账本里,也有林爸林妈这些年来对她的好,与不好。 “没有人教唆我,只是我觉得我也二十岁了,手上该存些钱了。”林柠转而有些刻意地补充道,“不说别人家,林耀祖的工资不也捏在他自己手里吗?” “他那些钱你都要惦记?” “我没惦记。但是我留在手里的也只有25块,比林耀祖的工资还少10块。”林柠说这些话,倒也没有酸气,陈述事实罢了,同时也为自己增加筹码。林柠心里明白得很,她以前不把某些事情挂在嘴边,并不意味着她心里没有数,她经历的区别对待远比说出来的更多。以往的她是祈求林妈端平碗,现在的她知道不可能了,也不会再纠结这些事了。今天说出来也只是为了要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林柠觉得那三十块她就该给,同样,剩下的二十五块就该是她的。 “那是为了给你存嫁妆,以后你出嫁了把这笔钱拿出来,这样不好看吗?你就非得把这钱要到自己手里?”林妈反问道,这也是当初她要林柠工资的说辞。 林柠有些气笑,耿直说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以前交的钱都是我的嫁妆了哦?再说了,那既然是嫁妆,那一年多的工资也够了,我又没找你们要以前的工资。就算是现在,我也只是比以往多了十五块,我们家又不是全指望着这十五块吃饭。”林柠的思路很清晰,而且更戳心的话她还没说,因为那戳的是林柠自己的心,她知道嫁妆是父母给孩子的,可没听过是孩子自己存的。并且说实话,林柠根本不指望那一年多的工资会是自己的嫁妆,林柠又不是傻子,自然偷偷盘算过,家里的存款已经没多少了。 说完,林柠偷偷抬眼打量起了众人。林妈的眼中满是怒意,正用那看不孝子的眼神瞪向林柠,左手做扇,正在给自己扇风,好像林柠的这件事,对于林妈的影响最大。也确实,这个家一直是林妈在当,即使是家里最挣钱的林爸,也一直是全部工资奉上,从未有过怨言。林柠被林妈瞪后,收回了视线,转而打量起了沉思的林爸,林爸仿佛也感受到了林柠的目光,双手握拳在大腿之上,好似在忍耐,可又刻意回避着林柠的目光,林柠感受到,林爸身上多出了几分歉意。林柠不陌生,林爸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常常蕴含的不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更多的就是这种每逢她与林妈吵架时的愧疚。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她只是想要,想要在同龄人中过得同样体面些。难道,这小小的愿景,就一定和孝道拼个你死我活吗? 想到这,林柠不禁还是羡慕起了林耀祖,她看向林耀祖那没心没肺的神情,而林耀祖甚至还讨好地朝林柠尴尬一笑,似乎在向林柠求情,让她别把战火烧向他。 林耀祖,她的弟弟。一个同她一般没考上高中,却花了大价钱买了名额的弟弟,一个不论做了什么事,林妈都会把他视为骄傲的弟弟,一个明明是如此的不懂事,整天在外鬼混,却常常被亲朋邻里夸性格好的弟弟。 难道她不想成为那样的性格吗?难道她不想去读高中吗?难道她不想像林耀祖那般肆意吗? 可她的背后,没有人啊! 林柠红了眼眶,环视了三人,认错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最终,林柠硬下心来,原来白净红润的脸颊已是苍白如纸,通红的鼻尖吸了又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林柠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她却突然灿烂一笑,嗓音颤抖,语气带着一丝无助:“我没错……” “桂英,行了,就依柠柠的。”正当林妈还想要继续进攻,当鹌鹑的林耀祖还在旁观战时,一向被林妈管在手心的林爸忽然出声,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家还是谁做主了?”林妈脸色铁青,愠怒道。 其实吧,林妈的愤怒不仅是因为少了这十五块,更因为脑袋缺根筋的林柠在做事之前没有和她商量,直接就自作主张,这完全是在挑战她当家的权威。林妈生气,更因为她觉得林柠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联想到大前天林柠说的话,这更让林妈心头不快,好吃好喝地养了好几年,最后就换来了这样一个寒心的结果,果然年纪大了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够了!桂英,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回得城吗?”林爸额头青筋暴起,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冷冽。他有时候是真的想掰开赵桂英的脑袋看一看,怎么这般拎不清,“孩子要点零花钱,你就上升到什么高度了?你真把自己当成亲妈了?” “碰——” 林耀祖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急忙手忙脚乱地捡起并重新摆放好,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到家族禁忌了。林耀祖强行扯出笑脸,环视着桌旁正襟危坐的三人,他都不敢招惹,赔笑着:“我吃好了,你们慢慢聊……”话音刚落,林耀祖就像被火燎了一样迅速逃离了修罗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空气中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林卫国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回响。他双手撑在大腿之上,先是看向林柠,试图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想知道这件事了吗?自从上两个月我醉酒不小心说错话后,我就晓得瞒不过你。看你这两天的态度,应该是晓得了吧?” 林卫国所说的醉酒失言,正是林柠不小心听到的那句“你要是我们亲生的就好了”。 林柠垂着头,看不出表情,瓮声瓮气道:“猜到了一些,但是还是不晓得。”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林妈此刻彻底熄了火,叹了好几口气,侧着头不想看林柠,起身收拾起了晚餐的碗筷,冷漠说道:“这是你们林家的事了,我去洗碗了。”林妈也想像林耀祖一般逃走。 “坐下!今天就把这事说开了。”林爸看向林妈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悦,“赵桂英,今天这种局面,你有很大责任!你真把林柠当成你亲闺女了?可以随便你揉捏,并且她还得无条件把你当亲妈孝敬?” “我怎么就不算她亲妈了?那你问问她那亲妈,柠柠生下来后她给孩子换过一次尿布吗?当年,我还怀着耀祖,就得替你林家养孩子。”林妈声音几乎是在咆哮,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的,似乎是想起了当初的不容易,泪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我当初八个月大的身子,伺候完这个,还要伺候那个,最后落得个早产的下场,我就容易吗?现在难道我就不能对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好一点?告诉你,林卫国!林耀祖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就是更偏爱他!不仅偏爱他,我就是还要林柠把我当亲妈一样伺候孝敬才行,就算是还债!”林妈被林爸的话一激,心中顿时也来了脾气,更何况林妈这些年在家里一直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地位,今天一下子被两个姓林的给挑衅了,她也真心有点发怒了,把自己的理也给搬出来了。 “还什么债?难道人家没给我们报酬吗?赵桂英,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私。我承认那些年你确实辛苦,所以自从我们搬到城里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家里的大权交给你,每个月的工资也都交给你,就算你私下里过度地帮扶你弟弟,我也没有过问。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的今天到底是谁给的?你放任外面那些人说这一切都是你弟弟的功劳,不就是想让我让步,好让你在外人面前理所应当地补贴你弟弟吗?” 林爸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反驳林妈的观点,这个家毕竟是姓林,他不能再容忍林妈将家业改姓赵。这是他的底线,不容逾越。 只想想为自己讨要二十五块工资的林柠头脑发昏地听着这一切,她完全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本来讨要工资的事,就让她的大脑已经超负荷,现在几乎跟不上林爸林妈的对话,感觉自己快要无法理解他们所说的内容了。 这都是什么鬼?她就想要多十五块钱,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上升到她是不是亲生的身上了! 反正今天,她还就犟上了。是亲生的,林妈得同意,不是亲生的,林妈就更得同意! 等会儿,她是谁生的? “所以,我到底是谁亲生的?”林柠这才反应过来林爸和林妈在说些什么东西,也不想听林爸同林妈的纠纷,她就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当然,那二十五块钱她还是在乎的,但是得等等,毕竟林爸说的事说不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别到时候他们又对她三缄其口了。 林爸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偏题,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为即将说出的话做准备,然后缓缓地对林柠说:“按血缘关系来讲,我也能算是你的父辈。其实我是你的二叔,你妈算是你的婶婶。”林爸口中的“你妈”自然指的是赵桂英。 “啊?”林柠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18章 之后, 在林爸和林妈的一言一语中,林柠勾勒出了自己的身世。 1965年冬,一位因□□而受牵连的干部之女被匆匆送往黑省101建设兵团农场,开始了她艰苦的改造生涯。在那个动荡的时代, 这种人是要遭受些磨难的, 诸如颈上挂个白纸黑字板游街、每月都要举行被所有人包围在台上的批斗会等等, 总之是要让人彻底低下他们的头颅,做到真正的“扪心自问”, “罪大恶极”不可。 无法忍受接连不断的苦难的她,年仅十九的她,最终还是选择嫁给了愿意娶她的农场一队大队长——丧过偶的林爱国, 并在1966年9月9日生下了女儿林柠。 这位林爸和林妈都不肯向林柠透露半点姓名的干部子女一开始对于这样的命运时常感到不忿,整日闭门,除了林家人谁也不愿见,更不会做哪怕一点家务,是家里两个男人和林妈三人赚工分养着她。林柠母亲总觉得她有一天能够回去,因此林柠刚生下来时,也不愿意过多亲近林柠, 是林妈帮忙照顾了起来,也就是下乡知青、同样选择嫁到林家的赵桂英。 后来,日子久了, 这位干部子女也与林爱国的生活逐渐步入了平稳,她的心态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开始接受了这一切。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一切就这样将就生活下去时,可是等到了1977年,林柠母亲家提前平反,家里人找到了林柠母亲, 并将她带回了京市。 然而,林柠的父亲林爱国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他带着林柠以绝食抗议,拒绝任何人的劝说和帮助,并且坚决不让林家人插手照顾林柠,并接连发了好几封电报催促林柠母亲速归,但最后那位干部子女还是不肯回来。在绝望中,林爱国选择了极端的方式,企图结束这一切。 深秋时节,他带着年仅十一岁的林柠,将林柠用麻绳捆绑在身后,一同跳入了黑江的一条支流中。 黑省的深秋绝不是在开玩笑,尽管林卫国偶然发现江面上的异常,及时赶到,但他跑过去一看,林爱国已经死在了只有零下几度的江水中,被他绑在身后的林柠也一息尚存,几乎快要没了。 林卫国将林柠救下,送到医院抢救。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撑不过这一劫。但令人意外的是,经过一个月的重病折磨,林柠虽然烧坏了脑子,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反应也比以前慢了许多,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作为林爱国的亲弟弟,林卫国别无选择,只能承担起抚养林柠的责任。 可林妈对那位干部子女的身份和地位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平日里也时常讨好,知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更何况这骆驼马上就又要“容光焕发”了。在她的怂恿下,林爸和她将林柠和林耀祖先留给亲戚照顾,之后一同乘坐老旧的绿皮火车,在77年十月底的尾声匆匆赶往京城。 林妈和林爸找到了那位干部子女,想让她承担起赡养林柠的责任。可林柠母亲已经迅速同一位前途光明的男人订了婚,自然不可能赡养林柠,更不想让人知道林柠的存在。 经过一番艰难的谈判,那位干部子女提出了条件:她可以帮助林妈调回京城工作,并为林爸解决京城户口和工作问题,以此为交换,作为抚养林柠的酬劳,但要求林爸林妈必须对于林柠的身世守口如瓶,绝不能透露出去。林柠母亲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对于抚养孩子一事,她的态度也是明确的——不可能。 林妈在还不知道78年就会允许知青回城的情况下,对于林柠母亲开出的报酬心动不已,毕竟林妈已经在乡下呆了整整九年。林妈心里其实很害怕,害怕这辈子都永远回不了家,林柠母亲的报酬可谓正中林妈下怀,因此林妈逼着林爸同意了林柠母亲的要求和报酬。 当然,等到林妈和林爸真正拿到户口本,并且返回黑省准备好搬家事宜后,已经是78年的事了。这件事也就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林柠的事更因此被隐瞒得极好。 这是林爸林妈口中的故事。 “所以,我们不能告诉你母亲的姓名。”林卫国叹了口气,直言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你们以前告诉我,是我自己贪玩掉河里,结果这才是真相?”林柠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却又想起了林耀祖的反应,继续追问道,“林耀祖也知道?” “他只知道你是他大爷的孩子,同样不晓得他大娘的事情,我们怎么敢让他知道你母亲的事。”林卫国又不是不了解林耀祖的性子,这要是让林耀祖知道林柠的母亲是个有身份地位的,那第二天整个巷子的人家就都知道了。随后,林爸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林柠的脸上,浓眉大眼,带有一股子英气,那是林家人的独特长相。 在这个家里,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最像林卫国的,不是林耀祖,反而是他这个大哥的闺女,这也正是血脉相连的证明。 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林卫国对待林柠,是真心已经视如己出。可是,他对于赵桂英有愧,在黑省的时候,赵桂英一人撑起了林家的后勤,让林爱国和林卫国能够充裕时间去挣工分养家。面对有些任性的嫂子也是十分包容,虽然林爸知道这其中有讨好的意味,但林妈当真是该干的活没少干,该骂的话背地里也没少骂。 回京多年来,只要林妈的行为没有逾越底线,林卫国是绝对不会干涉林妈的当家权,并且主动地每月上交全部工资和外快。有时候,只要看见林妈在旁人面前神气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更是拼命地学技术,揽私活,只为了林妈在人前的得意。 林卫国不抽烟不喝酒,什么不良爱好都没有,吃穿住行更是一个不挑,主打一个林妈给他吃啥他就吃,给他穿啥他就穿。当然,林卫国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指望他这个大男人能注意到林柠会有需求吗? 林卫国对林柠的爱,就像典型的中国式父亲那样,沉默也不会插手孩子的管教,但是绝对不是不爱。 如今,把这些真相说出来,林卫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首先就是这个家,他不确定这些真相是否会成为家庭分崩离析的导火索。其次是对于他那前嫂子的承诺,他一直坚守着这个秘密,即使面对外界将赵江河视为林家的救星,林卫国也未曾为了纠正这一切而泄露半点风声。就连当初九岁的林耀祖都被林卫国打得来皮开肉绽,活活高烧了好几天,就是为了林耀祖明白这件事的严肃性。最后,就是对于林柠这个孩子,他们瞒了好些年,甚至每逢过年他都不愿意回黑省,为的就是让林柠永远忘记以前,更不想让那些村子里的知情人揭露出这一点,影响孩子的成长。 这也是这九年来林耀祖从未用这件事刺激过林柠的原因,一是林爱国的死对于小小的林耀祖也有心理阴影,二就是林卫国的棍棒教育让他不敢造次。所以刚才林耀祖一听到这件事,就忙跑进房间躲了起来,不敢听这些东西。 林柠嘴唇微张,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口憋闷不已,最终还是把很多想问的问题活生生咽下,只是开口:“我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一会儿。” 林卫国脸色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拍了拍林柠的肩膀,郑重地承诺:“现在,你年纪也大了。我和你妈会为你做好作为父母的最后一关,一定尽我们所能,替你选个好丈夫。至于以后,你对我们的态度,全凭你自己决定。你可以不认我们,这完全没关系,你母亲已经为你交纳了足够的赡养费。当然,也可以把我们当做叔婶来看,反正我不确定林耀祖那个混球将来会如何对你,但只要林家有我在一天,那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我会永远为你保留。至于你妈那边,你就不要、不要想了,那都跟我们不是一类的,我们,高攀不起的……” 林卫国口中的房间,正是林柠的卧室,一个由客厅阳台用砖头水泥隔断改造的房间。空间有限,林家本就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和客厅,就连林耀祖的房间也是隔断了一半客厅改造的。房间确实不大,但也比林柠知道的、很多同自己弟弟妹妹住在一起、用一层布帘子隔断房间的、机电厂里的同龄女孩们的私人空间好上一些。 就像林爸和林妈对于林柠的爱一般,不多,但也有。如果以父母的身份来衡量,这份爱或许显得不足,但如果只是叔婶,那就完完全全足够了。 人要常怀感恩之心,不是吗?倘若当初不是林爸救下林柠,林柠早就死在了深秋的江水之中。 此刻,林柠如此劝慰自己。她的内心感受颇为复杂,由于记忆的丧失,她对林爸提及的父母完全没有印象,听这个故事也如同听陌生人的故事一般没有感觉。林柠也并不是那种在得知真相后会感到极度不公而要死要活的人,相反,这一切倒让林柠卸下了很多原来心中不平衡的坏情绪。 说实话,林柠是真心对于亲生父母的事情没有太大感触,反而,林柠对于林爸林妈不是自己亲爸妈的事情,即使是早有预料,可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如今的林柠,还能强求什么呢?明明早就猜到了,现在听到了真相,她只能逼着自己去适应这一切。 “爸,妈,你们放心。我是肯定不会去打扰我亲生母亲的。我也感激爸能告诉我这些真相,这至少让我有了了解这一切的权利。”林柠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微笑,仿佛以往对于林耀祖的那些许的嫉妒都烟消云散,“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能同意那25块以后都归我,那就更好了。” 林妈和林爸闻言,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这个孩子还是那个脑袋缺根筋的林柠。 本来还想要教育教育林柠的林妈也只能悻悻然同意,生怕林柠这丫头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事到如今,一切都揭开,林妈对于林柠的微妙心思也被林爸戳破,林妈自然不敢再对林柠提什么过分要求,林柠的需求也自然被满足。 林柠就这样抱着她的存款,四十七块一,美美地进入梦乡,期待起了明天同陈岑的见面。 但同样回到房间的林爸和林妈可就睡不着了。 “你真不该告诉林柠这件事。”林妈又开始马后炮了起来,习惯性地数落起了自己的丈夫。 林爸躺在床上,斜撇了林妈一眼,带着一丝嘲讽:“你不是说这是我们林家的事吗?你现在又管起来了?说开了也好,免得你什么都想管,不该管的也要管!” 林爸显然说的是正是之前林妈想要收缴林柠工资的事情,而林妈哪听不出来,她也来劲了:“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她的条件,谁知道第二年知青就可以回城了啊!这一家子里,我明明付出的也不算少,结果到头来,偏偏我啥都没捞着。还不让我管,当初不是我逼着你上京,你还能有现在的工作和户口?我才是倒霉的那个,操心了那么多事,倒不如什么都不管,等第二年我就可以带着耀祖回京来,等你和林柠在乡下自生自灭!那我不管也行呀,林柠的婚事,你去找别人好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认识什么好人家。” 林爸是外地人,这些年也是在赵桂英之前的社交圈里生活,周围全是赵桂英的亲戚或是同学好友,也说不上什么话,更不认识什么人家,这是林卫国的短处,也是林妈能够控制林卫国的原因之一。 果然,听到这里的林爸也泄了气,他的气势明显减弱,原本因为今天的事件而稍显强硬的态度又被打回了原形,过了好半天,示弱道:“那毕竟也是你的亲侄女。你也要多操心操心,别让那些像王什么峰那样的人占了林柠的便宜。” “哼,王红梅真是舔着她那张大脸,什么人都敢介绍。你以为我像她?我一定要给林柠找个整个机电厂里最好的亲事,嫁个高枝,让那些人羡慕去吧!”林妈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外人可不知道自家事,就算今天家里说开了,外面的人还不是一样不知道,同以往一般只知道林柠是她的闺女,那么林柠以后也只会是她自己的闺女,由不得林柠说了算。 儿女和丈夫一直是林妈的骄傲。当初她回城时,那些能够留在城里相熟的人家都是在感叹带着嘲讽林妈一手烂牌打烂。这些记忆林妈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种上等人评价下等人的唏嘘,是优越感十足的城里人对林妈的同情。 在林妈眼里,最艰难的时间从不是下乡的时候,正是刚回城的时候,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她受够了那些人的眼神和同情,势必要活得比所有人好。这也造就了林妈这些年畸形的生活态度,就比如只要是林耀祖同学拥有的东西,就算林耀祖还没提,那就都要给林耀祖配置上。 而对于林柠,林妈的感情更加复杂,虽然有时候林柠能把她气得岔气,但还能怎么办,这毕竟也是家里人。这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自己一手带大和看大的。因此,她绝对不允许林柠过得比其他人差。 当然,最好就是给她找一个金龟婿,让林妈能够在她的圈子里风光依旧,让那些曾经优越感十足的亲朋继续仰望她。 可林爸则要更纯粹一些,他听到林妈得意的语气,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微微提醒道:“倒也不用太好,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 不过,在林家没有话语权的林爸只能提意见,至于林妈听没听进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19章 1986年8月16日, 天气晴,心情佳。 今天,林柠起了个大早,早上五点便起床烧水洗头。 不知道为什么, 林柠特别期待今天的到来, 特别是经过昨天的事情后, 明明只是前去邀请陈公安,可是林柠还是想要保持最干净的状态, 甚至平时不舍得用的手霜都用上了。 她想,这应该是对待陈公安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当然, 这其中也难免包含着对新生活的热烈憧憬。 如今的美加净可谓是中国第一化妆品品牌,由于是上海的牌子,在京市同样少见和抢手。但相比于美加净其他紧俏热门的产品而言,它的手霜还是比较好买的,林柠也能够承担得起。不过林柠一般都省着留着冬天用,以免双手冻得开裂。 林柠闻着手上不时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心情也是越发愉快了。现在嘛, 她终于不用省了,她有的是钱呢!以后她就要天天用手霜,一点也不带心疼的, 用完了她就买新的,让每一天的手都是香香的。 心情格外美妙的林柠已经也难得地磨蹭了起来,当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时,时针已指向6点。 今天她还要先去派出所一趟,问问陈公安什么时候有空去吃饭然后再去上班,因此林柠来不及吃早饭, 依旧是打包带走,赶忙出了家门。 但等到林柠赶到安平街道派出所时,却见铁门锁得紧紧的,看来是公安们都还没有到岗。林柠靠近了些,透过铁门往派出所内四周张望,她记得是有人在值班的。 果然,正在屋檐下洗漱的老石见林柠忽然出现在院外,走近问道:“妮子,你是干啥的?” “您好,我找陈岑公安,他在吗?” 老石仔细打量,见林柠脸熟,又是来找陈岑的,老石这才想起这是与陈岑值班那晚时出现的姑娘,恍然道:“他不在,妮子。他没给你说?” “啊?”林柠有些发懵,为什么要给她说? 不过林柠还是没有反驳,只是继续补充道:“他不在也没关系的,麻烦叔帮我转达一下就行。”林柠以为陈岑只是还没有到岗,不禁有些遗憾今天可能见不到陈岑了,但因为她要赶着去上班也不能等下去了。 老石摇了摇头,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凑近林柠:“他请假了,大概要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都不会来了。” “一个月?” “对,他哥是当兵的,受伤了回来修养。他们家大人工作忙,都脱不开身,就给陈岑请假去照顾他哥了。你要是想找他,可以直接去军区医院找他。”上次陈岑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老石误以为林柠是陈岑的对象,便主动向林柠解释清楚了陈岑的动向,否则换其他人来,老石才不会透露陈岑这般多的情况。 “行,那能麻烦告诉我床位吗?” “这个?我也不晓得,只晓得是在军区医院呐。哦,对了,他哥叫陈子安,你到时候可以问问……” “没关系的,那我到时候去看看能不能遇上,感谢您了。” “没事。你说陈岑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他肯定是太急了才忘记跟你说了,毕竟他哥也是昨天才搭专机回来的。” 最后,在老石不断替陈岑的解释中,不明白老石误会了的林柠懵懵懂懂地离开了派出所。 但当林柠赶往书店路上回想起老石的话时,林柠只觉得原来不止陈公安很热心,安平街道的公安们都是有一副热心肠的。 …… 军区医院某单人病房内 陈岑独自躺在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止不住地打哈欠。昨天晚上陈子安刚被送入军区医院,陈父就把陈岑打包给陈子安送过来守夜。而这可收缩的行军床实在太短,又硌人得很,加上陈岑还得随时注意他哥的尿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在这单人病房里,陈岑的行军床对面,就是病床。一个身材精瘦的男子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同样感到不适,他的双脚几乎完全侧靠在床边。由于长时间卧床,他原本短硬的寸头已经长得和陈岑的头发长度相近,虽然要比陈岑矮上一些,但气势逼人,不似平常人。如果不是他脸上那道粉色的疤痕和那眉宇间散发着的凶色,以及那黝黑的肤色,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区分他们两人。 陈子安用平静的眼神幽幽看向正在听收音机的陈岑,一时恍惚不已。自从他参军以来就一直驻扎在云南,好几年没有回过家,虽然书信联系从未间断,关于这个弟弟的一切也都被父母不厌其烦地写在信纸之中。可当看到这个已经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弟弟时,不由得还是感慨起时光荏苒。 “有没有问护士,她们什么时候会过来帮我拔掉导尿管?” 陈子安瘫坐在床上,感受到私/处的异常,直言道。他并不是因为让陈岑帮忙处理尿壶而感到尴尬,在雨林里大家光着身子打仗都是时有的事,陈子安对于这些治病的事情从不感到羞耻。 而陈子安也不仅仅是中弹,身上伴还有多处骨折,腿上打了钢钉,因此短时间不能够下床,在云南那边的医院他也是这样度过的。但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因为需要转院坐飞机,又把尿管给他插上了。 现在,只有把导尿管取下来,他才能够重新下床活动。 “问过了,她们说下午来拔。”陈岑唉声叹气地回应道。 “你叹什么气?” “无聊。” “那就吃水果。”陈子安指了指一旁那些个果篮,都是来看望的亲朋送的。 陈岑一听这话,看了看病床上一脸正气凛然的陈子安,暗自吐槽:毫无营养的对话。 两人相视无言,同时侧过头不去看对方的那张脸。 过了一会儿,陈岑没话找话道:“等会儿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医院里的饭不行吗?” “我是要出去吃的,你要想吃医院里的也行。” “那就你吃什么也给我带一份就行。”陈子安说完,顿了一会儿,望着这个在自己记忆里停留在十岁的小孩,像是叮嘱孩子般问道:“钱,你那够吗?” 陈岑挑眉,其实陈父已经给了他三百的营养费。但听到陈子安这么问,作为家中老幺的的陈岑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陈岑就这样看着陈子安,等待陈子安的下文。 果不其然,掉钱眼的陈岑就听到陈子安说:“我那背包左边有个暗袋,里面有两百块,你先拿着用。” “好嘞,哥。我这就找找。”陈岑顿时眉开眼笑道,并没有这是他哥血汗钱的觉悟,同时身子已经从行军床上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那两百块钱塞入囊中。 这才第一天呐,陈岑就已经堂而皇之地拿到了五百块钱,他突然觉得照顾陈子安这件事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稳赚不赔! 陈子安瞧见陈岑激动的神色,扬眉一笑,他又不是傻子,通过陈岑的反应自然知道陈父或是陈母之前已经拿过钱给陈岑了。 但是,他作为当哥的,又多年未曾归家,给的钱意义又不一样,给弟弟一些零花钱自然是理所当然。 “你十九了吧?”给了钱后,或许是因为陈岑嘴角带笑,陈子安明显感觉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和谐多了,也开始聊天。 “嗯,对。”陈岑随手挑了个果篮,拿了个苹果削了起来,回应着陈子安。 “那处没处过对象?” 陈岑的苹果皮削断了,他抬头迎上陈子安那双波澜不惊的目光,作为男人的自尊,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正在处”又硬生生地咽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瞒不过陈子安,带着些气恼地说道:“还没处过,不过快了。” 陈子安听罢,一声笑意从胸膛里传出,嗓音沙哑,滞后又拖带着长长的腔调:“快了?这是什么意思,正在追求?” 一股莫名不爽的情绪从陈岑的心中涌出,他望着这个战功赫赫、比他更有男人味、而且长得跟他差不多俊朗的男人,直感觉陈子安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 陈岑一口咬下了原本是他替陈子安削的苹果,对上那双戏谑的眼神,散漫而不以为意地说道:“不,是她在追求我。虽然人家姑娘给我的印象还算可以,但我还是想要在考察一段时间,不能让人太快得逞了,不是吗?” 陈子安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向陈岑手中的苹果,嗓子有些痒,半带轻笑道:“哦,是这样的吗?那祝她好运吧。” 陈岑的笑容缓缓僵硬,他能听出陈子安语气中的嘲讽,而且,“祝他好运吧”是什么鬼?这句话说得实在不吉利。 正当陈岑还想要反击时,病房外的值班台突然传出了一声熟悉的女声,熟悉到陈岑这些天的美梦里都时常梦到在他耳边厮语的程度:“您好,我想问问一个叫陈子安的病人是不是在这里呀?” 值班台的护士瞥见林柠手里提着的果篮,心里已经猜到她是来探病的亲朋,这类访客不清楚具体的病床号码也是常有的事。于是护士主动查看了一下,告诉她:“就在斜对面,021病房。” “好的,麻烦了。” 林柠实际上并不认识陈子安,她此行的目的只是想确认陈岑是否在这儿。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陈公安家里有人生病了,那就算是不认识病人,带上果篮作为礼节性的慰问也是恰当的。 瞧,有钱的好处又体现出来了,否则她一个月除开买公交票后仅有五块钱的零花钱,哪还有余钱去买额外的果篮呢? 但由于她对陈子安以及陈岑的其他家人都不熟悉,她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选择透过玻璃门向内张望,试图找到陈岑的身影。如果陈岑不在,她就不打算进去了,毕竟如果误闯了别人的病房,那场面会相当尴尬。 可林柠刚踮起脚尖往病房里窥视,病房的门却在这时突然就从里面打开了。这出其不意的情况让林柠吓了一大跳,她一时没站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病房内倾斜。 “啊!”林柠惊呼一声,以为自己即将失去平衡跌倒,却没想到那开门的男人眼疾手快,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 刹那间。 林柠被拥入男人的环抱之中,那莫名熟悉的气息让她感到格外的心安,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但却是温暖的,柔软的,舒服的。 柔软的?舒服的? 林柠抬眼望去,发现她的头正枕在男人那两块块状的胸肌之间,那柔软的触觉直冲林柠大脑,顿时,林柠的脸颊分外羞红。 而这男人,也正是她要找的陈岑。 陈岑挺拔的身姿将林柠完全笼罩,在背光之下,脸庞明暗分明,看不清神色,但依旧是礼貌而绅士地关心道:“要小心点,柠柠。” 不知道陈岑早就发现她了的林柠带着歉意,脸上忽地泛起一抹难为情的笑容,轻轻地挠了挠头,以掩饰刚才快要摔倒和不小心脸贴在人家胸上了的窘迫。 陈岑嘴角微勾,这才缓缓放开了搭在林柠后背的双手,眼里却蔓延开了无尽的笑意…… 正在屋外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的同时,屋内的陈子安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他望着被陈岑挡得严严实实的出口,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投怀送抱那一幕。 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陈子安意识到,陈岑说的可能是真的。 陈子安也不禁纳闷,好几年没有回来了,现在京市的女同志都这么开放了吗? 第20章 “柠柠, 我本还想着过几天等我哥安顿下来,我有空了就去找你,倒是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陈岑同林柠漫步在医院背后的小花园里,两人一高一低, 有说有笑, 尤其是男方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那姑娘, 供人一看就晓得又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 林柠听着陈岑带着些许雀跃的解释,眼皮莫名一跳。 自从今天林柠去派出所寻找陈岑之后, 一种怪异的感觉就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不论是与那位公安老叔的对话和刚才躺在病床上的男同志的眼神,还是陈岑此刻的解释,都让林柠心中产生了某一瞬间的错乱感。 尽管林柠不懂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产生的, 但她明白一个道理:不对劲,那就纠正。 “陈公安,你不用找我的。”林柠停下脚步,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对上陈岑那双凤眼,很认真而又甜甜地说。 语气亲近,但说出话却显得生分极了。 陈岑那嘴角的弧度缓缓放下,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可就在林柠又抬头看向他时,那温和有礼的面具又出现了,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阴鸷根本不存在过。陈岑带着不解, 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是我给你造成了困扰了吗?” 说罢,男人的睫毛低垂,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好似在强撑着笑意。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当然是朋友。”林柠一听陈岑的反问,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茫然而又无助地安慰道,“我的意思是,我怕你麻烦,所以不用来找我,我自己就来找您了。”说到最后,林柠甚至用上了敬语,可见其心何等真挚地想解开误会。 “你自己就来找我了?”男人咬字清晰地重复着林柠的话,那睫毛扫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味,又似乎在考虑是否原谅林柠。 等待着陈公安考核的林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和迷茫,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还带了救命解药,忙往自己的布包里搜寻,然后在陈岑那带着一丝惊讶和几分复杂的目光中,拿出了徐子佩为她准备的进口巧克力。 “陈公安,这是我的谢礼,希望你能喜欢。”林柠含着笑,双手将那盒花了她一个月公交车月票的巧克力恭敬递出。 巧克力不是普通供销点卖的散装包装,而是被一个精美的铁盒子盛着,是个外国的牌子货。 陈岑记得,这不便宜。 陈岑还记得,在国外,巧克力,是送给恋人的。 所以林柠应该是知道这意思的吧,这才会放着那么多种糖不选,偏偏选一个外国的巧克力。 陈岑的嘴角缓缓上扬,紧握住手中的巧克力盒,藏在盒子背后的手竟止不住摩挲,眼里也满是感动。 他,这还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难免不知所措了起来。 陈岑埋下头,脸颊两边泛起了红晕,下一步,应该是热吻吧?可是,这里是医院的后花园诶,有很多人散步的。如果林柠要是吻过来,他该不该躲开呢?又或者说,林柠现在是不是在等待他的回应呢,他要吻过去吗? 陈岑的心头处登时涌起一股暖意,脸上露出一抹不值钱的傻笑,心里却想着既然这样,那以后若是生个女儿,小名就叫巧克力好了。 就在陈岑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巧克力之时,林柠继续补充道:“陈公安,不知道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有!我愿意做你……”陈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当话说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了林柠的意思。 “?” 怎么和想象的发展不一样? 哦,陈岑明白了,一定是临到头林柠又害羞了,所以才故意扯开话题。 真是的,表白这种事情,害羞的话就让他来做好了。 现在他和林柠应该算是心意相通了吧,虽然这次表白有些过于隐晦,但他和林柠的劲都使在了一块,也算是两厢情悦了。 不过嘛,男人还是得稳重一些,别搞得林柠以为他非她不可似的。 “咳咳。”陈岑掩饰住一时冒出的激动,捂着嘴咳了咳,然后矜持地说道,“应该有吧,还不确定。” “就我们俩吗?”陈岑抬头望天,似乎是随口问道,指尖却一直在摩挲着那盒刚得到的巧克力。 林柠实话实说,还带着一丝求夸赞的语气:“放心,陈公安。还有我的同事。” “啊?”陈岑诧异道,神色里带了些困惑,“为什么还有人?男的女的?” 时下,两人的心思各异。 陈岑:什么意思,我们俩对象吃饭还得带外人? 林柠:陈公安今天的问题好多…… 涉及到徐子佩,林柠心头闪过一丝不快,为什么不能有其他人?她不明白陈公安的脑回路,不过秉着宽容的心态,她解释道:“我的同事她特意同我作陪,就是想感谢陈公安之前对我的帮助。” “男的女的?”陈岑又问了一遍,但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比较冷硬,转而为难道,“我这个人不太擅长同陌生人相处。或许,我们简单吃个便饭就行。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陈岑本想说他和林柠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就不要再计较这些了。可是临到头,又莫名改口成了朋友,这让陈岑又羞又愤,突然觉得这样说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之后,陈岑更是为自己辩解,说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不太喜欢和其他人接触,大意就是不论男女,他都不想接触。接着他又看了看时间,提议道:“现在差不多快一点了,你下午还要上班,对吗?我们就去医院外面随便吃点吧,吃完我送你回去就不用急着赶路了。” “不用了,陈公安。”林柠摇头拒绝,陈公安在照顾病人,自己不能耽误他的时间,“我已经吃过饭了,而且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得跟着赶回去了。” 被拒绝的陈岑皱着眉头,有些无奈。但不一会儿,他又直接揽住林柠的肩膀,心里却有底气极了,觉得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揽个肩膀也是正大光明的,就不由分说地领着林柠往医院背后的停车棚走去,“那我现在就送你吧。” 林柠如同上赶的鸭子般被陈岑带着走,她偷偷打量了一眼陈岑放在她肩头的右手。陈岑的手指修长,指甲也是红润干净,那皮肤更是白里透红,是养尊处优的手。 很好看。 林柠那空白的脑袋瓜只冒出了这三个字,她一边被陈岑领着走,一边低头打量起自己的手来,是双干粗活的手,尤其到了冬天,带着手套不好搬货拿书,更是时常冻得开裂。 没陈公安的好看。 忽然,林柠弯下腰,躲开了陈岑的揽怀,紧接着退步三米之外,垂着眸子,不敢去看陈岑此刻的表情,轻声而礼貌地回绝道:“还是不麻烦陈公安了,我先走了。” 说完,就如同背后又人追杀般,疯狂甩着自己的两条腿,火速逃离了现场。 只是,到了拐角时,还是回头看向陈岑,挥手告别,并提醒道:“陈公安,别忘了明天下午,在国营饭店!” “陈公安?怎么还叫我陈公安?”陈岑看着林柠火急火燎地跑走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问道:“柠柠,你为什么要送我巧克力!” 林柠停下脚步,不疑有他,甜甜一笑:“感谢你啊,陈公安。明天我再来找你,再见!”说完,林柠彻底消失在了陈岑的眼前。 若是熟悉陈岑的人,此刻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陈岑双唇紧闭,眼眸低压,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残留的温暖,又抬眼看了看那人早已消失的拐角。陈岑脸色不虞,显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自作多情,可碍于面子,他又无处倾诉,只能硬生生咽在肚中,再也不提刚才的事情,只冷冷地笑了笑,自嘲低语:“可恶,我是什么怪物吗?跑这么快?” 五楼的病房里 、 陈岑站在窗户前,面无表情。透过玻璃窗,医院的正门一览无余。门外不远处,大约十米左右的位置,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着。 林柠就站在那个站牌下,手里似乎拿着某种看不清的食物,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从轮廓上看,似乎是一根玉米。 陈岑眼皮不自控地抽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好像被戏弄了般,眼眸间以染上一层薄怒:“骗子。” 就是不知陈岑的这声骗子是在说他自作多情被林柠骗了的事,还是林柠骗了他已经吃完了午餐的事。 语罢,陈岑明明有几分恼怒,可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露出一丝轻慢的笑意,自言自语:“自己就来找我了?” 陈岑有一种直觉,等明天那所谓的答谢结束后,林柠会很快和自己划清界限。 陈岑是天生的商人,他已经开始投入,就必须要有收回。于柠柠他也是直接奔着结婚的目的去了,不然呢,追着玩吗?陈岑的思维跟很多同圈层的同龄人都不一样,有很多子弟早就谈了不少个女朋友了,但陈岑当真是一个没谈过,别人给他介绍他也不要。 甚至陈岑从没有对人说过,他很瞧不起谈过很多个男朋友的女友人或是谈过很多个女朋友的男友人,他都一视同仁地看不起。 为什么? 陈岑觉得搞笑得很,你当处对象是过家家啊,玩嘛呢你们,不知道看好再谈啊?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浪费感情,甚至浪费金钱! 也有人说,那你不处怎么知道适不适合呢?万一对方有什么方面是你适应不了的呢? 屁话!那都是不够爱,要是两人真心相爱,不说对方,就说他,怎么着也得为对方把习惯或是不知道的陋习给改了。如果对方同样爱你,你就算改不了,但是你积极改正的态度也会让对方软化。 爱是什么?爱就是相互包容啊。如果有人以什么某某方面不合适的借口提分手,那么陈岑就晓得,那根本就不是那个原因,只是因为不爱了,找借口! 而他自始至终,可不是想要同林柠做那可笑的、玩伴性质的男女朋友,也从不是在陪着林柠玩什么过家家游戏。 等着吧,这表白,他还真就犟上了,他就得帮助林柠让他开口,一洗今日之耻! 终有一日,陈岑相信,他一定会听到那句“陈岑,可以做我的对象吗?” 哈哈哈哈!陈岑突然发出哈嘿的惊悚笑声…… “喂。”躺在病床上的陈子安看向站在窗户前,把光都挡完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委屈的陈岑,问道,“我的饭呢?” “着什么急?等会儿餐车来了给你打一份就是了。”陈岑侧头回应,语气却有些发冲。 莫名被怼的病患一脸懵,男人继续问道:“你们出去吃饭,没给我带?” 陈岑出去的时间也有个半小时了,陈子安觉得应该是去吃饭了,所以刚才看陈岑手里只拿了一盒巧克力回来,故而询问。 陈岑眉头紧皱,一听到出去吃饭了这几个字,心头更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火焰,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也没吃。你要是饿了,先吃点水果吧。” “你不是带了盒巧克力回来了吗?”陈子安瞥向陈岑那行军床上放着的巧克力盒,意味再明显不过。 这该死的巧克力! 今天是都跟巧克力过不去吗?他就不该让他哥看见这份该死的、可恶的、让他丢脸极了的巧克力! 陈岑吐出一口浊气,本想直接拒绝,但这也毕竟是他亲哥,还是个没饭吃的病患,于是无奈地走向行军床,小心翼翼地打开巧克力盒。陈岑郁闷地看了看,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朝陈子安的方向扔了一颗:“就一颗,你先垫垫肚子,多的我也没了。” 陈子安不满地啧了啧,看向在手中显得那小的可怜的巧克力,又抬头看向防贼似的,已经把巧克力盒放入柜子中锁存的陈岑,感觉被羞辱,直言道:“倒不如不给。” 陈岑一记眼刀甩了过来,陈子安瞬间熄火,叹了口气,将巧克力丢入嘴中,嘴里还小声喃喃道:“亲哥也比不过。” 听着陈子安这话,陈岑也反应过来,警告道:“她的事,你先别告诉爸妈。” 陈子安扬眉:“为什么?” “那要不要把你皮包里那张照片给爸妈看看?”陈岑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笑,“看样子是少数民族吧?云南那边的?什么族?傣族?” 陈子安嘴里嚼着泛甜的巧克力,不说话。 吃饭时,陈子安的病床上摆了个小桌板,桌上是医院卖的盒饭,一块钱一盒,有肉有菜,味道也不错。可陈子安没吃,一直看向陈岑。 陈岑停下吃饭的动作,撩起眼皮:“你还吃不吃?”自从陈岑提起那种照片后,陈子安就维持着低气压,也让陈岑有些不高兴,这比他还小气。 “你有一个车队。”陈子安肯定道。 “你怎么知道?”陈岑微愣,这件事连陈父都不知道。 “从北京到深市的通行证,得通过军方的检查。我有个同学,正好是管这个的。而且你的车队购买汽油需要的介绍信,是阿爷给解决的吧?刚好,阿爷认识的人,我也认识。”陈子安读的是军校,他的同学自然也是军官,同时陈子安本就隶属阿爷以前的军区,对于这些事也是门清儿。 “所以?”陈岑眼神逐渐变得警惕,等待着陈子安的下文。 陈子安轻哼了一声,定定看向陈岑,缓缓开口:“照片里的人,已经结婚了。” “啊?”陈岑正纳闷他哥竟然还单相思呢,结果就又听到陈子安开口: “可她丈夫死了,现在是个寡妇。” 陈岑倒吸一口凉气,无措地抬头望向病床里的天花板,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一脸认真的陈子安。他顿时后悔自己的嘴贱,当真是自己的那一波未平,又把他哥的一波掀起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21章 “她叫依娜, 是我们驻扎地附近村子一户人家的媳妇儿,丈夫没了,公婆还在,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 “我和她, 有一段时间了。” 陈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刀阔斧地坐在陈子安对面的行军床上, 用审问的神色看向陈子安,久久缓过神来后, 憋出一句:“你破坏人家家庭。” “他们家没有劳动力,平时开销大部分靠我津贴。” 陈岑张大了下巴,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陈子安, 以一种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的眼神投向陈子安:“那就是你被人当冤大头去了!我没记错的话,咱爸妈到现在都没收到过一次你的津贴吧?虽然是爸妈不要,但你也不能真不给啊!合着是去帮别人孝敬老人,赡养妻儿去了?” 离谱,离了个大谱!离谱到陈岑直接将自己的糟心事抛之脑后,转而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的老父亲和老母亲着想了起来。 陈岑现在想起陈妈和陈父每逢过年时,都要兴高采烈地替陈子安相看相亲对象, 就觉得讽刺。陈妈可谓是费尽心力,家庭有问题的不要,长得不好看的不要, 性格有问题的不要。 现在,你家儿子可不需要什么出身、什么相貌,因为看上别家的寡妇了! 陈子安的嘴唇紧抿,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却最终如同石子投入深渊,表面平静, 内里早已暗藏波澜。他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并且陈父和陈母的反应一定会比陈岑的反应更激烈,但是决定和答应了的事情,他是不会变的。 陈岑烦闷地揉乱自己的头发,这虽然不关他的事,但这也太糟心了,要是让陈父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疑惑又带着些中招了的后悔,质问道:“你突然给我说这些干什么?还有,我有车队,跟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关系?” “你替我,去把她们母女俩接到京市,京市的教育要更好些。”陈子安说完,自顾自地低下头,双手交替,不停地摩挲着拇指。 “陈子安!”陈岑猛地站起身来,吃屎了般说道,“不可能!先不说我能不能瞒过爸妈去云南,就算是我的车队,那也是只能跑京市到海市的这条线,你让我的车队怎么跑云南?没介绍信,烧水跑过去啊?” “如果说我能帮你解决介绍信,而且不用你去,只要找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件事就行,能行吗?你也不能去,你去了,爸妈那边会怀疑的。”陈子安抬头看向陈岑,加重筹码,“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帮你解决。” “嗯……”陈岑刚才还激烈的态度瞬间熄了火,勉强抑制住笑意,装作有些迟疑地问,“那我这介绍信,能管几趟呢?” 陈岑的车队名义上是自己的,实际上也在为一些单位运送货物以维持生计。如果没有挂靠单位,车队是无法开具介绍信购买汽油的。可以说,陈岑的经营方式是国营向私营过渡时期的一种特殊现象。一些小单位或小工厂买不起自己的车队,只能选择外包运输,而车队也需要单位的支持,这无疑是一种互利共赢的合作,当然也有车队找不到单位挂靠会选择皮包公司的方式运行。 陈岑的车队能够往返于京市和海市,正是因为某个小厂需要的特定材料只有在海市才能找到。每次送货的同时,他们也能顺便运输一些自己的货物,挣些外快,这也是车队的第一大收入,第二才是运费。陈子安提到的帮忙解决介绍信问题,实际上是在说车队可以开辟一条通往云南的新路线,至于这能带来多少额外收益,恐怕只有陈岑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不好说,我能保证今年的介绍信没有问题,而且过年前,应该能跑个三四趟。” “成交。” “行,我那行李包里最底下有一个存折,你也一起捎过去。” “存折?”陈岑眯眼,这才想起那依娜的情况,反问,“不对劲,你同人家商量好没?别到时候以为我是来拐人的。人家的公婆都还在呢,还有个女儿,人家愿意跟你吗?” “战前,我们俩就说好了,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就娶她。她是个孤儿,本就是他们家的童养媳,至于她的公婆,还有个在读书的小儿子,我会给在他小儿子成年前每个月给他们寄些钱,就当做替她孝敬了。” “战前?这都过几个月了吧,说不定人家以为你死了呢?我说,万一哈,万一人家以为你死了,找新的了,你该怎么办?还有哈,爸妈那边你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我可不能帮你解决。你别以为帮我开个介绍信,我就站在你这边了。到时候,可千万别把我的事抖出来,否则我不会帮的。”陈岑欠欠地补刀,态度也是轻佻,像极了与人砍价的奸商。 “她那边,我在昆市养伤的时候,就委托战友递信了。倘若不是因为部队还驻扎在云南,我又回了京市,身边没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帮这个忙的。所以,你只管放心好了,爸妈那边,只要你不把我供出去,出了任何问题,我担。总之,先把她们母女俩接过来再说。”陈子安耐着性子解释道。 陈岑眯眼仔细思考起了得失,首先他肯定是不能得罪他哥的。陈子安27岁就能立下战时一等功,陈岑难以想象其前途有多么辉煌。换句话说,等他爸以后退休了,整个家就靠着陈子安撑着呢,未来他也指望着这个哥哥的荣光能够照耀自己几分,所以凡是遇上事他肯定也必须跟他哥穿一条裤子,这样以后他哥才会带他玩啊。 其次,他哥真没亏待他,车队去一趟深处腹地的云南,只需要捎上一些京市时兴的玩意,陈岑不敢想象能有多赚。 最后,至于陈父陈母那,笑话,他从来就不怕他俩,难不成他能把他们的小儿子给打死啊?更何况天塌下来不是有他的大哥撑着吗? 思及此,陈岑不置可否,走到病床旁的柜子前,拿出了陈子安的存折,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总共八千二百五十三块六角,按照陈子安的津贴,应该是全部的存款了。 他挑起眉头,点点头,将存折又放入了行李包的深处,语气闲散,气定神闲:“那就看你什么时候把介绍信开下来吧。” …… 再说回我们的林柠,林柠今天下午的班险些迟到了,还好有徐子佩帮她遮掩几分,这才避免了被店长批评。 “你就去一趟医院,去那么久?”等闲暇下来后,徐子佩忙问起今天中午的情况。 林柠看了看周围,确定只有她和徐子佩后,才起了一些女孩子爱八卦的心思,低声解释道:“我今天的那趟公交车,抓到一个用假票的,光是等公安就等了好一会儿,耽误了不少时间。这都是我这个月看到的第二个用假票被抓的人了,他们这些人可真大胆。” 徐子佩闻言,同样激动:“前几天,我坐公交去我外公家的时候,我那趟公交也抓了一个,还是便衣把他给捕了呢。你说,这一趟公交,就五分钱,至于吗?” “对啊,我也搞不懂,就五分钱。以前有人逃票也只是售票员让他补上就行,为什么用假票的就要被抓呢?弄得我这几次坐公交车,都要仔仔细细地把票从我的月票本上撕下来,不敢撕坏一点,可害怕把我的票误以为是假票,把我也给抓起来!”林柠煞有介事地说道,两只眼睛中写满了认真,是真的害怕有这种事情发生。 徐子佩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林柠肉嘟嘟的脸颊,凑近林柠的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道:“我有个亲戚这些天就在负责这个,我就只给你说,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别走露了风声,被那些弄假票的人知道就不好了。” 林柠星眸闪烁,闭紧嘴巴,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不到处乱说。 “那真票里的印章,里面有个‘司’字,要比其他字大上一些,而假票的章,里面的字大小都一样。”徐子佩怕林柠不信,又施施然道,“不信的话,你把你的月票本拿出看!” 林柠也来了好奇心,平时用票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于是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自己的月票本来,仔细观察那盖章,然后惊奇地发现,徐子佩说的是真的,那“司”字当真比其他字大。 徐子佩指着那月票本上的“司”字,用得意的语气说:“看,我没骗你吧?” 林柠点点头,崇拜道:“以后就不用担心被抓啦。这些天我坐车都可紧张了,明明自己的票是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把我给误抓了该怎么办。” 徐子佩戳了戳林柠的额头,笑着嘲笑道:“我看你就是胆小!” 说罢,两姑娘对视一眼,都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灿烂地过分,如同夜间的两颗繁星,交相辉映,各自闪耀着光芒。 “林柠,徐子佩!”忽然,王军也跑到仓库来,招手示意道,“快过来,开会啦!” 开会? “下个月,九月十八号是中秋节,我们京市的新华书店打算联合举办一次庆中秋的活动,每家新华书店至少出一个节目,大家有什么想法吗?”城东新华书店店长韩丽丽扫视众人,有大概说了一下他今天下午去开会的情况,“而且这次活动不止有我们新华书店参加,还有妇联那边也会加入,相当于两家一起办。” “妇联?”王军皱眉,纳闷道,“妇联怎么会和我们一起?” 韩丽丽翻了翻白眼,怼了怼王军:“领导们的事,我怎么知道?” 王军挠了挠头,低下头,但是有些不服,其实书店五人的关系都比较亲近,平时王军作为书店里唯一的男同志,也没少被女同志们‘挤兑’,关系都处得不错,所以王军完全没有店长在发言的觉悟,继续不切实际地提议道,“干脆我们五个演个话剧吧,我当男主角!” “你想都别想!”其余四个姑娘异口同声地否决了王 军的提议。先不说这想法是否掺杂了个人感情,就说这剧本也没有人会写,更何况筹备话剧需要大量的时间,这显然不能在上班的时间搞,就只会压榨店员们的闲暇时间,任谁也不会愿意。 “我会弹钢琴,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的会场有没有钢琴。”徐子佩靠着椅背,随口说道。 “我也会拉二胡。”书店的最后一位女店员侯玲也开口说了话。 “钢琴不知道有没有,但是二胡,侯玲,你有不?”韩丽丽问道。 侯玲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那行,到时候你就独奏二胡。没问题的话,我明天就报上去。”说完,韩丽丽又将目光放在了林柠身上,“柠柠,你到时候要和徐子佩一起去当迎宾。我今天去开会的时候,经理特意提了,说你们两个身高、相貌都挺合适的。” 一直安静旁听的林柠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吗?” 韩丽丽肯定地点头,确认是她。 “经理怎么会知道我?”林柠有些犯难了,小声问道,“能不去吗?” 韩丽丽摇了摇头,“肯定是你经常和徐子佩一起玩,被人家叔叔记住了呗。在会上总经理直接就定了,说啊,你们两个小同志刚好和妇联那边出的两个男同志凑一对,金童玉女,漂亮得很嘛。”说到最后,韩丽丽直接模仿起了总经理的腔调,还故意向徐子佩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徐子佩翻了翻白眼,觉得韩丽丽幼稚得很,懒得和她起冲突,也就没有说话。 “妇联还有男的啊?”王军听惯了韩丽丽阴阳怪气的语调,不觉有他,感叹道。 “所以是金疙瘩嘛,听说还是两年轻的大学生呢,刚参加工作不久,这迎宾的活,人家叔叔肯定得给自己侄女留着喽。” “那你眼红什么?是嫉妒我有个好叔叔,你没有吗?还是说,你其实很想要这份迎宾,怎么,你看上人家大学生了?”徐子佩直接了当地点出了韩丽丽的别扭,不客气地回击。 韩丽丽气得大眼瞪小眼,可又被人戳破了心事,但姑娘家也是不好意思的,只好朝徐子佩猛翻白眼。 “丽丽,没事。至少我们身上啥活都没有,你说是吧?我们到时候坐着看表演,多爽!”王军安慰着韩丽丽,在姑娘堆里,王军也算是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可惜,今天的马屁可算是拍到马屁股上了,韩丽丽没好气地瞪了王军一眼,怒斥道:“想什么呢?整个新华书店就这么几十号店员,我们不干活还有谁干活?” “那我们干什么?”王军呆呆问道。 “有的是杂活给你干!” 第22章 “浪奔, 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林耀祖坐在沙发上,听着电视的片尾曲,情不自禁地用那蹩脚的粤语跟着吟唱。 窗外, 早已是夜明星稀, 偶尔传来老鸦的咕咕声, 与林耀祖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林柠坐在沙发上, 心却飘向了远方,不时地朝院门望去,嘀咕道:“爸妈怎么还不回来?” 林耀祖斜瞥了林柠一眼, 以一种林柠少见多怪的语气说道:“咱爸,现在是八级焊工,一个厂里能有几个八级工?这些都是老师傅,就算是厂长来了都只能敬着,劝个架,没问题的。” 今天林家吃饭时,林爸和林妈突然被一伙人叫出去了, 说是李老大家出事了,就是那个媳妇超生的李家。 林柠听那些大人们说,好像是那媳妇原本已经送到乡下去躲了, 却不知怎的被人揭发了。现在,李老大已经被工厂开除,厂里还要求他们一家搬离。但是李老大不服,甚至和隔壁邻居打起来了。而李老大家隔壁的邻居,又正是林爸带的小徒弟家,加上林爸的身份是厂里所有人都敬佩的存在, 所以才让林爸和林妈过去劝架。 只是,这林爸和林妈傍晚吃饭时就出门了,到现在快晚上九点了都还没回来。 “要不,我们去看看吧?”林柠提议道。 林耀祖皱眉,没好气地否决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看这些热闹干什么,别到时候惹一身腥。照我说,咱爸咱妈都不该去!别人请他们就去啊?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白被人记恨,真是窝囊。” “早知道当初李老大家隔壁就是我爸新收的徒弟家,我都不该让他去!那徒弟虽然是新收的,但是难不成学了一年多了,连个架子都不会焊?李老大放着近处不找,偏偏来找我们,明显是和人家有过节。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你瞧,这下好了吧,这些人倒把我爸给架过去了。”家里就林耀祖和林柠,林耀祖又开始他的点评了,反正在他嘴里,没一个好货。 林柠听了,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太了解林耀祖的秉性了,小声反驳道:“现在说的是头头是道,刚才那些人来找爸妈时,怎么不见你出声?事后诸葛亮。” 林耀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不停地调整坐姿,然后对着林柠说道:“他们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我来教导吗?哪有儿子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爹娘的。再说了,你呢?我看你是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林柠被林耀祖骂了,下意识开口想要辩驳,但林耀祖的道理一套一套的,简直无可挑剔,让她一时找不到反驳的依据。她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只能憋着一肚子气,独自坐在房间的一角,目光投向院门,不再理会林耀祖。 林耀祖的视线从电视屏幕前挪开,斜眼望向正背对着他的林柠,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烦躁。 “喂,林大妞?” 林柠不理。 “林大妞,瞧你这窝囊样!真是幼稚,我告诉你,你这招,只能对付在乎你的人,你以为我在乎你吗?你想多了!” “你要生气,滚远点生,挡住我看电视了!” “林大妞,你耳朵被棉花堵住啦?” “啪嗒——” 一叠纸本突然被扔在了林柠的身前,是一本公交车月票。林柠本能地伸手拿起,同时抬头望向月票簿飞来的方向,正好对上林耀祖那阴沉沉的脸色。 林柠咽了咽干涩的咽喉,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啥意思?林大妞你脑子能不能转快点?还能有啥意思?给你用的呗!反正家里就只有你要坐公交车,不然就浪费了。”林耀祖趾高气扬地说道,他显得有些傲慢,但又怕林柠误会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于是稍微停顿了一下,转而补充道:“前几天跟人打牌,他们输给我的,我留着也没用。” 林柠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你跟人打牌了?” 林耀祖顿时一激灵,指着林柠的鼻子,警告道:“别告诉爸妈哈,否则我要你好看!” 林柠抬起眼睛直视林耀祖,随后她努力地挤出一句话:“打牌不好,你别打了。” “你懂什么?现在的小年轻哪个不摸几把牌?我就跟熟人打,那又不算赌博。再说了,我不打牌,你这月票还得自己去买呢!” 打麻将,是最近京市新兴的游戏,由于某些历史因素,在早些年是被严格禁止的。那时,一旦被发现打麻将,很容易被当作赌博来处理。直到前两年,国家政策逐渐放宽,麻将才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但是大部分人对于麻将的印象,依旧停留在赌博上,只有那些混混盲流一直热衷于这个。 林耀祖在机电厂小学上班,每天四点就下班了,只有到了晚上饭点才回来。小学里的职工林妈都认识,他们不可能是林耀祖的牌友。这个时间点能和林耀祖打牌的,林柠推测很可能是那些整天游手好闲的、没有工作的人。 林柠刚想继续开口劝说,但一看到他那瞪过来的眼神,她意识到再多说也无济于事。但仔细想想,林耀祖虽然说嘴瘾,但林柠也晓得这月票确实是林耀祖带回来给她的。家里只有她用月票,倘若林耀祖不想给,可以直接把月票本卖出去,倒也能换几个钱来。 罢了,拿人家的手软,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林柠心中如是想着,随后她拿起那本月票本,却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与徐子佩的闲聊,便不自觉地翻开了月票本查看。 林柠翻开月票本,翻看起每一页盖的章来,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就拔拔的凉啊。 “你这月票本是假的。”林柠看着那印章上同其他字大小一致的“司”字,朝林耀祖提醒道,“你可能被人给骗了。” “不可能!你说假的就是假啊,林大妞,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太恶毒了,竟然想出这种理由来搪塞我!”林耀祖语气激动,直接就是对着林柠一顿输出。 “那你信我,还是信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反正我就知道这是假的,我天天坐车,能不知道真的月票本长啥样吗?”林柠自觉这话说的很机智,既没有透露徐子佩下午所使用的鉴定技巧,又足以让林耀祖信服。 果然,林柠的这话一出,加上林柠平时的性格,这也让林耀祖开始生疑:“真是假的?” 林柠小鸡啄米。 林耀祖眼神变了,目光如电,紧紧盯向林柠:“那你能说出哪不一样吗?” 林柠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心中回响着徐子佩的叮嘱,却不知道该如何向林耀祖解释了。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四处飘忽,最终,以一种回避的态度,低声而含糊地回答:“反正我就是知道,凭直觉!” “害。”林耀祖松了一大口气,用手推了推林柠的额头,“林大妞,拿不准的事情就不要瞎说!那些都是我的兄弟,怎么可能骗我?” 说完,林耀祖没有再理会林柠,双手插进裤兜,身体微微倾斜,寻找放松的姿势。他的目光虽然看似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怀疑。 忽然,林耀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混合着自嘲和不屑,仿佛在说,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不过却是不想在林柠面前露怯,这才故作不相信。 林耀祖冷哼一声,正想从林柠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时,屋外的院门传来吱嘎声。 林耀祖和林柠同时抬眼望去,是林爸和林妈回来了。 “给我记住了,要是告诉爸妈,我要你好看!”林耀祖转头瞪向林柠,甚至在空中还划起了拳架,以此恐吓林柠。 林柠敢怒不敢言,但心里也不由担忧林耀祖再这样跟那些混混们厮混,早晚有一天要给家里闯出祸事来,到时候可就是一家子连带着遭殃。可让她做那向林爸林妈打小报告这样的行径,她又做不出来,毕竟林耀祖又没犯实质性的错误,打麻将确实又不算犯法犯错。林柠也只能先搁一搁,看一看以后能不能再劝劝林耀祖。 林柠正想着该怎么劝诫林耀祖呢,林妈和林爸便跟着推开屋门进入了客厅。 “我真服了,这是什么人嘛,早知道当初就不收他家的东西。本来只是帮忙而已,现在倒好,你知道他们家对外怎么说的吗?二婶子告诉我,人家说跟我们家关系好得很!”林妈的声音比人先一步传了进来,语气满是不耐和厌恶,仿佛招惹了什么脏东西上身般,浑身不自在。 “好了,反正他们家也要搬走了,就别理会这些了。”林爸叹了口气,虽然是在安慰,但显然刚才李家的劝架确实让他也感到一些郁闷。 “爸,妈,咋样啦?”林耀祖适时出声迎接,而林柠已经去厨房端来放在锅里温着的饭菜放在餐桌上,就等着林爸林妈上桌了。 林耀祖此话一出,林妈像是找了宣泄的出口,开始滔滔不绝:“别说了!我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家人!