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和教授谈恋爱》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别和教授谈恋爱》作者:春眠也知晓 文案 教授好,教授妙,教授怼得你哇哇叫。 你生病时他科普,你犯错时他补刀。 #点我看甜甜的恋爱# 蒋小城单身多年主动相亲,对方海归博士,大学教授,优秀体面,帅气多金,却是个钢铁直男?! 第一次约饭。 蒋小城小心翼翼询问:“钟先生,我们吃火锅怎么样?” 对方面色庄重地摇头:“相关研究表明,火锅汤料中有大量亚硝酸盐,很不健康。” 第一次下厨。 蒋小城大惊失色地打开窗子:“钟先生,怎么这么多烟啊。” 对方满脸正经地挥铲:“这不是烟,是雾。雾是液化小水滴,烟是固体小颗粒。”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纠错狂,却一直在努力学习如何给他带来感动和惊喜。 西装革履小领结的钟先生捧着大束玫瑰,表情严肃又紧张。 “你……愿不愿意,咳,和我在一起?”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不是师生恋不是师生恋循环10086) 食用指南: 1.不解风情十分严肃学术攻VS可以可以都可以我行我行我都行温柔受; 2.此“直男”非彼“直男”; 3.轻松不虐小甜饼; 4.双洁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蒋小城,钟恪行 ┃ 配角:《贤内助系统》已完结 ┃ 其它:下本开《二次逃婚》《怎么会有你这种妖精》 一句话简介:真教授不谈假恋爱 立意:最好的爱是互相成长 第1章 Q1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经由本站开往兰江的D529次列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开车了,有去往兰江方向的旅客,请您抓紧时间到10号检票口检票进站,列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开车了……” 明亮宽敞的高铁站内热闹熙攘,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 “让一让!请让一让!” 前面的路被一支老年旅游队伍堵住,蒋小城急得满头大汗,高举着身份证,艰难地穿过人群的缝隙,快速向最内侧的安检口跑去。 “您好,请伸开手臂。” 蒋小城来不及缓气地走上前,看着安检员手拿探测仪从他的半袖连帽衫扫到牛仔裤,赶忙问了一句。 “请问,10号检票口怎么走?” “10号检票口上电梯二楼左转就可以了——来,下一位!” 安检员说得又快又清晰,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回答了几百遍,她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旅客快点儿跟上。 二楼左转……二楼左转…… 这四个字像急促的鼓点在蒋小城的脑袋里不断循环,他迅速抓起通过安检仪的双肩包,飞快地跑上滚梯。 广播再次响起。 “旅客们请注意,经由本站开往兰江的D529次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有去往兰江方向的旅客,请您抓紧时间到10号检票口检票进站……” 10号检票口……10号检票口…… 蒋小城脑袋里的鼓点换了节奏,步子完全迈开了,噔噔噔地向上爬,转眼到了二楼。 踏进候车厅,人群一下子拥挤起来,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不停地从身边擦过,几个检票口前扯出很长的队,闸机的滴声夹杂着喧嚷的吵闹揉成迷糊的一团,灌满耳朵。 1号……2号……3号……4号…… 蒋小城盯紧了屏幕上的红字,脑袋里充斥着咚咚的心跳声,越走越快,脚下生风。 10号!到了! 他朝着检票口的方向看去,前面的队伍已经进了一大半,队尾的几人正有序地往里走。 谢天谢地!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后怕让他全身都松懈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脚跟上了队伍。 “先生,你的东西。” 谁在背后说了什么,蒋小城没听清,然后,什么软和的东西在他的肩上轻轻一碰。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拿着他的身份证。 “啊,谢——”蒋小城接过,刚要抬头道谢,催促的声音又来了。 “嘿,能不能快点儿啊。” 排在后面的人从队伍中歪出半个身子,催促道。 蒋小城脸上一热,颔首道了声抱歉,匆匆将身份证放在闸机上。 因为是周末,车上的旅客很多,有人已经在座位上坐好,后上车的在整理行李,不知是谁家的双胞胎,在过道里嬉戏大闹,跑跑停停地不看路,猛地撞到了蒋小城的腿上。 “嘻嘻!” “哈哈!” 蒋小城也不介意,回了他们一个微笑,又把他们扶稳,继续向前走,一边扫视着座位标识,在某处站定,反复确认了几遍信息。 弯下腰,指着车窗的方向,对坐在过道一侧的人道:“您好,麻烦借过一下。” 坐在座位上的个身材臃肿的人,约摸四十左右的样子,方脸,光头,半旧的短袖蒸出热热的汗味,胳膊倚着扶手,正在刷手机。 听到蒋小城的话,大汉目光斜上地瞅了他一眼,脸上的横肉堆积出一丝不耐烦,双腿侧歪,象征性地让出条缝隙,重新把目光落回到屏幕上。 蒋小城轻轻道了声谢,僵直着身体极力后靠,努力挤了过去,尽量不去碰那人从腰带里溢出来的肚皮。 好不容易坐下来,又听到有人说。 “您好,这是我的座位。” 蒋小城抬头。 立在座位旁的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人,左肩挎着电脑包,墨色的衬衫好像刚从熨板上走过一遍,声音也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蒋小城马上低头核对信息……没错啊。 “你好,这是我的座位。”青年重复了一遍。 这回蒋小城注意到,他是在和邻座那位大肚男说话,而大汉正伴随着视频刺耳的背景乐,发出赫赫的笑,显然没有理会他。 青年伸手碰了一下大肚男的肩膀。 大肚男仰起脑袋,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 “啥事?” “你坐了我的座位。” 大肚男似是懒得挪动位置,随意指了一处空位,说:“那有位子。” 又低下头。 西装青年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头,俯下身子,将票证信息伸到大肚男眼前,语气开始变得冷硬。 “9D是我的座位,我不同意换座位。” 周围几位乘客听到这边的动静,投来探寻的目光。 大肚男终于舍得放下手机,目光在青年身上上下扫视,似是在评估什么,然后他发出“嗬”的一笑。 “我说哥们,花的一样的票钱,坐哪不行啊。” “既然坐哪里都行,你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座位?” 大肚男噎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话,脸色骤然变了。 “哎!你干什么拍照!” 青年拿出手机,镜头对准了大肚男,一字一顿地道:“保留证据。” 又换了一副郑重地语气,说:“你的行为可能涉嫌扰乱列车上的公共秩序,根据相关规定,处警告或者2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至于情节是轻是重,是罚款还是拘留,我相信公安部门会处理——” 他脊梁挺得笔直,五官硬朗,眼神沉着冷静,带着知识分子的执拗劲儿和咬文嚼字的书卷气,很有唬人的架势。 “有毛病吧你!”大肚男猛地拔高了声音,牛眼睛瞪得老大,似是觉得青年的行为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 乘警阔步走了过来,伸手碰了一下帽檐,又很快地放下,“怎么回事?” 先开口的竟然是双胞胎中的一个。 “两个叔叔在抢座位。” 孩子的妈妈拍了一下他的头,似是警告他不要多嘴。 乘警拿着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大肚男一眼,又环视了一圈,观察周围人的神色,突然说:“车票信息呢,我看一下。” 大肚男撇撇嘴,磨磨蹭蹭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车票。 乘警接过,将车票展评,仔细辨认了一番,复又看向大肚男,那目光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肤,射到心肺里去。 “您的座位不在这里。既然座位的主人已经来了,就麻烦你您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大肚男向左看了一眼,又向右看了一眼,收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好像挨了一巴掌。 摸了下鼻梁,小声嘀咕道:“这之前不是没人坐么,坐一下怎么了,事儿可真多。” 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慢吞吞地离开了。 他这一走,位置就空了出来。 青年刚要坐下,瞥见座位把手上的湿痕,很明显地顿住了,眉头蹙起,从包中翻出一张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他每擦拭几次,就将湿巾对折一下,最后,整张湿巾被叠得整整齐齐,进了纸质清洁袋。 能从浩如烟海的法律法规中单拎出一条,不眨眼地背出来,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随身带着湿巾,忍受不了一点脏污,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小城怀里抱着双肩包,靠着窗户,默默坐远了一些。 可又像是被磁铁吸引住了似的,假装不经意地转过脸去。 此时,这位敢于和“恶势力”作斗争的青年已经将自己的座位彻底消了一遍毒,端端正正地坐好,放下桌板,从包里拿出商务笔记本。 趁着开机的时间,将袖口挽到肘弯以上,露出蛰伏着肌肉的半只胳臂,又像是很热似的,单手解开了两粒纽扣。 喉结随着动作在领口若隐若现。 蒋小城只瞧了一眼,就马上偏过头,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面孔。 列车一头扎进晴朗透彻的清晨里,在轨道上疾驰而过,道路两旁的树丛和点缀在草地里不知名的小花快速向后退去,在眼底留下一抹抹残影。 远处,黄色的太阳斜挂在天上,散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蒋小城很快被窗外的风景迷住了,阳光好像照亮了心底的每个角落,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微笑,拿起手机,调整好角度照了张相,把这一刻留住。 将照片放大,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便关掉相册,点开搜索框,输入一行字: “第一次当伴郎需要注意什么?” 第2章 Q2 蒋小城这次去兰江,是要参加直系学长陈浩的婚礼,请帖一个月前就收到了,车票也是早早订好的。 一切本不需要这样急。 可就在昨天傍晚,他突然接到了陈浩的电话。 “小城,你明天要几点到?” “11点,怎么了?” “11点啊。”陈浩重复着念叨了一遍,突然降下了声音,好像是在和别人说话。 “小城说11点,不赶趟儿。” “不赶趟儿”是北方方言,来不及的意思,蒋小城和陈浩来自同一个省,在杭宁上了四年大学,蒋小城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好了,陈浩却依然带着口音,还常常传染给身边人。 “怎么不赶趟儿啊,我都查了,有车。” 是一道娇滴滴的女音。 陈浩又低声说了什么,语气里带着哄劝的意味,蒋小城没太听清。 接着女声又远远地传过来。 “你不说婚礼什么都依我么?你不说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么?我就是要四个伴郎,一个也不能少的嘛,而且三个伴郎照相多难看啊,哎呀,我不管……” “我不管”三个字,转了好几个调子,又拉得很长,让人不禁猜想声音的主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陈哥,”蒋小城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电话对面声音嘈杂,他们似乎在很吵闹的地方,不一会儿,陈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小城,能视频吗?” 几秒钟后,陈浩和未婚妻左淼淼的脑袋一同凑在小小的屏幕中,白色的日光灯把他们的房间照得透亮,背后不时有人捧着气球彩带走过。 “Hi!”左淼淼身材娇小,大眼睛,皮肤白皙,在镜头前笑得十分灿烂。 相反的,陈浩的脸上显出些许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无奈地说明了原委。 “小城,我之前不是请了四个伴郎么,三个是我室友,还有一个是我堂弟,可今天一个室友突然来电话,说有紧急情况来不了了,我这一时,我这一时上哪儿抓人啊,所以——” “所以想请你帮忙啦!”左淼淼抱着陈浩的半只胳膊,见他吞吞吐吐,抢着话道,“对不起啦,现在才来征求你的意见,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江湖救急,拜托拜托了。” 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作出可怜的样子。 陈浩见她这样,也学着双手合十,粗粗的眉头挤到一起。 “拜托拜托了。” 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撒娇倒也可爱,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实在是有些滑稽。 蒋小城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当然可以了。” 更何况又是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一辈子恐怕只有一次,谁都想要完美。 “不过……”蒋小城沉吟一声,接着问道,“我要几点到?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左淼淼见他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眸子灿灿一亮,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说,“车票我已经查好了,可以坐六点半那辆,杭宁站上车,到兰江是……嗯,我看看……八点二十,下车直接来我家就行,九点钟接亲。” “那就好,”蒋小城点点头,又问,“我该穿什么?” “伴郎的礼服是早早订好的,你的身材和他室友的很像,应该会合适。” 简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小城,”屏幕里陈浩挠了挠头,“会不会太赶了啊,你住的地方离杭宁站远吗?早上交通方不方便?” 杭宁市寸土寸金,蒋小城只租了郊区的一套小公寓,时间太早地铁不开门,出租也不好找,到杭宁站只能乘网约车了,即使这样,最快也要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 再加上穿衣洗漱,恐怕要早起。 可蒋小城还是答应了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能解决。” “没关系”是蒋小城的口头禅,小城小城,班主任要参加春游的名单,晚自习之前就交!没关系没关系,我做统计;小城小城,这是学生会公众号的稿件,明天发表,还没来得及排版!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处理;小城小城,客户对新方案不满意!没关系没关系,我这就去联系…… 然而生活难免会有意外,早上约好的车,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对方却连招呼都没打就取消了订单,走了两个街口,终于碰上一辆出租,一阵争分夺秒,才总算赶上。 还好还好,没耽误时间。 “旅客朋友们,下一站是兰江站,在兰江站下车的旅客,请提前……” 甜美的嗓音将蒋小城的思绪拉回,他把手机放回到口袋,又像是记起了什么,打开双肩包,拉开内格的拉锁,想确认一下身份证还在。 哎?身份证呢? 他的心蓦地一跳,不可置信地将手伸进包里,将里面的零碎物件拨弄来拨弄去,确认没有见到方形的卡片一样的东西,又将两手放在腿的两侧,探了探裤子口袋。 “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焦急,不远处的乘务员注意到,径直走了过来。 “我的身份证好像不见了……没关系没关系,我再找一找。” 弯下腰扫了几眼,确认身份证没有掉到地上后,又把关注点放回到双肩包上,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摆在桌板上,路上吃剩的面包,缠成一团的手机充电线,还有很久以前的票据…… 长得好看的人总能激起别人的帮助欲,乘务员提醒道:“您最后一次使用身份证是在什么时候,如果丢失在列车上,我们可以通过广播帮您寻找。” 蒋小城努力回忆,“过闸机的时候有用到,我明明记得放进了包里。” 乘务员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突兀的声音自耳边划过。 “侧边的口袋你没有检查。” 蒋小城有些诧异地转过脸去,是邻座的青年。 对方却以为他没听清楚自己说什么,低沉着声音,有条不紊地道:“你看了背包里面和暗格,但是侧面的两个口袋,还没有检查到。” “啊……嗯……”蒋小城把目光落在背包侧面,“我一般不会把东西放在那里。” 青年一定目睹了他找身份证的全程,并且看到了他背包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估计早就在心里给他打上了粗心与冒失的标签。 这多少让蒋小城有种所有缺点被摊晒开来的尴尬,尤其对方还是位看起来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的男士。 他半信半疑地将手伸进侧边口袋里,立刻地,指尖传来硬质的触感。 竟然真的在这里…… 蒋小城拘谨地朝邻座道了声谢。 对方淡淡的表情没变,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列车行驶过一片田野,零星地蹦出几座高楼,逐渐降低了速度,广播里传出到站的信息,旅客们陆续续续地从车门走出,汇入海一样的人群里,再经由一个个岔路,逐渐分流。 蒋小城站在出站大厅,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他的视线很快落到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系着法式领结的人身上,对方也恰好看到了他,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是杭宁来的蒋小城先生吗?” 蒋小城颔首。 对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像对待远道而来的领导似的,热情地握住蒋小城的手。 “欢迎欢迎,多亏你来了,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蒋小城连连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早几个小时到而已,你是陈——” “陈哲,陈哲,陈浩的堂弟,也是婚礼的伴郎——来,这边。” 很绅士地伸出胳膊,让出一条道,边走边说:“我哥让我来接你。” 第3章 Q3 两人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蒋小城问:“我们现在去哪?” 陈哲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去我哥那儿肯定来不及,直接去女方家吧,到那儿再和他们会合。” 打开副驾驶车门,让蒋小城进去。 边启动车子边说:“衣服鞋子在后车座上,一会儿我们找地方换。” 蒋小城扭头一看,后车座上静静地躺着几个购物袋,想来礼服鞋子都是新的,这婚礼一定花了大价钱。 又问:“今天的流程是什么?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 早高峰还没过,车速并不快,陈哲边关注着路况边说:“计划是九点迎新娘,回新房,十点五十出发去酒店,我们要负责迎宾,十二点二十典礼开始,对了,这期间还要摄像和拍照……”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偷闲看了蒋小城一眼,发现他正在打字。 蒋小城注意到陈哲的目光,解释道:“我把你说的都记下来,怕到时候出错。” 陈哲笑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你跟着我就行,需要说什么做什么我会提醒你……第一次当伴郎?” 蒋小城把手机放在膝上,赧然道:“确实,上一次参加婚礼还是小时候,早记不得了。” 陈哲看他很重视,便一连串嘱咐了几条婚礼上的注意事项。 “其他的也没什么,接亲的时候可能会做些小游戏,为了热闹嘛,不过,”他打量了蒋小城一眼,“伴娘团应该不会为难你。” 蒋小城还未问为什么,陈哲又换了个话题:“现在在杭宁上班?” “嗯。” “和我哥的工作一样?” “差不多,都是广告设计。” “那你应该刚毕业吧,现在住哪啊?公司吗?” “没有,在外面租了房子。” “租房子好啊,比集体宿舍自在,”又问,“现在在杭宁租房子一个月大概多少钱。” 蒋小城说了一个数,又报了自己所在的小区。 陈哲一扭头,做出微微讶异的样子。 “那地方我知道啊,离市区挺远的,上班族工作不方便,前几年房价、租金都不高,没想到现在涨了这么多。” 蒋小城见他好像很了解,便问:“你也在杭宁工作吗?” 陈哲用手掌拂了拂寸头,“我学习不好,不像我哥。我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出来找工作了,开始在北京干销售,后来到杭宁做房屋中介,运气不错。我们公司越做越大,在附近城市开了几家分店,我现在在兰江的分公司上班。” 前面是红灯,他将车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蒋小城。 “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以后租房买房都可以找我,虽然我不在杭宁上班,还有不少同事朋友在那里,熟人好办事嘛。” 蒋小城接过。 名片上印着工作照,照片里的陈哲穿着黑西服白衬衫,看起来很精神。 “手机号也是我微信号,朋友圈总发广告,你可以屏蔽。” “啊没事的。” 蒋小城听他这样说,反倒不好意思,“我微信里有很多客户,他们也总发广告,无聊的时候看看也挺有趣的,像逛商场。” 说罢,打开手机,对着名片将一串数字输入进去。 如此,一个潜在客户算是拉拢成了。 陈哲又问:“你们这行是不是很好找工作?” 蒋小城答道:“还可以。” “我有一个朋友,前一阵子跟我说想转行做广告,要是进你们这样的广告公司,是不是要专业对口才行?” “那倒不用,”一提到工作,蒋小城便认真起来,很耐心地解释说,“专业相关当然更好,但很多事情需要边学边做,我有一个同事,大学是英语专业的,现在在客户部工作。要是想做,也能做得也很好——你的朋友怎么想要转行做广告?” “嗨,一个小姑娘,想什么是什么,说做广告能见到大明星,今天喜欢这个唱歌的,明天喜欢那个拍电影的,最近又迷上了那个谁,邵朗,哎呦,总在我面前念叨。” 蒋小城一怔,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陈哲没注意他的变化,目光放在前面的路上,接着道:“那个邵朗好像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吧。” 蒋小城嗯了一声,低下头,按下不断起伏的情绪,“不算明星吧,新闻主播。” “是吗?我以为差不多,反正都是上电视。前一阵子不是还上热搜了吗?什么最帅90后主播,哎?听说他家挺有背景的,哪个叔叔是电视台的领导,真的假的?” 说了这么多,没有听到一点回应,陈哲觉得奇怪。 偏过脸,见蒋小城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怎么,是不是困了。” “有一点儿,”蒋小城缓过神,不愿让人触及他心底的秘密,勉强笑了一下,道,“今天起得早。” “那你快睡会儿吧,还能休息十分钟,一会儿忙起来,就歇不下了。” 陈哲的话让蒋小城想起,自己是来参加婚礼的,还担任着伴郎的重要角色。 不该因为别的事影响心情。 于是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等汽车开进小区时,已经整理好情绪。 陈哲这一路不敢停歇,径直开到了女方家的单元楼下,停好车后,拿出手机给左淼淼拨了个电话。 可一连打了两遍,都显示对方正忙。 “可能在和谁通话,我们直接上去吧。” “直接上去?”蒋小城瞪大了眼睛,“这行吗?会不会不合规矩?” “没别的办法了。”陈哲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礼服,递给蒋小城。 “得先给你找个地方换衣服啊。” 左淼淼家在三楼,陈哲来过几次,早已轻车熟路,蒋小城便跟在他的身后。 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处,便听见一叠叠忙乱的声音从半掩着的门缝里送了出来,让人一下子陷入婚礼紧张活跃的气氛。 “怎么是亚麻色的眉笔?要棕灰的!快把棕灰的拿来!快!” “我的蝴蝶结又开了,帮帮忙!帮我系上!” “不行不行!粉底又花了!化妆师!麻烦这里补妆!” …… 一堆人忙得脚不沾地。 陈哲蜷起手指,敲了敲门,立刻有一张精致的脸从屋内探出来,先是一愣,接着砰地一声。 尖叫声四起。 “啊!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不可能!时间还没到!” “来了会通知的啊,你看错了吧。” “没看错!真的!我认识陈哲!” 陈哲被关在外面,有些无奈,朗声说:“不是接亲,我提前到的,刚刚把伴郎从车站接来。” 门呼啦一下被打开,一堆人站在门口,挤最前面的是四个穿着淡紫色纱裙的姑娘,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大概是今天的伴娘。 他们纷纷拿好奇的目光打量蒋小城,彼此眼神交汇,传递着无声的语句。 其中一个对陈哲说:“这就是新请来的伴郎?” 又有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是叫蒋小城吗?小城故事多的那个小城?” “陈哲,人家可比你比你帅多啦。” 接着是一阵笑,像是春风吹响了满屋的风铃。 蒋小城的脸默默地红了。 “好啦,别闹了。” 幸好左淼淼即时出来解围,她拖着雪白的婚纱站到蒋小城面前,像是美丽的公主。 “新婚快乐!”蒋小城真诚地送上祝福。 “谢谢!”左淼淼笑得又羞涩又甜蜜,见蒋小城还穿着平常的连帽衫,疑道:“还没换礼服吗?” “说的就是这个,”陈哲在一旁插话,“马不停蹄地过来,西装都没穿,给他找个地方,我下楼看看我哥到了没。” “啊,可以。”左淼淼想请蒋小城进来,却又觉得一屋子的女孩子不方便,便朝着客厅喊。 “干妈!” 连喊两遍,又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人群四散开来,重新各忙各的事。 不多时,从客厅走出一位举止优雅的女人,暗蓝色的旗袍将高挑的身材衬得丰满匀称,头发向后拢成好看的卷儿,露出一对珍珠耳坠,该是五十开外的年纪,却因为打扮得精致,看起来不过四十。 和善地对蒋小城说:“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跟我来吧,我家就在楼上。” 蒋小城欠了欠身,犹豫着是叫她姐姐还是阿姨。 对方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睛浅浅地一眯,很温柔地道:“叫我钟阿姨就可以,我们和淼淼家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 又问:“听淼淼说你早上特意从杭宁赶过来的?很累吧,这次真要谢谢你。” 虽然是被临时拉来做伴郎,但却收到了左一个右一个的关心,蒋小城不由得感动,道:“不累,没什么的,一点小忙。” 说话间,已经到了楼上,钟阿姨把门打开,给蒋小城拿了一双拖鞋,将他带到一间卧室门口。 “你在这里换吧,我再去看看淼淼她们,你换完了衣服,把房门关上就可以了。不要忙,时间还来得及。” “好,谢谢钟阿姨。” 悦耳的高跟鞋一点一点地远去,蒋小城轻轻掩上门,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是间整洁得过分的卧室,白色大理石地面干净地反光,灰色床单铺得一丝褶皱也没有,书架上的书是按照大小、厚薄的顺序依次排列的,一眼望去,向被刀切了一样的齐。 楼下传来汽车声,蒋小城担心是迎亲的队伍到了,急急忙忙地脱掉身上的衣服,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低头去翻购物袋。 拿起一件白衬衫套在身上,对着书架的透明玻璃系纽扣。 这才发现,里面的每一本书都用白色的塑料皮包好了,书脊上用钢笔写着“molecular”“genetics”“cancer”一类的英文。 这家的男主人估计是个严肃的老学究,现在的年轻人谁还包书皮? 正在默默揣测,忽然听到转动锁的声音,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身去,面对着卧室的门。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猝不及防地看到衣衫不整的蒋小城,直挺挺得僵住了。 “是你!” “是你!” 第4章 Q4 据那位束着长发的摄影师说,他抓拍的婚礼照片从来都是最完美。完不完美蒋小城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事,照片中的自己绝对是面红耳赤。 在同一天、让同一个陌生人撞见了自己最不端庄的一面,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比这还尴尬的事? 