刚开始,我也奇怪,李老大家媳妇超生,按理说只需要开除李家那小子的工作就行了,也算是给出态度了。厂里怎么这般绝情,连李老大这个公爹也要开除。后来我们去了才知道,厂里本来是好言相劝,只要李老大家态度好,交了罚款给计生办,就可以只开除李家那小子,李老大的工作还能保住。可李家不服,觉得既然要交罚款,凭什么还要开除人?于是李老大前天跑到厂长那里闹,这一闹直接把厂长惹火了,索性两个人都给开除了,反正这样本来也好向上级交代。 这下好了,李家两个职工都没了,那分配的房子是不是也得收回?就让他们跟着搬出去,可李老大家哪肯轻易搬走,一直没动静。我们隔壁那老沈家五口人挤在一个正厢房里,正等着李老大家搬走好换个大点的房子,就跑去催他们,结果两家人就这样吵起来了。 可问题是这样只和一家吵架倒也还好,可还有那计生办的罚款还是免不了,今天计生办的人也巧恰跟着上门催款,说如果交不出来就要抵押家里的财物。 李老大终于急了,他觉得自己家已经被罚过了,工作都没了,房子都快没了,凭什么还要交罚金?就又开始和计生办的人吵起来,这一吵,又惹得隔壁的小宋家不高兴了,出来劝架,结果架没劝成,反而惹了一身腥。李老大早就怀疑是小宋家举报的,现在以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更是火上浇油,直接和小宋打起来了,最后还是计生办的人和老沈家帮忙拉开的。 厂长今天出差不在,大家就想到了你爸这个刚评上八级工的老师傅,小宋又是你爸的徒弟,更是推脱不了,被拉去劝架。要不是我机灵跟着去,知道你爸不是劝架的料,今天这盆血恐怕也得溅到我们头上。” 林耀祖目瞪口呆地听着,掰开手指一个个地数了起来:“先是和厂长吵,然后是我们隔壁的老沈家,接着又是计生办,还有我爸的小徒弟家。我嘞个乖乖,这李老大家的战斗力也太强了吧!比人家吕布还厉害,吕布也只能战三英,李老大一人挑四雄!” “可不是嘛,当时我们去的时候,屋子里围了一大圈人。我心里还骂这些人,他们怎么这么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像恨不得贴到别人脸上去一样。结果问了一圈,全是事主,你说荒唐不荒唐?” 听完前因后果,林耀祖轻轻地啧了啧嘴:“这么精彩,真后悔没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去什么去?跟着瞎掺和什么?我和你爸是推脱不开,不然也不会去凑今天的这趟浑水的。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啊,幸亏前些天没跟着你爸去李老大家,否则李老大家这事,就要怪在我们头上也说不定。”林妈感叹道。 其实林家和大部分的机电厂职工都不是很熟,毕竟他们也才回城不到十年。林爸和林妈除了在工作中能接触到的人之外,几乎不与其他人有联系。而同时由于回城时间不长,林耀祖和林柠年龄回城时便都已是半大小子和姑娘,机电厂里大多数同龄人也不愿意与林耀祖和林柠交往。那时候他们已经十一二岁了,即使是孩子,他们的社交关系圈也基本固定下来,自然不太愿意与林耀祖和林柠接触,更不用说林耀祖和林柠会熟悉那些老一辈的人了。 林妈和林爸也不鼓励林耀祖和林柠与机电厂的职工或是他们的儿女有过多接触,就如同这座位于巷弄深处的犄角旮旯,只要能够自扫门前雪就已经足够了,因此林耀祖之前才让林柠别去瞎凑热闹。 就在所有人以为林妈还要继续吐槽李老大家时,林妈端起林柠盛来的米饭,似有感悟,语出惊人:“看来招女婿果然不能找相熟的人家,至少机电厂里的熟人,我没一个看得上的,我都不接受!” 林爸、林耀祖和林柠同时偷偷瞥向林妈,不知道她从哪得出的结论。 第23章 第二日下午时分, 林妈独自一人踩着车踏板,车把手上还悬挂着刚买回来的菜,叮咛哐啷在巷子中穿行。 巷子不宽,最多也仅容两辆自行车穿行, 再多的空间也没了。现在又是下班时间, 巷弄里就更堵了, 邻里间也时常会出现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的情况, 林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这种情况也只出现在林妈一家刚搬来的前几年,随着林爸的焊工证上技术等级的变高, 林妈在这条巷子里的通行权也跟着水涨船高。 恰如此时此刻,纵使是下班时间,林妈依旧是畅通无阻,所有邻里主动让路,并且还会附带上一声“赵姐,回来了呀!”的寒暄,每遇见一个人都是对林妈笑脸相迎, 丝毫不见前些年的血雨腥风。若是碰上一些新搬来的愣头青,也不用林妈过多解释,就会有旁人替她辩解一番“赵姐她的脾气就这样, 但心眼不坏,邻里间多包容包容,日子才会火红嘛!” 看到这,或许就有人质疑了,不过是个八级工,至于吗?这些邻居是否太过“谄媚”而不合常理,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种情况,更何况林卫国只是个技术工,连个官都算不上。 林卫国在1978年成为机电厂的学徒,仅用8年时间,于1986年就被评为八级焊工,这在此时的含金量极高,堪称焊工中的状元也不为过。许多技术工人费劲一生和冒着损耗身体的风险在一个技术工种里打拼,除开被人排挤的情况,可能到退休时也才评上五级或六级。 而林卫国,在京市机电厂能被评为八级焊工也只是天赋和机缘并重。1985年,他还只是个六级工,那时候林家包括林卫国自己都觉得这辈子的级别就到头了。可到了86年,京市许多五级以上的焊工和电工都离家了一段时间,去哪儿,干了什么,林妈到现在都不清楚,甚至当时只知道是上级派了任务的林家人都不知道林卫国多久能够回家。 不过等到林卫国再次回家时,就被机电厂迅速评为八级焊工了。 一瞬间,机电厂的职工都知道自己单位出了位英雄,不用猜太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林卫国任务一定执行得很好,受到上级的表扬和奖励了,这种与有荣焉的事情由不得机电厂上上下下激动起来。 当然,林卫国受到尊敬,也不仅仅是他的级别和贡献那么简单,更是因为我们,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在八十年代,劳动最光荣绝不是一句口号,更体现在方方面面。 因此,不多时,被人们爱屋及乌的林妈便差不多到了自家的门口,可她却没有直接进门,又推着车倒退了几步,就透过大开的院门瞧见隔壁的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许丽华。 “丽华,你这是干什么呀?卖废品吗?”赵桂英瞥见那院子里破破烂烂的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板凳,像是想起了什么,将脚撑子踩下,来劲地跑到许丽华跟前,问道,“丽华,你是不是叫收废品的来了?他来了你叫我哈,我那边还有些纸板什么的,都囤着呢,就想着什么时候叫人来收呢。” 许丽华正搬着椅子的动作微微僵硬,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上七八岁的老前辈,一起共事了这么些年,许丽华还不知道赵桂英的嘴巴是这附近有名的讨人嫌吗?可她又开罪不起,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她的,只能尴尬一笑:“赵姐,我这不是卖废品,这些东西是正厢房沈家的家具,他们不是要搬走了吗?我帮他们收拾收拾。” “害!”赵桂英没好气地吐了口气,见不是在卖废品,兴致也变得缺缺,转而莫名地看向帮着搬东西的许丽华,“人家搬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还帮他们搬?等会儿人家要是丢了东西,就来找你的麻烦,你怎么办!” 赵桂英说的这话也是在提醒许丽华别净当好人去了,不过从赵桂英的嘴里说出来,却就又变了个味道,倘若不知道赵桂英脾气的人,定然认为这人是在幸灾乐祸了。 不过说话不好听就是不好听,再怎么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是因为马上要搬到正厢房里去了,许丽华心情不错,也难得地辩解了几句:“我和厂长说好了,等到他们搬走,我和国涛就搬进他们空下来的厢房里去,倒也能宽敞些,所以这不难免有些急了,想着帮着搬一搬,要快些。” 听到这,赵桂英瞥了一眼许丽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表情,突然不解说道:“那也不对啊,上次你不是说你们家国涛要分房了吗?还浪费这功夫干什么,你不嫌麻烦呀?将就住住呗,反正以后就去住单位楼了,你跟厂长提要求,没少花这个吧?”说完,赵桂英凑近许丽华,偷偷比了个搓钱的手势。 而赵桂英显然不知道王国涛已经让出了名额,本来是出于给许丽华提意见的好意,但许丽华听着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讽刺、暗戳戳的炫耀以及像是在看笑话的风凉,许丽华像是在品尝一盘大菜般顿时尝出了赵桂英这段话的滋味。 “没花什么钱,”许丽华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赵桂英的距离,淡淡回应道,多的也不想再说了,转而问,“赵姐,时间也不早了,你今天怎么不着急回家做饭呢?”倒是有空闲多管闲事了。 “不急,今天晚上就我们两口子吃饭,林柠和耀祖都不回来,出去跟朋友玩了。”赵桂英没有注意到许丽华的不对劲,还当真以为许丽华在替她着急,轻松地摆了摆手,忙说没事。不过不一会儿赵桂英又看了看许丽华那还未动火的厨房,便热情地跑到院子门口的自行车边,取下车把手边的烤鸭。 赵桂英跑到许丽华边上,将被油纸包得正正方方的半只烤鸭递过去,笑着道:“ 拿去,我那还有半只,我们老两口也吃不完,这大热天的,就怕坏了。” 那只被油纸包着的烤鸭冒着肉香,随着赵桂英的接近,涌入了许丽华的鼻尖,是充满油脂的脆皮香味。 她难为情地,却又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唾沫,没有哪家向赵桂英家般能够顿顿吃肉,再加上许丽华和王国涛两个人的工资都赶不上林卫国一个人的,许丽华还要花钱看病,家里的日子更是过得清贫。 望着那被鸭油浸润的油纸,许丽华耳尖一热,见赵桂英热情极了,又想起刚才自己对赵桂英的不耐烦,也不禁难为情道:“算了,赵姐,不用,我那有菜。” 赵桂英一把将烤鸭塞进许丽华的手里,只感觉邻里相处得当真是既舒心又和睦,也大方回应着:“没事,让你拿你就拿!再说了,你能做什么菜?不糊就不错了!”说完,赵桂英自己就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好,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玩笑,既拉近了邻里之间的距离,又给许丽华台阶收下这烤鸭,当邻居当到她赵桂英这份上也是没谁了吧! 许丽华眼皮一抽,刚才还沉浸在肉香中的脑子瞬间清醒,讪讪一笑,尴尬地接过了烤鸭肉。 …… “陈岑,你怎么只给柠柠包烤鸭卷,没见到这里还有一个人吗?”徐子佩扫了一眼正殷勤给柠柠包烤鸭卷的陈岑,又扫了一眼眉开眼笑、埋头苦吃的柠柠,血压都快被气上来了,真没想到柠柠口中的陈公安就是陈岑这小子。 徐子佩现在简直没眼看陈岑和林柠两人,一朵水灵灵的大白菜都快要被猪给拱了,你叫她怎么吃得下饭啊! “子佩姐,我马上给你包就是了。”陈岑笑呵呵地说道,伸手就是去又夹起了一张薄面卷,正准备包呢,就立刻被徐子佩叫停了。 徐子佩摆了摆手,兴致缺缺,拒绝道:“算了,我怕某人又要找我要服务费。”徐子佩撩起眼皮,颇有意味地、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了陈岑。 徐子佩见过不少出来应付饭局的男人,头发大多简单地往后梳,抹上点发蜡,整得油光锃亮,脚蹬一双黑色的皮鞋,中规中矩,看多了也不由觉得油腻。 而今天,陈岑的打扮虽然看起来十分休闲,但目光独具的徐子佩怎么可能看不出陈岑的刻意。 这男人,刚洗过的头发清爽自然,白衬衫下是宽松的阔腿牛仔裤,裤脚随性地挽起几圈,脚踩一双蓝色高帮帆布鞋,看样子还是个牌子货,色彩鲜明,款式独特,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年轻气质,与这年头那股子严谨、传统的打扮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以看得出,陈岑是很用心对待这顿饭局了。 “子佩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见谅见谅。”陈岑眉间微僵,脸上满是讨好之意,甚至还举起边上的桔汁汽水,象征性赔罪喝了一口。 陈岑将汽水放下后,吐出一口浊气,又拿出一张纸巾擦去额头的汗水。他也没有想到林柠口中的同事,就是他爷爷隔壁王大爷家的外孙女徐子佩。而徐子佩口中的服务费,也是指陈岑小时候在老爷子那边住时,伙同徐子博,也就是徐子佩的弟弟,一起挣跑腿费的事情。 “子佩姐是柠柠的同事,我当然得好好照顾。”陈岑显然是好汉不想提当年勇,立刻转移了话题,忙往徐子佩的碗里夹卷好了的烤鸭卷,唯恐徐子佩再语出惊人死不休。 徐子佩闻言,白眼一翻,怒斥陈岑的不要脸:“你谁呀?能替柠柠照顾我?”说完,徐子佩两手环胸,高高抬起下巴:“还有,你比我们小,管我叫姐,怎么不叫柠柠姐?瞧不起柠柠?” 此话一出,陈岑还没作态呢,林柠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见徐子佩的语气不对劲,可能会起冲突,便忙抬起头,向陈公安辩解以缓解气氛:“不不不,子佩你误会了,陈公安算是我的朋友,不用这么客套的。” 林柠如何不知道这两位一见面后的剑拔弩张啊,可她作为主位,又不敢偏向任何一方,一直当了个鹌鹑,假装不知道。可现在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她也不能再干坐着不管了。 “朋友?”徐子佩重复了林柠的说辞,好似在反复咀嚼回味,随后她微妙说道:“柠柠,你晓得吗?这位陈公安可一直是个无利……”徐子佩不是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虽然和林柠只是同事,平时也算是处得来的关系,但她是真稀罕这林大妞。像陈岑这种人她见多了,这种身世好的子弟,耍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没追到前诚恳得快要感天动地了,又愿意花钱又愿意投入感情,那些长得不错但是身世差些的姑娘很快就会沦陷。 可这些公子哥们一旦追到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有点良心的,等腻了就甩掉,最多再给些分手费,没良心的,把人肚子搞大了不认的比比皆是。 徐子佩也知道她说这话已经是在冒着开罪陈岑的风险,但她也不忍心林柠这傻姑娘陷进去。 “子佩姐,”徐子佩话还没说完,陈岑眼帘一压,开口打断。 陈岑垂着眸子,双手交握不停摩挲,端坐在徐子佩对面,徐子佩眼皮一跳,这才发现这姿态竟和一旁的林柠一模一般,甚至比林柠显得更为良善和腼腆:“子佩姐,我以前是有些浑,但我老爸已经把我纠正过来了。你看,我现在也走上了正途,当了个公安,就能别揪着我小时候的糗事不放吗?再说了,我是真心把林柠当好朋友的,子佩姐若是不信,可以问林柠,我待她如何?” 林柠也察觉到陈公安情绪异常,看起来破碎极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本是请陈公安吃饭,却让陈公安伤心了,这如何使得。而且陈公安本就对自己极好,替他作证也不算是站在了陈公安的这一边。于是林柠满眼心疼地向徐子佩狂点头,作证陈岑的话。 徐子佩几乎快要窒息,什么小时候?你他娘前些天还同徐子博“分赃”了,这就是小时候的糗事了?那你成熟得可真快啊,韭菜都没你长得快! “子佩姐,我今天也是抽空出来的。你晓得的,我哥那边毕竟才回来,医院里也没人照顾,这担子一下就担在了我身上,还好前天徐叔和王姨来看望我哥的时候勉励了我一番,这才让我缓了口气。”陈岑心里也有些不快,徐子佩凭什么像是个过来人般提点林柠?你徐子佩真的了解我陈岑吗?就能替我陈岑给他自己下定义,不过又是一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混蛋。 但看在听林柠说徐子佩对她还算不错的情况下,他才没有生出报复的心思。只是暗自提醒了徐子佩,他陈家现在正借着他哥陈子安的势头在京市风光正好,你父亲和母亲都要借着他们两家老爷子是邻居的这种由头来看望,你徐子佩说话也得斟酌斟酌,好好说话。 果不其然,徐子佩听懂了陈岑的潜台词,“你!”不过徐子佩也再也没有出声,胸膛起伏着,倚靠在椅子上,像是被气急了。 稍作停顿后,陈岑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热情:“子佩姐,我听说你让徐子博帮你搞一台bb机。正好,您是林柠的同事,”他微微一笑,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我这里正好有渠道,这样,只按成本价给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多少?”徐子佩心被挠到了痒痒处,要知道现在京市,大哥大都没有bb机吃香,bb机也更适合她们这些女孩子携带,小巧精致,方便时尚。在她们那群姐妹淘里,有好几个已经弄到了一台,她自然也心痒痒。而前些天她就让徐子博借着分红的由头问问陈岑有没有货,而那时陈岑的回答是不好弄,也算是拒绝了。 哦,忘记说了,徐子博也只算是给陈岑提供了一些外贸的残次品单子,至于向bb机这种电子产品的渠道,就不算是同陈岑合作的关系了,徐子博自然搞不到。 陈岑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林柠,他裤兜里其实揣着两台bb机,那是他和林柠的。但他不想让林柠知道价格,于是他瞥了徐子佩一眼,趁林柠不注意,在桌底靠近徐子佩的一侧,悄悄比了个“2”的手势,又比了个“5”的手势。 两千五? 徐子佩心领神会,确实没有坑她,bb机现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了3000一台,还有价无市,两千五价格绝对不算坑人。 要知道,一旦女人想买一样东西,那简直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此时此刻,徐子佩看向陈岑的眼神是格外的炽热,生怕他就反悔了。 更何况陈岑对林柠态度确实可以,而且经过她的一番试探,可以看出林柠和陈岑之间还是相互在意的,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且这两人成不成都还是未知数,她还是不要当个讨嫌人才是。 于是乎,徐子佩立刻眼睛一亮,态度瞬间大转变。她笑着拍了拍陈岑的肩膀,语气夸张地大赞陈岑:“林柠,陈岑当真是个值得交往的热心肠!” 林柠:…… 陈岑:可恶,又少赚了五百,心好疼…… 徐子佩:最好现在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24章 吃完饭后, 徐子佩因为自己就住在城东,便婉拒了陈岑的捎带。陈岑当然也乐得清闲,目送徐子佩离去的背影,转头看向林柠, 无奈道:“下一次吃饭就我们俩吧。” 林柠自知理亏, 这顿饭没有让客人陈岑吃得尽兴, 于是也再不敢提让徐子佩作陪的话,只是提议:“陈公安, 明天我们再来吃一趟吧。” “就我们俩?”陈岑挑眉,见林柠心虚的模样,心中的烦躁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逗弄的心思。 林柠点头,神色认真:“就我们俩,我请客!” 陈岑得到了保证后,心情大好,不自觉地揽着林柠的肩膀朝摩托走去,却又说道:“算了,你的工资能够咱们吃几顿的?明天我来, 咱们得有来有往才是。” 林柠却以为陈岑是怕她钱不够了,又向上次一般掏不出钱来,不过她还是感受到了陈岑的善解人意, 她开怀道:“陈公安,你放心,我真的有钱。不信你看!”说完,林柠就像是献宝一般,打开自己的斜挎小布包,信任感十足地将夹层里仅剩的三十九块八毛大大方方地露给陈岑看, 然后抬起脑袋,略带着些女孩的小得意,眼里似乎在说:你看,我没谎吧? 陈岑当然能明白林柠眼里的意思,可以这么说,林柠一直是个有什么情绪就会写在脸上的乖姑娘,陈岑突然想起徐子佩的那句“怎么不叫柠柠姐”,实话实说,他一点也不想喊这个称呼,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时,见林柠期待着自己回复的眼神,忙说道:“柠柠的钱确实很多呢,不过以后别拿给别人看了,财不外露的道理要明白。” “那是当然,不过陈公安不一样,我就只给陈公安看!”林柠理所当然地说道,嘴角一直含着笑意,每次同陈公安见面她都别样的开心。 只给我看? 陈岑轻笑一声,耳尖微微发红,侧过头去,又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短发,以掩饰自己的无措。不过,陈岑又很快恢复了正色:“柠柠,还有差不多半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吧?” “陈公安怎么知道?”林柠不解道,但也没有否认陈岑的话。 “你忘了?我帮你查过你的档案就随手记下来了。”说完,陈岑从裤包里拿出一个方形的黑色物品,正是陈岑一直揣着的bb机,他替给林柠:“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也正好方便我们联系。” 林柠不认得这东西,但听陈岑和徐子佩之前的对话,也晓得这大概就是bb机,价值不菲,就连林耀祖也从来没对家里提起过要买的念头。不过不管礼物是否贵重,她都不应该收,林柠忙摇头拒绝:“陈公安的心意我收到,东西我实在不能收。”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对朋友一直是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更何况这些身外物。你不拿,是不认我这个朋友吗?而且,我不是答应帮你查你家的事了吗?有这东西也方便我及时反馈给你消息,如果我实在没找到线索,那不是还有两个月就国庆了吗?我们国庆买票回黑省去,路费我包了,咱不查到是不会罢休的!”陈岑尚且还不知道林柠已经知道了身世的事,并且这种非亲生子女,一般要不是拐卖来的,要不就是捡来的,陈岑显然也以为是这些缘由,因此是也一心想要替林柠寻找亲生父母的线索。 林柠尴尬一笑:“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我爸妈已经给我交底了,真的是我多想了。”她的身世本就是林爸冒着违背承诺的罪责告诉她的,就算陈公安人不错,她也没有傻到什么事都同外人说的地步。 “解决了就行,解决了就行。”陈岑愣了愣,知道林柠没跟自己说实话,但还是忙点头叫好,捏着bb机的手此刻却异常烫手。 他就想把自己仅有的、能拿得出手的好玩意给出去,就这么难吗?结果现在,礼物没送出去,就连自己表现的机会都没了,这件事见林柠的态度也算是有了个还算不错的结果,他固然替林柠高兴,可以后他又怎么找…… 陈岑摇了摇头,从摩托车把手上拿下一个新买的女式头盔,像是在替林柠穿衣服般,将头盔轻轻套在了林柠头上。见林柠整张脸被挤得跟个包子一样,陈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在头盔上轻敲作响,然后说道:“那咱们就跟着回家吧。” 自从陈子安回来后,陈父对于这台虽然扎眼但是方便出行的摩托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也让陈岑彻底放开手脚,走哪都骑着这辆摩托。 “陈公安,你坐过汽车吗?”在回去的路上,林柠靠在陈岑的后背上,突然好奇地问了这个问题。林柠早就忘记了几个月前等公交时的对视,甚至可以说,她压根就不知道当时戴着□□的男人就是陈岑。 陈岑心下微动,却假装不解问道:“坐过吧,公交车不算汽车吗?” “我说的是小轿车,公交车谁没坐过,我还天天坐呢,人又多又挤,夏天的时候人坐在车里像在热锅里似的,可受罪了。”林柠撇了撇嘴,误以为陈岑是理解错了,但提起公交车,她可又足够的经验。 “那你以后下班我都来接你就是了,正巧我有车,顺带的事。” “不……” 林柠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陈岑便率先打断她:“就这么说定了,你今天已经拒绝我很多次了,再拒绝的话就不礼貌了哦。” 听着陈岑不像是客套的语气,林柠也有些心动,加上最近的假票事件以及就在她身边发生的、林耀祖都能被假票欺诈的事。她不得不承认,每天有人能够捎她回家,确实是一件难以让人拒绝的事情。 “那陈公安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林柠并没有直接同意,转而问道。 同时,在两人说话间,陈岑已经刹住了车。原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林家的巷口。林柠也紧跟着下了车,朝陈岑投向恳切的神色,水盈盈的眼睛里印着陈岑的双眸。 陈岑抿了抿嘴,知晓林柠是想要报答,虽然有些排斥他做什么林柠都想要回报的态度,但他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还真有,这样吧,明天我来接你的时候再告诉你。” “一言为定?”林柠迎着陈岑的目光,眉梢之间满是喜意,既高兴她真的有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也欣喜陈岑是真的愿意捎带她。 陈岑点了点头,附和道:“一言为定。” “那就,”林柠指尖止不住地摩挲着挎包的肩带,同时正对着陈岑慢慢往巷子里退去,看向陈岑,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不舍,让她迟迟不肯说再见的话。 “柠柠,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问你。”陈岑也没有急着说再见,反倒是把那个自己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想法问了出来了。 柠柠停下脚步,好奇看向陈岑。 “林耀祖算是我同学,我们年龄差不多,那这样算来,我确实该叫柠柠为姐姐。”陈岑越说着,嘴角的幅度就越大,他神色不明地定定看向林柠,继续道,“告诉我,柠柠,你想让我叫你姐姐吗?” 林柠身体一僵,只感觉陈岑的目光快要将她给融化了,来不及思考,就胡乱回答了起来:“没事的,我和你也没差几岁,不用这么客气的。” “如果我真的要喊呢?” “陈公安随便怎么称呼都行,哪个称呼顺口就喊哪个就是了,我不介意的。”林柠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脸不受控地越来越烫,几乎快要成红苹果了。 “可是柠柠叫我陈公安诶,只有柠柠这样叫我,我如果叫柠柠姐姐,那不是同林耀祖的叫法一样了?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呢。”陈岑的身影笼罩住了林柠,眼里的戏谑逐渐变浓,语气却是委屈极了。 “反正随便陈公安怎么叫都行,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林柠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她好像有些懂了自己的心思,如果再不懂,她就是块石头了。 可女孩的羞涩,陈岑提起的年龄差,以及她还尚不清楚陈岑对于她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让她对于自己产生的情愫感到羞耻。林柠无法面对,转身就又是想逃,可这一次,陈岑一把拽住林柠的胳膊,将林柠拽进了怀中。 陈岑低下头,男人清爽的气息俯了下来,两人的眉眼只差着发丝的距离,几乎要紧贴在了一起。陈岑的薄唇凑近柠柠发红的耳尖,林柠的头皮一阵地酥麻起来,想要挣脱陈岑的桎梏,但却被陈岑拽得更紧了。 陈岑神色暧昧,缓缓开口,嗓音却变得沙哑:“柠柠,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可能叫你姐姐。当然,除非你求求我……”说到最后,陈岑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晦涩不明了起来,喉结更是不受控地动了动。 “我真的要走了!”林柠的耳尖感受着男人炙热的呼吸,她再也不敢多想,忙甩开了陈岑已经放松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巷子,就连再见的话都忘了说。 而在林柠挣脱陈岑的一瞬间,在林柠忽略的背后,陈岑的手一放松,刚停在巷口时就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bb机,顺势掉进了林柠忘了拉上拉链的挎包之中。 林柠毫无察觉。 陈岑想到明天又可以见面,便耸肩一笑,扭动钥匙,驱车离开了巷口。 回到家,林柠赶忙用冷水拍了拍红透的脸,正打算直接回房间时,却听见从卧室里出来的林妈问道:“柠柠,你回来的时候见到耀祖没有啊?他今天真是玩得忘了性了,这都快八点了,还没回来。” 柠柠脸上的燥意还未消,只得背过身子,摇摇头,低声回答没有见到,然后飞快回了屋子。 不知道林柠开了窍的林妈,奇怪地挠了挠头:“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奇怪呢?还有林耀祖这死东西,到底跑哪去了呢?” 第25章 时间再次倒带, 让我们一同返回两个小时前,林柠正在宴邀陈岑和徐子佩之时。 一只野鸟在空旷的天际滑翔,停在了已经算是出了城的泥巴路边开始啄食裸露在外的昆虫。在泥泞路的一侧是绵延几里的农田,田野之中不时还镶嵌着一些错落的各式各样的泥屋平房。 在其中, 一间破乱的瓦房里传来了男人们的呼天骂地的嚣叫。 瓦房不大, 在屋子里, 也就只摆放着三张麻将桌,此刻麻将桌的四方上都坐满了人, 甚至每张麻将桌的周围还围了两三个津津有味磕着瓜子的看客。显然,这里是附近居民娱乐消遣的地。可今天,不是节假, 不是周末,更不是农休。这些人物们能够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间靠近乡下的瓦房里聚集,不难让人想到一个群体,那就是混混们。 “啪——” 林耀祖抹起一块麻将,手指在麻将牌上摩挲片刻,便眉开眼笑地翻牌, 用力打在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胡了!清一色!” 林耀祖笑呵呵地扫视众人, 便将自己的横牌一把推倒,将牌面露出给其他三人看。 “麻子,你给我八毛,别赊账!”林耀祖一边朝自己正对着的王麻子说道,一边同其他一起洗牌。 王麻子也跟着一起洗牌,语气烦躁:“赊着赊着, 赊够五块,我再给本月票给你。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我就不信我手气能一直差!” 林耀祖轻嗤一声,双手却一直不停地码牌,斜眼看向王麻子:“麻子,第一次我不跟你计较,是把你当朋友。可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啊,拿本假月票给我,做人不仗义啊!赖二娃,你说是不是?” 林耀祖说完,将眼神投向平日里最为讨好他的赖二娃,但也不等赖二娃回应,又低下头来感叹起王麻子的为人不正,声音之大,几乎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当然,也不是林耀祖不计较,是林耀祖知道,已经出了这个屋子,你才发现东西是假的,人家自然是不认的,就算找王麻子算账也不会有结果,只能吃下上一次的闷亏。 果然,王麻子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你说假的就是假的?耀祖哥,你可不能乱冤枉人啊,这叫我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混江湖的,怎么也要讲个忠孝礼义吧?” “那你先把今个的八毛给我啊。不过那月票不管真假,我都不认了,我这个人俗气,赢了钱就必须看到钱。”林耀祖今天来这,心里本就堆着气,被王麻子这无耻的翻脸不认账一激,直接一只手推倒牌面。这人本来在家中就是被宠溺的性子,自然也是个混账脾气。 “耀祖哥,这不是你先污蔑我吗?我被污蔑的损失,可别这八毛大得多呀,今天这么多兄弟都听到耀祖哥的言语了。你凭什么说我那月票是假的,耀祖哥说话做事可得讲证据。” 林耀祖眉头一跳,虽然他底气十足,但听到这王麻子最后的一句话时,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林柠供出来,只是说道:“这月票是假的,那就肯定有地方同真的不一样。至于我怎么知道是假的,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吗?这不是让造假票的人有机可乘吗? 不过,王、王麻子,我只是同你讲你刚才应该给我的八毛,你何必跟我一直掰扯这我不计较的月票,不是做贼心虚吗?你该不会没钱吧?没钱出来打什么牌?我不玩了,走了。”林耀祖语气强硬地说道,眼皮却直跳,心脏也在猛地收紧。 在他说出那句“让造假票的人有可乘之机吗”的一瞬间吗,他就突然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来自屋子的四处,有的好奇,有的害怕,但更有一种让林耀祖后背发凉的窥视,林耀祖根本不敢回头看,这才惊觉即便自己再小心,也可能已经说错了话。屋子里有人已经释放出危险的信号,林耀祖的语气依旧是不怂,生怕让人看出破绽,只得装作不屑与王麻子计较,愤然离开了这间瓦房。 等林耀祖出了屋子,发现身后没人追来,心底这才稍微平定了一会儿。不过,秉着谨慎的态度,林耀祖还是加快了脚蹬的速度,将自行车的轮子蹬得直打沙,并且还有心眼地在附近的村子里转悠了几圈,以此混淆自己的行动轨迹。 “哼,都什么人嘛,下次老子绝对不到这荒郊野外的地方来打牌了,请我都不来!”等骑行到林耀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已经见到了城里的建筑时,林耀祖这才开始破口大骂,极力化解自己心中那股憋屈的怒意。 但林耀祖想起那假月票,心里也不由感到后怕。他不常坐公交,自然不知道已经有很多使用假票的人被暗自逮捕调查了。可今天这一遭,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可能这假月票已经成为了京市周围混混们暗地里挣钱的手段,他刚才那么一说,无疑是在挑衅这些在挑战国家底线的无赖们,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林耀祖的直觉告诉他,那群人他不能再接触了。 当然,不是林耀祖以前浑,非要跟那群混混玩。林耀祖当然知道那些人鱼龙混杂,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自觉自己也算什么大好人,只要没犯到他头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最重要的还是,这不是除了这群人肯带他玩玩,其他人都不带嘛。厂里的同龄人他不接触,学校里的同学又大多各有志向,根本就瞧不见他这个人,他顶多去烦一烦差不多能算是“老乡”的同为机电厂子弟的王颖。如今,人家王颖也要去读大学了,他也就不去人跟前讨人厌了。大学生嘛,总是值得尊敬的。 现在嘛,恐怕这群人也要开始讨嫌他了。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林耀祖刚还低落的情绪,又很快调整了过来,将过错都怪在那群有眼不识泰山的小混混们身上。反正他相信,自己肯定是个有出息的,跟这群人混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到现在也算是把自己扳回正道上了,值得庆贺,今晚买只烧鸡回去,馋馋林柠! 林耀祖的心态就是这般得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事,是事也就烦…… 嗯? 林耀祖眯眼向前看去,两个大汉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泥巴路的两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林耀祖。 林耀祖心下不妙,不管是不是找自己的,他都不敢赌,还距着有三十米的样子,他就屁颠屁颠地调转车头,又往回跑去。他记得附近有条小路,应该可以走。 几分钟后,林耀祖骑行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怒骂自己倒霉,不过所幸的是那两大汉没有跟上来,看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什么?怂? 那怎么能叫怂呢?那叫谨慎做事,那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同他一般细致的人才是能大事的材料,知道吗? 不过,像林柠这种,太怂的,也不行。林耀祖想到这,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满脸自得,甚至还吹起了回家的口哨。 你们看吧,像林柠遇上今天的事,哪能像他林耀祖这般随机应变,恐怕没出屋子就被拦在里面不让走了吧? 林耀祖满足地开怀大笑,得意自己的小心谨慎,还发出了大笑之声。 “哈哈哈哈——” “碰!” 林耀祖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远处砸中,还没得来及反应疼痛,就裹挟着新自行车,一同倒在了小路边的草丛内。 此时,及人高的草丛内也走出两个人携手将林耀祖抬走,仔细一看正是刚才站在大路边的那两个大汉。 其中一个偏矮胖的大汉双手抬起林耀祖的两只腿,朝对面抬着林耀祖身子的壮汉问道:“哥,你说他刚才笑啥呢?这荒郊野外的,怪瘆得慌。” “我咋晓得他笑啥。不过你怕啥,这片地皮你比鬼都还踩得熟,鬼来了都得怕咱俩。别说了,快走,叔那边还等着我们呢。” “好嘞。” …… 凌晨一点 林妈着急地守在客厅内,将客厅的两扇木门打开,正对着院门,能够直接看见院门的动静,在林妈的一旁,是同样一直没睡的林爸和林柠,林妈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眼神焦急地看向林爸:“我让你出去找找!你怎么找的?耀祖要是再没回来,我就要去报警了!” 林爸也捂着头,一脸自责:“我真的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人。我还去问了耀祖住在附近的同学,都说没见过他。” “要不,我也去找找?”林柠也跟着着急,她本就因为今晚陈岑送她回家时的事睡不着,听着林妈在客厅里一直没睡的动静就出来看看情况,这才知道林耀祖一直没有回来。 “你去什么去?你一个女孩家,大晚上出什么门?这外面灯都没有,黑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被人绑了都没人能看见!”林妈心里本来就急,见林柠又开始添乱,直接忘记了前两天因为说清了身世两人之间的态度变得微妙的事,又把林柠给训了一顿。 “你不要骂林柠了,她这不也是担心耀祖吗?”林爸现在在家里才真是胆战心惊,就怕林耀祖还没找到,这两人又开始闹起来了。 “好啊。林卫国,果然你们林家人才是一条裤子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耀祖吗?”林妈站起身来指着林爸的头说道,“你不找,我去找。” 林妈说完,就是迈开腿要朝院门走去。 “诶!你也别去,大晚上的你去哪?危不危险?我都说了,附近能问的都问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如果今晚还没回来,再去报警!”林爸拉住不理智的林妈,他心里何尝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可若是自己也表现出了心乱如麻的样子,林妈和林柠会更崩溃。 “那怎么办?你说,咱家耀祖会不会被人拐了吧?去给生不出儿子的别家当儿子去了吧?”林妈抽泣道,她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就头冒金星。 “怎么可能,他多大了?这么大的孩子,人家不要的。” “那他会不会更惨,被拐到晋省那边给黑煤矿当挖矿奴去?” “这……”倒有可能…… 正在林家三人讨论着林耀祖被拐后的何去何从时,只听院门嘎吱一声,三人一同朝院子外望去。 只见头顶着一个大包,脸上流着血痂的林耀祖期期艾艾地推门入内,只有他一个人,那辆新自行车也消失不见了。 林耀祖眼里已经没有了光,抬头见三人都盯着他,扯出一抹苦笑,讪笑道:“你、你们,都没睡啊?哈、哈哈,精神可真好,真好……” “耀祖!你怎么了?”林妈见林耀祖一脸是血,联想到刚才想到的可能,脑海里已经浮现了林耀祖同人贩子激烈战斗,最终逃出生天的画面。 林耀祖心虚地揉了揉头发,扯出微笑,乐呵呵地说道:“没事,骑车摔了……” 是的,骑自行车摔了,这真不算假话。但至于是怎么摔的,林耀祖表示,他不可能说的。 第26章 第二日一早, 林柠又顶着个黑眼圈出门了,因为皮肤较为白皙,眼袋下的乌黑是藏也藏不住。昨天晚上,一家人折腾到差不多三点才歇息。林耀祖回来后, 一家人是又惊又喜, 林爸半夜打着手电上门去求了厂里一位擅长治跌打损伤的老师傅的药酒为林耀祖包扎。林柠也没闲着, 去厨房烧火给林耀祖炒了个蛋炒饭,给这个将近半天没吃饭的人充饥。而林妈主打提供一个情绪价值, 一直在林耀祖耳边哭闹他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哭嚎里,林妈大致就一个意思:林耀祖以后晚上八点必须准时到家,否则他们就当是人被拐了处理。 至于林柠, 凌晨三点回到房间后,更是一夜没睡。 在她整理布包时,这才意外发现了陈岑偷偷放进布包的bb机。 林柠的第一反应是感动吗? 不然,她看见那块价值不菲的bb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布包时,第一个念头是:“这东西真不是我偷的!” 随即,林柠便用碎布将这东西几层几层地包起来,放回布包, 只等着明天再次见到陈岑将其送还。 可倘若仅仅如此,她就不必一夜未睡了。夜深了,睡不着的人总是会多想的。 林柠躺在床上, 漫无天际地想着,陈岑到底是什么家庭呢?她听陈岑和徐子佩的谈话,也能猜到这东西的价值与稀缺,甚至看样子,陈岑的家庭条件要比徐子佩还要好。他能够随意将这东西送人,就算是丢了也没有见着急来找。徐子佩的性子是有些娇气的, 可昨天她也能够耐住性子,与陈岑交好,虽然为此陈岑付出了一些林柠猜不出的代价。 到底是什么家庭呢? 林柠实在是想不出能有比母亲在外贸局工作,父亲是大学教授更为体面的家庭了。林柠一边劝诫自己别人家条件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可不知为何,这也让林柠倍感压力。 或许,她倾尽钱财才能请得起的客,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日常一顿普通的饭局。也许,她千般推辞不愿接受的礼物,就如同那块她不知如何使用的bb机,不过是别人随手送出的见面礼。就像她家走街串巷时,常常会带上鸡蛋、米、糖等小礼物,这些都是他们生活中的寻常之举。 她也知道,有人说,好朋友之间不能计较太多,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可她觉得那不是在交朋友,那是在占人家的便宜还卖乖呀。 况且,林柠回忆着陈岑送她到巷口时的对话,脸上就会忽地浮上一片红云,就算是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羞人的程度。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在意陈公安这个人了,在意他的看法,在意他对自己的言辞,甚至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 林柠的心中不由涌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好像什么东西就要离她而去了一般。那明明是她很珍惜的东西,可她为什么就觉得那东西太虚幻了,即使自己拼了命想抓住,可最后还是会如同流沙般消失在自己的掌心。 除非,将流沙变成土块。林柠自己也笑了,流沙要变成土块,那就需要水,可自己的水都还不够喝,如何要浪费水源在流沙身上呢。当然,还有一种心态,就是无所谓流沙的存留,愿意留在自己手上就留吧,它们若是从自己手上流入沙海,自己甚至可以送行一程,也算是好聚好散。 可是,后者的心态却又是林柠日常所不齿的处事风格,这种得过且过的掩耳盗铃的心态就是在糟践别人的真诚。她也不舍得如此对待真心愿意与自己交友的陈岑,她又怨自己竟然起了那般的心思,倘若自己那一点点的喜欢显露出来,陈岑不喜,或许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就连林柠自己也开始幻想,会不会陈公安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呢? 但人家的家庭条件这般的好,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个普通人家呢?肯定是她自己逾矩了,才曲解了别人的善意,因为并不是所有人的善意都可以被当做喜欢的证明,那只能说明人家性格不错。倘若世界上男女之间产生的善意都要被当做对对方有意思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好人了。 林柠想着烦着,天却也跟着亮了。 直到中午,林柠看见陈岑那张乐呵呵的脸出现在书店内的时候,神情都变得恍惚了。晕乎乎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竟是:到底是他喜欢我?还是我喜欢他呢?我有些分不清了。 “柠柠,这是?”店长韩丽丽注意到林柠这边的动静,好奇且带着些寒暄的意味问道。 还没等林柠开口,陈岑率先一步回答:“我是林柠的朋友,来接她出去吃饭。” 现在是午休时间,店员们可自行安排时间。不过韩丽丽同其他店员一样,都是第一次看见林柠有人来找她出去吃,一般这个点来店里找人的都是徐子佩。 这不,徐子佩早在半小时前就跟人一起出去吃饭去了。 韩丽丽暗自打量了一眼陈岑的穿着打扮,点点头,朝被陈岑带着往外走的嘱托道:“那林柠,早去早回哈。”随后店员们便不再理会林柠的去留,任由陈岑带走了林柠。 饭桌上,陈岑扫了一眼桌面,担忧地看向林柠:“柠柠,你今天胃口有点差呀,发生什么了?”今天两人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番茄炒蛋,一份炒时蔬和一份丸子汤。没办法,国营饭店的菜色也就这么几样,自然点来点去也这些菜,这也是国营饭店和京市新开的许多私房菜馆差异之处,两人也是看在国营饭店离书店最近的份上才屡次光临。 可是按陈岑推算应该刚好的分量,今天吃到快末尾了,都还剩一大半,林柠也没有续过饭,看样子也是兴致缺缺。 林柠闻言,又低头夹了口大米饭,摇了摇头:“没发生什么,就是昨晚熬夜熬太久了,现在就吃不下了。” “熬夜?” 林柠抿了抿唇,人生头一次有了天大的心事,倒也学会含糊其辞来了,就将林耀祖的事拿出来做由头,勉强将陈岑糊弄了过去。 “凌晨一点才回家,他跑去干什么了?我一般最迟十点就回家了,绝不让家里人操心的。”陈岑态度不屑,茶言茶语地说道,随即心疼地给林柠盛了碗丸子汤,“吃不下饭,就多喝点汤,下午还要工作,很辛苦的。” 林柠小心翼翼地接过丸子汤,正涌起笑容时,突然想起包里的东西,便赶忙拿了出来,递给陈岑,装傻道:“陈公安,这东西我昨天发现在我包里,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陈岑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地又将bb机推了过去:“这东西就是我给你放进去的,收下吧。再说了,你不是说要帮我忙吗?没这东西可帮不了。” 林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陈岑态度坦荡,这样也显得林柠扭扭捏捏了起来,于是她也放下心事,终于抬起了之前因避嫌而低垂的脑袋,直直地看向陈岑,眼神中满是坚定和热忱。 “我有个朋友,他在百货商场盘了个档口,打算做个家电生意,最近就要开张了。但是吧,他人在外省,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就想找人去随时帮他去看看档口,监督监督员工,盘盘账什么的。他在京市没几个朋友,就找到我身上来了,可我又穿着这身警服,实在是不方便出面。我也没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就想到柠柠你身上来了。”陈岑无中生友地说完,见林柠面露犹豫,继续补充道,“其实不麻烦,就每周去逛一次,你把自己当成老板娘就行,最主要的就是怕员工懈怠工作或是做假账。你到时候带着bb机,有什么问题及时给我讲就行,我再反馈给我那个朋友。” 林柠尴尬一笑,“可是我不会看账本呀。” “没事,你就把账本带给我也行,我来看,你就相当于代替我去档口走一走。柠柠,拜托了,我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放心,不白干,我那朋友每个月都会给你报酬的。”陈岑语气恳切,仿佛是遇到了大难题,若是林柠不肯帮他,他就真的找不到其他人了般。 林柠见状,心知再推脱就有些装模作样摆谱了,况且陈岑提的条件哪像是在求林柠帮忙,分明是又为林柠提供了一份工作,于是她点了点头:“那行,但我不要报酬,这bb机这份工作结束后我就退还给你。” “没事,我那朋友人傻钱多,你不用替他省着。再说了,这钱也不要白不要。不过,柠柠到时候可得再多请我吃几顿饭才行。”陈岑绝口不提bb机的事,反而半开玩笑地岔开话题,心里却是雀跃极了,这件事成了,以后也就时常有借口来见林柠了。并且他本来就是真的不方便出面,那档口他爸肯定有让人盯着,而他身边的兄弟他爸也差不多认识,让林柠帮他忙,是再合适不过的。这样一算,当真是一箭双雕,稳赚不赔。 “那报酬大概有多少呢?”林柠想到了一个主意,“要不我们就把那报酬当做我们的活动经费吧,等赚了钱,我们就去吃吃喝喝去,把钱都花光。”林柠想得极好,这工作本就是陈岑推给她的,自然有他的一份,而她猜测这工作轻松,报酬应该也不高,倒不如全将它花在两人身上妥当。 陈岑一听,嘴边的话急转直下,顿了顿,语气认真地说道:“这报酬,讲次数,去一次给三块,去得多,挣得多。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到时候负责接送你,你就上楼巡视,挣了钱咱俩就去潇洒。所以柠柠,我们的活动经费,就拜托你多多益善了。” 林柠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 下午五点半,林柠回到了家。按往常的时间,她一般是要六点才能到家的。陈岑因为休了假,虽然每天在医院照顾他哥,但他哥已经能基本自理了,他的用处就显得可有可无来,所以空闲时间很多,从今天起,只要陈岑有空,都是陈岑来接送林柠了。 一到家门口,陈岑就发来了消息,林柠听着布包里的bb机发出哔得一声,偷偷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到家了吗”。 林柠暖暖一笑,偷偷回到自己房间里,按照陈岑教的方法和手册,回了一条代码过去,大意是“到了”。 随后,林柠又觉得不够,低头无声地笑着,主动又发去一条“注意安全”的代码。 那一头也很快传来消息,“收到”。 现在的bb机都只能发送数字代码,每个代码代表一个意思,当你发送代码过去,你的接收方的bb机就会破译代码解码为文字。这也注定了bb机的局限性,只能发送与接收方提前约定好数字编码规则,有时候不能准确传达自己的心情或意思也再所难免。 但作为目前最为先进的科技,林柠倒是觉得没有比这个更方便的东西了,难怪那么多人都要追捧。这东西小巧随身携带,随时都能获知对方的情况。就仿佛她与陈岑跨越了空间的局限性,只要两人都在京市范围内,就能够实现即时通讯,让距离不再是问题。 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林柠感到既新奇又兴奋,也难得地对一件东西产生了极大的满足感。 正当林柠继续研究着bb机时,房门却突然被敲响。林妈替林耀祖请了假,让他在家里养伤,所以这个点,只有林耀祖在家。 林柠赶忙藏好bb机,心虚地咳了咳:“进来吧,什么事?” 林耀祖一脸谄媚地走进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悄声问道:“我的好姐姐,你有钱吗?借我点呗……” 第27章 “借钱?你为什么要借钱?”林柠心下警钟大作, 暗自不妙。怎么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点钞票,就要被人惦记了吗?这从多了十五块零花,她怎么感觉这钱比以前还不经花了? 林耀祖讪讪一笑,他也觉得尴尬极了, 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大一笔数字, 他又不敢找爸妈要, 只能自己想办法努力筹一些,能筹多少是多少吧, 总不能到时候那些人上门了他一毛都没有,可不就又要被打一顿了嘛。 况且,打一顿事小, 被林爸林妈知道事大!被街坊邻居知道,事最大! “我这不打牌跟别人输了些钱吗?想先借点应应急,保证回头咱慢慢还你。”林耀祖难为情地说道。 林柠一记电光火石射了过去,目光如炬,语气生硬:“欠了多少?” “不多,百十来块。”林耀祖心中何不曾叫苦,明明牌打得好好, 自己非要说假月票的事,结果这回是真栽坑里了,要不是被迫签了个五百块的欠条, 他可能都回不来了。 林耀祖只能庆幸,那群人只是讨生活,想多挣些钱而已,不算是什么天涯亡命徒,否则他昨天晚上可就不只是挨一顿打,被威胁一番那么简单了。 “百十来块?你实话告诉我, 自行车呢?是不是被扣了?”林柠头一回对林耀祖发了火,百十来块,是有那么好挣的吗?一晚的时间不到,车没了,还欠人上百块,这败家子都不带这么霍霍家的。 “车被人抵了,就是抵了后,还欠人百十来块。”林耀祖都不敢多说了,硬编了个百十来块的欠款,唯恐说出真相,林柠要闹着报警就不妙了。倘若是一个两个的弄假票,倒也好对付,可偏偏是一群人,他们家要是去报警,那警察去查了,难免有漏网之鱼,到时候那些个人被激怒,报复到地址一打听就知道的他们家不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要打牌吗?” “不打了,真不敢打了,那些人合起伙算计我,这次我认栽了,但不会再傻到被人搞了还帮人数钱,不会再打牌了。”林耀祖举起手发誓,语气诚恳,这次当真是痛彻心扉了,再不敢往城外走了。 “我这里最多只能给你二十块了,你知道的,我的钱不多,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林柠一咬牙,选择相信了林耀祖的话,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拿出两张大团结,抵了过去。 林耀祖心里也不好受,他瞧见林柠的钱袋子里只剩下些散钱了,说实话林柠的这二十块与五百块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他本来就厚脸皮,但看着林柠不舍却坚定地把钱递了出来,脸皮再厚的人此刻也觉得无地自容。 这些年,他也没有大手大脚到每个月都把零花花光的地步,倒也存了个二百五十块的样子。 还差一半,距离交钱的时间还有一周,他得想些办法挣钱或是借钱才是。 于是,林耀祖带着鼻音吸了口气,把林柠递钱的手推了回去,装作如无其事地说道:“算了,你这钱太少了。我在这还是有些朋友交情的,不用你的钱了。”说完,林耀祖便打算离开房间,朝外面走去。 “诶!你不准去借别人的钱!”林柠站起身来,她怎么会不懂,借家里人的钱和借外人的钱,那能是一个性质吗? 不就是百十来块吗?林耀祖既然发誓了再也不打牌,就去找林妈服个软,林妈能不给吗? 可林耀祖不这么想,他这些年成绩不好,难道人缘还不好吗?朝家里要钱还债,他这个成年人还是要点脸的,并且,他根本就不想让林爸林妈知道这件事,他能瞒得过林柠,可林爸林妈这种老江湖,他怎么骗得过去? “行了,你放心吧。你也别告诉爸妈,我这回是真不打了,你若是让爸妈知道我以前在打牌,这不是让他们失望吗?你若是告诉了爸妈,我就不认你这个姐姐了!我说到做到。”林耀祖勉强继续编织着谎言,心却早已飘向远方。 “把你的钱收好,我出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别跑,最近京市不安全。”林耀祖最后嘱托了林柠,便不管不顾地出门了。 …… “小兵哥,你方便借我点钱吗?” “哟,这不是耀祖吗?怎么,缺钱啊?你们林家也缺钱呀?咱俩的条件,到底是谁找谁借钱才合适啊?我都没找你借钱,你怎么有脸的?” …… “万哥,你最近手头上、方便吗?” “手头上?对了,小林。你嫂嫂,不是要生了吗?你说我,工作都没有,这娃娃的尿布都买不起。要不,你先借我点救救急?” “我这,我这也急啊!再说了,你不是以前说叔叔挣一次外快就上百吗?我是看你家条件不错,我才开口的!” “那你都不愿意借我,我怎么借你?” “我这不是……” …… “小孙哥,最近家里还好吧?” “还行,得亏你上次帮我换了电视票,我才凑足了彩礼,否则你嫂嫂家的条件这么好,那群亲戚早就瞧不起我们了!小林,你也别走了,咱俩今晚喝一个哈。” “过得好就行,是这样的我有些急事,正缺点现钱,不多,就借个五十块给我先应应急。” “小林,我这……害,实话告诉你吧,你嫂嫂管得严。我包里就五毛钱,你若是不嫌弃,就把这五毛拿去。家里的大权,都在那婆娘手里,你哥哥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啊……过得苦啊……” “你!你上次不是才说过嫂嫂是南方人,可温柔了,还把嫁妆钱都补贴了你吗!”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借不了钱啊!” …… 林耀祖头发乱蓬蓬的,蹲在路边,像一团被风吹乱的枯草,遮住了他黯淡无光的脸。林耀祖低着头,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焦点,不时还傻笑一下,仿佛是被气急了。他也想不到平时与他吹嘘的兄弟,临到了头,借了钱差点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是有大部分人已经翻脸了。 林耀祖双手搓脸,周围的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气笑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愤怒地扯着路边的杂草,虽然还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但林耀祖还是先骂爽了为妙:“我倒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了,结果没想到兄弟插了我两刀!你们都给老子等着吧。等以后我出息了,有的是你们求我的时候!到时候,咱就要看你们这群人还有脸不!” “听说你找人借钱?”一道沙哑的嗓音从林耀祖的头上传来。 林耀祖莫名地抬头望去,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下意识地挪开了两步,没好气地说道:“你谁啊?老子欠钱关你什么事?” 男人轻哼了一声:“我是小兵求来的,我算是他的老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斯辉。” “孙斯……孙哥?”林耀祖默念了一遍名字,突然想起小兵说过,他在西站就靠着跟着孙哥混才有饭吃。孙哥对兄弟算是在西站那顶好的大哥了,为人也大方,就是有些古板。 小兵,我错怪你了!果然,人间尚有真情在,呜呜呜…… 林耀祖立即站起来,双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灰尘,恭敬地向孙斯辉握手:“孙哥好!” 孙斯辉一脸奇怪地看向头上缠着纱布、一脸谄媚的林耀祖,突然问道:“确认一下,你是叫林耀祖吧?” 林耀祖眼睛一亮,小鸡啄米:“正是在下。” 孙斯辉点了点头,退后一步,指挥着跟过来的兄弟:“打晕带走。” 林耀祖一脸茫然:“?” 随后,“啊”的一声,林耀祖再次被人打包抗走。 …… 一间瓦房里 林耀祖带着头套,呜呜地惨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回他又惹了谁啊?该不会是小兵不想借给他钱,拜托孙哥解决掉他吧?不至于啊,他这不还没借到吗? “林耀祖是吧?”陈岑冷冷地说道。 “大哥啊,我有钱,我可以签欠条过段时间给你们。只要不害我的命,我什么都好说啊!”林耀祖带着头套,根本看不清人脸,眼前一片漆黑,放大了他内心的恐惧。 “行,不要你的命。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欠人钱的?打牌?不对吧,据我所知,你可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大哥,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的。”林耀祖泪流满面,这次事要是平了,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出门了,还不行吗? “我不要你的钱。但如果你不说的话,我说不定会要你的命。”林耀祖带着头套,看不清陈岑似笑非笑的戏谑神色,心里却只发怵,看来这回是遇上那群人的对头了。电视里都这么演,叫做掌握对方罪证,而他林耀祖就是那个无权无势还知道些小秘密的倒霉蛋。 但是他上有林爸林妈,下有傻妞林柠,能活一时是一时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我都说,我全说!好汉饶命!”林耀祖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告饶道,一不做二不休,全盘托出:“那群造假票的人以为我掌握了他们假票的验法,非逼着我把秘密说出来。但我哪晓得,我知道那是假票只是因为有人告诉我那是假的,具体怎么判断的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地问我,我也根本说不出来。后来,他们没办法了,又把假票和真票混在一起给我看,见我是真的分辨不出来也就作罢了。 但是他们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就放过我,就让我买他们的假票,让我签了个五百块的欠条才肯放我回来,否则我就要丧命城外了……” “买假票?假票呢?”陈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眉头皱紧,语气严肃地问道。 “我这不是还没给钱的嘛,但是欠条是先让我签了,我今年一定是犯冲了,倒霉得很呀……” “欠条怎么写的?是写的是一般的那种欠款,还是写的货款欠单?”陈岑没理会林耀祖的哭天喊地,他一开始也简单地以为是林耀祖出去鬼混被人算计欠了钱,本想抓过来教训一番,让他收心,顺便帮他把欠款还了,结果却是涉嫌到了目前上面重视的公交车票造假案里去了。 公交车票不像火车票,需要层层检验,并且火车票造假的技术也要难上很多,因此公交车票也让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有了可乘之机。而如果林耀祖被逼着欠了货款欠单,那么如果公交车票造假案一旦被查获,不管林耀祖有没有实际参与假票售卖,那也算是同伙。 “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欠条很短,就写了我欠他们五百块,他们的名字也被遮住了,我全程蒙着眼,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你是在哪被他们抓住的?”陈岑听到林耀祖所述的欠条类型只是普通的欠条,这才勉强松了口气,询问了那群人的大致位置,说不定还可以给查案子的公安们提供些线索。 “这我知道!是在城西姜家村西边附近的小路,而且我怀疑那伙人就是姜家村的。” “为什么?” “我一开始骑在大路上,结果碰见两壮汉在路边蹲着,我有些怕,就走了小路。结果没想到我明明骑着车,走的还是鲜为人知的小路,都被他们两个走路的追上了,可想而知他们一定对那里的路况很熟悉,至少比我熟。” “行,那事情就简单了。你也给我签个欠条吧。”陈岑从怀里拿出一根钢笔和一张白纸,“写吧,林耀祖于1986年8月20日向陈岑借款人民币合计伍佰元。哦,记住,数字全部大写。” “陈岑?” “山今岑,你应该认识我的。”陈岑一把揭开林耀祖的头套,为了获得他心中未来小舅子的好感,他甚至微微一笑,向林耀祖点头打招呼。 可惜,陈岑忘记了此时的情况。林耀祖长时期处于黑暗之中,突然头套被摘了下来,灯光又太过刺眼。当他强行睁开眼睛朝陈岑看去时,只看见黑乎乎一团的脸和看起来很狰狞的笑容。 “岑哥……”等林耀祖看清了人脸,竟真是他知道的那个陈岑,只能硬着头皮欲哭无泪地打招呼,“岑哥,你这也有假票给我买吗?我要那么多票干什么啊!生火都一辈子用不完……” 陈岑的笑容一凝:“我是帮你把那边的欠款还了,你最近别出城,也别接触那些人,老实呆在家里哪也别去。” “我肯定再也不出来了,我妈把假都给我请了一周,我今天也不该出来的。” “你今天不出来,我能替你还债吗?”陈岑冷哼一声,“快把欠条给我签了,记住,我是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才帮你的,以后在家里多听你姐的话,别给她惹事,老子我就万事大吉了,知道了吗?” “我姐?岑哥你怎么认识我姐?我姐人不行的,她就是个傻大妞,她不值钱的!”林耀祖冷汗直流,以为陈岑看上了林柠,要用这钱买通他,干些不好的事情。 “你想什么呢?是值不值钱的事吗?把欠条签了赶紧滚蛋,还有别告诉你姐这事。毕竟你也不想让你姐知道你闯这么大祸吧?你知道吗?他们要是真把五百块的假票给你了,你会是什么身份?他们的同伙?还是说你才是最大的货源?他们想要诬陷你轻而易举。” 林耀祖呼吸一滞,被陈岑一提醒就想清了其中关键,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涌入心头。 “岑哥,你当真帮我?”林耀祖不会怀疑京西公安局局长家公子的能力和人脉,但怕的就是陈岑骗他。 陈岑冷哼一声,从包里拿出五百,递给林耀祖:“这钱你拿去,我知道,你嫌学校工资低,一直在外面找门路。这五百块给你押着,那边的事情我也会替你解决,等这阵子的风头过了,你可以拿这钱做笔小生意也没问题,但是欠条,你必须签,我不是什么傻大户。” “这,这也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姐她叫林柠哦,她面子这么大?”林耀祖脸色僵硬地说道。 陈岑冷眼看向林耀祖,不置可否。 林耀祖低垂着头,看着那张白纸,一咬牙,开始提笔写字:“岑哥,我信你,钱我也不要了,只要您能帮我把这事摆平就行。至于欠您的钱,我可以以后慢慢还给您。” 陈岑低头一笑:“也不算是个混球。等这事过了,我给你找个事干。平时在家记得替你姐打打掩护,什么洗碗扫地之类的,也顺带做了吧。” “你们?”林耀祖瞪大了双眼,但却不敢多问,只愣愣点头,“行的,姐夫。” 陈岑眉开眼笑:“其实也不用等风头过了,你什么时候想挣外快了,就去找孙斯辉,他能给你安排些来钱正当的活计。出了事,我护着你,你别怕。” 林耀祖登时明白自己当真是猜对了,可是却不知道有些事情该不该告诉陈岑,要是说了,不等于背叛林柠了吗? 陈岑见林耀祖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一皱:“别扭扭捏捏的,有什么事,说!” 林耀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心中一横,尴尬说道:“可是我妈已经在给我姐物色相亲对象了,我听说下周末两人就要见面了……” 陈岑嘴角的弧度迅速拉平,原本温和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严肃而冷峻,一股莫名的火焰在胸中燃烧,看向林耀祖的眼神不再和善…… 第28章 “姐, 你出去看电视,我来端菜。”林耀祖挤开林柠,拿下她手中的菜盘,脑袋一扬, 示意林柠出厨房休息去, 语气也是亲切和热忱。 林柠和林妈同时眯眼看向一反常态的林耀祖, 林妈率先开口了,狐疑道:“你昨天脑袋摔坏了?” 林耀祖呵呵一笑, 尴尬地回应:“我这不是在家里休息没事干嘛,想着也为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呗。” 林妈挑眉,显然不信林耀祖的话, 又转头看了一眼同样无所适从的林柠,看来这两人有事瞒着她呐,不过林妈倒也没有追着不放:“行吧,那你把我的活也一起做吧,让你老娘也跟着享享福。”说完,林妈便带着林柠出了厨房,只留下林耀祖一人端着盘子, 强颜欢笑地站在原地。 经过昨晚的事情,林妈今天难得地早起去给林耀祖买了根带肉的大棒骨来炖。林妈把棒骨上的肉剃了下来,给众人分了分后, 就将还剩些肉的棒骨留给林柠啃。 “妈,棒骨为什么给林柠啃?”林耀祖虽然有意讨好林柠,但是刚才在厨房被林妈一抛弃,他心里也有些不平衡,又见林妈把棒骨给林柠了,更是臭脾气又上来了, 直接质问道。 林柠倒没有理会林耀祖,欢喜地啃着那根大棒骨,听到林耀祖的话后更是默默加快了嘴速,毕竟多说无意,吃到嘴里的才算自己的。 林妈翻了个白眼,林耀祖把新买的自行车都给弄丢了,叫她如何不心疼,今天她连排骨都没敢买。要是买排骨,不得买个四五斤,家里才勉强够,一斤排骨一块二,这一顿吃掉六七块钱,谁家受得了? 家里还有林柠这个饕餮,现在连这个饕餮都快要满足不了,林耀祖还想吃棒骨,简直是想得美。可是见孩子又受了伤,也不好多说什么,安慰道:“你喝点汤,营养都在汤里。再说了,我不是每人都分了剔好的肉吗?你也有肉吃的。” “那剔好的肉都没有啃骨头的乐趣了!”林耀祖愤愤然,顿时一股悲悯之情跃然于心,瞧啊,他不就是把自行车弄丢了吗?就这般对他,要是他说出在外面被人逼着写了欠条的事,不还得把他撕了,不认他这个儿子? “你瞧你那头上的包,还想啃骨头,不怕把包给啃大了。”林爸出声替林柠说话。他也开始反思他们太惯着林耀祖了,要不然哪来的胆子敢跑那么远地方去玩,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能摔成这样吗?总而言之,他们意识到林耀祖的闯祸能力越来越强了,必须要遏制下来,否则谁家经得起他这么造? 所以说,要不是两夫妻呢,这林爸林妈的想法出奇一致,重点就是要晾一晾林耀祖,让他知道好歹。 林耀祖自知理亏,便悻悻然住嘴,但同样内心也坚定了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被林爸林妈知道的决心。 可饭吃到一半,一家人竟然一时半会儿都息了声,默默地吃着饭。林妈心头却还没有唠叨痛快,见林柠吃得满嘴流油,那心里莫名的烦躁感又上来了,也不惯着:“那看你吃成啥样了?姑娘家也不注意点形象,这出去吃饭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好看吗?” 林柠这回学乖了,点头称是,又去找了手帕擦了擦嘴角,尽量不惹林妈生气。 林妈心头的烦躁这才渐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也缓和下来:“明天下班跟我一起去百货大厦,我得给你置办身新衣服。” “新衣服?”林耀祖陡然忘记了不敢出门的事,直接惊呼,“我呢?我也一起去吗?” 林妈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别想着到处跑。再说了,林柠是有喜事,你有什么喜事值得买新衣?” “喜事?”林柠放下有她脸那么大的棒骨,一头雾水地看向林妈,不解问道。 “是啊,柠柠。”林妈侧过头看向林柠,喜上眉梢,看向林柠的眼神也愈发自豪,“我托了隔壁许姨给你物色了个对象。你知道的,你许姨家那边,都是些文化人。你许姨也是个讲究人,直接给你说了个什么,什么来着?”林妈说到最后,有些忘了那男孩的职业,转过头拍了拍林爸的手,示意他想一想。 “研究生,还正在读,听说读出来就是硕士了。”林爸回应着,他们这些天也是一直在物色对象,唯有这个的条件是相当的好。家里父母都是文化人,母亲是高中老师,父亲是教科院搞研究的。男孩自己也争气,虽然还没有正式工作,但听说一个月的补贴就有五十多块呢。这还没工作,等工作了肯定更高,到时候再加上林柠的工资,那也足够他们小两口生活了。 为了这件事,林妈可直接给许丽华包了个大红包,就想着能找个条件不错,长相也看得过去,林柠嫁过去不用受气的家庭。 最重要的还是,有文化的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也高,值得人尊敬。而且男孩父母都是读过书的人,也肯定不会像农村里的恶婆婆般有的是法子折磨人。 “硕士?硕士是什么?”林柠皱眉问道,“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害,你这个都不懂。人硕士比大学生还高一个档次,反正矜贵着呢,我听说人家要是毕业了最差也可以直接在大学里当老师。”林妈一脸少见多怪地看向林柠,但其实她也不太清楚硕士到底是干什么的,这年头只听说过大学生,什么研究生、硕士生,倒是听也没听说过,不过让人一听也知道很高级。 “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我?”林柠含糊地搪塞了一句,心里早就不是当初随缘的想法,自己也有了成见,一想到相亲就想到陈公安的那张脸,便是万般不情愿了。 “是啊,是啊。倒不如让我姐再等等,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说万一我姐哪天就给你们带回个顶好的女婿呢?”林耀祖也跟着打圆场,讪笑道。 原本他今天下午就被陈岑收拾了一顿,这要是让陈岑知道他晚上就跟着一起劝林柠相亲,还能帮他的忙?不得罪陈岑就算不错了。 “说什么呢?你姐不被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给骗了就算不错了,还能有心眼地找条件好的?”林妈不满道,“再等下去,你姐都要成老姑娘了。你要是真为你姐好,就到时候留在家里帮你姐参谋参谋,别净想着出去鬼混了。” 林耀祖闻言,苦笑点头:“不敢出去了,真不敢了。”说罢,他便再也不插话了。 “在家里?”林柠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平时在家林爸林妈也很少提及这件事,她甚至以为林妈只是说一说,却没想到已经给自己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 这个时候的相亲对象不一样,一般是父母双方已经看过对方孩子的照片,再了解相互的条件,只有双方看对眼了,才会让俩孩子跟着见一面。 所以这说是让孩子自己相亲,但其实两方的家长早就已经开始筹谋更多了。林柠听说有些人家,就比如男孩在部队里的,两人都没有见过,只是相互看过照片,就能直接结婚。 “对,那男孩就在清北大学读书,离我们家近,周末了就直接过来。”林妈又想了想,说,“好像是叫沈旭中,林柠你工作的书店不就在大学附近,认识不?” “那里有好几所大学,十几万人,我哪能都认识?”林柠抿着唇,硬邦邦地犟嘴,“我能不能不相这个亲?” 林妈睁大了双眼,右手推了推林柠这不开窍的脑袋,怒骂道:“你这娃干什么呢?知不知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老娘求爹爹告奶奶地给你求来的,你说不相就不相了?” “这事由不得你,反正这周末,人家就要上门来。我也不跟你这个呆瓜去逛大厦了,你自己去选套衣服,那天给我好好打扮。”林妈走入卧室,拿出两张大团结,递给林柠,算是买衣服的钱。 林柠欲言又止,一直想要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可她又给憋了回去,光她自己喜欢别人有什么用呢?人家又不一定能看上自己。如果说这些,不过是徒让林妈笑骂而已。就此,这件事在林柠收下二十块后,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第二日中午 陈岑更是早早地出现在了书店内,不顾其他店员打量的眼神,堂而皇之地等待着林柠下班。陈岑随手拿着一本书坐在楼梯口看似是在看书,实则目光从未在忙碌的林柠身上移开过,只可惜,男人漆黑的瞳孔里却满是翻天倒地的愠色。 陈岑坐在楼梯高处,修长的双腿横跨了两节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底楼忙得转圈圈的林柠,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却克制而又隐约蕴含着有些避嫌的疏离。 可男人明明刚才已经是在林柠的同事们面前转了几圈刷足了存在感,现在却又摆出这般模样,心思何其之深沉,可见端倪。 林柠经过一上午的忙碌却是暂时忘记了要相亲的事。等工作忙完,去寻陈岑之时,当她见到陈岑那张看起来算不上是开心的脸后,却又将相亲这件烦心事也想起来了。 不同于陈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避嫌,林柠却是发了狠心,低下头,婉拒道:“陈公安,你的那件事,还是找其他人吧。”林柠说的正是陈岑找她帮忙监督档口的事。 陈岑冷笑一声,双手被自己掐出一道红痕,皮笑肉不笑地问:“不是昨天中午才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又变卦了,还是说,柠柠不想跟我有牵扯?”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牵扯不牵扯的?”林柠臊红了脸,陈公安说话总是这样,乱用词,让旁人听到了那还不得误会两人的关系。 “那为什么突然变卦了?柠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同我讲?”陈岑循循善诱道,仿佛只要林柠愿意同他交底并告诉他不愿去相亲,那么他就不会再计较下去,反而会想办法搞定林柠的父母。 遗憾的是,林柠未曾明白过陈岑的隐晦却直白的心思,在她看来,她相亲这件事与陈岑并无关系,自然是不会想到这层,进而联想到陈岑问她的便是这件事,更何况她也并不知道陈岑知道她要相亲了。 于是,林柠毫不犹豫地摇头了。 陈岑彻底沉下了脸,看上去火大极了,可当望去林柠那张无措而又懵懂的神色,他只能压制住自己的不悦,但脸色依旧紧绷,不见好转。 一直到陈岑领着林柠去大厦二楼的档口转了一圈时,陈岑也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 “走吧,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经过时间的沉淀,陈岑终究是一个人消化了怒火,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想要缓和两人的关系。 林柠犹豫了几分,面露难色:“陈公安,我还想在大厦里逛一逛,你可以先走的,我等会儿自己回书店。”林妈让她下午下班再来大厦,是因为林妈不知道她中午就会跟陈岑来大厦。现如今既然已经到了百货大厦,倒不如顺便直接把衣服买了,免得下午再跑一趟了。 陈岑揉了揉眉心,薄唇轻轻勾起,语气也放松了很多:“没事,我陪你逛逛。你想逛什么?我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了,我看看你想逛的在几楼。” 林柠今天都不清楚陈岑为什么如此低气压,只以为是他遇到了什么难事,一直不敢叨扰陈岑,现在见陈岑总算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也不由弯起了眉梢:“我妈让我置办套新衣,过几天好穿。你知道大厦里卖衣服的一般在几楼吗?或者哪个档口的衣服要新颖好看些?” 陈岑顿了顿,立刻猜想到了为何要置办新衣。他盯着林柠那双笑盈盈的眉眼,胸膛中发出呵呵的闷声,他难得又气笑了,当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第29章 “这套垫肩西服就适合像您这样高个子的女同志穿, 才能穿出气势。”一位春风满面的女售货员手里正拿着一套黑色宽版西服搭配着半身直筒裙,里面还有一条真丝光泽的衬衣,见林柠目露犹豫,售货员笑着提议道, “如果您想试试, 我们这里也是允许的。” “这里还能试衣服?”林柠惊疑地反问道。林柠确实很满意这套衣服的剪裁, 但却觉得若是自己穿上会不会显得太过成熟,毕竟她从未穿过这种衣服。 “当然, 我们是京市第一批设立试衣间的品牌,其实像外国的服装店都是可以试衣服的。如果不上身试一试,那又怎么能体验到我们衣服的细节呢?”女售货员说完, 便引领着林柠去往试衣间的方向。 林柠一脸担忧地看向等候在皮质沙发上的陈岑,这家服装档口是陈岑带她来的,名字也是她不知晓的外国品牌,再加上她体验到的这般好的服务和衣服质感,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自己能够承担的价格。 “去试试吧,我就觉得这家的衣服很适合你。”陈岑扯出一抹晦涩的笑容,鼓励林柠去试给他看看。 说完, 陈岑又看向女售货员,提议道:“可以顺便再给我们挑一双小皮鞋,低跟、舒适些的那种就行。” 女售货员一听, 笑容更甚一筹:“对的,先生您真的很有眼光,这位女同志穿这一套衣服就得搭配俏皮些的小皮鞋才好看,若是高跟的,那就太成熟了。”pierre cardin并不是属于国营,售货员们也讲究提成, 售货员卖出的东西越多挣的就越多,因此女售货员的服务精神在林柠试衣服的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林柠身着一袭白色衬衣,下搭黑色直筒裙,脚踩精致的小羊皮鞋,轻盈地走出试衣间时,陈岑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那白色衬衣如同初夏的云朵,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抹细腻的锁骨,仿佛是大自然最精致的雕琢,直看得陈岑脑子发热。这身衣服完美地贴合在她的身上,既俏皮又不失性感,每一个细节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陈岑站在一旁,眼中满是喜爱与欣赏。当看见林柠的这一刻,陈岑又带着些得意地释然起来了。因为他知道,林柠的相亲对象可不会带她来这种高消费的地方,况且第一个看见林柠穿上这套衣服的人也是他。 “就这套了,包起来吧。”陈岑一锤定音,示意售货员带着林柠把衣服包起来后,他独自去往前台结账。 而作为中国目前极少数的奢侈品品牌,价格也算不上美丽,就连陈岑付款的时候都着实肉痛了一会儿。 “欢迎下次光临,祝二位百年好合。”女售货员一路将林柠和陈岑送到门口,以标准的微笑向两位告别。 “我们不是……” “行,谢谢祝福。”林柠话说到一半,陈岑便自顾自地挽上林柠的手臂,点头承认了两人的关系,挥手作别店员。 大厦明亮的灯光将林柠的脸庞映照得有些晕红,林柠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身旁陈岑的呼吸声。 他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听错人家说的话了,就乱答应了下来? 手臂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温热的体温从臂膀、到胸膛,最后缓缓流入心脏,那是林柠从未有过的悸动。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轻轻触碰,微微颤抖,却又无法抗拒。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从远处看去,他们就像一对依偎着的新婚夫妻。 然而,只有林柠知道,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在心底蔓延,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又在陈岑那双坚定的眼神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血红色的机车在大街上驰骋,发动机的轰鸣声如同陈岑此刻不平静的心情,他能感受林柠的沉默,可他不敢回头,只是双手紧紧握住车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柠低垂着头,身体随着机车的颠簸微微晃动,一路无言,直到她发现这路不是返回书店的路。 “陈公安,今天的衣服多少钱,我还给你……”林柠坐在陈岑的身后,嗓音却却来越来小,直到彻底融入了风中。 陈岑歪头轻哼一声,转动把手,驶向一处偏僻的死胡同。 “你要还?什么都要和我算得那么清楚吗?”陈岑一把将林柠抱下摩托,双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臀部,动作干脆利落。林柠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岑牢牢地抵靠在了墙角和他宽阔的怀抱之间。她的心跳瞬间加速,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慌和不知所措,甚至连看都不敢看陈岑一眼,只能低着头看向手中的白色纸袋。 说完,陈岑从怀里掏出一张发票,在林柠眼前晃了一眼又收回去。他露出狡黠的笑容,调笑道:“现在还要还吗?” “怎么会这么贵?”林柠惊呼道,她看清楚了发票上的四位数,总计三千五百二十块,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她以为最贵也就是几百块,可这一套竟然要四位数,是他们家一年的收入了。 “我们去把它们退了,我不要这么贵的东西。”林柠此刻就连拿着那几个纸袋的手都握得紧紧的,生怕弄坏了就不给退了。 “可这是我买给我未来媳妇儿的,我舍得,我乐意。”陈岑嘴角沁着浅笑,明明林柠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陈岑,可陈岑偏偏也要低下头,故意去迎上林柠的目光,惹得林柠无所适从。 “柠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还想去相亲吗?那个男人长得有我这般俊吗?性格有我这般好吗?他赚的钱愿意给你花吗?够花吗?”陈岑恶劣地凑近林柠的耳垂,一阵阵湿热喷向林柠耳朵和脖间最敏感的部位,陈岑继续蛊惑道,“今天咱们看的那个家电档口其实也是我的,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老板娘。”百货大厦是京市最老最知名的购物商城,通常一个档口一年的租金都要二十多万,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当然赚的钱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陈岑三年前开始自己挣钱,去年为了买车队都还欠着陈老爷子的钱,到现在才算勉强挣下一番不错的家业,有了盈收。陈岑一直坚信,未来的日子会更好,他今天买这套衣服加小皮鞋会肉痛很正常,可是明年他就绝不会再肉痛这几千块。所以当陈岑说出上面的话时,也是底气十足,他能给林柠带来更好的生活。 “陈公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柠的声音微微颤抖,尽管此刻她心里早已明白了一切,但距离太近,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慌乱得无处安放。林柠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像一只鸵鸟般将头埋进沙子里,仿佛只要假装没有听懂陈岑的话,自己就能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境地。 陈岑缓缓松开了对林柠的束缚,他叹了口气,望着那张颤抖的嘴唇,选择以最直接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抬手穿过林柠的黑发,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发丝,最终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挽出林柠的腰肢,缓缓地、却坚定地将两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似乎同林柠融为一体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 陈岑的薄唇终究是咬上了他那心心念的唇珠,强势,热烈地挑逗着红舌,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以及她逐渐软化的身体,沉沦却放纵自我地不断探索柠柠的敏感点。 “呜……”林柠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双唇却要承受着陈岑的恶劣,不自控地发出呜咽的娇嗔。 …… 一吻作罢 “现在懂了吗?”陈岑红着眼望向林柠,尤其是看向那张被他吸吮得投红的双唇,一股莫名的得意涌上心头,心间也更有一抹痒意引诱着他强烈地想要再吻一次。 “柠柠啊,我想和你处对象呢,要不你看看我这个相亲对象怎么样?我还能让你舒服,不是吗?”陈岑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玩味,声带微微震颤,低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你瞎说什么呢!”林柠一着急,倒忘了害羞,嗔怪道。 “那你回答我,想不想和我处对象?”陈岑不肯放弃,继续一点点地将林柠逼入“绝境”。而他微微前倾的身子,更是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压迫感,让林柠无处可躲。 林柠小脸娇羞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轻声嘟囔道:“你吻都吻了,还问我?” 林柠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陈岑愣神了一会儿,几秒钟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听懂了林柠那羞涩话语背后的潜台词。陈岑的嘴角不自觉地缓缓上扬,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傻气的天真。 “柠柠,咱今天请假,我带你去见我爷爷去。”陈岑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他的眼神紧紧盯着林柠,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改变主意。 “你想什么呢?只是处对象,又不是要结婚了。”林柠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安抚一个过于着急的孩子。她好不容易掌握了主动权,竟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调侃,继续说道“再说了,哪有女孩子先登男孩子家门的?不都是男孩先拜女孩的家门吗?” 陈岑傻愣愣地点头:“也行,我明天就上门去见叔叔阿姨。告诉他们,你有对象了,不用相亲了。” 林柠抿着笑,脚尖碰着脚尖,同样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30章 军区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给, 子安。”陈妈李秀兰从保温盒里盛出一碗尚热的鸡汤,率先递给了躺在病床上的陈子安。 保温盒被放在临时当做饭桌的茶几之上,保温盒一旁还放着好几个铝制餐盒,除了保温盒里的鸡汤是李秀兰亲手煲的外, 其余的都是陈岑顺手打包回来的。 没有办法, 陈父陈母每天都很忙, 能够抽时间煲一盅鸡汤已经算是忙里偷闲,更何论有时间做饭呢?陈岑更是个脚不沾地的, 既要在书店和医院两头跑,还要偷摸搞好他的档口和安排车队入滇,也是许久都没有回家住过了, 一直在医院里陪床,更别说做饭煲汤了。 因此,自从陈子安回京住院后,几乎每一天的晚餐都是一家四口挤在这张小小的茶几之上吃着打包来的饭菜度日,只是有的时候是三个人吃,有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吃。 对陈子安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陈父和陈母都难得地没有加班, 一家人也总算是聚齐了吃了顿晚餐。 对于陈岑来说,今天同样是个好日子。 “妈……” “子安……” 陈岑和陈母同时开口,打破了病房内的宁静。陈母向陈岑投以询问的目光, 而陈岑则往嘴里夹了口饭,示意陈母先说。 “子安呐,你这未来有什么打算呢?是继续当兵,还是转业?”李秀兰被小儿子这么一打断,倒是开始斟酌起语气,唯恐哪句话说的不对刺激了陈子安。 “这个还不确定, 看我的腿恢复的怎么样吧。如果恢复得还不错,部队还要我,那我就继续当兵。”陈子安放下鸡汤,思忖片刻回答道。 闻言,李秀兰眉间闪过一抹忧色,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陈耀华,想要他拿一拿主意。 “子安,你年龄也到了,差不多也可以退了。如果再等个几年再退,那到时候转业后的路就不好走了。”陈耀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现在时局动荡,保不齐哪一天越国那边又开始打仗了。虽然他也是当兵出生,可是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平安就好。 再说了,以陈子安现在的功绩,不管是继续留在部队,还是转业,都能有个好前途的。 “对啊,子安。你今年都要28了,等过了明年,就是奔30的人了。你的小家都还没有着落,你要是回部队,我的心可是一天天都要悬着的啊。”李秀兰在一旁忧虑劝道。 “妈!我也有话要说!”陈岑听到这,就知道不对劲了。这分明是以退为进,看似在劝他哥别回部队,实则是在催促陈子安抓紧这段时间相亲,最好再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出来。 可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他哥的事吗?若是陈子安破罐子破摔,把他自己的事给暴露出来,到时候他爸妈肯定管不了陈子安,就会加倍管在他陈岑头上。 “你说什么说!有什么事不能等会儿再说!”李秀兰回头瞪了一眼坐在行军床上的陈岑,随后温柔和善地说道:“子安,你若是铁了心去当兵,爸妈都知道拦不住你。可你也要体谅体谅爸妈,都快六十的人了,连孙子孙女都没见到一个。妈这边看上一个好闺女,家里条件也不错。你看,我让她找时间来看望你,你们到时候去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也行的。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哈,小朋友之间重要的就是要先相互了解嘛。” 说完,李秀兰躲过陈子安的眼神,不给陈子安任何回话的机会,从一个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心平气和地说道:“子安,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陈子安扫了一眼陈母和陈父,他双手合十,指尖摩挲着,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几分郑重“其实,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现下,陈岑已经派了车队去了云南,拉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让陈父陈母知道也算是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并且也可以断了陈父陈母要他相亲的念头。 然而,话音未落,陈岑突然站起身来,声音猛地拔高,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安静,直接盖过了陈子安的话: “爸,妈。我有对象了!” 刹那间,整个屋子变得异常安静,仿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屋子里,其余三人诡异地转头盯向陈岑。 “哦,然后呢?”李秀兰淡淡地回了一句,随后转头打算继续安抚陈子安。而陈父则更是不耐地补充一句:“我跟你妈正在和你哥说正事呢,别来添乱。” “然后过几天带回来给你们看看,合适的话我们就跟着准备结婚了。”陈岑见两人不相信他的话,看向陈子安咧嘴一笑: “你们不信问我哥,他见过。” “你哥见过?”李秀兰这回不淡定了,她意识到陈岑说的可能是真的。 陈岑点了点,忙不迭说道:“对啊。你手里的苹果就我对象送的。” 李秀兰身体一僵,默默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苹果,好似什么都没有准备就跟人姑娘直接见了面般尴尬。她讪笑着放下苹果,半信半疑地看向陈子安,寻求他的答案。 原本打算坦白一切的陈子安,被陈岑这一嗓子直接打断了思路。他意识到,在这种时机,坦白已经无从说起。无奈之下,他只能点头承认,自己确实也见过。 “嗨呀,岑岑,你真行呢!人姑娘长得怎么样?”李秀兰瞬间喜笑颜开,走到陈岑的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奇问道,“你们有多少时间了?” “人当然漂亮嘛,有一段时间了。我当然是看准了人,才会谈结婚的事嘛。”陈岑没敢说他和林柠今天下午才确定关系的事,只是编造了些善意的谎言。 就连陈耀华也有些动容:“真不是在寻我们开心?” 陈岑瞪了陈父一眼,神色得意极了:“难不成还在骗你们。我明天就要去登门了,你们不表示表示?” “哟,这太急了。你这傻孩子,怎么临到头才说啊,我也好准备些礼物。”李秀兰微微皱眉,责怪小儿子的不懂事,但还是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所有的钱,“这里有个五六百块,具体多少妈也没数过,反正不够了再要,明天上门可决不能空着手。” “你明天多久上门?这一天能买些什么东西?真是个不着调的。”陈耀华又开始责备起陈岑,但也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叮嘱道,“别自己把钱收着了不用,我可不想丢脸。” 陈岑毫不犹豫地接过陈父和陈母的接济,一边数着钱一边听着两人的唠叨,笑着道:“晚上去吧,我怕人中午都不在家。” “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她爸是机电厂的八级焊工,她妈是个小学老师。她还有个弟,也在他们那边的小学当临时工。” “那人姑娘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在城东的新华书店工作,离我爷家不远的那个。同徐子佩还是同事,两人关系不错。” 李秀兰是越问越满意,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这条件也是相当不错了,两个孩子完全配得上。 工人家庭,人姑娘自己又有一份国企工作,看陈岑的态度就知道那姑娘一定长得也俊,她真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让小儿子找着这般条件虽然比不上他家,但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家庭。 就是这种才正正好,陈岑就适合这种家庭,不然就凭他们身边的闺女家,有谁能看得上高中毕业的臭小子陈岑? 李秀兰越想越觉得这是撞了大运,像是烧了高香,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以往,她总是为两个儿子的未来操碎了心,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孩子们的前途、婚姻……可如今,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眼看就要落下一半了,你叫她如何不欢喜。 “你明天必须得给我表现好点!”李秀兰思来想去也觉得还不放心,补充道,“我明天请个假,跟你一起去准备礼物,我给你挑身新衣服。”当然,李秀兰可没有激动到想要同陈岑一起登门的地步。照这边的风俗,是先男孩独自去女孩家让家长相看。女孩家同意了,女孩再去男孩家相看,男孩家若是也相中了,那才是亲家见面的时候。 “知道了,妈。”陈岑也是春风得意,笑容中甚至能看出几分羞涩,当真是个大小伙子。霎时间,一家人其乐融融,仿佛许久没有遇上这样的大喜事了般。 唯有陈父在高兴之余还记得陈子安,转头问向陈子安:“子安,你刚才想说什么?” 陈子安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心中却苦涩极了。 他心里暗暗骂道:好你个陈岑,竟然截他的胡,这下他如何说得出口啊。 陈子安无奈之下,只能摇头否认:“没什么。” …… 林家 “什么!你有对象了?”林妈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放下碗筷,以林柠一定在开玩笑的眼神看向林柠,“林柠,你是不是不想相亲,所以故意编的谎话?” 林柠摇头,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林妈竟然是这个态度,她严肃道:“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他今天还跟我说明天要来上门呢。” 林妈轻嗤一声,不相信道:“行了。只是和人家相看一下,不合适就再说,又不会要了你的命,至于骗人吗?” “我真的没骗人。”林柠也有些生气,她挺直了腰板,义正言辞地说道,“他叫陈岑,就是我们巷子背后安平街道派出所的公安,人可好了!” 林妈正准备反驳,却被林爸拦住了。林爸赶紧安抚林柠的情绪,语气温和地问道:“柠柠,就算真有这么个人,那你能说说,他家里是干什么的吗?” 林柠的脸色微微一变,露出一丝犹豫。她显然不知道陈岑父母的工作,但她还是努力解释道:“我们今天才确定关系,不知道也正常,以后就知道了。” 林妈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着林柠,气得直哆嗦:“我不过是让你去相个亲,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这个傻丫头,怎么就这么糊涂!什么叫今天才确定关系?随便在外面找个男人,也不打听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林柠的话一说完,林妈和林爸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些常见的骗局,他们下意识地认为林柠是被外面的骗子给骗了。这种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像在心里扎了根,很难再改变了。 此时,林卫国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和自责。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粗糙的、满手是疤痕的双手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他开始自责是平时太缺少对林柠的关心,导致林柠排斥他们的安排,宁愿外面找个骗子,也不愿意相信他们。 “哎呀,真的不是这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林柠急得满脸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她急切地解释道,“他不是骗子!陈公安人可好了,还给我买衣服,平常也带我去吃饭呢!”她万万没想到,林妈和林爸会这么“脑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平时在父母眼中的形象,早就让他们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然而,林妈和林爸此时却像是被点燃了情绪的引线,他们原本就时刻担心林柠会被外面的人骗,如今听到这些,只觉得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说实话,林爸和林妈担心的也有道理。林柠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他们家的条件也不错,林柠性格又好,还没有恋爱的经验,就怕被外面油嘴滑舌的人给盯上。 “买衣服?吃饭?”林妈更是听不得这些了,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血压快直接飙升到一百八了。 而林爸则要略显冷静些,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双手颤抖着交握,咬着牙问道:“那这样,你再告诉爸,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林柠抿着嘴唇,尴尬不已,她难道要说是怀疑她不是你们亲生的,让陈岑帮忙查档案认识的吧?这不缺心眼吗? 可偏偏林柠回答不出来的反应,更是做实了林妈和林爸的猜想。 “我们、我们在公交车上经常碰见认识的。”林柠为了陈岑,心下一横,也是撒了个小谎。 “真有这个人?”林爸还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真有!”林耀祖一冲动,直接加入了林柠的阵营。 林妈眉头一皱,目光如利刃般刺向林耀祖,狐疑问道:“你认识?” 林柠也好奇看了过去。 “承认”约等于“承认五百块欠条、承认被人威胁、承认被人殴打”…… 林耀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安,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他赶紧调整情绪,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地说道:“我不过是相信我姐肯定不会说谎。爸,你就相信我姐吧。说不定她真给你们钓个金龟婿回来,不是吗?” “林耀祖,谁让你说你姐的风凉话了。你等着,等我把你姐的事处理完,看老子今天不打得你叫爹娘!”林爸都不相信林柠的话了,还会信林耀祖这个混球的话吗?于是林卫国直接误以为林耀祖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看他姐的笑话,这还是一家人吗? “害!你们别不信啊!”林耀祖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复杂极了,他招谁惹谁了?他只是想帮陈岑说句话,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想到这里,林耀祖心里并没有一丝对林爸林妈认为他是个“混球”的刻板印象的觉悟,反而又开始责怪起林柠来。林柠就不会说点假话吗?她总是说那些大实话,这反而只会让林妈林爸更加担忧。不像他,懂得随机应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尽管林柠已经陷入百口莫辩的困境,林耀祖却只是无奈地向她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想卷入这场风波。 即使,他心里清楚,林柠说的是真话,陈岑的条件也确实不错,甚至对林柠也很在意。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他此刻的犹豫和退缩,他选择了沉默,不愿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林柠说话。 “我们先不管这些了。反正他明天就要上门了,到时候你们自己相看他不就行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他当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了!”林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说道。大概是意识到越解释越乱,林柠干脆不再辩驳,直接想用事实说话。 “傻姑娘,光性格好有什么用?性格好,他能装的!那结婚后,性情大变的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是没见过。看人,最重要的就是看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林妈晕乎乎地哭诉着,仿佛林柠已经被外面的骗子用甜言蜜语蒙住了心。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坚决地说,“不管他怎么样!我都不答应了,你明白了吗?明天我让林耀祖给你请假,你哪也不许去!我去跟你许姨说一声,明天中午我们就相看。到时候,你就知道真正的好男人是什么样的了!父母给你把过关的,十有八九也不会出错!” “爸,人明天就要上门了!怎么还要相看别人呢!这太不尊重陈公安了!”林柠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快,晶莹的泪珠就忍不住夺眶而出,滴答滴答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浸湿了衣襟。 她心里满是委屈和酸涩: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她傻呢?她真的不傻,只是性子比较内向,做事慢热一些,为什么就不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断呢?她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为什么就不可以给她哪怕一丝丝的信任?哪怕是看在她的面子和感受上,即便陈岑真的是个骗子,也尊重他一下,至少先见过面再说啊! 可惜,这一次,就连一向偏向林柠的林爸也罕见地沉默了。 “柠柠,你就相信爸妈一回。我们不敢赌的啊……” 第31章 深夜时分, 整个城西一片寂静,偶尔还会传来乌鸦的咕咕叫声。昏黄路灯下,公共厕所显得格外孤寂。引得上厕所的人双腿夹紧,双手环胸, 警惕地环视四周, 匆匆返回家中, 仿佛被黑暗中的未知力量追赶。 家住在城西新修的公安大院的陈家就没有这个烦恼,因着明儿要去林家登门, 陈父特意与陈岑换了为陈子安陪床的班,让陈岑和陈母回家休息。 然而,临近深夜, 陈家仍有一盏灯孤零零地亮着。陈岑在自家厕所里,亮着灯,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林叔叔好, 我是陈岑,是林柠的对象……” 不行,有些生硬, 显得太不亲近了,太见外了。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皱着眉思索了片刻,然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叔叔阿姨好呀,我叫陈岑,叫我小陈就行。” 说完, 陈岑满意自得地又用发油抓揉了一会儿头发,他家虽然有热水供应,但通常只有早高峰时才有热水可用。他便可以趁明早洗漱之前多花些时间设计一下发型,让自己的形象更精神些。 明天再买些什么呢? 烟酒是必备的,这点他不担心,这是初次登门的“硬通货”,只要挑贵的买,肯定不会出错。可是这林妈,有什么喜好呢?是买些补品,还是买衣服呢? 算了,还是买些滋补的东西吧,这衣服要是没买到人心坎里,说不定还得被记上一笔。 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林爸林妈眼里成为了骗子的陈岑越想越不安,自己竟然连长辈的喜好都不知道,这初次登门给人的印象岂不是大打折扣? 可转念一想,他觉得感情的事就得趁热打铁,拖久了反而容易变数丛生。他见过不少对象处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无疾而终,甚至还有未婚先孕,女孩被父母拉去打胎的。拖久了,对两个人都不好,速战速决才是致胜法宝。 正当陈岑胡思乱想,嘴里轻轻哼着小调时,放在一旁的bb机突然“哔哔”地响了起来。这台bb机里只有林柠一个人的号码,她肯定也是因为太兴奋而睡不着,忍不住给他发了短讯。一时之间,陈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一种奇妙的、仿佛心灵相通的意味在心底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满心欢喜。 “我就知道……”陈岑欢喜地拿起bb机,自言自语道,直到他看见那条短讯的内容。 短讯:明天不要来了 陈岑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再次仔细盯着bb机上显示的号码,确认确实是林柠发来的。刹那间,他心里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心头。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是迅速翻开代码册,飞快地输入了“为什么”的代码,手指微微颤抖。 “不急不急。应该是错怪我太急了,还能哄。”陈岑咬着牙,自我安慰道。 不过,很快短讯再次传来,陈岑急忙点开看去:爸妈不让。 “为什么”陈岑想也没想,这回都不需要找代码了,直接就又发了问过去。 沉默。 时间仿佛凝固了,四周一片寂静。陈岑盯着手中的bb机,屏幕上再也没有闪烁的数字出现,只有那刺眼的“无应答”提示在无声地回响。 陈岑轻轻咬了咬牙,烦躁地发出一声轻叹。虽然没有确切的回应,但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 第二日 林耀祖讪笑着站在一家茶馆背后的小院里,即使面前有座,没有得到应许之前他也不敢坐下:“姐夫,你今天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林耀祖的那件事还没有个着落,他自然不敢造次。他心里清楚,要是惹得陈岑不高兴,陈岑说不定就不肯再帮他了。 陈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冷淡。他懒洋洋地倚在竹椅上,翘起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斜眼扫了林耀祖一眼,语气随意地说道:“坐吧。” “好嘞。”林耀祖点头笑道,缓缓坐在了茶桌的对面,明知故问,却又装作不懂:“姐夫,你今天不应该好好准备准备吗?现在还有时间在这喝茶,不怕我跟我姐告状啊?”林耀祖自认为关系亲近了些,即使林爸林妈今天中午让林柠去相亲,但是在他看来,还是陈岑胜算大些,等到林妈见到陈岑,指不定就把那什么沈什么旭抛之脑后的了。 “欸,你还是别叫我姐夫吧,毕竟这八字还没一撇,叫旁人听见误会了便不好了。”陈岑抬手制止了林耀祖的套近乎。 “啊?”林耀祖被陈岑截然不同的态度搞得一懵,又联想到昨晚的事,下意识地心虚起来,“不至于,姐夫,你迟早是的。我姐对你也是很有情意的,昨天她都给我们说了,说你一表人才,她中意得很。” 林耀祖虽然是个怂人,但是他的那股油腔滑调的劲儿,却意外地起了些作用,让陈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陈岑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可仍带着几分酸溜溜的意味:“可叔叔阿姨就怎么不待见我呢?柠柠可让我今天不许上门?难不成是柠柠在说谎吗?”最后,陈岑反问林耀祖,把目光转向林耀祖,眼神里满是审视和探究,似乎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耀祖一提到这个就来了精神,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瓜子,噼里啪啦地磕了起来。一说到林柠,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满肚子的吐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倒不是我姐说谎,而偏偏就怪在我姐太实诚了!连对付爸妈的场面话都不会说。你知道她怎么向爸妈描述你的吗?” “怎么说?”陈岑挑眉问道。 “我爸问她,你们认识多久了。她说昨天才确认关系。 我爸又问她,那你们家是干什么工作的。她不说话,一问三不知。 我妈又问她,是不是不想相亲随便在外面找了个男人应付家里。可她又不否认她不是不想相亲,只一个劲地解释你不是骗子。你说,咱爸妈能信吗?”林耀祖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拍着手上的瓜子壳,还不时斜眼瞅瞅陈岑,那眼神里满是“你看看,我说的对吧”的意思,等着陈岑的回应呢。 陈岑轻呵一声,心中已有成算,但还是耐下性子,听不出情绪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林耀祖挠了挠头,打算两头骗,不打算说出林柠今天中午要相亲的消息,又顺口编了一句谎言,“可能林柠是不想让你今天来受委屈吧才不让你来的。放心,姐夫,今晚上你放心来,到时候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林耀祖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林妈想趁陈岑上门之前让林柠去相亲,就是想让林柠早点看清陈岑是个骗子。这样一来,林柠就能听他爸妈的话,别再死缠着陈岑不放,到时候陈岑上门,也能好好地、体面地拒绝他。 可林耀祖明明知道陈岑的底细,却不愿意帮林柠解释清楚,就是怕惹祸上身,把自己那点事给抖出来。 再说了,在林耀祖看来,陈岑家世好,人又会来事儿,到时候陈岑一登门,说不定就能把林爸林妈哄得开开心心。到时候,即便没有他的帮忙解释,两家也铁定能成亲戚。 但到了今天,在陈岑面前,他又是另外一套说辞。 他心里门清儿,他想要这个姐夫。一旦陈岑成为他的姐夫,那他这个小舅子陈岑还能不管吗?这样他就能彻底攀上陈岑这颗大树。 所以他就要故意瞒下林柠今天中午要相亲的事,他也知道这事他们家做得不地道,唯恐陈岑知道了一怒之下,就跟他姐断了关系,厌恶了他林家。那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 林耀祖这算什么?这算是什么苦都不想吃,但什么福都想要享尽! 要是林柠和陈岑之间没有这部bb机,能直接联系上的话,就凭林耀祖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说不定真能把这事给瞒过去,到时候非得平白给林柠和陈岑两人之间增添不少阻碍。 陈岑相信,一定还有事瞒着他。不然林柠不会大半夜地向他发短讯让他今天不要上门。被岳父岳母不待见是每个女婿都要经历的事,就算是有偏见,那就更要上门解释清楚。 林柠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不让他上门,肯定还有更委屈的事没告诉他。 所以,林耀祖一定有地方说谎了。 陈岑冷笑一声,看向林耀祖的眼神更加冰冷严肃,语气也是不耐:“林耀祖,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既然柠柠解释不清楚,那你呢?我们是同一届的学生吧?你应该比林柠更清楚我陈岑的为人、家底和性子。你为什么不替你姐姐解释呢?”这话一说完,林耀祖嗑瓜子的动作瞬间僵硬,正想要继续开口编织谎言时,却见陈岑继续补充了。 “让我猜猜。你大概是怕你外面欠的那五百块钱的事被抖出来,所以连跟我扯上哪怕一点的关系都不敢。哪怕用‘咱俩是同学,早就认识’当借口都不肯替柠柠解释,因为你不想担一丁点儿的风险。林耀祖,你这人真是谨慎得蛮自私的嘛!” 陈岑完完全全地把林耀祖的心思全给戳穿。这回,林耀祖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一点儿话来,被人识破的滋味可不好受。 “但你怕不是忘了,你的事还没有解决呢?我倒是可以再给你个机会,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我会原谅你。”陈岑循循善诱道。 一旦看透了林耀祖,就能知道林耀祖的软肋到底是什么,这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拿捏住了。 昨晚,林柠就算在陈岑的逼问下都没有说出这件事,就是不想让陈岑怨上林爸林妈。 可林耀祖呢?在考虑了把这事说出去林爸林妈该如何自处的情况下,还是将林柠今天中午要相亲的事说了出来。 陈岑双手掐着大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他依然没有松开,即便是□□的痛苦都无法压制住心理上的怒火。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 他就没听说有女方家在男方登门拜访前几个小时,还在给女方相亲的蠢事! 这传出去,他丢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是他整个陈家的! 难怪林柠不让他上门呢?这种委屈哪个窝囊废能受得了? 尽管这其中有些误会,但是这误会原本可以轻易避免。只要林耀祖解释一句“我认识陈岑,他不是骗子”的话都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 陈岑看向心虚的林耀祖,牙后槽都要咬碎了。这就是他的好舅子啊…… 林耀祖,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陈岑扯出一抹微笑,用尽量和善的神色看向林耀祖:“这不算什么。我也能理解叔叔阿姨的心情,就麻烦你告知一声,我今天还是会登门的。” 林耀祖起初还不信,再反复试探了陈岑的语气后,这才放下心来,讨好笑道:“放心吧,姐夫。我姐这犟种,肯定只会认你一个,就算那谁再好,都不会看上那谁。这点你放心,我了解我姐得很!那到时候咱今晚上见。” 你那么了解你姐,昨晚干啥去了? “行。到时候见。”陈岑甚至亲自起身,一直把林耀祖送到茶馆门口,还微笑着挥手跟他告别。 可等林耀祖一走,陈岑一转身,就跟吃了苍蝇般恶心。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现在是京市时间上午十点,距离中午还有两个小时,他刚才可没说今天他会多久登门。陈母今天一直在替他准备礼物,即使中午登门,时间也完全充裕。 心里计划了一番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陈岑这才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懈下了从昨晚一直吊在心头的那口气。 看向林耀祖欢天喜地离开的方向,陈岑冷笑一声:哦,你的欠条也当做上门礼吧。 第32章 林家 “柠柠, 我给你挑了件衣裳,给你放门外了哈!等会儿你自己出来取一下。”林妈鬼鬼祟祟地站在林柠卧室的门外,侧着头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听到什么哭泣声,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一些。而林妈站在门口偷听的画面又被指挥着出去买菜刚刚到家的林爸瞧见, 林爸叹了口气, 将自己的媳妇儿拉至僻静处。 “你看, 现在好了吧?那等会儿闺女要是不出门来,让人家来客怎么看?”林爸头都大了, 双手一摊,语气略带着些郁闷地埋怨道。 林妈听这话就不对劲了:“什么叫我看?这决定不是昨天我们俩一起做的吗?现在出了事就推我头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觉得我们昨天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这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太欠考虑了!”林爸一脸愁容,解释道。 林妈瞪了林爸一眼, 无奈地反驳:“那还能怎么办?那边我都通知了!我告诉你,林卫国。那孩子的条件相当的好,许丽华都告诉我了,多少家闺女都盯着呢?人要是听说我们家都有人上门了,那还会来相亲吗?” 林爸仍有些犹豫,昨晚林柠突然搞这么一出,把他们都打得措手不及。现在回想起来, 也不是多大的事,管他是不是骗子,同不同意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吗?不至于如临大敌。 林卫国又想起一件事, 补充道:“那会不会柠柠没有骗我们?我今天特意去了我们巷子背后的安平街道打听了,确确实实有这么个人,就是有好几周都没来上班了。” “我哪管他是不是骗子啊?是公安又怎么样?林卫国,你晓得一个街道派出所的公安,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吗? 一辈子就拿那几十块的死工资,完全没有前途! 公安又苦, 要是没关系,一辈子都得呆在那狗屁的街道派出所。说得好听点,那是个公安。不好听的话,那就跟我厂里的保安大爷没区别。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街道派出所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家里托人买的。 说不定那个姓陈的家里,为了这份工作,倾家荡产了都不一定,就等着林柠跳进去填坑呢。 你难道要柠柠以后跟着个夜不归宿的公安过一辈子?反正我就是瞧不上。” “那个沈旭中不也一个月拿几十块的补贴?” “那都是暂时的。人有文化着呢,又受社会尊重,越老越吃香。等以后混出来了,到时候要是缺钱了,都是别人眼巴巴地给他送过去,也得看心情收的。 诶,我说你,怎么一晚上过去了,你就不跟我一个战线了呢?”林妈揪着林卫国的耳朵,使劲扭了扭,试图让林卫国清醒起来。 林爸赶忙挣脱林妈的束缚,摸着被揪红的耳朵,肉痛道:“我这不是看柠柠状态不对吗?而且,万一被外人知道林柠有对象了,我们还在相看这事,多不好听。” “什么对象?她哪来的对象?我没同意!那就是没有!她的对象就只能是今天中午来的那个,我是她妈!她得听我的!”林妈说到最后,还刻意跑到林柠门口去放大了声量。 结果,“碰地”一声,林柠猛地打开了房门。正大着嗓门的林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微微颤抖着,生怕林柠被她刺激得过凶了,就那她开刀了。 “你、你要干什么?”林妈退到林卫国身后,颤着声音问道。 林柠被搞得也有些不耐烦了,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衣服呢?” 林妈见林柠态度松动,顿时心花怒放:“沙发上,我去给你拿哈。” 赵桂英恭恭敬敬地将她新买的长裙递给了林柠,心里也直打鼓,唯恐有什么地方服务地不周到,惹得林柠不高兴,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林柠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有些烦躁。她已经提前给陈岑发了短讯,让他今晚别来了。 今早上,她又找到林爸和林妈,告诉他们不用再准备了。 她心里清楚,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林妈一直这么强势,也不是个事儿。林柠知道,要是不能先稳住林妈,家里肯定不得安宁。要是林妈不满意,家里谁的日子都别想过好。 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先说好,我愿意见一面,但最后结果怎么样你们不能强求。” “那你到时候也不能闹别扭。”林妈也提出了她的要求。万一等会儿人男孩来了林柠给她闹起来了,那她找谁说理去? 林柠脸蛋红彤彤的,是关在屋子里不通气憋的,她怒视了林妈一眼:“那我要是就瞧不上,该怎么办?” 林妈一边捂着嘴,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不可能看不上的。我见过那孩子,一表人才,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哎呀,看得我都可喜欢了!” “咳咳。”林爸站在一旁,尴尬地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林妈的肩膀。把林妈从花痴的状态中拉了出来,又假装不在意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在给两母女创造一个沟通的空间,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刻意。 林柠简直没眼看,但还是想要一个答案:“要是我真没看上呢?” “没看上也行,但我不代表你没看上就可以处你的那个什么对象了。”林妈说完,还撇了撇嘴,好似很看不上那所谓的陈公安。 林柠冷冷吸了口气,不和正处于更年期的林妈计较但心里那口气实在憋得难受,正想回一句“到底是你相亲,还是我相亲”来呛一呛林妈,却听到院子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这声音打破了屋内的紧张气氛,让林柠的动作微微一顿。 不知道一切的许丽华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气的笑容,她朝林妈悄声笑道:“人都来了,在我家呢。你和林柠一起到我家来玩玩。” 林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眼睛亮了亮,有些惊讶:“这才十点半,人就来了?” “人家也很重视的,小伙子也穿得精神得很。”许丽华调笑着,随手招呼了林柠快些来,就回家继续招呼客人了。 林妈激动不已,开始拍手动员:“林柠,快去换衣服!林卫国,快开始做饭,把你的拿手好菜今天都亮出来!”为了今天, 林妈不仅请了林柠的假,甚至把林卫国和自己的假都请了,就为了严阵以待,决不能怠慢贵客。 林柠和林卫国站在原地,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看着林妈又开始捯饬起自己来。林妈对着客厅里的镜子左照右照,还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大活人就在旁边。林柠和林卫国默默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同时想道:到底是谁相亲? …… 林柠和林妈去对面后不一会儿,林耀祖就跟着前后脚回了家。 “快去洗菜,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林卫国穿着一件白色围裙,拿着铲子从厨房里出来,踢了踢在沙发上躺尸的林耀祖。 “我姐我妈呢?”林耀祖起身问道,也跟着林卫国去了厨房干起了活。 “去相看了呗。” “你这个当爸的怎么不跟去把把关?” “你妈现在对这件事都要疯魔了,谁敢触她霉头?反正今天中午在我们家吃饭,到时候就看到了呗,我又不稀奇。”林卫国虽然口头上说着不稀奇,但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门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家里就林妈一个人见过那人的长相,谁能不好奇? “要不然我们俩也去窜窜门,再回来烧菜?这不会耽搁太久的。”林耀祖打蛇七寸地提议道。 “还是算了吧。”临到关头,林卫国又犹豫起来了,解释着,“我们半道去,意味太明显了。” “行吧。那今晚上吃什么?”林耀祖见家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禁关心起了重头戏,中午都这么丰盛了,那今晚上不得把饭桌都给堆满啊? 可林卫国听到林耀祖的话后却愣了愣,疑惑道:“什么晚上?” “什么什么晚上?当然是晚上我姐对象来了哦。”林耀祖皱起眉头,见林爸像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样子,心中不妙,“你们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林卫国恍然大悟,随口说道:“你姐说了,他不来。还有你妈说了,谁也不准再说那个姓陈的是你姐的对象。” “他要来!”林耀祖大叫一声。 林卫国疑惑道:“你认识?你怎么知道?” 林耀祖一个激灵,又是一句谎话:“肯定是我姐偷偷告诉我的呗。” “那也不对啊。这妮子怎么说的不一样呢,她的的确确地和我跟你妈说了,那男娃不来了。再说了,哪有女娃儿上下午各相看一家的事,这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家愁嫁呢。” 林妈之所以要提前安排相亲,还藏着一层心思。林妈摸透了林柠的性子,就想逼林柠让步,最好能让林柠自己就直接把陈岑给推掉。 林妈心里清楚得很,林柠肯定不会让家里出这种被人非议的事。 所以,当林柠今早告诉她不让陈岑上门时,这不正是林妈意料之中的事吗? 诶,等会儿,林卫国忽然想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转头寻求林耀祖的帮助:“你姐今天好像连门都没出过,她是怎么通知她那个对象不要上门的?” “是啊?怎么通知的呢?”不愧为两父子,林卫国一说起这事来,林耀祖也同样纳闷了起来。陈岑又是怎么知道他姐不让他上门的呢? 这两人难不成昨晚半夜还偷偷见过面? 正在林耀祖双手抱胸,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他们家的院子门再次传来碰碰地敲门声。 林卫国见林耀祖一动不动,虽然自己也想不通,但还是开门要紧,便又放下了铲子去开门了。 林卫国看到林耀祖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虽然他自己也满心疑惑,但院门总归是要开的。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铲子,快步走向院门,伸手推开了门。 林卫国微微一愣,他正疑惑这是谁呢。 只听—— “林叔叔好,我是柠柠的对象。我叫陈岑,你们叫我小陈就行,柠柠应该同您提起过我。”陈岑那张俊俏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而他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更是吸引了林卫国的目光。 林卫国的目光在陈岑的脸上和手中的包裹之间来回扫了几眼,心里暗自嘀咕:这谁提这么多东西来啊?是不是找错人了? 林卫国正心里吐槽呢,结果一琢磨,谁?他刚才说他叫谁?陈岑? …… 林家厨房内 陈岑正系着白色罩衣,抬着一个小板凳,跟跺墙一样堵在门口,低头专注地摘着菜。尽管林卫国一再劝他去客厅休息,但他始终不肯。 “叔叔,为了欢迎我准备了这么多菜,我这个后生又怎么能坐着,干看着叔叔干活呢?”陈岑热情地回应着,好似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中午林柠要相亲的事。 这话一出,林卫国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无言以对陈岑,只能任由陈岑发挥。到了最后,竟然是林卫国毕恭毕敬地为陈岑打下手。 “哦,对了。柠柠和阿姨呢,我怎么没看到?她们去哪了?”陈岑停下手中的动作,睁着他那双乌黑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卫国。林卫国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本就良心不安的内心变得更加煎熬。 见林卫国解释不出来,陈岑又转头盯向了林家的另一名男丁,语气却亲近极了:“耀祖同学,你姐姐呢?” 此刻含着笑的陈岑,就如同阎王点生死簿,点谁谁倒霉。 林耀祖自从陈岑上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是冲自己来的,心就哇凉哇凉的。林耀祖根本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大脑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呆滞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迷茫。 “这都快要开饭了。要不我出去找找吧?”陈岑继续带着他那标准笑容,起身用罩衣擦了擦手中的洗菜水,作势就要脱掉罩衣出去寻人。 “不行!”林卫国脑子转得飞快,直接挡在了陈岑的面前。 这要是让陈岑出去寻人还得了,不整个巷子都知道他家来人了吗? 林卫国想到陈岑走街串巷—— “婶婶,柠柠是不是在你们家玩呢?” “不在啊,小伙子。你是她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是她对象啊,我今天来上门。” “哦,你是柠柠的对象啊!天呐,我们柠柠也是长大了!” 随后,此消息传遍整个机电厂。林卫国也会跟着这条消息变得不得好死。 …… 林卫国一想到这对话将在各邻居家上演,他的冷汗就哗啦啦地冒了出来。 可陈岑却像是看透了林卫国的心思,害羞一笑:“叔叔不用担心。我刚来这就是一路问过来的,我只要再去一些没问过路的院子看看就知道林柠在哪了。” “一路问过来的?”林卫国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当真是哭着脸说出这句话的。 “对啊。怎么了吗?”陈岑挠了挠头,满脸不解。 “没什么,该让我们去接你的……” “不用,这是我给你们的惊喜。你们也一定想不到我会提前来吧?”陈岑说完,那张含笑的眸子扫过林耀祖,语气却是轻松自然。 林卫国擦着汗,喃喃道:“想不到,确实想不到。” “那行。叔,我就去找柠柠了,你和耀祖同学在家里等着就行。”正当陈岑要出门呢,家里却又回来人了。 林妈赵桂英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带着满脸的笑容走进院子。还没等她走到跟前,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先传了过来:“卫国,别做饭了。就只有那男娃来了,没家长。现在两娃娃上街去吃饭了。我跟你讲,这次指定成,我都没想到,两娃娃竟然认识!”她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和得意,仿佛中了大奖一般。 林妈春风满面地走进客厅,却发现没人,便又大步走向厨房的方向。她的声音更加洪亮:“卫国,你们在哪?我告诉你,那男娃盯着我们家柠柠的眼睛都直了。别提有多青涩了!”说完,她哈哈大笑,声音爽朗而富有感染力,一边笑着一边掀开厨房的帘子。 只见—— 厨房里林卫国正苦着脸正在对她做口型,好像在说:“别说了。” 别说了? 为什么别说了?林妈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大喜事凭什么不让她说啊?莫名其妙。 “阿姨,你说的那男娃娃,是谁呀?”正在这时,一道陌生的、却语气生硬的嗓音响起。 她这才发现,厨房里还站着一个后生,个子很高,长相清爽得很。林妈微微皱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这人谁啊? “阿姨,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陈岑,您叫我小陈就行。”陈岑再次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但脖颈的青筋微微凸起,只在心中一个劲地劝自己:这是未来的爸妈,不能得罪。 他说他叫什么?陈岑? 陈岑! 林妈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讪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里满是尴尬。愣了半秒后,赵桂英掩耳盗铃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厨房…… 第33章 客厅里, 沙发上,陈岑双手接过林卫国递来的热茶,优哉游哉地往沙发里一靠,翘起二郎腿, 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嘴角微微上扬, 完全无视了另外三人坐立难安的局促模样。 赵桂英的目光在饭桌上的礼品和陈岑身上来回扫了几眼,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可随后,赵桂英却一边笑得喘着粗气,一边无奈地拍着坐在一旁的林卫国的大腿, 嘴角向下撇得厉害,像是被自己即将要说的话给逗乐了,可又碍着有客人在场,嘴里带着哭腔,眼里竟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带着一丝无奈又得意的语气说道:“小陈呐,你这可真是的, 下次来早些说一声呗,你看这事儿闹的,太不凑巧了, 林柠都不在家。” 陈岑微微一愣,随即会过意来,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语气礼貌而温和:“没关系的,正好林柠不在,我就找耀祖同学。” “找耀祖?你找他干什么?”林妈满脸纳闷, 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同时转过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精神恍惚、眼神空洞的林耀祖。 陈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欠条,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林妈面前。他的声音柔和而带着几分理解:“这是耀祖同学欠我的欠条。我想,既然我们快要成为一家人了,这欠条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和提醒,“哦,对了,耀祖同学,下一次别再去城郊了。那里太危险,万一再遇到什么意外,我们谁也救不了你。”说完,陈岑向林耀祖投去恳切而真挚的目光,仿佛在用眼神殷切地希望他能真正改邪归正,重新走上正途。 林耀祖猛地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像是被命运逼到了绝境,破罐子破摔般地背过身去,不敢直视林妈和林爸那充满期待又夹杂着失望的眼神。 林妈缓缓从桌上拿起那张欠条,眼神紧紧盯着上面的字迹,嘴唇微微颤抖。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林耀祖于1986年8月20日,向陈岑借款人民币,合计伍佰元!五百元!”每念一个字,她的声音都像是被卡在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念完后,林妈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林耀祖,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和震惊:“你到底干什么了!居然欠人家五百块钱!” 陈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抬眼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他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平和地说:“具体什么事,还是让林耀祖同学向二老详细讲一讲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附近找找林柠。要是遇到其他客人,我一起带回来吃饭,您看这样行不?赵阿姨?” 林妈此刻满脑子还萦绕着那五百块钱的欠条,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根本听不进去陈岑的其他话,只是机械地一个劲儿点头:“都行。” 陈岑又问道:“那林柠在哪儿呢?阿姨方便说一下吗?” 林妈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开口:“她出巷子外的大街上逛呢,应该就在那附近。” 陈岑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大概知道位置了。在用爱莫能助地眼神最后看了一眼林耀祖后,带着报复快感的他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地将院门仔细关好。 …… “林柠同志,真想不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形。”沈旭中坐在木桌对面,双手抱着一杯茉莉花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之前被林妈支使着出门逛逛,可这附近实在没啥像样的地方能逛。两人只好随便找了个茶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打算在这儿消磨一下时间。 “是啊,我原以为您就是那附近的大学生的,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个硕士。”林柠也跟着附和,但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眼神也有些恍惚。 “其实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沈旭中微微一笑,语气谦虚地说,“只是我同专业的本科同学们都希望早些工作,就便宜我这个无所事事的懒散鬼了。” 接着,沈旭中见林柠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好奇问道,“林柠同志,其实我也有个疑问。林柠同志是自愿相亲的吗?” “不是。” “林柠同志真是果断啊。”沈旭中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也不知在感叹什么。他又看了一眼这位可爱的女同志,想起第一次在书店见面时闹出的笑话,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他轻声说道:“但其实我是很中意林柠同志的。” 林柠抿了抿嘴唇,眼神左右扫视,似乎在确认林妈没有突然出现在附近,揪着她的耳朵责备她破坏相亲。确认周围无人后,她微微向前倾身,靠近沈旭中,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已经有对象了,这次相亲只是为了应付家里人。” 沈旭中耳廓泛红,他的皮肤很白,像极了电视里当红的奶油小生,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沈旭中的气质像是一潭平静的池水,波澜不惊。但越是这般的从容,就会越加重他对那日误会的在意。 比起别人,林柠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情绪,不论是上一次,还是现在。 “是吗?那可真巧,我也是为了应付家里人才同意相亲的。林柠同志,你相信吗?我不打算相亲的,甚至不打算结婚。” “那你刚才还说中意我?”林柠微微扬起下巴,表示不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不自觉地放下了心中的防备,仿佛抓住了一个有趣的把柄。 “中意林柠同志和我不想相亲是两码事。”沈旭中抿了口茶水,眼里含笑。 “可你还说你不想结婚,为什么呢?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确实有些难言之隐。”沈旭中调侃道。 “?”林柠的眼睛亮了起来,眼神中透着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沈旭中。 沈旭中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反问道:“你知道化工厂的烟囱为什么那么高吗?” “修的高些,污染小些?”林柠皱眉道。 “其实烟囱的高度主要是为了更有效地扩散污染物,让污染物更好地扩散在高空中,从而减少地面附近空气的污染,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烟囱的高度和很多因素都有关,比如排烟温度、排烟成分等等,都是有关系的。 而我的难言之隐嘛,就是想要学习更好的工艺技术,让烟囱里冒出的烟,至少别那么黑。” “所以这和想不想结婚有什么关系?” “我想去留学,这就和结婚有关系了吧。大概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就要去美国公派留学了。 所以我母亲才急着想要为我相亲。既怕我去了就不回来了,想着最好先结婚留下后代,又希望我就此有了挂念留在中国,这才出此下策。 为此,她天天在家里闹,甚至威胁要自杀。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来应付一下,让她先安心。” “可是我妈说你很抢手诶。” “是啊,就算大家都知道我一年后要去留学,还是有不少姑娘表示愿意等我,甚至好像我变得更受欢迎了。 有些阿姨还离谱地指望我能把她们家闺女也带上出国,我可没有这本事,就全都拒绝了。 后来,我妈就开始瞒着我要留学的消息,从城东找到了城西,你们是城西的第一家。” “那,那你刚才说中意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又想结婚了吧?我可有对象了哈!而且我可不愿意等你!”林柠警惕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防备。她心里直犯嘀咕,要是沈旭中真的缠上自己,到时候林妈会不会因为沈旭中要留学,一时冲动把她给“卖”了。 “我刚才说了,中意你和不想结婚是两码事。只能可惜我们的缘分没有到。我不会把中意当做借口,去耽误任何一个女孩的青春,她们谁都不欠我的,你也不欠。我们今天就简单聊聊,把这相亲的时间应付过去,回去大家都有个交代就行。到时候我会向家里直接拒绝的,只是到时候可能会编造些谎言,希望到时候不要介意。”沈旭中语气诚恳,神态自然,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就再好不过了。”林柠不失礼貌地回应道。 “时间还长,谈谈你的对象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两人说开了之后,沈旭中也来了兴致,好奇林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啊?”一提到陈岑,林柠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眼神里透着一丝甜蜜,“其实我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之,他的背很宽,靠在上面特别暖和。他的摩托车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车子,连轮胎的花纹都与众不同。 直到现在,我有时候还会觉得有点不真实,像他这么特别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么不出奇的人呢?” “那你喜欢他吗?” “那是当然,我很向往他。” “可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你是想成为他,而不是喜欢。” “才没有。我就是喜欢他,可我觉得这辈子都成为不了他。” “为什么?别自怨自哀,你其实比大多数人都优秀。” “不是,是因为我就是我啊,我成为不了他,也成为不了你。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和像他那样的人在一起。” “那要是再遇到一个和他性子一模一样的人呢?你愿意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也不会,因为那个人不是每天接我上下班的那个陈岑啊……” “那……” “你问够了没有?那什么那,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那’给你问?”正当沈旭中还想继续追问时,一道略带烦躁的声音突然在两人头顶响起。 林柠和沈旭中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陈岑正站在他们面前。 此时,陈岑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表情:虽然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敌意,但脸上却挂着春风满面的笑容,仿佛在努力掩饰内心的得意。 他直勾勾地盯着坐在茶座上的沈旭中,像是一只被摸头奖励的狼狗,眼里是挑衅而又餍足。 第34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瓦缝, 洒下斑驳的光影。 陈岑的眉眼微微上扬,嘴角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格外轻快,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 满是愉悦。 “所以说, 柠柠是为了应付赵阿姨才选择相亲。并且, 害怕我知道了伤心,才不让我今天上门。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陈岑同林柠一起并肩漫步在回家的路上。陈岑的语调轻快, 就连语气里没有责问。有的只是对事实的肯定,仿佛只是在自问问答,即使林柠没有回答他, 他的好心情依旧不会被破坏。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呢?还有,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相亲的地方?”林柠侧过头,怒视着陈岑质问道。 陈岑快乐了,林柠倒是生气了。 就仿佛小朋友明明按照父母的要求独自在家完成了所有任务,却在父母回来时被怀疑偷看了一整天的电视般气愤。 陈岑问而不答,反问林柠:“林耀祖昨天有没有替你我解释过一句?” 林柠愣了一下, 随即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额头,说道:“哦,我昨天都给忘了!你是林耀祖的同学, 你们肯定认识吧。”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不解地看着陈岑,“那昨天林耀祖怎么不帮我说话?你们俩有仇吗?” 陈岑听到这话,嘴角缓缓下撇,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和笃定。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但又透着一丝认真:“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说完,他轻轻一笑,既然已经确定林耀祖是在恩将仇报,而自己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什么意思?”林柠不明前因后果,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柠柠,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我吗?”陈岑突然眼前一亮,仿佛灵光一闪,心头涌上一个主意。他兴奋地看向林柠,眼神里满是期待,似乎就差直接告诉林柠她应该站在他这边了。 其实,陈岑从刚才在林柠家开始就一直犯愁。林父林母他是绝对得罪不起的,毕竟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林柠的父母。只是因为没有同意他和林柠的关系,就去设计使诈,这实在不是陈岑的作风。他一直在心里挣扎,自己究竟该如何在林家的复杂关系中找到平衡。 林耀祖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了。作为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为了以后陈岑在林家的日子,与其让他当陈岑的“战友”,不如想办法把林耀祖从家里搞走来得妥当。 倒不是陈岑心狠,仔细想想现在他们还只是在确认关系,林耀祖在他嘱托过在家里要帮着点林柠的情况下就已经能挑出这么大的事儿来,那以后呢? 要是真成了,林耀祖不得闹出多大的祸端?难道要赖上他陈岑一辈子,做个啥都不干的米虫?陈岑心里第一个就不答应! 凭啥给你占便宜呢? 要是你对林柠好些,老子就忍了,可问题是你就一个怂炮,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陈岑一时可恨,怎么现在不是知青下乡的时代呢?这样就快点把这个没有少爷命,却有少爷病的混球林耀祖给他踢到乡下锻炼锻炼去,改改他那一身的臭毛病。 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只要他能成为这家里新一代的顶梁柱,这林爸林妈还能对他和林柠指手画脚吗? 可唯独林耀祖这个家伙,可恨可气至极。 如果不把他折磨一顿,难解陈岑的心头之恨;可你倘若真要把他揪过来狠狠教训一顿,又觉得他罪不至死。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简直是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林耀祖就是个十足的半吊子,既不彻底,又不干脆,偏偏还搅得陈岑满心都是火。 同时这林耀祖又是林妈的心头肉,陈岑一想到这儿,就更窝火了。 林妈对林耀祖的宠爱,那简直是护犊子到了极点。要是他敢动林耀祖一下,林妈肯定第一个不答应。而林妈要是不高兴了,林爸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才短短半天,陈岑就彻底看清了林家的食物链。这林妈就是食物链的最顶端,但这食物链组成的食物网又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动了任何一个角,整个网都会乱成一团。 他要是真对林耀祖下手,那不就等于把林家上下都得罪光了? 陈岑在林家的唯一优势就是林柠和那张欠条。 他又不可能让林柠离家出走,彻底脱离林家,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他是不齿的,他是个有底线原则的男人。 而那张欠条,说白了,最多也就是用来吓唬吓唬林耀祖的。他不可能真的把林耀祖交给那群造假票的人,那样做,不仅会毁了林耀祖,也会让他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 陈岑之前告诉过林耀祖,那件事他还没办成。其实这只是他用来吓唬林耀祖的说辞。 早在林耀祖签下欠条之后,他就悄悄安排人去城郊,花了钱把林耀祖和那群人的欠条都拿回来了。现在林耀祖签的两张欠条都在他手上,只等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拿出来。而造假案这件事,他也前两天就跟陈父汇报过了。这些天,城郊已经开始收网,那群造假票的人被抓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陈岑心里清楚,他不至于去诬陷林耀祖去做造假票的事情。 如果真这么做,他还怎么娶林柠?这不就等于和林家两败俱伤吗? 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柠柠,你觉得林耀祖去当兵怎么样?”陈岑微微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柠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林耀祖去当兵?我们家从来没人会把‘兵’这个字和林耀祖联系在一起。再说,当军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求特别严格。林耀祖那种性格,别去玷污了革命队伍才好。” 陈岑压低嗓音,轻轻笑了一声:“没事,林耀祖牛高马大的,条件肯定没问题。军人队伍,向来只有感化的份,再颓的牛鬼蛇神都得给他硬掰回来!” “林耀祖应该不会答应吧……”林柠看着陈岑露出的那抹颇为邪气的笑容,心里不禁一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提醒道。 林柠也知道机会难得,光他们想有什么用呢? 林耀祖要是死活不去,难道还能绑着他去当兵? 再说了,林妈肯定第一个不同意,林耀祖是她的心头肉,她可舍不得林耀祖去当兵。 “所以嘛,你等会儿得听我的……” …… “小陈呐,我替林耀祖向您道歉。同时,也感谢您对耀祖的帮助。您放心,这五百块钱我们一定会还的。”林卫国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小辈如此低声下气。可偏偏这个小辈,还极有可能是他未来的女婿。 林卫国头上的花白头发第一次显得如此清晰,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在诉说着无奈。 他低下的头,全是因为林耀祖那个混球。一个父亲在未来女婿面前仅剩的那点底气,被林耀祖折腾得干干净净。 林卫国和赵桂英已经从林耀祖那知道了事情的原原本本,也明白如果不是陈岑看在林柠的面子上,这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又怎么会费心去帮助他们的儿子呢? 更何况,他们家这个儿子,为了自己的一点得失,在昨晚他们误会陈岑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且不说陈岑还是他姐姐的对象,就算只是普通的恩人,别人帮了你,却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 陈岑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寒意:“叔叔,既然您都这么生分了,那我也先把林柠的事情放一边。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儿子欠我的五百块钱,你们打算怎么还呢?钱吗?我可不在乎。” 陈岑瞬间听懂了林卫国话里的意思,说得难听点,就是:欠你的钱,林家肯定会还,但你和林柠的事,那就另说吧。 陈岑心里清楚,自己确实不该逼到这份上,但他也不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 这仅仅是个钱的问题吗?显然不是! 他为这件事花掉的,可远远不止欠条上写的那五百块钱。为了疏通关系、找人帮忙,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冤枉钱。这些,又岂是五百块钱能解决的? 他根本不在乎欠条上写的是五百,还是六百、七百、八百!这从来就不是钱的问题! 俗话说“好话不糙”,虽然这小舅子有时候确实让人头疼,但归根结底,他还是小舅子啊!可在他帮了林耀祖这么大个忙后,林家连让他叫这一声小舅子的机会都不给。 “那你想怎么样?”林妈将林柠和林耀祖紧紧护在身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哭诉道:“我告诉你,老娘我不是卖女求荣的人!” 陈岑一脸黑线,哭笑不得。 谁卖了? 说的他好像是个以为旧时代强抢民女的地主少爷一样,谁又抢了? 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陈岑气得直接咳嗽了几声,拼命朝林柠递眼色。两人的默契可不是盖的。 虽然林柠也不太清楚为啥陈岑突然扯出五百块钱的事,但她对陈岑的信任是满满的。她知道陈岑肯定不会欺负她,更不会欺负她家人。 于是,她按照陈岑之前在路上的嘱托,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妈面前,带着哭腔说道:“妈,你就成全我和陈岑吧!我非他不可,我愿意嫁给他。” 陈岑心中暗自得意,嘴角微微上扬。这叫什么?这叫台阶!这就是给双方留的台阶。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赶紧抓住机会,别再啰嗦了。老子又不是跟你们家来结仇的,犯得着弄得跟个生离死别一样吗? 林卫国拉不下脸,赵桂英拎不太清,林耀祖更是啥也不是。陈岑已经摸清了林家每个人的弱点,现在局势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妈,姐都这样说了。陈哥对我也有恩,你就成全了他们吧!”家里的聪明人林耀祖适时明白了局势,开口哀求道。不得不说,虽然林耀祖性子混,但当真是个人精。 “这……”林妈面露犹豫,可一旦答应了,他们从此就在亲家面前矮了一截,这让他们如何做人呐…… “妈,爸……”林柠此刻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仿佛在她的眼里,林妈和林爸如果不同意她和陈岑在一起,就像是狠心拆散一对苦命鸳鸯的大恶人。 陈岑也跟着帮腔,语气诚恳:“是啊,只要把柠柠嫁给我,我和小舅子之间的事,自然是一笔勾销!” 林卫国和赵桂英对视一眼,心里已经知道了结果。最开始陈岑就已经说过,这并不是钱的事,那意味着他并不接受他们之前提出的补偿。 可现在,陈岑作为恩人,却又直接了当地提出了大家心知肚明的条件。这回,他们是真的没办法拒绝了。 林卫国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表示同意了,但又说道:“欠的钱我们还是会还的。要是林柠以后后悔了,我们家肯定会一直站在她这边。到时候,这欠条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自从林卫国当上了八级焊工,工资虽然涨了不少,但似乎一天都存不下来,现在更是直接背上了债务。林卫国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当了这八级焊工。 陈岑喜上眉梢,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小婿拜见老丈人,拜见老丈母娘。” 林妈欲哭无泪:“行吧,谁让你这么仓促的!你只能等一会儿了,我得回屋子里给你包红包,真是个倒霉玩意儿。”要说还是林妈对味,虽然有时候说话直来直去,不分场合,但是就是这口无遮拦称了某些人的心。 陈岑心里乐开了花,偷瞄了一眼已经懵在原地的林柠,他挑起眉毛,开怀道:“好嘞,妈!我等着!” …… 饭后,林柠送陈岑离开。 刚走到巷口,林柠突然一把拍在陈岑的胸口,满脸愤怒:“不是说好只是权宜之计吗?不是说好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林耀祖去当兵吗?你骗我!你都没提过当兵的事!” 陈岑捂住胸口,脸上露出狼狈又痛苦的表情,仿佛真的受到了重创。林柠见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捂着胸口,眼神里满是担忧,慌忙握住他的双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胸口,焦急道:“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陈岑光明正大地将头卧在林柠的肩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是有一点……”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去医院吧!”林柠说完,就想要回去找林爸帮忙把陈岑带去医院。 陈岑猛地一把将林柠拽了回来,紧紧地将她桎梏在怀里,仿佛生怕她会溜走。他微微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林柠的头顶,身子微微向左右摇晃,有节奏地传递着一种轻松愉悦的信号。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林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以及那微微起伏的胸膛。 陈岑的声音带着些许挑逗,在林柠耳边轻声厮语:“只有成为了林家的女婿,我才有资格插手林耀祖的事啊。所以说,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柠柠同志,我现在通知你,必须无条件配合。” 说完,陈岑坏心思地凑近林柠的耳边,轻轻伸出舌尖,勾了勾她的耳垂。 林柠先是身子不自觉地颤抖,然后突然有一股热流涌上脸颊,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 “陈岑,你不要脸!”林柠羞愤交加,一时气急败坏,直接抬起后脚狠狠踩在陈岑的脚掌上。 陈岑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地一缩。 怀里的林柠趁机挣脱开来,气呼呼地站在一旁,双手叉腰,眼神里满是嗔怪。 陈岑得意一笑:“很抱歉,让我们柠柠才知道!”他话音刚落,林柠作势又要扑过来,却被陈岑敏捷地躲开。 陈岑迅速踏上摩托车,发动引擎,朗声说道:“明天早上,林家女婿准时上门接林家姑娘去上班,林家姑娘可别迟到哦——” 话音一落,他潇洒地一踩油门,摩托车轰鸣着驶向前方,留下林柠在原地又羞又愤:“文绉绉的干什么!” 第35章 陈岑轻轻扭开家里的大门, 刚一推开门,厨房里就传来李秀兰温柔的问候:“回来了呀?”陈岑笑着点头回应了一声,抬起头,却见陈子安正坐在沙发上休息, 身旁还放着一对拐杖。 陈岑快步走过去, 关切并带着一丝不解地问道:“哥, 你今晚不用输液了?” 陈子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差不多快出院了, 也就没有输液了。只是明天还有检查要做,到时候再去医院。” 陈岑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还抓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一边拍了拍陈子安的肩膀,一边说道:“那你到时候怎么去?我那摩托车可不稳当,怕把你摔着。”一家人并没有太多客套,陈岑说话也直接,彼此的关心都体现在这些日常的问候里。 陈子安轻声说道:“明早小李送咱爸去医院的时候就顺便把我捎过去,你到时候早点起来,跟我一起去医院吧。我今天就是这样回来的。”小李是局里给陈父配的专车司机, 也是陈家最亲近的下属,一家人早已把他当作自家人看待。 陈岑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那我可不行, 我还得去接柠柠上班呢。你到时候一个人先去医院,等我忙完了再陪你检查,行不?” 陈子安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理解:“行,那你忙你的,我一个人也能去。” 说完, 陈子安又看向陈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陈岑得意地扬起嘴角,眼神里满是自信:“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对我喜欢得很呐。尤其是丈母娘对我就两个字,满意!”说完,他还故意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逗得李秀兰在厨房里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秀兰从厨房探出头,嗔怪道:“你这孩子,别太狂了,收着点。” 突然,陈子安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陈岑。陈岑瞬间领会了哥哥的暗示,微微点了点头,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随后,李秀兰从厨房里端出热气腾腾的菜肴,脸上带着爱屋及乌的笑意,问道:“对了,那柠柠什么时候能来咱家吃顿饭?我和你爸也好腾出时间,好好招待招待。” “到时候再说吧,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女孩子脸皮薄,哪像我这么脸皮厚。反正都看她的意思,我明天问问她再说。”陈岑思索一会儿,回答道。 李秀兰听完陈岑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捂着嘴,一边打趣道:“哎呀,我们家陈岑现在可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会照顾人了。不过可别到时候娶了媳妇儿,就把我们老两口给忘了哦。” 陈岑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敷衍道:“哪能忘呢,肯定不会忘。” 片刻后,他又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爸还没回来呢?” “他今晚有个会,估计要晚点回来,就我们娘仨先吃吧。”李秀兰回答道。 趁着陈耀华不在,陈岑放下碗筷,眼神有些闪烁地看着李秀兰和陈子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打算不去安平街道了,你们到时候可得帮我说说话。” 李秀兰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担忧:“为啥呀?你在那儿不是干得挺顺手的吗?而且你爸昨天还跟我说,因为你之前举报公交车票造假窝点的事情立了功,正打算给你升职,把你往局里调呢。怎么突然就不想去了?” 陈岑一说起这个就来劲,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了他的账本:“妈,你们想想,这工作完完全全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要不是因为这份工作,我完全可以去干别的,赚更多的钱。而且,当公安太辛苦了,以后我结婚了,难道还要天天夜不归宿吗?” 李秀兰听后,轻声劝道:“岑岑,这工作也没那么糟,值班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你爸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局里的发展机会多着呢。” 陈岑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妈,你们再想想,我结婚,是不是得先准备套房子?我都留意过了,像我们这地方,能出售的房子,哪个不要个□□万的?更别说以后装修、娶媳妇办酒席,还有以后媳妇生孩子,这些哪一样不要钱?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李秀兰听后,微微一笑,语气里满是安慰:“岑岑,房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帮你争取在局里分一套。只要你工作认真,再立一次像这次一样大的功劳,局里的房子肯定少不了你一套。 再说了,办酒席的事,你放心,肯定是我和你爸来操办。到时候所有的礼金都归你们小两口,也不会亏了你们的。我这话只在家里说说,像你们身边的叔叔阿姨们办酒席全都是只有赚没有亏的。 你怎么会担心这些事呢?咱家少了谁都不会少了你那份。” “分配的房子?像我这个小公安,就算在我爸偏心舞弊的情况下,撑死了也就分配个三十平的,再多了,我爸也不会同意。我离了这个家是不会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的。我犯得着为了这三十平的房子因小失大吗?你们知不知道我一天的流水就有多少?” 李秀兰听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责备:“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还在偷偷做你的生意?” “我是说以前的事,那都是以前。算了,我实话实说吧,这事其实也有我哥的一份。前些天,我哥跟我说,他以前的同学有个二进的四合院急着出手,标价三十万。可我手头的钱不够,所以不能再继续当这个小公安了。” 这事儿还得从陈子安还没告诉陈父陈母存在的那对母女说起。如果依娜母女上京求学,陈子安肯定不能把她们带到他们现在住的三室一厅这座房子里来,一是空间和位置都不够,二是他还想要尽量再瞒一瞒陈父陈母。 陈子安就想办法联系了以前的朋友,本意是想找个愿意租房子的人家,结果恰好朋友急着出手这么一套房子。再加上陈岑之前也跟陈子安透露过,以后结婚了想要搬出去住,于是陈子安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岑。 陈子安以后是要继续当兵的,但如果他和陈岑能够合力买下这座宅子,再把它稍微隔断一下,他和陈岑住对门,这样他在军中也能稍微放心些依娜两母女的安全。 可这件事,如果由陈子安提出来,肯定不太合适,所以才有了陈岑主动“冲锋陷阵”的情况。 “什么房子要三十万?”李秀兰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子安,眼神里满是担忧,“子安,你当了这么多年兵,可别让人给骗了。” 陈子安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妈,您放心,那同学准备出国,确实急着出手,所以价格才这么划算。那四合院的地段特别好,就在刹海附近,鼓巷里面,位置绝佳。” “出国?难道国家要开放私人出境了?”李秀兰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陈子安轻笑一声,却不置可否:“反正,就我所知的,有些背景的人,都在准备了……” 李秀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唉,这真是……”她想说些什么,但又因为身份的限制,实在难以开口。 陈岑却毫不在意,拍了拍胸脯:“妈,您别操心那么多。他们要是不出去,我们哪能占这么大的便宜?那位置,散步都能随时散到故宫里去。我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能住在那儿,我还能有什么烦恼。” “行!咱咬咬牙也得买,就当是为了娶新媳妇了!” 李秀兰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儿。陈岑之前放在他们这儿的钱大概有七八万,陈子安这些年立功的奖金也一直由他们保管着,再加上这次陈岑立一等功的奖金,不算陈子安的工资津贴,光是他们手头存着的奖金就有十万左右。而他们老两口这些年的存款也有十来万,到时候,他们老两口再把自己的存款拿出来补贴进去,凑一凑,应该也够了。 只是这一买,就是把一家人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给搭进去了。 “子安,你改天约一下你朋友,咱全家都得去好好看看那房子到底合不合适。”李秀兰语气里带着一丝肉痛,但还是认真地回应着小儿子最开始需求,“陈岑,你要是真不想当这个公安,我也会跟你爸提一提,不过具体能不能成,只能看你能不能过你爸那边了。” “也行吧……”陈岑心里明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种事不能急,得慢慢来。他爸这人吃软不吃硬,得讲究个策略。 …… 与此同时,在城郊的姜家村,一场大风雨正悄然酝酿。 “叔!我老远就看到好多警车朝咱这边来了,肯定是为了咱们的事!快跑吧!”姜小胖猛地推开门,冲着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姜海大声喊道。 姜海早已满头冷汗,如果不是手里还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早就想逃离这个从小长大的姜家村了。他病急乱投医,急切地问姜小胖:“你看到上次让那人签的欠条没有?” “欠条?”姜小胖挠了挠头,一脸懵地说,“我和大胖拿走了啊。” 如果此刻林耀祖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姜小胖正是当初在路上堵他的那两个人之一。 “你们拿走了?放哪儿了?快给我!”姜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红了,急切地追问。 姜小胖心里也急得不行,都火烧眉毛了,还管那欠条干什么?他一把抓住姜海的胳膊,往外拖:“叔,别磨蹭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什么都别带了,我们直接跑山里躲几天。” “你懂个屁!”姜海猛地甩开姜小胖的胳膊,怒骂道,“有了那张欠条,我们就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林耀祖身上,说他是雇我们造假的。那些假票都是他买走再卖出去的,到时候我们最多被拘留个十来个月就被放出来了。” 闻言,姜小胖脸色苍白:“叔,那欠条早就让人赎回去了。你忘了吗?我还把钱给你了。” 姜海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屋子。姜小胖和姜大胖就是在那间屋子里给他钱的,当时他以为是别人欠的货款,就直接收起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叔?”姜小胖急得六神无主,哭诉着,完全没了主意。 “还能怎么办!快跑啊!”姜海直接推开大门,骑上林耀祖被扣押在这里的自行车,打算拼命逃跑。 可他刚抛下姜小胖没多久,就被一辆警车堵住了去路。那一刻,姜海才明白,一切都完了,彻底没救了。 1986年8月25日,经依法审理,主犯姜海、从犯姜小胖及姜大胖对伪造公交车票并出售给北京市各倒票人员的事实供认不讳。经查明,此案共造成国家财产损失人民币五十一万九千余元。根据相关法律规定,主犯姜海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从犯姜小胖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从犯姜大胖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与此同时,京市刮起了一阵“打击投机倒把、维护市场秩序”的新风。所幸,陈岑未受牵扯…… 第36章 春去秋来,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旬。 傍晚,陈岑正带着林妈去距林家足足有五里地的聚德烤鸭店去打包了俩份烤鸭回家,作为一家五口晚上的大菜。 摩托车刚骑到巷子口,林妈便遇见了许久不见的许丽华。她便让陈岑靠边停车。林妈主动和许丽华唠会儿家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林妈甚至抱怨道: “丽华啊, 你说你真是的。上次也不好好替你侄女把把关? 那娃再优秀,咱们这种普通家庭也承受不起呀。 你看看, 那家人明显不是好相与的。都快要出国留学了,还跑来相亲,这是什么居心?这不是让咱们家林柠守活寡吗?还得伺候着公婆, 他们家这是在找免费保姆呢? 下次你可得提前把好关,别再……” 林妈正说得兴起,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这时,摩托车旁边站着的陈岑轻轻咳嗽了几声。 陈岑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再加上人又年轻,走到哪都被人问一句还在读书没。常说人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尽管这身这身打扮和旁边这辆大排量的机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这却是他这些天最常见的装扮。 林妈也意识到在准女婿面前说这些不妥当,她赶紧用手捂住嘴, 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龇着牙歉意笑道:“嗨呀,瞧我这嘴,净说些不该说的。不聊了,不聊了,女婿都催我好几回了, 我得赶紧走了。你走路慢,我就不等你了哈!下次有空再聊。”说完,她便催促着陈岑发动摩托车,摩托车的轰鸣声在巷子里回荡,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土,渐渐远去。 前段时间,林柠和陈岑去了趟陈家,陈耀华和李秀兰对于林柠也是十分满意。于是,两家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家,陈岑在林家也就更放得开了。 至于什么时候结婚,两家也商量了一下,打算新房子里的家具填齐了就让陈岑和林柠搬过去住,在新家办婚礼。 这段时间,陈岑天天接送林柠上下班,顺带着就在林家解决晚饭。但他也不白吃,有时给林家添些肉菜,有时候帮忙盛菜洗碗。时间一长,这林家早就把陈岑默认当自家人,林妈也再也没有提起过给林柠相亲的事。 其实今天,赵桂英也颇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为的就是能在巷子口待久些,让整条巷子的人都看看,她搭的是她家姑爷的车。 这些天,林妈也没少听闲话,反正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家伙。 说什么啊,他们林家找了条件这么好的人家,指不定不能成;还有的人,说什么就算成了,两家不对等,林妈林爸到时候也只有弯腰屈膝的份。 反正人闲了,说什么的都有。 她就是让巷子里的人看看,女婿这么好的家庭条件,也没有嫌弃他们家的意思。 她女婿的车她这个老婆子也是想搭就搭,你们看不顺眼就看不顺眼吧,反正她赵桂英痛快得很。 实话实说,这段时间陈岑表现得太好了,好到就连林妈也不由自主地将家里唯二的青年人林耀祖同陈岑做起了对比。 同样是男娃,同样算是他们的儿,这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林家每天的厨余都是陈岑来接林柠时捎带到巷口的处理站,而通常这个时候林耀祖正在呼呼大睡。 陈岑在院子里帮忙晒衣服,林耀祖躺沙发上美其名曰养伤。 电视机收不了信号了,陈岑和林卫国在外修卫星锅,林耀祖就在屋里帮着看电视修好没,只会张嘴,绝不动手帮忙。 长此以往,赵桂英心里也有了芥蒂。赵桂英看着陈岑忙前忙后,她暖心不已;再看看林耀祖那副懒散的样子,真是既觉得丢面子,又感到无比烦心。 人一旦有了比较,原本再多的爱也可能会慢慢消失。赵桂英私下里也开始琢磨陈岑常常提起的部队待遇,心里渐渐动摇起来,甚至开始盘算着让林耀祖也去当兵。 在饭桌上,陈岑和林柠并肩而坐,陈岑旁若无人地为林柠包着烤鸭卷。如今,一家人早已把所有心事都摊开来说,再加上陈岑这个准女婿在场,整个氛围变得更加融洽。就连平时爱挑林柠毛病的林妈,这些天也收敛了许多。 饭桌上,林妈率先开口,说起当下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差点把他们家也卷进去的公交车票造假案:“你说那些来我们这出差的人,搞那么多假车票干啥?我听说那些倒爷只要这些人买个进口的打火机,都送几十块的假车票本。厂里又不是傻子,一个人哪能坐那么多次公交车,还心甘情愿给他们报销?” 林妈说的,正是买这些假公交车票的主力军,来京出差人员。他们的单位大多不在京市,所以单位很难辨别这些车票的真假。而且,公交车票在报销这件事上是“搞猫腻”的大头,自然受到那些拿着假月票招揽生意的倒爷们的追捧。 说起这个,作为机电厂里的老师傅林卫国自然知道里面的门道:“能来京市出差的,哪个不是在当地能有些能力和关系的?说不定就和厂里或是单位里的会计沾亲带故。 这厂,都是国家财产。人出差回来,又能拿得出报销的凭证来,那会计犯得着惹人不痛快吗?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反正又不是他们的钱,更不是厂长的钱,说不定厂长都要分一杯羹呢。” “这些人真是没良心!国家的钱也敢骗!要是都让他们骗光了,以后大家吃什么?”林妈义愤填膺道,对于这种真正挖社会墙角的人十分厌恶。 “这有什么稀奇的?现在哪个厂不是这样?就说我们机电厂,也有不少人搞这些小动作,比那些在岗位上混日子、指望国家养一辈子的人还要可恶!只不过你在小学工作,不太了解这些事罢了。”家里没有外人,林卫国也罕见地把心里的这些不满说了出来。 “我就纳闷,今年校长连提都没提临时工转正的事,只一个劲儿地说钱不够了。可明明机电厂的产品根本不愁卖,怎么会赚不到钱呢?肯定是被那些蛀虫给贪污了!校长还有意无意地告诉我想要裁些临时工,再这样下去,我看林耀祖的临时工都要保不住了。”说到了自家的头上,林妈也吐出了一口浊气,看向自家不着调的儿子。前两天,校长说起这事时,她也明白校长的意思,但为了林耀祖,她还是厚着脸皮转移了话题。 虽然林妈为了林耀祖能厚脸皮一次,但林耀祖就麻烦大了。 林耀祖根本就没有在听林妈和林爸在说些什么,心早就飘到电视上去了,坐在饭桌上,像是个歪脖子的残疾人,连饭也不知道吃,眼睛珠子落进了电视里。 林妈眼见心烦,挑起了林耀祖的刺来,她先是让林卫国把电视给关了,又不耐地对林耀祖说道:“伤好得差不多,明天就去上班。你再不去,位置就要被人占了。” 林耀祖一听让自己回去上班,顿时就泄了气,用筷子戳着米饭发泄,嘟囔道:“一个月就挣那三十多块钱,有什么意思。” “三十多块不是钱吗?还有,你有点责任心行吗?虽然你不是主科,但校长已经很不满意你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机电厂的孩子,早就不要你了。”林妈直言道。林耀祖毕业后的工作是林妈给找的,在机电厂小学当临时工,教体育。学校里就两三个体育老师,林耀祖一走,他负责的班都分给剩下两个老师,人早就对林耀祖有意见了。 “妈,你看我像当老师的料吗?还不如跟岑哥一起出来做生意去。”陈家自从买下那座四合院,就像养了一头“吞金兽”,到处都需要修缮,到处都需要花钱。陈岑也借着这个机会,辞去了公安的工作,每天守着自己在百货大厦里的家电小档口,当起了小老板。每天有时间就跑去新华书店帮林柠干活,林柠现在这一份工资,都算是两个人在挣。 林耀祖听说这件事后,心里也渐渐活泛起来,开始嫌弃自己这份月薪只有几十块钱的临时工工作了。 陈岑一听扯到了他头上,紧急避险道:“行啊,我正好需要个搬家电的,你来吧。” “搬家电?”林耀祖摇了摇头,一脸为难地说,“太重了,我不行。有些还要上六楼,我怎么搬得上去?有什么其他的工作啊?” 陈岑微微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调侃,嘴角上扬:“你会开车吗?” “不会。”林耀祖老老实实地回答。 陈岑又问:“那学过会计没?” “会计是啥?”林耀祖一脸迷茫。 陈岑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丝“你怎么什么都不会”的意思:“那你能喝酒吗?我要一顿饭能灌二斤白酒的量。” “这不会喝死吗?”林耀祖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陈岑摊了摊手,脸上带着几分“没办法”的表情:“那剩下的,就只有搬货了。” “岑岑,我听说你哥是不是在部队上当官啊?”林妈也动了心思,忍不住打听道。 “妈,听说当兵很苦,我弟吃不了苦的,还是就让他呆在家里吧,也好跟你们有个伴。”陈岑暗地里捏了捏林柠腰间的软肉,林柠立刻懂了陈岑的意思,抢先一步把林妈的顾虑说了出来。 这样的对话,林家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只要每次林柠提起林耀祖吃不了苦后,林妈也悻悻然放弃了。 可这一次,林妈一反常态,反驳道:“男娃,就是得出去闯闯的。什么苦都吃不了,难不成还得我们照顾他一辈子?” “岑岑,你就跟我讲讲,部队里的待遇怎么样?”经过之前造假案的事,林妈现在也醒悟了。林耀祖要是继续待在他们身边,肯定是要被惯坏的。她常听人说,当过兵的人回来后,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完全变了个人。 你给部队一孬种,部队还你个好大儿。 更何况,她听说陈岑的哥还立过大功,文化又高,是个军校生,以后一定是平步青云。要是陈家能够想办法把林耀祖弄到陈岑哥哥所在的部队,部队里有人照顾,林耀祖怎么着也不会被人欺负不是。 “反正义务兵也就那样。只有转士官了,待遇才会慢慢好起来。不过现在部队里精简兵员,要想转士官,除了立功外,普通人的文化水平至少也得高中吧。”虽然陈岑也觉得当兵对于林耀祖来说确实是个出路,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陈岑还是懂的。 这距离征兵报名还有个把月的时间,万一林耀祖这期间又反悔了怎么办,还是得让林耀祖自己下定决心。 “林耀祖他就是高中生啊,满足满足!”林妈一听激动了,立刻喜上眉梢,含笑对陈岑说道,“岑岑,你看我们这都快是一家人了。耀祖这孩子,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把他送去当兵,说不定能磨炼出个好样儿来,以后也不用再担心他给咱家里人惹麻烦了。” “哎哎哎,我还在这呢!我还没说我想不想去当兵呢!”林耀祖不乐意了,打断道。 林妈一个白眼翻了过去,怒骂道:“你个败家玩意儿,你懂什么?咱全家都在给你想出路,你别不识好歹!” 赵桂英,林家金字塔的最顶端,是任何林家人都不能忤逆的存在。 就如同当初林柠不愿相亲般,再怎么样也拗不过赵桂英的大腿。 只要赵桂英不痛快了,那就是最不痛快的绝不会是赵桂英,而是让赵桂英不痛快的那个人。 这个家,就算是赵桂英的亲儿子林耀祖,也不敢违背她的安排。当初林耀祖那份临时工的工作,也是赵桂英硬塞给他的,不想当老师的林耀祖也不敢挑剔半个不字。 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威严,只要赵桂英动了心思,当兵这件事在她面前,家里所有人都得一视同仁,乖乖听她的,谁来了都没用,林耀祖也不例外。 否则,这个家就有的闹,不过闹得天翻地覆后,还是得由着赵桂英的性子来。 “还是别勉强了。当兵的要求挺高的,视力、体重、身高,家庭背景,甚至相貌都要严格检查。耀祖不想去,那就别去了。”陈岑替林耀祖缓和了一下气氛。 林耀祖听到这话,心里一阵感动,感激地朝陈岑投去一束目光,仿佛在说:“终于有人懂我了。” 陈岑也报以一个微笑,接着补充道:“而且,要想在部队里转成士官,还得让领导看到你的特长。比如会做饭、会理发这些行当,在部队里很受欢迎,转士官的机会也更大。咱爸不是会电焊吗?要是咱爸去部队,肯定也能混得开。” 可是陈岑明明是在替林耀祖说情,但这些话传到赵桂英耳朵里,味道就完全变了。 当真是句句符合啊! 林耀祖继承了父亲林卫国东北人的血统,长得人高马大,相貌也算端正,视力这年代就没有差的。 家庭背景方面,他们家是工人家庭,祖上既没有地主成分,也没有国民党的亲戚,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肯定符合要求。 至于体力上,林耀祖更是没得说,你说一个整天能骑十几里地来回去城郊的打牌的人,他体力能差吗? 最后还有特长,林耀祖从小跟在林卫国身边,耳熟目染,基本的电焊技术都会一些。 全!部!符!合! 赵桂英看向林耀祖的眼光变得炽热,为什么? 因为经陈岑这么一说,赵桂英竟然难得地发现她的儿子,竟然出人意料得条件还可以。 抛开缺点不谈,优点你找一找,还是能找到的嘛。 此刻,赵桂英看向的林耀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种笃定的情绪:成才指日可待! 林耀祖心里一沉,感觉情况不妙,连忙环顾四周:他爸林卫国的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而他姐林柠正埋头吃饭,根本没空理会他;于是他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刚才还在帮他说话的陈岑。 陈岑缓缓一笑,抛出致命一击:“仔细想想,耀祖确实挺符合条件的。要是真去当兵,我可以托我爷爷那边帮帮忙,到时候我哥也能多照应一下。”指定让他哥好好“照顾”林耀祖,练出个人样…… 赵桂英心动了…… 林耀祖心凉了…… 第37章 “陈岑, 又来接林柠呀?”王军站在柜台前,正忙碌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熟悉的身影进店, 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 挥手打着招呼 陈岑点了点头, 目光先是在室内转了一圈,并没有见到林柠的身影, 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走到柜台前好奇地问:“王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柜台上上面铺着平整的红纸, 旁边摆放着笔墨和砚台。 王军正握着毛笔,手腕灵活地转动,笔尖在红纸上舞动,墨汁随着笔锋流淌。 片刻,红纸上留下一行行漂亮的字迹,看样子是个有大功夫的。 “哦,中秋节要到了。”王军一边继续挥毫泼墨, 一边笑呵呵地说,“我们新华书店要和妇联办晚会,我正在写会上要用的宣传报呢。”他停下笔, 抬头看向陈岑,“林柠在仓库整理库存,你要不要先去老地方坐会儿。” “中秋晚会?”陈岑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不由重复了一遍。 王军放下手中的毛笔,用手轻轻拍了拍陈岑的肩膀,补充道:“对啊, 17号晚上,到时候可以带家属,叫林柠带上你一起来玩呗。” 陈岑眼睛亮了起来,但仍旧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书店的仓库管理规定明确指出,仓库除店员外,其他人员一律禁止进入,陈岑也就不方便去仓库帮忙,又与王军寒暄了几句后,便去往店员们的休息间等待着林柠下班。 林柠今天和徐子佩一起在仓库里理货,两人一边忙碌,一边闲聊几句,时间也过得飞快,工作上更是专注。 直到快下班了,林柠才从仓库里走出来,这才发现陈岑早就来书店等她下班了。 林柠和徐子佩一出来就见到了陈岑,林柠眉眼弯弯,又望见一旁徐子佩打趣的眼神,羞涩又小声地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档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等着了呗。”陈岑倒没什么害羞的意味,甚至直接将林柠揽在还里,再背起刚才他在休息间闲来无事收拾好的、林柠的挎包,朝徐子佩告别,“子佩姐,我们俩还有事,就先走了。” 徐子佩也没想到陈岑竟然来真的,这两人的进展从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后,就跟做了火箭似的,一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难得见到感情这般顺利的小两口,徐子佩也不禁羡慕:“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呢?” 林柠刚想开口说“还没定呢”,陈岑却抢先一步。他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在搪塞,而是很认真地思考后回答:“那多半得国庆了,国庆是个好日子。我们尽量赶在国庆期间办是最好的。” “那我们可就等着请帖了……”两人感情融洽,书店店员们也是喜闻乐见,都笑着逗弄了林柠和陈岑几句。最后,大家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纷纷收拾东西下班。 林柠跨上摩托,双手熟练地揽住陈岑的腰肢,身体微微前倾,将头轻轻贴在陈岑的背上。 没了外人的目光,林柠的神情变得放松而自然,甚至带了些俏皮。 她百无聊赖地脑袋一歪,轻轻地在陈岑的后背上碰了又碰,脾气也理直气壮了些,像是在撒娇,好奇地问道:“我们要去哪呀?” 刚才在书店,陈岑就提过他们今天有事,林柠此时也只是随口再问一声,想确认一下今天的安排。 “我们去新屋里看看进度,顺便看看厨房和厕所修在哪。”陈岑一边交代,一边敏锐地察觉到林柠的心思似乎飘到了别处,坐得也有些歪歪扭扭的。 他无奈一笑,伸手轻轻握住林柠的双手,将它们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腰上,这才感觉踏实了许多。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叮嘱林柠坐好,别到时候仰过去太过危险。 直到确认林柠坐稳了,他才发动摩托车,缓缓驶离书店。 陈家新买的四合院坐落在景山公园后、什刹海附近的鼓巷里面,位置确实不错,而且这地方的四合院数量就那么多,不论在什么时期,这位置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因此,当陈家得知这座四合院其实是陈子安同学的祖宅,且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房屋多处需要修缮时,还是选择硬着头皮花光家产买下这座吞金兽。 在1986年,买下这座两进四合院,凭这地段、这位置,只要是在京市有些经济条件的家庭,先不管能不能一次性拿出三十万,都会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知道消息的人会抢着要。所以就不存在什么捡漏的问题,这是抢手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座四合院也不止陈家一家垂涎。不过,陈家的优势在于他们能够一次性拿出三十万的存款,而且和房主还有一点交情,这才最终拿下了这座院子。 所以砍价是一点都没砍上的,陈父甚至主动联系了在海市的朋友,让其帮忙照顾去海市准备出境的陈子安的那个朋友。抛开个人成见不谈,也算是有始有终,有来有往的交情。 这座四合院分为前后两院。起初,陈家打算在中轴线上修筑一道跺墙,将整座院子一分为二,分别作为陈岑和陈子安未来的小家。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种做法会直接破坏四合院的传统格局,显得非常突兀,于是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经过重新考虑,陈家决定以垂花门为界,将前院和后院分别分配给陈岑和陈子安。 陈子安觉得自己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便主动选择了空间较小的前院,而将空间较大且原本是正房的后院让给了陈岑。 不过,为了公平起见,陈岑得从后院的三间厢房中腾出了一间,作为陈父和陈母的卧室。 虽然陈父和陈母曾多次表示,婚后他们不会搬来和陈岑、林柠一起住。毕竟陈父的工作地点在城西,离城中心较远,老两口也习惯了住在原来的单元房里。 但陈岑和林柠还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和对陈子安的公平,继续遵照要求留出了一间房给老人。 同时,陈岑和林柠也得在后院另外开一侧门方便出行,不能走前院的正门。 陈子安住前院,走正门;陈岑住后院,留房给老人,走侧门。这样的安排,两兄弟也算是尽量做到了公平。 为什么说是尽量公平?因为后院足足是前院的两倍大。 前院只有一座倒座房和一座厨房,而相比之下,后院不仅有东西厢房,正房两侧还各有一间耳房,整体布局更为宽敞舒适。在这种情况下,陈岑和林柠在陈子安的谦让下,显然是占了大便宜。 陈岑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加上他哥一个月就拿一百多块的工资加津贴,为了买这座房子,算是把存在陈父陈母那的立功奖金花得精光。 陈岑同林柠商量后,便一个人大包大揽下所有修缮的活,连带着陈子安的前院也一起花钱整修了。 但吞金兽就是吞金兽,陈岑挣钱也不过三年,买了房后实在也是有些吃不消。 为了赶上婚期,他能简就简,除了必要的修缮,和厨房、厕所、浴室这些必要的修建外,其他的就等以后住进去后再慢慢添置和修缮。 等林柠和陈岑随便对付完晚饭,便来到了新院子。 因为存款有限,林柠和陈岑便将正房布置成客厅,与正房相连的左厢房作为主卧,右厢房改造成厨房。至于厕所和浴室作为共用空间,只能修在院子里。这样一来,除了预留的西厢房作为陈父和陈母的寝室,还能空出一间东厢房,以后可以留给孩子住。 “柠柠,你看一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吗?”等林柠和陈岑选好了厕所和浴室在院子里的位置,两人一同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准确的说,是陈岑躺在沙发上,林柠躺在陈岑的怀里。 如今已经快到了九月中旬,陈岑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国庆办婚礼是最好的时间。 一来日子好,喜庆又热闹;二来国庆的时候陈子安和林耀祖都还留在家中,陈岑未来的嫂嫂也预计这几天同他的车队一起回京市,到了国庆也差不多该让陈父陈母知道这件事了,家里人都能聚齐是再好不过的。 所以,陈岑先不管东西厢房,直接把正厢房装修好了,家具也都配齐了,现在住人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柠柠,我们要不要看会儿电视再回去?”陈岑心里有个想法,可现在天色尚早,现在提出来估计林柠不会答应,故而迂回道。 林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客厅里那台崭新的电视,眼神瞬间被吸引,闪烁出一丝期待的光芒:“线路都安好了吗?可以看电视了?” “正屋里的昨天才安好,”陈岑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促狭,“我们试试吧,不然怎么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呢?”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仿佛只是单纯地想验证一下电视是否能用。 “可是到时候会不会回去就晚了,晚上骑车太危险了。”林柠挑眉,看上去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地说出自己的顾虑。 “没关系,我们就看一会儿。”说完,陈岑便走到电视面前,弯下腰打开电源。 电视屏幕“嗡”的一声亮了起来,雪花点闪烁了几下,陈岑熟练地转动频道旋钮,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部正在播放的电影画面。 林柠本来心里就带着期待,见陈岑这么痛快,心里的那点犹豫一下子没了。她笑了笑,顺势往陈岑身边凑了凑,两人肩挨着肩,眼睛盯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就看一会儿…… 转眼,天就彻底黑了。 陈岑露出一丝难过,他缓缓抬起手腕,让林柠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眼神里满是无奈:“怎么办?都十点了,等回去恐怕得接近凌晨了。”陈岑和林柠的家并不顺路,要是陈岑从这把林柠送回家,再回自己家确实是要一两个小时。 林柠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脸上写满了自责:“早知道我就不看电视了,现在回去太危险了。”城西那边很多胡同都没有路灯,光靠车灯,晚上骑车确实是很危险。先不说遇上歹人这种小概率事件,光是不小心掉沟里的风险就值得警惕。 “那怎么办?”陈岑低头看向陷入自责的林柠,眼里闪过几分笑意,语气却依旧带着担忧。 “实在不行,咱们就在这里对付一晚吧。要想是上厕所,就去外面口子上的公厕将就一下。”林柠灵光一闪,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办法。她抬起头,眼神期待地看着陈岑,轻声问道:“岑岑,你看行吗?” 陈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 过了片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虽然我们现在和真正的夫妻只差一本结婚证,但是我怕同房会影响柠柠的名声诶。”他眼神里透着一丝担忧,似乎在为林柠的未来着想。 然而,就在林柠准备开口回应的时候,陈岑却突然像是被自己说服了一般,眼神渐渐正经起来,自言自语道:“可是,仔细想想,我们领证也就只是挑日子的事情,好像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陈岑就像是勉为其难地被人劝服了般,仿佛刚刚的犹豫都只是多余的顾虑。 正当陈岑就要彻底接受同林柠同床的办法之时, “我还有个办法!”林柠再次灵机一动,化身时下热门动画聪明的一休,明眸盛着雀跃。 陈岑愣了一下,有些纳闷道:“还有什么办法?” “你睡沙发,我睡床呗!”林柠眸如朝露,在这双清澈的露珠里,印着不轨之人的丧气。 第38章 夜深了, 屋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林柠那急促而微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敲打着她的神经。 果不其然,一阵细微而诡异的声响突然从床底传来,像是某种生物在黑暗中悄然蠕动。 林柠的心脏猛地一缩, 心跳急速跳动, 睡意瞬间被未知的恐惧驱散得无影无踪。 林柠深吸一口气, 鼓起勇气,拉开床头的灯。那昏黄的灯光犹如她的写照, 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光线,照亮了床底的角落。 老鼠?或是……人? 她小心翼翼地倒着头,目光在床底的阴影中搜寻着, 却只看到一层薄薄的灰尘。 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是老房子的常有的声响,她安慰着自己。 林柠的肩膀微微松弛,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胸腔,她再次闭上眼睛,试图驱散心中的阴影,重新入睡。 可不一会儿, 就在林柠快要睡着之际,意识最为薄弱之时,一种清脆而规律的声音又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滴答、滴答…… 林柠猛地睁开眼, 久久无法入睡导致情绪变得烦躁。她再次拉下灯线,朝发出响声的位置看去——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四周的寂静仿佛在吞噬着她的勇气,她终究是无法忍受这般的折磨。 林柠咬了咬牙,缓缓起身,拖着沉重和委屈的步子走向客厅。 …… 虽然今晚未能如愿以偿, 但陈岑早已习惯了睡在医院的行军床上,沙发对他来说不过是另一张简陋的床而已。当林柠在房间里辗转难眠时,他却早已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平稳,就连林柠靠近也未曾察觉。 “陈岑?”林柠蹲下身,微微仰起脸,露出一双写满无辜却又藏着几分心虚的眼睛,小声唤道:“岑岑,快醒醒……” 声音低得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当真是既惊动陈岑而被埋怨,又怕叫不醒他而陷入更深的困境,更怕自己吵醒这座老房子里的其他“存在”。 陈岑幽幽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对此早有预料。 他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带着几分慵懒与宠溺,嘴角的弧度却早已泄露了他的心知肚明。陈岑眼里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林柠微微垂下眼帘,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她轻轻摇晃着陈岑的胳膊,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羞涩的哀求:“我们一起去床上睡吧。” 陈岑嘴角勾起:“睡觉之前怎么说的?” “拜托拜托。”林柠双手合十,做祈求状,声音愈发软糯。 陈岑坐地起价:“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除非……”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手指轻轻指向自己的脸颊,眼神中满是调侃与期待,意味不言而喻。 林柠没好气地放下双手,愤怒地看向陈岑,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姓陈的,别给脸不要脸!”林柠原本的害怕在陈岑的逗弄下被羞愤彻底淹没。 “嘿!有事的时候叫我岑岑,没事的时候我就是姓陈的了?”陈岑挑起眉头,眼神却有些复杂。 最近他同林柠在一起后,或许是因为自己常去林家吃饭,存在感也渐渐变强。林柠在林家的胆气也越来越足,这让他心里既感动又欣慰,至少自己没白费力气,林柠自己也在跟着改变。 但这份胆气要是用在自己身上,滋味就有些微妙了。 陈岑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不过转念一想,他心里又释然了:辣一点也好,不容易被外人欺负了去。 “那你就说,到底行不行?”林柠嘟囔着嘴,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并且有求于人的时候,气势也跟着弱了下来。 陈岑撑起身子,从沙发上跨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当真是带着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可陈岑的手臂迅速揽过林柠的肩膀,带着林柠朝未来的婚房走去:“谁让柠柠害怕呢?我只能大发慈悲地拯救某人了。” 林柠顿时喜笑颜开,眼珠子转了转,脸颊上泛起一圈圈的红晕。她羞涩却又大胆地踮起脚尖,在陈岑脸上轻轻地“啵”了一口,嗓音里甜得都快要滴出蜜来:“我就知道岑岑最好了!” 当林柠的唇轻轻落在陈岑脸颊的瞬间,他只觉得大脑瞬间被电流击中,一阵阵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蜜糖浸透,连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然而,他面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甚至故意挺直了腰板,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那是当然!” 陈岑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陈岑今年才20岁,别看他人模狗样儿的,论起经验,两人都是未经世事的雏鸟。其实这人也只是看上去比林柠成熟上一些。甚至有时候林柠虎起来的时候,他倒是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就比如说现在,林柠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双手双脚毫无章法地缠绕在陈岑身上,像一只八爪鱼紧紧吸附在礁石上,将他缠得严严实实。 在黑暗之中,陈岑睁大了眼睛,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被困的猎物,全身绷得笔直,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柠的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阵酥麻的触感。而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林柠的两朵软肉好死不死地将他的手臂给夹了起来。 陈岑的血液逐渐在身体里奔腾,仿佛要冲破血管的束缚。 身体的某个部位更是不争气地有了反应,在黑暗中蠢蠢欲动,让他既紧张又无措。 好软,好热,好想揉一揉。 是都好想揉,无论是自己耸起来的部位,还是那两颗软糯的桃子。 可是,只要陈岑稍一动弹,林柠就会发出低低的闷哼,呢喃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这细微的动静,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岑的心上,让他原本就难以抑制的反应顷刻加剧。 他越发不敢动弹,那种害怕吵醒身边人的愧疚感,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背德”羞耻,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并且,即使林柠睡着了,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有任何逾矩之举。 乃至于,哪怕此刻,身体有反应的一瞬间,他也带着有一种强烈的亵渎感,更何况他若是当着林柠的面纾解。 此外,他还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竭力避免隐私部位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擦蹭到林柠。 可恶,自己绝非那种乘人之危的混蛋啊! 但,确是真的难受…… 陈岑欲哭无泪,他一开始的歹心,不过是想要抱抱腰,把脑袋埋进林柠的头发里而已,谁能想到这么刺激,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疯了。 最后,陈岑在极度的纠结与羞涩中,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鼓起勇气缓缓侧过身去,背对着林柠,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生怕任何一丝声响都会惊醒身旁的她。 他闭上眼睛,试图用黑暗来掩盖自己的羞耻,可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却如影随形。 在漫长的、近乎窒息的煎熬中,他突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瞬间断裂,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了身体。 就在这一刻,他终究是纾解了出来,身体也随之瘫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第二日一早,林柠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一夜好眠驱散。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发出几声清脆的关节声响,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微笑。 然而,当她正准备从床上坐起,回神之际,却突然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林柠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迅速披上外套,穿上鞋走出房间。 她来到客厅,第一眼就看到陈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靠在沙发背上,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养神。陈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又透着一种安静的沉稳。 沙发旁的电视屏幕亮着,画面在无声地闪烁,声音被调到了最小,却依然在播放着节目,为这安静的清晨增添了一丝生机。 “岑岑?”林柠想起昨晚大半夜把陈岑叫醒,让他来房间里陪自己睡,心里不由地涌起一阵感激,同时也有些心虚,毕竟大半夜得折腾了人家。 陈岑被这微弱的呼喊惊醒,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里满是懵懂,仿佛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愣愣地看着林柠,半天才缓过神来。 