音乐由低到高地响起,昭示着典礼的开始。 容纳两百人的宴会厅奢华典雅,每个圆桌都被精细料子的白布遮盖住,正中摆着绽放的蔷薇,桌边的宾客围成一圈,含笑着看着聚光灯下的新人。 蒋小城站在主台侧面,一眼就分辨出了他在火车上相识的那位青年,而青年旁边坐着的,正是钟阿姨。 此刻,青年正低伏着头,侧着耳朵听钟阿姨讲话,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高挺鼻梁,举止十分亲密。 显然是一对母子。 大约是感觉到关注的目光,青年抬起脑袋,朝台上望去。 蒋小城迅速错开眼睛,若无其事地将脸转向慷慨激昂的司仪。 “这个八月,桂花盛放,红枫千里,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甜甜美美、热热闹闹地走向他们的新生活!” 蛋糕,糖果,彩带,香槟。 欢闹,大笑,干杯,致意。 一帧帧画面被无形的手编织到一起,演奏出欢快的婚礼进行曲。 直持续两点,婚礼才逐渐步入尾声,客人陆续散去,留下几个至亲好友,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休息。 蒋小城帮着清点东西,余光瞥见青年就站在不远处,正在同两个人说话。 不一会儿,那两个人便颔首离开,西装青年似乎也要走,蒋小城心里一急,从背后叫住他。 “先生!钟先生!” 青年转身回头,似是有些意外,但还是止住脚步。 蒋小城绕过打扫卫生的保洁,快步走到他面前,道:“我是今天的伴郎。” 对方顿了片刻,大概也有些不自在。 “我看出来了。” 蒋小城觉得难堪,但他却不想就这样逃避。 一种静默的力量从心中缓缓升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对面的人鞠了一弓,角度刚刚好,既能够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又不至于太过隆重,引起周围人的主意。 “真对不起!早上没地方换礼服,正好钟阿姨在,就让我到她那里去,当时太急,才忘记锁门,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不禁抬起头。 西装青年站着,幽深肃穆的目光透过眼镜,从蒋小城额前的碎发扫到衬衫上的白纽扣。 突然抛出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你谈恋爱了吗?” 你,谈,恋,爱,了,吗。 一共六个字。 每个字都化作黑漆漆的云雾缠绕成的一团,在蒋小城的头顶的上空旋转,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跑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 恍然间,六个雾团幽灵一般齐齐地俯冲下来,要往蒋小城的脑袋里钻,于此同时,某个阴森森的声音水中涟漪似的在耳朵边儿荡起。 你谈恋爱了吗……你谈恋爱了吗…… 蒋小城骇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底。 手机正在床头柜上锲而不舍地制造噪音。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捞起手机,轻轻滑了一下,让人不耐烦的闹铃声戛然而止。 干净的屏幕界面上明晃晃地写着今天的日期,它告诉蒋小城距上次的婚礼已经一周过去。 居然做了这么个梦…… 蒋小城定定地发了一会儿呆,点开手机浏览器,输入一行字。 “梦见被云雾追——” 顿了顿,开始回忆梦里的情形。那六个黑团长着翅膀,还会呱呱呱呱地叫,好像不是云雾,大概是……是乌鸦,嗯,没错,而且还是“你谈恋爱了吗”这六个字幻化成的妖鸦。 这么一想,便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打字的光标跳动着往前移,又迅速向后推去。 “梦见被乌鸦追赶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点击确认,叮咚一声,通知栏弹出一条讯息。 “您好,公司安排冲突,提案的时间能否再协调,今天方便吗?” 蒋小城的睡意被这叮声惊得四处逃逸,猛地从床上坐起,还未读完整个句子,叮咚!又一位客户的讯息。 “海报我看了,这个Logo要再放大,不够显眼。” 叮咚! “修改后的策划尽快发过来。” 叮咚! …… 繁忙的周一,从拥挤而来的讯息开始。 蒋小城抓起被子盖过头顶,沉默了一刹那,然后迅速翻身下床,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和面包放入微波炉,再趁着食物加热的时间洗漱一番。 选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套在身上,又在镜子前正了正领带,等一切穿戴好后,牛奶和面包的温度刚好能入口。 吃饭、刷碗,踩着皮鞋跑下楼梯,骑上共享单车,奔向一千米以外的地铁站,再同许许多多工蚁一般的上班族汇合,涌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 这个流程在每个工作日的早上都会走过一遍,它就像蒋小城现在的生活:规律,单调,还有些死板。 而惟一能给这样的生活添点调味剂的,就是秦梦了。 此时此刻,窗明几净的格子间里,秦梦后脚一蹬,椅子滑到蒋小城的办公桌前。 秦梦是那种走在路上谁都会多看一眼的美女,披肩卷发柔亮顺滑,衣着时尚光鲜。 眼神清澈,看人的时候喜欢眨啊眨,每眨一下,就闪动着无限的灵动,这是她的武器。 “小城,”秦梦眨了眨眼,特地放低了声音,“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 蒋小城眼睛定在屏幕上,只偏过了耳朵,打字的手不停,忙着回客户讯息。 “哎呀,你转过头看看。” 如果眨眼是秦梦第一大武器,那么撒娇就是她的第二大武器。 蒋小城依言转头,看见了她怀里米黄色的包。 很捧场地道:“这是新买的?和你的衣服很配。” “不是包啦,是这个。” 秦梦将半敞着的拉链完全打开,一只小奶猫喵的一声从手提包里探出头来。 “我的新宠物,惊不惊喜?” 什么惊喜,简直是惊吓。 蒋小城迅速扫了一圈周围,见同事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没有关注到这边的动静,才稍稍安下心来。 “你怎么把它带到办公室来了?Clara可不像老王那么好说话。” “那又怎么样?办公室又没明确规定不准带宠物。”秦梦满脸不以为然。 “它自己在家太孤单了嘛,放心,它这么小,不会被发现的。” “你看,多可爱啊。” 蒋小城不太关注宠物,但看猫咪琉璃似的蓝色眼珠和蓬松柔顺的毛发,和常在巷间游走的野猫很不同。 “这是银渐层吗?” “什么银渐层?人家是布偶啦。” 蒋小城对宠物的品种不是太懂,但也知道布偶猫的大名。 轻轻摸摸猫咪的后背,又听秦梦在耳边说:“下班以后,陪我去宠物医院?” 蒋小城一怔,“它生病了吗?” “不是生病,是要打疫苗,医生说最好这两天。我家小郑出差了,要下周才回来。” “你就跟我去吧,我请你吃饭!” 原来是该陪的人不在,才拉他过去。 蒋小城有些无奈,“方欣餐饮的方案被打回来了,我今天可能要加班。” “没事啊,我可以等你。”秦梦又眨眨眼。 “好吧……那要等我把工作做完。”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嘘!” 蒋小城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声点儿,又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不要把猫放在袋子里了,天气这么热,闷坏了不好——也别让它到处乱跑,小心被Clara发——” “发现”二字没说出口,就噤住声音,轻轻推了推秦梦。 秦梦大概也察觉到格子间的气氛骤变,偷偷朝门口的方向瞄了一眼。 果然,一身商务西装的Clara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像往常一样惹人瞩目的站在那里。 Clara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永远干练的齐耳短发,永远利落的妆容,她一个多月前空降到公司,接手了老王的工作,靠着三副面孔站稳了脚跟。 第一副面孔是独自工作时的面无表情,挺直了腰板坐在那里,目光在文件与电脑屏幕前来回扫射,让你觉得她是一个以咖啡为能源的赚钱机器;第二幅面孔是面对客户时的热情,时而微笑,时而点头,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而第三幅面孔则是对着下属,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所以只要她出现,格子间里的键盘声便异常勤快地响个不停。 “秦梦,”Clara站在蒋小城与秦梦的办公桌前,脸板得严肃,嗓音也很冷清,“跟我来一下。” 掷地有声地扔下一句话,目不斜视地走向办公室。 被点名的秦梦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站起身,把手袋塞进蒋小城的怀里。 第5章 Q5 八月的夜晚繁星漫天,落地窗外的商业区华灯闪烁,音乐声从酒吧和歌厅里逸散出来,混着烧烤的焦香,从巷头飘向巷尾。 临街的火锅店里,蒋小城和秦梦隔桌对坐。 “Clara把我叫去不是因为猫,她好像没看见我带猫,或许是看见了,但是不在意。” 秦梦耸耸肩膀,把一大片毛肚放进滚着红油的汤锅里,七上八下地涮了涮,接着道: “是星曜家纺的项目,她想让我来做。” 因为职业的关系,蒋小城对品牌比较敏感,他听到“星曜家纺”四个字,便说:“能接下这么大的品牌很好啊。” “好什么好,”秦梦拎起毛肚蘸了蘸醋汁,大口吃了下去,口齿不清地道:“我可不觉得我有这个能力,真不知道Clara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才对嘛。” 她抱怨连连,想来是对Clara的决定不满意,蒋小城斟酌着说:“我有几个项目一直在跟进,恐怕没有那么多精力,你之前不是做过一个家具品牌的广告?Clara也许是觉得你有经验。” “唉,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嘛?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实习生,在团队里充当啦啦队的角色,顶多就是在一旁加油鼓劲,定定夜宵奶茶什么的,怎么可能参与核心策划?”秦梦抽出一张纸巾抹抹嘴上的油。 “我倒是宁愿接一些企业宣传册、写真展板之类的项目,周期短,也不用太费心。我看Clara挺重视这个项目,要是被我搞砸了……” 挥挥手,很潇洒地说:“搞砸就搞砸吧,大不了再教ABC去。” 秦梦就是蒋小城和陈哲聊天时提过的那个同事——英语专业毕业,却留在了广告公司里。 对于工作,秦梦向来马马虎虎,幸好她长了一张标致的脸,偏偏人又机灵,说话也甜,有几次和客户谈不妥,都是她来搞定的。 老王曾说,她是客户部的吉祥物。 “算了,不说这个,养猫的事我还没和我家小郑商量呢。” “他肯定会答应。” “为什么?” “他对你这么好,怎么会不答应?” “你又知道!”秦梦佯怒,脸上却是美滋滋的。 秦梦有个好男友这件事,早就在公司里默默传开了,起因是去年情人节,快递员送来一大束红到公司,说是要给秦小姐,那贺卡上的署名就是小郑。 大家都起哄,问是哪个小郑。 秦梦把自己躲在玫瑰花后。 “小郑就是小郑呗。” 后来大家发现秦梦口红首饰换得勤,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名牌,也足以体现用心,都说小郑是个靠谱的人。 也有说秦梦有手段,哄得人掏空腰包也觉得心甘情愿。 “你说我给猫咪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叫小黄?不行不行,太俗气了——我看有很多人用日期起名字,倒是挺有纪念意义,那叫星期一?有点绕口,周一呢?周一……周一,这个名字还不错,你觉得呢?” 秦梦说得眉飞色舞,停下来征询意见时却发现蒋小城陷入沉默之中,目光呆呆地盯着翻滚的油锅。 “喂!小城!牛肉都老啦!” “嗯?哦。”蒋小城回过神来,迅速用勺子将油锅里的牛肉捞起,分给秦梦一些,剩下的放进自己的碟子里。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 “有么?” “有!”秦梦十分笃定,“刚刚在想什么?” 她看蒋小城神色迟疑不定,一副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倾诉的样子,便补充道:“你有事就喜欢捂在肚子里,讲出来有什么不好的。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个办公桌挨着,也算是邻居,就算我帮不了忙,也能分担压力啊,如果是秘密,我在这里保证,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举起手,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蒋小城,他终于松口,“也不是什么秘密。” 长长地嗯了一声,思考着怎么开口。 放下筷子,两只胳膊叠在餐桌的边沿,目光稳稳地盯着秦梦,道:“你谈恋爱了吗?” 接着是一个短短的沉默。 秦梦左右看了看,有些懵,“你在跟我说话?” “你先说,听到这句话,你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回到了高中,和外班的男生早恋被捉到,在办公室里接受训导。说真的,你刚才的表情和语气好像Clara,吓死人了。” 蒋小城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秦梦的比喻很生动,在某方面那位钟先生真的和Clara很像。 “抛除表情和语气呢?有人问你‘你谈恋爱了吗’,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那肯定是喜欢我,想问问我的情况啊,”秦梦不假思索地道,又立刻反驳自己,“也不对,谁会这么直接?太不解风情了吧,也该换个委婉点的方式。” “啊——”拉了一个恍然大悟的长音,“是有人跟你说这句话,对不对?” 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小城,见他轻轻点了点头,立刻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 “是谁?我们公司的吗?我们写字楼的?我认识吗?” 她这样兴致勃勃,蒋小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掩饰地喝了口饮料,又安抚她的情绪。 “你不认识,不是我们公司的,也不是我们写字楼的,是上周参加婚礼的时候碰见的。” 思索了一番,接着说,“我上周末去参加学长的婚礼,我做伴郎,就……” 还真不方便描述这场相识,只能说:“就认识了。” “噢——我了解了,女人嘛,看到身边的朋友走进婚礼殿堂,相亲相爱,羡慕会有,嫉妒当然也会有。偏偏这个时候,又遇上了你,脑袋一热,主动出击!” 蒋小城很佩服她的想象力,对于她误会的某些细节,也没有加以解释,“你说的有道理。” “是很有道理,”秦梦在“很”字上加了重音,把香菇统统倒进汤锅里,“不过这姑娘也太莽撞了,居然当面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勇气可嘉……然后呢?” “什么然后?”蒋小城疑惑。 “她问你谈恋爱了吗,你怎么回答的。” “那天……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被吓到了吧,”蒋小城无意识地搅了搅碗里的拌料,“是他的妈妈,一个很漂亮的阿姨,把他拉走了。” 秦梦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下文。 “这就完了?!” “完了,就是一个意外,”蒋小城不想小题大做,“我没把它当一回事,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来……蘑菇熟了。” “不是吧……”秦梦拉长了声音,歪头观察蒋小城的表情,“和你表白的那个人年纪多大?” “不是表白!”蒋小城忙纠正,他有些后悔和秦梦说了。 “就是问问。” “好吧好吧,不是表白,那她多大?” “二十……七……八……九?”蒋小城也不确定。 “那不是比你大?” 秦梦提高了音量,但反过来又想,像蒋小城这样清秀单纯的,和御姐在一起也不错,便又问: “她妈妈把她拉走的时候,听见你们的对话了吗?” “我也不确定,应该是有听见,”蒋小城表情有点儿尴尬,“阿姨和我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匆匆拉着他走了。” 秦梦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两手一合,在半空中拍了个巴掌。 “那没事了,这个人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为什么?”蒋小城吞下嘴里的香菇。 秦梦抽丝剥茧地给他分析,“你看,一个年近三十岁的女人,她的婚姻问题谁最费心?肯定是父母啊。以前这个女人可能专注事业,无心恋爱,但因为这次婚礼,因为遇见了你,突然开窍,决定拥抱爱情,这个时候,父母一定会强烈支持,估计他们这几天正在暗中调查,想着如何从中撮合呢。” 说完,半个身子后仰,瘫在皮椅上,摸了摸有些鼓的肚子。 “完了完了,这些肉不知道要在跑步机上洒多少汗才能抵消。” “你说的太夸张了吧。” “我说得夸不夸张不重要啊。”秦梦吃饱喝足,开始刷手机。 “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小城,别人简单的一句话,你怎么记了这么久呢。” 蒋小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屋子里一片寂静漆黑。 他摸索着墙壁按下开关,吊顶上的灯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残喘地恍了几下,才完全亮起。 走路时没感觉,一进家门,身上的火锅味道便凸显出来,蒋小城冲了个热水澡,又把衣服洗好,忙忙碌碌便到了十点半。 到了这个时候,是蒋小城最喜欢的,忙碌了一整天——处理讯息、沟通客户、努力微笑维持人际关系……直到此刻,才开始完全属于自己。 这一点让他感到无比的放松和惬意。 他有个看电影的爱好,平时有网上或是朋友推荐某个影片,就会把名字记录在手机便签里面,每逢空闲,便会从中挑选一个来看。 今天他选了部剧情片,讲述了青年学生和退休军官的一段难忘旅程,90年代的美国电影色调温暖,光影浪漫,蒋小城本应该很喜欢,但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调出便签,换了个电影,十分钟后,蒋小城知道了,不是电影的问题。 脑袋里浮现出秦梦的话。 “小城,别人简单的一句话,你怎么记了这么久呢。” 第6章 Q6 当一个人感到无比幸福时,就会自内而外地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倾诉欲,这种倾诉欲催促他去炫耀他所拥有的东西,向任何人都可以。与此同时,在羡艳的目光里,他也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大方慷慨,乐于播撒幸福的种子,希望别人也体会到他的体会。 当左淼淼新婚旅行归来,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偏过头看到陈浩整理行李的匆忙背影时,毫无疑问,她的幸福达到了最大值。 相应的,她也记起了两天前的一个委托。 “陈浩,”左淼淼轻声地唤了一声,“你和蒋小城是怎么认识的啊?”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陈浩打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摆好,不经意地回道。 “就随便问问,”左淼淼换了个趴着的姿势,下巴枕着胳膊,“我觉得这个人还挺不错的,嗯……你看,我们请他做伴郎,他连犹豫都没犹豫。” “小城就是这样的人。”行李箱里装满了纪念礼品,陈浩拖起来有些吃力,他把它平放在地板上,拨动密码解锁,闲聊一样的语气。 “我们都是学生会的,谁有事儿都找他帮忙,他从不会拒绝。” 左淼淼哦了一声,步入主题,“那……他有女朋友吗?” 陈浩动作一滞,放下手中的活计,挺起了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着走到床前,捏了捏她的脸蛋。 “问这个干嘛?你现在可是有妇之夫了。” 左淼淼有些害羞,她一把拍掉陈浩的手,抬起下巴,给自己打气。 “我这样问当然有我的目的,你就说有没有吧。” “据我所知,没有。” “那……男朋友呢?” 陈浩嘿嘿两声,目光揶揄,“让我猜猜,我媳妇是不是想当媒婆啊。” 左淼淼听这话就觉得有戏,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那是我想对了?到底有没有?” 陈浩想了好半天,慢吞吞地说了句含含糊糊的话。 “应该没有吧。” 左淼淼觉得他在逗弄自己。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算是?”又像撒娇似的推了他一把,“哎呀别闹了,我有正经事。” “我没闹啊,”陈浩顺势握住左淼淼的手,“我真不太清楚,只是大学时候,小城和邵朗走得很近,邵朗你知道吗?有一次电视播新闻,我还指给你看了。” “是他?”左淼淼微微讶异,回忆起电视节目里邵朗的样貌和自信得体的举止,顿时危机感四起,可她又有些不甘心。 “走得近也不一定关系不一般啊,好哥们走得也近。” 陈浩笑了,“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眼神是不能骗人的。” “这样啊……”左淼淼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邵朗毕业以后没留在杭宁,两个人现在应该不联系了吧。邵朗这个人,怎么说呢,很有能力,也有野心——你还没告诉我,要给谁说媒?” “什么说媒?”左淼淼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这叫为彼此制造机会!是干妈委托的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懂不懂?恪行哥都快三十了,当然要考虑终身大事。” “原来是他啊。” 钟恪行这个人,陈浩并不熟悉,两个人只在婚礼上打过一次招呼,对他的了解只来自左淼淼的寥寥数语。 “你觉得他们两个合适?小城可是很单纯的人。” 这怀疑的语气,委实有点儿偏护的意味。 左淼淼站在钟恪行的一方,当然要向着他说话。 “恪行哥很优秀、很靠谱的好不!” “很”这个字,咬得很重。 陈浩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好吧,你做媒——你为彼此制造机会这事儿,你恪行哥知道吗?” “当然了,如果他不同意,我怎么可能答应?你放心,我可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左淼淼一副你别瞧不起我的模样。 陈浩九曲十八弯地啊了一声,“没想到我媳妇还有这本事!你打算怎么和小城提?” 左淼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九点,估计蒋小城已经下班了。 “要不就现在吧。” 说罢,双手捧着手机,送到陈浩眼前。 陈浩看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警惕地后仰。 “什么意思?” “我跟小城又不熟,突然提这种事,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我来提就不奇怪?” “总比我好吧!哎呀,我老公最帅最厉害,一定能搞得定。关乎你学弟的幸福哎,怎么能袖 手旁观?” 陈浩被她哄得没法子,硬着头皮点开微信。 盯着闪烁的光标看了一会儿,偏过头,干巴巴地问:“开头怎么说?” “嗯……”左淼淼坐在一旁给他想办法,“哎?我们不是给小城买了特产吗?正好可以先问问他的地址?”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陈浩点点头,表示可行。 “小城,现在忙吗?” 千里之外的蒋小城正在厨房刷碗,公司里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好,他今天难得准时下班,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自己。 操作桌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他瞥了一眼,看清信息内容,忙擦干净手,回复过去。 “不忙不忙,怎么了?” “没事,这不是刚从三亚回来么,我和淼淼给你带了点儿特产。” 握着手机的蒋小城一怔。 “不用不用,你们留着吃就好了。” “别跟我客气,你嫂子特意强调要留给你的。” 蒋小城知道这是对方在感激自己应下做伴郎的事,心底升起一股融融的暖意,把公司的地址发了过去,又道道了声谢。 “要说谢谢的人是我,婚礼那天多亏了你。” “没事没事。” 谈话到这里,应该就该结束了,蒋小城放下手机,准备把碗刷完。 谁知叮叮咚咚,又有消息音传来。 打开一看,是陈浩发了几张蜜月时的照片,还说让他帮忙瞧瞧哪个好看,到时候做成摆台。 这就有些诡异。 按说选照片这种事,应该夫妻之间商量着来的,他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蒋小城一一滑过照片,发现都是陈浩和左淼淼两人游玩时的拍下来的,桥边远眺风景,古阶上打伞休憩,阳光下大笑着吃零食……他们看对方时,眼神里的爱意宛如实质,倒真是惹人羡慕。 也许陈浩想给左淼淼一个惊喜,才请自己做参谋? 蒋小城这样一想,便觉得有理。 “都很好,尤其是在海边那张。” “嘿嘿,我也觉得这张不错,那到时候就用它了。” 停了一会儿,对方又发来消息。 “最近工作忙不?” 这样东拉西扯,很像是在无话找话,蒋小城觉得对方可能是想说什么难以开口的事,便道: “最近不忙的,陈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正在输入的标识闪烁几下,接着弹出一条消息。 “也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 我的事?蒋小城疑惑。 “婚宴的时候,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带你换衣服的钟阿姨,她有一个儿子,你们应该碰过面的。” 蒋小城心窝一跳,他好像知道陈浩想说什么了。 “他家和淼淼家是多年的邻居,彼此都很相熟。” “听淼淼说,钟恪行刚从国外回来不久,现在是杭宁大学的教授。” “是他想联系你,你觉得可以吗?” 消息发出好一会儿,也没收到回复,陈浩和左淼淼面面相觑。 “我们是不是太直接了?” “还好吧。”左淼淼拨动上面的信息。 “我觉得已经很委婉了啊……也许再多说说恪行哥的好话?” “可能小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正在东猜西猜,床上的手机嗡地震动一下。 左淼淼和陈浩对视一眼,忙凑过去看。 是蒋小城的回复。 “好啊。” 第7章 Q7 西餐厅里灯光幽暗暧昧,情调十足,服务生穿着风格一致的燕尾服,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圆形餐桌的过道间,仪态仪表大方得体,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长期的专业训练。 来到这里的客人也是盛装打扮,就说服务生刚刚领进来的这对——女子裹着深玫瑰色的长裙,天鹅颈上的钻石项链闪得晃眼,而替她拉座椅的绅士也是一身高级名牌,行为举止透着说不出的贵气。 蒋小城无比庆幸今天穿了西装出门,才不至于在这一众才子佳人间太过惹眼。 但对此毫无思想准备的他,还是有几分困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对面这位——正襟危坐的钟先生。 昨日傍晚,蒋小城鬼使神差地回复了左淼淼的讯息后,就立刻收到了钟先生的好友申请,和左淼淼不同,钟先生显然是直截了当惯了的,当即询问他能否在下班后见面。 蒋小城本想着,见面主要是为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那不是在商业街的某个小饭馆就是咖啡店。 谁知对方竟然带他来到这样高档得西餐厅,隆重得让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隆重归隆重,聊天的本质不会变,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进门和点餐时礼貌地交流了几句,他们还没说过其它的话。 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坐在一起,没什么话题可聊,其实是很正常的事,但越是沉默就越是尴尬,这个蒋小城懂,他抿了一口水,把玻璃杯圈在手掌里,试着开口。 “你——” “你——” 竟是异口同声。 “啊,”蒋小城率先反应过来,“钟先生,你先说。” “叫我钟恪行就好,你先说。” 这声音又低又沉,和四周精致典雅的布景很相配。 蒋小城想了想,决定先从学习经历谈起,人的一生中,学习生涯占了很大一部分,奋斗的回忆,莽撞的过往,遇到过的麻烦挫折,听说过的趣闻轶事……总之,肯定能勾起不少话题。 “我听左小姐说,之前钟先生一直在美国留学?” “没有一直,”钟恪行很认真地纠正道,“本科毕业后才去的美国,在那里读了六年博士,去年回国工作。” 文学功底之强,人生几年短短一句就概括完毕,让蒋小城有些措手不及。 末了,钟恪行又突兀地补充了一句。 “我今年29。” “那很厉害啊,”蒋小城忙接话说,“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我在上大学的时候,遇到的教授年纪都很大。” “不厉害。”钟恪行淡淡地回。 “嗯……读博很辛苦吧,我看网上说,写文章做研究压力很大。” “还好。” “国外的生活方式和国内是不是不一样?” “差不多。” 沉默,冷场。 蒋小城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没事没事,以往的事暂且放下,钟先生这么优秀,事业一定突出,有很多东西可以聊。 “钟先生现在在杭宁大学工作?” “嗯。” “杭宁大学我去过的,我是杭宁传媒大学的,就在杭宁大的对面,我去过你们学校的食堂,有一家米线很好吃,叫……叫旺盛米线。” “你说的应该是行玟校区,我是在南菀校区。” “这样啊……”蒋小城尴尬地笑了两声,“那钟先生是教哪一门呢?” “生化。” “生、生化?”蒋小城磕磕绊绊地重复。 “就是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钟恪行看他好像不明白,说出了全称。 “哦,”蒋小城把这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里隐隐带着激动,“那是不是生物专业得学生都要学习这一门?” 钟恪行目光在他的脸上掠过,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我妹妹读的就是生物专业,”蒋小城庆幸找到一个可持续话题,“她是今年刚考上的,就是杭宁大学,前不久收到了入学通知书,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是亲妹妹?”钟恪行询问。 “嗯……是表妹,舅舅家的女儿,她跟说她很喜欢这个专业,杭宁大学的排名又很靠前,所以报考的时候,就填了这个学校。” 钟恪行沉默了一下,说:“我可能会教到她。” “真的吗?”蒋小城墨玉的眼睛倏忽一亮。 “嗯。”钟恪行应了一声,接着说出让蒋小城险些吐血的话。 “不过我这门科目很难,有可能会挂。” 是被食物噎死掉,还是被钟先生的话噎死掉,这是一个问题。 当滋滋冒着热油、香气扑鼻的牛排被端上来时,蒋小城果断选择了前者,忘我地投身进补充能量的战斗中。 可是坐在对面的人,好像有些不满意。 “你呢?” 蘑菇汤口感滑嫩,还有淡淡的奶香,蒋小城很喜欢,不禁多喝了几口,蓦地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有些发愣,看了半天对方略带疑问的脸,才反应过来。 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我……嗯……我现在在广告公司工作,主要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联络客户,根据他们的需求策划项目。” 他说完,静静地等了等,见钟恪行似是又无话可说了,抿了抿唇,拿起刀叉继续和牛排作战。 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钟恪行知道如何教书,也知道如何做实验,但对于蒋小城说的这些,他却一点也不懂,思考了好半天,才又想到一个可以谈论的问题。 刚要开口,却见蒋小城吃得很专心,两腮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的,好像这是决不能错过的美食。 钟恪行到嗓子的话,不知怎么的,又咽了下去。 伴随着婉转悠扬的小提琴声,这顿饭步入尾声,蒋小城和钟恪行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黑色的天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远远近近的霓虹灯点缀在其中,一闪一闪的,营造出夏夜热闹繁华的景象。 风徐徐地吹来,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逐渐松动开来。 “钟先生怎么回去?”蒋小城转过头问。 “我打车送你。” “不用不用,”蒋小城忙摆手,“我坐地铁就行,地铁方便。” 钟恪行顿了顿,“那我和你一起。” 于是两人安安静静地朝地铁站走。 “哦对了,钟先生,”蒋小城掏出手机,“晚餐是多少钱?我转给你。” 点开微信手指停在转账页面,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带着疑惑瞟了对方一眼。 他们停在两条繁华街道的交叉点,身旁是当地著名的购物广场,巨屏投下的冷光变幻不停,不知道是不是蒋小城的错觉,冷光下钟恪行的面色微凝。 “不用,我请你。” “要的要的,多少钱?”蒋小城坚持。 “我请你。”钟恪行更固执。 …… 拉扯半天,蒋小城估计了一下晚餐的价格,自作主张地转了钱。 红灯时灭时亮,变成了绿灯,街道两侧的行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一收到这样的行进指示,立刻如同脚下生风般,匆匆朝着对面走。 滴滴—— “小心!” 蒋小城正低头输着密码,手腕忽然被握住,一股大力牵扯着他向前一个踉跄,身后一辆电动车擦着衣服疾驰而过。 额头碰上对方的衬衫,又很快地分开。 原来钟先生这么高,我竟然才到他的胸口。 手腕处还带着残余的触感,一种不知名的感觉自心底被轻轻地搅起,蒋小城掩饰地扬了扬手机。 “转过去了。” 抬腿要向前迈,却被拦了下来。 “还有几秒了,再等等。” 抬头一看,信号灯上的绿色数字果然又开始闪烁跳动,剩余的时间想要穿过马路,已经来不及。 正站着等,钟恪行突然发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嗯?”蒋小城有些懵,转过头去看他。 “我说……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蒋小城错愕,“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却一直被拒绝,这让我觉得你想和我划清界限。” 平平的、陈述事实的语气。 蒋小城半是惊讶,半是心虚。 惊讶于对方的直率坦诚,心虚在这句话的一针见血。 “不是这个意思,”蒋小城大窘,结结巴巴地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如果都由你来付的话,实在太破费了,不如,不如我们AA?” “原来是这样,”钟恪行貌似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我说错了话。” 犹豫了一下,说:“我弟弟说……我讲话太直接,会冒犯道别人,叫我尽量少说话。” 蒋小城怔了怔,接着忍不住笑出生来。 “你笑什么。”钟恪行不解。 “对不起,我是觉得你弟弟……你弟弟……”蒋小城的笑憋得很费力。 “你弟弟多大?” “他现在在读大学。” 还要说什么,大概是又想起了弟弟的忠告,转移了话题,很坚定地重申道:“我请你。” 蒋小城迎着声音望去,夜色里的钟恪行身形挺拔,脸部的轮廓深邃清晰,又因为总是不苟言笑,带着内敛稳重的气质。 说话坦诚直接,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那……谢谢你的款待。”蒋小城扬扬眉,笑道,“这样好了,下一次,我请你?” 钟恪行看着蒋小城脸,半晌才说了一声好,语气比方才柔和许多。 第8章 Q8 第二日蒋小城照常上班,一跨入公司的玻璃门,就察觉出气氛的低沉,以往喜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嬉笑聊天的同事们,现如今都兢兢业业地坐在电脑前,眼睛紧盯着屏幕,一副埋头劳作的模样。 格子间静得诡异。 “Clara找你哦。” 对桌的同事见他进来,眼睛向不远处的办公室一瞟,低声提醒道:“女王大人发火了,秦梦正在挨训。” “怎么了?”蒋小城那个方向探了一眼,疑惑地问。 对方嘴扁成一条直线 ,两手一摊。 “不知道。” 蒋小城迷茫地朝办公室走,边走边在脑子里梳理最近接手的项目,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刚在门前站住脚,就听到里面传出雷霆一般的训斥。 “我让你做市场调查,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 “韵蓝这么大的竞争对手,为什么不分析?” “你自己看看你的报告!” “啪”的一声,一叠资料被摔在台面上,Clara交叠着双腿坐在办公桌后,满脸怒容。 而秦梦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蒋小城不知现在是不是进去的时机,又无措又尴尬,幸好Clara看见了他,冷声说了句“进来”。 把桌上的资料往前一推,不容拒绝的语气。 “你们两个,做一下交接,从今天开始,星曜家纺的项目蒋小城来做。” “可是经理,”蒋小城有些为难,“我现在还有项目在跟进——” “我知道,”Clara打断他,“方欣餐饮不是已经到收尾阶段了?你把日程安排得紧一些,不会耽搁进度。我把这个项目交给你,是信任你。”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有所指地看了秦梦一眼。 “这次必须要赢下比稿。” “这次必须要赢下比稿。” 走出办公室的门,秦梦立刻脱下了乖巧挨训的面孔,捏着嗓子学Clara说话。 又道:“我都按要求做了,她不满意,有什么办法?” “可能是Clara的要求太高了。”蒋小城翻翻文件,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项目还是由自己接手了。 秦梦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心一点吧,我看她就是想故意为难人。” “故意为难人的观点”蒋小城倒是不太赞同,Clara空降公司不久,对团队成员还不熟悉,这一番作为,大概是在探底。 无论如何,加班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虽然秦梦之前已经搜集了一些资料,但是短时间内让Clara满意还是有些困难,不停地开会、修改方案……连着几天都是半夜才下班。 这样一忙起来,和钟恪行的约定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后推迟。 转眼间,竟到了开学季。 “哥!” 出站口处,蒋夏兴高采烈地朝蒋小城挥手。 她坐了一天一夜的卧铺,马尾有些乱了,但精气神还是很足,远远地见到人群里的蒋小城,拖动着行李欢快地朝着他的方向跑。 蒋小城正东张西望,听到熟悉的声音,目光定在一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快速迎了上去。 关切地问道:“累不累?” “不累。”蒋夏摇摇头,看起来很开心。 蒋小城伸手接过她的行李,又从她的肩上卸下背包,掂量了一下,不禁惊讶,“怎么这么沉?” “都是日用品,牙膏牙刷杯子之类的,”蒋夏指了指超大号的行李箱,“喏,那里面还有衣服和被子。” “被子也带了?学校不是发吗?” “哎呀我妈你知道的啊,”蒋夏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亲手做的棉被盖起来踏实,如果我不带着,又要听她的唠叨。” 蒋小城沉吟道:“早知道这样,提前让舅舅舅妈邮寄过来好了,放在我那里,你也不用大老远的搬来搬去。” “怕你工作忙嘛,再说了,这行李箱带滚轮,拉着也不沉。” 挽住蒋小城的胳膊,用手给自己扇风,道:“哥,我们快走吧,这里好热。” 八月末的杭宁正是闷得厉害的时候,从空调间里出来,迎上来的就是翻腾的热浪,若是在大太阳里走上十几分钟,连呼吸都成了耗费体力的事。 蒋夏自小生在北方,自然不习惯这样的天气。 蒋小城早料到了,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冰水,递给她,嘱咐说:“少喝一点,放在手里能凉快些。” “我就知道哥对我最好了!”蒋夏眼睛一亮,接了过来。 刚刚有几辆列车到达,不少乘客从这一站下车,此时大厅里人潮涌动,蒋小城带着蒋夏穿梭在其中,一路直走。 “哎?”蒋夏扭头瞅了一眼标识牌,“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打出租车。” “出租车?”蒋夏停下来,拼命摇手,“不用不用,学校发的通知上说,我们在火车站有迎新的专车,免费的!” “免费的”三个字特意加了重音。 “专车的话,都是那种客车,可能要等人齐了才出发,出租车可能更舒服些。”蒋小城给她解释。 “不用不用。” 蒋夏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想让蒋小城为她花钱,从手机里翻出学校的文件。 “你看,这是通知,还有地图,迎新处在……在这里!坐专车就好了,反正有时间嘛——还是哥你一会儿还有事?” “我今天惟一的事,就是接你。”蒋小城声音宠溺。 又问:“真的不用?” “真的真的。”蒋夏拼命拽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 她这样说,蒋小城也就不在坚持,两人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迎新的队伍。 天蓝色的遮阳棚下,套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们都在忙碌,一位高个子的女生站在最前面,手举着印有高校名字的展板,其余的人在组织刚到的新生登记。 “你们两个是来杭宁大学报到的新生吗?” 拿着展板的女生见蒋小城两人走过来,很热情地迎问。 “不是我,是我妹妹。” “学姐好。”蒋夏腼腆地打招呼。 “啊……”志愿者视线微微朝上,很深地看了蒋小城一眼,又移向蒋夏,“你好你好。” 胳膊向后一展,“在那边排队,填好表以后就可以上车等候了。” 两人按照指示做好登记,跟着队伍上车,在前排坐了下来。 蒋小城注意到蒋夏的目光,转过头问:“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蒋夏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哥可真好看。” “乱说。”蒋小城哭笑不得。 “什么乱说?刚才那个学姐,一直盯着你看。” “人家是在确认信息。” 蒋小城替她理了理衣裳,“上大学了,开不开心?” “当然开心了,你们不都说上了大学就可以随便玩儿了吗?” “玩儿当然要玩儿,但学业也很重要……” “停!打住,你不要像我爸我妈一样好不好?”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正交谈着,忽听到头顶传来惊喜的声音。 “蒋夏!” 抬首望去,过道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上身穿着质地柔软的白色蕾丝衫,配着黑色牛仔裤,衬出纤细的腰肢。 她注意到蒋夏茫然的眼神,“哈”的一声,摘下墨镜道:“是我。” 蒋夏仔仔细细打量她的面容,好像突然清醒一般,“你是韩恬?” “没错!我一上车就认出你了,和照片上一模一样。”韩恬声音清脆地道。 她看了一眼蒋小城,便说:“这是你哥哥?” 蒋夏诧异,“嗯……是,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眼睛很像,”韩恬冲蒋小城一笑,“你好,我是小夏的室友,韩恬。” “你好。” 蒋小城看她阳光又有活力,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好奇地问:“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们暑假就建群了啊,大家都发了照片。”韩恬解释,很自然地坐到了后面的位置。 大约是在网络上就交流过的原因,又或许是韩恬生性自来熟,她和蒋夏很快聊开了,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聊着聊着,两人发现,她们居然在追同一档综艺,喜欢同一个明星,连钟爱的美食也相同。 等车到学校的时候,友谊已经上升到新的台阶。 “你怎么也拿这么多东西?” 蒋夏看着韩恬的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背包,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没办法啊,都是我妈给我塞的。”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蒋夏耸耸肩膀,“叔叔阿姨怎么没来送你?” 韩恬下巴一扬:“是我不让他们送的,追求独立!” 这时候,蒋小城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帮着把行李提到阴凉处,等两人办手续。 乘坐这趟车到学校的人不少,报到处很快排起了长队,过了很久,蒋夏和韩恬才走过来。 “哥你等急了吧。”蒋夏脸被日光晒得满脸通红,额头上也全是汗。 “没关系,手续都办好了吗?” “办好是办好了,就是现在登记的太多,志愿者人数不够,学长说要我们再等等,一会儿会有人帮忙搬行李。”韩恬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 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但空气中高密度的水蒸气是真够人受的,蒋小城想了想,问:“宿舍在哪儿?” 蒋夏和韩恬铺开宣传册,翻到地图那一页,手缕着路线找。 “嗯……在这儿!” “听学长说,从这里到寝室要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啊…… 蒋小城从她们手里拿过地图,手掌撑在额前,看一眼地图里的标识,又抬头去找对应的建筑。 正想着怎么走,一辆漆黑色的轿车突兀地停在他跟前,车窗缓缓地落下。 “小城?” 第9章 Q9 上次钟恪行请蒋小城吃了一顿颇为豪华的法国大餐,蒋小城答应好了要回请的,却因为工作的事情一拖再拖,虽说不是故意,但总归算没有兑现诺言。 因此,在郎朗白日之下再次相见,蒋小城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尴尬归尴尬,对方主动打招呼,总不能视而不见。 蒋小城硬着头皮走上前,露出一个笑。 “钟先生,这是下班了吗?” 钟恪行好似并不在意蒋小城的爽约,很平和地点了点头,在看到他身后大大小小的行李后,剑眉微微一敛。 “你们要去宿舍?” 旁边的韩恬勾了勾蒋夏的手指,大概想问这人是谁,蒋夏转过头去看她,用眼神说“我也不知道。” 蒋小城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介绍说:“对,刚办完手续,嗯……这是我妹妹蒋夏,这是她室友韩恬。” 又对她们俩道:“这一位你们应该叫……钟老师。” “钟老师好。”两人对视一眼,很有礼貌地鞠躬。 钟恪行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你们住在几公寓?” 这句话是看着蒋小城和韩恬说的。 “九公寓!”韩恬似是预感到可以搭便车,抢着答道。 果然,钟恪行说:“我送你们。” “哎……”蒋小城想说他们可以自己去,可转头见蒋夏和韩恬额发被汗水打成一缕,脸颊上带着晒出来的红晕,苦哈哈的像小狗一样,实在是可怜。 便有些犹豫。 在这犹豫间,钟恪行已经走下车,打开了后备箱。 阔步走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接下蒋小城的行李箱,低声道:“我来。” 蒋小城知道他这番主动热心是因为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句“谢谢”,简直就是一张通行令,蒋夏和韩恬顿时欢跃起来,跟着一起传行李。 走着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乘车不过一会儿而已,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宿舍楼底。 钟恪行与蒋小城合力将行李卸下来,蒋夏和韩恬再往里面运。 “她们住几楼?”钟恪行合上后备箱问。 “一楼,”蒋小城想着,总不能让老师给学生搬行李,便说,“不用爬楼梯,她们自己可以。” 钟恪行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拉开车门。 “等一下!”蒋小城拦住他,回望了一眼宿舍门,又转过头说,“你等我一下。”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宿舍楼。 估计是开学的缘故,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学生也有家长,说话吵闹夹杂着挪动桌椅的声音隔着门板,不断从宿舍传出。 蒋小城找到蒋夏的寝室,门是半敞着的,上床下桌共四个铺位,蒋夏和韩恬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另外两个室友大概来得早,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玩手机。 他不方便进去,曲着指头敲了敲门。 四个脑袋纷纷抬头。 “哥。”蒋夏站起身。 蒋小城冲她们一笑,又示意蒋夏出来。 两人站在走廊的过道里,蒋小城说: “把你的手机给我。” 蒋夏愣了一下,也没问他要做什么,说:“在宿舍里,我去拿。” 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抓起桌子上的手机,又颠颠地跑出来,递给蒋小城。 蒋小城分别在两人的手机界面操作几下,一声红包到账的提示音响起。 “给你转了些钱,开学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如果花没了就告诉我。” “哎呀不用,”蒋夏一急,抢过手机,要给他转回去,“我爸我妈给我很多,已经很够了。” 蒋小城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轻轻一推,“拿着吧,早晚能用得上。” 又嘱咐说:“舅舅舅妈给你的是生活费,我这个是零花钱,用来买你喜欢的东西,像化妆品,衣服这类穿的用的,要选好的买,贵一点也没关系。如果你对这些不感兴趣,那就拿去买水果和零食。” 蒋夏握着手机,眼眶忍不住红了,伸出胳膊抱住他,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哥!” “好了,别撒娇了,”蒋小城语气柔软,抚抚她的后背,“还需要什么吗?” “我和室友约好了去超市,再买些吃的和日用品。”蒋夏答。 “那好,我这就走了,你可以吗?” “可以,哥你放心吧,”蒋夏吸吸鼻子,“对了,刚才那个钟老师是谁啊。” 她眼神纯净,显然是没往别的地方想,蒋小城便含糊地说:“一个朋友。” 钟恪行在车里等,见蒋小城从宿舍楼里出来,拉下车窗说:“上来吧。” 蒋小城犹豫一下,坐上了车,看着钟恪行的侧颜,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好巧啊,能在这里遇见。” 暗骂自己这句话真蠢,又道:“今天多亏了你,这里的路我也不熟,又有这么多行李,真要自己走的话,还不知道多久能找到——之前答应了请你吃饭,我都想好去哪个餐厅了,但最近工作太忙,一直没空出时间。” 把如何从秦梦那里接手项目,又如何日夜颠倒地搜集资料、进行策划诸事大概说了一下。 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这么久也没和你联系,我应该发个讯息告诉你的。” 钟恪行静静地听,顿了片刻,问:“哪个餐厅?” “啊?”跳跃度太大,蒋小城没明白。 “你不是想好了餐厅?接下来有时间吗?”钟恪行发动车子,旋转方向盘,补充说,“我有时间,没吃晚饭。” 蒋小城终于反应过来,忙点头,“有时间,有时间。” 他拦下钟恪行,正是这个意思。 “餐厅在宁东街,云风商厦里。” 车子绕过一个大花坛,开出学校正门,汇入进湍涌的车流中,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间段,天是那种透透的蓝,羽状的云飘飘渺渺的浮在上面,太阳也不再发出刺眼的光芒,开始慢悠悠地滑下地平线。 蒋小城攥了一下安全带,又松开,问:“不是还没开学?你怎么会上班?” “我是来做实验。”钟恪行注视着路况,回道。 “这样……那开学以后,既要做实验,又要上课,岂不是很忙?” “还好。” 沉默了一会儿,蒋小城又问:“你们平时要种植物吗?杂交水稻什么的。” “我研究小鼠,不种植物。” “哦。” 蒋小城想,钟恪行是不是还在秉持着“尽量少说话”的原则,如果真是如此,聊天还要怎么进行下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蒋小城开始持续输出话题,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钟恪行终于有了反应。 “吃火锅?” “对啊。” 蒋小城后背远离座椅,兴冲冲地点头。 “那家火锅很有名,也特别好吃,我去过好几次。” “吃火锅?”钟恪行偏头,像个复读机。 蒋小城看他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欢喜,不禁有些不安,问:“你……不爱吃火锅啊。” 钟恪行皱起眉,“火锅不健康。” “那家店在商业区,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啊,我吃过几次,感觉很卫生。”蒋小城试图辩解。 “不是卫生不卫生,”钟恪行很认真地给他科普,“火锅汤料里有亚硝酸盐和亚硝胺,是致癌物,而且食用高温食物,也会造成消化道黏膜损坏。” 自己喜爱的食物被如此评价,蒋小城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但仍是好脾气地询问: “那你想吃什么?” 钟恪行见他失落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频频去看蒋小城的脸,动了动唇,奈何又不知道如何圆场,余光里瞥见路边又一家餐厅,招牌是很眼熟的蓝底白字,开口说:“不如……吃兰州拉面好了。” “兰州拉面?”蒋小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兰州拉面?”这回蒋小城变成复读机了。 “怎么,你不喜欢吃兰州拉面?” 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大三的时候,蒋小城和几个同学去外地调研,那里的每道菜几乎都要放辣椒,其中一个人突然犯了胃痛,吃不得辛辣刺激的东西,蒋小城寻觅了几家店,最终给他买了一碗兰州拉面。 后来,蒋小城每到一个地方,若是恰巧不习惯当地的食物,或是要节约时间,就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兰州拉面,一口面一勺汤,从口腔滑进食道,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而且永远也不用担心这碗面和自己的口味相悖,因为不论从天南地北的哪个厨房里端出来,它的味道永远都不变。 可尽管这碗面能让身处异乡的人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和温暖,又怎么能和法国大餐媲美呢? 蒋小城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10章 Q10 他们进的这一家店面还算大,厅堂里摆着二十几张方桌,此时正是饭点,生意兴隆的时刻,大半的位置都满了。 两个人一坐下,带着头巾的服务员就走过来,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他们想吃什么。 钟恪行看了一眼墙面上花花绿绿的菜单,很果断地说:“一碗牛肉面。” 服务员朝着后厨喊了一声,又转过头看蒋小城。 一碗牛肉面如何吃得高大上? 蒋小城琢磨着菜单,问钟恪行: “你吃煎蛋吗?”这算是小食。 也没什么不可以,钟恪行于是点头。 “牛肉呢?”这算是大荤。 钟恪行又点头。 “再点一份凉拌西红柿?”这算是沙拉。 钟恪行再点头。 “白菜豆腐汤——” 钟恪行打断他,“这些可以了吧,我们就两个人,吃不完。” 即使算把菜单里的食物全点一遍,也抵不上法国大餐的价钱。 蒋小城加加算算,终于放弃了。 街边小店没有拉小提琴的人,但周围食客吃面的动静很响亮,再加上头顶播着新闻的电视机,和偶尔在四处响起的咳嗽声,这顿饭也算有个伴奏曲。 钟恪行吃完最后一口面,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再对折得整整齐齐,放到桌子上,问: “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 蒋小城匆匆咽下牛肉,“下一次?” “嗯,”钟恪行用反思的语气道,“我想了想,两次约会之所以间隔长,是因为没有提前做好规划。” 他说完,抬头去找蒋小城的目光,大概是要寻求认同。 就在一起吃一碗面,钟先生居然管它叫约会…… 蒋小城重点完全偏了,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迟疑地问:“所以……” “所以,”钟恪行提出一个计划,“我想在每一次约会时,就定好下一次的约会时间,如果临时有事,再商量着把约会的时间推迟,这样可以吗?” 他左一个“约会”,右一个“约会”,还说得一本正经,蒋小城有点儿难为情,只好说:“可以。” 这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钟恪行便问:“那你下周什么时候有时间?” “下周啊……”蒋小城想了想说,“周一总部的经理要来,周二的话……有一个项目提案,可能要加班,周三……周三晚上可以,周三以后都可以。” “周三不行,”钟恪行面色为难,“周三我要去外地出差,周四回来。” 蒋小城思忖道,“出差回来肯定需要休息,周四也不行,那不如就周五吧,可不可以?” 钟恪行也同意,“好,那就周五,晚上下班后我去接你。” 周五晚上,钟恪行按照约定在蒋小城的公司楼下等他,不料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对不起对不起。”蒋小城匆匆赶来,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他一路跑下来,声音都有些喘,“等急了吧,部门临时开会。” “没关系,车上也可以处理工作,”钟恪行关上电脑,问,“还是星曜家纺的项目?” 之前聊天时蒋小城同他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不禁怔然。 点点头,道:“是的,方案里的一个环节需要修改。” 侧身拉出安全带扣上,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钟恪行递给他一张票,又抬起手腕,说:“本来要先去吃饭,再去看舞剧,但现在恐怕来不及。” 蒋小城接过,看了一眼,开始计算时间。 “七点半开始,提前30分钟入场……那我们先去看舞剧好了,剧院离这里也不算远,现在出发肯定能赶上,等看完再吃饭也可以。” “那你不饿吗?” 因为蒋小城的事,计划才被打乱,他心里很过意不去,“我没事,你饿不饿?哦……我这里好像有吃的。” 打开背包,翻来翻去,就只找到一块巧克力。 “嗯,给你。” 舞剧开场十分钟后蒋小城就后悔了。 中午时候忙着整理材料,订的外卖根本没吃几口,本来等着晚上吃顿大餐来补充体力,却又因为工作推迟。 