陈岑看到林柠已经醒了,这才偏过头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指着茶几上的早餐,声音低沉而含糊地说道:“来吃吧,应该还是热的。” 林柠随即看见了茶几上摆着的早餐,眼睛一亮,惊喜地问:“你一大早就出去买早餐了吗?” 陈岑一听这话,面如土色,讪讪点头:“差不多。这就不用管了,快来吃吧,或是凉了对胃不好。” 说完,陈岑便率先拿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咬了一口,确认馅料还冒着热气,这才放心地点头。接着,他拿起林柠的豆浆,熟练地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轻声催促道:“快喝吧,趁热。” 从看到那餐点开始,林柠的嘴角就一直往上扬,笑容再也收不回去。 自从她开始工作后,因为时间紧张,早餐总是自己随便对付一下。有时候煮几个鸡蛋,再把家里现成的馒头或包子蒸一蒸,凑合着吃。虽然这些早餐的样式都大差不差,但是许久没有人专门早起为她准备早餐了。 林柠脸上挂着笑容,接过陈岑递来的豆浆袋,轻轻吸了一口。将豆浆没咽下去一会儿,陈岑已经把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了她面前。林柠赶忙接过,咬了一口,咸香的包子馅在嘴里散开,暖暖的。把包子吃完后,她又喝了一口豆浆润润嗓子,还没回过神,陈岑又递过来一个剥好皮的鸡蛋。 而陈岑自己,只是在照顾林柠的间隙,随手拿起食物,三两口就咽了下去。男人的嘴天生比女人的大,几口就吃完了,一点都不耽误时间。 “今天想去哪儿玩?”陈岑一边看着林柠吃饭,一边轻声问道。 这周周末正好轮到林柠休息,这也是陈岑昨天特意接她过来过夜的原因:第二天不用赶早,可以好好安排一下。而且这里地处城中心,交通便利,去哪儿玩都很方便。 “要不我们去逛逛故宫吧!这么多年了,我还没去过呢。”林柠心里一动,忍不住提议道。 林家在城西,紧挨着机电厂,属于郊区,平时很少有机会“进城”。林妈和林爸都是双职工,工作繁忙,很少带林柠和林耀祖来过市区,更别提故宫。不过,林耀祖应该和同学一起逛过故宫。 陈岑点了点头,他如今算是个半无业游民,时间充裕得很,去哪儿都行。反正每天都有空,今天自然该紧着林柠来。 商量好计划后,两人又稍作休息,便起身出门。 林柠和陈岑刚走到门口,伸手一推,差点没把蹲坐在门前石阶上的两个小娃娃撞倒。好在那两个小娃娃反应敏捷,随之起身,躲开了门的推力。 林柠和陈岑连忙不好意思地道了歉,但两个小朋友却毫无反应,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眼神里透着好奇。林柠和陈岑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在想什么。 这两个小朋友一男一女,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岁的年纪。男娃穿着整洁干净,从打扮上看,家境似乎不错;而女娃更是显得娇贵,穿着一条白色的公主裙,脚蹬一双小皮鞋,手上还抱着一个做工不错的布娃娃。 应当是附近邻居的孩子,陈岑和林柠如是想道。 “小朋友,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林柠蹲下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平视着两个孩子,轻声问道。陈岑也跟着蹲下,打量起这两个大清早就蹲在别人家门口的臭屁孩们。 话音刚落,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激动地看着陈岑,眼神里满是崇拜,仿佛在仰望一位英雄:“哥哥,你可以带我兜兜风吗?” 就在男孩说话的同一瞬间,那女孩却是看向林柠,语气诚恳:“姐姐,你能让这位哥哥捎上我的哥哥兜一圈吗?不要太远,围着巷子转一圈就行。” 原来是陈岑停在门口的机车,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第39章 “姐姐, 你能让这位哥哥捎上我的哥哥兜一圈吗?不要太远,围着巷子转一圈就行。” 女孩话音刚落,陈岑轻笑一声,逗弄道:“你们就不怕我们把你拐了吗?说不定我俩就是江洋大盗, 专拐你们这些小娃娃。” 可女孩却把小手往腰上一叉, 仰起头, 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一副“我才不怕你”的模样, 那神情憨态可掬,可爱极了:“我妈说了,这个巷子里的住户都是相互认识的, 有需要就可以找大人们帮忙。你们才不是江洋大盗呢,你在骗小孩吧!” “我们才搬来,你就认识我们?”陈岑不信,摇了摇头,并且警告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谎,信不信我告诉你爸妈去。” “我当然认识, 他叫周秦鹿,他爸爸叫周忆路,是我的舅舅。”女孩指向一边原本跃跃欲试, 但没得到陈岑同意而变得有些悻悻然的男孩周秦鹿,然后又介绍自己:“我叫刘念恩。现在我们相互认识了,可以让我哥哥坐坐机车了吗?” 如此可见,陈家搬来鼓巷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鼓巷,就连小孩们都被长辈科普了。 否则这刘念恩是不会指出周秦鹿的父亲是周忆路这层最近也最重要的关系。 陈岑一听这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看向这古灵精怪的刘念恩,发出了感叹: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机灵了吗? 但刘念恩确实直击要害,周忆路是陈耀华的顶头上司,是整个京市的公安局局长,别说得罪了,旁人想要讨好都找不到门路的存在。 就连陈岑也只是有幸见到过几次,最近的还是陈子安传回喜报的那一次。 这也让陈岑不禁纳闷,周局长是住在鼓巷吗?没听他爸说过啊,如果周局住在鼓巷,肯定早就会反复叮嘱他要多加留意了。 “周叔的公子怎么在这?我记得周叔不住在这吧?念恩小朋友,你们都是住在这的吗?”陈岑打算问问。 刘念恩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舅舅他太忙了,就把我哥放在我家生活,说什么好让我们俩有个伴,但其实他可笨了,老是我迁就他,照顾他。 要不是他想要坐什么机车,我也不会求你们,我可是很少求人的。”说到这儿,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的鼻音,仿佛从未如此费力地和陌生人打交道。她双手抱胸,小脸一扭,赌气不再看陈岑,似乎对他半天都没答应感到不满。 陈岑和林柠闻言,看向被刘念恩提到后而挠挠头,憨厚一笑的周秦鹿,确实对于两个孩子的性格也有了实感。 看着小姑娘快哭出来的样子,陈岑也不好意思,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轻声安慰:“行,我这就带你哥哥去兜风,兜几圈都行,玩腻为止。” 说完,陈岑走向自己的摩托车,跨坐在车上,扭动钥匙发动引擎,然后朝周秦鹿招了招手。周秦鹿和刘念恩瞬间明白了陈岑的意思,两个孩子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异口同声地说:“谢谢哥哥!” 刘念恩生怕陈岑反悔,赶紧把有些腼腆的周秦鹿往前推了推,催促他赶紧过去。 “等一下!”就在这时,林柠喊停了陈岑正准备扭动把手的动作,转头看向仿佛心中大石落定的刘念恩:“那念恩小朋友,要兜风吗?” 刘念恩顿了一下,扭过头去,却又臭屁道:“我才不要兜风,会吹乱我的发型的,我还是习惯坐小轿车。” 不知道为什么,林柠对这个小女孩格外有好感。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平时太缺这种灵动和俏皮,所以特别喜欢像徐子佩和刘念恩这样机灵又漂亮的女孩。这种喜欢是没来由的,发自肺腑地希望这般的孩子不应该受到委屈。 林柠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故作伤感道:“那你真厉害,我都还没有坐过小轿车呢!” 刘念恩闻言,看向这个她一看就知道很好说话的姐姐,但好像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种话。 她愣了愣,大方而又不在乎地说道:“这算什么?我请你坐不就行了吗?等小王叔叔来接我妈妈上班的时候,我就叫上你,我们一起去玩。没坐过又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现在你就快要坐了,你别伤心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柠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真心感激的笑容,“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啦!为了报答你,我请你坐摩托车吧!就让那个哥哥载你,你放心,他肯定不敢不听我的话。” 刘念恩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但很快又被喜悦填满。她又看向周秦鹿,那男孩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决定。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地说道:“那……也行吧。” …… 这年头,人们对于超载这件事都没有什么安全意识,国家也还没出台针对超载的具体惩罚措施和法规条例。 今天,我们的主人公,陈岑和林柠,就“示范”了一次典型。 两个成年人,再加上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像是夹心饼干般挤在了一起。 陈岑坐在前面,怀里紧紧抱着正咧着嘴吸风的周秦鹿,那孩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风中飞驰。 陈岑身后,刘念恩好奇地把手悬在空中,感受着风呼呼地从指间穿过,她被林柠紧紧抱着,小脑袋时不时探出来四处张望。 本来,林柠只是想让陈岑带着两个孩子在巷子里转几圈,图个新鲜。 可陈岑的这辆摩托可不是当时市场上常见的那种红黑相间的国产摩托,而是一辆进口的,更类似于赛车的机车,机身更为笨重。刘念恩坐在后面,根本抱不住前面的陈岑,整个身子都找不到支撑点。 没有办法,林柠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场,加入这场属于孩子的游戏。她抱着刘念恩,两人一起跟着陈岑和周秦鹿在这条鲜少有人出入的巷子里傻转。 陈岑骑到巷尾就调头,再骑到巷口又折返,反反复复,反正两个小娃娃是怎么也不嫌腻的。 虽然陈岑和林柠都过了爱玩闹的年纪,但孩子的快乐具有天然的传染性。 巷子里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头发乱飞,两小朋友却乐在其中,到了最后陈岑和林柠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好在这四人都算是比较瘦的,不算太挤,不然这“叠罗汉”可真要散架了。 一转眼,四个人就在巷子里傻转悠到了晌午。 “我们请你们吃饭吧!”这话没等陈岑开口,刘念恩已经抢先一步,挺起小胸脯,仰着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自豪,仿佛在宣告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周秦鹿也不甘示弱,脑袋点得像捣蒜一样,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我们请,我有钱!”说着,他一脸认真地从裤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小手举得高高的,林柠仔细一看足足有四五张之多,都快要赶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了。 有些扎心…… 陈岑一脸无奈,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哪有让小孩请客的?你们饿了就直说,我带你们去吃大餐。” 刘念恩戳了戳周秦鹿的肩膀,他立刻明白了意思,坚定地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说道:“说我们请就我们请,吃了这顿饭,我们就结拜了,是兄弟。以后,你们在巷子里,就我们罩着,没人敢往你们墙根撒尿!” “结拜?”陈岑和林柠的脸瞬间变得扭曲,一副快要被这天真无邪的“豪言壮语”给逼疯的模样。 他们对视一眼,陈岑忍不住抬手扶了扶额头,林柠则憋着笑,脸都涨红了。 两人心里都在琢磨:要是真和这两小家伙“结拜”了,以后这两小孩长大还不知道要多尴尬呢,说不定得想尽办法“杀人灭口”了。 陈岑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脸上挤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郑重其事:“我家墙根的安全,就要多多仰仗弟弟妹妹的关照了。 但是我今天下午还要带你们的嫂嫂去逛故宫,恐怖没有时间再陪你们了,咱们还是下次见吧。” “故宫?”两个小家伙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像是在快速盘算着什么。 刘念恩直接问道:“你们走哪个门?” “神武门吧,离这最近。”陈岑回答道。鼓巷在故宫的背后,自然是走故宫的正北门,要更近些。 “那逛故宫有什么好玩的呀?那么大,每次逛完脚都快断了。”刘念恩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狡黠,“你们有摩托车,那干脆跟着我们一起抓贼吧!” 刘念恩自信满满地盯着陈岑和林柠,同时表面上她装作一副矜持的样子,可语气里却满是期待,仿佛陈岑和林柠不答应便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抓贼?”陈岑皱眉重复道,“别是什么让我们扮贼,你们当公安的游戏。不去,我答应了你们嫂嫂的。你们嫂嫂今天好不容易休假,我们已经陪你们玩半天了,别不知足哈!” “不是,是真贼!”刘念恩说完,说完,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眼神闪烁,低下头,不再言语,像是对自己的话也有些拿不准。 林柠看着面前这人小鬼大的刘念恩,既没有直接不信,也没有完全信任。 她微微俯身,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让我们好好听听,掂量掂量值不值得一去。” 景山公园南门,与故宫神武门仅仅隔了条大马路,双方隔街相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人流。 同时,这个时候的景山公园和神武门之间还没有地下通道,要想从神武门到景山公园南门只能选择横穿马路,这也使得那些横穿马路的人格外显眼。 刘念恩和周秦鹿差不多算是散养长大的。 每到了周末,景山公园就成了他们玩乐的场所,尤其是景山公园的南大门,有各色的小吃摊,每当两人在公园里玩累了就会来南门买爆米花或是糖葫芦吃。 反正他们的零花钱很多,就算把摊位里的所有东西都买一遍也绰绰有余。 因此,每到周末,他们都会按时出现在南门的小吃摊前,一边吃一边玩。在南门呆的时间除了摊贩外,也就算是他们俩时间最长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到周日下午四点,总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布包从神武门出来,横穿马路,走进景山公园,然后骑上自行车离开。 要知道,小孩一旦发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便会出奇地有耐心和想象力,能在脑子里编出八十集离奇连续剧来。 刘念恩和周秦鹿自从有了这个发现,便每周末按时蹲点,风雨不辍。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跟踪那个中年男人。 可是他们的两条腿比别人的短,别人还有自行车,一会儿便可以消失在人群里。 那时候,周秦鹿就感叹,要是他也会骑自行车就好了。 而刘念恩则反驳,光是他们会骑自行车,也依旧是蹬不过大人的。 并且她嘲讽周秦鹿做梦都不敢想大的,就应该会骑摩托车。摩托车比自行车快,自行车能走的巷子,摩托车也能走,这才是王道。 所以当陈岑的摩托车停在自己院子外后,才会立刻被这两个小家伙眼热上。 “你们怎么判断人家是贼?”陈岑一行人坐在小摊上,陈岑看了一眼时间,劝说道:“万一人家是故宫的职工呢?我听说还有搞文物修复的也在故宫里工作,他们也得从神武门进出。” 说罢,陈岑又看向聚精会神盯着神武门侧门的一大两小三人。三个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仿佛生怕错过什么。 根本坐不住的陈岑欲哭无泪,连林柠都被这两臭屁孩带坏了,谁敢偷故宫啊? 人家工作人员忙一天了,还要被这样误会,不知道人家知道了后,会不会跟他一样快要哭出来了。 “不会,故宫工作人员都是五点后下班的,怎么可能故宫都还没有闭馆,工作人员就先下班了的道理。”刘念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头也不回地反驳道。 “对,而且他那布包看着就可沉了,谁会带那么沉的东西逛故宫?不得把腿走断!”周秦鹿补充道。 “那你们说的那么明显,神武门的看守不会发现吗?”陈岑无奈地摊了摊手,陈岑见拗不过他们,只好先安慰一下摊主,再点一份豆花,尽量把这场面圆过去。他们四个在人摊位上都坐了快两个小时了,之前点的东西已经吃完了,估计摊主早就心生不满。 “那一定是他们沆瀣一气!”周秦鹿说道。不过转眼,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眉开眼笑地用碰了碰刘念恩,“念恩,我也会用成语了!” 刘念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是我教你的。” “那也算会用了啊!念恩,我就是会了!” “不算!” “算!” “不算!” …… 刚才还兄妹情深的两人,转眼就为了这件小事面红耳赤地吵了起来,再也顾不上贼人是否出现了。 到了最后,还是林柠率先发现那个中年男人:“别吵了,你们看,是不是他!” 吵架的两人和正在一边吃豆花一边看热闹的陈岑同时转过头,就看见马路上正有一个中年男人挎着一个布包横跨马路。 “就是他!”刘念恩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紧张。 紧接着,刘念恩、周秦鹿和林柠几乎在同一时间 侧过身子,背对着正走过来的中年男人。他们手忙脚乱地在各自早已空空如也的纸碗里舀来舀去,仿佛还在全神贯注地吃着豆花。那滑稽的动作,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实物表演,生怕被中年男人发现他们其实是在偷窥。 此时,只有陈岑的碗里还有豆花。 他看了一眼低头正孩子气地“吃”豆花的林柠,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差点笑出声来。 但林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陈岑立刻收起笑容,故作认错地舀起碗里的豆花,大口吃了起来。他的自信动作,反而让原本就在装模作样的三人显得更加心虚,动作也越发僵硬起来…… “他走了。”陈岑坐在马路正对面,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背过身子。他凑到林柠耳边,语气太过认真,仿佛在哄小孩,但却是如何都掩盖不住语气里的笑意。 “那快追!”刘念恩和周秦鹿放下戒备,起身准备让陈岑带着他们去追。 原本陈岑对这事毫无兴趣,甚至对跟踪这种有点不道德的行为有些不屑一顾。可现在看到林柠那有趣而又特别的模样,他心里也痒痒的,对捉贼这事认真了起来。 “林柠同志,快起来,我们一起去追贼了!”陈岑催促着有些“懈怠”的林柠。明明刚才在小摊上,他是最不认真的那个,可现在却像模像样地摆出一副导师的架势,道貌岸然地指挥起林柠来。 然而,陈岑只是想逗逗林柠,没想到她真的坐在摊上一动不动。这下,剩下的三人都懵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正当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时,林柠环顾四周,一脸懵懂地说:“我好像认识那个人……” 第40章 下午五点半, 赵桂英气喘吁吁地推着自行车,几床白花花的棉被被绑在车上,沉甸甸的,足足有上百斤重。 她从供销社一路骑回家, 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透过屋门的玻璃, 她看到林耀祖正窝在沙发上, 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进来了。赵桂英心里一阵气恼,这要是来个贼他也没反应吗? 这怎么看家的? “林耀祖,快出来帮忙!”赵桂英大声喊道, 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和疲惫。 林耀祖听到喊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从沙发上起身,连拖鞋都没顾上穿,光着脚就跑出了屋子。看到林妈满脸通红、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他心里一紧,赶忙上前帮母亲把棉被从自行车上卸下来。 “妈, 你咋突然买这么多棉被啊?”林耀祖一边抱着两床棉被,一边好奇地问道。他抱着的棉被足有五十斤重,但他还是稳稳地托着, 只是腰杆都快仰了过去,显得有些吃力。 赵桂英抱着剩下两床厚棉被跟着进了屋,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道:“什么突然?你这娃的脑袋是不是不开窍?这是你姐的嫁妆!” “嫁妆?这四床棉被?”林耀祖指着把沙发占满了的棉被,不可思议地说道。 赵桂英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眼神里满是认真和严肃:“怎么了?就这四床都是老娘我今天用了吃奶的力气, 跟供销社里那帮人抢的!你别小瞧了,这可都是好货,一床都得要三十块。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还差六床呢!要得就是十全十美,都是这个礼数。” 林耀祖听到要去供销社抢棉被当苦力,心里直犯嘀咕,脸上露出几分委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愿:“我一起?妈,你不是让我跟我爸去厂里学电焊吗?我怕我没时间……” 赵桂英一听这话,眼睛一瞪,眉头紧皱,眼神里透着不耐烦:“那你今天怎么在家里躺着?”她没等林耀祖回答,就直接下了命令,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你不去,我一个人怎么抱得了六床被子?” 林耀祖不甘心,试图狡辩:“那今天不是我爸休息了吗?”他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希望能找到个借口。 赵桂英用手当扇,轻轻扇了扇,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白了林耀祖一眼。毕竟是自己儿子,她也没打算揪着不放:“那你爸去哪了?” “去给我姐找人打柜子了。”林耀祖闷闷不乐地嘟囔着,眼神里透着一丝郁闷。 赵桂英虽然自己也在忙嫁妆的事,但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她撇了撇嘴,语气酸酸的:“果然是他大闺女啊,平时哪天看他这么积极了?” 林耀祖一听这话,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声音里带着十分的委屈和不满:“最近你们怎么老是围着我姐转?都没有管过我的死活了!学校那也不要我了,我难道真的要去当兵吗?” 赵桂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透着严厉,嗓音也提高了几分:“那不然?你姐夫都给你找好路子,你就等着征兵时间一到,就给我滚去当兵。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我混个人样,你就别回来了!” “可是,妈,我舍不得你……”林耀祖委屈极了,眼眶红红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桂英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软得不行,眼神里满是心疼。 但她的表情很快又变得坚定,她轻轻摸了摸林耀祖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声音里夹杂着无奈:“娃,你就去吧。我和你爸都老了,养不了你一辈子,打铁还得自身硬。以后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自己又没本事,该怎么活? 林耀祖擦了擦眼角,语气哽咽:“不是还有我姐吗?诶,我姐去哪了?怎么一天都没回家了,昨天晚上我问你,你也只是说她不回来。”林耀祖说到这,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姐和陈岑去新家住一天,陈岑前两天就和我说过。”等赵桂英解释完,她的脸色又微微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走近林耀祖,悄声劝说道,“耀祖,谁都靠不住。你姐现在知道她不算你亲姐,人家犯得着管你吗? 当然,她若是以后敢不认我和你爸,那才有得说,毕竟我和你爸救了她的命。可不认你,再怎么怨,也怨不到她头上。 还有陈岑,你看人家那出身,就算你姐想帮,那也是要求夫家的,他陈岑现在能帮,帮多了他不嫌吗?”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林耀祖一阵气恼,眼神里满是挣扎,后面的话却像是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一脸的别扭和不好意思。 “可是什么?可是你吃不了苦?”赵桂英冷哼一声,也不劝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对你自己下不了狠心,那就我们帮你下。这兵你是当定了!” “哎!可……”林耀祖正要继续挣扎呢,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引擎的轰鸣声。 赵桂英看向门口,是林柠和陈岑回来了。她笑容浮起,转头瞪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林耀祖一眼:“把你这怂包模样给老娘我收回去,别让人看见了,丢人现眼!” 她骂完,便大步转身,快步走向门口,脸上重新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去迎接进门的两人。 “陈岑,你们回来了呀……”赵桂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语气里满是热情和关切。随后又传来她的唠叨声:“呦,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太浪费了,你们还小,正是用钱的时候呢……” 房间里,林耀祖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下意识地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泪水,但眼眶还是红红的。 他咬了咬嘴唇,心里满是委屈和不甘。他不想在人前丢脸,更不想让陈岑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于是起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得紧紧的,不愿再出来。 林耀祖暗自发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正在被陈岑一点点蚕食,而被鸠占鹊巢的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都因为没本事! 可没本事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从小到大,他不都是这样被养大的吗?没人和他提过要有本事,现在大了,却又嫌了起来? 当然,这种想法,是基于林耀祖完全忘了他闯出的祸来…… 话又说回来,林柠这边正心事重重地应付着林妈的唠叨,突然抬起头问道:“妈,丽华阿姨也回来了吗?”许丽华也是机电厂小学的教师,平时要是没课,两三点就回家了,更何况现在都快六点了。 林妈被林柠的问题问得一愣,眼神闪过不解,想不明白林柠一回来就打听许丽华的行踪。但她还是回答:“今天周末,她上什么班?应该在家呢。” 接着,林妈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抱怨,“你问她干什么?你妈站在这半天了,也没见你关心关心你妈?”林妈越说越觉得郁闷,忍不住嘟囔起来,“怎么养的两个孩子,都这个德行?” 林柠不知前因,被林妈最后的话弄得找不着北,下意识地“咦”了一声,满脸疑惑。这时,身后的陈岑轻轻拍了拍她的腰肢,示意她别急。林柠转过头,看向陈岑,却见陈岑开口解释了。 陈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轻快地解释道:“我们想去感谢一下许姨,要不是她,我和林柠的事还得拖很久呢。从另外一方面来看,也算是我们的媒人了。” 林妈皱眉看着憋着事的林柠,忍不住冒出一句:“你们脑袋在想什么?” 她心里满是疑惑,许丽华原本是帮林柠介绍相亲对象的,怎么就变成了陈岑和林柠的媒人?难道陈岑要去找许丽华的麻烦? 这可不好,这事传出去,以后谁愿意替他们家相看呢?她家又不是只有林柠,还有个林耀祖等着说亲呢。 “妈,你真想多了。我们就去隔壁找许姨聊几句。”林柠明白一时也和林妈解释不过来,就索性不解释了,拉着陈岑就往隔壁走,还让陈岑提上刚买的糕点。 林妈想阻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见两人还提着礼物,心想应该不是去找麻烦的,便不再阻拦。她转身看了看厨房,意识到还没做饭,随后便匆匆忙忙地走进厨房,准备忙活起来。 林家隔壁 许丽华看到林柠和陈岑一前一后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拘谨,手里还提着一袋糕点。 她心里猛地一紧,眼神里多出几分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 许丽华和林妈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两个孩子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但许丽华很快调整了表情,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客套:“嘿呀,林柠啊,你来了还提什么糕点啊?真是的,快放下,请坐。”她一边说着,一边赶忙搬来两张木头板凳,动作有些急切,仿佛想用热情来缓解内心的不安,招呼林柠和陈岑坐下。 “这就是陈岑吧?之前我们在巷口见过,对吧?我也真没想到,我们家林柠自己也能找个顶天的姑爷回来,要不然我是怎么也不会讨人嫌地帮助张罗呀……”许丽华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神里带着几分紧张,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岑连忙起身,礼貌地回应了一句,然后从袋子里拿出糕点,双手递过去,恭敬而真诚地说道:“许姨,这是给家里的娃娃解解馋的。” 可话音刚落,许丽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也扯不起来。林柠也慌了神,狠狠地掐了陈岑一下,眼神里满是责备和惊慌。 许丽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情绪明显低落,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做不下去了,语气淡淡地说:“我身体不好,没要孩子。” 不过很快,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给林柠和陈岑听:“再说了,这房子这么小,就算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是跟着受苦的,倒不如不要,来得爽快。” 陈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色一窘,连忙补救道:“说的是,说的是。只要身体健康,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人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许丽华这才勉强扯起一点笑意,但眼神里仍带着审视,直接切入正题:“林柠,今天你们来,是……?” 林柠略微一顿,整理了一下措辞,语气显得有些迂回,但眼神里却满是疑惑和好奇,试探性问道:“国涛叔怎么不在家呀?今天不是周末吗?” 今天她在故宫看到的人正是她家的邻居,王国涛。 第41章 故宫离城西有些距离, 就算她和陈岑骑摩托车回来,都要将近一个小时。她实在想不出作为高中教师的王国涛每周末去故宫干什么? 但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追踪下去,陈岑的摩托款式太过惹眼,王国涛很容易就会发现是熟人。 许丽华却没有一丝犹豫和警惕, 只是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每周日都要去给人补课, 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你们找他?”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让两人愣在原地,眼神里闪过错愕。 他们对视一眼, 好像一开始确实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难道他们自己真的错信了刘念恩那两个小鬼头? 王国涛去故宫,说不定真的是给里面职工家的孩子补课, 沉沉的布包里装的说不定就是教材。 两人脸上的神色变得僵硬,仿佛被风吹干的树叶,宁愿被风吹掉,也不愿挂在树枝上时刻悬着。 沉默了几秒后,陈岑终于硬着头皮,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挠了挠后脑勺, 讪讪地说道:“我也想补课。” 许丽华微微挑了挑眉,眼神里透着一丝不信任:“可你不是已经辍学了?” 陈岑的脸色变得窘迫,眼神闪烁着, 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露出一口天真的大白牙,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的调侃:“读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嘛,我这不也是想进步进步。” 林柠差点没忍住笑,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咳了咳, 假装严肃地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他就是想补课。” 陈岑咬着牙,面上强装没错是这样的,私底下却偷偷拍了拍林柠的屁股,以作惩罚。 “这倒也好说……”许丽华刚要答应,眼神却突然飘向院外。她捕捉到熟悉的身影,直觉告诉她,她的丈夫回来了。 “你们叔叔回来了,正好可以当面问问他,我也不太懂这些。”许丽华说着,起身推开门,脸上瞬间绽开温柔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院外,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背着布包走了进来,那是王国涛。他身材不高,但背挺得笔直,布包里装着几本厚重的书,走起路来却昂首阔步。 许丽华快步迎上去,接过布包,熟练地掏出书本,整齐地放在书桌上,又转身去拿手帕,轻轻擦拭王国涛额头的汗水,动作温柔又熟练。 王国涛看到屋里的林柠和陈岑,愣了一下,但很快脸上露出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什么风把林柠吹来了?正好我今天带了饺子回来,一起吃点?” “不用了。”林柠赶忙起身,心里满是愧疚。许姨和王叔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己留下来吃饭简直就是添乱。她连忙说道:“今天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王叔,下次聊?” “下次聊?”王国涛一脸懵,但他的性子宽厚,丝毫没有不耐烦,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的我肯定帮!” 许丽华也柔声说道:“小陈想找你补课呢。” 王国涛眼睛一亮,像是寻到了宝藏,拍着大腿笑道:“可以啊!这可是给许姨多挣点药钱的事。看来,不是我帮你们,是你们帮我呢!快,吃饺子,边吃边聊,这可是人家长送我的,不要钱!” 林柠和陈岑心里更是直冒虚汗,冤枉人的悔恨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两人连忙鞠躬道歉,嘴里连声道:“家里有急事,实在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说完,他们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飞也似的跑出了许家的大杂院。 许丽华看着那仓皇逃窜出院门的两人,颇为奇怪地自言自语:“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害,他们看见我从故宫里出来了。”王国涛叹了口气,直言道。 许丽华的目光顿时锐利如刀,又扫向跑出院门的两人,眼神里寒光一闪,多了几分凌厉。 她转头对王国涛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做事要小心点,别被熟人撞见。最近风声紧,你就别再去那儿了,免得惹出一堆闲话。赵桂英那张嘴,可不是吃素的。” 王国涛不以为意地吐出一口浊气,摆了摆手说:“没事,为了你,多跑几次也没事的。再说,林家不也在偷偷接私活吗?被人嚼舌根就嚼去呗,我怕什么。” “我怕的是林家吗?”许丽华没好气地皱着眉头,“听说那个陈岑可是城西公安局局长的儿子。” “没事的,谁会闲得没事管起我这个三代贫农?”王国涛从怀里掏出那盒饺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吃吧,还热乎着呢。” 许丽华盯着那盒饺子,眼神里的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温柔。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叮嘱:“你呀,还是要小心些,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行,行,行。” …… 林柠和陈岑逃出许家院子,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目光落在王国涛停在院门边的自行车上。 车轮上沾满了泥土,深浅不一,像是记录了这一路的奔波。 从城西骑到故宫,不知要付出多少体力和脑力,王国涛挣钱的辛苦不言而喻。 想到自己还冤枉了他,林柠心里越发难受,愧疚得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我要是再信刘念恩和周秦鹿那两个小鬼头的话,我就不姓陈!”陈岑咬牙切齿地骂道,脸都气得通红。他恨不得把那两个小鬼抓过来,直接塞到王国涛面前,让他给好好补课,省得他们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干,净给人添乱。 “算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看见王叔从神武门出来的时候,不也起疑了吗?不能全怪文恩和秦鹿。”林柠叹了口气,轻轻将陈岑揽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要是下次真碰到有人盗取国家财产的混蛋,难道我们还能装作没看见吗?” 陈岑被林柠这一抱,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他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林柠的胳膊,带着几分硬气:“那这次就原谅他们吧,可是……”他想起被搅和的周末,原本计划好的惊喜瞬间化为泡影,心里不由又烦躁起来。 他低头看向林柠空荡荡而又不盈一握的手腕,那里本该有块装饰品。可错过了最佳时机,他不知道下一次好的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送给她。 “可是什么?”林柠察觉到他的异样,轻轻问道。 “你的假期被破坏了,一个月才有一次的机会。”陈岑情绪不高,低着头,眼里看不清神色。 “没事,这个月还有中秋节呢,我到时候带你去我们书店的晚会上玩,只是晚会上我要当迎宾,可能会忙些。”林柠耸耸肩,满不在乎地抬头,眼里带着星光,看向别扭的陈岑。 “那你当迎宾需不需要看时间?””陈岑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明明知道在这种普通的时刻、在别人家的院墙边,送出礼物的效果会大打折扣,可他就是忍不住。 一旦对上林柠,他有什么好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想送到林柠手上。 林柠没有察觉到话里的深意,只是随口说道:“到时候我看子佩的手表就行,我们一起当迎宾,她肯定会告诉我时间的。” 陈岑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再也抑制不住那股冲动。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原木盒子,动作有些僵硬。他的手指颤抖,眼神时不时瞥向林柠,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陈岑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有了这个,你不用再看别人的表了。” 接着,他打开盒子,一块银金色的女士腕表静静地躺在表盒中,表盘是经典的银白色,腕表则是金银相间,像是一条闪烁着光芒的绸带。 林柠呆呆地盯着那块表,被陈岑握住的那只手腕不由地打颤,只觉得这么漂亮的表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手上。 陈岑从表盒里取出腕表,动作笨拙地握住林柠的手腕,试图为她戴上。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僵硬,眼神时不时飘向别处,似乎不敢直视林柠的眼睛。尽管如此,他的动作却异常小心,仿佛生怕弄疼她。 当表带扣好,林柠抬起头,目光在陈岑脸上徘徊,又低头仔细打量着手上的表,嘴唇张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块表,是我妈留给未来儿媳妇的,最近才给了我,让我挑个好时间给你。”陈岑目光飘向远方,但又怕林柠生气,解释道,“我本来不想在这种时间给你的,但是……” “但是什么?”此刻,林柠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变得急促,甚至带着些咄咄逼人。 “别人有的东西,你也得有。” 林柠大哭。 陈岑也知道送出这块表,意味着什么。 陈岑的眼眶也逐渐泛红,带着湿润。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擦去林柠脸上的泪水,站直了身子,郑重说道:“林柠同志,明天周一,要领证吗?” 有些话,不需要准备,情绪到了就直接说出口了,可也导致这场求婚,就发生在许林两家的墙根下。 虽然地点强差人意,有些不合时宜,但至少人是对的就行。 “太贵了,这太贵了!”林柠的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抽噎着摇头。 林柠倒是没有先回答要不要扯证,只是一个劲地、小心翼翼地抬着手不敢放下,生怕有了磕碰。这块表一看就跟供销社的玻璃柜里的不一样,可就算是供销社的玻璃柜里的表,家里也只有林卫国和林耀祖才有。 “贵吗?”陈岑被林柠的反应逗笑,但他的嘴唇也在颤抖着,带着鼻音说道,“那以后我会让林柠同志慢慢习惯的。” 陈岑揉了揉林柠的发顶,语气里带着焦急:“还没答应我要不要明天领证呢?” 林柠这才抬头,鼻尖红得像是只小兔子,但却语出惊人:“不然呢?难道你还想不认账?” 陈岑挑眉,嘴角的幅度越来越大,想了半天该如何回应,最后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对,我们柠柠说得对。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现在该回去吃饭了。” 林柠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一边抽噎着,一边被陈岑牵着往前走。 她的眼睛时不时地瞄向自己的手腕,感觉右手沉甸甸的,像是有千斤重。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悬在半空中,避免表面摩擦到裤子和衣衫,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别扭。 “哦,等会儿。”陈岑的余光扫到林柠那滑稽的模样,胸腔里忍不住发出一声低闷的笑。然后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抬起林柠的右手,准备解开表带。 林柠立刻瞪大了双眼,怒视着陈岑,猛地后退了好几步,声音又急又响:“你要干什么!” 陈岑被这一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满脸委屈,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柠:“我就是想解开,装进盒子里,别让林耀祖看见。” 这语气,简直让人猜不透是故意还是单纯地为她着想。 林柠防贼般将自己的右手抱在怀里,侧过身子背对着陈岑,犟脾气也上来了:“这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是你的,也可以放在盒子里呀,快来,我给你解下来。”陈岑语气轻快,这会儿完全能听出是在逗弄林柠了。 “不要!”林柠也意识到陈岑是在逗她,也不好生气,只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家走去,步履匆匆,生怕就被陈岑捉住了。 “哎!别跑啊,那我帮你把袖子理下来遮一遮!”陈岑扬着笑,看着闷头往前走的林柠,大声地为林柠着想道。 “不要!就要让他看见!” “……别跑……”陈岑的声音渐渐被风声淹没,只听见这男人笑得快要断气了。 林柠虽然已经听不太清陈岑在说什么,但看到他还在追,还在嘲笑她,心里一急,直接甩开腿跑了起来。她的脚步飞快,可原本应该自然摆动的右手却僵硬地贴在身体一侧,格外地不顺畅。 可若是有人远远地看着林柠,大概也不会觉得好笑。 因为,害怕是个失去了一条右手的残疾人…… 不远处,陈岑望着林柠只有左手在摆动的跑步姿势,笑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刚想大声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自己的笑声噎住了,差点笑哭了出来。反正只要一说话,陈岑就忍不住想笑,到最后,眼里的泪水都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过了很久,陈岑望去快要跑到了巷子口的林柠也停下了脚步,讪讪地往回走,他就更笑得捂住了胸口,唯恐喘不上气来。 林柠走到了他身边后,他还在笑,白了陈岑一眼,语气不善,小脸却红透了:“笑什么笑?为什么不提醒我,我跑错了方向?” “我提醒了……”陈岑这才缓住了笑意,安慰道,“没事,我一开始也跑错了。” 北方的秋天,白昼渐短,晚上六七点天色就已昏暗。再加上两人情绪激动,一时竟分不清方向,往巷子口跑去了,否则就凭林家和许家就几步路的距离,两人早就到家了。只是陈岑反应得稍快一些,想要提醒,可林柠却跑得更快了。 林柠冷哼一声:“看来明天我得考虑考虑。” 陈岑立刻不笑了。 第42章 1986年9月15日, 周一。 上午9点,陈岑与林柠从林家出发,前往照相馆,拍摄了第一套结婚照。 上午11点, 二人前往婚姻登记处, 填写并提交结婚登记申请书, 正式办理结婚证。 下午1点,陈岑与林柠一同前往位于鼓巷的新院, 收拾行李并正式入住。二人共同整理新家的卫生与生活用品,布置新居。 下午6点,陈岑与林柠前往京市大饭店, 陈家与林家正式会面,举行了一场家宴,共同商讨婚礼相关事宜。 在家宴上,陈家再次明确给出一万块作为彩礼,并全权承办婚宴费用。此外,婚宴上收到的所有礼金将悉数交给新婚夫妇,由他们自行支配。 林家亦表示, 将陪嫁八百八十八元现金,并附上十套棉被、五个搪瓷盆、家具“三十六条腿”以及一辆自行车作为陪嫁。同时,赵桂英更是明确表示, 彩礼和嫁妆均由林柠全权处置,家中不再过多过问。 就此,陈林两家正式结为秦晋之好。 1986年9月16日,周二。陈家再次在京市大饭店设宴,邀请陈家近亲与林家相聚,共进晚餐。 这天, 共来了三桌客人。一桌为陈家和林家,一桌为陈耀华那边的亲戚,最后一桌为李秀兰的亲戚。 林柠这时才知道,老爷子陈卓运除了公公陈耀华这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陈英华。只不过陈英华尚在军中就职,未能露面。 不过老爷子陈卓运倒是一口气给了两个大红包给林柠,补上了陈英华的那一份。 除此之外,陈岑凡是带着林柠敬酒的长辈,都给了见面礼。 一晚上,林柠只是反复重复了三个动作,点头、微笑、收红包…… 也难怪出门前陈岑特地拿了个布袋,鬼鬼祟祟地放入他给林柠新买的皮包里。林柠一开始还以为他想打包菜,结果没想到是这个“菜”。 觥筹交错后,宾客们尽兴而归。 陈耀华先让司机小李先送林家三人回家,然后转头对一直守在他们边上的陈岑说:“你今天喝酒了,就让林柠跟你一起回我们那住一晚吧,明天再回你们那去。” 陈岑摇了摇头,脸庞早已被酒意染成了酡红,眼里却带着醉不掉的喜意,整个身子摊在林柠的怀里:“等会儿学义哥送我和林柠回鼓巷。” 陈岑醉醺醺的模样落进了陈耀华的眼里,陈耀华无奈地摇头,知道儿大不中留,便随陈岑去了。 等小李回来后,陈耀华就带着李秀兰和陈子安坐上了车离开了大饭店。 可惜,一路上,陈耀华和李秀兰的脸上还洋溢着小儿子一晃眼便成家了的喜悦,两人低声交谈着,沉浸在刚才的热闹氛围中,竟忽略了陈子安的异样。 另一边,李学义开着车,载着陈岑和林柠朝鼓巷驶去。 在路上,李学义还透露了他将陈岑的嫂嫂和侄女安置在了城西招待所的消息,并告诉陈岑刚才在饭桌上就告诉了陈子安。陈子安也表示,后续的事情他会自己解决。 自从上次陈岑被他父亲和舅舅摆了一道后,李学义也中了招。但是李学义直接辞去了服装厂的工作,一心跟着陈岑干,成了车队的领队。这次去云南,就是李学义带的队。 至于后续的事,陈岑觉得已经无暇顾及了。他本就只需要想办法把人平安带回京市,毕竟距离婚礼只剩半个月,时间紧得很。他顶多和林柠抽空去探望一下嫂嫂和侄女,再多的也实在力不从心了。 李学义也表示同理,并同陈岑和林柠约好了时间,到时候一起去看望。 等陈岑和林柠到了新家后,差不多就到了晚上八点。 随后,陈岑和林柠开始拆开那些红包。陈岑仔细地记下每位长辈给的数额后,便将红包都交给了林柠保管。 “真的全部给我吗?”靠在陈岑身边,两人挨得很近。 林柠侧着脸,脸上带着一丝俏皮的笑容。她将红包轻轻晃了晃,动作间不经意露出的白皙脖颈,宛如凝脂般细腻。只是仔细一看,上面竟还点缀着朵朵红梅。 陈岑一把抱住林柠的腰肢,将脑袋轻轻埋入她的颈窝,鼻尖触到她脖颈间若有若无的香气,呢喃道:“昨天我可把我的身家全给你保管了,还差这点?” “万一你后悔了呢?”林柠摇了摇头,认真地反驳。 陈岑险些被气笑,但是看着林柠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却又生出一股热火。他的眼神微微暗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只手又不受控地往林柠的衣衫里钻去。 昨天,他才开了荤。 昏黄的灯光下,陈岑的眼眸逐渐粘稠,他想起了昨晚的欢愉和放浪。 没吃到肉前,他还能自己解决,可是吃到肉后,只会恨不得日日吃肉。 “那可能我给你的还不够。”陈岑突然开口,然后就在林柠愣神之际,捧着林柠的脸,重重地吻了上去。 林柠顿时懂了陈岑的意味。然而,女孩特有的羞涩如同不可穿透的薄纱,让她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了他的亲吻。林柠低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抵在陈岑的胸前,慌乱地回绝:“不行,昨天才……”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暧昧与含蓄。两人之间的距离虽被拉开,可皆心知肚明的情愫萦绕在两人的寸寸肌肤、缕缕吐息、脉脉凝眸之间,让人无法遏制地战栗…… 陈岑嘴角扬起,一把抱住林柠的臀部,将林柠整个身子都抗在了肩上,眼眸里莫名地漾起几分痞意,嘴唇一压,掐了掐林柠的屁股,朝卧室走去,无赖似地说道:“那你昨天还吃过饭呢,今天怎么又吃了?” “这能一样吗?”林柠又羞又恼,大骂陈岑什么时候也学起了这些教训人的话。 不过,最终林柠还是逃不过陈岑的桎梏,或是明知逃不掉,任由陈岑紧紧将她包围。 鸳鸯被上尝遍娇花蜜,桃花蕊中灌入菩提水。 …… 1986年9月17日,农历八月十四。 徐子佩和林柠一起在化妆间里补妆,两人对着镜子,手里的化妆刷在脸上轻轻扫过,整个化妆间只有摩挲声。 徐子佩突然歪了歪头,轻轻撞了撞林柠的腰侧,眼神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你告诉我,做那事,舒服吗?” 今天便是新华书店和妇联联合举办的中秋晚会了,单位特意申请了大剧院作为活动场地。虽然现在才下午五点,晚会尚未正式开始,但林柠和徐子佩已经提前来到剧院的化妆间,准备为晚上的迎宾环节化妆。 听到徐子佩的调侃,林柠下意识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像做贼一样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确认化妆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脸上刷上了一抹绯红,声音极小,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还行吧。” “还行?”徐子佩把林柠的变化看在眼里,自从林柠和陈岑处起了对象,性子变得有灵性多了,胆子也大了许多。 要是往日她说起这些羞人话,林柠肯定是要焦急地捂住她嘴巴的。 徐子佩看在眼里,乐在脸上,调笑道:“林大妞,这哪是还行啊?分明是非常不错嘛。” 林柠抿唇,笑意在嘴角浅浅晕开,不置可否,眼神里透着几分俏皮和无奈,起身换起了统一的服装。 “陈岑什么时候过来?” “家里有些事,他可能要等到七八点才能过来了。” “啥事?他哥的那事?” “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中午听说的,你公公和婆婆怎么说?认还是不认?” “不晓得呀。不过不管认不认,他都是我们大哥,大哥的妻子就是我们的嫂嫂呗。” “好啊,柠柠!你也学会说这些场面话了!我要听八卦,你快讲讲……” “我也不清楚。好了,我们快跟着出去,要五点半了,观众们该到了。” 两人聊着天,一同出了化妆间。尽管在此期间徐子佩反复旁敲侧击陈子安的事,林柠也对其三缄其口。 不是林柠不讲情面,这事出在自己家,她作为家里人,是怎么也不方便讲的。并且公公和婆婆都还没有表态,她又如何把这事搬出来讲。 若是公公和婆婆最终妥协了,那她若是讲了未来嫂嫂的八卦,以后同依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中总会有刺;而如果陈子安妥协了,他日后想起这件事,会不会觉得林柠也有份,从而影响到陈岑和陈子安之间的兄弟情呢? 总之,家里的事,不对外人讲,总是最保险的做法。 更让林柠感到心惊的是,因为今天是农历十七,明天就是中秋了,陈子安才选择借着这个机会,在今天早上把依娜和小玉罕领回了家。 可没想到,早上才发生的事,中午徐子佩就已经知道了。 不管是不是有人故意传播,这消息传得也实在太快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林柠并不知道的是,自从陈子安立下战时一等功后,京市里几乎所有圈子里的人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了陈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迅速传开。 前两天,陈岑结婚的消息还让不少与陈耀华、李秀兰同阶层的人家羡慕不已,纷纷感叹陈家两个儿子都有喜事,当真是享尽了天伦之乐。 可到了今天,当陈子安的事传开后,那些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说到底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正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此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的陈家终于慢慢开始走了下坡路,回到了正轨。 人们提起陈家,不会再想起令人羡慕到嫉妒的功勋前途,而是一桩秘闻趣事。 时间一转眼就快到了七点,林柠和徐子佩已经在剧院入口等候了半个小时。期间已经接待过无数观众,可不知道为什么,领导们总是喜欢踩着点到。 就比如现在,演出七点十分开始,当有人提醒林柠和徐子佩打起精神迎接领导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整。 林柠和徐子佩站在入口处,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一行人结伴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女领导的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孩。 林柠和徐子佩都认得那个男人,他正是新华书店的总经理,也就是徐子佩的叔叔。而另一位女领导,经徐子佩介绍,应该是妇联的主席周瑾,她牵着的孩子想必就是她的女儿了。 “真是没想到,周主席的女儿居然这么小,我还以为怎么着也有十七八岁了呢。”趁着领导们还没走近,徐子佩不动声色地凑到林柠耳边,说着悄悄话。 闻言,本来在眼观鼻,鼻观心的林柠也不禁好奇地抬起头,朝走过来的一行人偷偷打量。她目光在为首的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却落在了那个小孩身上。 林柠认识她。 “柠柠姐姐!”刘念恩瞧见了站在大门口迎宾的林柠,挣开母亲周瑾的牵手,飞奔地跑向林柠,跑到林柠身边摇晃起林柠的手来。 林柠正在工作,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悄悄挥手,让刘念恩离远点。 刘念恩也理解了林柠的意思,退后了几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再纠缠林柠。 可惜,刚才刘念恩飞奔跑向林柠的场景已经被众人看在眼里。除开总经理和周瑾外,身后的一行人无不开始夸赞刘念恩活泼可爱,将来肯定是做大事的,能成才的,能有出落得水灵的…… 反正,夸啥的都有。 周瑾不常带刘念恩在身边出席活动,这次把爱女出人意料地带上了,所有人的关注点自然是在刘念恩身上。 等人群走近后,刘念恩又跑回母亲身边,朝周瑾介绍道:“母亲,这就是我说的姐姐,是我们的新邻居。” 林柠站在入口,抬眼看向听着介绍的周瑾,露出得体的笑容,微微鞠躬:“欢迎领导光临。” 周瑾也抬眼看向林柠,目光在林柠和徐子佩身上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在林柠身上,顿了顿,回敬一躬:“柠柠好,我叫周瑾。” 霎时间,正在其乐融融、谈笑风生的人们终于肯低下他们的脑髓,将眼前小小的迎宾,放入他们冠冕堂皇的眼中。 “这是?”人群中一名自诩眼力不凡的随行人员开口问道,满脸写着困惑,似乎不明白周瑾为何会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客气,甚至弯腰致意。 周瑾笑着解释,语气里透着几分淡然:“我家女儿多亏人家照顾,我很感谢这位小姑娘。”周瑾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 众人这才纷纷点头,目光又重新聚焦到刘念恩身上,仿佛她才是此次晚会的中心。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逗笑着刘念恩,顺带夸赞上了林柠,声音交织在一起,颇有领导们相互说着官话的氛围。 林柠站在入口处,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又扫向了人群中的周瑾女士。 周瑾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气质斐然,即便在喧嚣中也显得格外从容。 林柠的目光刚一触及周瑾,却意外发现周瑾也在看着她。两人目光突然交汇,空气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妙的电流。 林柠略微一愣,随即错开了目光,轻声提醒道:“各位领导,晚会要开始了。” 新华书店的总经理仿佛这才恍然大悟。本就一直在看时间的他,借着林柠那句恰到好处的提醒,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低声催促道:“周主席好不容易回一次京市,咱们可不能连晚会开幕都没来得及欣赏就错过了,不如先进去入座吧。” 众人点头称是,相互谦让着,以此走入了剧院。 总经理却留在了最后。 他朝站在一旁的徐子佩打了声招呼,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柠柠,你要好好干下去,这样才对得起周主席的期待。” “我?”林柠见领导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抬起手,惊讶地指向自己,眼神里满是困惑。 这哪跟哪? 就因为周女士和自己寒暄了几句,就是她对自己的“期待”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总经理已经拍了拍大腿,一脸认真地说:“对啊,这样才对得起周主席的举荐之恩嘛。就像今天,你就做得很不错,到了年终,优秀员工肯定有你一个名额。” 林柠皱起眉头,看着总经理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歪着头,又看向了远处剧院之内正在入座的周瑾,缓缓重复道:“举荐之恩?” “是啊,当初若不是周主席派人来说,你很优秀。我们是如何都看不见有你这个人才的。不过,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们这么亲近。不如,今年城东那边的店长,你想当吗?” …… 林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结束与总经理那场无休止的拉扯的。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有无数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她一向工作勤勉,风雨不辍,就算每天要通行两个小时,她也甘之如饴。 徐子佩是总经理的亲戚,父亲是汉语言方面的教授,家里也算是学术世家;王军是军人世家,家住城东的高中生;侯玲出身于音乐世家,外祖父是有名的二胡大师,今晚侯玲就要上台演奏二胡;店长韩丽丽,高中生,在总店干了五年的工作,家里条件也是不错的。 今天,她知道了。她,林柠,一个初中毕业的城西郊区女,竟然也被归为“优秀”的行列。 若是夸她勤恳,林柠会很高兴,可偏偏是优秀。 林柠勾了勾嘴角,透出浓浓的讽刺意味。 她确实从这份“优秀”中得到了好处,可对于她来讲,就连这份让她视若珍宝、倾注了全部热情的工作都因为这份“优秀”而获得。不过此刻,也都因为这份“优秀”,这份工作也变得索然无味,不再那么吸引她了。 她想起自己刚获得这份工作时的喜悦,那时的她还自以为是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了这份工作。她甚至自认为能够得到赵桂英的夸赞了,结果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谩骂。 林柠回想起,赵桂英气急败坏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赵桂英也猜到了真相,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不过,她还是也不知道,赵桂英为何那般生气。因为觉得她要认回亲生母亲,不再搭理林家了?还是觉得…… 算了,林柠不愿再想下去了。 林柠站在剧院门口,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剧院内部。 剧院的前排,刘念恩正笑着和她偷偷挥着手,七八岁的年纪,确实开朗又惹人爱。 对了,都对上了。 他们家,从黑省搬来,算上今年,也有十年了。 第43章 “咿咿呀呀……” 林柠独自一人坐在剧院的末排, 出神地听着台上的演出。昏暗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明暗交错,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静谧的庄严,戴上了观音相。 “姐姐。”一声细碎的呼唤, 像小猫的呢喃, 从林柠左侧传来。 林柠转过头, 正是刘念恩小心翼翼地朝她走来。小姑娘生怕打扰到其他观众,弯着腰, 弓着背,直到靠近林柠,才轻声细语地开口。 刘念恩轻手轻脚地走到林柠身边, 一屁股坐下,两条小腿在座椅下晃来晃去。 然后,她就看似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的月饼,递到林柠面前:“给你,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挺好吃的。” 林柠的目光落在那块月饼上,油纸表面印着精致的红色花纹, 显得格外喜庆。 她又看了一眼刘念恩,那双眼睛不在意地往别处瞥去,可是手仍旧伸在半空中不肯落下。 林柠扯起一个笑容, 伸手接过月饼,缓缓展开油纸,拿起月饼,掰成两半。 月饼馅露了出来,酥皮表面泛着的微微油光,里面的豆沙馅细腻沙软, 确实是很好吃的样子。 林柠把其中一半递给刘念恩,自己咬下另一半。酥皮酥香又有滋味,豆沙甜而不腻,舌尖都快被这豆香融化。 刘念恩看到林柠把月饼分给自己一半,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她接过半块月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酥皮碎屑掉了一地,但她毫不在意,吃得津津有味。 “陈岑哥哥怎么没来?”刘念恩见气氛融洽了很多,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林柠并没有察觉,只是实话实说:“他等会儿结束了来接我。” “哦。”刘念恩眼珠子转了转,又咬了一口月饼,突然开口,“那你们等会儿把我也捎回去呗。反正我们都住在巷子里的,顺路。” 林柠的动作顿了一下,月饼还咬在嘴里。 她愣了愣,见刘念恩正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手中的月饼。林柠也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咬了好几口的月饼,尴尬一笑,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月饼也不是白吃的。 林柠扯起微笑,点了点头:“行。” “不过,你妈不是在这里吗?为什么要我们捎你回去?”林柠抬眼望了望坐在前排欣赏演出的周瑾,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刘念恩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他们大人等会儿演出结束还要去应酬呢,每次吃饭都是往晚十点吃的,而且我也不想去。” 林柠点了点头,却忽然看到前排的周瑾朝她们的方向望过来。周瑾朝她微微点头,又转过头继续看演出。 林柠醒悟过来,看向刘念恩,眼神里多出几分警惕:“你妈妈让你来的吗?” 刘念恩也注意到了母亲刚才的举动,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似乎是在朝林柠展现自己的智慧:“我母亲刚才还不让我过来呢。不过,我跟她说我和你关系特别好,你之前偷偷跟我说过会送我回去,她就放我过来了。” 林柠眼神微眯:“可我不是刚才才答应你的吗?又什么时候偷偷和你说过送你回去?” 这会儿,轮到刘念恩尴尬了,摆了摆手,为自己圆场:“差不多嘛,意思到了就行了。” “不行了。”林柠冷漠地说道。 “什么不行了?”刘念恩僵硬着身子,不敢置信道。 “不送你回去了,你跟你妈一起走。” “为什么?”刘念恩语气强烈地反问。 “我怕担风险,行了吧?” “送我回去而已,能有什么风险!我真的想回家,不想再留在这了!” “你本身就是风险。你既然不想留在这,又为什么今天要来看演出?在决定一件事情之前,就得要考虑代价。” “那还不是我母亲逼着我来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以前从不逼我干不喜欢的事,这一次偏偏要带上我!” “那是你和你妈的事,又怪不到我头上。”林柠顿了顿,听着刘念恩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补充道,“可能因为是中秋节吧。” “什么中秋节?我压根就没正经过过一次!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我父亲和我母亲同时出现在家里超过一天过!”刘念恩泪眼婆娑,想起自己的惨事,情不自禁地发泄着情绪。 “你怎么就没过过了?现在不就正在过?你现在不就在吃月饼?”林柠才不吃这一套。她太清楚这小姑娘那些所谓的“苦”了,要是论吃苦,她林柠才没说话呢。 十年前的今天,她还跟他爸泡着黑江里,差点就跟她爸一块去见阎王了。 刘念恩一听这话,看向自己手中被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的月饼,气急败坏地说:“林柠!我们不是朋友了!你跟我母亲一样冷漠!”说完,她恶狠狠地把剩下的月饼塞进嘴里,咬得嘎吱作响,然后一扭头,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走到了一半,刘念恩又停了下来,红着眼:“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行。” 刘念恩盯着林柠的口型,冷哼一声,重重地跺了跺脚,抹着眼泪回去了。 林柠就坐在后排,目光追随着刘念恩的背影。 眼看她快走到前排时,刘念恩却背过身去,用袖子飞快地抹去脸上的眼泪珠子。随后,她狠狠地朝林柠的方向瞪了一眼,吸溜着鼻涕,接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坐回了座位。 林柠看着这一切,不由地笑了,也把剩下的月饼吃得干净。 做大人,就是爽啊! …… 随身携带的bb机传来了消息,林柠提前退了场。 “怎么样,今天玩得还开心吗?”陈岑将车停靠在剧院路边,见林柠跟着出来了,脸上挂上了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的随意。 林柠见陈岑来了,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跨坐到摩托车上,脑袋轻轻靠在陈岑背上,声音软软的,呢喃道:“我也不知道。谈不上开心,也没有不高兴。” “这说得什么话?谈不上开心,也没有不高兴?”陈岑皱眉重复着,但心下已经了然,这是不开心了。 “没什么。今天你那边怎么样?” “我那边还行。反正你男人吃啥啥香,身体倍儿棒。”陈岑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过,爸妈今天都没怎么说话,晚上吃饭的时候也都没动几筷子,气氛有点怪。” 陈岑说的正是陈子安和陈父陈母的情况。虽然陈父陈母今天心里再不同意这事儿,但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硬着头皮喊那姑娘一起出去吃了顿饭。陈岑也被拉去当了陪衬,要不是林柠今天有工作,估计也逃不过。 “你呢?该你了。”陈岑一边骑着车,一边朝后面看去,心里有些着急,不知道林柠怎么一个晚上就变成了这样。 林柠叹了口气:“我碰到刘念恩了,然后拒绝了她让我们捎她回来的请求,因为她家有大人在。” “哪有什么?因为拒绝了别人,所以心情不好?” “不是。或许是她说,她和她母亲一样冷漠吧?” “她母亲?周瑾女士?”陈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 “你认识?” “当然,妇联的主席嘛。她可不冷漠。一年到头,都在外地跑,下乡下村,考察妇女生活。现在要求偏远农村女娃读书免费,都是她带头提出来的。虽然落实起来很困难,但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领导。” 陈岑挑起眉头,朗声调侃道,“若是刘念恩说你像她,那这是夸赞。” “真的吗?”林柠环抱着陈岑的腰肢,抬起头惊讶着,回想起周瑾的模样:“她很有气质,也很漂亮。我蛮羡慕刘念恩的。” 陈岑轻笑一声,他虽然不知道林柠今天为什么这般跳脱,但是还是顺着话说:“那你不用羡慕,那娃娃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爹娘几次,还是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好。俗话说得好嘛,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说了,说不定刘念恩还羡慕你,有我这么个丈夫呢!” 本来,林柠还听得头头是道,但是听到陈岑混不吝地说道了最后,脸一下子红了,气急败坏地拧了陈岑一把:“胡说什么呢?她多大,我们多大了?我们哪能这么比?” 陈岑的腰肉被拧后,反倒昂首挺胸了起来,释然又带着一抹淡然:“对啊,人和人,都比不得。羡慕来,羡慕去,最后没有半点改变。倒不如珍惜眼前,就比如说,你今天还没给你丈夫说过中秋快乐呢!” 陈岑说起这事,仿佛林柠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不反省清楚就绝不放过她似的。他那双眼睛亮得正像此刻夜空中的星星,蹙起的眉头又添了几分帅气,让人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 “今天不才十四吗?”林柠的余光扫过天空中那轮圆圆的月亮,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发现陈岑假装生气的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尤其是他那皱起的眉头,配上他一头乌黑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又带上了几分少年的稚气。 林柠眼角余光扫到天空中那轮圆圆的明月,距离中秋只是差一天,便已经看不出到底是哪天的月亮会更圆些了。 不过,在今天前,那应该是今晚的月儿圆了。 “岑岑,中秋快乐。”林柠侧耳在陈岑的身后,聆听着陈岑急促的心跳声,再心安不过了。 陈岑会心一笑,衬得整张脸更加俊朗,只是可惜坐在身后的林柠看不见陈岑的变化,只是听到:“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走,带你看烟花去。” 陈岑方向一转,朝河岸边驶去。 …… 虽然今天是十四,离十五还差一天,但许多单位学校多是今天就放假了。 因此,在城西的河边,就聚集了很多居民,或是摆摊,或是闲逛,或是放烟花放孔明灯,大家都在为这个节日而庆祝。 林柠不喜欢那种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所以她选择了在小摊上买了两只孔明灯。 不贵,两角钱一只。 她和陈岑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周围只有微弱的月光和远处传来的零星烟花声。 林柠捉住孔明灯的两边,陈岑则蹲在她身下,溅起了几粒鹅卵石。 叩响金属火机的脆声惊动了河滩边的青蛙,发出咕咕的声响,足够让林柠变得有些心急。 随着火焰的骤然跃起,孔明灯的纸面被映得通红,火光在林柠的眼中闪烁,跳动着细碎的金星。 孔明灯在热气的推动下逐渐膨胀,纸面发出的“沙沙”声,让林柠感觉到指腹传来细微的震颤。 当孔明灯膨胀到足够饱满时,林柠松开了手指,孔明灯缓缓升起,带着一点摇晃,连带着“岁岁平安”四字,随之渐渐融入深邃的夜空。 林柠望着升空的孔明灯,重重地吐了口气,想要将今天的事情随着这只被放飞的孔明灯烟消云散。陈岑说得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可她却没有注意到,孔明灯升起之时,温暖的光晕掠过蹲在林柠身下的陈岑,他仰起脸庞,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悬着林柠和放飞的光点。 她望着孔明灯,陈岑望着她。 “柠柠,看月亮,圆不圆?”陈岑忽然转起身来,站在林柠的身后,指着天上的月亮说道。 “月亮?”林柠不晓得陈岑为什么突然放着孔明灯不看,却去看月亮。不过她还是顺着陈岑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天上高悬的圆月,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挺圆的。” 虽然不知道陈岑的想法,但她知道,满足他总是没错的。 陈岑的眼角弯成了月牙,一手捂住林柠的眼睛,附在林柠的耳边,悄声道:“那你看看这个,圆不圆?”说完,他松开了捂着林柠眼睛的右手。 林柠睁开双眼,再次看向了月亮方向,可这一次,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月亮。 陈岑的左手直直地朝月亮的方向伸去,而他的左手上,正拿着一个金灿灿的镯子,套住了月亮。 林柠看向那支镯子,又转头看向站在她身后,将她包围的男人。 陈岑爽朗一笑,牵起林柠的左手,动作轻柔地将镯子套了上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一丝不苟。 直到套好镯子后,他才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有些傻气:“中秋快乐。” 月儿圆, 心儿软, 有情郎,在眼前…… 第44章 回去的路上, 林柠攥着金镯子的手环上他腰际,发梢蹭过后颈带起细密的痒。晚风裹着桂花香,她温热的吐息贴着的确良衬衫洇进来:“百货大厦柜台的租金一年要二十万,以后还是别破费了……” 林柠心里清楚, 为了那座位于鼓巷的新家, 陈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陈岑的也不例外。 陈岑如今靠经营家电档口维持生计,可家电生意资金周转慢, 挣了钱又得再投入,资金压力一直很大。 更何况,新家里的电器, 像彩电、冰箱这些,都是从他档口搬回来的,这又是大几千的开销。 虽然陈岑曾告诉她,二十万的档口租金早在他做服装生意时就付清了,但林柠每个月只能挣五十五块钱,她不懂什么叫做生意,只知道以她的收入根本无法帮陈岑分担风险。 所以她想, 节俭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陈岑骑车时瞥见后视镜里,那双杏眼正偷摸着描摹他的脑后勺, 他喉结滚了滚,笑着解释道:“这个放心,车队上个月去了云南,我们家挣了这个数。今年还能再去三趟,也是能挣些钱的。” 陈岑朝林柠比了个二的手势,他的腕上电子表泛着蓝光。林柠晓得, 那是两万的意思。 “还有,家电的生意,总是不愁卖的,积压的货物不算多,只是账上的钱,一般只有年底才会扎帐。等我攒够了钱,就自己买个铺子,不在那大厦里面开了。” 二十万,确实在这个年代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就连陈岑也觉得有些贵了。 但是一分钱一分货,大厦里除了尚存的国营档口,其余档口要不是外国牌子入驻的,要不就是像他这种掌握了某种必需品销路和货源的。不过,这大厦千好万好,终究没有自家的地盘来得放心。 就算林柠今天不说出担心,他也打算找个更可靠的地方了。 陈岑说完,又瞥向紧皱眉头的林柠,忽然挑眉,半开着玩笑:“那镯子是我以前存的小金条打的,也不算钱。只不过金银铺的老张头仗着只有他会打这个款式,像是我在理发店剪头似的,磨走我好些金沫子,咱下次不再他那打了。” 林柠闻言,抬起手仔细端详起自己腕上的镯子,内圈“长相守”三个篆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她惊呼:“那你还给工本费了?” 陈岑摇了摇头:“磨掉的金沫就算是了,还给他钱?想得美!” 林柠点了点头,麻花辫发梢随着脑袋的晃动扫过某人的心间,小脸却认真:“就是,下次不要去他那打了。” 陈岑爽朗一笑:“行,咱们家都听柠柠的。” 已经习惯了陈岑不着调的话,林柠微微别过脸,不自觉地扬着笑,掠过数道砖墙上的“计划生育好”标语,知道那一墙墙的标语化作了小黑点…… 第二日下午 林柠和陈岑买了好些东西,左不过一些吃食,还为家里的小朋友买了套衣服,回了趟陈家。 既然知道了家里有客人,林柠总不可能一直不去见的,让人以为是躲着不见才不妙。 刚到公安大院,两人就被公安大院里的长辈们拦下,调笑了一番。这种调侃来来回回好几次,闹得他们到最后都恨不得脚下生风,能够瞬移到家门口。 林柠提着一网兜的吃食,里面装的都是小朋友爱吃的零食,比如曲奇饼、大白兔奶糖、糖水罐头。她也不太确定小朋友到底喜欢什么,就每样多买了些。 而陈岑见过那小朋友,一眼就相中了百货大厦里的一套泡泡纱裙,于是买下来送给叫做玉罕的傣族小朋友。 因着陈子安的事,李秀兰和陈耀华破天荒地天不亮就出门上班了,仿佛只要他们看不见,这事就能被搁置起来。 所以当陈岑和林柠回到家时,家里只有陈子安、依娜和玉罕。 令林柠没有想到的是,依娜是个白里透红的漂亮姑娘,一点也没有晒黑的痕迹。 玉罕也继承了依娜的相貌,水灵可爱极了,也难怪陈岑会一眼相中那套白粉色的泡泡纱裙,就连林柠都心痒痒地想要替玉罕打扮打扮。 林柠坐在沙发上,看着依娜穿着陈子安的外套,小玉罕也套着一件宽大的外套。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陈子安像是从雨林里拐走了两个精灵,心疼得不行:“要不我带嫂嫂和玉罕去买几套衣服吧?京市的秋天不像云南,有点冷,应该是没准备厚衣服。” 据陈子安说,依娜来自滇越边界的一个小村落,靠近热带,应当是准备不够充分。 陈子安也知道自己准备不足,眼里满是心疼,看向林柠感激地说:“我们正愁这个呢,可是我腿脚不方便,又出不了远门。麻烦柠柠随便帮依娜买几套吧。”说完,陈子安就从钱包里拿出张百元大钞,恭敬地递给林柠。 “啊?”林柠惊讶地看着陈子安,心里不禁更加鄙夷,还不让依娜好好逛街,难道怕她们跑了不成? 可她没料到,陈岑却偷偷戳了戳她的肩膀,附耳低语:“依娜和玉罕不太会说汉语。” 林柠闻言,猛地朝含着笑的依娜和正在眼馋零嘴的玉罕看去,竟发现她们从她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林柠还以为是过于腼腆,结果没想到是不会说汉语。 林柠的眼神更微妙了,偷偷打量起了陈子安。 陈子安汗颜,擦着汗解释道:“但是她们大致也能听懂些,不过得是方言。而且,依娜有些害怕,不敢出门。” 说完,陈子安就用方言朝依娜解释起了林柠的意图。 依娜听完,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朝陈子安叽叽喳喳地说着,没有看出有半点的不情愿。 “咿呀咿呀一一啊……”(听不懂的乱码) 林柠和陈岑一脸茫然地听着,陈岑瘪了瘪嘴:“大哥,你们再说什么?” “依娜说她随便,玉罕的衣服买大些。不过不用听她的,买合适的就行。哦,放心,她听不懂。”陈子安一脸真诚地看向两人,依娜也是满脸感激地看向林柠。 陈岑和林柠呵呵一笑,就差没共同鄙视陈子安了。 陈子安也明白陈岑和林柠对他的不满,抱着头痛苦地说:“所以我才想把玉罕带到京市来,这里教育水平高。我不想我的孩子,连汉语都不会说。” 然而,还没等陈岑和林柠开口表态,依娜却抢先一步,直接揪住陈子安的耳朵。哪管他受没受伤,依娜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喊道:“咿呀呀!” 你是不是在乱翻译了! 林柠和陈岑瞬间懂了依娜的意思,他们咽了咽唾沫,两朵屁股紧挨着,偷偷地朝门边的方向挪去。 “我嘎喃,莫得,莫得!”陈子安护住耳朵,泪流满脸,自己的形象全被毁了。 依娜这才冷哼一声,放过陈子安的耳朵,又朝陈岑和林柠歉意一笑,含蓄漂亮极了,足够让陈岑和林柠在心里原谅她刚才的暴行。 陈岑和林柠同时张大了嘴巴,好一阵才反应了过来,但却不敢去招惹依娜了,又不愿气氛就此僵化。于是,两人又把注意放在了小玉罕身上,当然是陈子安代为翻译。 “玉罕,喜欢这些零食吗?”林柠寒暄道。 玉罕站得笔直,冲着林柠笑着眨了眨眼,仿佛在表示感谢,林柠的内心都要融化了。 陈子安翻译:“还行。” 林柠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又接着问:“那玉罕习惯这里吗?” 玉罕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顿。 陈子安翻译:“不错。” 林柠冷笑一声,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哥,你翻译得准不准啊?”陈岑眼神幽幽地看向陈子安,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陈子安摸了摸鼻子,作为一个大男人,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精简了一下:“大意是对的。” “呵、呵、呵。”林柠和陈岑的鼻腔里挤出三声短促的冷笑,两人同步抱起胳膊,视线自上而下扫视着陈子安,最终定格在他发僵、发红的脸颊上。 陈子安缴械投降:“玉罕说,注意,是玉罕说的。她说,只要和妈妈爸爸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家,就是爷爷奶奶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她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哦~小玉罕~”林柠嘴角忍不住上扬,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睛都快尿尿了,语调拖得极长。 小玉罕真是暖心极了。 而陈岑则是朝陈子安提出了新的质疑,一脸狐疑地问:“哥,该不会这两天,你都是像之前那样翻译给爸妈听的吧?” 陈子安眼神里透着一丝无辜,一脸呆萌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看你们还是分开住好了,对你们和爸妈都有好处。反正新院子那边也装修得差不多了,你们住过去吧,我怕爸妈的血压承受不住你的翻译。”陈岑也一脸诚恳地看向陈子安,给出中肯的建议。 陈子安有些迟疑,转头又朝依娜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依娜好像有些迟疑,情绪变得激动,指了指玉罕,又指了指陈子安,不知道她在说啥。 “哥,这次又在说啥?” 陈子安低着头,这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男人看起来竟然透出了几分窝囊感:“依娜说,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玉罕来了就能入学,结果都好几天了,入学的事还没个动静。公婆对她也不太热情,现在竟然还想要赶她们出去。要是玉罕的入学办不下来,依娜就要撕烂我的嘴,说我净说大话。” 话音刚落,依娜又急切地“咿呀咿呀”说了一句。林柠和陈岑对视一眼,眉毛高高挑起,满脸写着好奇。 陈子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翻译道:“她说,要是办不下来,就重新找个男人,不和我过了。” 陈岑捏起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哥,有时候,也不用全部翻译出来。” 第45章 且说那日林柠和陈岑回家探亲后, 也对依娜和玉罕的性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平心而论,一位前途光明的大哥执意并暗自不经过家中同意娶了一名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汉语都不太会说的边界小村落的寡妇,不得不让家中其他人心中有所芥蒂和忌惮,就比如说陈岑。 不过经此之后以及平日里的相处, 不论是陈岑, 还是林柠, 都对陈子安的处境更为上心了。 一为陈子安和依娜两人感情确实融洽深厚,没有人热衷做拆散鸳鸯的事;二为依娜看样子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利欲熏心之人, 平日里也是朴实善良的。 此后,玉罕的上学事宜多由陈岑奔走操办。好在只要过了户,后续手续便顺利了许多, 事情也自然而然地尘埃落定了下来。 就连之后陈子安一家三口搬到了陈岑和林柠的对门去住时,林柠也心知陈子安还身有伤病,依娜也不会说汉语,生活多有不便,更是主动让陈岑打开了两家之间原本锁着的垂花门,如今两家吃饭也都是一起吃的。 陈岑碎时间多,就负责买菜;依娜在家闲着, 就负责做饭。陈子安养伤,平时也做些力所能及的打扫院子的活。而玉罕和林柠一个按时上学,一个按时上下班, 也各有事做。 玉罕放学早,陈岑就先去接玉罕,玉罕接了后就带着玉罕去新华书店看书做作业,等着林柠下班。 一来二去,两家竟然是各自减少了独居的负担,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 不说陈岑, 就连林柠都觉得日子鲜活了起来。 前段时间,二人世界虽甜蜜,可两人每至归家时,面对冷锅冷灶,总有些许落寞。小两口要么去饭店吃,但吃来吃去就那些菜;要么厚着脸皮回林家或是陈家蹭饭,时间久了,心里难免过意不去。 如今可大不相同了,一下班,林柠和陈岑满心欢喜地往家赶,未进院门,那热腾腾的饭菜香已然飘进鼻尖。 再瞧瞧这院子,当初她和陈岑搬进来时,那杂草丛生、尘土飞扬的模样,光是当日的清扫就差点把小两口的腰给累断。 如今,这繁重的家务活全被大哥大嫂依娜揽了去。林柠平日工作忙碌,回家还能这般轻松,怎不叫她满心欢喜。 反观依娜,初来乍到,一个柔弱女子,带着个五岁的孩子,孤身来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那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又得付出怎样的代价,若是铁娘子恐怕也承受不住环境和心理上的压力了。 刚到陈家那会儿,陈父陈母的态度又冷淡,沉默中透着排斥,这对依娜而言,无疑是沉重的一击,让她在这个新环境里愈发显得孤立无援。 可如今,情况也大不一样了。 陈岑和林柠主动向她伸出双手,给予关心和欢迎。这让依娜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在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人愿意向她敞开怀抱,自家男人的家人并不是全部不看好他们。 尤其是在玉罕上学这事上,陈岑和林柠前前后后忙活不停。若没有他们的帮忙,光是依娜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毫无过渡缓冲,如何能扛得起这重重的压力? 就说日常琐事,她人生地不熟,路都不认得,汉语也说不利索,自家男人陈子安还身有伤病,虽能勉强走动,却走不了多远。这样就连每天接送玉罕上下学,对依娜来说,都像是天大的难事,更别提其他了。 所以,投桃报李的依娜在丈夫的指导下,做饭也常常是北方口味。只有不时嘴馋了、想家了,依娜才会在有限的条件下做些云南菜解解馋,但这对于陈岑和林柠也不过是换换口味、尝尝鲜的事。 如此互补之下,两家恨不得永远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了。 当然,两家比邻而居的好处,远不止于日常生活的便利。最为显著的变化,便是陈子安和依娜所面临的最大阻力,陈父和陈母的态度:两人几乎是对这件事闭嘴了。 因为他们发现自家的两个儿子相互搀扶下,竟然快活地快要忘记了还有他们这个爸妈。平常,隔个一两天的陈岑和林柠现在也不回了。在家里养伤,好几年没有见到的、被他们一手带大的大儿子就更不可能回家了。 陈耀华和李秀兰这才年近半百,竟提前尝到了空巢老人的滋味。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再多的不满都憋在心里不敢发作,对于依娜和玉罕的态度自然也慢慢软了下来。 更何况,他们本就忙于操办陈岑和林柠的婚礼,精力有限。 对于陈子安和依娜的事情,早已力不从心。此时,也只能听之任之。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些微词,但比起依娜刚来时的强烈反对,现在的反应已经温和了许多。 于是,陈家的头等大事便只有陈岑和林柠的婚礼了。 虽说是陈父陈母全力操办,但是陈岑和林柠也不可能当甩手掌柜,毕竟他们才是主角儿。 婚礼的形式,在哪办,怎么办。婚礼当天穿什么,礼糖选什么,婚宴的菜色选哪些。这些其实都是陈岑和林柠决定的。 陈父和陈母只负责掏钱,当然还需要负责请客。 陈父和陈母工作繁忙之余,都能够如此得力。林家本就家境不如亲家得好,倘若再不多干些活,岂不是要让人轻瞧了去,赵桂英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了。 更何况,这婚宴本就是要办两处,陈家经济状况允许,选择在饭店办。 林家没那么多钱,就只能请师傅来家里办了,这就落了陈家一头。 并且他们还没有选择在林家办,而是在林柠和陈岑的新院子里。不因为其他的,林家实在太小了,那林家的院子根本不能被称为院子,而是犄角旮旯,别说是摆上几桌婚宴了,只要院子里站个两三个人,都显得逼仄不堪,根本没办法承担起婚宴的重任。 这林家就又落人一头了。 并且,最丢脸的是,林家办婚宴的钱,竟还有一大半是陈岑私下补贴的。 为什么?林家给不起吗? 林家是真的给不起了。 在林爸还没有还清陈岑那五百块欠款的情况下,光是那八百八十八块的彩礼都是林家拼尽全力凑出来的,其中还变卖了家里不少的家产,就比如说那台放在林爸林妈寝室的黑白电视机。 其实,林爸最开始只想给五百的现金,没办法,家里的条件就这样。 前些年,他们就算有高工资,但是纵容林耀祖买东买西,几乎没有多少存款,再加上他们家生活开得好,整日肉食和新衣是不缺的,就比别人家的开销又多了将近一倍。 结果,你们猜?这八百八十八块,是谁提出来的? 还能有谁,打肿脸装胖子的赵桂英呗。 虽说赵桂英对林柠多少是有些感情在的,但是就家里人对她的了解而言,都心知,她是被李秀兰那天的姿态和全身贵气的打扮给刺激了。 这些天,从礼糖的包装,请柬的书写,到各种东西的采买、整理、协调,全是赵桂英一个人在忙活。 她不仅大包大揽,还在李秀兰对她表示感谢和关心时,只是高昂着头摆了摆手,说这是她该干的。 那模样,活脱脱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别说林柠了,就连林卫国都觉得林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现在更是不敢惹她不开心,林家的家务活,都落在了平时下班回来的林卫国身上。 林耀祖在干嘛? 说句实话,你还能希望一个“耀祖”干些什么吗? 自从前些天,他被架着去报了名,征兵体检意料之中地合格了,现在就等着十月底去当兵了。 以前林耀祖对当兵这事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自从报名成功后,他的心态竟然来了个大转弯。 就好像突然间自惭形秽起来,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实在和 “兵” 这个字眼儿沾不上边。这种心理映射在生活上,就是变得跟赵桂英这阵子似的,都不像他自己了。 不过在家里,他还是啥活儿都不干。没办法,林爸林妈多少还是宠着他。 但对他自己,他倒是严格起来了。每天早上雷打不动晨跑三公里,还跟着林爸学电焊,一有空就恶补关于部队的知识。 总之啊,咱不求他能帮上林柠婚礼啥忙,只要他能管住自己,不再瞎混,还变得有点儿上进心,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因为林家的婚宴在新屋办,赵桂英和依娜倒是接触了起来。 依娜本能就透着对林柠母亲的尊重,凡事都主动分担搭把手,这让原本被各种事务压得喘不过气的赵桂英也有了歇息的空当。一来二去,赵桂英和依娜的关系竟逐渐好了起来,经常能够在院子看见她们俩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话,平时交流全靠比划。 赵桂英那张啥话都往外冒的嘴也在依娜身上不起作用,再加上依娜平日里总是蜷缩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和赵桂英这个京市人接触,对她适应京市的环境大有裨益。 赵桂英也觉得好久没遇到这么对味的人了,不管她说啥,依娜都是一套点头、笑、肯定三件套。 赵桂英并不是个抠搜的人,但也是个特别需要别人肯定和捧着的中年女人。到后来,赵桂英甚至拉着依娜出门逛街,给她买衣服、买吃的。依娜作为小村落来的姑娘,最缺的就是这些新鲜玩意儿和事物了。 因此,两人的化学反应意外地和谐,居然成了难得的忘年交。 最后,就是我们的主人公,林柠和陈岑了。除了上面提到的事,他们俩在婚礼前还在干什么呢? 陈岑当然是忙着生意,因为他们这个小家的经济状况确实有些捉襟见肘,这让他不禁生出了危机感。再加上孙斯辉去了海市,他们俩也得开始考虑其他生意门路了。 不过,这段时间本来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好在孙斯辉已经告诉陈岑,他到时候请假,会回来参加陈岑的婚礼,并且说有什么事都可以等婚礼之后再商议。陈岑这才逐渐把重心又移回到婚礼的筹备上。 再说林柠,起初她觉得一切如常,依旧按时上下班,仿佛是整个家里受影响最小的人。 然而,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她也不由得心慌起来。 尽管她和陈岑已经领了结婚证,但婚礼才是最值得重视的仪式。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见证,更是向陈林两家所有的社会关系宣告两人正式成婚。 在这个年头,如果两夫妻没有办婚礼宴客,那在旁人眼中,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结婚。 就在婚礼的前几天,心乱如麻的林柠直接是请了一周的假。 不过这不请假还好,一请假,那时间就像是停滞了般,更难熬了。 林柠更是每天都盯着日历,念叨着距离婚礼还有几天云云。 起初,陈岑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忘了时间,但林柠的念叨让他开始分心关心起她来。渐渐地,陈岑也被林柠的情绪所感染,变得紧张起来,直接无心再筹备婚宴了,全部交给了家里其他人去忙了。 小两口就像是疯魔了般,明明他们早已同居,每天晚上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对方时,都会涌出泪水,仿佛已经很久没见了一般。 但其实是前晚睡觉前,两人把自己的婚礼感言都给在脑子里想来思去,腹稿了好几遍。 早起见到对方,那就想到了自己的那番感悟,自顾自地留起泪来了。 并且,只要一会儿没看到对方,就会陷入结婚焦虑起来,开始怀疑起对方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跑了怎么办。 甚至到了最后,两人又不受控地折磨起了其他人。 赵桂英首当其冲。 一会儿林柠说这样安排不行,陈岑会不喜欢;一会儿陈岑说那样安排不行,林柠会不高兴。 反正,两人是把赵桂英搞得焦头烂额,气得赵桂英差点直接撂挑子不干,让他俩自己来弄。 不过,陈岑和林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们的解决方法,就是……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陈岑青黑眼底泛着血丝,喉结滚动时扯出沙哑的气音:“我们再来做吧……” 林柠也变得坦然多了,但同样黑着眼眶,眼里透着一丝执拗:“好!” 不一会儿,两人的新房里,就传来了羞人的水乳/交融之音。 是以,两人晚上不睡觉,白天睡大觉…… 第46章 凌晨四点, 林柠被陈岑紧紧拥在怀里,两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意识模糊,睡意稀松。 两小时前, 陈岑刚用温毛巾把昏昏欲睡的林柠擦洗干净。 此刻两人交叠的呼吸正刚把被褥烘出暖意, 林柠蜷缩的脚趾无意识蹭着他小腿肚取暖, 才让焦虑的陈岑不容易生出了点睡意。 可忽然间,院墙外却突然像是炸开了锅般嘈杂, 探照灯般的强光穿透蓝碎花窗帘,这分明是院子里的支起了五百瓦的电灯泡照亮了整个院子,就连卧室也被强光波及。 “操...”陈岑无意识地从喉头滚出句含糊的国粹, 本能地把林柠的脸按进自己胸口。 他的手掌刚覆上林柠濡湿的眼睫,房门就传来拆迁队砸墙般的动静。 林柠迷瞪着眼去够床头柜边放着的腕表,表链上甚至还缠着昨晚扯断的陈岑专门买的蕾丝吊带,足可见两人昨晚的荒唐。 已经四点三十五分了。 林柠推了推陈岑,穿着睡衣的陈岑也只好揉着睡眼去开门。 可是,门栓弹开的瞬间,穿枣红大衣的赵桂英活像只炸毛的母狮子冲进来。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端着喜饼匣子的婶子, 蒸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雾:“两个祖宗啊!” 她一巴掌拍在陈岑的后背上,“新姑爷这时候还在媳妇被窝里打挺?大饭店的婚车都扎上绸花了!亲家那边说不定急得到处寻人了!” 不用说,赵桂英也猜到这两口子这些天昼夜颠倒, 绝对有记错了时间的嫌疑。 林柠裹着鸳鸯戏水的缎面被往墙角缩,因为突然清醒地意识到鸳鸯被下自己还光着腿。 虽然来得都是姨婶这样的人物,但林柠还是人之常情地害羞尴尬了起来。 陈岑的脑袋却不够清醒,可看着赵桂英急切的模样,也猛然醒悟,知道刻不容缓。 着急之下, 他随手拿起裤子,稀里糊涂地把睡裤套在了裤子里,又跌跌撞撞地去够搭在床尾上的呢子外套,作势就要往外面走。 赵桂英看他这个迷迷糊糊的状态,哪能放心让他一个人过去? 她急得直拍大腿:“快!耀祖!把自行车蹬来,沿胡同抄近道还能赶趟!” 说着,她就往新郎官兜里塞了朵大红花,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牛舌饼。 然后赵桂英就像赶羊一样,把陈岑赶到林耀祖的后座上。 到了院子里,陈岑才发现,院子里的锅都支起来了,依娜正在帮忙洗菜。 陈子安也早早醒来,坐在门口支起的桌子上,旁边还坐着个赵江河,赵桂英的弟弟,上次吃饭时陈岑见过。 桌子上摆着几十包烟,还有一本册子。 陈子安的眼神幽怨极了,他这个大哥都早早起床帮忙,主角却一觉睡到快五点,能不幽怨吗? 不过陈岑也来不及多想,径直坐在林耀祖的后座上,任由林耀祖载着他走,他自己则在背后争分夺秒地吃着牛舌饼,以补充体力。 而林柠此刻也不太好过。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被赵桂英花钱请来的姑婶们往她脸上扑着煞白的珍珠霜。 窗外传来渐远的自行车铃铛声,不一会儿就与院子里的嘈杂声搅成一片,再也听不见了。 她的心思开始飘远,却忽然瞄见镜中自己锁骨上未消的齿痕,脸色顿时红透了天。 林柠左右窥视,见没有人注意到,慌忙地将红袄领子往上提了又提。 随后,林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柠化好妆、穿好衣服后,本想起身帮忙,却众人阻止,让她呆在床上别动。 林柠也乐得清闲,直接在床上小憩了起来。 可这一小憩,后续发生的事就像放电影似的,“唰”一下就过去了。 接亲、敬酒、闹洞房,林柠全程就像在梦游,别人让她干啥她就干啥,好在陈岑一直陪在身边。 发红包,陈岑掏;敬酒,陈岑喝;闹洞房,也是陈岑被闹得最多。 林柠就那么看着,时不时跟着笑一笑,心里觉得暖乎乎的,这一天就这么在懵懵懂懂又满是甜蜜的氛围里,顺顺利利地过去了。 结果到了晚上,白天还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陈岑,这会儿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反观林柠,精神头好得很,一点都没见疲惫。 林柠见躺在床上、醉意上头满脸通红的陈岑,心里也不禁泛起心疼,为陈岑煮了些醒酒茶让他喝下,又拿热帕子轻轻擦拭陈岑身上的汗水,随后便让陈岑将就着睡下了。 要是换成平常,陈岑可就只有睡沙发的份了。 到此,这婚礼虽然一开始有些波折,但也算是顺风顺水地度过去了。 可第二日 顶着浓重黑眼圈的林柠和不住叹着气的陈岑同时出现在饭桌上。 这模样瞧得陈子安和依娜同时一愣,两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搞不懂他们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陈子安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 林柠和陈岑异口同声地说道:“太快了!” 陈子安和依娜更是满头雾水,“什么太快了?” 陈子安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这两人的脑回路。 却没想,林柠和陈岑稍作停顿,又依旧异口同声地感慨道:“这结束得太快了!” 原来,昨晚林柠躺在床上,本以为会很快入睡,可谁知一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婚礼当天的种种画面,那些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在眼前闪过,让她怎么也睡不着。 林柠不禁回想起婚礼上的每一个细节,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愈发兴奋,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宿,最终又失眠了一次。 而陈岑呢,白天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虽然当晚有林柠照顾,但醉酒的后遗症还是让他难受不已。 陈岑一觉睡到了晌午,当他醒来后,却惊讶地发现,昨天那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一天,如今回想起来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许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就好像喝酒喝断片了一样,只留下一些零星的片段。 这让他懊恼不已,更难免生出些欲壑难填的心思。 陈子安没好气地白了陈岑一眼。昨天他忙前忙后,累得腰酸背痛,那种滋味,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尝第二回了。 可他瞅着陈岑和林柠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儿,他忍不住发起牢骚:“难道你们还想再来一次不成?” 林柠和陈岑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满是期待地看向陈子安。 陈子安正夹菜的手猛地一顿,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过一会儿,他赶紧转移话题,佯装严肃地教训两人:“吃菜!吃菜!这些剩菜就够你们回味一阵的了!” 林柠和陈岑这才悻悻然地吃起了今天的第一顿饭:剩着的、几乎没动过的大猪肘子,剩着的、几乎没动过的葱油大虾,还有剩着的、几乎没动过的…… 反正,他们也意识到,最近的餐桌上,剩菜将成为常客了。 饭饱后,陈子安依旧坐在饭桌旁,目光一直追随着陈岑和林柠,直到他们吃得心满意足,放下筷子,他才缓缓开口:“过完国庆,我就得回部队了。” 陈岑抬起头,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转业呢。” 说完,又看了依娜一眼,显然,依娜比他们更早知道这件事。 “趁还能干,我想多留部队几年。”陈子安叹了口气,“依娜她在来之前就晓得这件事,可我也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可能要多多劳烦你们了。” 陈岑一听这话,心里就有点冒火了。 这叫什么事啊? 在他看来,陈子安既然把依娜和玉罕接过来,那就要做好好好负责的准备。 现在倒好,把母女俩独自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他和林柠能搭把手帮帮忙,可也不可能做到顶替了陈子安的位置的地步。 “你们小瞧依娜了,她比你们想象得还要有能力和果敢些。”陈子安继而说道,“而且,当兵,本来就是一辈子的事。” 陈子安没说出口的是,一直以来,渴望将玉罕带到北京读书的人其实是依娜。而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依娜随军,让玉罕就读部队的学校,这样也能方便照顾。 可依娜却说,玉罕是她的一切,她要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让玉罕接受最好的教育,必须让陈子安想办法把她们带去京市。 正因如此,这才有了陈子安绞尽脑汁将依娜和玉罕的户口落在了京市的事情。 “这是小瞧不小瞧的事吗?那她们俩还需要你这个人干什么?”陈岑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就连一旁觉得自己不应该插嘴的林柠也点着脑袋,表示赞同。 可陈岑又见陈子安这副心意已决的模样,便心知“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任由他们去了。 反正各过各的日子,谁也管不着谁,不是吗? 正当大家都各自沉默无言时,早已成为“人妇”,心思也愈发灵动、跟着陈岑的心眼子般转得飞快的林柠,眯缝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子安和依娜,突然开口道:“大哥,你们该不会是假结婚吧?” 这话一出,陈岑直接把林柠给他煮的醒酒茶背着众人一口喷了出来,那茶水喷得老远,像下了一场小雨。 而他看向陈子安和依娜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怪异。 第47章 此后, 即便陈子安再怎么试图解释,陈岑和林柠心中已然明了,林柠刚才那番话,无疑直击要害。 然而, 瞧着这段时间里陈子安与依娜的相处状态, 事情恐怕并非表面上的假结婚这般简单。 陈子安又不是那种毫无主见的傻蛋, 他所做的一切,想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陈岑和林柠自知没资格过多插手陈子安这个大哥的事, 也无意将此事告知陈父陈母。 陈子安的烂摊子,还是让他自己去收拾吧。 玉罕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原本就懂一些汉语的她, 现在已经能说出不少长短句子了,大人们之间的对话,她也能听懂了。 当林柠将目光放在玉罕身上时,这个跟小团子似的姑娘竟朝林柠投出讨好一笑,随即又将头埋下默默吃饭。 林柠向来没有打小报告的坏习惯,只是望着身旁默默吃饭的玉罕。她心中不禁更加心疼这个小姑娘,同时也愈发羡慕玉罕能有这样一位“舍得一身剐, 能为孩子奔前程”的母亲。 不过,大人们的一厢情愿,对于孩子真的就是好吗? 林柠对此不置可否。 她还是泥菩萨渡河, 自身难保呢! 林柠想起备婚期间向赵桂英提及周瑾这人时,赵桂英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 她又想起昨晚看到的礼单上,那六百块的份子钱下写着的周瑾名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者说,按常理,周瑾的哥哥是陈父的上司, 那周瑾的名字理应和她哥哥一样出现在陈家的礼单上,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写在了林家的礼单上,这背后的心思,林柠实在猜不透。 而且,就赵桂英的说法,周瑾这个名字好像是周忆路来随礼时随手添的,周瑾本人压根没到现场,赵桂英甚至还说肯定是添错册子了,他们家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人物。 真要是添错册子,还能一个在陈家,一个在林家上面?还有,婚礼那么多人,赵桂英怎么如此肯定没有周瑾这个人到场? 然而,林家的册子早就被赵桂英拿走了,连带着林家收到的份子钱,当然之前赵桂英确实也没说过要交给林柠。 这倒也正合林柠的心意,她本就不想要这烫手山芋。 不过当赵桂英看到周瑾的名字出现在册子上时,也是虚汗直冒,林柠猜想,林妈恐怕也觉得这是个棘手的难题,但还是咬着牙选择收下了。 毕竟,赵桂英要是再不收,林家可就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对于林妈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林柠真是又气又无奈。 气的是赵桂英完全没必要如此打肿脸充胖子,完全可以降低些规格,减少些花费,让她的心理负担少一些。 无奈的是,这些钱好歹是花在自己身上的。要是赵桂英真的一毛不拔,林柠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陈父陈母。 如今,赵桂英硬撑着把份子钱收走了,林柠倒也无所谓。 毕竟陈家的份子钱,昨晚李秀兰就偷偷塞进了她的包里。 她数了一晚上,总共一万一千五块。 一沓的钞票握在手里,林柠这才对以后的日子多了些底气。至少,要是以后陈岑生意上出了岔子,她这儿也能拿得出钱来接济。 其实,陈岑自从领了结婚证,就开始每个月往家里给林柠拿钱,有时候一周就得给林柠五六百,这钱还不算家用。 家用都是陈岑负责,像去饭店吃饭、买家电家用这些开销,林柠基本没花过钱。 陈岑给的这些钱,纯粹就是林柠的零花钱,林柠除了自己的日常开销,也都存了起来。 陈岑倒是对于林柠存钱的行为有些小小的微词,认为林柠是不相信他有赚钱养家的能耐。 并且他还整天在林柠的身边洗脑,说什么国家开放了,什么外资涌了进来,钱这玩意而只会越来越不值钱。 只有花到实处,那才算是保值。 时间一长,林柠也被说得有些动摇,可根深蒂固的老一派思想,还是让她难以心安理得地把那些钱全花出去。 果不其然,中午吃完饭后,林柠就又催着陈岑带她去银行了。 陈岑却也并没有不耐,但对林柠的这份谨慎,他又觉得可爱又无奈。 于是,陈岑就告诉了林柠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青砖外墙嵌着整墙的爬山虎,褪了色的朱漆木门把手上缠着防滑的粗布条。 林柠和陈岑推开沉重的大门,进入了宽敞的营业厅,里面摆放着几张老旧却整洁的黄木柜台。 柜台后的柜员们,统一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袖口处套着蓝布袖套,手里的算盘在营业厅里打得劈啪作响,显得更外地干净利落。 他们还是来到了银行。 不过,不是来存钱的,而是来花钱的。 …… “一万四?就这么花出去了?”林柠抱着怀里那巴掌大的金条,欲哭无泪。 今天的金价是35一克,除开林柠收到的份子钱,陈岑又给她补了些钱,让她买下了四块100克的银行金条。 并不是林柠目光短浅,不知道金子的好处。只要人在国内,没有哪个人能够逃得过金子的魅力。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啊! 以京市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为例,一个月的全部收入不过一两百块。 而这一万四,足够一家人生活差不多十年了。试问,有谁能够十年不吃不喝,把全部工资都拿来买金子呢? “要不我们再等等,说不定过段时间金价就降了。”林柠抱着一丝奢望,她最多能接受一半的钱拿来买金子,留一半给她存着呀。 “你想现在卖了?”陈岑眯眼笑道。 林柠点了点头:“咱卖回去一半,剩下的给我存存折里就好。” 陈岑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爽快地答应道:“那行,那咱再进去。”他带着林柠再次走进了银行。 几分钟后,林柠从银行里出来,脸上满是颓丧。 为什么? 因为银行的回收价和买入价不一样。如果她现在把金条卖回去,每克就要亏一块钱。要是卖一半,那就是两百了。 “真喜欢存钱?”陈岑挑眉,看向一脸颓丧的林柠。这是他逗出来的结果,现在也只有他自己勉为其难地哄了。 谁让她是他陈岑的老婆呢?喜欢存钱就存吧,陈岑开始考虑一个月存多少合适。 林柠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可又垂下脑袋。 可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再也不提存钱的事了,只是一个劲地催着陈岑快点回家。 “怎么突然这么急着回家?”陈岑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以为林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便扭动摩托车的油门朝家里奔去。 却没料到,林柠侧过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仿佛生怕被别人听见:“你傻呀?咱们还抱着金条呢,万一被人抢了怎么办?赶紧回家去!” “不存钱了?”陈岑憋着笑拧油门,后视镜里映出林柠紧张到发红的脸蛋。 “不存了!金条就金条吧,保值!”林柠斩钉截铁地回答,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为了安全,她决定不再纠结存钱的事了。 陈岑其实很想说一句,那为什么来的路上不担心被人抢,来的路上不也抱着一万多块钱吗? 不过,他没胆量。 在被林柠如小李飞刀的眼神扎成筛子前,陈岑的喉咙动了动,最终吐出一句:“安全意识还是值得表扬的!” 回到家中,时间还早,不过才刚到下午三点。 林柠请的假还没休完,她把金条藏好后,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 而陈岑把她送回来后,好像有事出门去了,具体什么事林柠也没多问,只知道他会在下午晚饭前回来。 林柠就把心思又打到了同样在家的依娜和玉罕身上了。 陈子安还有几天要走了,林柠见依娜也有些魂不守舍,但现在陈子安也不在家,好像是去办什么手续去了,林柠也不懂。 她只晓得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就打算领着依娜和玉罕去逛逛故宫。 这还是依娜来京后第一次出去玩,她也有些兴奋,拿出了她压箱底的白色傣族长裙,可秋天又有些冷了,又在外面套了件西装外套,很有混搭风格。 见依娜和玉罕兴奋的样子,算是东道主的林柠没好意思说,她自己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还好家里离得近,离停止售票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不过逛的时间也没多少了。 仨人活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林柠一边数着台阶,一边差点绊个跟头,依娜则对着鎏金铜缸念叨着林柠也听不懂的话,玉罕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果丹皮,把太和殿的地砖当成了跳房子的格子,在上面蹦来蹦去。 尽管游玩的时间有限,但三人倒也逛得有滋有味。再加上还带着个小孩,本来也走不了多远的路,等到通知快要闭馆的时候,她们也差不多累了,正好顺势就出去了。 景山公园门口,三人蹲在马路边,喝着才买的三毛钱一瓶的北冰洋汽水,总算是换过了一口气来。 “伊吖吖~”依娜突然转头笑着对林柠便说便比划着。 “玉罕,翻译。” “阿妈说,很感谢你带我们来逛。” 林柠憨憨一笑:“不用谢。诶,要不要吃豆腐脑,我吃过这里的,很好吃的,我请客!” 被美人这么一夸,林柠心里难免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高兴,显得格外大方。 哦,不需要显得,林柠本就大方,只是以前囊中羞涩,没有表现的机会。 不过,话刚说完,她又想起上次来这里吃豆腐脑的原因,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又朝故宫的方向望去。 …… 王国涛骑着自行车,在巷子里穿梭前行。 即便遇到拥挤的情况,他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摇铃铛,而是稳稳地握着车把,耐心地等待。从他的行为举止中,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极有素质的人。 他就这样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巷子,最后转头调转方向,骑进了一条死胡同,停在了一处被杂物包围的墙角边。 王国涛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先朝巷子口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后,这才放下自己沉甸甸的挎包。 他从挎包里拿出几块黑乎乎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入杂物中,然后用杂物旁的木材堆盖住。 做完这些后,王国涛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巷子,嘴里还哼着小调。 几分钟后,林柠三人出现在了巷子内,她望着木材堆里掩盖着的瓦砖,眉头紧皱。 王叔这是干嘛?攒瓦片啊? 家里艰难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这些瓦片要攒到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而且,这些瓦片看起来像是从故宫里出来的,这样做不太好吧?虽然瓦片本身不值几个钱。 就在林柠皱着眉头,内心挣扎着道德问题时,依娜却拿起那些在林柠看来只是普通瓦片、布满灰尘的东西,咿咿呀呀地说起了话来,似乎对这些瓦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需要林柠开口要求玉罕翻译,玉罕便紧张地对林柠说道:“林柠阿姐,这是玉石。” “玉?”林柠望着依娜手里那灰蒙蒙的东西,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这怎么可能是玉呢?” “真的是玉!”玉罕语气十分肯定,“我爸爸以前就靠挖石头挣钱,我们那边就产这个,我也能认出来。” 说完,玉罕便跟着依娜一起,透过阳光仔细看了起来。依娜甚至直接拿自己的西服外套,轻轻擦拭干净玉片上的旧年的灰尘。 虽然擦拭后依旧黑乎乎的,但依娜却更加肯定地朝林柠投来坚定的目光。 玉? “他每周日都要去给人补课……” 许丽华曾在他们的眼前用帕子擦拭着课本上的灰尘。 “我们看见他每次都背着个沉甸甸的挎包出来,谁逛故宫会背那么重的东西呢?” 林柠站立在原地,回想着此前种种。 坏了,她家的那个宽厚待人的邻居,居然是贼!还是个大贼! 世界观有些崩塌的林柠又看向那墙角的几片瓦、玉片,心里突然一紧,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绝对不仅仅只有这里的这些! 第48章 陈岑先前就收到了林柠发来的简讯, 知道她带着依娜她们外出游玩。 因此等他回到家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就只是给林柠又发了条简讯,询问是否需要他去接她们。 很快, 简讯就有了回复, 林柠说她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陈岑见状, 转身去了隔壁院子,找到了陈子安。 陈子安也是刚办完手续回家, 他是被一个战友送回来的。 “哥,你要是没啥事儿,就跟我一起把菜热热吧, 嫂子她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陈岑敲了敲门,探头朝屋里张望道。 屋内只有陈子安一人,他应了一声,跟着陈岑朝厨房走去。 “哗啦”的水声从灶台传来,陈子安正躬身淘米,军装衬衫绷出了宽阔肩背的弧度。 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滚落,三十出头的男人侧脸轮廓极为硬朗, 但眼神里却饱含幽怨,叹了口气:“你要是不会煮饭就直说好了。” 陈岑之前随手解开了两颗衬衫纽扣散热,露出不自觉滚动的喉结, 袖口卷起的小臂线条随着夹煤动作起伏,仿佛没听到陈子安的吐槽般往锅灶下又塞了一块蜂窝煤,随后他犟嘴道:“我只是不会用这个锅而已。” 可惜的是林柠和依娜不在,错过了这两兄弟的“贤惠”诱人时刻。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胡同里的大院,这片地区都没有接入天然气管道。 只有那些新建的小区才会配备天然气,要是自己单独接的话, 成本实在太高了,所以他们只能靠烧煤炭来做饭。 陈子安哑了声,这毕竟不是他的兵,训不得。 于是陈子安便无话可说地将淘米水倒掉,又添了些清水,将米饭下锅蒸着。 之后,两人久久无言。 “她们什么时候回来?”陈子安打破了沉默。 明明当林柠和依娜在时,两人的气氛都不会如此尴尬,可一旦只剩下他们兄弟俩单独相处,就又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没有办法,两人年龄差有些大,陈子安去当兵时,陈岑才刚刚小学毕业。 如今再次单独同处一室,一时间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快了吧。”陈岑和陈子安,一个坐在灶台下,一个坐在厨房门口,两个望妻石都不由自主地抱着腿,朝外面的大门望去。 闲等之中,陈子安再次主动发言:“这段时间,感谢你们了。” “不用谢。” …………(沉默) “你知道昨天,我一起守在礼单边上的吧?” 陈子安偏着头,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像是在等陈岑给出个反应。 陈岑这才把目光从院门口收回来,落在陈子安身上,他察觉到陈子安似乎有话要说,便接话道:“然后呢?” “你看过林家的礼单没有?”陈子安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里多了点郑重。 “我看人家的礼单干嘛?我连咱家的都不看,咱妈直接交给柠柠了。” 陈岑一脸奇怪,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天,咱爸的上司,周局长。按理说他只会出现在咱家那边的饭店里,但是你接亲的时候他跟着大部队一起来了。” 陈子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然后呢?周局长这么看得起咱家?还跟着我这个小辈一起接亲?”陈岑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里带着点调侃。 “没有,他好像只是顺路。然后在礼单上添了个名字,放下礼金就走了。他看在我坐在边上还跟我打了声招呼,问我为什么不在饭店里一起陪客。” 因为陈子安走不了多远的路,那天大家也多半顾不上他。 再加上依娜又不愿意主动去讨陈父陈母的嫌,所以他们夫妻俩就留在了林家的婚宴这边帮忙。 而且林卫国还特意让陈子安坐大门口,悄悄告诉陈子安让他盯住赵江河,别让赵江河的媳妇王红梅接触礼单。 还说最好让陈子安把礼金收着,就让赵江河写册子就行。 这些,都是林卫国私底下拜托陈子安的,陈子安也就没有同陈岑说起这事的原委。 “他添的是谁的名字?”陈岑皱眉道,“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陈岑猜测,周忆路可能是看到陈子安在旁边,就误以为那是陈家的礼单了。 而且,像周局长这样顶天的大领导,哪有自己亲自交礼金的? 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他的妹妹,周瑾。而且,我觉得他应该知道那是林家这边的。” “哦,那应该周女士托他帮忙代为登记的吧。周姨和我们认识,她就住在这个胡同里。往天我们经常带着她家的孩子一起玩,就这样认识了。” “可是,周局帮忙随了六百。” “多少?” 六百? 怎么可能? 他家除了血亲外都没收到这么大的礼金。 “你是不是看错了?”陈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再次问道。 “礼金在我手上呆过,我能不清楚吗?那天,一共一千八百六十块,就将近有三分之一是这个周姨随的,我能不知道吗?”陈子安也有些生气,音量不由变大。 陈岑这才勉强相信这一切,然后狐疑地看向陈子安:“为什么给这么多呢?” 陈子安被问得有些烦躁,他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无奈:“我不也是想不通,所以才问你的吗?” “那我怎么知道?或许,周姨看我家柠柠眼缘好?喜欢?加上我们对刘念恩和周秦鹿也不错,前段时间家里包礼糖的时候,我们可是见到他们两个就几盒几盒的给。” 陈岑说到这里,耸了耸肩,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像是也是在猜测这个可能性。 “我今天出去的时候,打听过了,人周瑾女士自从中秋后就没回过京市。而且,咱爸带你去过周局长家里吃过饭吗?” “吃过,又怎么了?” “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那墙上挂着周局长年轻时候的全家福,下次再有机会去,你应该带着林柠去看看。” 陈子安绕了好几个弯,总算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听到这话的陈岑眼眸里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轻轻颔首,把陈子安这番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不死心地开口问道:“还有吗?” “我会帮你继续查查的。”陈子安语气里透着一丝认真。 陈岑再次点了点头,说道:“越详细越好。” “在我走之前我尽量,算是报酬了。” …… 当林柠三人回到家中的时候,米饭已经在锅里焖了好一会儿,屋内弥漫着米饭的香气,让三人的肚子咕咕作响。 陈子安和陈岑听到动静,同时从屋里起身走了出来迎接,却看到原本是出去游玩的三个人,此时都是一脸的疲惫之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灰头土脸。 “你们不是去逛故宫了吗?还是说,你们帮故宫打扫瓦上的灰了?那他们给清洁费吗?” 陈岑到这个时候都没忘记调侃,他又把目光放在林柠身上,忽然解了围裙大步流星走向林柠,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出门时穿的是蓝色的牛仔外套,他一会儿没看住,就成灰色的了。 林柠尴尬地挠了挠头,走入屋子内后,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全盘托出。 原来,林柠三人发现王国涛往故宫外运玉瓦后,觉得这事肯定有同伙,不然王国涛也不会把瓦片放在这,而且藏瓦之处只有寥寥几片。 于是,林柠三人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了杂物堆里,打算来个人赃俱获。 可左等右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林柠又想起,她和依娜还带着个小孩玉罕,如果真要是碰上同伙,那孩子在场可就太危险了。 无奈之下,她们只能带着满心的不甘和遗憾,一无所获地回家了。 陈岑坐在饭桌旁,手撑着脸,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林柠,双手还故意把眼皮扯开些,像是想把林柠的五脏六腑都给看穿。 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林大妞啊,林大妞,我是该夸你胆子大呢,还是该说你心眼细呢? 这么危险的事儿,你都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自己跑去蹲点?就算真蹲到了又能咋样? 难道你还指望着那人能乖乖就范,主动把东西交出来? 万一那人觉得自己被逼到绝路了,急红了眼,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可想过后果?” 林柠自知理亏,绞着灰色牛仔外套的衣角,嘟囔说道:“那我不是回来了吗?” 陈岑握着铜火钳的手指骤然收紧,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着急把火钳拿出了厨房,不耐地将火钳扔到一边去,拍了拍桌案:“那我还得感谢玉罕了?不是她,你们俩就直接硬等了!” “那我们不是想着人赃并获吗?不然也没有证据。”林柠忽地咬住下唇,晃荡着脚尖,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动作磕碰出声响,倒像是替主人敲着示弱的小鼓。 陈岑噤了声,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将本就凌乱的刘海揉成更颓废的弧度:“最近就待在家里,书店的假继续请。这事我会告诉咱爸,让他交给专门管这事的老刑警处理,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陈岑说完这话,这才把目光移向一直同依娜交流的陈子安,好像是在问他的意见。 陈子安同依娜交流完后,说道:“和依娜说的差不多。就这样办吧,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但是我怕,这事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能买通故宫的警卫,还有同伙,甚至多次转运,天知道他是不是还偷了别的东西。而他偷了东西,又是怎么转手的,要知道宫里的东西烫手啊,这背后的文章看来大得很。” 陈岑说完,扭头对林柠说,“我明天回趟林家,让爸妈多留意点安全。你,就乖乖待在家,万一你们早就被人发现了呢。” 林柠点了点头,原本眼中的兴奋早已被陈岑训得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知道,人人心里都有个梦,那就是勇为人先,替天行道。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风也呼呼地吹个不停,林柠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陈岑叹了口气,安慰的言语被哽在喉间。 看样子,依娜也被训了一顿,他如何好当着大哥的面大度原谅林柠,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要让她们长长记性。 就这样,两家五口各怀心事地在饭厅吃完饭,便各自回到了自家的房间。 房间内,那染灰的牛仔外套被随手堆在卧室的衣筐里,林柠已经换上了舒适的睡衣,正拿着毛巾擦拭着湿哒哒的头发,眼神有些出神,似乎还在想着白天的事。 陈岑用的是林柠用过的洗澡水,等他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了林柠这副模样,头发还没擦干,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岑没说话,直接拿过林柠手中的毛巾,站在她身后,宽大的身躯将林柠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开始轻轻擦拭着林柠的头,语气也同样柔和:“你那样擦,什么时候才能干?” 陈岑见林柠没有回话,试探性问道:“还在生气。” 林柠摇了摇头:“没生你的气,我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国涛叔可是老师,为人也不错。” “在事情没结果前,我们就不要妄下定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呢,往往也有可怜的一面。看事情啊,得看全貌,我们静等结果就好。” 陈岑轻声安慰着林柠。 可说着,他却突然俯下身去,靠近林柠的头发,嗅了嗅那股好闻的发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孙斯辉那小子,从海市带回来的香胰就是不错,下次让他多捎些回来。” “别给人家添麻烦了。”林柠仰起头回应,不经意间,后颈贴在了陈岑潮湿的腹肌上,头发上的水珠顺着陈岑的线条滑落,流入他的沟壑之下。 可恶啊,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陈岑仰头畅快地叹了口气,心里一阵火热,欲望在心底悄然滋生。 可是要想吃羊,首先得把羊喂饱了才行。 于是陈岑加快了擦头发的动作,又接着问道:“你刚才放衣服的时候,有没有搜过我的包?” “没有,怎么了?”林柠疑惑地看向他。 陈岑低下身子,脸贴近林柠的脸颊,轻声说道:“以后记得搜一搜,要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没发现就直接扔进洗衣机,那可就成一团废纸了。” 林柠嘟着嘴:“可衣服都不是你在洗吗?” 陈岑哽了哽,那确实,谁让他闲呢? 家里的家务活儿,他都会抽空去干,除了做饭这事儿他不擅长,平日里常常拉着林柠下馆子。 其他的事儿,对他来说也不算难,就比如洗衣服。大部分衣服都交给洗衣机,就只有他和林柠的内衣内裤他得手搓。 陈岑突然想到,以后他和林柠生了娃,那也多半是他来了。 没办法,谁让他闲呢? 忽然,陈岑又发现,生意上还是维持现状就好,能挣点钱,够家里人花,然后存些小钱,就足够了。 不然,他哪来的时间去带孩子呢? 陈岑想起相依为命的刘念恩和周秦鹿,这两娃娃整天在外面乱窜,就算是家里有请阿姨,可大人全都不在家,那阿姨哪能管得住这两混世魔王? 还是亲手带的,才稳当。 “你的衣服里有东西?”林柠见陈岑出神了,开口拉回了把他来了回来。 “要不,你去看看?”陈岑一边回应着林柠,看着林柠穿着拖鞋跑去搜衣服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澎湃:那必然得是个女娃儿。 而在卧室门边,林柠从陈岑的外套兜里摸去,却立刻摸到了一个薄薄的本子,林柠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存折。 林柠顿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指着自己:“给我的?” 陈岑点了点头,心思却又飘远了,仿佛看见了林柠身旁站着个女娃娃,正学着林柠的模样。 母女俩同步歪头咬唇的模样,连睡衣裙摆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一模一样,一大一小,可爱极了。 林柠的眼尾挑起俏皮的弧度,抿着嘴笑了。 然后她轻轻翻开存折,果不其然,这本新存折里记录着今天下午四点刚刚存入了两千块钱。 “我就知道!”林柠足尖一点便扑进陈岑怀里,鼻尖蹭着他□□的胸膛,听着擂鼓般的心跳声,连林柠自己也跟着热了起来。 陈岑喉结滚了滚,喉间蹦出的字句像是磨了砂:“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尾音未落,陈岑便觉怀中小人儿浑身一颤。 林柠羞红着脸,温软的唇瓣主动颤颤巍巍地贴上了他的下颌。 陈岑直接钳住了林柠的双手,漆眸里翻涌着浓雾,盯着林柠泛红的眼尾,笑了笑:“不够……” 说完,林柠的后腰就被陈岑铁铸般的滚烫手臂勒紧,细密的吻开始沿着她的颈间逐渐向下。 慌乱之中,林柠只听到沙哑的喘息里混着字句:“柠柠,我们生个女娃娃吧。” 第49章 次日清晨, 陈岑趁着去买早餐的功夫,来到了林柠所说的王国涛藏玉瓦的那条胡同。 他却意外地发现,原本应藏于那里的玉瓦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被谁提前取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陈岑和林柠在用完早餐之后, 便一同前往城西公安局, 找到了陈父,将情况说明。 中午十一点 两人在二楼最里间的局长办公室从早上挨到了快晌午, 窗外的日头已然爬到正头上,在橡木的办公桌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好的,麻烦了。”陈耀华用手握住桌上的老式搪瓷缸, 不时地抿上一口茶水,皱眉听着电话那头的说法。 当陈耀华将电话听筒放回座机上时,陈岑和林柠的目光同时移向陈父,等待着调查结果。 陈耀华摘了老花镜,用手帕擦拭刚才因茶水而惹上的雾气,叹了口气说道:“那边的人说了,故宫所有的瓦当名录里, 就没有玉瓦,大多全是琉璃瓦。就算是玉器藏品名录里面,也没有。” “不会吧?”陈岑有些不敢置信。 陈耀华再次抄起雪白的搪瓷缸, 抿下一口热茶,喉间一滚:“甭说玉了。人家那边还专门让一个老专家给我回了电话,刚和我掰扯了半天。反正大意就是说他们的瓦都是二十二道工序烧出的琉璃瓦,根本和玉石就不搭边。” “那就奇怪了。”陈岑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想起上次撞见王国涛的模样。 那次王国涛弓着背从神武门偏殿钻出来,灰扑扑的挎包带子勒进了肩膀, 坠得脚步都发飘,活像背了半袋子砖头。 而林柠也说过,昨天也是这副背着重物的模样。 “你们真的这么确信他偷了东西?”陈耀华看着两人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心中无奈。 这毕竟是他的儿子和儿媳啊。要是换成别人来这么说,他早就以干扰工作为由把他们赶出去了,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给予信任。 人家故宫那边都已经明确表示没有丢那东西。 难道还要强行给人家安个丢东西的由头吗? 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林柠犹豫了一秒,点了点头:“我亲眼看到的。” “那你看见他偷了?” 林柠摇了摇头。 陈父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镜腿在办公桌上敲出笃笃的闷响,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等会儿我安排几个老刑警,去你们那里做一下人口调查,到时候让他们重点关注关注王国涛一家。 陈岑和林柠对视一眼,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随后,他们又跟陈耀华闲聊了几句,便准备回家了。 陈耀华也没强留,只是让他们给陈子安捎句话,让他们过两天回家一起吃顿饭,还要带上依娜和玉罕。 但陈岑和林柠出了公安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回了趟林家。 刚一到家门口,林柠和陈岑就瞧见林家那不到五平米的小院让街坊们围成个人肉蜂窝,简直水泄不通。 “让让!让让!”陈岑护着媳妇往人堆里挤,但两人的表情已经是很难看了,对于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邻居更是不太满意。 今天是周末,只有赵桂英和待入伍的林耀祖在家。 但现在的这两个人,都已经无暇顾及林柠和陈岑的出现了。 林柠刚穿过入群来到院中,就见赵桂英正跟另一个老太婆扭打在一起,两人薅着对方的头发,跟拔河似的。 两人嘴里骂骂咧咧,那唾沫星子飞溅。 林耀祖那边更热闹。 征兵办刚发的草绿背心让俩汉子扯成了拖布条。 那一老一青的汉子都是人高马大的,林耀祖每每要反抗时,就被这俩汉子凭借人数和体重优势,死死按住,就跟被两座大山压住一样,动弹不得。 几个回合下来,就成林耀祖被人单方面围殴了。 同样,因为今天是周末,呆在家的邻居几乎全是老弱病残,一个青壮都没有。 她们只是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喊着“别打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拉架,都担心惹祸上身,生怕自己也被卷入这场混乱的打斗中。 