胃好像干瘪成了漏气的球,酸酸的、闷闷的痛,想赶紧找些什么东西填满。 蒋小城直了直身子,偷偷地深呼吸,把空气灌进肚子里,期望这样做可以骗过大脑,让它产生饱了的错觉。 再把注意力转移到前方的舞台上去。 这是蒋小城第一次来杭宁大剧院,第一次进歌剧厅,第一次看舞剧。 台上的布景考究,道具精致,光影也很美。穿着各式服装的演员流水般游走在其中,一颦一笑、一静一动都仿佛打磨了千万次一般,伴随着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音乐,很有冲击力。 蒋小城很努力地去猜它到底在讲述什么故事,奈何欣赏能力只够赞叹演员的舞姿优美,动作丝滑流畅。 丝滑……刚才不是从包里翻出了一块巧克力?本着无私奉献的精神给了钟先生,但钟先生也没吃,而是放进了西装外套的内衬里。 不如现在把它要回来? 蒋小城偏头去看钟恪行。 还是算了,钟先生看得那么投入认真,不好打扰他,而且给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再要回来? 早知道这样,中午那顿饭就该多吃几口。 他肚子饿,也就没了欣赏舞剧的心情,眼睛虽盯着前面,神思却早就游离到千里之外。 又过了一会儿,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视野里的五光十色全化作模糊的斑点,乐器声进入脑子里,熬出一团粘滞的浆糊。 钟恪行感觉右侧身子一沉,有东西轻轻靠在了上面。转过头去看,原来是蒋小城贴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右半个身子的肌肉像是同时收到了什么信号,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目光稍稍向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蒋小城毛茸茸的脑袋和翘挺的鼻梁,他睡得很沉,身体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钟恪行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头转回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挂在左手肘的西服外套,定了一定。 歌剧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就这样睡着,恐怕会受凉。 手摸着外套的领子,轻轻抖落开来,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蒋小城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池座里掌声雷动,蒋小城脑袋向下一栽,从迷梦中惊醒。 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向舞台,演员们正站成几排,对着下面鞠躬。 有物件从上身滑到腿上,又落了地,蒋小城弯腰捡起,才知道是外套,上面还沾着温热。 他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贴着脸的空气有些发烫。 “你穿着吧,外面有风。”钟恪行道。 “不了,”蒋小城推拒,“不,不冷。” “那好,”钟恪行接过衣服,站起身,很自然地说,“我们现在去吃饭?” 蒋小城发现了,无论他做出多么令人尴尬的事,钟先生都能表现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一次,钟恪行带蒋小城来到一家很有江南情调的餐厅,整体装修是咖啡色调,贴着墙壁的 透明灯泡发出暖黄色的光,衬得一室质朴、静谧。 钟恪行推推眼镜,将菜单递给蒋小城。 “我在网上看,这几道菜的评价很高,你看可不可以?或者再点些什么?有没有忌口?” “我没关系的,我吃什么都行。” 蒋小城匆匆扫一眼菜单,就道:“可以。” 站在一旁的服务生提醒道:“红丝虾有辣和不辣两种口味,两位客人想点哪种口味?” “不要辣。” “要辣。” 服务生看看钟恪行,又看看蒋小城,似乎在等待他们重新做决定。 钟恪行问:“你喜欢吃辣吗?” 蒋小城何止喜欢,简直是无辣不欢,但他听钟恪行的语气,似是不喜欢辣的。 “没关系没关系,不辣的也可以。” 转头对服务生说:“我们就要不辣的好了。” 点完了菜,钟恪行去外面接电话,蒋小城坐在位置上等他。 正无聊地翻看立在原木方桌上的宣传牌,忽听到斜侧方有一道女声传来。 “你听妈妈讲哦,这个观念、习惯不一致,是根本没法子一起生活的。” 蒋小城支起耳朵,顺着声音望去。 坐在斜对面的是两位女士,年龄稍大的那一位戴着黑色的方框眼镜,知性又高傲的模样,她对面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直的头发发束在后面,用一根黑色皮筋束着,白色的针织连衣裙衬出乖乖女的气质。 听谈话,她们该是母女的关系。 女儿面色犹犹豫豫,说:“就没别的办法吗?” “哎呦,你怎么还没听明白!”妈妈指头敲敲桌子,似乎对她不中用的样子很生气。 做了一个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平复好了情绪,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妈妈跟你讲道理,今天这个事情,可不是该不该喝现磨咖啡这么简单,它反映出你们不同的家庭环境、所接受的不同教育。” “我是怎么培养你的?在你五岁的时候,益智玩具、连环画册就堆满了一个房间,再大一点,我就给你报钢琴班、美术班、文学班……周末陪你去科技馆、动物园,寒暑假带你去研学旅行……你接触的长辈都是哪些人?你的朋友都是哪些人?” “你再看看他,父母初中文化都不到,生活在那么小一个地方,他那个是什么家庭环境?他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教育?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你不要以为妈妈这么说他是瞧不起他,事实上妈妈觉得这个小伙子靠着自己走到今天,是真的很不容易,很优秀很有能力,但两个人不是说学历、能力相当,就能够很好得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生活习惯一致,看待事物的观点一致。” “他今天和你吵喝不喝现磨咖啡,明天就有可能跟你吵买不买洗碗机,以后就会跟你吵孩子怎么教育。” “可是如果观点不一致,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讨论啊,谁对了就听谁的,不就可以了吗?”女儿争辩说。 “你又错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难分对错,就拿现磨咖啡来说,你喜欢喝,因为它口感好,味道浓郁,但是他觉得呢,花几十块钱买一杯咖啡,就是浪费钱,还不如买斤排骨,做成一家人的丰盛午餐。 “你说,谁对谁错?” “再者,观念、习惯的形成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有多大自信、多大耐心、多大能力磨合?” 女儿的表情有些松动,应该是被说服了。 “那现在怎么办?” 妈妈把水杯一搁,发出一声轻响。 “当然是快刀斩乱麻了,谁的时间都很宝贵,早点分开,对你、对他都好。” “听妈妈的话吧,妈妈是过来人。” 第11章 Q11 钟恪行这一通电话打得很久,等再回来的时候,那对谈心的母女已经结账离开了。 之前点好的菜也被陆续地端上来。 他见蒋小城干坐着,并未动碗筷,不禁问:“怎么不吃?” “等你。”蒋小城淡淡一笑。 “那快吃吧。”钟恪行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在对面坐了下来,扫了圈桌子上的美食,目光在 那例鱼头豆腐汤上定了一定。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站起身,端起蒋小城面前的瓷碗,舀了大半碗进去,递给蒋小城。 蒋小城双手接过,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碗里的汤是浓郁的奶白色,豆腐被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表面光滑细嫩,泛着淡淡的光,一受到外界的力便颤巍巍地晃动,看起来很有食欲。 这是钟恪行特意点的。 蒋小城尝了一口,立刻的,口腔里充满了很纯粹的鱼肉味,混着淡淡的豆香,没有任何辛香料的气息,十分鲜美。 他放下白瓷勺,说:“之前婚礼上碰见了阿姨,感觉阿姨好年轻啊。” 对于类似的话,钟恪行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谢谢。 “那……叔叔阿姨都是做什么的?” 钟恪行以为他谈起这个话题,是想深入了解自己,便搁置下筷子,两只小臂贴着桌沿,很正式地介绍说: “我爸在医院工作,我妈是舞蹈演员。” “这么厉害……” 蒋小城早该想到了,钟先生身上的气质,只有优渥家庭才能养得出来。 “你呢?”钟恪行也想了解他。 蒋小城有些局促,“我……我父母都是普通人。” 钟恪行不解,“我们都是普通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但普通人也分很多种。 像一顿奢华西餐,钟恪行可以不眨眼的请客,蒋小城却要纠结很久它的价钱。 像麻辣火锅,钟恪行认为它损害身体健康,蒋小城却视它为最钟爱的美食。 再比如,钟恪行闲暇时候可以出入歌舞剧院,而蒋小城顶多去看一场电影。 一种不知名的滋味在蒋小城的心底发酵,又悄悄地扩散开来。 钟恪行察识到不寻常的沉默,探寻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 “那你父母——”钟恪行还想继续问。 蒋小城垂下长睫,瓷勺顺着汤和碗的边沿慢慢搅动,露出细白的手腕。 “他们已经不在了。” “不在”有很多种意思,钟恪行明显理解成了最坏的那一种,他张了张嘴,想讲些安慰的话,最后却只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蒋小城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 因为触及了某个敏感的话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静默笼罩在这张餐桌的上空。 直到服务生把那道招牌“红丝虾”端上桌来,凝滞的气氛才被打破。 “这个虾怎么是辣的?” 蒋小城又尝了一口,细细咀嚼,确定不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撂下筷子道:“可能是他们记错了,我叫服务生——” “是我换的,”钟恪行拦下他,“刚刚出去接电话,顺便换了。” 蒋小城看着那盘虾,竟不知说什么好。 被人迁就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又听钟恪行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蒋小城有些惊诧,今天好像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周三我不是去外地出差?听说这是那里的特产。”钟恪行边解释边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袋,递给蒋小城。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布袋,料子是棉麻的,上面勾勒了一枝展开的淡色花朵,开口处用米色的编织绳子系着,末尾坠了深棕色的木珠。 蒋小城打开看,里面是拳头那么大的碗,通体如墨一般漆黑,碗里印着蓝色金属光泽的花纹,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莲。 “这是……茶杯?”蒋小城好奇。 “差不多,是用来喝茶的,叫建盏。” “建……盏,”蒋小城喃喃地重复一遍,拿在手里把玩,“为什么叫建盏?” 钟恪行推了一下眼镜,沉吟着道:“‘建’是地名,宋代的时候,那个地方的茶文化非常兴盛,有专门烧制瓷器的窑,叫建窑,烧制出的这种喝茶器具就叫建盏。它里面的花纹,现在看是晶蓝色,但如果对着光,慢慢转动,会反射出不同的颜色。” 这些都是钟恪行从当地人口中听来的。 蒋小城听他这么说,便提起了兴致,按照他的意思,让碗口对着光,一边转动。 果然看到光走过的地方泛起多彩的颜色。 “好漂亮!” 钟恪行见他喜欢,想他该是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提起的心稍稍地放下了来。 可下一秒,蒋小城那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又收敛下去。 把建盏放回袋子里,向前一推,说:“这个很贵重吧,我不能收。” 钟恪行忙道:“这个不贵重,真的。” 顿了顿,说:“觉得好看,就买了。” 又说:“送给你。” 商厦外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四周的路灯把它照得半亮,喷泉在正中央,随着颇具动感的音乐声,自底部喷出的水柱高高低低地变换不停。 这里的夜晚格外热闹,有工作了一天的人们在此闲散地漫步,也有退休的老人牵绳遛狗,几个少男少女围在一处,脚踩着滑板,做出帅酷的动作,赢得一片羡艳的目光。 再往前走,是个中等大小的人工湖,沿湖修出长长的木板桥,供游人散步。木制的围栏上坠了星星闪闪的灯网,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孩儿正靠着栏杆摆造型,在她的不远处,一名男子半蹲在地上为她拍照。 湖面吹来的风格外的新鲜清爽,却吹不散蒋小城心里那乱乱的一团。 吃进去的虾烧灼着胃,外套里的礼物也有些硌手。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位妈妈的女儿所说的话。 “这个观念、习惯不一致,是根本没法子一起生活的。” 认真算起来,这是两人第三次约会了,而每一次好像都不是十分顺利,例如第一次在西餐厅,两人根本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第二次又在吵闹的面馆匆匆吃了顿饭。 在剧院里,他非但没有欣赏到艺术的美,还被艺术催眠了。 方才,又出现了口味上的分歧。 到目前为止,蒋小城还没发现钟恪行和自己有什么共同语言。 “明天你有时间吗?” 耳边的声音似远似近,把蒋小城拉回现实,他听见钟恪行说:“明天是周六,你有时间的话, 我们可以去博物馆。” “我……”蒋小城喉咙里好像塞了一团蓬松的棉花,想咽也咽不下去,想吐也吐不出来,不上不下地卡着,难受极了。 钟恪行见他吞吞吐吐,以为他是不方便,便说:“明天有事?” 蒋小城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钟恪行接着问,“那后天呢?后天是周日。” 其实相亲这种事,和自由恋爱还不一样,自由恋爱是对彼此有好感的人互相吸引,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而相亲,优先考虑的是对方是不是适合自己。 若是觉得不必再相处下去,就该早些提出来,免得耽误对方的时间。 “钟先生,”蒋小城鼓起勇气看向钟恪行,在撞上他的眼睛后,又快速低下头去,“我觉得……” “嗯?”钟恪行很耐心地听他说。 “我觉得,”蒋小城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斟酌着言词说,“你是很好的人,但我们如果做朋友,应该会更好。” 还觉得不够委婉,又急忙补充。 “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工作太忙了,现在也没有太多精力考虑感情的事。” “实在对不起。” 蒋小城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别人,可能是因为很怕面对这之后的尴尬场面。 他说完以后,便忐忑地看向钟恪行,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盯着不远处,似乎没在听自己说话。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黑漆漆的湖面里好像有什么在翻腾,惊起阵阵涟漪。 心里蓦地一惊,变了脸色。 不敢相信地说:“那……那是个人吗?” 第12章 Q12 “拍好了没有?” “拍好了拍好了,等下,再来一张远景。” 男子站起身,边盯着手机屏幕边向后退去,高分辨率镜头下呈现出的景象十分清晰,他能看到女孩儿脚下那双精致的高跟鞋,再往上是明黄色的法式连衣裙,深蓝色渔夫帽下的那对耳线闪着亮莹莹的光,十分显眼。 她单手倚着木质的栏杆,背后是墨色的湖面。 “你向右边一点。” 大概是两人的距离有些远,那女孩儿没有听见,于是男子向右挥挥手,又提高音量,“右边!” “啊?右边?”女孩儿依言移动两步,理了理被风刮起的头发,重新摆好姿势,大声喊:“这样可以吗?” 男子提起胳膊,在半空中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上下左右调整角度,想要取一个完美的景。 一瞬间,他眨了眨眼,仿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在屏幕中,女孩儿的后面,忽地有道身影跃入湖水之中。 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成年人。 紧接着,一个微胖的妇女闯进镜头,手指着湖面,边跳边大声呼喊:“落水了!落水了!” 在附近散步的人听到这声音,纷纷停下脚步,在反应过来后,呼啦一下跑到栏杆前,探寻着朝水里看。 “哎呀!那里有个人!” “在哪?在哪?” 天太暗了,若是视力不够好,根本看不见。 不知是谁打开了手电筒,把一束白光照向湖面。 “在那儿!” 众人都朝着光的方向望去。 立刻的,又有许多束光亮了起来。 这时人们看清楚了,湖中有什么正在不停地挣扎扑腾,周围溅起翻滚的水花,视线再往右移,一个成年人正奋力地奔着他游。 这边的动静不小,广场的人也陆续赶到,有人问: “怎么了?” “掉水里了!” “什么掉水里了?” 先到场的人给他解释:“两个人,一大一小。” 立刻有声音反驳。 “不是一大一小,是小孩儿掉进去了,有个人跳下去救。” “哎呀!那救上来没有?” 许多双眼睛往出事的地方看,只见那个成年人已经游到孩子身边,一只手从后面抱住他,另 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水珠。 手电筒刺眼的光把那人的脸照得惨白,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接着又像找到了方向一般,朝着岸边游来。 “上来了上来了!” 先前的妇女慌忙将孩子抱起,又有许多双手伸向成年人,把他拉了出来。 钟恪行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袖口、裤脚都在滴滴答答地流着水,上岸没几秒,地上就积成一摊水洼,暖风打在身上也成了冷风,激得他一哆嗦。 眼前是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你没事吧?啊?” “要不要去医院?” 又有带着干燥温度的外套在他的脸上、颈间擦过,拂掉冰冷的水珠, 钟恪行感受到蒋小城的慌乱,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安抚说:“我没事。” 话音刚落,忽地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斌斌,你醒醒,醒醒啊!” 钟恪行心下一凛,拨开层层的人群。 蒋小城跟在他的后面。 地上躺着钟恪行救上来的孩子,双眼紧闭,看身高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一名妇女跪坐在他的身边,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他的脸,该是他的妈妈。 周围太吵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出主意。 “是不是得倒挂起来控水啊!” “这得做人工呼吸!” “120,120打了没有?” “有没有医生、护士!” 但谁也没有上前。 倒不是见死不救,只是思忖着自己也不懂得如何救人,万一某个环节做得不对,这条生命再有闪失,反倒添乱。 母亲大概也被吓蒙了,耳边有许多声音,进了脑袋又成了一堆被打乱的符号,她一会儿碰碰孩子这里,一会儿碰碰孩子那里,竟是不知所措。 身边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有人说:“我来。” 她转过头去,认出他是方才救下孩子的人,抖着声音,连连哎了几声,忙往后退去,给他腾出一片地方。 泪水不住地往下掉,眼巴巴地瞅着钟恪行。 与她的慌乱相比,钟恪行反而出奇的镇定,他深蹙着眉,半跪在孩子身边,快速解开他的衣服。 手贴在孩子的胸膛,俯下上半身,侧耳贴在他的鼻面部,静静倾听。 若是有懂的人士,便会知道他是在探查孩子的心跳和呼吸声。 没有进气和出气,胸口也是一片平静。 钟恪行心重重一沉,身体比大脑的反应快,将孩子的头部摆正,深吸一口气,向他的口部压去。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钟恪行连着做了两次人工呼吸,又把双手叠在一起,开始按压孩子的胸部。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专业的医生或护士。 “哎!哎!动了!他的手动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一旁的母亲听到这话,忙凑上前,抹了把眼泪,轻声地喊:“斌斌!斌斌!” 在看到孩子缓缓地睁开眼后,“哇”的一声扑上前去。 “救过来了!” “没事了,太好了!” 亲眼目睹一切的人都从心底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先前叫的救护车,这个时间已经赶到,医护人员协力将孩子抬上了救护车,鸣着笛向医院驶去。 “小伙子救了一条人命啊。”有人围在钟恪行身边说赞美表扬的话。 “哎呦,这么深的水,太危险了。”又有人拍拍胸脯表示后怕。 也有细心的大妈说:“快回家换件衣服吧,湖水这么凉,会感冒的。” 蒋小城连连道:“我带他回家,我带他回家。” 一转头,见钟恪行在鼻梁上虚扶了一下,问:“眼镜掉到哪里去了?” 又要到岸边去看。 钟恪行循着声音,摸索着抓住他的衬衫。 “别找了,应该是掉进了湖里。” 停了停,又说:“我没法开车,不能送你回家了。” 他的浑身都是湿哒哒的,一绺黑发垂在额际,衬衫贴着皮肤,鞋子里也灌满了水,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却还想着这样的事。 蒋小城鼻子一酸,对他说:“你等一下,我去找辆车,送你回去。” 他本想去不远处拦一辆出租,再把车带到这里接钟恪行,可走出几步,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忽地转回身。 钟恪行就直直地站在广场的边上,站在闪闪烁烁的灯光里,来来往往的人与他擦肩,或是投去好奇的目光,或是目不斜视地走过。 突然的,蒋小城身体里涌出一股不能抗力的冲动,他顺着这种冲动走回去,在钟恪行身前站定。 “我带着你走。” 伸出胳膊,拉起钟恪行的手。 其实钟恪行的手很不干净,跳进河里后就变得湿漉漉的,方才救人没注意,又粘上了不少泥土。他试着抽出,但蒋小城握得太紧了。 而且这只手很软很暖,他有点儿不想放开。 “这边。” “小心台阶。” 走到路边,突然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司机落下车窗,说:“嘿,我送你们回去吧,刚才我也湖边儿。”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能遇到空车已经很幸运了,蒋小城不住道谢,拉开车门,让钟恪行先上去。 那司机说他是去商场买烟,出门时看到一群人围在湖边,又听说有人落水了,才跑过去看。 还说瞧那孩子的模样,估计也就八九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应该是爸妈没照顾到,才掉进了湖里。 又说这落水救人,是需要专业技术的,搞不好两人都有危险。 蒋小城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又被这句话搅得胆颤,他从前浏览新闻,看过施救的人和溺水者双双遇难的事件,只觉得阵阵后怕。 “真的没有事吗?不然,不然我们还是去医院。” “我真的没事。” 钟恪行感受到他的不安,耐心地解释道:“我经常游泳,而且湖虽然深,但水流不急。” 司机又念叨叨地说了什么,蒋小城没把它往心里听。 又问:“啊,那眼镜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 “家里有备用的。”钟恪行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错失了一个和蒋小城再见的机会。 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只无形的手铺开了夜的帷幕,出租车从闪烁着霓虹的墨色中穿梭而过,朝前方驶去。 就这样,第三次约会,阴差阳错的,钟恪行把蒋小城带回了家。 第13章 Q13 蒋小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一只狗招待。 事情发生在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他搀着钟恪行上了电梯,走到家门口时,钟恪行突然开口说: “抱歉,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面对这样郑重的语气,蒋小城倒有些紧张,问:“怎么了吗?” 当门被打开时,立刻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扑到蒋小城身上,爪子在他的胸上一搭,推得他一个踉跄。 蒋小城忙扶住门框。 “不许扑人!”钟恪行在一旁低声警告。 那东西听到口令,猛地弹跳一下,后退半步,左歪脑袋看了看钟恪行,右歪脑袋看了看蒋小城。 突然,像是打了鸡血,在原地旋转一圈,兴奋地“旺旺”叫了两声后,半蹲下来,拿好奇的目光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它安静下来,蒋小城才看清楚这是一只金色的边境牧羊犬,中等体型,毛发又长又密。 “它不咬人。”像是怕蒋小城害怕似的,钟恪行在一旁道。 “啊没关系的。” 蒋小城对待动物,从来都很喜爱,他单膝半跪,尽量表现得友好,伸手招呼道:“过来。” 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狗本就不怕人,这只边牧敏感地察觉出蒋小城并无恶意,觉得他是很值得信任的玩伴,前腿伸直,开心地跃了两下,蓬松的尾巴摇了摇,爪子踏着地板,哒哒哒地走上前。 在蒋小城脚边坐下,张开嘴巴,伸出长长的舌头呼吸,一副等待着被爱抚的样子。 蒋小城小心摸摸它颈肩的毛发,柔软极了,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他很喜欢你。”钟恪行观察着一人一狗的互动,似乎是放下了心。 蒋小城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很高兴地抬起头,“真的吗?” 又问:“它叫什么名字?” “找找,五个月大。” 蒋小城想这个名字倒是很别致,试探着召唤道:“找找?”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找找的三角耳朵立马竖了起来,懵懂地瞅着蒋小城。 能得到回应,蒋小城觉得很新奇,又唤了一声:“找找!” 找找在喉咙里呜咽几个调子,扬起下巴“旺”了一声,眼睛里带着灵气。 不仅可爱,还很乖。 蒋小城和它玩够了,不经意地抬起头,却不见钟恪行。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去找他的身影。 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客厅,家具的色彩以干练的灰、白为主,极具北欧简约的风格,线条分明。 中央的地板上铺着地毯,看起来很好踩的样子。 蒋小城猜钟恪行是换衣服了,正犹豫着是去是留,裤角受到了牵扯,他垂头,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安置了一双拖鞋。 找找将拖鞋朝着蒋小城的放向拱了拱,又抬起爪子点点地板。 蒋小城又惊又奇,“你是……想让我换上么?” 找找抬脸,紧盯着蒋小城,眼睛里透着无声的催促。 蒋小城想了想,进别人家的门,临走怎么也要和主人打个招呼,告一声别,踌躇一番,还是换上了鞋子。 跟着找找朝客厅里面走,见它在沙发前停下,又把爪子搭在布垫上,意识到这是在让自己坐下。 蒋小城是听说过边牧智商很高这件事的,但却从未有机会见识到,今天遇上了找找,算是开了眼界。 他坐在沙发上随意张望,目光触及到阳台的方向,似是有一抹绿色从眼底飘过,定了一定。 站起身,好奇地走了过去。 到近处一看,哪里是一抹绿色,简直是生机盎然! 不过两平方米的阳台,放着各式各样蒋小城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高的,矮的,开花的,结果的……每一株都好像摆在该摆的位置上。 叶与叶、花与花间的距离既不那么繁密,也不太过疏松,一切只是刚刚好,看得出来是被精心打理过。 俨然是一个微型花园了。 “那个是绿萝。”低沉的声音从耳边掠过。 “绿萝?”蒋小城惊讶里带着不相信,他回过头,说:“我见过绿萝,不是这样——” 突然消了声音。 眼前人的着装和之前很不一样——柔软的棉质居家服穿在身上,一直都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半湿半干地松散下来,刘海随意搭在额头。 其实着西装也很好,只是钟恪行不爱笑,所以看起来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而这身打扮倒是中和了他身上过于严肃的气质,让人有了亲近之意。 钟恪行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低头看看自己,好像没什么问题,不禁问:“怎么了?” “没什么。”意识到竟然直勾勾地看了人家这么久,蒋小城有些窘迫,大脑拼命思考着说些什么东西。 “你说这个是绿萝吗?” 钟恪行点点头。 “可是,”蒋小城让自己把目光落在这株植物上,“我看到的绿萝都是一大簇开在花盆里的。”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钟恪行却听明白了,解释说:“绿萝不易分枝,卖花的人一般会在花盆里插许多株,看起来很茂盛,这里只有一株,养得久,藤条才长。” “原来是这样。” 并不总是刻板冷淡的,会养狗,也会照顾花草。 蒋小城看着钟恪行,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你的眼镜呢?” 钟恪行蜷起食指,在鼻梁上触了一下,像是很不习惯似的,轻咳一声,说:“备用的不见了。” “不见了?”蒋小城皱起好看的眉毛,“那怎么办?要重新配吗?” “医院已经关门了,要等到明天。”钟恪行顿了顿,接着道,“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蒋小城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说。” “平常这个时间,我都要带找找下楼,可是今天,我——” 没等钟恪行讲完,蒋小城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了。 “要遛狗吗?我可以的!” 钟恪行没想到他能答应的这样爽快。 “可能要花半个小时。” “没问题,但我没遛过狗,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其实也没什么要注意的。”钟恪行走到门口,打开玄关的抽屉,摸索着拿出里面的牵引绳,蹲下身来,给找找带上。 “只要不松开绳索就可以。如果遇到小朋友,就牵远一些。我平时,就带他围着小区转一圈。” 蒋小城见他连系了两次扣带都没成功,又把头低下,想凑近一些,想他是看不清楚,便也蹲下身来,说:“我来弄吧,这样扣上就可以了吗?” “嗯。”钟恪行抬眼,见蒋小城只穿着衬衫,突然记起他的外套也被湖水弄湿了。 “等一下。” 站起身,去卧室拿了一件外套,递给蒋小城,“穿上吧。” 蒋小城下意识地推拒,“不用了,没事的。” “还是穿上,晚上会冷。” 钟恪行的个子比蒋小城高,衣服的尺码也比蒋小城大,大一号的衣服不是套在蒋小城的身上,而是压在蒋小城的身上。遛狗时,他便不自主地在心里掂量这份重量。 太惊险了,那么深的水,他怎么就跳了下去?好像没怎么思考,也没怎么犹豫。广场里几十个人,面对躺在地上的孩子,都着了乱,都束手无策,偏偏是他,那么镇定,一连串的动作,像是经过许多次演练似的,他下班后就照顾那些花草吗? 蒋小城生命里,还没遇见过哪个人,能把花草照顾得那样好。 找找听不见蒋小城脑袋里的声音,只觉得牵绳的人越走越慢,心不在焉。它逐渐加快了速度,到最后彻底撒欢地跑了起来,耳后都是急促的呼吸和纷乱的脚步。 “找找!慢……慢一点……” 找找围着小区把蒋小城遛了一圈,然后把他牵回了家门口。 钟恪行站在门口,看一眼气喘吁吁的蒋小城,又看一眼咧嘴吐舌头的找找。 “五十分钟。” “啊?这么久吗?”蒋小城瞟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浑身都跑热了,倚在门框上倒气。 “我没注意,找找在前面跑,我就在后面,它跑得……跑得太快了。” 钟恪行说:“进来休息一下吧。” 这句话送进蒋小城的耳朵里,就成了逐客令。 他把牵引绳交给钟恪行,道:“嗯……不了,现在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停了一停,还是问出了口:“你明天,怎么去医院呢?” 钟恪行抬起胳膊,触到鼻梁又放了下去,大概还是想推眼镜,他说:“总有办法,慢一点走吧,医院离这里也不远。” 他不寻求帮助,蒋小城反倒不好开口,他把目光移到别处,又收回来,问:“你眼镜多少度?” “上次复查,有700度。” “这么高!”蒋小城听他这话,就没有什么犹豫的了,急急地说: “明天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这么高的近视程度,还要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怎么能行? 钟恪行看着他一脸担忧的脸庞,隔了一阵子,才说:“还要麻烦你。” “没事没事,不麻烦的,那明天我早点过来……七点,来得及吗?” 第14章 Q14 和蒋小城相处过的人,才会知道他有多贴心。 早上七点,蒋小城已经站在门口,等待随时出发了,当听到钟恪行说还没吃饭时,又像是早料到似的,把准备好的食袋递上。 “是包子和豆浆,还热着。” 等钟恪行吃完,就立刻从沙发上起身,问:“我们现在出发吗?去附属医院?我来约车。” 简直事无巨细。 出租车行驶在路上,钟恪行突然偏头问:“今天早上的包子是在哪家店买的?”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蒋小城知道钟恪行喜欢吃清淡口味,还特意少放了油。 “没有,”钟恪行摇头,“只是觉得好吃,下次还想买。” 豆浆里好像也放了其他粗粮,口感却很细腻。 听到夸奖,蒋小城有些赧然,谦虚道:“是我自己做的,和外面卖的肯定没法比。” 钟恪行眉头紧皱的表情倒像个学究,“是萝卜馅吗?我没吃出来。” 蒋小城起了兴致,解释说:“白萝卜牛肉,放了一点儿胡椒粉,这样比较鲜。” 他们自以为来得早,到医院时才发现,队伍早早地就排出来了。医院很大,挂号在一个地方,验光在一个地方,诊室又在另一个地方,蒋小城把钟恪行放在一处,楼上楼下地开单子、交诊费。 配好度数后,都要试戴十五分钟,看看是否适应。视光中心里挤满了孩子,蒋小城便把钟恪行拉到了大厅。 “怎么样?可以吗?” 钟恪行透过镜片向四处张望,“还好。” 看得很清楚,就是有些晕,不过他知道这是正常的反应。 大厅中心的立柱上贴了一张视力表,不远处的地面上漆了一条红线,有几个戴着试镜架的人正站在线外,指指点点地识别表上的“E”字。 蒋小城起了好奇心,等他们离开后,也走到红线处。 钟恪行看懂了他的意思,站在他旁边问:“能看到第几行?” “我视力很好的。”蒋小城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去看。 “倒数第二行是右,上,左,下,左……” 他说完,就转头去看钟恪行,眼睛里透出惹人喜爱的骄傲神气。 钟恪行笑了,“是很不错。” 蒋小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问:“刚才看到护士在给很多小孩儿滴眼药水,那是做什么?” 钟恪行回答:“是在做散瞳。” 蒋小城的眉眼里透出疑惑,“散瞳是什么。” 这时候钟恪行又化身为钟教授了。 “对于正常人,平行光线经过屈光结构会落到视网膜上,但近视的人,眼的屈光率超过正常范围,光线就会落到视网膜前。这时候就要佩戴眼镜,使光线通过镜片和眼睛的屈光结构,正好落在视网膜上。” 这些内容初中就学过,蒋小城不难听懂。 钟恪行接着说:“验光就是检查眼睛的屈光程度,根据这个数值选择相应度数的眼镜。但儿童眼球的调节能力比较强,屈光结构不断收缩变化,得到的数值会不准确。这时候就要用药物麻痹眼睛的调节结构,让眼睛暂时失去调节作用,这样测得的数值更准确。” “原来是这样,像小孩子配眼镜,是不是都要做散瞳?” “原则上,儿童和第一次配镜的都要——” 谈话突然被铃声打断,蒋小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是公司的电打来的,抱歉。” 朝着消防通道的方向走,一边接电话。 再回来时,却是一脸为难。 “怎么了?” “总监说有位客户想修改项目,下午要开会。” 钟恪行正了正神色,说:“你先忙公司的事,我自己可以。”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时间还早。” 蒋小城把钟恪行带回诊室,却被告知不能立刻拿到眼镜。 医生给他们解释,“没办法,今天配镜的人太多,都在排队,大概……三点钟,再过来取吧。” 蒋小城本来以为配眼镜这样的事,一上午就能完成,没想到也要消耗小半天的时间,计划被打乱,他有些无措,但也很快做出了决定。 现在刚刚过了十点,坐在医院里干等着实在不是个好办法,他想了想,道: “我先送你回家吧,等到了三点,我来医院取,再给你送过去。” “不是要开会?” “只是修改一些细节,应该用不了多久的。” 一心只想着钟恪行来说是省时省力,却忽略了这样一来,自己就要折腾几个来回。 在以前,蒋小城就经常干这样的傻事,总觉得受到了委托,就要忠实地去办理,偏偏他又心软,因此寻求帮助的人总是不断。 大学时,明明是学生会的部长了,却像个小干事一样周转在各个部门之间跑来跑去。 客户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好在一切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达成了一致意见,蒋小城匆匆取了眼镜,又回到公司整理协议,等把所有的事情忙完,已经到了傍晚。 “眼镜取回来了。” 钟恪行看站在门口的蒋小城,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蒋小城听出了话里的愧疚,扬起一个笑脸。 “没事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把眼镜取回来了。说来很巧,客户约的地方,正好离医院不远,所以也没怎么费时间,就是要整理很多材料,不然的话,下午就能送过来了——你戴上试试。” 钟恪行这次选了一副无框切边眼镜,镜架是银色的,加上他本身的气质,竟融合出禁欲的气息。 意识到又盯着对方看,蒋小城心里头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该走了。” 钟恪行想让他留下,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能说:“我送你。” “不了不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不要着凉。” “没事,”钟恪行径直走到玄关,稍显匆慌地从柜子里拿出牵引绳,“要遛狗。” 他这样说,蒋小城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这两天真是发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先是看戏差点迟到,散步时候还搭救一个小孩子,又因为眼镜的事奔波了一天,两个人大概都累了,踩着路边的树影静静地走,谁都没有言语。 找找被困在家里一天,终于有了撒欢儿的机会,倒是积极得很,一直冲在前面,拉着钟恪行。 “它好活泼。”蒋小城笑着道。 “嗯,它喜欢外出,平时在家的时候,会稳重很多。” 竟然用“稳重”来形容狗,蒋小城失笑。 又说:“没想到你会养宠物,嗯……我的意思是,因为要清理,换季也会掉毛。”极其爱干净的他竟然能忍受。 “你介意吗?”钟恪行侧过头。 “找找很聪明也很乖,不会拆家,不咬人,可以自己上厕所,也能听懂简单的话。至于掉毛,是要常梳理,但也不是很麻烦。” 这语气,就像在和蒋小城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啊?我不介意的。”蒋小城忙摆手,养不养宠物,养什么宠物,都是个人的自由。 前面就是地铁站。 蒋小城抬头看了一眼站牌,又看向钟恪行,站定道:“到了。” 钟恪行也停下脚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再见。” “再见。” 虽然道了别,谁都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好像有什么东西溶解在温热的晚风中,把他们留在这里不能动。 找找低头嗅着地面,想向前走两步,却被绳子拽了回去,旺旺叫了两声,仰头看着两人,对他们的忽略提出抗议。 蒋小城弯起嘴角,对它招了招手,“你也再见。” 通往地下通道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滚梯,另一条是铺着纹理瓷砖的楼梯,不时有行人上下通过。 蒋小城顺着楼梯往下走,一步一步,走得比平时慢上许多。 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迈下最后一个台阶时,终于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住他。 他心中一动,像是已经期待很久似的,快速转回身。 钟恪行站在楼梯的上头,嘴唇在动。 可滚梯运作的隆隆运作声太响,再加上附近商场播放的音乐,把他的话都压碎了。 “你说什么?”蒋小城喊道。 钟恪行面色带着焦急,抬脚想下去找他,却被什么东西拉住,看了一眼,是找找在扯绳子。 地铁不能进宠物,他只好在原地,又连着说了两遍话。 蒋小城把这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拼接在一起,终于懂了。 钟恪行说,周日,博物馆,去吗? 在岸边时,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那些拒绝的话呢? 也许没有。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蒋小城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他说:“可以!” “什么?”钟恪行将耳朵侧过来,很仔细地听。 蒋小城打开手机,找到钟恪行的对话框,输入一句话。 “可以。” 口袋里传出震动声,钟恪行忙掏出手机,在看到发来的消息时,浮起浅浅的酒窝。 钟恪行一早就发信息,说要亲自到蒋小城的家里接他。 从做事风格来看,钟恪行应该是十分守时的人,蒋小城也不习惯叫别人等着,约定好的八点半,早早就出了家门。 上午的太阳是崭新的,明晃晃的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把围坛里的花草照出了蓬勃的生机。 单元楼下那棵高大的树木早已伸出长长的枝丫,交错成巨大的树冠,投下一大片阴影,几个孩子正聚在阴影里玩耍,不时传来几句童音,让人觉得一切都富有活力。 空气里也有一种新鲜的朝气。 蒋小城等了一会儿,看时间还很早,便沿着小区的路一直往前走,到大门口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好从远处驶来,逐渐减缓了速度,停在蒋小城的脚边。 “这么早出来?刚要给你发讯息。”钟恪行微微诧异。 他这样一说,反倒是显得蒋小城很主动似的,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小区里道路不算宽阔,不太好转弯,如果自己多走几步,钟恪行就不用费力地开进来。 “没什么事,看天气好,想出来走一走,就走到门口了。” 杭宁是旧朝古都,有着两千多年的建城史,文化遗珠数不胜数,即使是远在北方长大的蒋小城,也知道这里的博物馆极富盛名。 可蒋小城怎么也没想到,钟恪行带他来的,竟然是自然博物馆。 第15章 Q15 “接下来大家看到的就是霸王龙,霸王龙生存在白垩纪末期的北美洲,它是最晚出现的恐龙之一,却是最著名的食肉恐龙。它的体长大约在11.5~14.6米,体重最重可达8吨,高可达6米,上下颌的咬合力位于肉食性恐龙之首……” “哇!好厉害!” “你看它的脚,那——么大!” “霸王龙和狮子打架,谁更厉害?” “当然是霸王龙了,你看它的牙齿,能把狮子的脑袋咬碎。” 四周又响起一片哇哇的感叹之声。 蒋小城站在一群屋里哇啦的孩子之间,忍住扶额的冲动。 古老的恐龙化石、琳琅的动植物标本、各种各样的模型……他一直以为,这样的自然博物馆,是小学生课外研学才会去的地方。 “霸王龙和狮子不会打架。”钟恪行在一旁说。 “咦?为什么呀?”一个小朋友仰起头。 这句疑问像是被丢进了回音谷,接下来,十几个小朋友接连的仰起头,十几道回声响彻在恐龙馆。 “咦?为什么呀?” “目前最早的大型猫科动物化石出现在非洲的坦桑尼亚,属于晚上新世,距离现在350万年,可以把它看作最古老的狮类动物。而恐龙是在6500万年前灭绝的,它们根本不会见面。” “哦——” 一叠又一叠“哦”声响起,蒋小城觉得自己瞬间陷入“哦”的海洋里。 导游很快带着一群小朋友奔赴到下一个观光点,钟恪行和蒋小城走走停停,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休息。 “给。”钟恪行递来一瓶矿泉水。 蒋小城正好觉得渴,道了声谢,打开塞子喝了一口,把瓶子握在手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你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吗。”钟恪行问。 倒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若是自己一个人,肯定提不起兴致去,但如果有别的人陪着,一起逛逛也挺不错。 “挺有趣的,还能学到东西。”刚才讲解员介绍的内容很能提起人的兴趣。 “不过像这样的博物馆,应该不是很多吧。” “也是有的,我去过一些。”钟恪行报菜名似的说出一串名字。 蒋小城惊叹,“你去过这么多地方?” “有时候是工作出差,有时候是旅行——你喜欢旅行吗?” “嗯……还好。” “去过哪些地方?” 蒋小城在回忆里搜寻,“大学的时候和同学到湖南做调研,去过凤凰古城,有一次公司出差,去了苏州……妹妹高考结束以后,带她到重庆玩过几天。” 再努力地想,也想不出别的了。 “还有就是杭宁的一些景区,大学时和同学一起去的。” 和钟恪行去过的地方相比,简直少得可怜,再一次显示出了两人的巨大差距,这多多少少让蒋小城觉得有些挫败。 钟恪行沉默了半晌,然后他说: “你不喜欢旅行。” “嗯?”蒋小城怔了怔。 钟恪行的声音听起来有说服力,“你去湖南,去苏州,是因为工作学习上的事,去重庆,是陪别人,没有一次是专门为了旅行。” 他顿了顿,看着蒋小城,“你不喜欢旅行?” 这一回,带着一点点疑问的语气,仿佛在确认一般。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竟然准确无误地撞中了蒋小城内心最深处的一点。 以往蒋小城和他人讨论“喜欢”,只把它当作是话题,你来我往地谈上几句,就能避免掉沉默带来的尴尬,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 都是萍水相逢的人,谁在乎谁真的喜欢什么呢。 但是钟恪行这样一句一句的询问,却让蒋小城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他真的很关心自己的喜好。 “也谈不上不喜欢,”蒋小城错开他的目光,“我就是……” “嗯?就是什么?”钟恪行问。 他真的有在听我说话。 蒋小城心中鼓起满满暖暖的饱胀感,他跟随着自己的感觉道: “旅行的话,能看看当地特色的风土人情,其实还不错,可如果长时间坐车,我就觉得晕晕的,很累,也没什么心情游玩了。” 钟恪行皱眉,“你晕车吗?” “有一点儿,每次出远门回到家,我都要睡上一大天,才觉得精力恢复过来了——但旅行也有好的地方,可以吃到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你喜欢吃?” “嗯!好多味道,只有当地的才正宗,我还记得在湖南吃的剁椒鱼头,又咸又鲜,还麻麻的,肉不是柴的那种,带一点肥,软软的,那个辣椒,应该是经过特殊的处理,风味很独特,不是很辣——重庆的毛血旺是真的很辣!” 大概是谈到了自己钟爱的东西,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红。 “我喜欢里面的鸭血,嫩嫩的,味道很浓郁!苏州的菜就不辣,甜点很多,那个糯米的藕很好吃,就是在藕的孔里塞糯米——” “桂花糯米藕?” “对对!你也吃过吗?” “我妈会做。” “真的啊!”蒋小城羡慕。 钟恪行看着蒋小城的脸,嗯了一声。 这时候,蒋小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还都是与吃的相关,他有些不好意思,便闭上了嘴。 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钟恪行看了一眼腕表,提议道:“我们去吃东西吧。” “这么早?”蒋小城低头浏览博物馆的宣传册,“还有两个地方没有去。” “你想接着逛吗?还是想吃东西?” 蒋小城想了想,还是诚实地选择了吃东西,他问:“那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 两个人在一起时,好像总是钟恪行在做决定,他思忖了一下,提议道:“吃火锅怎么样?” 蒋小城的眸子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 “你不是不喜欢火锅吗?”还说它不健康。 钟恪行沉吟道:“偶尔吃一次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而且我也很想尝尝。” 由于天气炎热,火锅店里的冷气开得十足,一推开门,就有沁人的凉气扑面而来,舒爽得让人想打哆嗦。 身穿统一制服的服务员将他们领到靠墙的餐桌,又递给他们菜单,简单介绍了几句。 “两位想选哪种锅底?” 钟恪行看这菜单的设计,就知道这家店主打的是麻辣口味,他也记得蒋小城的爱好。 “点辣的吧。” “你不是不能吃辣?” “可以试试。” 可以试试……可万一试过了不喜欢,这顿饭岂不是吃得不尽兴? “那……我们吃鸳鸯锅好了,一个清汤一个麻辣。” 又询问钟恪行有没有什么忌口,点了木耳、香菇、贡菜、羊肉、虾滑这一类的大众菜品,和鸭肠、血旺、毛肚、鸡胗这一类的特色菜。 钟恪行突然问:“有可以即食的菜吗?” 服务员似乎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呆愣片刻,说:“调味区有水果和零食——” 蒋小城突然想起一样甜点,“红糖糍粑做得快吗?” 服务员忙点头,说:“是的是的,红糖糍粑上菜很快,需要加单吗?” 在等上菜的期间,蒋小城咨询钟恪行了口味,帮他调好酱汁,又捡些切好的甜瓜,整整齐齐地码成一盘,还另取几颗火红的番茄果,做个漂漂亮亮的点缀。 没过一会儿,红糖糍粑先被端了上来,糯米条被炸得金黄,外面裹了一层浓稠的红糖浆,又撒上灿黄的豆粉。 “这家的红糖糍粑很不错的,和我在重庆吃的味道一样,要趁热吃才好,你快尝尝。” 钟恪行听他这么说,又看这菜卖相确实惹人食欲,便抬起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表面酥酥脆脆,里头确是软糯的,再加上红糖的香甜,豆粉的细腻,口感和味道都很不错。 “好吃吗?”蒋小城期待地问。 “嗯,好吃。” 请客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当然是很高兴的,可蒋小城看钟恪行一连吃了三块,又担心起来。 忙将他打住。 “哎,不要吃太多,一会儿还有其他的菜。”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今天没有迟早饭吗?” 钟恪行咽下最后一口,道:“我以为会有萝卜包子。” 蒋小城失笑,“怎么不早说,饿了一上午。” 又觉得这是对自己厨艺莫大的肯定,心里泛起一丝丝高兴,道:“那以后在早上见面,我就给你带早餐来。” 两人正说着话,鸳鸯锅被端上来了,服务员帮他们调高温度,又把菜品一一摆上。 杭宁的菜盘小而精巧,与蒋小城家乡的很不同,蒋小城担心钟恪行吃不饱,就点了很多,零零散散的,竟然铺满了整张桌子。 又怕钟恪行接受不了太辣的口味,便将菜品分成两半,清汤锅和辣锅各放一些。 热腾腾的汤持续翻滚,你追我赶地冒着泡,蔬菜应该熟得最快,钟恪行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蘸了蘸酱汁,低头要吃。 “等一等。” 蒋小城拦住他,又向四处张望,在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时,定了一定,招手说:“您好!” 服务员听到这边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和蒋小城的目光交汇后,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快步走过来,柔声问道:“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蒋小城指着自己面前的餐碟说:“这个碟子,可以帮我再拿两个吗?” 桌上本来已经有餐碟了,蒋小城又叫人去拿,钟恪行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心里疑惑。 只见蒋小城漂亮的眼睛向上一抬,“你说的火锅的危害,我有上网查,是有办法避免的。” “避免?”钟恪行抬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和这一章的科学知识参考了一些专业书籍,查完就忘了哪本书了呜呜呜,有一本是《眼科学》,等我有时间补上~ 第16章 Q16 服务员的动作很快,不消一会儿,就把两个餐碟送过来了,蒋小城道了声谢,分给钟恪行一个,又把煮熟的青菜放在里面。 一边温声道:“上次你不是说,吃过烫的食物,会造成……消化道黏膜的损坏么?初中的知识我还记得一点儿,像口腔、食道、胃,都属于消化道,是吗?” 他停了一停,去找钟恪行的眼睛,就像是寻求老师认同的学生。 钟恪行不知所以地点点头,“嗯。” “至于黏膜——听名字,我本来以为是粘液形成的,”蒋小城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黏膜其实也是细胞……嗯……很多很多层细胞,在消化道的最内层,有保护的作用……我说得对不对?” 等得到钟恪行的确认后,他才继续说: “细胞当然会怕烫,像手上如果溅了油滴,就会红肿灼痛,更严重的还有可能破皮,以此类推的话,消化道的‘黏膜细胞’接触到过热的食物,也会受伤。如果只是偶尔受伤,其实还好,但经常吃过热的东西,就有可能引发炎症,甚至是癌,像食道癌、胃癌……这就很严重了。” 如果是寻常的人,在吃饭的时候听到别人谈论病灾之类的事,肯定会影响食欲,但钟恪行不一样,更何况讨论的是他的专业。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然入了蒋小城的心,还让他费了心力去查那么多的信息,心里诧异。 “都是在网上查的,”蒋小城读懂了他的表情,腼腆一笑,“有些专业的词汇我看太不明白,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理解了,也不知道这些理解有没有偏差。” 又慢条斯理地道:“刚刚从火锅里捞出来的菜,肯定是烫的,如果直接吃,对身体不好。以前还真没注意这个,幸亏你的提醒。我吃东西比较心急,现在回想一下,因为太烫,好像都是匆匆嚼几口,就咽下去了。所以我想,可以单放在一个盘子里,等稍微凉一些再吃,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脸上露出很高兴的表情,好像消灭了一个世界困扰。 “而且我看网上说,即使是普通的饮用水,到了65度,也成了致癌物,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这个道理。”钟恪行夹了些碟子里的菜,已经不那么烫了,入口正合适。 可他心里却突然涌起十分愧疚的情绪。 不该那么直接、那么随意地评判他人喜欢的东西。 “我之前说火锅不健康,太绝对了。”钟恪行缓缓地开口。 扫视着一桌子的菜,斟酌着说:“有海鲜,有牛羊肉,有蔬菜……一顿饭,可以摄取丰富的营养。” “大概什么事物都有两面性,火锅里的油脂也确实很多啊。还有像你说的有害物质,也都存在,不过我看专家说火锅煮的时间越长,有害物质积累得越多,看来以后去火锅店还要注意看,它用的是不是新鲜汤底。” 蒋小城虽然说着火锅的坏话,筷子却一直没有停歇,把切得薄薄的大片羊肉捡起,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令人满足的香气立刻充满了口腔。 “但真的很好吃。”感叹一声,又放下筷子,两只胳膊贴着桌沿。 扬起秀眉,露出些许俏皮的表情。 “不是说保持愉悦的心情有助于身体健康么,吃火锅能让人开心,这样的话,能不能把它的坏处抵消一点点?” 这样自我安慰的精神实在可爱,钟恪行也开始从生物学角度给他的贪吃找理由。 “倾向高热量的食物,是动物的天性。” “好吧,既然是天性,那就不能太违背,”蒋小城做总结,“经常吃肯定不行,不过偶尔吃一 次,还是可以的。” 如此一来,关于美味与健康如何权衡的讨论算是告一段落,两人又把注意力落回到餐桌上。 像牛羊肉、真菌、蔬菜这类的东西,钟恪行一定常吃,蒋小城想让他尝点儿特别的,扫扫看看,把目光落在那盘鸡胗上。 这鸡胗块头不小,颜色深红,被划出很细的花刀,处理得很干净。 蒋小城捡了几块,放进麻辣锅里,等熟了以后,把它捞出来,在辣椒粉中滚一圈,夹给钟恪行。 “要不要尝尝这个。” “这是砂囊。”钟恪行盯着它看,没有一丝表情。 蒋小城不懂砂囊是什么意思。 “嗯……是鸡胗。” “那就是了,”钟恪行给他解释,“鸡用来研磨食物的器官。” 一句话就让美食失去了魅力,也是一种本事。 “你尝尝。”蒋小城在一旁鼓励。 “你喜欢这个?” “嗯!” 钟恪行的表情变得纠结,“我没吃过动物内脏。” “这样啊,”蒋小城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一类人从来不吃动物内脏的,歉疚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就不要吃了,我给你换个餐盘。” “不用,”钟恪行拦住他,“我可以试试。” 在蒋小城的注视下,钟恪行用筷子慢慢地夹起鸡胗,做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尝试。 因为在汤料里滚过,刚入口的时候,先尝到的是火锅的香浓,咸中带着鲜麻,是各种辛香料综合在一起炖出的丰富味道,和在清汤里煮过的完全不同。 再细细地嚼,就感受到它韧与劲道的口感了,这也可以从科学角度做出解释——砂囊是鸡的胃,里面储存了石子,当食物到达时,胃壁便会收缩,形成强大的力,协同石子对食物进行研磨。 因此这种肉紧而厚实,又因为熟透了,并不难咀嚼。 悄无声息中,一点点辣味慢慢扩散开来。 不,不是一点点辣,是很辣! 辛辣的刺激不知何时从舌尖钻进了喉咙眼儿,像是沿路放了一把火,又呛又痒,让人想咳嗽。 热热的痛感瞬间霸满口腔。 “咳——”钟恪行转头去找杯子,一抬,是轻飘飘的手感,里面的水之前就喝完了。 “你没事吧。”蒋小城慌忙给他倒满酸梅汁,又把纸递到跟前。 钟恪行饮尽,口和喉咙里的辣呛感稍稍舒缓了。 “一点辣也吃不了吗?”蒋小城见他眼里好像泛着泪光,又给他续杯,“那你还是吃清汤的吧。” “咳——没事。”钟恪行晃晃手。 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等待辣的余味退尽。 过了一会儿,才用纸巾擦擦嘴。 抬手推了推眼镜,直起腰版,望着麻辣锅问:“我能再吃一个吗?”