不过,有一位明事理的婶婶见到林柠回来了,赶紧说道:“幸亏你们回来了!刚才开打的时候就有人去厂里找卫国了,可到现在还没见他来!” 从这位婶婶的话里可以听出,这场架刚打起来没多久。 陈岑一见被人打到家门口来了,怒火中烧,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抄起墙根生锈的蜂窝煤夹子就扑了上去,加入了战局。 随后,陈岑和林耀祖携手,硬是将那两个正在围殴林耀祖的大汉给死死钳制住,让他们不敢再以势欺人。 而林柠也不是吃素的,她立刻大声喊道:“我已经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还有理智的话,就赶紧停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要评理咱们坐下来慢慢评!” 随着陈岑和林柠的加入,林耀祖和赵桂英两母子才空出闲来喊冤。 “姐啊!他们太欺负人了!不仅跑到咱家堵门,还先动手打人!”林耀祖一边喊着,一边指着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确实是被人打得可惨了。 “我的好女婿啊!你娘被人家欺负了!”赵桂英边哭边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那声音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可即便如此,她的手依旧紧紧揪着与她对打的老太婆的头发,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血口喷人!谁让你们先骂人的!”那老太婆也不甘示弱,同样大声辩解着,试图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我不骂你骂谁!哪家大好人一早上来家里堵门,还张口要什么赔偿! 搞笑! 不知道我们家才办过喜事吗!真是晦气!骂你都算轻的了!”赵桂英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得更凶了,那架势仿佛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够了!”林柠大声喝止,这时她也认出了那两个男人中年长的那个,正是许久不见的李老大。 林柠仔细打量着那个年轻些的,估摸着应该就是李老大的儿子李大,不过看样子也是三十多岁了。 而和赵桂英扭打在一起的,应该就是李老大的婆娘了。 现在不管事情的起因如何,林柠对于这些欺负林卫国不在,就跑到家里来闹事的一家子可提不起一丁点的好感。 然而,现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林柠脑袋都快炸了,她怒吼了一句让众人住嘴,随后转头看向林耀祖:“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耀祖一听这话,反应那叫一个大,就差直接扑上去抱着林柠的大腿了。 他捂着脸,哭诉的声音刻意放大,确保外面那些不明事实、不敢上前的邻居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李老大一家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说当初他们家的事败露是林家在暗地里举报的。 即使没有实质性证据,再加上昨天林家办喜事,没有请他们,就觉得这举报的事有了说头:自家不被人尊重了(但话说回来,他们家在没了工作和房子之后,早就搬到媳妇家去了,都不在机电厂了,自然也不会收到请柬)。 一气之下,这一家子大中午地堵在林家门口叫嚣,说什么让林卫国亲自回来跟他们家道歉,还说什么“人活在世上不争馒头争一口气”之类的话,听得让周围邻居还以为是林家欺负了他们家似的。 赵桂英自然不惯着,就和他们起了口舌,结果那老太婆仗着自己年纪大,动手扇了赵桂英一巴掌。 这下可好,双方彻底闹翻了,接着就上演了刚才那场混战。 “行,事情清楚了。李老大,你说这事你们家怎么解决吧!”林柠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赵桂英躺在地上哀嚎:“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我和我儿子都被他们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我家儿子可是要去当兵的,这要是出了事人家不要了怎么办啊!” 赵桂英此话一出,原本站着的林耀祖突然“哎呀”一声,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晃,接着就像被抽了筋一样,缓缓地躺在了地上,躺的时候甚至避开了院子的台阶,并刻意躺在了陈岑的身后,大概是想让陈岑护着他,别被李老大两人踹上了。 接着他也开始哀嚎着喊冤,那声音比赵桂英还要响亮凄惨几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问题。 “是你们林家先做人不地道的,把我们的事给捅了出去! 要不是你们,我们现在能过得这么惨吗! 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不赔我们一份工作,我们就不走了!”李老大的媳妇,也就是那个老太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想上来扒住陈岑的大腿,陈岑眼疾手快,赶紧躲了过去。 那老太婆见状,直接扒在了林家的房柱子上。那架势,摆明了今天不咬下林家的肉就不罢休。 “我们赔偿你们?”陈岑直接气笑了,指着李老大三人,大声呵斥,“我告诉你们,先不说凡事都要拿出证据,用证据说话! 并且,你们刚才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我可以理解为你们觉得国家的政策是错误的? 其次,你们今天的行为,只要我们不要求和解,可以直接把你们刑拘起来,你们不知道吗?” “陈小哥,你可别以势压人,谁不知道你爸是公安局局长。我们这些穷苦百姓,还不是任由你们想抓就抓!”李老大也扯着嗓子朝外面喊,试图博取同情。 然而,在邻居们看来,先不说林家背后有没有举报这事,但李老大家以多欺少,还跑到人家门口闹事,这本身就是不对的。 “李老大,你们早就不是我们机电厂的人了!别来这里丢人现眼!”周围的邻里们其实并不是单纯来看热闹的。 刚才打起来的时候,这些妇孺们谁都没有胆子上前劝阻,现在总算没打了,他们自然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就是,人家卫国叔根本就不是那种人!这事都过去多久了?我看你们就是看着人家日子过得红火,心生嫉妒了!” 接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早在有人指出李老大家已经不再是机电厂的人时,大家的心就已经偏向了林家。 李老大家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憋红了脸,正打算今天就此作罢朝外走时,陈岑和林柠却直接堵住了去路。 并且,有人已经说在巷口看到林卫国和公安们一起回来了。 “许叔,石叔,好久不见!”陈岑侧过头,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安平街道派出所的所长许卫国和公安老石。 许卫国和老石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许卫国就对着李老大家说道:“这里的情况,我们来的路上已经了解清楚了,李老大,你们要是没有异议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公安同志,是他们先不做人的,怎么还不许我们讨公道了?”李老大有些慌了,赶忙辩解道。 许卫国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手却慢慢摸向腰间,他们做公安的,最清楚这些家伙一旦犯起浑来有多难缠:“我们不是判官,别跟我们说什么有的没的。 我们只看今天的事,你们今天的行为已经严重扰乱了机电厂周边的治安,我们有权逮捕你们!” “那他们呢?他们不也打了我们吗?凭什么只抓我们?”不过一瞬间,李老大和李大就被老石死死地按在地上,双手用手铐紧紧地铐住。 老石的眼神冷得像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个不值一提的人渣:“人家那是自卫,懂吗? 这事还发生在人家家里,那更是自卫得当! 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跟人家能一样吗?” 接着,许卫国和老石直接驱散了人群,带着李家三人往派出所走去。 当然,林家也自然跟了上去。 这事要是没人挑唆,她林柠第一个不信。 只有赵桂英和林耀祖还躺在地上,嚷嚷着让周围的人帮忙叫救护车,说什么要全身做个检查才行。 他们可不像李家那帮市井无赖,做事跟黑势力似的。 赵桂英和林耀祖好歹也是读过些书的,明白遇到事情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保护自己。 “啊呀,最好再给我拍个片子,我颈椎肯定被他们气出病来了。”颈椎一直有问题的机电厂老教师赵桂英哀嚎道。 “我得打个疫苗,刚才李大咬我了,万一他有病怎么办!最好,把预防各种传染病的疫苗都全给我来个遍!”林耀祖躺在地上,眼珠子也是一转,同样心灵福至地哭喊道。 接着,两母子就像可汗大点兵般,恨不得一次性就把身上的病全给解决掉…… 第50章 “李老大交代了。”许卫国端着几杯热气腾腾的茶, 稳步走到一张略显斑驳的木桌前,轻轻放下,然后依次推到陈岑三人面前。 许卫国,许所长自己也拿起一个杯子, 缓缓倒入热水, 水汽升腾间, 他继续说道,“据他所说, 他们家一开始认定占了他们屋子的老沈家是举报者,于是他们就在人家新家里闹了好些天,想要讨个说法, 搞得老沈家鸡飞狗跳。 最后老沈家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就让他们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找你们家去。” “找我们家?”林柠的杏眼瞪得溜圆,随即又斩钉截铁地肯定道,“我们家绝对没举报过。” 林卫国也跟着点了点头,一脸严肃,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举报他们干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许卫国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水,淡淡说道:“这都无所谓了。现在你们需要考虑的是, 要不要和解。” “和解吗?”陈岑的目光转向林柠,轻声问道。 林柠又把视线投向了林卫国。 林卫国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一脸愤慨:“这口气我咽不下去,绝不能和解!” 许卫国轻轻颔首,倒也没继续劝下去:“那就按流程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许所长稍作停顿,面色凝重地补充:“你们心里得有个数, 这件事可不会让他们一直待在看守所里,等他们出来后,你们得多留点神,注意点安全。” “可是我们即使和解了,他们不也会把我们记恨上吗?”林柠耸了耸肩,已经知道了李老大家的难缠,倒不如让他们真真切切地尝到了恶果,才会让他们有所忌惮。 要是轻易和解了,不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行,我只是提醒。”许卫国继续说道,“要是没什么事,你们做个笔录就可以走了。” “许叔,您能不能再仔细讲讲老沈家还跟李老大家说了些啥?” 陈岑稍作停顿,又继续问道。 许卫国挑了挑眉毛,看在陈岑的面子上,委婉地说道:“其实李老大说的那些话,仔细琢磨琢磨,也挺有道理的。 他说厂子里那么多等着分房子的人家,为啥他们一出事,离他们并不近的老沈家就能最快打出申请? 你们要知道,他们家的房子可是在机电厂的另一头,离我们这边远得很。 而且他之前就来过我们这片地方一次,就是找你们家焊架子。 再者说了,我们那一片的人只有你们家去过他们家,见过他们那个还没送走的儿媳。 所以啊,或许你们在场的人没举报过,但会不会是家里其他人干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本身举报也没错,只是下次别那么晚,人家儿媳肚子都那么大了,打也不是,生也不是。” “其他人干的?”林卫国、林柠以及陈岑三人皱着眉头,同时异口同声地说道,心里也变得有些发虚,他们猜到了一种可能。 …… “绝对不可能!”赵桂英躺在病床上,情绪激动地大声叫嚣,“我是那种人吗?” 她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林卫国的鼻子,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能不能有点血性!你媳妇和娃儿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在这儿信他们的话!你就该直接上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在病床边,依次坐着林卫国、林柠、陈岑,还有脸上包着纱布的林耀祖,几人的表情各异,有的担忧,有的无奈,有的不知所措,还有一个裹着纱布看不出表情。 赵桂英独自躺在病床上,并不是因为伤得有多严重,而是在医院进行全身大检查时,被查出了糖尿病,现在正在医院里打胰岛素。 “妈,要是我爸当时真冲动上去了,说不定这会儿他也得跟你一样,这会儿正躺在病床上呢。”林耀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抬手指了指林卫国,又接着说道,“只不过,咱爸去的应该是骨科病房。” 林耀祖又站起身,走到病房里的小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护士包得严严实实、像个“木乃伊”一样的纱布头,忍不住嘟囔道:“这什么手艺?包得是什么鬼?” 林耀祖伤得也不重,只是李老大和李大全往他脸上打了。 现在倘若是晚上,他的头都到了能够扮演白无常的地步。 “那怎么办?任由别人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吗?以后邻居怎么看我们?”赵桂英不耐地抱怨道。 “我看啊,这事说不定还真是咱妈惹出的祸。”说出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林耀祖,他这话一出,病房里的气氛顷刻凝固了几分。 “什么意思?”林柠忍不住问道。 林耀祖先看向林柠,又把目光转向赵桂英,那纱布包围中仅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变得睿智而又得意。 虽然林柠他们也不知道林耀祖在得意什么,但就听他说道:“我们知道李老大家超生的那天,妈你虽然没跟着我爸一起去李老大家,但你是不是去串门了?” 赵桂英眼神游移了几下,一时间沉默不语,因为她通常吃完晚饭后,都会约着许丽华出去散散步,那天好像也确实是这么过的。 林耀祖一看赵桂英的反应,就拍了拍手,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吧”,接着说道:“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老沈家是不是就在许姨家隔壁? 我还不知道你吗? 你说话就没个把门的,肯定是在和许姨聊李老大家超生这事的时候,被老沈家给偷听到了!” “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赵桂英再也不敢大肆生气了,小声讪讪道。 “行了,这次你可得长长记性,以后别总是大嗓门、大嘴巴了! 不过,照我说,那老沈家可真是太狠了。 你们说,咱们知道李老大家超生这事的时候,那是三个月前了吧。 那李老大家啥时候被举报的? 是一个月前吧,我记得那时候我姐夫都还没上门呢。 中间隔了整整两个月啊。 而且那时候事发的时候,还闹得人家儿媳都早产了。 再有,这事最后还被推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说这老沈家得多无赖啊!”林耀祖说得头头是道,其余几人也听得十分入神,觉得他分析得有些道理。 “是啊,想当初那老沈家还住隔壁的时候,可没少占许丽华家的便宜。 那整个大杂院的院子,几乎都被他们一家给霸占了。 我每次去串门,他们一家子把整个院子都堆满了他们家的东西,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赵桂英也跟着附和道。 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林耀祖分析得极有道理,语气中还带着些愤愤不平,真是倒霉摊上了老沈家这样的人家。 “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跟许丽华说道说道! 得让她离老沈家这家人远远的! 这暗地里搞小动作的,可比李老大家那种明面上的还要坏!” 赵桂英猛地捶在病床上,葡萄糖吊瓶在铁钩上荡出愤怒的弧度。 可林耀祖却啧了啧舌,朝着赵桂英投去一记带着责备意味的眼刀子:“妈,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刚才不是才说让你别大嗓门,别大嘴巴嘛! 你就不能管住自己的嘴,这要是再说出啥不该说的,到时候又惹出事来可咋办!” 坐在一旁的林柠听着这话却陷入了沉思,陈岑则是一脸惊愕。 以前林妈和林耀祖在陈岑面前还是比较收敛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赵桂英和林耀祖是这般脾气,但反观林卫国和他媳妇儿却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不禁也明白了这才是庐山真面目。 不过这也算是把他当自己人看了。陈岑如是安慰着自己。 林柠回想起上次她和陈岑去许姨家串门时的情景。 倘若国涛叔真的在做坏事,那他们那天的异常行为,说不定早就被许姨和国涛叔看在眼里,从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和警惕,甚至是报复。 同时,王国涛的这件事也让林柠提高了警惕,她意识到这家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尤其是赵桂英提到的那句“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的话,更是让林柠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当头一棒。 “妈,爸,我、你们回去后注意些安全。”林柠本想提醒他们注意下许丽华和王国涛,但是又想起刚才林耀祖说赵桂英大嗓门、大嘴巴,倘若把这还没有证据的事告诉赵桂英,那她肯定藏不住,到时候到处说就不好了,所以林柠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口。 况且,不论是怀疑李老大家这事同许丽华家有关,还是怀疑王国涛偷了故宫的东西,这两件事都是没有证据的。 口说无凭,那就是污蔑性质。 思来想去,林柠和陈岑临走前,只将林耀祖叫了出来,告诉了他王国涛的那件事,并让他平日里看着点爸妈,尤其是赵桂英。 林耀祖虽然平时有点浑不吝,但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贼精明。 他一听林柠的话,立马意识到了这事的严重性,当下不敢有丝毫怠慢,那双从纱布缝隙中露出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看到林耀祖这副态度,林柠和陈岑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放心地回家去帮赵桂英拿些洗漱用品去了。 可好巧不巧,刚一回到林家的两人,就迎头碰上了回家的许丽华。 许丽华还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询问赵桂英和林耀祖的情况。 大家站在门口聊了好一会儿,林柠和陈岑一点都没看出许丽华有什么不对劲,她甚至还问了赵桂英的病房号,说有空要去看望。 “许姨,你知道李老大家在派出所把所有的事都和我们讲清楚了吗?”林柠突然冷不防地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向许丽华。 许丽华明显愣了一下,但立刻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都说了些什么呀?”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是谁让他们来找我们家麻烦的。”林柠见这都诈不出来,心里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自己真想多了? “那到底是哪个没良心的,这么缺德,乱冤枉人?”许丽华一脸认真,好像真的替林家感到愤慨。 这下,林柠噤了声,可是陈岑却笑着开口:“这事儿啊,还真不太方便说。 不过我们打算去保卫科聊聊,我家里认识些机电厂的领导,或许他们能让我们看看那封举报信,认认字迹还是可以的。 至少,别再让其他邻居误会我岳父岳母了。 尤其是我岳母,说话有些冲,她要是平时说话有什么伤到您的,我这当女婿的,先跟您和国涛叔赔个不是了。” “举报信怎么……她怎么可能会伤到我!”许丽华忽然提高了音量,但又缓了几口气,眼神却变得有些冰冷,“你们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柠和陈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目睹许丽华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活脱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的背都弓了起来。 见状,他们俩赶忙把头摇得飞快,忙不迭地说自己没别的意思。 接着,许丽华冲两人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院里走,木门“砰”地摔在门框上,震得墙头灰扑簌簌往下掉。 林 柠被震得后退半步,她转头看向陈岑,正撞见对方掸着肩头墙灰,她有些犹豫:“这算试出来了,还是没试出来?” 陈岑陈岑咳嗽了一声,看向林柠那满是疑惑、一眨不眨的眼睛,闷声哼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不觉得他们家现在是越来越奇怪了吗?” 第51章 三天后的清晨, 陈家的早餐时间。 陈子安端起瓷碗抿了一大口稀饭,一边毫不耽误地说道:“王国涛藏东西的巷子虽然是个死胡同,可巷口的街道来往人流不算少。王国涛放着京市那么多死胡同不选,偏偏挑中这条, 应该有出于配合他的同伙的目的。” 接着陈子安皱了皱眉, 眼神里透着一丝思索, “他的同伙,要不然就住在附近, 要不然就是会时常在巷口的街道出没。我观察了整整三天,” 说到这里,陈子安放下粥碗, 用手比划了一下,“锁定了三个目标,其中有一个,我尤其怀疑。” 陈子安压低了声音,“这个人警戒性很高,而且凭我的直觉,这个人, 应该是个见过血的。”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其他三人,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听到这, 陈岑下颌绷紧的线条忽然一松,转身回到他和林柠的卧室,从一个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陈子安:“这是我委托咱爸查的资料。 王国涛,1940年生人,祖籍云南, 58年高考考到京市大学,大学毕业后再京市第三中学教书,一直到现在。 其妻子许丽华,京市人,比王国涛小五岁,高中毕业,65年经人介绍下结婚,到现在也未有儿女。” “未有儿女?”陈子安挑眉。 陈岑看到陈子安的表情,也知道他心里的疑虑,于是继续说道:“可能性很小。 你想,真要是特务,那么乱的那几年,都没把他给查出来,看他资料上也是三代贫农,没有什么其他党的关系网。 而且据柠柠说,是因为许丽华身体有问题,无法生育。” 陈子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文件:“还有吗?就这些?” “要说最近,那就是前几个月京市第三中分房子的事。王国涛在第三中这么多年的资历,完全能够分到一个不错的房子,但是他并没有参与这次分配。我想,这就是许丽华举报李老大家的原因。” 听到这,饭桌上的四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他们这几天已经通过一些人际关系,和字迹对比确定了就是许丽华举报的李老大家。 陈子安放下手中的筷子,思考片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问道:“其实有时候可能性很小,也并不代表没有。先不提王国涛,你们觉得许丽华这人怎么样?” 林柠抬起头,目光与陈子安对视,缓缓说道:“我觉得如果王国涛真是特务,许丽华应该是不知情的。” 陈子安听到林柠的回答,严肃地追问:“为什么?” “第一,如果王国涛真是卧底,那么他这么多年不参与单位分房,这个举动本身就非常奇怪。 只是这些年他凭借老好人的形象,把这种异常给掩盖过去了。他们单位的职工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会对他的异常放松警惕,甚至选择性地忽略。 而且,他一直住在许丽华分配的小杂院里,应该也是为了掩藏身份。 如果许丽华知情,那就不会选择举报李老大这么容易暴露的行为,只为了换到老沈家那间更大的厢房去住。” “第二,据我妈说,许丽华在机电厂小学工作上一直是先进,工作很努力,似乎是家里比较拮据,需要一些奖金。如果是特务的话,经济条件和生活条件不会像她那么差吧。 而且,她对于别人提到她不孕的事情反应很大,很少有人会在这方面刺她。 如果她和王国涛同样是特务,为了减少关注,不会故意不孕,更不会反应如此之大。 最重要的是,我妈时常和她在一起,也常常一起去医院检查身体,医院检查出来确实是不孕,也从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和行为。” “行,那还是把重心放在王国涛身上,许丽华暂定。柠柠,你和依娜那边怎么样了?” 王国涛的这件事按理说,真不该这他们这四个啥也不是的人追踪,但奈何他们是真的没有证据。 原告是他们,目击证人也是他们,还没有证物。 难道就凭他们几句话就能让陈父派人去抓人吗?显然不可能。 没办法,就只好他们这几人硬着头皮上了。 因此,这些天林柠他们几个是各司其职。 陈子安负责蹲点藏瓦片的巷子,陈岑负责去和陈父对接,尽量能够通过档案查到些有用的线索。 而林柠和依娜作为唯三见到过玉瓦的人,这些天全泡在故宫里抬头看瓦片,以求找到同样的款式。(玉罕自然是读她的书去,这里没小孩的事) 林柠和依娜这几天都快把故宫来来回回逛遍了,林柠觉得太和殿的乌鸦都快认识她们俩了,这件事结束后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再进去逛的欲望了。 “我们把主要的宫殿都看了遍,还是没有线索。”林柠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苦笑道,“就差些未开放的院子了。今天咱爸才帮我们约上一位老学者,应该可以去未开放的地方看看。” 林柠说的咱爸,就是陈耀华了。 林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但随即又叹了口气,“我觉得这应该是唯一的机会了,要是这次还找不到,我们恐怕都要被这些瓦片逼疯了。” “没事儿,如果实在找不到,再过两天,就又是周末了,到时候人赃俱获也不是不行。只是……”陈子安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陈岑好奇问道。 “我怕,我们也快被发现了,速度得加快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踱步,背对着众人,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焦虑,“今天陈岑和我一起,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这些玉瓦的真正藏身地,又或是买卖点。” 陈子安说完,又转过身来,看向林柠和依娜,“你们今天就继续去查玉瓦到底从哪流出来的,有事就用bb机联系陈岑,行吗?” 林柠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陈子安又继续用傣语同依娜交代了几句,依娜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 之后就是陈岑骑着摩托载着他那不苟言笑、腿伤刚恢复不久的大哥陈子安出门,林柠骑着自行车载着与她语言不通、全靠比划的大嫂出门了。 …… 东二巷街 钱三万是个老实巴交的小摊贩,每天守着他那修钢笔的摊子。 只是生意不好时,一天只能挣个一两毛钱,有时甚至不够糊口。 没办法,谁让他既是城镇户口没有田地,又没有正式工作。 不然,一天挣几毛钱,还不如在村子里种田的农户能吃饱饭。 钱三万那修钢笔的摊子,就摆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张掉了漆的旧桌子,上面摆着几把待修的钢笔,旁边放着一个生锈的工具箱,就是他的全部了。 修钢笔这小生意,也有自己的雇主要维护,不然人家都认准了一个小摊,是不会找不认识的小摊修钢笔的。 因此,就算是东二巷街这条不算大的小街,各个小摊也有自己的地盘纷争,各个摊主之间的关系自然也见不得多好。 所幸,钱三万相较于其他几个修钢笔的摊主来说,还算年轻,手艺也慢慢学得多,不只是修钢笔,手表、时钟、皮鞋,这些全都修。 一来二去,钱三万逐渐成了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小摊主,比起那几个糟老头来说,日子好的不知道多多少。 不过,你以为钱三万就会因此过得滋润些了吗? 一开始是的。 直到他发现,自己对面的那个糟老头,明明同样是个老光棍,明明做着同样的生意。 甚至可以说,那糟老头一天下来能挣多少钱,他钱三万比他还清楚。 可是呢,这糟老头却三天两头地有肉吃,有酒喝。 那糟老头藏得很好,从来就没有当面吃过肉喝过酒,但是钱三万天生狗鼻子,前天晚上吃过的,缺少荤腥的钱三万中午都能隔着街道闻出来。 毕竟底层就是江湖,有时候比人多吃一口肉,都会被人记恨。 当然,说的不是钱三万。 反正他觉得自己那不是嫉妒,那是一种莫名其妙,你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光棍,哪来的钱喝酒吃肉? 更让钱三万破防的是,那老头的生意还没他好! 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是说劳动人民最光荣吗! 他如此努力,难道在那个老头眼里一直是笑话吗! 那老头看着他每天向雇主笑脸相迎,有时遇上难缠的雇主,那更是脸都笑僵了,得不到一个好脸色,会不会心里其实一直暗自嘲笑他的不堪? 但谁知道拿糟老头子的钱到底是哪来的? 钱三万最近就想到了一种可能,肯定是偷的! 为什么? 钱三万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看见他斜对面那茶铺子里的男人吗? 你们快看! 不对,你们看错了,是坐在旁边的那个! 那个喝着茶、磕着瓜子的黑炭! 那家伙坐的可板正了,一看就是练家子,当过兵的。 这年头,这年轻小伙子,还是当过兵的,连续几天都出现在茶馆里,想也不用想,那十之八九都是公安啊!肯定是来蹲点,抓糟老头子现行的! 那糟老头子一定是偷窃犯,说不定来个修钢笔的,他就偷人家的钱,来买肉吃,所以糟老头子的生意才没有他钱三万的好。 这条街的雇主们也迟早会知道,他钱三万才是这条街当真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什么?他太过武断了? 那糟老头子要是心里没鬼,能这几天都不来做生意? 他们这一行,少做一天生意,就少一天的饭钱。 几天没上工,还不得活活饿死? 钱三万第三次朝茶馆看去时,本以为那公安会继续朝糟老头的摊位上看去,结果没想到却和他正对了个着。 钱三万纵使腹诽了许久,也是犹豫半天,但这一对上视线,他也就硬着头皮主动去茶馆攀谈了起来。 “同志,你是在等万老头上工吧?”钱三万主动站在陈子安面前,带着生意人的笑容,但是确实局促极了,这可是公安。 像他们这种人,最怕的就是公安了。 陈子安不置可否,问道:“怎么了吗?” “他今天不会来了!”钱三万刚一情绪激动,就立马控制了下来,毕竟他也不想被当做同伙,他解释道,“我是说,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陈子安和陈岑对视一眼,看向这个表情略显激动的男人,眼神变得有些微妙,陈岑咳了咳,带着和善的笑容问道:“你能带我们去找找他吗?” …… “公安同志,这就是万老汉的家了。不要说其他的,要是你们自己来,肯定找不到。”钱三万领着陈子安和陈岑,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一路上,他越发确定这两人就是公安。 这一表人才的,不是公安他就吃屎! 他们来到的地方,确实很偏僻。 小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万老汉的家,就在小路的尽头。 万老汉的家更是一间简陋的棚屋,屋顶是用草席和破布搭建的,四壁是用木板和竹片拼凑而成,缝隙里塞满了破旧的报纸和布条。 木门已经破旧不堪,门板上布满了裂痕,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 “万老汉,快出来!”钱三万在门口喊了大半天,都没见人应答,于是难为情地挠挠头,对陈子安和陈岑安慰道,“他好像不在。没事儿,我们得等等。” 可话音一落,陈子安就轻哼了一声,钱三万乃至于在其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屑。 接着,他就眼睁睁看着,那黑炭一抬眼,那边上站着的小白脸直接翻过木栅栏,跳进了棚屋,朝里面走去。 等等,公安能随便进人家的屋子吗? 钱三万眯着眼,又看向在外面像是在放风的陈子安,心里有一丝丝的不妙。 如果,抛开脸看,他们现在,好像更像小偷哈…… 糟糕! 钱三万猛然反应过来,汗珠子不停地往下冒:他该不会成共犯了吧! 第52章 三点整, 京市第三中学。 在三中斜对面的面馆里,一位身着朴素的老人正坐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吸溜着面条,眼睛不时地瞅向三中的校门,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躁。 不一会儿, 从校门处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马路, 走进了小面馆,目光在面馆里扫了一圈, 然后径直走到老人所在的那一桌,一屁股坐下,然后也向老板要了碗面条。 “说罢, 什么事。”中年男人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说道,“都说了,平时没事不要来找我。” 老人放下面碗,警惕地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 急切地说道:“国寿,出事了!我们被人盯上了。” 中年男人听到后,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都说了,别叫我国寿,是国涛!” 然后,中年男人,也就是王国涛, 这才反应过来老人的后半句,警醒道:“你刚说什么?” “我们被人盯上了。” 王国涛镜片后狭长的眼睛眯起:“谁?” “不太清楚,反正这些天那人一直在街上盯着我,看起来像个公安。” “公安?”王国涛呢喃着老人说的话,忽然,反问道,“货都运走了吗?” “这一批的还没有来得及,最主要的是他成天盯着我,我根本就来不及运。”老人咽了口唾沫,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滑动,“我们是不是该逃……” 王国涛的镜片一闪,一抹厉色从眼中划过,不威自怒地瞪着老人,低沉地说道:“往哪逃?你想往哪逃?现在封锁得这么严,你觉得我们能逃到哪去?还是说,你自信自己能在路上不被逮住?” “那,要不我们自首?”老人被王国涛的目光吓得一颤,小声嘟囔道。 “自首?你在说什么玩笑?就凭我们为党国干的事,他们能放过我们吗?只要把这批货运回台市的国立故博去,我们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等风头过了,看时机再慢慢走也不迟。”王国涛突然拈起桌边配的大蒜瓣,多年的客居他乡,早就让他已经习惯了北方地区的饮食。 他迟疑了一会儿,加重语气地悄声道,“不管怎么样,我提醒你,最好抓紧时间把货运走,这些货停留在手里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危险。反正至少这批货要出我们的范围,不能栽在我们手上。要是栽了,就真成罪人了,两边都要完蛋。” 万忠仁,也就是东二巷街修理摊的小摊主万老头,听到这话,先是眼神一滞,似乎是在思考这事情的困难程度。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硬下心来,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但你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王国涛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心,你的家人在台市能受到顶格的优待。” 万忠仁听完,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能别忘了他们,别忘了我这个老兵,就算不错了!” 随后,万忠仁佝偻着身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像是出来闲逛一般,又慢悠悠地离开了面馆。 几分钟后,也就是三点二十。 面馆里又冲出一人,仔细一看那人疾步远去的身影,这正是表里不一的王国涛。 王国涛很幸运,还没走进学校多久,就碰见了他们年级的主任。 他赶忙露出焦急和无助的表情,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王国涛语气急促地说道:“徐主任,我家里出了点事,有点严重,我得回家去看看,向您请个假。” 王国涛在三中职工中的口碑一直很好,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 他从未缺席过一次课外的会议,更别提旷课了。 现在这位一向踏实的老实人突然展现出这副无助的模样,徐主任作为主任,自然是要及时体现出领导关怀。 徐主任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王,家里有事就赶快回去,工作上的事情不用担心。你的课我会安排其他老师顶上的,你放心吧!” 王国涛感动极了,眼中都快淌下泪来,殊不知这泪就是徐主任最好的兴奋剂。 不过,徐主任很快意识到这种情绪有点儿不道德,于是赶忙给这种奇怪的心理按了个暂停键,又升起一股不知从何冒起的责任感,直接说道:“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你呢,路上注意安全。” 王国涛潸然泪下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告别了京市第三中。 当王国涛在骑出校门铁栅的瞬间,后轮突然碾过碎石,飞溅到宣传栏的挡板之上发出闷响。 这使得王国涛也鬼使神差地偏头,正撞上宣传栏玻璃反射着的,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署名为“王国涛”的教师标兵照。 不过这只让他愣了一瞬,王国涛再次强迫自己的思绪回转:他必须得抓紧时间走了,已经被公安盯上了,查到他头上的时间不远了。 刚才,他诓骗了万忠仁转移货物,刚好能够让公安把重心放在万忠仁身上。 所以,现在不逃,更待何时? ……(四点整) “没找到什么玉瓦。”陈岑直接抬脚踹开半朽的木门,让陈子安和钱三万进入院内。 陈子安眯起眼,有些不甘:“找仔细了吗?” 陈岑顿了顿,目光却黏在钱三万哆嗦的腮帮肉上。 陈岑怕他误事,于是走近陈子安,贴耳私语:“但是,屋子里面,有一台电台。” “电台?”陈子安瞳孔微缩,攥住陈岑的腕子就是往屋里走:“多大,能带走吗?” “有点老,像是很久没用了。不过两个人抬的话,应该没问题。”陈岑说完,他看向一脸懵、眼神中满是困惑的钱三万。 陈岑挑了挑眉,抬高声调:“想不想挣锦旗?” 钱三万一听这话,也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手指蜷缩又松开,片刻后,那原本佝偻着的脊背缓缓变得笔直,那常带着的市井流氓的神色也变得郑重。 “哔——” 陈岑的bb机也在这时候跟着响了起来,老式屏幕的绿光爬上陈岑绷紧的下颌线,在陈岑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彻底放松。 因为那一头的柠柠也发来消息:找到了。 由于bb机的局限性,无法说太多内容,但是两人还是简单地传达了一下彼此的进展,并相约城西公安局见。 ……(时间再次回到三点五十) “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许丽华不解地看向行色匆匆的王国涛,本来最近心情不好的她,瞧见王国涛丝毫不理会她的问题,心里就更加来气了。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许丽华提高了嗓门,大声问道。 王国涛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许丽华的询问毫不理会,只顾着自己匆忙地收拾起行李来。 许丽华见王国涛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她焦急地追问着,“发生了什么?” 王国涛原本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尖酸的婆娘,然而见许丽华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又思忖着要是自己继续冷着脸,她定然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 于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然后冷冰冰地看了许丽华一眼,问道:“你想和我去台市吗?” 许丽华瞬间懵住了。 什么台市? 自己的丈夫怎么突然提起这种地方来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王国涛吗? 他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学校里上课才对啊! 他不是王国涛! “你到底是谁?”许丽华强撑着精神,呼吸变得急促,甚至做出了防御姿势。 王国涛动作不停,强行打断了许丽华的奢望:“我是你丈夫,我也是台市派到大陆的特务,我现在暴露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要和我走吗?别怪我不讲夫妻情分。” 说罢,王国涛居然亮出了腰间别着的手枪,然后又迅速用外套遮盖好,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威慑许丽华。 许丽华整个身子都软了,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王国涛说话间不经意扫过了许丽华先前放在桌上的中药,他循循善诱道,“台市有最好的医疗,跟我走吧,丽华。我们一起回家治病去。” “治病?”许丽华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目光落在那喝了十几年却毫无效果的中药上,那黑褐色的药汁仿佛是她多年来求子无果的绝望缩影。 她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有一天医生能告诉她,她的身体只是有些失调,调理好就能成为正常人。 可现实总是残酷地击碎她的幻想,让她只能将那些渴望深埋在心底。 她痛恨自己,恨自己不能生育;痛恨赵桂英,恨她儿女双全;痛恨那些轻轻松松就能怀孕的年轻女人。 每一次看到她们,都像在提醒她的缺陷。 可如今,一直对这事保持无所谓态度的丈夫王国涛竟然说能带她去治病,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也是在意她的? 他一定也是希望这个家能够圆满地继续下去。 可是她真的能信王国涛的话吗? 就在许丽华犹豫的时候,王国涛便已经看穿了许丽华的心思。 王国涛轻哼一声,没有理会,收拾完行李后,直接拽着半推半就的许丽华出了门。 “我们要怎么才能去?” 慌乱之间,王国涛的脑袋里多种情绪与思绪交织,根本来不及细想。 他脱口而出:“坐火车南下,先到东南亚那边,再从东南亚转道去台市,从国内直接去台市根本行不通。” ……(四点整) “我真是服了,怎么世界上还有糖尿病这种东西,我觉得我平时也没怎么吃糖呀!”赵桂英同林耀祖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同其他大多数中年女人一样,爱念叨,爱烦躁,还爱管这管那。 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想管控,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没经过自己的同意就胡乱生一些稀奇古怪的病是不对的。 而今天,正是赵桂英病情稳定后,出院的日子。 林耀祖骑着自行车,一边留意着脚下的路,一边耸了耸肩膀,就像那些总劝老人吃药的年轻后生一样,说道:“医生都给你说了八百遍了,这病可不是因为吃糖,是免疫力下降了,这是富贵病。让你平时多运动,晚上少吃。” “富贵病?我富贵吗?我天天操心的事还少吗?我还富贵?天杀的,老天爷也太不睁眼了吧!”赵桂英一路抱怨着,情绪愈发激动,对着天空骂骂咧咧,仿佛整个世界都亏待了她。 林耀祖紧皱着眉头,赵桂英的唠叨和抱怨就像一根紧绷的弦,让他脑袋快要炸开了。 他只好转移话题:“得了得了,药你收好了没?一支胰岛素都五角钱了,一天三顿都要打,这量就起来了。” “说得对,我得好好数数,可别让那医生给坑了,少给了药我可得找他算账去!”赵桂英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精神头一下子来了,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心翼翼地掏出胰岛素,一根一根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核对着数量。 林耀祖虽然觉得正规的医院肯定不会少药,但为了转移赵桂英的注意力,还是力图方便地应和:“对,你数数。” 就在这时,林耀祖偏过头去,正巧撞上了从巷子里拐出来的许丽华和王国涛。 后者正一脸不耐地看向撞他们的人,结果没想到竟然是冤家路窄。 而林耀祖虽然是因为自己没看路而撞到人,但是一见到是这两人,知道了许丽华偷偷栽赃他们家导致他被打后,更是没有好脾气。 林耀祖愤怒地瞪着他们,叫嚣道:“许姨,王叔,我知道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耀祖,你说什么呢?快让开,我们有急事!”王国涛额头渗出汗水,扯出一抹微笑,像是在看闹别扭的孩子。 而林耀祖可不买账,他继续撑着腰说道,声音要多大有多大,要多鄙夷有多鄙夷:“王叔,平时看你人模狗样的,结果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 我告诉你们,真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觉得你们还能在街坊邻居们面前做人吗? 怕是遇到战事,你们这种人,就是墙头草,两边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汉奸小人吧!” “碰——” 他猛地将腰间的手枪抽出,毫不犹豫地抵住毫无防备的林耀祖的腰部,眼神中透露出阴鸷之色,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林耀祖立刻僵在原地,喉咙动了动,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心中满是惊恐。 都这个时候了,他可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枪是假的。 这年头,社会治安复杂,有枪的人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人刑到自己造土枪。 就在林耀祖以为陷入僵局,自己很有可能快真的被暴怒的王国涛一枪崩掉之时,他身后的赵桂英突然冒出,一手一支针。 没办法,这是她手里最尖锐的东西了。 赵桂英朝许丽华和王国涛扔去,大声喊道:“王国涛!你长本事了!我信你有枪,还不如信我没有糖尿病!” 王国涛眼见着针管朝着自己飞速刺来,本能地迅速偏头躲避。 而许丽华的反应却慢了半拍,毕竟她满心满眼还全在意王国涛那句能治病的话上,心神完全被治愈的希望给牵引着,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那么直愣愣地被针管扎中了。 王国涛眼见着周围动静越来越大,心里一下子慌了神,生怕再耽搁下去会引来更多的人,到时可就麻烦大了。 再说,他这把枪已经很久没开过枪了,他此刻心里也没底,不确定这枪现在还能不能正常使用,会不会只是个哑弹,压根发挥不了作用。 趁着赵桂英正在关心地查看林耀祖有没有受伤的当口,王国涛毫不犹豫地立刻带着许丽华,飞快地朝着远处驶去,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林耀祖惊魂未定,一脸惊惧地看向赵桂英:“妈,万一是真枪咋办呢!” 赵桂英挠了挠头,讪笑道:“哎呀,我当时气得晕头转向,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呀! 我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就只顾着生气了。 你说,王国涛他那怂人怎么敢开枪呢? 说不定他就是拿个玩具枪,像那些谍战片里演的一样,故意吓唬吓唬人的。 这年头,哪能有那么多卧底、特务啊,动不动就动枪动炮的,都是假的,就演给你们看的!” “就是可惜了我两只胰岛素了,那得不少钱了!诶,医生嘱咐打完针后一定要干什么来着?” 赵桂英再次开启了她的絮叨。 第53章 时间再次回到下午三点半, 琉璃瓦上的金辉染上光晕。 “老先生,这片游客太多了,我们能去些游客不能去的地方吗?”林柠将鬓边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浅杏色衬衫的后背已经浸出汗水。 拄杖的老先生闻言转身, 银白寿眉下那双微眯的丹凤眼带着慈祥。 邹老先生摩挲着手里的龙纹拐杖, 笑着道:“小姑娘啊, 是你们非说有什么玉瓦的。但是你们倒说说看,这故宫九千多间屋子, 十万多片瓦,哪片像是玉雕的?” “真要是有玉瓦,这里面的老师傅们能不知道吗?不过啊, 要真是找到了,我还非得给你们戴个大红花,颁个奖不可。” 邹老先生吐了口浊气,既然受人所托,那就好人做到底,今天彻底带她们逛一逛,“走吧, 我再带你们去康宁宫看看。” “等会儿!”林柠实在不想像无头苍蝇这样找了,抬手阻止了邹老先生的带路,整理措辞道, “我们不去游客能去的地方。而且,我们也不去人迹罕至的地方了。” “为什么?”邹老先生有些纳闷。 这不去游客能去的地方他尚且能够理解,可为什么也不去偏僻的地方了? 不是偏僻的地方更容易发现藏着的东西吗? 林柠这次也是在赌,王国涛不可能买通所有故宫的职工,他肯定不会冒险在偏僻的地方出现,否则一旦被人发现, 很容易被查出来。 所以,应该不会在太偏,或是游客能够接触的地方。 那就只能是…… “老先生,故宫里有正在修缮的地方吗?反正就是施工的院子,都带我们去瞧瞧。” “修缮区?那边的东配殿正在换椽子,文渊阁也要重铺地砖......”邹老先生皱眉,过了一会儿,却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还有修复组背后的那座荒废了许久的院子也正在重修,因为职工越来越多了,需要扩大些空间。” 林柠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坚定,她果断地说道:“那就去那座院子!” 时间到了四点整,阳光洒在破旧到已经差不多是残檐断壁的建筑上,依娜敏捷地从房顶上爬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块老旧的厚瓦片。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邹老先生拄着拐杖,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丝严肃。 他为了陪着这两个小姑娘,已经把施工的工人都给清场了,这可耽误了不少施工进度。 他看着依娜手中的瓦片,皱眉说道:“不过是康熙年间的素板瓦,根本用不了了,也该换了。” 可就在这时,林柠却因急切而破音,脖颈青筋在薄汗下突突跳动:“您再细看!” 邹老先生不自觉地听着指挥,朝林柠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是依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扯下挂在胸口的小手电,强光穿透尘灰,极薄的瓦胎里竟浮着絮状玉脉。 随后依娜更是直接找来一个小木槌,轻轻敲击瓦片。 却没有想到,瓦片的外层像是巧克力涂层般轻易脱落,漏出了藏在里面的玉片。 刚才还很焦急的依娜和林柠,看到这玉片后,现在正一脸冷漠,双手叉腰,齐刷刷看向一脸呆滞甚至尴尬的邹老先生。 空气都变得尴尬了。 “这怎么可能!”邹老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拐杖,拿起被依娜砸开的玉片,将其凑得老近,玉片就快掉进眼睛里了,“这瓦片居然有夹层!” 片刻后,刚才还优哉游哉的邹老,如同被飞车党抢走了钱包般,抬起拐杖健步如飞地跑到院外,大声质问坐在院子外的施工队队长,怒不可遏道,“这瓦片已经换了多少了!” 施工队队长原本还在悠闲地抽着烟,见邹老先生如此愤怒,赶忙直愣愣地站起来,不明其意,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道:“再给我们一下午,我们能全部给它换成新瓦,绝对不耽误工期!” “嗬!”邹老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片眩晕。 林柠见此,反倒是轻松了,没有理会邹老的激动。 林柠拿出bb机时,七十岁的邹老正像只岩羊般,自己踏上梯子想要上屋顶了,弄得施工队一片惊慌,鸡飞狗跳。 依娜也跟着帮忙。 他们想要将邹老先生从梯子上弄下来,可是一群人竟然搞不定一个老读书人。 依娜正在大喊着,大意是让林柠来帮忙。 林柠看了一眼,插着兜的她站在门口看着院内的荒唐,只发送了一句:找到了。 接着,她也加入了啦啦队的队伍,喊出了邹老的兴奋剂:“使不得呀!” ……(四点半) “现在咋办?”林耀祖的腰又在刚才王国涛推开他时扭到了,习惯受伤了的林耀祖竟然一时很淡定,以别扭的姿势推着自行车朝家里走去。 他一旁的赵桂英也是一脸惊慌,千万别以为她是被王国涛吓到了,而是在进行自我安慰:“我当时有什么办法?只有那东西趁手了,大不了等许丽华回来,我给她赔不是就是了,反正低血糖也死不了。” “妈,你说,国涛叔那要是真枪,我们是不是得报警啊?” “可是万一要是走到马路上,她突然晕了,被车撞了,那算不算是我造的孽啊?”赵桂英正攥着裤兜里那管胰岛素发呆,铝制外壳被汗浸得打滑。 “可要不是真枪,那我们算是假报警吗?” “我明儿就买二斤大白兔给许丽华送去!再买只老母鸡!” “我们现在就去报警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再说了,他还把我腰给闪了。”林耀祖说完,就转过自行车把手,朝派出所的方向走。 “诶,对,我们去买……”赵桂英突然反应过来,结束了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拉住林耀祖的手制止,害怕极了,“那万一是把我抓起来咋办?” 林耀祖轻啧了啧,觉得赵桂英实在是太过惊弓之鸟了:“放心,那许姨肚子饿了难道不知道吃东西吗?他们又不是逃难,那街边的摊子,哪个不是卖吃的。也不对,那要是真枪,他们确实是要逃哈。” 林耀祖沉思了起来。 “那我们不去了!”赵桂英惊呼道。 “那我们更要去了!”林耀祖不明白赵桂英的脑袋到底怎么了:王国涛有枪,还拖着个随时低血糖的许丽华,万一抢劫小吃摊怎么办? 再万一,在市区里开枪…… 林耀祖朝派出所走的速度更快了,甚至直接将赵桂英甩在了后面。 ……(四点半) 林柠、依娜、陈岑、陈子安以及京西公安局刑警一大队,在东二巷街成功将正在转运玉瓦的犯罪嫌疑人万忠仁抓获,人赃俱获,当场缴获涉案玉瓦二十片 ……(四点五十分) 林耀祖和赵桂英到底安平街道派出所,向派出所所长许卫国实名举报王国涛携带枪支。 ……(四点五十五分) 许卫国所长接警后高度重视,立即按照公安机关办案流程向刑警大队报备。 同时,林柠等四人亦向警方举报王国涛参与玉瓦偷窃案,为确保京市居民的人身安全,尚未松口吐露任何情报的万忠仁被暂时搁置,警方将重点转向对王国涛的调查和抓捕。 ……(五点整) 京西公安局局长陈耀华获知此案情况后,迅速部署警力,协调武警力量共同参与抓捕行动,并通知城西铁路公安局协助搜捕王国涛和许丽华。 ……(五点零五分) 京西公安局局长陈耀华迅速将相关情况上报给上级领导周忆路。 周忆路在接到报告后,立即采取紧急措施,一方面通电全城各级公安机关,要求协同作战,全力缉捕犯罪嫌疑人王国涛和许丽华;另一方面,鉴于案件的严重性和潜在的社会危害性,紧急协调军队提供增援,进一步加大追捕力度。 ……(五点半) 一支巡逻队在距离城西郊外十里地远的一处偏僻巷子里,发现了被遗弃的、已经昏迷了的、藏在一堆杂物堆里的许丽华。 王国涛不知所踪,许丽华被迅速送进医院。 ……(六点整) 经过医护人员的紧急救治,许丽华在吊了一瓶葡萄糖后,苏醒过来。 可是面对警方的追问,许丽华保持沉默。 ……(六点十分) 刑侦专家朱珊对许丽华进行问话。 “他抛弃了你。”朱珊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肯定句。 许丽华听后,沉默不语。 老式吊扇在朱珊头顶吱呀转着,她穿着橄榄绿的警服,看向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的许丽华:“在发现你的附近,有个十岁的小孩失踪了。 报案时间和你们重叠,我们怀疑,是王国涛出于挟持人质的目的。 所以,他一开始,也只是把你当成人质吧。” “不是的!”许丽华突然激动起来。 朱珊眼光一闪,但仍保持着冷静和认真,她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会这么觉得?他许诺过你什么吗?” 许丽华陷入沉默。 朱珊翻开目前收集的所有资料,陈述道:“在万忠仁的屋子里,我们发现了大量的左炔诺孕酮炔雌醇,也就是避孕药一号。”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可能不知道万忠仁是谁。 介绍一下,我们目前只知道他与王国涛应该是同伙,关系应该甚密。 而长期服用左炔诺孕酮炔雌醇的副作用,就是影响到月经周期,不能正常排卵,从而影响生育。” 朱珊说到这,停顿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许丽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丽华轻蔑地笑了,她的手指却紧紧地扣住病号服:“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万忠仁,你们再说什么屁话!” “你不用紧张。我们不会对你这个受害者做出些什么的,而且,你平时熬药的药壶已经拿去送检了,你可以等结果再相信也不迟。” 朱珊轻笑了一声,翻开用牛皮筋捆着的案卷,泛黄纸页散发出樟脑丸的气味:“既然不愿意谈王国涛,那我们就来谈谈你吧。” “我有什么好谈的!”许丽华厌恶极了面前这个镇定沉着的女公安。 “许丽华,你最讨厌的人,应该是赵桂英吧。 她比你还要小上几岁,却总是‘丽华丽华’地叫你,你心里一定很不爽吧。 但其实,我同赵桂英交流后,她却认为你尚没有生孩子,就算是没出嫁的人,自然她在辈分上就比你大了。 我觉得她简直是一派胡言,而且你听到这个说法后,应该更讨厌她了吧?” 朱珊说到了最后,甚至开了句玩笑。 “像她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许丽华对于朱珊的话不置可否,但是有了朱珊以赵桂英为媒介后,许丽华的态度无疑有了些软化。 而朱珊却没有被一味地附和许丽华,转而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脸严肃地说:“所以,赵桂英找你给她的女儿林柠介绍相亲对象时,你选择了现在已经在国外留学了的沈旭中,对吧? 一桩看似完美,实则暗藏玄机的婚事。 你相信,照赵桂英的性格,一定会满意这桩婚事,并且强行促成也在所不惜。 这才是你为赵桂英设下的陷阱,你做不到一举刺伤赵桂英,就选择以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让她的女儿守活寡。 而之后的举报事件,不过是你刚好需要一个更大的房子而顺势而为的事情罢了。” 许丽华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已经自暴自弃:“这事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但我也从中知道了,你并不善良。 刚才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有个十岁的孩子被你的丈夫劫持了,你却没有一点触动。 许丽华,你真不适合生孩子。” “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适合吗! 你们都适合好了! 对,就我不适合! 我是大恶人!” 许丽华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被朱珊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朱珊没有选择安抚:“所以王国涛才不想同你生孩子。 其实我们也不用你交代,也大致猜到了王国涛的身份,他是特务吧? 你知道吗? 我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情况,都是因为这个特务在台市有妻有子,所以才会不想同为了伪装身份而被迫结婚的假妻子生育后代。 他为了杜绝后患,偷偷给你喂避孕药,这都是很能理解,很说得通的事情。” 许丽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不安,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仿佛在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 然而,她的眼神却已经出卖了她。 许丽华摇着头,声音颤抖地说:“不是的!不是的!他说了要带我回台市治病的!” 尽管理智告诉她这可能是真相,但她依然选择相信王国涛的谎言,仿佛这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门也从外面开了,一名年轻公安汇报:“朱公安,万忠仁那边也有交代了。” 朱珊点了点头,起身看向许丽华:“你可以先冷静冷静,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可当朱珊正往门外走去时,却忽然被叫住。 说话的人正是躺在床上的许丽华。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哀,泪水不停地滑落,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释然:“在我昏倒后,他往西边的山里逃走了。他之前说,要从东南亚那边走,再转回台市。” 朱珊愣了愣,点了点头,敬了个礼:“感谢你的配合。” 第54章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林耀祖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 不解且悲愤地看向蜷缩在一坨的林柠和陈岑,“怎么连家都不让了!我又没犯法!” 陈岑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陷入眉心,略显疲惫。 而他脱下来的藏青色外套下,林柠正瑟缩着蜷成一团补觉, 被林耀祖的吵闹声略微吵醒,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陈岑下意识地把外套裹得更紧了, 手指轻轻摩挲着林柠的肩胛,像是在安抚她。 “小点声。”陈岑示意林耀祖别那么激动, 然后哑着嗓子解释道:“不让你回家,是怕有人打击报复。毕竟王国涛那家伙,现在还没被抓到呢。” “所以, 他那把枪是真的?”赵桂英突然惊呼一声,双手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跌坐在长椅上。 随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似的瘫软下来,下意识地靠在林耀祖身上。 林耀祖也是一脸生无可恋:“算了,我还是赶紧入伍吧,这日子太危险了, 待在家里都提心吊胆的。” 林柠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就听到林耀祖那番话,随口回道:“你也就还剩一周时间了, 到时候可别自己找后悔。” 她一边说着,一边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 “谁会后悔呀?自打从我没了工作,天天不是在挨揍的途中,就是在养伤的路上,我倒到底招谁惹谁了?”林耀祖双手捂着脸挼搓着,一脸愤愤不平, 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与不满。 “对了,咱爸那边和他说过这事没?”林柠揉着眼睛,抬眼问向林耀祖。 “我已经拜托人通知了,让咱爸今天就在机电厂的保卫科住一晚,确保安全。”陈岑忽然出声,嗓音在林柠头顶起伏。 陈岑说话时下颌擦过她凌乱的发旋,他睫毛微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着陈岑一手稳稳托住林柠的后腰,主动将头靠在林柠的肩头,发出一声充满疲惫的泄压叹息。 陈岑和林柠原本应该在城西公安局和陈父、陈子安以及依娜、玉罕待在一起,可林耀祖和赵桂英这边无人安抚,林柠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他们便一同来到安平街道派出所陪着。 此刻,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陈岑也放松下来,享受这难得的休憩时光。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 就在林耀祖满腹牢骚,不停地询问还要待多久时,一直在办公桌前忙碌的许卫国接到了一个电话。 许卫国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指示,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专注变为惊喜,眼神里透着一丝轻松。 “王国涛抓住了。”许卫国放下电话,脸上满是欣慰,对众人说道。 “这么快?”陈岑挑起眉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现在是八点二十分,距离追捕行动开始仅仅过去了三个小时。 许卫国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自豪,解释道:“派了部队搜山,自然用不了多久时间。那家伙在山里根本藏不住。”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林耀祖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试探性地问道。 他的屁股却已经离座,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许卫国再次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以回了,辛苦各位了。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林柠一家终于松一口气,回家休息了。 林柠和陈岑也暂时回到了林家,打算在林家住上一晚。 然而,此刻的城西公安局却是另一番景象,依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公安们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忙碌,有的在打电话协调工作,有的在整理文件,还有的在讨论案情。 但是唯一特别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后的放松神色。 公安局的审讯室内 “王国涛,是你的本名?”审讯室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朱珊坐在审讯桌前,钢笔在纸质报告上飞速游走,发出刷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王国涛的心理防线。 审讯室的对面,是一个用铁栏杆围成的牢笼,王国涛——或者说王国寿,此刻正蜷缩在里面。 他的双手被冰冷的手铐紧紧地拷在身前,脸上还有几道爬山时不小心划破的伤痕,此刻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那双眼睛,原本应该带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此刻却透露出麻木与无奈。 事到如今,王国寿已经知道自己也无力回天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不是,我叫王国寿。” “王国寿?寿命的寿?”朱珊抬眼望向王国寿,抬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在掩饰什么。 其实,她早已从万忠仁的供词中,拼凑出了王国寿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在京市这些年进行的经济破坏活动。 这些信息在她脑中不断翻涌,稍有半点没有对应上,便会更加严格地监管和审问王国寿。 王国寿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 朱珊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问道:“所以,王国涛是你的化名?有这个人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探究,想要挖掘出更多的真相。 “有,正是因为他叫王国涛,我只需要加三点水就行,才会选择顶替他的身份。”王国寿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真正的王国涛呢?”朱珊追问。 “谁知道呢?可能几十年前就死在了上京赴学的途中了吧。”王国寿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生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朱珊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冰冷,但笔耕依旧不辍,在报告上一笔一字地写下对话,“那接下来请你交代一下这些年你在京市的犯罪活动,希望你能配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没什么好交代的,有证据就拿证据,没证据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认的。”王国寿眼睑投下细密的栅栏阴影,他百无聊赖地说着话,双手不断地交叉又放开,似乎有些无聊。 朱珊腕间的银色表带折射着顶灯冷光,手中的审讯记录本突然渗出诡异的蓝黑色。 那是钢笔笔尖渗出的蓝黑墨水。 朱珊拍案怒吼:“一年前为城西火车站爆炸案的犯罪团伙提供炸药和资金的是不是你们? 还有几个月前,姜家村那几个农民,是如何搞到假章模具的? 难道需要我来告知你这个当事人吗? 还是说,你还想听听更久远的事情?” 王国寿身体一震,他没想到对方竟掌握如此多细节,心中防线再一次被动摇,声音颤抖着:“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万忠仁已经将你们从入京后的所有罪行都交代了,事无巨细。所以,你觉得你还有抵抗的余地吗!” 王国寿眼神游移不定,仿佛还在试图寻找反驳的突破口,但朱珊的下一句话却如重锤般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当然,还有许丽华同志提供的线索,她把以往觉得你不对劲的地方都告诉了我们公安,我们顺着这条线,也找到了不少有趣的线索。就比如说,你给许丽华偷偷喂食的避孕药,它是从谁手里拿来的……” “王国寿,现在交代你的身份,年龄,背景。”朱珊斩钉截铁地要求道。 王国寿自从听到避孕药后,下眼睑就不受控地痉挛,将左眼球推得歪斜。 那是京市另外一波卧底的人马,他们平时根本不会进行交流,唯有王国寿曾因为避孕药这种私事拜托过其中的一个老同学。 在彷徨之间,王国寿好像在灯光下看见了自己的两张脸。 一张是此刻冷汗浸透的臃肿面庞。 另一张却是1957年站在台市情报站合影时那个意气风发青年的笑脸。 可终究,他早已不再年轻,对于党国的热爱也早就在茶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这一刻,他忽然想,如果他真是王国涛该多好啊! 他就永远会是那个被同事们信赖的、爱吃亏的老实人,那个街坊邻里眼中性格好、文化高的读书人…… 王国寿这才明白过来,他早就蒙骗了自己,把自己真给当成王国涛了! 王国寿冷笑着,缓了半天,才怅然开口:“我叫王国寿,台市人,父母皆是军统局的高级文员,58年应台市要求,来到大陆……” …… 在城西公安局的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紧张。 公安局长周忆路坐在正中间,周围是各城区的公安局局长和副局长。 各城区分局负责人脊背绷出笔直的线条,二十余道目光凝结在投影幕布跳动的蓝光上,神色认真。 其中就属陈耀华尤为严肃,握笔的指节已然发白,手里的笔记却一字未动。 “老陈啊,”周忆路语气严肃,带着一丝责备,“你们这次可得好好反省反省。 为什么事儿老是出在你们城西? 上个月刚把公交车票造假那案子给破了,这又冒出来个特务案。 你这得负主要责任啊! 你们城西太过于松懈了,才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可转而,周忆路忽然松了语气,指尖在卷宗扉页的案情责任上轻轻一划,“不过呢,这次幸亏没出大乱子,案子也算是圆满破获了。 这算是有惊无险,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但是,该有的检讨还是不能少的。” 陈耀华坐在那里,吐出一口浊气。 他年纪大了,原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稳退休,可再这样倒霉下去,看来这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陈耀华沉声说道:“我一定会写出深刻的检讨,并且采取措施加以改正。” 周忆路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毕竟事情已经处理得比较妥当,他挥了挥手,示意会议继续进行。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周忆路却主动将陈耀华留了下来。 周忆路语重心长地说道:“老陈同志啊,我听说在这次案件侦破中,主要的线索都是你们家的小辈们发现的。 你可千万不要为了避嫌,就故意忽略他们的贡献。 该有的奖励一定要跟上,这既是对他们努力的肯定,也是激励更多的人积极参与到我们的工作中来。” “我听说,这次是你的两个儿媳发现的线索吧? 这可真是值得嘉奖的行为。 你回去后要好好感谢她们,若是她们有单位的,我们也要正式通知到单位,建议他们加以奖励,树立榜样。 若是没有单位的,那就问问她有什么实际需求,只要在原则和规定的范围内,我这边也可以特事特办,尽量满足。” 陈耀华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周局长,您放心。这事我会落实好的。” 周忆路这才展颜一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摩挲。 他顿了顿,像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般,深呼了一口气:“我记得我才吃过你们家小儿媳的酒席。 这样吧,这周末,叫上他们,来我家里吃顿饭,我刚好那天忙得都还没有见过新娘子长什么样。” 陈耀华一听,身体一僵,正欲开口拒绝说小辈的时间他做不了主,可当他抬头看见周忆路那副热切期待、不容拒绝的模样,心下一横,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耀华皱了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又带着些许恭敬。 他的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泛起了一抹奇怪的感觉,既有些为难,又不敢得罪周局长。 陈耀华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可周忆路还没有打算结束话题,继续好奇问道:“我看你大儿子和大儿媳现在都在公安局里,你的小儿子和儿媳呢? 不如我现在就跟你们一起去吃个夜宵,我请客。” 陈耀华差点眼珠子没有掉下来,面上带着恍然神色:“陈岑和林柠回安平街道派出所了,陈岑的岳母和小舅子在那,他们去看护一下。周局要吃宵夜的话,恐怕就我们几个了。” 周忆路一听这话,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略带怔忡地说道:“不在啊……没事,就我们几个也行。把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去吧。” “哦,还有。这个……”周忆路显然有些没话找话说,他看着陈耀华,眼神里透着一股别扭劲儿:“老陈啊,我听说你家小儿子有点叛逆,这结婚的年纪未免也太早了。 这做人的道理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尤其是家暴这事儿,万万不能容忍! 还有类似于夜不归宿的这些年轻人的毛病,要是你们管不了,我倒是有空,可以帮忙教育教育。 当然,这些事儿最好压根就别发生,这是做人的底线……” 陈耀华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下暗想:您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你比我小好几岁,哪还有年轻者教年长者怎么教育孩子的? 还有上次来报喜的时候,你不还夸我两个儿子争气,怎么现在就开始挑刺儿了? 问题是说的还都是些无稽之谈! 我小儿子哪里惹到你了? “老陈?”周忆路见陈耀华一直没有开口,心下带上了些许疑虑,该不会真是被他说中了吧? “您说得对!”陈耀华突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惊得屋子里的灯泡都抖了三抖,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家那小兔崽子要是敢犯浑......” 陈耀华尾音陡然拔高八度,活像给新警员训话:“我亲自给他上手铐!” 周忆路看着陈耀华前后状态的丝滑转变,眼里闪过错愕,直愣愣地点头,表示信服。 …… 夜幕笼罩了整个京市,陈子安和吴道玄并肩倚在公安局一处的墙角下,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而两人的脚下是零散的烟头,两人各自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 吴道玄吐出一口烟雾,借着这烟雾的掩护,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子安,你这事问我算是问对了。” 他的眼神在烟雾中闪烁,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吴道玄,正是周忆路身边的秘书助理。 陈子安挑了挑眉,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探究,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烟,火星溅落在地面上,瞬间熄灭。 他继续问道:“怎么,里面有说头?” 陈子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意味。 吴道玄上学时就是有名的“大嘴巴”,有点事根本就藏不住,巴不得别人来问他。 工作后因为工作的性质,他时常忍耐,可如今能和老同学聊聊自己上司的八卦,那对他来说可是一次难得的“珍馐”。 吴道玄轻笑了一声,掐灭了烟头,瞧了瞧周围,见没人后才说道:“你知道咱们局长的妹妹,嫁得是什么人吗?” “刘家那一辈的长子,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听说他们早有婚约。” 吴道玄轻嗤一声,小声道:“所以我说,你还不够了解,这里面的门道大得很呐。 我领导的妹妹周瑾女士,确确实实是与刘家的那位从小定下了婚约。 但是呢,他们多久结婚的?我告诉你,是78年才结的,那时候周瑾都已经三十二岁了! 只是这事不光彩,对外说的都是早就结了。”他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似乎对这件事的内幕了如指掌。 “为什么这么晚?” “还不是那几年,周家受到了牵连,全家都被贬了。 就连我们周局,都是在豫市劳改过,挨了好几年的饿的。 只要事情差不多快结束了,刘家见周家罪名差不多洗清了,加上刘家的那个又着实喜欢周瑾,多年未婚,刘家这才肯伸出援手。 否则,我们周局说不定都还在公厕里洗厕所呢!”吴道玄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但随即释然,“不过啊,虽说人家刘家没有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甚至说只要当初事发的时候刘家长子就娶了周局的妹妹,至少周瑾也能够幸免于难。 但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他们,周家又怎么能够重新回到京市呢? 所以说啊,人要学会看得开,生活嘛,总要往前看。 那些苦难都过去了,现在周局能有今天,也算是苦尽甘来,我们都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是我怎么不知道周局长还劳改过?”陈子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吴道玄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这不光彩的事能让你们知道吗? 人家一直在尽力抹平这段历史,你还想知道? 难道你想知道以前领导是如何狼狈的吗? 人领导还会满意你吗?” 陈子安顿了顿:“那你怎么知道?” “我、我!”吴道玄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片刻后,吴道玄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该你了,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陈子安并没有选择直接拒绝,但语气有些游离:“我有一个朋友,家在黑省。我无意间发现以前他们家那片有个女知青,也叫周瑾,年龄也对得上,这就有些好奇了些。” 吴道玄满足了好奇心,眼睛一亮,凑近了几分,正想继续问问那个朋友同周瑾女士关系好不好。 可瞬间,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变得凝重。 他善意地提醒:“那可千万提醒你的那个朋友别乱攀关系,大人物心里的想法,千奇百怪着呢,别到时候惹出祸事来。” “行,我会转达的。”陈子安扯出一抹微笑,心情却是复杂极了。 第55章 隔日清晨八点, 林柠踩着明媚的朝阳再次推开新华书店的木质旧门。 望着旋转楼梯旁堆着的货物,林柠放下斜挎着帆布包,开始将货物用小推车朝仓库运去。 前前后后请了十三天假,考勤表上刺目的红叉已然连成串。 虽说国营单位不会轻易辞退职工, 可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了, 自然应该开始工作。 况且, 林柠对着理书梯上晃动的光影轻叹,今日若再不来, 怕是得被人说闲话了。 林柠浑浑噩噩地拖着货物,脑袋缓缓垂下,同时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自从她得知可能有人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相助让她得到了这份饭碗后, 她的心就像被扎手的毛衣蹭着,不断地被刺挠着,又痒又烦,别扭极了。 她是怎么挠也不解痒,除非把这件毛衣脱下来,可脱了毛衣她又该穿什么御寒呢? 林柠曾经对这份工作也是充满了热爱,可如今, 这份热爱被深深的不安所侵蚀。 林柠也慢慢怀疑这份工作的价值,它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和珍贵了。 否则,若是半年前那个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都要准时赶公交赶早的姑娘, 怎么会让考勤表上的红叉连成十三天的断点直线? 林柠如同背着无形的枷锁,浑浑噩噩地熬过了半个上午。 林柠觉得,时间仿佛变得黏稠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艰难地爬行着。 就连徐子佩兴冲冲地找她聊天时,林柠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心早已飞到了那片别扭的愁云中。 林柠可不得劲了。 这种感觉, 像吃了一嘴苦涩的黄连,又像是吃了哑巴亏,说不清道不明。 林柠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拼尽全力地工作,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所付出的工作量和男同事王军毫无二致,可却依旧有所有人都认为她走了后门的感觉。 为此,她特意在空闲时间把徐子佩拉到角落,轻声问:“子佩,你说像我这样只有初中学历的,一般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初中?”徐子佩没察觉林柠的纠结,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下,然后认真思考起来。 她一边用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后颈,一边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过了一会儿,徐子佩才抬头看着林柠,眼神里带着些无奈但又很真诚,说:“我说实话哈,初中学历在京市确实有点不够看。 不过呢,要是有城镇户口,城里的那些工厂一般都会招人的,只是多半会是临时工,除非你家里人把工作让给你。” “那像我们这种售货员呢?”林柠仍抱有一丝希冀。 徐子佩先是一脸尴尬地摇摇头,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以为林柠对于自己学历产生了自卑。 她立刻换上一副安慰的神情,拍了拍林柠的肩膀,安慰说:“哎呀,别担心,学历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尤其在京市,有认识的叔叔阿姨们能在工作上帮上忙,这点就比大部分人幸运多了,就像我们。 我不也只读完了高中,你知道的,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不是吗?” 望着徐子佩那张过来人神色的脸庞,林柠一脸黑线。 学历还只有初中、一直误以为是靠着自己的表现挣来这份工作的林柠,她的心被扎了。 她被这个学历比她高,工作至少比她的来路要稍微正当、理直气壮的徐子佩给扎得透透的。 林柠后悔了,她为什么要问呢? 别人真说了答案,你自己又不高兴了,这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好在,这种情况在下午三点的时候,被一件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给彻底改变了。 林柠只觉得,就在那一刹那,自己的悲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瞬间从悲痛文学中抽离,转变为了六十年代时的跃进文学,一片欣欣向荣。 今天是阳光明媚的,下午三点尤其。 林柠不管过去多少年,仍然能记得那时的热闹景象,那是独属于她,属于她个人的荣耀。 或许在十多年后遇上了某个下午的明媚秋光,她也能想起1986年,那个把柏油马路晒出油星子的午后。 新华书店外学苑路的梧桐叶在锣钹声里簌簌掉落,绛红绸缎裹着的太平鼓震得新华书店玻璃窗嗡嗡作响。 一眼望去,穿藕荷色秧歌服的十二位婶婶,襟前别着的大红绢花正随着她们的舞步绽放。 书店经理和几名穿着公安制服的领导走在最前面,有说有笑,目光直直地从大老远就锁定了她。 林 柠明白了过来,心脏怦怦直跳,脸颊也一下子红透了,仿佛被阳光照耀的红苹果,脆甜而又多汁。 林柠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周围的热闹仿佛在瞬间放大了无数倍,锣鼓声、欢笑声、人们的窃窃私语声,让林柠僵着脖颈不敢转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缓慢而悠长,但如果说上午的时光林柠希望过得快一些,那么现在,林柠恨不得,慢些,再慢些,若是能够定格,那就会更好。 许多年后,林柠回想起来,已经记不得领导从路那边走过来到底花了多少的时间。 但当他们终于来到她面前时,领导们同她一一握手的刹那,林柠倒是记得此刻自己那傻愣愣的笑容。 随后,他们将那份见义勇为的表彰和《荣誉市民》证书,以及新华书店另外颁发的优秀员工表彰递到了她手中。 林柠紧紧地握住这些荣誉,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和开怀的笑声中,她依次与领导们合影留念。 而她握着的证书扉页钢印上凸起的五角星恰好抵住今天上午搬书时不小心划破的伤口,疼痛才稍微带给了她些许真实。 更烫手的还要数两张黄色信封里的奖金,公安局的嘉奖五百块,以及新华书店单独表彰的两百块。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书店总经理突然笑着向她问道:“林柠,你知道那秧歌队是谁请的吗?” 林柠愣住了,原本因喜悦而晕眩的大脑此刻更加混乱,她好奇地问道:“难道不是书店包办的吗?” 总经理摇着头,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解释:“不论是我们新华书店,还是公安局,怎么会如此招摇呢?” 接着,他朝书店窗外的某个角落望去,并示意林柠也看看。 林柠便毫无防备地转头看去,却看到了令她永远铭刻在心的一幕: 陈岑站在拐角处若隐若现,甚至没有走进书店,只是垫着脚向里面张望。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好像穿得匆匆忙忙,似乎像是才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一般。 当他发现林柠正看着自己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但随即,他挥动起手臂,像是在为林柠大力叫好。 “他说他这身打扮不够好,就没有进来。” “不过也真是的,那孩子真是着急,风急火燎地带着公安的领导就找上我来了,非要两家一起表彰不可……” “林柠啊,这样的小伙子,可不多了……” 如果单单只是真如总经理说的这些,林柠在多年后,也只会将这一幕,与她得到表彰合影的那一幕在心中并列。 可偏偏,在几年后的某次与陈子安的聊天里,她才意外得知了: 那一天,她所有的荣誉,毫不夸张地说,都是陈岑替她跑来的。 原来,那天陈岑送她到新华书店上班后,回家后便从陈子安口中了解了她的身世。 之后,陈岑又和陈子安查到了林家能迅速回到京市安身立命以及林柠这份工作背后的秘密。 于是,陈岑心急如焚地找到负责表彰的公安领导,要求把表彰时间定在林柠重新上班的当天。 否则按照体制内的办事速度,表彰不可能这么快下达。 接着,他又带着同意了这件事的公安领导去说服书店经理,还抽空忙着组织出了个秧歌队。 以至于陈岑最后出现在书店时,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早上起床送林柠上班的那一套。 那时候林柠才知道,原来她当时心里有些遗憾的,陈岑的狼狈,竟是陈岑的勋章。 而陈岑至此之后,也从未提起过此事,只是一个劲地道歉,准备地不够充分,连衣服都忘记换了,给林柠丢了脸。 林柠回想起来,哪会有这么傻的人呀! 不过好在,林柠也够傻,丝毫没有发现陈岑狼狈后的真相。 只是在见到陈岑后,便推门朝陈岑奔去,甚至拜托着拍照的同志,让他给她和陈岑单独拍一张照。 林柠拉着陈岑站在书店门口,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道温暖的光晕。 随着“咔嚓”一声,照片被拍了下来。 不过,由于林柠和陈岑太兴奋,站得有点歪,照片里他们的影子有些变形,留下了一张有稍许缺陷的反光照。 那天回家后,林柠从陈岑和陈子安的谈话中得知,依娜也受到了表彰。 不过,和林柠不同的是,公安领导只是单独到依娜家,一切从简,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而且,由于依娜不识字,汉语也只会说一点点,所以能提供的工作范围很小。 但公安部门还是很关心她,为她提供了一份后勤帮厨的岗位。 不过陈子安替依娜拒绝了,并且打算让依娜专心学习汉语,为她报了夜校,之后学成再找工作也不迟,反正陈子安也是有能力替依娜找到工作的。 林柠也在此刻意识到,原来上午的自己,可真是多虑。 生活如此美好,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而且,那一切,又不是她的错! 就让犯错的人自己去烦恼吧! 反正她林柠,可是有表彰的热心市民! 第56章 林柠和依娜获得表彰的第二天, 两家人下午等林柠下班和玉罕放学后,难得地回了趟陈父陈母家。 因着陈子安也即将归队,陈卓运陈老爷子也来了趟公安大院,一家三代也算是有史以来的齐聚, 连窗外的石榴树也挂着沉甸甸的果子。 饭桌上, 陈耀华和李秀兰郑重其事地接纳了依娜和玉罕, 这是依娜和玉罕正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部分的标志。 陈父陈母手中拿着红包,脸上洋溢着笑容, 将红包递给依娜和玉罕,不见一丝勉强。 林柠坐在饭桌前,看着曾经在她身上上演的一幕今天在依娜上重现。 如今, 看见依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包上凸起的双喜字,林柠的嘴角不禁上扬,眼底溢出的情绪都是由衷地依娜感到高兴。 可是乐极生悲,饭吃到了一半,陈耀华又说出了一件让众人惊愣的事情,即使这在他自己看来只是去吃个饭的小事情。 “林柠,子安, 我们周末可能得去周局长家吃个饭,你们俩要记得协调一下时间。”陈耀华指节上的老茧蹭过玻璃酒盅,抿下一口白酒, 龇牙着说道。 随后陈耀华的筷子朝向桌上的糖醋排骨夹去,将排骨放入口中继续喝酒。 直到陈耀华的眼神不经意地在众人脸上扫过,饭桌上的年轻人们却是异常的安静,使得陈耀华愣了愣,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疑惑和不解。 林柠听到陈父提及周局长时,心猛地一沉, 垂下头,双手不安地交错着,指节不断摩挲,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她自然知道陈父口中的周局长是谁,心中不禁泛起一阵为难。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周忆路,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公公的顶头上司,实在不好推脱,可又是实在不想接触,只能抿着唇期待着事情尚能有转圜的余地。 陈岑就一直坐在林柠的身边,好像没有察觉到林柠的情绪。 但他却是第一时间在凳子上后仰,让凳子随着惯性朝后滑去,凳子腿在光滑的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划痕,显得格外突兀,惹得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岑双手插进裤兜里,直接了当地开口,语气平淡且坚决,随后目光转向正在喝酒的陈父:“我们有事,不能去。” 许久不见陈岑如此不着调的模样,陈耀华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这是你给老子说话的态度吗? 他放下筷子,怒视着陈岑,厉声呵斥道:“有事就有事!不知道好好说话吗?你已经结婚了!能不能成熟些!” 陈耀华越看陈岑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越觉得火冒三丈,只觉得腰间的皮带又痒了。 可惜,陈老爷子也在这,他不悦地抿了口酒,毫不留情地对着陈耀华就是一顿训斥:“我也没见你态度有多好啊!” 陈岑有了陈老爷子撑腰,胆子更壮了几分。 他斜睨着陈耀华,语气中带着几分痞气,毫不畏惧地回怼道:“你都没问过我们的意见,就替我们做决定,我这态度已经很克制了。” 陈岑和陈耀华一直是水火不容的势态,只是自打林柠嫁过来后,陈岑就不常在家住了,两人接触少了,加上彼此也看在林柠的面子上,尽量克制着对彼此的挑剔。 因此,眼前这一幕,还是让林柠第一次见识到陈岑和陈父吵架的场面,她不由吓坏了,忙在背后偷偷扯了扯陈岑的衣角,焦急地示意他对长辈说话别这么冲。 可陈岑却毫不在意,反手握住林柠的手,让她别怕。 说真的,换做是以前,对上他爸,他心里也怂。 但是今天他是真不怕,有陈爷爷和依娜玉罕在,他就不信他老子的皮带能抽得出来。 果不其然,陈耀华在陈爷爷的压制下,气得吹胡子瞪眼地盯向陈岑。 可他又对其无可奈何,只能自己软了态度,给自己找太假下:“你那天有什么事?若是不重要就推了,毕竟人领导亲自点了你们的名,还让你们务必也去。若是不去,就太失礼了。” 林柠倒吸一口凉气,头压得更低了。 陈岑却愈发张狂,毫不掩饰地回应:“真有事。” “什么事?” 陈耀华的目光如审讯犯人般严厉地落在陈岑身上。 陈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口编造道:“那天我们要去给林耀祖践行,他要入伍了。” 其实这话也不算凭空捏造。 京市入伍的时间定在五天后,林妈早说过让他们挑个时间一起聚一下,只是具体哪天还没定,全看陈岑和林柠的安排。 现在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推脱掉周局长的饭局,何乐而不为呢? 陈耀华一听,心中的疑虑消去了大半。 他自然是知道林耀祖即将入伍的消息的,但他仍有些怀疑陈岑是否在故意骗他,毕竟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了。 于是,他又将目光转向林柠,想从她那里得到印证。 林柠当然是恨不得随便找个理由不去赴那场饭局,于是坚定地点头,肯定且认定地支持了陈岑所说的理由。 陈耀华虽然知道这样会冒着得罪领导的风险,但是他也无所谓了,反正真硬逼着这小子去赴宴,说不定心里有怨的陈岑还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陈耀华便不再提这事了。 然而,就在这时,陈子安轻咳一声,试探着对陈耀华说:“其实,林柠家也邀请了我们……” 看来,大家都不是很想去赴这场饭局。 不过这两兄弟这一个已经跑了,另一个自然不可能放过。 陈耀华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你推了便是,林柠不会介意的。”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柠身上,就连陈父也故意咳嗽了一声,似乎在等待林柠的反应。 林柠又能说什么呢? 只能硬着头皮,抱着食贫道不死道友的心态,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介意。 陈耀华见状,这才长舒一口气,彻底安下心来。 他重新端起酒杯,与陈老爷子继续推杯换盏,气氛也渐渐恢复如初。 唯有心里明白这很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的陈子安一脸黑线。 …… 此时此刻,周家内气氛凝重,透着股阴冷。 周瑾斜靠在沙发背上,面前茶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她却一口未动。 吊灯冷光斜劈过她的鼻梁,在眼窝处投下半月形阴翳。 周瑾看向窗边半枯的雏菊,那是她上个月从嫂嫂墓前带回来的。 周瑾冷笑一声,态度却是软化了下来,终究是愿意开口说话了:“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以我的名义给林柠婚礼给红封!” 周忆路尴尬地擦拭着头上的汗,解释道:“那是给陈家人看的,我这不是想要告诉他们,林柠也是有靠山的。” “靠山?”她忽然轻笑,腕间欧米茄的镀金表链带在腕骨上勒出紫痕,可这是他们母亲仅存的遗物,“难道你这个舅舅的名头还不够吗?又何必需要我?” 望着那块腕表,周忆路听见自己声音像被钉子扎破的轮胎,没底气极了:“瑾妹,如今刘家已经大不如前,我们不用忌惮他们,我能够尽全力地补偿你的遗憾。” 听到这,周瑾眼底的嘲讽意味更浓:“可当初若是没有人家刘家,你又如何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周局长?” 周瑾对刘家的态度,与周忆路的仇视截然不同。 在她看来,世间之事,不过都是等价交换,刘家与林家皆是如此。 她并不认为自己吃了亏,自然也无怨天尤人之必要。 更何况,她还得感谢刘家。 若非刘家当年愿意施以援手,她亲嫂嫂的孩子又如何能保住? 她亲哥哥的身份又如何能恢复? 甚至她父母的冤屈又怎么能得以洗清? 虽说是交易,可是,她周瑾,得念恩啊…… 可瞧瞧周忆路这模样,那外人还会以为付出了代价的人是他呐,她周瑾尚没有如此不忿,周忆路却这番姿态,不论真心与否,都让周瑾觉得恶心。 周忆路对于刘家,是一种复杂情绪下的仇视。 他们刚遇难时刘家的漠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人之常情,他根本不会因此而怨恨上他人。 可是,他恨的是骗了自己的刘家。 当初,在豫市走投无路的周忆路被刘家找到。 他们提出愿意帮助他平反,并救治他那因怀孕大出血而无法入院的妻子,条件只是让他同意刘家长子与周瑾的婚事。 那时的周忆路,身处无助的境地,妻子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眼。 刘家告诉他,刘家长子为了等周瑾多年未娶,两人在出事前也是情投意合,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他乡、无法取得联系的周瑾早已结婚,只是那里的村民愚昧,没有真正地领上结婚证。 但以刘家的权势地位,难道查不到这一点吗? 或者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刘家才会先找上周忆路,而非周瑾。 接着,刘家带着周忆路的同意书和劝婚信前往黑省寻找周瑾。 周瑾在收到了周忆路那封详细信件,信中提及了这么多年来父母的冤死和她年幼时对她照顾有加的嫂嫂的病危情况,加上刘家那冷漠且强硬的态度,让她如何不懂这信中所谓的援助只是借贷关系。 她得念恩啊! 父母的养育之恩,哥哥的照顾之恩,家里出事前也是她的哥哥拼劲了全力将她送出风波之外,只留他和嫂嫂面对一切。 周瑾知道,她没有选择,只能走上抛夫弃女的不归路。 可是,刘家想要娶妻没错,兄长想要救治嫂嫂没错,她想要洗清父母的冤屈也没错。 她真正不忿的是,付出代价的人,只有她周瑾一家:跳了河的丈夫,改嫁他人的妻子,以及寄养在他家的孩子。 “这周末,我约了陈家吃饭,到时候林柠也要来。你到时候也一起见见林柠的丈夫吧。”周忆路终于是说出了最终的目的。 周瑾猛然抬头瞪向周忆路,指尖的指甲嵌进皮肉,显然她并不知道周忆路何时干出得这件事,颤抖的嗓音混着血腥气从齿缝溢出:“你为什么总是不经过我的同意!为什么!” 那人前气质华贵的女妇人,此刻变得格外狰狞。 周忆路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下颌线绷得发紧。 他忽然抬手攥住坐椅的把手,指节在木头上上碾出青白,话音里裹着砂砾般的痛意:“你难道想要永远逃避吗?” 周瑾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他却突然起身欺近半步,咬牙道:“说实话,难道你不想见一面吗? 中秋节那次晚会,是我安排的吗?还不是你自己同新华书店要求的! 那林柠的工作,是我找的吗?还不是你这个当妈的暗地里安排的! 你难道不也是因为那人身体越来越不好,逐渐管不住你了!才变得越来越肆意了吗? 怎么,我说他家不行了我就是错的?你就是对的?” 周瑾也踉跄起身想要躲避周忆路的追问,可周忆路猛地扳直妹妹瑟缩的肩膀,逼她直视自己烧红的眼眶。 周瑾怒答道:“逃避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永远也还不清了!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的自作多情!” 周忆路忽然像是泄了气似的,松开手,仿佛刚才的质问已经花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周瑾仰起头,抹去眼中的泪水:“反正,就现在的状态就挺好的,心照不宣就行,毕竟我不只有一个孩子。已经亏欠了一个了,另一个……”周瑾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自嘲。 父母不爱之下的产物,又能够多得到几分爱意? 作为母亲的她这周甚至都没有回过一趟那个对她来说压抑的家。 “都欠挺多的,我不是合格的母亲。” “那你周末来不来?我听说陈家的小儿子做起事来挺不着调的,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只开了个档口做生意。”周忆路靠在墙上,陡然问道。 周瑾一愣,低头半天,久久才言:“看那孩子的意愿吧。”可说到了这,她又反悔了:“算了,我再等等吧,至少,我得让她慢慢接受,或是我亲自上门……” 周瑾口中的那孩子,指的就是林柠。 面对周瑾表现出的怯懦,周忆路却是言之凿凿,说什么陈耀华已经答应了,他不会违约的。 但是几天后,周忆路望着门口除开陈岑和林柠的陈家人,怔怔发呆,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他忽然明白,有时候,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的下属,不是自己想要补偿,别人就愿意欣然接受的。 就像周瑾,就像林柠…… 第57章 今天是林耀祖入伍的日子, 对于林耀祖个人而言,也是他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的大喜之日。 因着昨晚林柠两人在林家庆祝这件喜事,陈岑喝了些酒,两人就索性直接一头扎进了林柠原来的小窝, 倒头便睡。 两人便没有回家, 更没有见到陈子安和依娜从周家回来后生无可恋的模样。 并且, 他们俩哪知道,就在昨晚林家豪言壮志闹翻天的时候, 陈家除开陈岑和林柠外,剩下的家里人正满面尴尬地在周家的饭桌上如坐针毡呢! 这世界啊,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奇妙。 同一时间, 同一屋檐下的人,赴了不同的饭局,就感受到了不同的待遇。 一边是觥筹交错的热闹,一边是针落可闻的冷场。 这边林家院子里酒杯子东倒西歪,那边周家饭桌上陶瓷筷碰瓷盘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但是第二天,晨雾未散时,林家人便已踩着秋天的朝露忙活开来。 行囊早在前些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 但今天还是要添置些路上吃的东西。 林妈便是凌晨四点就起来为林耀祖揉面包包子,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分给些身材健硕高大的新兵,以此笼络感情。 不是说为了让人帮忙照顾, 只求看在肉包子的份上不让这些人欺负了去就行。 林卫国和陈岑又同林耀祖谈了些交心话,纵使昨晚在饭桌上早就已经把该聊的都聊过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陈岑对于林耀祖一开始的厌恶之心也因为爱屋及乌而逐渐冲淡。 关键林耀祖除开怂这一缺点外,又着实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主,有时候只要他想,就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临别之际, 陈岑作为姐夫怎么着也得有所表示,于是他往林耀祖的行囊中塞入两条大重九,又添了些许零碎的毛票,以表心意。 直到日头爬上了树梢,林卫国和赵桂英才红着眼眶揣着包着肉包子的油纸袋,推着那辆老凤凰自行车领着林耀祖三人往城西火车站去了。 在那里有一场部队组织的欢送仪式。 林柠与陈岑一同站在林爸林妈身旁,攥住冷冰冰的护栏杆以防被其他来送别的新兵亲属们挤走。 他们在护栏外静静注视着站得笔挺、认真聆听操着一股浓重口音的武装部领导讲话的林耀祖。 不同于林卫国和赵桂英的感动与不舍,林柠心中纵使也有一股惆怅之情,但是更多的竟然是一种莫名的愧疚。 她在愧疚什么? 林柠静静凝视着林耀祖身着军装的模样,忽然明白了愧疚感从何而来。 他们怎么能什么人都轻易低往部队里送呢? 这对得起林耀祖,对不起部队啊! 尤其,当她看见明明还没有接受过训练,便已经庄严肃穆、敬礼标准的林耀祖时,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可是现在却和一种很遥远崇高的身份挂上了钩,就连带着对于这个人也产生了一种陌生的距离感:这还是她认识的林耀祖吗? 月台上,领导的讲话仍在继续,正午的阳光已经洒下。 林柠恍惚间,仿佛看到林耀祖朝他们走来,她拼命地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千万别还没出发就当了逃兵。 然而,林耀祖确实朝他们走来,只不过这是领导安排最后对亲属的告别。 林柠潜意识里的摆手,也只是轻微地动了几根手指。 在高她一头的陈岑看来,林柠也似乎只是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因此陈岑靠向林柠,用肩膀支撑了林柠的大部分重量。 感受到陈岑的靠近,林柠抬眼看着陈岑的下颚线,对着下颚线像是看向了陈岑,昏昏沉沉地说:“我好像有点饿了。” “饿了?”陈岑挑眉,虽然疑惑林柠早上才吃了三个大肉包,但还是下意识地去拿赵桂英抱着的油纸袋,想从中拿些肉包给林柠垫垫肚子。 可当陈岑转头看向赵桂英时,发现赵桂英已经和林卫国抱在一起,泣不成声,而油纸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陈岑抬头一看,发现它已经被放在了走向这里的林耀祖身上。 陈岑跨步想要去接林耀祖的油纸袋,可刚一迈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陈岑扭头一看,只见脱离了他的支撑的林柠身体一晃,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通”一声软绵绵地瘫倒下去,昏了过去。 刹那间,整个月台都回荡着陈岑那崩溃的破防呐喊,声音之大,震得众人纷纷转头。 在这一刹,所有正在告别的新兵及其亲属同时听见了一个男人呐喊出了“林柠”这个名字。 这一喊可不得了,顷刻点燃了新兵们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之魂,纷纷猜测是不是哪家的小情侣上演了一场“女方去当兵了,男方不愿再三挽留”的狗血剧情。 可当部队重新组织了纪律,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告知众人只是低血糖晕倒后,除了热心帮忙递糖的大婶们,其他人才又回到了与自己孩子的不舍告别之中。 唯有林柠一家,除开呆愣愣站在原地、无法离开的林耀祖外,其他三人都带着林柠坐上了原本是为新兵们早就准备好的救护车。 望着救护车载着一家人渐渐远去,那“呜啦呜啦”的声响在林耀祖的耳边不断徘徊。 林耀祖攥着手中沉甸甸的油纸袋,他环顾四周,新兵们和家属们正哭天抢地地告别,而他周身,却是一片空旷的寂静,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角落里。 林耀祖咧了咧嘴,想笑,却笑不出声来,只觉得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就止不住地抽搐。 告别往往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 他林耀祖怎么就这么倒霉! …… “你很幸运,目前来看,没有强烈的孕吐反应。” 超声诊断意见:根据血清β-hcg检测结果以及超声检查所见,结合患者临床表现,诊断为早孕,考虑怀孕约1个月。 苏醒过来的林柠坐在医生的对面的座位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诊断证明,表情迷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一开始林柠只是低血糖,到了医院挂了糖水后就没事了,但是陈岑坚持要检查一下身体。 在他看来早上吃了三个大肉包到了中午还能低血糖的林柠简直不正常,要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才吃两个。 而医生看着是小两口来问诊,听了状况后,就问了一句结婚多久了,陈岑如实回答快两个月了。 接着,医生便二话不说让林柠去做了个孕检,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陈岑对于早孕这两个字也没怎么反应过来,还在沉浸于林柠吃了三个包子为什么还会饿的问题上:“医生,这跟低血糖有关系吗?” 对面的女医生看着这对小夫妻,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思考他们为何如此反应迟钝。 不过她倒是头一回见不问孩子状况的小两口,于是她耐心地解释道:“怀孕后,女性的身体会发生一系列变化,新陈代谢加快,身体需要更多的能量来支持胚胎的发育,所以会更容易感到饥饿。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哦,这是正常的就行。麻烦医生了,那我们就先走了。”陈岑松出一口气,感激地道别,说完就打算带着林柠离开这间诊室。 然而,见到这一幕,女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是两道冷光扫过来,带着些许愠怒。 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像是在发出警告信号,随后喊停了两人,显然是对两人对于新生命可有可无态度的极为不满:“孕妇留下,我还要交代些问题。” “孕妇?”林柠和陈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个词。 年仅21岁的林柠和20岁的陈岑这才彻底反应了过来,他们的身份好像即将发生翻天地覆的改变。 半小时后 陈岑拿着几张写满了注意事项的纸走出了诊室,他一边像是扶着已经身怀六甲的林柠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一边将这几张纸仔细叠好放入包中。 而林柠明明也才怀孕几周,小腹平坦,她却也下意识地挺着肚子,任由陈岑搀扶着自己的腰肢,慢悠悠地下台阶,唯恐惊到了腹中的胎儿(虽然说还只是个胚胎)。 坐在医院外小吃摊上解决午饭的赵桂英和林卫国见两人出来后,赵桂英正打算替林柠和陈岑也叫上一碗小面。 陈岑在小吃摊前站得笔直,伺候完林柠入时,一脸严肃,像是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 他快速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要一碗就行,林柠不能吃这个。” 陈岑表情严肃,怔得木桌对面的赵桂英和林卫国心里以为林柠生了什么大病一般。 赵桂英大气都不敢出了,看向陈岑,有些慌乱:“怎么了这是?” 陈岑斩钉截铁地说:“这小吃摊不干净,她不能吃,我吃就行,回去再给她做。” 林柠也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对,我刚挂了糖水,还不饿。” 刚才还在小吃摊上吃了碗面的赵桂英瘪了瘪嘴,看向两人:“有这么讲究吗?到底怎么了?” 陈岑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掏出那几张纸,那是那位医生看这两年轻人什么也不懂,怪可怜的,专门为他们恶补的知识。 陈岑的眼神变得紧张而兴奋,神经质地快速翻开,指着第二页第三条:“怀孕指南上说了,忌路边小吃摊,全是灰尘,病从口入。”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转头朝摊主喊道:“我的那碗也不要了吧!” 随后,他小声地对着林卫国和赵桂英解释,像是在寻求某种认同:“我要是病了,谁来照顾林柠?” 还没有反应过来陈岑话里意思的赵桂英今天心里本就憋着一股火,没跟林耀祖说上最后一句话,满心的遗憾化成了满肚子的气。 现在看到陈岑和林柠这对小夫妻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样子,她更来气了。 赵桂英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像我们以前怀孕的时候,吃不吃得饱……” 赵桂英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原本抱怨的神情在这一刻凝固住了,直直盯着林柠的肚子,嘴巴微张,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林柠也特意地挺了挺腰肢,想要赵桂英看向那根本不显怀的肚子。 赵桂英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怪异,看着这不靠谱的两年轻人,对林柠问:“该不会是误诊吧?我平时也没见你孕吐恶心什么的。” 陈岑像是早料到般,不紧不慢地将诊断单递到赵桂英和林卫国面前,同时解释道:“医生说了,少部分人就是反应比较小,柠柠就属于这种。” 赵桂英接过诊断单,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字,当她终于意识到这确实是真的时,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赵桂英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之前的遗憾和烦恼通通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刚刚离开的林耀祖都被她暂时忘在了脑后。 “男娃还是女娃?”还没等林卫国看过就诊单,赵桂英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这怎么知道?” 陈岑无所谓地回答道。 “没事,没事!不管男娃还是女娃,都得管我叫姥姥!” 赵桂英得意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惊天动地,仿佛某部电视剧里的大反派发出的狂笑,惹得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一颤,暗自远离这桌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正常的一家人。 而对于赵桂英心思心知肚明的几人,只得浅浅一笑,尽量不让周围人也把他们当疯子。 至少,他们希望能被误认为是赵桂英的监护人。 第58章 林柠怀孕了。 遵从着三个月以内不宜让外人知晓的习俗, 这个秘密被小心翼翼地珍藏在一家人之中,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就林柠个人的生活而言,在她的再三考虑下,她自己决定辞去新华书店的工作。 并不是因为之前对于自己工作来路不正的退缩心态, 而是权衡之下的考虑。 实在是每日搬运大批量的货物, 有时几十斤甚至上百斤, 并且既要理清货架,又得应对往来账目, 纵是铁打的筋骨也经不住这般磋磨。 林柠又不喜欢搞特殊,不想因为自己的怀孕而让同事承担更多的工作,同时她也想借着这次怀孕的机会重新考虑自己的职业选择。 然而, 纵使陈岑把档口账本都捧到林柠跟前,林柠绝不是那种辞去工作后就安心在家等待丈夫养活自己的人。 她体会过没有收入来源、寄人篱下的日子,这种不安心的感觉她这辈子也不想再体会了。 她也清楚地知道,虽然工作不能让她大富大贵,但拥有一份自己的工资,意味着拥有了底气和养活自己的资本,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生活。 而今陈岑也同样因为林柠的怀孕, 倒像条褪鳞的蛟,在商海浮沉里忽然顿悟,打算过些踏实日子, 不再追求所谓的挣快钱、大钱。 以前,他的生意做得很大,能够在京市的百货大厦里租下位置极佳的档口,当初就算是陈父将他打得七荤八素。 陈岑不惜改换生意,背着陈父偷偷做生意,也要留下这金疙瘩。 可这一年的租金也不便宜, 在林柠一年的工资才不到八百的年头,租金打底就是二十万。 可想而知一天的流水得有多少才能够支撑起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做买卖。 趁着林柠月份尚浅,陈岑便开始加速着手熔铸出他们的新生活。 陈岑打算在京市买下几间商铺,预备做些不费气力,不愁租金的自在小营生。 不图日进斗金,但只求能过上晨起能给林柠买些肉粥包子,想不做生意了就贴张告示关门回家,晚上到点准时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陈岑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虽说是奔着清闲去的,眼下筹备却是如火如荼。 商铺的选址,以后的营生,还要将百货大厦的档口找个合适的买主打出去,这一刻也不得歇息。 林柠卸了工作担子,倒让陈岑在外奔波时稍微能够安定些心神,不用把整个心都吊在怀着孕的林柠身上。 不过林柠在家里也过得十分充实,就在不久前,陪同她和依娜一起将玉瓦找出来的邹老爷子联系了她和依娜。 邹老爷子想着林柠和依娜帮他们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挽救了国家的重要财产,便想着私人帮助依娜安排份工作,以作他个人的感激。 只不过还是因为依娜语言的问题,能安排的工作大多都是劳动力性质的。 其中有一份故宫的安保岗,让陈子安也有些犹豫。 依娜却很高兴,并且十分愿意去做邹老爷子提供的故宫安保工作,好歹这离家近甚至还是事业单位编制。 文化水平低的依娜已经很满足了,而且她也可以一边上夜校补文化一边上班,若是以后学好了文化还可以晋升不是吗? 同时,邹老爷子在和林柠的交流中得知,林柠也辞去了原本的工作,正在重新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于是,他便亲自写了一封推荐信,推荐林柠去故宫的档案部工作。 不过,档案部需要对林柠进行一定的能力测试,而且老爷子建议她尽快去就职,因为邹老爷子也不确定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空缺。 林柠左思右想这故宫档案处的工作清闲,离家也极其近,早九晚四,便也不再在乎自己是不是孕期的关系了,这些日子就整天背诵邹老爷子给她的资料了。 等到了大约十二月,林柠也就顺理成章地入职了故宫的档案部。 与此同时,陈岑也找到了心仪的铺面,有三间平房,位于距离家三公里的南大街。 虽位置并非绝佳,但性价比极高。 每间三十平米,单价五万,总价仅十五万。 陈岑将之前的档口打出去后手里回流了大约二十万的现金,加上车队这个月又跑了趟云南挣了两万块,加上之前的一些存款,家里现在能拿出来用的总共也就二十五万左右。 买下了这三间铺子,装修和办经营证也要花上些钱。 因此这三间铺面就是陈岑有限的能力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了。 别忘了,陈岑今年也才二十岁,就算能挣钱,但是挣钱的时间也绝对不长。 陈岑能够在这个年纪不靠家里的帮助便购置下自己的一套产业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可林柠和陈岑这平静而又美好的日子,却在这年的末尾,也就是春节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涟漪。 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即便林柠和陈岑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想要避开周忆路,但同处一座城市,这似乎成了一件难以实现的事情。 腊月二十五,距离除夕夜还有五天。 “小陈啊,我来给你们送些年货。”周忆路裹着羊绒大衣立在垂花门下,朝着院子里面的陈岑露出讨好而又和善的笑容。 这么大个领导,亲自提着两盒特供的红木礼盒,在寒冬腊月红着鼻子吸溜着鼻涕站在你们家门口,等着你的同意才能踏入家门。 换做是你,你能把他赶出去吗? 更何况这人还是你们父亲的顶头上司,在一定的程度上能够决定你们一家人的前途未来。 正所谓“富贵也能淫,威武也能屈”。 林柠和陈岑是俗人,他们选择遵守这至理名言。 自从知道林柠怀孕后,周忆路几乎是有空便会登门拜访,每一次手上都会提着一些适合孕妇滋补的中药材,什么人参海参,什么口服液五粮液,通通都不带重样的。 纵使林柠心中有些不喜,但是周忆路每次的度都拿捏得很好,一般放下东西再聊一会儿就走了,从来不会硬要在林柠家呆到天荒地老。 见周忆路再次登门,林柠便点了点头,而假装之前从来不知道真相、前一周才从林柠口中得知她的身世的陈岑这才赶忙去迎接。 陈岑掀开厚重的棉门帘时,周忆路正用翻毛皮鞋尖碾着门槛下的冰碴。 他手里提着的油纸包渗出德州扒鸡的酱香,另一只网兜里芝麻糖结着白霜,活像冻僵的蜘蛛网,看样子是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算日子周局长也有些日子没来了。 “小陈啊,这是我从外地带回来的特产……”周忆路的声音卡在半空。 因为陈岑走近后惊讶地发现,周忆路的背后还藏着一团臃肿的暗影,那是个裹着枣红呢子大衣的女士,手里也提着件东西,不过很大,看样子是件黑色的皮草。 这正是周瑾。 这也是周瑾第一次出现在林柠和陈岑家门前。 感受着陈岑的打量,面容姣好气质优雅的周瑾点了点头,讪讪一笑。 随即,在陈岑错愕的目光中,兄妹二人硬着头皮步入了这院子。 周瑾的到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终究是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林柠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垂眸,发丝垂落在脸侧,遮掩住复杂情绪。 对这位突然出现的生母,她心里没有任何感觉,既没有被遗弃的隐痛,也没有那所谓的夹杂着血脉相连的微妙悸动。 说真的,她真的只是把周瑾当做了陌生人。 因为她已经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而且陈岑把她养得极好,她不需要在其他方面去汲取爱意了。 所以她对于周瑾的出现既不愤世嫉俗,也不感天动地。 她的态度就像是对待过年时家里总难免会出现的那些稍微有些讨厌的亲戚般罢了。 陈岑站在林柠一旁,眼神警惕又疏离,像只护崽的猫。 他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声音却也透着生硬:“要不,先坐吧。” 周忆路赶忙上前两步,试图缓和气氛:“快,来,先吃东西。” 他将德州扒鸡和芝麻糖往桌上一搁,油纸展开时发出的窸窣声,在这静谧空间里格外响亮。 “这皮衣是瑾妹从俄国出差时特意带回来的,想着日子冷了,这皮草也能稍许挡些风寒……”周忆路突然清了清嗓子,夹在不说话的周瑾和林柠之间,只得努力地替两人缓和。 这得亏是林柠和陈岑不清楚当年事情的原委,不知道周忆路这才周瑾选择抛夫弃女的重要导火索,不然这周局长的面子也会变得不好使了。 “周女士真是费心了。”林柠冷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 周忆路尴尬地笑笑:“哪里哪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而这时,茶壶突然嘶鸣,盖过了周忆路喉咙里滚动的干笑。 陈岑见水开了,便又往两个搪瓷缸里倒入热水泡茶,递给了来做客的两人。 “柠柠,试试尺码?”周忆路往前递的动作太急,皮衣袖管扫落茶几上的搪瓷缸,使得茶水直接倒在了桌上,差一点就将这件做工精致的皮草也沾上茶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使得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看上去有些笨手笨脚的周忆路身上。 当周忆路在陈岑的帮助下处理好桌上的茶水时,周瑾和林柠的目光同时从其身上抬起,两人的目光也因此意外交汇,林柠只觉得时间仿佛凝滞住了。 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未引起周忆路和陈岑的注意。 两人反而趁着处理茶水的间隙,聊起了除夕夜的安排。 周忆路率先开口,说出了今天的说辞:“我想着咱们两家住得近,但除夕夜我和瑾妹可能都要忙。 秦鹿和念恩两个孩子很久没过个正经的除夕了。 人多热闹些好,所以想问问柠柠和陈岑,能不能在你们过除夕的时候,捎带上两个孩子。 放心,他们绝对不调皮。” 其实,周忆路每次来都会找些别的借口,问问林柠工作上有没有不顺心的,问问陈岑的铺子经营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混混找麻烦。 总之就是不提他是来看望亲侄女和侄女肚子里孩子的。 好似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心照不宣了。 “您可以直接跟家父提一声就行了,何必将这等事情同我们这些晚辈商量呢?”陈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周忆路想起上次饭局那场面,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尴尬,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这事儿,还得你们亲自点头才行。” “可我们家做主的……”陈岑迂回的话还没有说完。 林柠便开口了:“两个孩子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周局长这些天给我们送了这么多保健品,两个孩子我们当然会照顾好的。” 周忆路听了林柠这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的是,自己之前好心好意的看望,都被林柠算在了这件事上;笑的是,林柠至少还愿意接触他们周家。 其实,周忆路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林柠不过是因为觉得那两个孩子着实懂事。 每次她和依娜从神武门下班回家,那两个孩子都要帮着提东西问好,护着她回家。 可别说陈岑为什么没有接送,那摩托车就只能载两人。 陈子安又早就回部队去了,难不成他只接了林柠,就让嫂子一个人走路回家? 而且林柠两人上班的地点离家走路都才十多分钟的路程,陈岑的铺子反而离家极远,林柠便没有让陈岑来接送了。 想来是听大人们说起了林柠怀孕的事,这两孩子就把护送林柠回家当成了任务,甚至还主动接过了接玉罕的工作。 因为玉罕和他们是同一个小学,只不过他们年级高些,就每天放学后把玉罕带到景山公园门口的小吃摊,请让玉罕吃东西,同时等林柠和依娜下班。 在林柠的拍板下,事情就这么定了。 周忆路也没想到这事能这般顺利快速,他似乎只准备了这么一个话题,后续的说辞和愿意给予的好处也没能够有机会说出口。 之后的时间里就见他努力地想要与年轻人搭上话,可是效果寥寥。 没办法,周忆路和周瑾也不再多待,便告辞离去了。 直到最后,周瑾和林柠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第59章 以前林柠在新华书店风雨不辍地搬货卸货, 将身体锻炼到了极致,如今总算是有了回报。 林柠倚在产科诊室门框上,看邻座孕妇扶着腰干呕,恍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尝过孕吐滋味, 更从未因为孕反而使得睡眠质量下降。 哦, 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但那多是林柠对于食物产生了一种几乎魔怔的执念。 倘若当天没有吃到自己想要的食物, 那么那一整天林柠都会抓痒挠腮。 到了晚上更是会因此彻夜难眠,就算是吃了再多其他营养而优质的食物也不管用。 就像昨晚, 躺在床上的林柠突然想起了景山公园门口那家糖炒栗子在炒栗子时,锅里的栗子猛然爆开壳露出栗子肉的那一瞬间的香甜感,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半夜的, 林柠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可是她对于自己的欲望和焦虑毫无办法,只能推着半睡半醒的陈岑让他去给她买栗子吃,还要那种刚刚炒好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睡红了眼的陈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知道黑灯瞎火的晚上是不会有人在空旷的街道上摆摊卖什么糖炒栗子的。 就算是有,这种大半夜卖东西的怪人卖的栗子,他陈岑敢买来给林柠吃吗? 他都怕这是掺了药的。 可陈岑也知道, 孕期的林柠,身体敏感而脆弱,任何一点负面情绪都可能像汹涌的潮水般将她吞噬。 倘若整晚睡不着觉, 这不仅仅是对林柠个人的折磨,那肚子里的小生命也会受到牵连。 即便抛开对孩子的担忧不谈,正常人要是整夜整夜地失眠,那同样也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所幸,陈岑对于这种事早有经验,糖炒栗子外面没有, 栗子总归是好找的。 人嘛,谁没有些亲朋好友家里会有些果树或是菜园之类的。 自从上一次林柠半夜突然想吃脆冬枣后,陈岑现在认识新朋友,都是记得是某某某家里有苹果树,某某某家里有片菜园子。 于是陈岑便从家里的营养品里提上两样,屁颠颠地、没脸没皮地、大半夜地、跨了将近半个城区地,去敲响了某位有栗子树家的大门。 然后在对方眼里藏着怒气的情况下,明知故犯的陈岑就继续舔着脸,歉意地奉上礼盒,说明前因后果。 其实只要礼数到位了,再加上情有可原,一般相熟的人家都不会拒绝。 再之后,就是陈岑抱着一大袋的栗子和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一麻袋细沙回了家。 然后他开始在院子里拿着烹饪书现学现卖,炒起了栗子。 林柠则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身上搭着披肩,等着锅里爆开一个,陈岑就朝她递上一个。 直到林柠吃完了整整三斤炒栗子,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可唯有陈岑望着院内因翻炒而晃荡在地面的细沙,以及他脚尖现在正碾着满地狼藉的栗壳,不禁出神。 当他意外地回过神来后,才发现那是三斤多的栗子。 除开他偶尔被林柠投喂的一两颗外,全被晚上刚吃完三碗大米饭、半只炖鸡和炖菜、一整条两斤重的红烧鱼、一些杂七杂八的糕点零食的林柠给吃完了? 因此,第二天两人出现在了 产科三诊室内 “医生,吃这么多真的没事吗?” 陈岑秉持着不懂就看病,就算没病挂个号也当是给咨询费了的想法,带着林柠来医院咨询专业人士了。 产科医生看向林柠的挂号单,又看向陈岑:“你是李教授家里的小儿子吧?” 李教授,就是陈母,李秀兰。 陈岑昨晚给陈母打电话,让她上班时顺便挂的号。 不然以这家医院的火爆程度,没等他们出门呢,就被挂完了。 陈岑点了点头。 产科医生叹了口气:“那么你们也应该有些医学常识啊,尤其是李教授,你们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咨询她老人家。 你们说说看,我这不也是因为我们医院的号,确实挺难挂的。 不少从下面农村里来求医的,多半是真有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 这一天没挂上就要多出一天的招待所的费用,更何况在城里干啥不花钱? 吃饭、上厕所、喝水,都是钱呐,我也是农村里出来的…… 我等会儿留个诊室的电话,你们家有电话吧? 你们下一次若是有问题,直接打电话就行了。 就别浪费号了,更别让李教授人家专门跑一趟来找我们了。 产科和骨科之间还是有距离的,李教授休息的时间的也不多。 尤其是那骨科的手术一场做下来也挺累……” 陈岑讪讪笑着,但也低头认错。 他对于林柠的异常实在是太紧张了。 刚才都说了他妈是骨科专家,他想着这不是专业不对口嘛。 而且他让挂号时,李秀兰也觉得定期检查是好事,就顺手让人留号了。 不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医生是个好医生,患者也是好患者。 双方和和气气的,虽然各有各的立场,但都没有太大的戾气,也没有在此过多纠缠。 产科医生凝视着彩超屏幕,眉头微蹙,半晌后轻叹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用严肃的目光扫过这对年轻夫妇。 “胎儿这个阶段确实偏大了。”她顿了顿,指尖轻敲桌面,“这不管是对后续生产,还是产妇之后的身材恢复,都可能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我建议还是要控制饮食。” 陈岑下意识点头,可听到“控制饮食”四个字,又忍不住抬头,欲言又止,看向林柠听到这四个字后有些黯淡的目光。 陈岑顿了顿,硬生生转过头去不看林柠,狠了狠心,还是继续向医生描述着林柠的不对劲。 “吃这么多?这简直就是暴饮暴食!”当医生听到三碗大米饭后突然惊呼。 等继续听下去后,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陈岑,又将目光落回林柠身上,满是震惊:这小小的身板真能塞得进刚才说得那么多东西? 陈岑见医生的反应,却像是被触动了逆鳞,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而急切:“不算多的,长身体嘛! 我媳妇儿没怀孕之前食量就比较大,这怀孕后食量涨了也是正常的。” 可他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乎成了呢喃,“我也就是怕,会不会是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才会导致食量上涨。” 陈岑越说越心虚,他也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就是因为林柠吃得多而来看病的。 只是看到别人用这般异样的眼神看向林柠后,他就又忍不住下意识地反驳了。 产科医生将嘴巴抿成了无语的一字型,翻开刚才林柠的检查报告,所有数据都在合理范围。 她微张着嘴,望向两人,调整着措辞:“要不,你们去做个心理咨询?” 一刹那,诊室的空气仿佛被抽成真空。 陈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那带着尴尬的笑意荡然无存,一股被冒犯了的神色跃然脸上。 这年头,说这话,这不是在骂人,那是在干什么? …… 林柠终究是迎来了孕期的最大难题,控制饮食。 从刚怀孕时的伙食另开小灶,到如今赵桂英的糖尿病食谱被陈岑做成孕期管控手册,连每天应该吃多少大米饭都要经过计算后过才能入口。 但这也不是在虐待林柠,至少林柠如今想要吃什么,陈岑更会竭尽全力满足。 只不过从之前的三斤炒栗子,变成了如今最多只允许饭后吃三粒。 这段日子对林柠而言,简直如坐针毡般难熬,可家里人却觉得理所应当,个个都像监督员,时刻盯着她。 好不容易熬到除夕夜,林柠才总算能放肆一回,吃个尽兴。 今年除夕夜非比寻常,一是陈家头一遭没有在外面的饭局而是在家过年,二是林家与亲家首次联合守岁,偏偏还少了林耀祖,多了周秦鹿和刘念恩。 两个小朋友一开始显得有些局促。 不过在赵桂英的彻底偏心下,两人也算是逐渐放开了手脚,同玉罕一起在院子里疯玩,用燃过的炮仗灰画着跳房子。 至于周忆路和周瑾,林柠和陈岑也很少见到他们。 这两大忙人,能有空闲的时间很少,就连抽出功夫陪伴两小娃都费劲,更何况是林柠呢? 林柠也明白,周瑾对她心怀愧疚。 虽说她从不奢望什么弥补,但对于肚子里的孩子来说,总是不能将其放到对立面的。 而望着墙角处那堆着周瑾过年寄来的大批年货,林柠知道这是种无声的致歉。 可这种感觉却像是雪夜里隔着屋子添炭火,暖意总在距离中锐减。 明知道那地方是暖和的,能感受到的暖意却微乎其微。 对于这一年可能都见不了几面的关系,林柠更觉得无所谓,但若是将其敌对,那就有大麻烦了。 林柠望着餐桌上算不上美满和睦,但也是各具特色的一家人: 林爸和陈父两人碰着酒,侃天说地,声音之大好似是在争世间真理般; 陈母终究是用木筷夹起依娜做的香茅草烤鱼,而玉罕也在依娜的要求下,同这位名义上的奶奶说了声新年快乐,因此让所有小朋友都收获了一份红包; 最热闹处,赵桂英正往两做客的孩子碗里堆四喜丸子,脸上的笑是止不住的,林柠一时都快忘了今早上还在忧心林耀祖的人又是谁了。 陈岑自始至终都稳稳地坐在林柠身旁,林柠早已心领神会。 这次在陈岑假装咳嗽之前,就主动提前放下了筷子。 陈岑见状,略带惊讶的眉头挑起,可瞬间,那份惊讶就被一种被人如此乖巧遵从的愉悦所取代。 然而,陈岑还是轻咳了一声,趁着周围人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吸引的时候,他悄悄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柠。 林柠纳闷,不知道陈岑又在酝酿什么新花样,不过还是顺着目光看去。 陈岑垂眼藏住笑意,左手在桌下悄悄解开衣服兜的扣子,露出了林柠今早提起的巧克力。 林柠嘴角上扬,她两眼放光,在桌下用指甲沿着凹槽掰下一块。 甜味在林柠舌尖化开的瞬间,陈岑突然伸手抹掉她唇角的碎屑。 当陈岑温热的指腹扫过林柠微微发肿的牙龈时,他压低声音,却说出了最狠心的话:“就吃这么一块就够了。” 接着林柠就看见陈岑拿起那块刚才被她偷偷掰了一小块的巧克力,分发给了在场的小娃娃们。 林柠望着孩子们吃得满嘴褐色的模样,刚被甜食治愈的心情又欲哭无泪了。 陈岑捏着光秃秃的包装纸转身,迎上林柠眼底晃动的碎光。 陈岑只好无奈一笑,又从衣服兜里露出一兜子的松子仁,悄声道:“这个可以多吃些……” 林柠心中的不满瞬间化为乌有…… 来年的七月,林柠总算卸下了腰间的担子,平安地诞下一名六斤八两的女童。 孩子被取名为陈意,小名巧克力。 这个小名是陈岑在家庭会议中据理力争、力排众议后才争取到的命名权。 据陈岑所述,巧克力是林柠送给他的第一份定情礼物,极具意义。 虽然林柠对此有所异议,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这位愿意把一切都大包大揽,极有资格命名的优质奶爸。 因为在一家人正在为名字争论不休时,林柠忽然发现女儿襁褓里塞着一张某人手写的保证书:“若命名权归属本人,本人自愿承包尿布清洁及夜奶投喂工作,期限:至巧克力同志出嫁之日止。” 如果说每个婴孩都是被抛入世界的即兴演员,而陈意小朋友的舞台竟同时亮着三盏永不熄灭的聚光灯。 在陈、林,甚至周家,这三家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上,她才是十足的幸运儿…… 瞧,正在被陈岑抱在怀里的陈意,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好家伙,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做梦都能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