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个人在一起,终于不再因为无话可谈而困窘,因为语不投机而尴尬。 相处的时候,也不觉得那么拘谨了,可以比较自在地说话。 若是彼此都有意,感情的发展便会顺利许多,两个人开始频繁地见面。 因为白日里有正常的工作,他们约会的时间多是在晚上,相对而坐共进晚餐,再去附近的公园、街道散步闲谈。 钟恪行稍稍摸到了蒋小城的心性,知道他喜欢美食,和他闲谈的时候,便尽量拉扯这些方面的话题。 这一天饭后,两人江边散步,璀璨的夜晚华灯闪烁,不时有汽车从身边驶过,留下车尾的灯影,阵阵夹着青草气息的暖风吹到人身上,撩出说不出的舒适。 蒋小城转头看向钟恪行,“刚刚的小酥肉味道还不错吧,我以前就经常来这家店。” 钟恪行很诚实地做点评,“是好吃,很酥,很香。” 又问:“这个在家可以做吗?” “可以呀,”蒋小城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我做过的。” 很细致地给钟恪行讲解。 “嗯……最好选五花肉,切成肥瘦均匀的条,用料酒、盐、花椒、葱、姜腌二十分钟,再做面浆,和面的时候不用水,要用鸡蛋,面浆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再让肉均匀地裹上面浆,放在油锅里炸,一共炸两次。第一遍油温不能太高,主要是为了定型,把肉扎熟,第二遍油温稍稍高一些,这样才能把外表炸得酥脆。这道菜的灵魂是花椒,你喜欢花椒的味道吗?” “还可以,很特殊的香气。” 不远处的垂柳下有一张座椅,蒋小城走累了,便坐了上去,抬头看着洒满繁星的墨色天空,发出一声惬意的长叹。 “有时候我觉得好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菜,一样的肉,一样的调料,但不同的人,做出的味道就是不同。” 钟恪行道:“复杂的化学变化,不同的温度,不同的反应时间,会生成不同的物质。” “可能吧。”蒋小城笑了,又问,“明天该吃什么?” 钟恪行问:“还有推荐的餐厅吗?” 蒋小城想了想,轻蹙起眉头。 “好像……没有了啊,我觉得好吃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一遍了——要不然周末来我家吧!” 在经历一个短暂的沉默后,他才发觉这句话有多暧昧,好像是什么特殊邀请似的。 脸蓦地红了。 错开钟恪行的眼睛,赶紧找话来补救,“我的意思是,我也会做一些菜,当然没有餐厅的好吃,不过还可以。” 但钟恪行的表情好像如常,偏过头问:“我可以带着找找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和钟氏夫夫学点奇怪的知识…… 第17章 Q17 第二天上午,蒋小城正在厨房里煮东西,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忙擦擦手去开门。 钟恪行如约而至,左手拎了一大袋水果,右脚边是找找,正乖巧地蹲坐着。 他的第一句话是:“好香。” “香吗?” 蒋小城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递给钟恪行,笑眯眯地说:“我做的酱牛肉。” 家里来了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多准备几样拿手小菜。他起了个大早,把菜市场所有摊位都逛了一遍,为的是对比各家的好坏,买到最新鲜的肉菜。 到了家也没闲下来,先是把上好的牛腱肉放在冷水里泡两个小时,又加入八角、陈皮、甘草一类的香料,啤酒炖煮开。 “给。”钟恪行把水果向前一提。 “这么多?!”蒋小城一看,苹果、香蕉、草莓、樱桃……应有尽有,他怀疑钟恪行把店里的水果都买了一遍。 “不多。”钟恪行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 作为合格的主人,当然要把一切想周到,蒋小城把事先准备好的拖鞋递给钟恪行,又给他作介绍。 “这套房子实习的时候就租下来了,这边就是客厅,那边是卧室和卫生间,装修都是房东做的,平时工作忙,就没怎么弄——我去洗水果,你随便坐。” 公寓面积不大,钟恪行只一眼就看完整了,茶几、窗帘、空调、沙发都是很老旧的款式,但好在整洁干净。 找找自从进来以后,便挪动身子在这里闻闻那里嗅嗅,主动熟悉环境,最后顺着牛肉的香气走到厨房门口,屁股贴着地板坐定。 蒋小城在水槽边洗水果,一侧头,就见它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觉得有趣。 “它是不是饿啊。” “出门前喂了狗粮。”不是饿,是馋。 钟恪行走进来,撸起衬衫的衣袖,问:“需要我做什么?” 厨房空间很小,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有些拥挤,蒋小城刚要说不用,他自己可以做得来,但转念一想,让人家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也是尴尬,便道: “嗯……帮我把水果洗了吧,我来做一个酸奶沙拉,还是……不加酸奶?你喜欢哪个?” “沙拉就好。” 一个洗水果,一个改刀,两人合力,很快就弄好了,蒋小城又打开冰箱,取出酸奶,扯开上面的塑料纸。 嘶啦一声。 “呜唔——汪!” 找找喉咙里含混着撒娇的声音,充满渴望的眼睛看一看酸奶,又看一看蒋小城,尾巴拼命地甩。 “它喜欢这个。”钟恪行在一旁解释。 “是么?”蒋小城一对上那双眸子,心就软了,“那给它喝一盒。” 蹲下身子,招了招手,叫找找向前来。 “嗷——汪!”找找既兴奋又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站起来用爪子去扒门框,但它身子沉, 只扒了一下,很快落回到地上。 伸出脚欲欲地向前试探,可就是不迈进一步。 蒋小城以为它是不适应新的环境,心里怀着警惕,便走了过去,把酸奶递到它的嘴边。 这一回,找找很开心地舔起来。 “它是不是……”蒋小城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转过头去看钟恪行,“它是不是不进厨房?” 钟恪行用纸巾仔细地擦着手,抬头说:“之前有过训练。” “那它好聪明啊。”蒋小城惊叹。 换了个环境竟然能辨认出厨房,还会恪守规则,辨别出哪里该进哪里不该进,这简直颠覆了蒋小城的认知。 他也曾经幻想过养一条大狗,有一身顺滑漂亮的毛发,走起路来威风凛凛,晴天时他们可以在草坪里玩游戏,无聊的时候也可以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只是考虑到要费很多的心力,白天不在家也无暇顾及,这样的愿望也就一直没有实现。 一盒酸奶很快就被吃完了,蒋小城又摸了摸找找的大狗头,这才站起身,重新洗干净手,开始做另外几道菜。 把水果和酸奶拌好,倒入盘子里,又将牛肉从汤汁中捞出,放在案板上,提刀切成薄厚适中的片。 牛腱肉是牛膝关节以上的腿肉,里面有半透明的肉筋,吃起来柔韧有嚼劲,色泽也是深红得诱人。 阵阵酱香扑鼻,让他回忆起它浓郁的味道,便忍不住捡起一片放进嘴里。 突然发觉自己在吃独食,又立刻挑了块更大的,送到钟恪行嘴边。 钟恪行正在清洗蔬菜,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抬起眼睛,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目光清澈又单纯,“尝尝,我觉得还不错。” 张开嘴,默默地吃了。 蒋小城哎了一声,道:“找找能不能吃这个?要不要给它点儿?” 两人聊得专注,很久没有注意找找了,钟恪行见它不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它的名字。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找找摇着尾巴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什么?”钟恪行注意到找找嘴里叼着东西。 蒋小城也凑过去。 找找张开嘴,让东西掉到地板上,又后退一步,示意两个人去看。 蒋小城定睛一瞧,轻笑道:“好久没见到了,从哪儿叼出来的?” 原来是个乒乓球。 钟恪行把乒乓球拿在手里,问:“你会打乒乓球?” 蒋小城说:“大一体育课修的是乒乓球,打得不好。” “乒乓球我会一些,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体育馆。”钟恪行提议。 蒋小城很久没运动了,听到钟恪行这样说,也有些心动,连连答应下来。 这时候,四菜一汤都做好了,两人端到桌上,摆成众星捧月的样子。 蒋小城说自己的烧菜的手艺一般,多少有自谦的成分在。调料要放多少?油温热几成?炖煮多长时间?凭的是长期积累的经验。他本就是很有耐性的人,又肯花心思在厨房里钻研,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差。 但是对着面前的人,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眼见着钟恪行将一口清蒸鱼咽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没等对方开口,自己倒是先替盘里的鱼道了歉。 “是不是有点淡啊,提前腌了一下,蒸的时候就没放盐——” “很好吃。”钟恪行打断他的话。 蒋小城心里轻轻一松,又有些不确定,“真的吗?” “嗯。” 等两人吃完了饭,蒋小城看着一桌空空的餐盘,才相信钟恪行的这句夸赞不仅仅是出于礼貌。 自己的付出能得到对方的真诚欣赏,是很让人感到雀跃的事。 “哎,你放下吧,我来就可以了。” 蒋小城看钟恪行将餐碗依次码起,忙站起身,伸手去接。 “没关系,我可以。” 钟恪行把餐碗清洗得干干净净,递给身旁的蒋小城,道:“你很喜欢做菜。”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肯定的语气,这是他自进门以来经过多次观察得到的结果。 蒋小城正欣赏着钟恪行清洗出来的“作品”,心里感叹真是教科书般的干净——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听他这样说,点头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进了厨房,就觉得像是鱼进了水里一样,有个成语不是叫如鱼得水?” 把盘子端起来,对着阳光照,一边说:“我们两个可以常在家里吃的,我来做。” “很麻烦。”钟恪行面露犹豫。 “不麻烦的,我平常都是自己在家做着吃,而且比较干净健康。” 钟恪行露出庄重的表情。 “我们可以一起来做菜。” 看钟恪行之前洗菜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不常下厨房的人,蒋小城只把这句话当成玩笑,回了一句好啊。 夜里,钟恪行向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却没有立刻躺下,靠在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摊在膝上。 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课题。 过了半晌,才落下笔尖,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字出现在白纸上。 “……做菜过程中脸上带着笑,油渍沾到手上时皱了一下眉……第一口吃的是牛肉,第二口吃的是虾仁,夹了4次芹菜,3次茄子,0次萝卜……” “结论:喜欢下厨,喜欢肉类多于素类,不喜欢清洗碗筷……” 停了一会儿,又在“目标”一栏的后面写上几个字: 1.学会做菜 2.一起玩乒乓球 等记录完毕,从上到下地扫视一遍,确认有没有什么疏漏。 笔尖悬在纸上,脑海里忽然浮出白日里蒋小城喂自己吃牛肉的画面。 情侣之间互喂饭这种事,钟恪行在学校餐厅里也碰到过很多次,他曾一度对这样的行为十分不解和疑惑。 今天才知道,喜欢的人送进口中的食物,真的是香的。 第18章 Q18 又一个周末,钟恪行和蒋小城相约打乒乓球。 蒋小城不常运动,一是因为不热衷,二是因为平时很忙,工作一整天已经攒了一身疲惫,也就不想动。他想既然是打乒乓球,总不能像上班一样穿着西装白领,翻箱倒柜了好半天,才找出一套运动服。 这套运动服还是大学时为上体育课买的,大街上常见的款式——翻领的水蓝衬衫和白色短裤,但因为蒋小城生得白,这样普通的套装穿在身上,偏偏显得格外干净年轻,充当刚刚上大学的新生,也不会惹人怀疑。 钟恪行看到他的打扮,也是一怔,他差点忘记,蒋小城本来就不大,24岁的年纪,和自己带的研究生差不多。 都说三年一代沟,这么算起来,两人之间的代沟就有两个,行为方式、生活习惯自然有许多不同。 正因为这样,在得知蒋小城在大学里修习的是乒乓球后,才约他出来,想着或许是增进感情的机会。 既然是增进感情,球技好与坏就没那么重要,因此,当一路上蒋小城说“很久没有碰球拍了”“我打得不好”时,钟恪行也并没有在意。 然而等到了场地,几个回合下来,钟恪行才发现,蒋小城的球技岂止是用“不好”二字可形容。 “砰——啪——哒——哒——哒——” 橘色的乒乓球又一次被白网兜住,从桌上滚到地面,跳动几声,朝墙角滚去。 蒋小城再不懂,也知道这是很低级的错误,脸蓦地红烫了,忙说:“我去捡我去捡!” 可钟恪行动作更快,迈着长腿一弯腰,就把球捡起来了。 站在桌子对面,问:“再来一次?” 又看出蒋小城的窘迫,道:“很久不玩,手生是常事。” 虽然钟恪行说这句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蒋小城还是听出了宽慰的意味,知道他并没有对自己不耐烦,稍稍放下了心。 鼓起勇气,做出接球的预备动作。 钟恪行了解了蒋小城的水平,心里就有了底,特地把动作放慢,力量也控制得恰到好处,稳稳当当地喂出一个球。 蒋小城还没差到故意喂球都接不到的程度,这一回,拍子总算击到了球,准确地触上对方台面。 为了让蒋小城有喘息的机会,钟恪行用手接住半空中的球,说:“这回还可以,再试一次?” 连着几个来回,感觉蒋小城已经进入状态,便做了几个还击,虽然还会出现球落地的情况,但和方才相比,已经好上许多。 “很好!” “不错!” 只有时刻保持冷静,才能更好地对来球的方向作出预判。有了钟恪行的鼓励,蒋小城信心大增,紧张的情绪逐渐消散,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察觉到蒋小城有所长进,钟恪行又说:“击球的速度可以再快一些!” 蒋小城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蛋白里透着淡红,他轻喘着气问:“怎么快?” “调整前臂和手腕的动作,加快挥拍的速度!” 蒋小城一边听钟恪行的指导,一边注意来球的方向,重重击出。 “是这样吗?” “对!还可以再快些!” 钟恪行的动作越来越快,蒋小城明显开始手忙脚乱。 一记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而来,他惊惶失措地挥打出去,球体触拍的一瞬间,受到一股强劲的回击力,搜地一下发射出去。 “不过还要注意……啊!” 蒋小城深提一口气,慌忙扔下球拍跑过去。 “没事吧没事吧!” “快让我看看,打到哪里了?” 拨下钟恪行的手去查探,额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泛红。 “我没事。”钟恪行摘下眼镜,手触着眉头,似是再等那阵疼痛劲儿过去。 蒋小城大感愧疚,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能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钟恪行手在空中一摆,做了个止住的手势,“真的没事,只是碰了一下——我们休息休息?我去卫生间。” 蒋小城仰头瞅着钟恪行,一连说了两个好。 场地四周摆放着供人休息的座椅,蒋小城坐了一会儿,又像是待不住似的,站起身走向球桌。 眉头轻蹙,手拿着拍子比划,回忆着课堂里学过的知识。 “球拍放得过低,球就容易过界。” 蒋小城自己练的专心,突然听见耳边的响动,惊讶地转过身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中年男士,身材高挑,言语温和,虽然没有笑,却让人有亲近之意。 但如果触到那浓眉下深藏着的目光,就会察觉到他的厉害,不敢做出任何怠慢的事。 这人手臂抬起,指着不远处的座椅,慢条斯理地道:“刚才我坐在那里,看到你打了你的球友?” 这句话,又像是长者对后辈的调侃,蒋小城道:“是我打的不好,动作不标准。” “接球的动作是不是标准,当然重要,但前提是对来球进行及时、准确的预判。刚才那记球,是怎么飞过来的?” 蒋小城思索半天,只说出:“很快。” “很快,描述的是球的速度,当你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晚了。拍触球的移动方向,对方发球时摆臂的振幅,还有来球的弧线——” 说到最后二字,食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弯,“——都是判断来球方向和速度的依据。” “刚才那样的急球,不要着急去接,后退几步,等球的力量减弱,把拍面向后仰,再向上推。” 蒋小城一边听他条理清晰的解释,一边学着动作。 若有所悟地道:“原来是这样,我心一慌,就忙得什么都乱了。” 还想说什么,透过中年男人的肩膀看到熟悉的身影,漂亮的眼睛忽地一亮。 “恪行!” 那男人也转过身,见钟恪行踏步走近,默不作声地横在自己和蒋小城之间。 目光在钟恪行与蒋小城身上一扫,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对蒋小城说:“你的球友回来了。” 蒋小城觉得“球友”这两个字很新鲜,便反问:“大叔你的球友呢?” 中年男人语气里带着无奈,道:“我和妻子回国不久,本来约了旧友,他突然有事,唉,就剩我一个人。” 钟恪行在听到“妻子”二字时,本已放下警惕,却听蒋小城说: “恪行,这位大叔好厉害,刚才还在教我怎么接球运拍。” “厉害?”钟恪行抓住了关键字。 蒋小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嗯。” 那中年男人在一旁道:“担不起,担不起,我也就是在业余时间,和朋友们瞎玩。” 三十岁的钟恪行看着对他人一脸仰慕的蒋小城,一下子就变成了十六岁的钟恪行。 “我也是业余时间当作锻炼,不如切磋一下。” 中年男人从容地笑了。 “几天不握球拍,确实手痒,倒是可以和球友交流交流。” 像这类的对抗性体育活动,当然是实力相当的人玩才会尽兴,蒋小城知道自己的球技不好,对于这样的提议,也就欣然赞成。 两人分别站在球台两端,切磋交流便开始了。 中年男人看似温润和蔼,击球却十分凶狠,与之相反,钟恪行却是以守为主,伺机进攻。 一连几个回合,双方都察觉出遇到了实力相当的对手,表情严肃认真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球台四周围了不少人,一双双眼睛紧盯着球的来去,不时发出叹惋或喝彩。 也有刚来凑热闹的,伸着脖子向里挤,人群动了动,给他让出路来。 “什么情况?” 有先到的人答:“五局三胜,现在是二比二平。” 也有爱搭话地道:“刚才那个球的,啧,真是绝了!幸好我给录了下来。” 刚要显摆自己的视频,就见钟恪行挥拍打出一个擦边球。 “漂亮!”又是一阵叫好。 中年人手支着桌子,看向钟恪行的目光里带着欣赏,虽然输了球,却不输风度。 “有时候承认自己老还真是一件很难的事。” 钟恪行走过去,道:“是我运气好。” 最后那记球,只要在偏离桌面一点点,就该是失分了。 “谦虚了,我倒是有些庆幸,今天被好友放了鸽子,”中年男人笑着同钟恪行握手,“有缘再见。” 没有热闹可看,众人便逐渐散去,钟恪行和蒋小城坐在长椅上休息。 “原来你这么厉害。” 钟恪行接过蒋小城的手帕纸,对上他满是星星的眼睛,突然就晃了神。 为什么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争个高低?哦,对了,是因为蒋小城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别人,让素来成熟理智的自己做了那样幼稚冲动的事。 简直就像自然界里,用来吸引伴侣的求偶行为! 原来一个人,仅用一个眼神,就可以左右另一个人的心境和举动,真不可思议…… “恪行?”蒋小城在钟恪行面前挥挥手,“你怎么了啊?” 钟恪行回过神,道:“没事。” 又想起今天的目的,说:“走吧,我们去打球。” 蒋小城方才同钟恪行打球,本来还很开心,在见识了钟恪行的球技后,才知道对方是在一直迁就自己。 “还是算了吧,我打得太差,其实……不用顾着我,我看着你打就好。” “那不行,”钟恪行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球技不好可以练习,我来教你。” 站起身,做出拉起蒋小城的手势,“不然我们以后怎么一起打球?” “以后”是很容易让人心动的词语,钟恪行说得又那么自然,蒋小城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球桌前了。 “你是怎么发球的?” 蒋小城左手将球抛起,胡乱地拍下去——大概是钟恪行刚才的那句话,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钟恪行却是一脸认真,看模样是着了意,他拿起自己的拍子,给蒋小城做示范。 “手臂向内,让球拍朝前,倾斜一点,击中球的时候向左前方发力……不是这样——” 走到蒋小城的身后,右手握住他的右手腕,“要保持协调……” 一边说着,一边带动蒋小城的胳膊向前。 钟恪行离得这样近,好像是从背后将蒋小城围抱起来,两个人的衣服不时触碰,体温无声地交融在一起。 “要注意抛球和击球动作的连贯……” 每说一个字,胸膛便微微地震动,这震动透过蒋小城的后背,让心尖跟着轻颤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似乎不太好,蒋小城不想自己失态,更不愿意拂了钟恪行的心意,稍稍向左移了半步,轻轻嗯了一声,说:“我自己试试。” 回味着钟恪行教的内容,端正了态度,发出一个球。 他自觉这次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标准,扬起兴高采烈的脸蛋,转过身问:“是这样吗?” 方才钟恪行没觉得什么,可是这一刻,他把目光落在蒋小城微弯的嘴唇上,心底突然涌起吻下去的冲动。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钟恪行只要定下一个目标,就一定会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谋杀亲夫啦 PS用到的一些乒乓球知识参考《乒乓球运动教程》 第19章 Q19 钟恪行是在等红灯时发觉蒋小城睡着的,当时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谈及最近有什么上映的电影时,蒋小城提了几个名字。 钟恪行便问:“想去看吗?” 蒋小城摇摇头,喃喃道:“都是悬疑片,你想去看吗。” 把头靠椅背和车窗之间,说:“我喜欢轻松温馨一点的。” “比如?” “比如……”蒋小城想了好半天,才举出一个例子。 “比如《闻香识女人》。” 前方是杭宁市是最繁盛的街区,购物广场上的巨型电子屏上播放着彩妆广告,灯光铺洒在一辆辆交错行驶的汽车上。 “《闻香识女人》?很老的电影了。”钟恪行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忆。 “你看过吗?” “很久以前看过,大概是高中?” “高中?你高中还看电影吗?” “高中为什么不会看电影?” 蒋小城长长地嗯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你高中应该都在学习。” “确实有很多时间花在学习上,我是学习委员。” 蒋小城歪过脑袋,把目光落在钟恪行身上,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那是不是有很多人问你问题?” “高一的时候很少,高二高三就多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太熟悉,觉得我比较……” “比较什么?” 钟恪行似是不知把哪个词安置在话尾合适,想了半天,才说:“不好惹?” 蒋小城扑哧笑出了声,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高铁上遇到钟恪行时,心里对他也是这样的评价。 但相处下来,却发现不是这样,钟恪行有责任心,有正义感,温情又理性。 “那乒乓球呢?什么时候学的乒乓球?” “没有特意去学,小时候寒暑假放得早,我妈在舞蹈学院教课,没时间照顾我和弟弟,就把我们带到学校,有时候放在办公室,有时候在图书馆或体育馆。我们在体育馆遇到一个退休的老师,七十多岁,身体还很硬朗,之前是国家运动员,他教我们乒乓球和羽毛球,夏天也带我们去游泳。” “你弟弟在读大学吗?他叫什么名字?” “今年大三,叫钟恪言。” 恪言,恪行,蒋小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想,真是个好名字。 眼皮逐渐沉重。 钟恪行把车开进小区楼下时,蒋小城已经睡得很沉了,路灯洒下橘黄的柔光,透过车窗照在他恬静的脸上。 蒋小城的五官精致漂亮,尤其是秀气的眉毛和小巧的鼻子,皆遗传自他的母亲。 那双眼睛,也好像会说话似的,静静地望着你时,流动着让人心动的温柔光芒。 钟恪行看了一会儿,抬起胳膊,想把他拂去挡在额上的刘海。 忽地,蒋小城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的时间实在巧妙,如果再早一点,钟恪行必不会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若再晚一点,钟恪行也就把那缕头发拨开,收回了手臂。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钟恪行的手指刚触上蒋小城的前额。 车里很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钟恪行放下手,看着蒋小城,他的眼神深邃又专注,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轻轻地洒下来,锁住蒋小城挣扎的神经。 “小城,我们可以交往吗?” 蒋小城的脸蓦地烧起来,浑身上下泛起了热,他垂下眸子,错开钟恪行的目光,赧于直面这个问题。 轻轻地说:“不然呢,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钟恪行道:“是的,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明确讲出来。” 捧起蒋小城的脸,很诚恳地说:“小城,我喜欢你,我们可以交往吗?” 蒋小城简直被他逼问的无处遁形了,只能胡乱点点头,嗯了一声。 等了半天,没有收到回应,忍不住的抬起脑袋。 一大片阴影投射下来,钟恪行独有的气息慢慢靠近,灼热的目光从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依次掠过。 蒋小城捏紧了手指,忐忑地闭上双眼,也就没有注意到钟恪行泛红的耳尖。 唇上传来棉花糖般轻柔的触感。 生活中从不缺乏心思细腻的人,很快的,就有同事发现了蒋小城的不寻常。 且不论那时常噙在嘴边的甜蜜微笑,也不谈隔三差五地将目光向手机屏幕上瞄,就说这一到下班时间,便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离开,已经足够引起注意的了。 秦梦端着茶水悠闲地在走道间踱步,走过蒋小城的工位,又退了回来,半截身子倚在挡板上,把脑袋凑近,轻轻地说:“劳动模范又要早退了哦。” 蒋小城心虚地说:“什么早退?” 秦梦九曲十八弯地啊了一声,晃动一下鼠标,屏幕一片漆黑,毫无反应。 “没要早退,怎么把电脑关了呢?” 蒋小城支支吾吾半天,才说:“用不到电脑,就先关了啊。” 瞥见桌上地一沓设计稿,顺手拿了起来,立在桌上顿了顿,“又不是所以的工作都用到电脑,这些资料,都需要整理。” 秦梦挤眉弄眼道:“我又不是Clara,干嘛跟我解释的这么仔细?” 蒋小城这才知道被戏耍了,默不作声地翻开设计稿,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看到对方不理自己,秦梦大感无趣,却又不肯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调侃机会。 “是不是恋爱了啊?看这莹白水嫩的皮肤,一副被爱情滋润的模样。” 蒋小城向来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私事,他知道秦梦是越谈越来劲的脾气,只得转移话题说:“今天小郑没来接你吗?” 秦梦一摆手,满脸嫌弃,“别提他,我们吵架了,我让他面壁思过去。” “吵架?怎么了?” “情侣吵架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钟恪行之前,蒋小城还没谈过恋爱,也就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听秦梦这样说,面露不解。 “既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什么要吵架,好好沟通一下,不就好了?” 秦梦拍拍蒋小城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情侣之间,小吵怡情,大吵伤身,吵架是促进感情升级的调味剂……唉,说了你也不懂。” 蒋小城是不懂,在他的过往生活里,就没和谁红过脸,没说什么过伤人的话。 再思及钟恪行的性格……如果真有一天……两人怎么可能吵得起来呢?小吵怡情,放在他们身上就不合适。 真是胡思乱想。 蒋小城从公司门口出来,远远地见钟恪行站在路边瞻望,嘴角便不受控制地扬起来,特意绕到他的背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钟恪行回过头,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你来了。” 蒋小城嗯了一声。 钟恪行又说:“你最近下班都很早。” 蒋小城又嗯了一声。 两个人只在树下安安静静地相对而站,好像被灌了甜蜜的迷魂汤。 温柔的风送来,把梧桐叶吹打得哗啦啦直响,迷魂汤的药性大概也被吹散了,钟恪行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一样,说:“附近有一家茶餐厅,听说还不错,我带你去。” 如果是钟恪行请客,便在外面吃,轮到蒋小城,就到家里,这已经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了。 如此可以尝到不同的口味,各有乐趣。 蒋小城点了点头,很乐意地捧场,“好。” 进了茶餐厅,两人在落地幕窗边的桌位相对而坐,精致的窗帘用流苏系带绑着垂在两侧,窗外是璀璨的夜色。 边吃着小食,边说着一天的趣事。 钟恪行喝了一口汤,好像想起了什么,放下瓷勺,道:“这周末要出差,不能看电影了。” 最近有一部新片要上映,两个人本来相约一起去影院的,已经期待了很久,蒋小城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想着还是工作重要,便说:“没关系的,等你回来一起看。” 钟恪行道:“还是不要等了,这次出差有点久。” 蒋小城说:“久点没关系,一时也不会下映。” 又禁不住问:“要多久?” 钟恪行说可能要七天。 这段时间里,两个人就不能见面了。 “是有点儿久。”蒋小城垂下眼睛,拨弄了一下碗里的芹菜,突然失了胃口。 这是钟恪行很难应对的场面——他最不会安慰人。 幸好蒋小城记起了另外一桩事。 “那你出去这么久,找找怎么办?” “正要和你说,之前是送到宠物店寄养的,但是这次时间有些长,我不太放心。” 钟恪行说到此处,略微停了停,看着蒋小城的眼睛,问:“所以,可以拜托你照顾一下它吗?” 末了又补充一句,“如果方便的话。” 即使是几面之缘的朋友有困难,蒋小城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助他,更何况钟恪行了。 “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没养过狗,我不会……啊!我白天要上班,它自己待着,会不会寂寞?” “我平时也上班,它也是自己在家。” “也是。”蒋小城暗笑自己昏头了。 钟恪行知道他这是关心则乱,说:“我是周六下午的飞机,出发之前把找找送到你那里,至于狗粮和玩具,我也带一些过去。” “嗯,好。”蒋小城连连点头。 找找长得可爱,性格又好,蒋小城本来就很喜欢它,对于钟恪行的安排,他很欣然地接受了。 第20章 Q20 到了周六,钟恪行果然准时来了,到小区楼门的时候,给蒋小城发了一条消息。 没过几分钟,就见到蒋小城匆匆下来的身影。 “哪些东西是需要搬的?” 钟恪行把遛狗的绳子递给他,让他牵着找找,道:“东西我来拿。” 绕到车尾处,打开后备箱的盖子。 蒋小城把目光往里一探,见里面并排放着两个纸箱,开口处的胶带封得很细致,一只箱子上写着“狗粮”,另一只箱子上写着“用具”,都是很工整的字体。 钟恪行把两个纸箱摞到一起,弯腰搬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 进了门,钟恪行问:“东西放在哪里?” 蒋小城本来想说随意的,但他直觉钟恪行应该不喜欢这个词,便道:“放在桌子上吧。” 把纸抽、杂书一类的东西归拢到一边,腾出好大一片地方。 钟恪行把箱子放上去,用美工刀划开胶带,一边说:“这里是狗粮,我算了算,足够六天吃的了。” 蒋小城没有养过狗,但他是个考虑周详的人,便很细致地问:“那每天喂几次?什么时间喂?一次该喂多少?” “用这个称量,”钟恪行打开另一只纸箱,里面有狗盆和大号勺子,“一般四勺就可以。” 等把该注意的事项交代完,时间已经到了,钟恪行看了一眼表说:“我要出发去机场了。” 他一露出要离开的意思,找找便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摇摇晃晃地跟着向门口走。 见钟恪行没有像往常一样牵起它的绳子,歪起脑袋,眼睛里带着迷茫。 蒋小城看到这样的情景,就不忍心了。 “它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要留下来?” 钟恪行脸上露出罕见的无奈。 “它知道,只是不想留下来。” 半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找找的脑袋。 蒋小城知道声东击西的道理,便给钟恪行出主意。 “那不如我来转移它的注意力,你再趁机走。” 钟恪行很好奇。 “怎么转移注意力?” 蒋小城想了想,说:“它不是喜欢酸奶么,我可以用酸奶引诱它,趁着它没有关注你,你再离开。” 钟恪行也很想摸一摸蒋小城的脑袋,但他忍住了,站起身说:“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垂下头,注视着找找,命令道: “找找,到窝里去。” 找找下意识地看一瞟桌角的位置,又转过身来,歪了歪脑袋,拿乌黑透亮的眼睛看着钟恪行。 别人不清楚,钟恪行却是知道,它在装作自己没听懂。 换了一副严肃的语气,“找找?回窝里去。” 找找前爪抬起又放下,再次朝桌角的方向望去,呜咽一声,但最后还是默默地走进窝里,看起来很委屈。 “趴好。” 找找屈腿,把脑袋搭在垫子上。 “它能听懂你的话?”蒋小城大感惊奇。 “简单的词汇能听懂一些。” 钟恪行觉得同找找相比,倒是更应该和蒋小城好好道一个别。 “那我走了。” 蒋小城回了一声“再见”,却感觉很不够,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抱住钟恪行。 “我……我等你回来一起看电影。” 他说完,像是怕自己的体温烫到对方似的,很快地退开了。 这次外出考察的团队里除了有钟恪行,还有一位教授和三个学生,其中一个学生叫做常临风,是钟恪行这一届招来的研究生。 常临风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从最好的小学考到了最好的初中,又从最好的初中考到了最好的高中,最后顺风顺水地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学。 除了成绩名列前茅,体能方面也很不错,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在赛场上挥汗如雨的瞬间,也曾让一众少女暗许芳心。 研究生入学选择导师时,常临风纠结过几日,资历深的老教授人脉广,项目多,发展的空间大,但那么多事情需要忙,在培养学生方面投入的经历就极其有限,他很向往亦师亦友的师生关系,也希望能在学业上获得更加细致的指导。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随年轻的导师。 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多了,学院的几位年轻导师里,钟恪行的水平最突出,在国际顶尖的期刊上发过几篇论文,虽然年纪轻,却已经在圈子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研究方向也正是常临风感兴趣的。 他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但后来常临风听到有学弟学妹抱怨说,钟老师太严格了,甚至不近人情,平时的作业很难不说,期末考试也从来不划重点,所以总有人挂科。 因此,在刚开始接触钟恪行时,他是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导师嫌弃。 相处了一阵子后,他发现钟恪行确实是严谨严格的做事作风,但对于科研工作者来说,这没什么不好。 对于课题上的疑问,也会及时地给予帮助,提出的建议常让他醍醐灌顶。 总之,能在这样的导师手下做事,还是很幸运的。 三个学生来得早,一直坐在候机大厅里等,他们在实验室就常碰面,彼此都很熟悉,闲着也是无趣,便聊起了天。 “临风,钟老师有说什么时候到吗?”说话的是个扎马尾的女生,叫邓洁,也是研一的学生。 常临风看了一眼微信消息,回道:“说是五点半在这里和我们会合。” “可现在已经五点二十五了呀。” “你不了解老钟,他不会迟到的。”一旁的周跃咋呼说。 “我上过老钟的选修课,他每次都提前八分钟到教室给我们答疑,从来没变过,搞得后来我们都不好意思踩点上课了。” “老钟”是大家在私底下叫的,算是一种另类的昵称。 “我有点不敢看他,在实验室里碰到他我就有点儿心惊胆战。”邓洁拍拍胸脯,好像还有些后怕。 “有一次我和师姐在实验室吃零食,被他看到了,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个眼神,冷得能杀死人。” 周跃大大咧咧地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怕,不过后来发现老钟人还挺好的,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他的选修,我学的比核心课还认真,当然了,主要是怕挂哈哈哈。” “你们没发现吗?他从来不笑哎。” “哎?好像真的是……”周越转头问,“师兄,你见过老钟笑吗?” 常临风思索一阵,也摇摇头。 “没有。” 眼睛不经意地抛向远处,定了一定。 伸直脖子,说:“钟老师到了。” 另外两道目光也跟过去。 等钟恪行走到他们不远处,三个人都怔住了。 在他们印象里,从来不笑的老钟,嘴角竟然是向上弯着的。 事出无常必有妖,钟恪行的笑让三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心惊胆战地打招呼。 “钟老师。” 钟恪行应了一声,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捡了个附近的位置,把行李箱立到一边。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倒有几分尴尬。 这个时候,钟恪行突然问:“你们吃饭了吗?” 是很温和的语气。 在场的三个人简直受宠若惊,像小鸟报数一样,依次说: “吃过了。” “吃过了。” “咳,吃过了。” 钟恪行哦了一声,停了半刻,又问:“邓洁家是哪里的?” 邓洁不是钟恪行的研究生,也没上过他的选修课,此时被点到姓名,要聊家常话,心里又惊异,又忐忑,差点成了结巴。 “老老师,我,我家云南。” 钟恪行沉吟着重复一遍。 “云南……那这次出差你算是回家了。” 他们这次外出考察的地点正是云南的省会昆明。 “嗯……我家在丽江,离昆明比较远吧,坐高铁要三个多小时,但我本科是在昆明上的,所以对昆明还算熟悉。” 钟恪行又问:“云南有什么特产吗?最好是吃的。” 在一来一回的谈话中,邓洁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她想了想说:“有各种蘑菇,还有鲜花饼。” “鲜花饼?” 邓洁看钟恪行好像对它感兴趣,便详细地介绍道:“鲜花饼就是一种酥饼,我们那里的一种特色小吃,有玫瑰馅的,茉莉花馅的……我个人喜欢玫瑰馅,是用真的玫瑰花瓣做的,所以香味很浓郁。” “我听说现烤的好吃。”常临风是个喜欢旅行的人,一些地方的特产、民俗他都了解。 邓洁点头说:“对,但是像外地的游客就很难吃到现烤的,带回家以后,用微波炉热一下,味道也还好的。” “那我们可以带一些给朋友。”周跃在一旁提议。 钟恪行的目光向他望去。 注意到钟恪行在看自己,周跃挠了挠后脑勺,意识到那句话太大声了,有些不好意思。 “周跃,你的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周跃这时才真是恨自己刚才插了嘴。 “就是那个还在整理数据,不是要考试了嘛,进度慢了一点儿,嘿嘿。” 周跃说的考试,是指研究生入学考试,他今年大四,有进修的打算,想报钟恪行的研究生,就选他做了毕业论文的导师。 “考研要用心准备,实验这边也不能松懈。” 三个人看出来了,钟老师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错。 大厅里开始播放实时的航班信息,他们的谈话也告一段落。 第21章 Q21 正是休息的间隙,几道通知音响起,常临风、邓洁、周跃纷纷低下脑袋去看自己的手机,却发现并没有新的消息,又都抬起头,用眼神做着交流。 周跃耸耸肩膀,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 这时候,又有提示铃传来,众人顺着声源找过去。 原来是钟老师的手机。 蒋小城:!!! 蒋小城:找找看起来不太开心,是不是抑郁了? 又发来一张照片。 钟恪行把拇指和食指压在屏幕上,放大来看,照片里的找找趴在窝里,脑袋枕着雪白的爪子,耳朵耷拉着,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钟恪行:没有抑郁。 蒋小城:刚才你走了之后,找找就开始用爪子扒门,还发出声音。 钟恪行:什么声音? 蒋小城:就是,嗯~嗯~嗯的。 这个波浪号实在太形象,钟恪行的脸上又露出了酒窝。 钟恪行:之前送到宠物店也是这样,过一阵子就会好了。或者你可以跟它玩,箱子里有玩具,它最喜欢接球游戏。 坐在沙发上的蒋小城看到这个建议,回了一句“那我试试”,站起身走到桌边,翻弄钟恪行带过来的东西。 果然有一个蓝白色块的乳胶足球,里面带着哨子,用力一捏,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客厅里。 “找找?” 蒋小城蹲在找找面前叫它的名字,又捏了几下玩具球,想要吸引它的注意。 听到哨声,找找机敏地支起耳朵,但仅仅是瞟了他了一下,就吝啬地收回了目光。 “找找,找找?来,看我!” 蒋小城将玩具球投掷出去,看着它在地板上不停地弹起落下,发出哒哒的声音,最后滚到角落里。 而这期间,找找仅仅抬了一下上眼皮,又把眼珠垂下去,恢复了颓丧的模样。 蒋小城叹了口气。 “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坐在毛毯上,摸着它厚实的长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忽然想起方才那个未付诸实践的计划。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去拿酸奶,撕拉一声,扯掉包装盖。 “找找,找找,喝——” 低头一看,这只狗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已经坐在门口等候了。 看来食物比玩具的诱惑力大得多。 蒋小城看着找找,突然弯下腰,把酸奶举到它够不到的高度,另一手伸到它的跟前,说: “握手。” 找找哈着嘴喘气,抬起爪子在蒋小城的手心一搭。 “转圈。” 找找追着尾巴,走了一个来回,又很乖巧地坐下。 “去!捡球。” 找找跑到墙角,一口叼住被抛出的玩具橡胶球,又颠颠地跑回来,用侧脸蹭蹭蒋小城的手背,示意他摊开掌心。 蒋小城又想起钟恪行的命令,板起脸,把钟恪行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回到窝里去,趴好。” 这一回找找可不乐意了,扬起下巴对着半空,嗷呜嗷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在表示抗议。 “好好好……”蒋小城一连说了几个好,这才蹲下身子给找找喂食。 一边给钟恪行发最新的情况。 “给找找球,它好像不想玩,刚刚喂了酸奶,全都喝光了,现在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等到晚上九点多,才收到钟恪行的回复。 钟恪行:对不起,手机一直关机,没有看到消息。 蒋小城:没关系,你到酒店了吗? 钟恪行:嗯,刚刚到,在收拾东西。 蒋小城很少和钟恪行在微信上聊天,因为对方看起来不像是会把时间花费在闲谈上的人。 也怕打扰他的工作和休息。 刚要说些什么结束话题,就见钟恪行发来一句话。 “和找找相处的还习惯吗?” 蒋小城点开收藏,选了一个“嗯嗯”的卡通表情发过去。 “喂了四勺狗粮,又出去溜达了一圈,刚回来。” 安静了好半天,蒋小城以为钟恪行已经去忙了,便决定早点洗漱睡觉。 手搭在领口的纽扣上,就要往卫生间里走,身后传来嗡嗡的震动声,又急匆匆地折出来,点亮手机。 钟恪行:刚刚接了个电话。 蒋小城:没关系没关系,你快忙吧。 钟恪行:不忙。 蒋小城意识到,钟恪行大概想和自己聊天,他顺势倚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 蒋小城:找找好聪明,给它下了口令,它都做到了。 钟恪行:是吗?都下了什么口令? 蒋小城:就比如“握手”、“坐下”、“转圈”之类的,你是怎么训练的?是不是很难? 钟恪行:不难,只要在它完成某个动作后,给予适当的食物奖励,重复练习几次,它就记住了。 钟恪行给蒋小城发了一段视频,是在找找小时候拍的,那时候它还是幼犬,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看样子可爱极了。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蒋小城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想着钟恪行怕是要有许多事做,便用一句“晚安”做了终结。 第二天是周日,以往是可以睡懒觉的,但因为身上背负着遛狗的任务,蒋小城醒的很早,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点亮一看,有钟恪行发来的消息。 “早安。” 时间显示在一个小时前。 蒋小城回了个“早安”,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里,见找找懒懒地趴在沙发上,顺了顺它的毛。 这时候,甜蜜的笑怎么也藏不住了,捏捏找找的爪子。 “你也早安。” 陷入爱情陷阱中的人总是乐此不疲地说着废话,钟恪行也逃不开这个定律。 他大概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出差的这段时间里,打卡一般的给蒋小城发送“早安”、“晚安”的讯息。 而蒋小城除了给他相同的回复外,也会与他分享一些生活的琐事,大多都是与找找相关的。 “今天出去遛找找,突然想跑步了。” “我发现我走得很慢,找找就走得很慢,我走得很快,找找就走得很快,它好像在迁就我。” “然后我就跑,找找也跑。” “当然找找跑得比我快。” “有个小姑娘问找找什么时候生宝宝,她也想养一只。” “草坪里的人都夸它可爱。” 蒋小城总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因此很多时候都前言不搭后语,没有逻辑关系,甚至存在病句,这也许是因为和亲密的人说话,不带有什么目的,不需要费心地斟酌语句。 钟恪行的行程很满,工作也很忙,手机总是处于静音的状态,因此不能及时看到蒋小城的讯息,但或是在汽车里,或是在开会的间隙,或是劳累一天返回酒店,只要点开手机,看到新的消息,就一定会回复过去。 “找找是公狗,不能生宝宝。” “而且它还小。” 钟恪行考察回来那天天气不好,飞机晚了点,落地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没回家,而是径直去找蒋小城。 当看到站在门口穿着睡衣的蒋小城时,才暗悔自己的不冷静。 “嗯?你怎么来了啊?” 被敲门声吵醒,蒋小城还是懵懵的,他拿着惺忪的眼睛看一眼钟恪行,又看一眼他手里的行李。 “不是说飞机晚点了吗?” 钟恪行的声音进了他的耳朵,也听不真切。 “才下飞机,来接找找。” 蒋小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指着茶几的方向。 “东西打包好了,都在那里。” 第二天早上,蒋小城从睡梦中醒来,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不及穿好拖鞋就跑向客厅。 找找和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又跑回卧室找手机。 钟恪行:早安。 蒋小城:早安,你昨天晚上来过了吗? 钟恪行:来过了,打扰你了,抱歉。 蒋小城:没关系没关系,我还以为是做梦。 钟恪行: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蒋小城:什么东西? 蒋小城一边回复,一边走到桌子边,见上面放了两个盒子,不禁一怔。 “是云南的特色小食鲜花饼,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会好吃。” 钟恪行好像有这样的习惯,每次出差都会给蒋小城带东西,上次是茶杯,这次又是零食。 礼物虽然不贵重,却蒋小城产生一种感觉——好像那人在千里之外时也会想着你。 正沉默着,手机提示音又响起来了,还是钟恪行发来的。 “上次说的电影,周三晚上有时间吗?我在买票。” 电影是在钟恪行出差之前上映的,过了这么多天,热度降下一半,影院里的人不是很多,好在确实讲了一个好故事,也不负这些天的等待。 吃饭的时候,蒋小城还津津有味地讨论着电影内容,说了许多,却没见钟恪行开口,不仅问: “怎么了啊?” “没什么,电影是很好看。”钟恪行简单做了一句回应。 蒋小城还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今天从见面到现在,钟恪行一直异常地沉默,实在是不正常。 轻声问道:“你出差那么久,这几天是不是特别忙?学校里都还好吗?” “还好。” “那……是不是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了?可以和我说。” 钟恪行捏紧刀叉,好像在做什么犹豫。 但最后还是开了口,说:“我今天……” 蒋小城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嗯。” “我今天,好像把一个学生弄哭了。” 他吐字很清晰,只要掌握汉语的人都能听懂,可蒋小城还是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第22章 Q22 这件事说来倒也不复杂。 钟恪行承担系里大二年级《生物化学》的教学,对于相关专业的学生来说,这是一门十分重要的课程,钟恪行深知其中的道理,因此教得也很仔细。 出差的这几天里不能按时上课,他便留下了任务,要求撰写某一方向的研究综述,等作业收上来后再进行评分,当作是一次平时成绩。 考察回来的第一个工作日,钟恪行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仔仔细细地看,可却是边看边摇头。 许多人写的东西根本没有达到要求,有些甚至是连最基本的语言规范都做不到,扫一眼就知道没有下什么功夫。 都如实打了分。 今天早上,钟恪行收到学生的微信消息,说是不知道自己的作业哪里有问题,想找他请教如何改进。 过去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有人觉得自己的成绩太低,总想着来讨一个说法。 可钟恪行心里自有评判的标尺,对于这些,向来是不怕的,便叫她们下午来办公室。 等学生来了以后,钟恪行观察她们的言谈态度,发现她们并不是对分数不满,而是真心求教的。 钟恪行的工作重心在科研上,但教学方面也是尽职尽责,面对虚心好学的人,他很愿意指点。 当场便打开存在电脑里的作业,秉着一丝不苟的态度,从头到尾地,将其中一位学生文章里的缺点与不足之处一一列举出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 边说着,边转过头去,却直觉出不对。 果然,下一刻,那学生的脸像是怎么也崩不住一般,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坠。 钟恪行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当场哑然,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幸好在场的同伴及时反应过来,掏出背包里的纸巾,塞到女孩儿的手里。 钟恪行这才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仔细打量。 白短袖,运动裤,是很简单朴素的打扮,相貌和个头也属于人群中不凸显的那一种,幸亏钟恪行的记忆力好,才对她有些印象——总坐在后排靠墙角的位置,瘦瘦弱弱的样子,说话声音很小,像是怕惊扰到谁似的。 上课时倒是听得认真,喜欢记笔记。 只见她一边哭着一边擦眼泪,还抽抽搭搭地道歉。 “钟老师,对……对不起……” “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太差了……” 哽咽着说到此处,小脸皱成一团,泪水又汹涌地滚了出来。 钟恪行此刻才明白,是自己说话太直接,让学生感受到了伤害。 “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好像不喜欢我。” 钟恪行很少像这样透露自己的心声,蒋小城听得认真,见他这样说,不禁抬起胳膊,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好了。 焦急道:“怎么可能呢?不会的。” 钟恪行摇摇头,说:“我只是不明白,如果能干脆利落地指出错在哪里,解决问题的效率不是更高吗?” 蒋小城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指出她的错,是为了批评她,还是想让她接受你的意见,进行改正呢?” “当然是想让她接受意见,进行改正。” “那你的重心可以放在让她接受你的意见上,而不是指出她的错。” 钟恪行的表情带着困惑。 “不指出她的错,她怎么知道哪里需要改正?” “不是说不指出她的错,而是需要更委婉些,这样她接受的概率会更高,并不是说话的方式越直接,她就越容易接受。” 蒋小城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说明。 “没有人喜欢被否定,即使知道对方是好意,或多或少也都会介意。就像我,如果有人批评我,我心里也是会难过的,毕竟情绪是很难控制的东西。你觉得直接指出别人的错误,是一种高效的方法,其实这是分人的,还要看他能不能接受。” “如果一个人内心强大,并且他知道你是为他好,也希望能快速解决问题,那么这种方法显然是好的。” “可这样的人毕竟很少。像你的那位学生,我想她应该是心思敏感细腻的人,性格又有些脆弱,如果不注意说话的方式,可能会打击到她。这样的人受到了挫折,很容易陷入负面情绪中出,进而否定自己,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好,也就没有信心改正错误了。” “再比如,我工作上经常会碰到一些个性比较强势的客户,会提出比较难实现的要求,如果直接了当的说他的想法不好,他通常会反击回来,来捍卫自己的观点,因为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的批评指责……就有一点儿像刺猬。” “但是如果我们用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效果会更好些。” “如果你的目的,就是批评他,那么大可以直接说出他的错误,但并不是说,说出他的错误,他就能改正,用恰当的方法让他接受,不是更好吗?” 蒋小城娓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明白了。”钟恪行顿悟。 蒋小城说了这么多,也有些口渴,端起手边的水杯。 “不过……”钟恪行沉吟一声,继续问,“应该怎么委婉呢——” “嘶……” “怎么了?” 蒋小城捂住左腮道:“可能是这里面放了柠檬,有点儿酸,刺激到牙齿了。” “那换掉好了。” “还是算了,不要麻烦了,没关系——” 蒋小城还未说完,钟恪行已经找来了服务员。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可以把他的饮料换成水么?温水。” “好的请稍等。” 蒋小城感受到他的体贴,心像是被暖流滋润过。 拿出一张便纸,唰唰唰写下什么,递给钟恪行。 钟恪行迟疑着接过,看着上面的字,读出声来。 “你A做得很好,B也不错,能看出来……但对于C,如果能够……就更完美了。” 不解地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给人提意见的公式。想要别人接受你的意见,比较有效的方法是夸奖他。你看——” 蒋小城给他做解释。 “一个人完成某件任务,总有做得好的地方,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A和B代表做得好的地方,这个省略号后面加一点夸赞的话,表示对这些好的地方的肯定。C呢,代表对方做得有缺陷的方面,后面的这个省略号是改进意见。” 蒋小城解释完,又给他举例子。 “学生的一份作业,肯定有优点也有缺点,嗯……她的优点是什么?” 钟恪行着实想了一会儿,说:“格式是正确的,参考的文献也很多。” “那到时候可以这样和她说,你的文章格式排得很好,列举的参考文献也很多,这很不错……嗯……能看出来你认真的态度,也确实下了很多的功夫——她有哪方面的缺点吗?” 这一回钟恪行回答得很快。 “主要是叙述方面,缺乏对前人研究方法、成果的系统梳理,也没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那……接下来可以这样说——在文章的叙述方面,如果能够把前人的研究方法和成果系统地整理出来,再加上你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就更完美了。” “我是客户执行么,经常要把客户的意见反馈给创意那边,所以沟通方面的经验有一些,这个公式不能说是百试百灵,但应该有点效果的。” “还有就是,”蒋小城继续道,“据我观察,很多人都是习惯保护自己的观点的,所以有的时候,我觉得,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比告诉他怎么做更重要,就是要和他讲清楚,你提出这个建议的出发点是什么,这样他会更容易接受。” 钟恪行也觉得这些是可行的方法,“好,下次我试一试。” 两个人又默默吃了一会儿,蒋小城想起钟恪行方才说的话,又问:“你从小到大,有遇到过让你印象很深刻的老师吗?” 钟恪行回答说:“当然有,有很多。” “那印象最深的是谁?” “印象最深的……是我读博时的导师,他是一个很……”钟恪行顿了顿,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他是一个治学严谨的人,而且很有钻研精神,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深夜才离开实验室,连坐飞机的时候都会读文献,我甚至在凌晨三点收到过他的邮件。” “这么辛苦?” “也许他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吧。” 蒋小城说:“我大学时候,每上一门新课就会认识一个新老师,但除了上课,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交集。反而是我的初中班主任,我记得很深,他教我们数学,大概……嗯……四十多岁。他很凶,尤其是对班里的差生,那时候我们住学校的宿舍,班主任会到寝室搞突击检查,要是在谁的床柜里发现了香烟,就狠狠地训他一顿。所以当时有同学很讨厌他,背地里给他的自行车放气。” “咳,”钟恪行呛了一下,“真的有这样的事?” “当然,初中的时候最调皮了。班主任对我们很严格,连寒暑假的作业都会一页一页地检查,还会辨认出来谁是在抄答案,他虽然是数学老师,但一直要求我们答题时字迹要工整,如果写错了字,不可以乱涂一气,应该在错字上划一个斜杠,再接着往下写,我现在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 “他是一位好老师。” 蒋小城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总批评那些差生,但对他们很负责的,中考的时候,我们班的成绩是全县最好。前一阵子,有人回校看他,还把照片发到了班级群里。所以我想,虽然学生口头上会抱怨老师的严格,但他们内心也明白,这是对他们好,是会心存感激的。” 钟恪行回味他的话,说:“你是在开导我吗?” 小伎俩被识破了,蒋小城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想说,你这么优秀,不要妄自菲薄。” 这份宽慰确实起了作用,钟恪行心里宽敞许多,思忖着下次见到那个学生该怎么说。 第23章 Q23 陈悦前阵子闹了个大笑话,她竟然在钟老师的办公室里哭鼻子了,虽然当时老师没有说什么,但她事后越想越尴尬,觉得再也没有脸见老师了。 “多大点事儿啊,钟老师一天那么忙,说不定早就忘啦。”室友赵晴安慰她。 “对呀,钟老师又不是只教我们班,他还上大三的选修课呢,怎么可能把每个学生都记清楚,再说,就算记得又能怎么样,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又有室友掀开床帐,露出一颗脑袋。 “真的吗?”陈悦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啦,不用总想着了。” “那作业我改完了,还要不要给钟老师看?” “你不是想考这方面的研究生吗?还是要给他看的吧,要不然你也不知道自己改的对不对。”赵晴是寝室里最热心肠的人,又很有主见,经常帮人出主意。 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陈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想了片刻,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不要给他看了。” 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又把身子转过来,对着赵晴道:“不然我把作业发到他邮箱里?这样就不用见面了。” 赵晴看不惯她的优柔寡断,翻了个白眼,把胳膊搭到她的肩膀上。 “在邮箱上说多麻烦,最有效的沟通是见面,得,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陈悦犹犹豫豫地说:“那,那好。” 第二天上午,陈悦在赵晴的陪伴下,到办公室找钟恪行。 “钟老师,我的综述重新写了,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虽然有大大咧咧的赵晴跟着,陈悦心里还是没底,因此说话的语气也怯怯的。 她见钟恪行接过她的作业,目光像雷达一般一行一行地扫过,这心里便七上八下的跳。 又见他眉头逐渐蹙起,表情凝重,不禁捏紧了衣角。 心想,完了完了,又要挨骂了。 告诫自己,这回无论如何要忍住,千万不能再哭,实在太丢人。 钟恪行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发表意见了。 陈悦的心像是寺庙的钟,被这咳声狠狠地撞了一下,颤个不停。 只听钟恪行语气缓慢地说。 “你的文章,对很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了梳理,论述的主题也很明确,可以看出下了很多功夫,和上次比有所进步。” 如果一个人经常批评别人,那么他的表扬就显得珍贵许多,陈悦本以为自己又要挨一顿训,却没想到得到了钟恪行的肯定,一时间受宠若惊。 “真……真的吗?谢谢,谢谢钟老师。” 只觉得这么久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嗯。”钟恪行见她展开笑颜,内心舒了口气。 原来夸赞人也没有那么难。 “确实比上次好很多,但是这个地方,如果能够改善一些,就更完美了。” 陈悦经此一夸,胆子大了许多,忙弯腰去看,“哪里需要改?” 钟恪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刚要写下什么,笔尖顿了顿,抬起头问:“介意我画在上面吗?” “不介意不介意。” “那好,”钟恪行耐心给她讲,“这个地方,你看,你把前人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论述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今日的钟恪行与往常完全不同,陈悦和赵晴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还是晕乎乎的。 “钟老师好有耐心啊,以前他只会说哪里做得不好,但又不告诉我们怎么改,今天居然一字一句地剖析给我们听。”赵晴说。 陈悦表示赞同,“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温柔,以前总是板着张脸,都不敢问他。” “对啊,”赵晴一脸花痴的表情,“而且他说的那句话,介意我画在上面吗?介意我画在上面吗?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你不知道吗?就有别的学院的学生来上钟老师的课啊,还拍了照片,发到杭宁大论坛里了呢。” “真的吗真的吗?我看看。” 陈悦打开论坛,点开精品帖,向后翻了翻。 “喏,就这个。” 帖子里挂的照片大概是在课间时候拍的,照片中的钟恪行站在讲台后面,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腕处,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撑着桌面,正在低头翻阅课件。 大概是偷拍的缘故,没有对好焦,成像有些模糊,但足以让一众少女们怦然心动了。 跟帖也都是感叹。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这是谁家的老师?慕了慕了。” “信女愿用十斤肉,换老师课堂四十五分钟!” “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管家,三分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生理生化,必有一挂;病理病生,九死一生!欢迎围观生科院四大魔导!” “这是我们生科院的钟老师啦,每周一周四第三节 行德楼303《分子生物学导论》,宝贝们可以来旁听哦~” “文学院抱团申请!占个座位先~” “等等,楼上,真的会挂科吗?!我靠靠靠!!!上节课逃遁了……” 蒋小城的主意让钟恪行豁然开朗,他突然想起,年少时候,听到周围人的鼓励和夸奖,内心也是喜悦的。 那些话,也曾让自己备受鼓舞。 随着岁月的流逝,竟然渐渐忘却了它们的力量。 换个角度想想,自己在大二大三的时候,对于实验、论文这类的事,不也是一头雾水? 不应该对他们太过苛责,要时常鼓励,给予更多的指导才是。 钟恪行一想到这里,就情不自禁地,想和蒋小城说说话。 “喂?” 电话很快接通了,对面声音嘈杂,蒋小城大概在外面。 “我刚刚见了学生,用了你的方法。” “怎么样?” “看起来效果不错。” “那很好啊。” 钟恪行顿了顿,说:“谢谢。” 对面传来蒋小城的笑声。 “不客气,能帮到你就好。” “那……”钟恪行看向窗外,有两只鸟徘徊在树梢上,正叽叽喳喳的闹。 “和源路新开了一家店,晚上你有时间——” “嗯……”蒋小城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晚上……我……” 这时,有广播音隔着电话传过来。 “请0036号孙先生到一诊室8号椅位。” 钟恪行心一沉,“你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蒋小城怕他担心,忙解释说,“就是之前牙痛,检查了一下,是智齿发炎了,要拔掉。” 钟恪行站离椅子,拿起桌上的钥匙。 “怎么不告诉我?哪个医院,我这就过去。” “你别来了,又不是什么大病,马上就叫我的号了。” “市口腔医院?附属一院?”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没关系的。”蒋小城没有提前告诉他,就是怕麻烦他。 钟恪行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你很独立,也很善良,但如果能愿意和别人分担一下,而不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就更好了。” 蒋小城站在候诊区,手握着电话,微微一怔。 他不止一次地发现,钟恪行有一种勘透人心的本事。 进了医院的旋转玻璃门,就是宽阔的挂号大厅,钟恪行向导诊台询问口腔科的位置后,径直上了楼梯。 不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医院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走廊一侧有连排座椅供人休息,可此时已经没有了空闲的位置,钟恪行也怕和蒋小城错过,便一直站在诊室不远处等着。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蒋小城一手托着左腮走出来了。 “小城!”钟恪行很快迎上来,垂首问:“怎么样?痛不痛?” 蒋小城抬起眼睛看他,摇了摇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被制止住。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会牵扯到伤口。” 蒋小城于是拿出手机打字。 “不疼,打了麻药。” “医生说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半小时。” “你没有上班吗?如果有事的话,先去忙好了。” 钟恪行皱起眉,想要说什么,看到蒋小城微肿的脸,又止住了。 解释道:“今天没有课。” 广播又在叫号了,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脑袋凑在一起,低头核对手里的通知单,意识到轮到自己了,随即拾起随身的包,快速站了起来。 正好空出两个座位。 钟恪行拉着蒋小城坐下,朝他伸手说:“我看看。” 蒋小城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给了他。 一张CT,一张病历,一张注意事项卡,还有杂七杂八的收费票据。 钟恪行一张一张地仔细翻过,那样子好像在浏览什么重要文件。 最后把目光落在注意事项卡上。 蒋小城看他只沉默着不说话,踌躇片刻,打下一行字。 “你生气了吗?” 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看。 “生气?”钟恪行先是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了。 “我没生气,但你来医院,应该告诉我。” 像是觉得自己没解释明白似的,继续道:“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来医院。。” 蒋小城听他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知道他并没有在意自己隐瞒的事,便放下心来。 于此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发酵开来。 转过头去,钟恪行清晰深邃的轮廓映入眼底。 又听他说:“接下来几天,你都要喝粥。” 蒋小城顿时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钟恪行,又忙低下头,去看注意事项卡。 钟恪行手指着那行字,读给他听。 “牙拔除后2小时方可进食……以进软食为宜,误吃刺激性食物,避免吸烟、喝酒。” 他知道蒋小城吃食上的喜好,再三强调: “这段时间麻的、辣的、酸的都不能吃了,很不利于伤口愈合,以我的经验,最好以粥为主。” 蒋小城还没来得及细看医生给他的卡片,此刻听到钟恪行的解读,脸上写满了哀怨。 心里闷闷地想,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先吃几顿好的。 钟恪行听不见他心里的话,注意力始终在那一堆病疗单上,他拿起CT片子对着光看了一阵,又把所有的东西按照大小顺序理好,统一放进袋子里。 然后他郑重地说:“接下来几天,我要照顾你。” 第24章 Q24 钟恪行说的照顾不仅包括身体,还包括心理,他知道克服疼痛的最好办法是转移注意力,便提议让蒋小城来自己家看电影。 汽车行驶在宽敞的公路上,在十字街拐了一个弯,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冲将过来,又快速向后退去,惊起了一地梧桐落叶。 没过多久,一片住宅区便落入视线里。 蒋小城的到来,得到了找找的热烈欢迎,许久不见,它好像更活泼些了,蒋小城弯下腰揉了揉它的耳朵,立刻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两个人刚认识不久的时候,钟恪行因为救了一个孩子,弄得浑身狼狈,急需收拾一番,再加上天色已黑,蒋小城就没有留太久。 这一次,钟恪行很详细地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家。 与蒋小城的公寓相比,这里显然宽敞许多,除了两个卧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房,都是钟恪行式的干净。厨房里的器具崭新得泛着光,看得出来并不常用。 蒋小城参观了一圈,又把脚步停在阳台的微型花园上。 深秋时节,道路两旁许多花草都落了,这里倒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生机,纯洁的风车茉莉爬满了白色花架,紫色绣球大簇大簇地绽放着,好像非要在这秀色里争一争风采,贴着墙壁的方形木槽里种了一排碧绿的小苗,正随风轻轻地摇摆。 蒋小城想问钟恪行怎么把这些花草养得这么好,一转身,却见这人走到窗边,开始解窗帘的流苏系带,然后拽住窗帘的一角向右滑。 因为现在是白天,并没有开灯,钟恪行这样一拉窗帘,客厅霎时间暗淡了,只有其他房间透进门缝宽窄的光,勉强勾勒屋内家具的影子。 钟恪行做完这一切,便大步向蒋小城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这样暧昧的空间,对方还目光炯炯的瞅着自己。 蒋小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神飘忽,左脚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后面是网格立架,再退也退不了了。 钟恪行倾身,一大片阴影覆盖下来。 蒋小城把胳膊交叉挡在脸前,紧张地眯起眼睛,把身子蜷缩起来。 “不行,我打麻药了。” 但因为刚做过手术,出口的话含糊得听出不内容。 “你挡到我了。” 余光里,钟恪行抬起胳膊,穿过蒋小城的肩膀,要去拿什么东西。 蒋小城恍然,这才明白错解了他的意思,讪讪地侧过身子。 钟恪行从立架上拿起遥控器样的东西,抬起手来,对着半空按了一下,沙发对面的墙上慢慢落下一块幕布,又有一束强光闪烁,照射在幕布上。 原来是投影。 这样,客厅就变成了舒适自在的家庭影院。 怪不得钟恪行要带自己来这里看电影。 钟恪行把遥控器交给蒋小城后就去厨房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冰水和一块毛巾。 他把毛巾包裹在瓶子外面,递给坐在沙发上的蒋小城,说:“敷一敷,止痛,不会肿。” 又看向幕布,“记录片?” 蒋小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接过冰块。 正好,给烧着的脸降降温。 刚才他竟以为钟恪行要吻自己。 还是该看看纪录片冷静冷静。 “兰花是最早出现的花之一,现在他们有着最多的品种,达尔文特别痴迷马达加斯加的彗星兰,这种花的花粉藏在一条又长又细的……” 这纪录片是蒋小城胡乱点开的,当进度条走过三分之一的时候,他发现,它不仅能让人冷静,还十分的催眠。 钟恪行一直陪着他,注意到一脸怠倦,便问:“困了吗?” 其实无论是剧情跌宕起伏的电影还是无聊平淡的纪录片,都不太能起到作用,因为麻药的效果逐渐褪去,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了。 困了却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慢慢地熬,这是种很折磨人的感觉,蒋小城正觉得心烦意乱,忽然感觉有一只手落在身上。 很有节奏地慢慢拍打起来。 蒋小城心里想,他这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吗? 却抵挡不住被拍起的昏沉睡意,不久便被拖到了梦里。 “如果原子像这个教堂这么大,原子核的尺寸也就是那粒灰尘的大小,院子的大部分是空旷的空间——” 视频的声音戛然而止,投影光芒闪烁几下,灭了下去,钟恪行动作轻缓地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 蒋小城发出梦呓,换了个姿势,指头一松,冰水瓶险些落了地。 钟恪行眼疾手快地接过,重新将毛巾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按在他的左脸上。 找找不知何时跳上了沙发,安静地趴在角落里。 蒋小城再睁开眼睛时,入目仍是一片黑,他呆了几秒钟,摸索着找出压在身下的手机。 “还不到12点啊。” 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似的。 大概是睡得太沉了。 脚底下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向前探了探,那东西居然还会动,蒋小城抬起身子,原来是找找。 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叫道:“过来。” 找找听话地从沙发角落里站起,慢悠悠地向前挪动,在蒋小城的怀中窝下来。 这沙发足够宽,就算一人一狗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拥挤。 蒋小城搂住找找,把胳膊搭在它的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浓密的皮毛,享受柔软的触感。 忽然听到厨房里有什么动静,想要仔细听一听,这声音又没有了。 他掀开披在身上的毛毯,好奇地走了过去。 钟恪行站在料理台边,手里拿着筷子,正快速搅动碗中的蛋液。 “你醒了?我在做鸡蛋羹,没有打蛋器。现在疼吗?” 分神朝蒋小城的方向看一眼,手里的筷子不停。 蒋小城其实是疼的,可这关心的问询仿佛和煦的春风,在心上轻轻吹拂过,伤口撕裂的感觉突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原来一句话,真的可以起到阵痛的效果。 轻轻摇头,到底不好意思让人伺候着,抬起胳膊,有接过碗的意思。 钟恪行错过他的动作,说:“我来,我在网上查了菜谱,应该可以。”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蒋小城做学术上的汇报,严谨地陈述着。 “先把鸡蛋打匀,除去上面的泡沫,接下来是加水,要温水,不能是热水,否则蛋液在高温下会被烫熟——对吗?” 蒋小城收到他询问的目光,点点头,心底忽然涌起一种想亲近他的冲动。 但还是忍住了,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钟恪行的动作虽带着新手的青涩,好在打鸡蛋也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太高的事,无非耗时久一些而已。 总有那么几个细碎的泡沫浮在表面不肯乖乖离开,可钟恪行比它们还执拗,瓷勺不顺手就换了边缘更薄的铁匙,都一点一点地撇去了。 又拿了另一只碗,取来保温杯慢慢倒水,手背贴在碗面,觉得温度很合适,向里面洒一小勺盐,用筷子搅拌开,等慢慢融化了,才兑进蛋液里。 从橱柜里找出蒸笼,把蛋液放进去,点开小火。 连复杂的科学实验都能搞定,做这样简单的蒸蛋,对他来说,果然不是困难的事。 钟恪行有个习惯,只要厨房里开着火,就一定要站在一旁守着。最初两人在一起做饭时,蒋小城还劝说过不会有问题,可他一直这样坚持。 “是不是累了?去客厅吧,还有七分钟,做好了叫你。” 蒋小城摇摇头,也站着等。 钟恪行见他没离去,脸颊浮出浅浅的酒窝,拉起他的手,目光重新放在簇起的火苗上。 蒋小城看着他们扣起的指头,原来两个人现在做亲密的动作,已经这么自然了。 第25章 Q25 下厨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鸡蛋羹算是小小的尝试,这一回,钟恪行决定做一份难度大些的——皮蛋瘦肉粥。 常人想熬一碗皮蛋瘦肉粥,在网上随便搜罗一份菜谱,直接照着做便是,可钟恪行却不同,他先是花了些时间,将网上能查到的菜谱统统看了一遍。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做着对比,渐渐发现了问题。 各式菜谱所陈述的内容都有些不同。 例如,对于这煮粥的时间,就存在30分钟、40分钟、50分钟等好几种说法。 食材加入的步骤也有差异,有的说先把白粥煮熟,再放入瘦肉和皮蛋;有的说要把白粥、皮蛋和瘦肉分开煮,之后混到一起;还有菜谱建议将皮蛋分成两份,一份同生米一起煮,另一份出锅前放入。 做科学研究的人,大多带着几分痴性,又有些完美主义,钟恪行也不例外。 一锅粥,在炖煮的过程中,不知发生了多少化学反应,像时间、食材加入的顺序,都是重要的变量,稍有更改,口味就会发生变化。 怎么做才好吃,总要试试才知道。 他把熬粥当成了做科学实验,将这些菜谱读完,脑袋里本能地勾画出几套方案,又花了几个小时的功夫,逐个地尝试。 总算敲定了最佳做法。 第二天早上,带着成果去找蒋小城。 半路上,钟恪行和蒋小城通过电话,因此他只敲了两下,门便打开了。 “我熬了粥——戴着口罩做什么?”钟恪行注意到蒋小城的打扮,疑问道。 “没什么。”蒋小城从架子里取下一双拖鞋放到地上,闷声闷气地回。 钟恪行常来蒋小城家里做客,对于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他大都清楚。 轻车熟路地从厨房里取了碗放到餐桌上,又把食盒打开。 香气四溢。 “这是你做的?”蒋小城看着皮蛋瘦肉粥卖相不错,面露惊奇。 吃东西又不能戴口罩,他这时候已经把口罩摘下来了,但下巴仍压得很低。 钟恪行嗯了一声,“煮得很烂,你——” 顿了一顿,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问:“你脸怎么了?” 蒋小城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抬手把脸遮得严实,躲躲闪闪的,说:“没事,就是有点儿肿。” “我看看。” “别看了。” “不要挡,我看看。” 钟恪行走过来,在蒋小城面前站定,拨弄开他的手,又抬起他的下巴,左转右转地端详。 “是肿了,但还好,昨天晚上冷敷了吗?” 蒋小城注视着钟恪行的脸,细细分辨着他的神情,开口询问:“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钟恪行疑惑:“为什么会觉得好笑?” 顿了顿,随后又恢复平常的语气。 “是因为左脸肿了,看起来不对称么?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过几日就会消了。” 蒋小城一怔。 早上时候,他出去倒垃圾,正好碰上几个在楼下玩耍的孩子,那几个孩子见了他,指着他的脸哈哈乐。 小孩子性格天真烂漫,对于他们的嘲笑,蒋小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况且,他自己在卫生间里照镜子时,也觉得这副样子滑稽。 但他私心不想拿着这样糟糕的形象面对钟恪行,所以才戴了口罩。 可没想到,钟恪行见了自己的样子,非但一丝取乐的意思,还出口宽慰。 一时间心潮涌动。 只拿着呆呆的眼睛看着他。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周一要开会,脸肿成这样,还要见客户。” “周一说不定就消了。” “要是不消呢?” “不消就不消。” “那多尴尬啊。” “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钟恪行说笑话可是很难得的场面,蒋小城捂着左脸,忍不住弯起嘴角。 “好了,”钟恪行怕他再牵扯到伤口,只说了五个字,“皮蛋瘦肉粥,一会儿冷了。” 钟大厨下厨不能不捧场,蒋小城端起瓷碗,略略尝了一口。 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吃了一口,才抬起头问:“这真是你做的?” “嗯,不好吃么?” 蒋小城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吃,比我做得好吃。” 露出疑惑的神情,问:“你是怎么做的?怎么一点儿腥味也没有?” “用姜去腥。把姜切成丝,用水泡,做成姜汁,再把肉和皮蛋放进酱汁里,腥味就小了。” “那这粥的颜色为什么不是白的?” “因为皮蛋是和米一起煮的,煮得久,颜色就深,香味也浓,出锅前再放些皮蛋进去,口感好。” 烧菜这种事,只有多做才能总结出心得。 蒋小城喜欢吃,也喜欢亲自下厨琢磨,多多少少积累了些经验,和钟恪行在一起的时候,常当作闲聊的话题说给他听。 现如今,倒是反了过来,大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不自觉地沾染对方的习惯。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钟恪行陪蒋小城去医院拆线。 蒋小城去见医生,钟恪行便在外面等。 也没几分钟的时间,人便出来了。 “怎么样?疼么?” “没事,一点儿都不疼。” 之前这颗智齿就常发炎,现在终于拔除了,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隐患。 蒋小城心里高兴,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在医院的走廊里,兴致勃勃地跟钟恪行讲: “我本来还有点儿害怕,没想到医生三两下就弄完了。” 他本就生得端正,皮肤白白的,现在一笑起来,温柔和煦,让人移不开眼睛。 钟恪行说:“那就好。” 前几天在医院里,钟恪行那一句“我要照顾你”还回荡在耳边,蒋小城能感受到他的用心。 “这些天,谢谢你了,我……我请你吃烤肉吧。” 因为是真心实意,倒觉得有些别扭,因此感激的话说得又快又轻。 为了养护伤口,蒋小城已经吃了几日的清粥淡菜,现在终于不用忌口了,当然要痛痛快快地饱食一餐。 况且这些天里,钟恪行一直关心照顾着蒋小城,蒋小城也存着好好款待他的心思。 把肉烤熟,就往钟恪行的餐碟里送去,“这羊肉看起来不错,你多吃一点。” 钟恪行见他忙来忙去,便说:“你也吃。” 不知不觉,桌上的菜已经消灭了大半,两个人又点了茶饮消食。 钟恪行道:“过几天,我要去外地开会,可不可以把找找放到你那儿?” 照顾找找对蒋小城来说已经游刃有余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可以啊,什么时候?” “十八、十九号两天。” “十八,十九……”蒋小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等一下,我看看。” 拿起手机,翻开日程表,皱着眉说:“十八、十九号我也要出差,不在家。” 抬起头,带着歉意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钟恪行道:“没关系,两天的时间不久,放到宠物店寄养也可以。” 蒋小城淡笑说:“那就好。” 哎了一声,又问:“你要去哪里开会?我去上海。” “上海。” “上海”二字,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人均是一怔。 都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好,却又张不开口,一时间倒安静下来。 钟恪行双手握着水杯,斟酌片刻,道:“上海……我去过两次,也有很多美食。” 蒋小城道:“是吗?我也去过上海,但都是因为工作,来去匆匆的,连外滩都没看。” 钟恪行听他这样讲,便提议说:“二十号是周末,你如果没有事,我们可以在上海留一天。” 蒋小城也有这个意思,可他怕钟恪行有自己的事,所以没有提。 “可以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其实没关系的,不要耽误你的工作。” 话出了口,觉得好像在拒绝似的,又补充说:“我也想留一天。” “不耽误工作,19号下午会议就结束了。” 钟恪行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机,把会议的日程发给了蒋小城。 “你那边的事结束了,可以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时间足够的话,19号晚上就能去外滩看夜景。” “好啊,”蒋小城露出笑容,“还有哪里可以去吗?” 钟恪行说:“有很多,比如思南路,静安寺,城隍庙,科技馆,步行街……” 蒋小城看他举了这么多的例子,便问:“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有的地方去过,有的没有。” “那……我们可以去你没去过的地方。” “好,不过只有一天,时间比较紧。” “没关系,反正就我们两个人,随便走走就可以……” 两个人在这里规划得热闹,可真到了上海,却是哪个地方都没顾得上去。 第26章 Q26 蒋小城这次跟着Clara去上海,是为了和一家公司谈合作。 会议进行得出奇顺利,合同的内容也都敲定好了,一向严肃的Clara罕见地露出笑容,提前给蒋小城放了假。 突然多出了一下午的时间,蒋小城也不知道做什么好,索性在酒店睡了个午觉,再醒来时已经两点钟了。 站在窗前,放眼望去,一幢幢摩天大厦矗立于地,洁净宽阔的路面如同长河般穿梭在其中,一辆辆轿车头尾相连地行进着,无一不诉说着这座现代化城市的华丽。 再打开窗户,立刻有一种混沌的声音送进来,从很远处传过来的鸣笛声,某个工地里的机器运转声,附近菜市场的买卖声,自行车轮与水泥路面的摩擦声,空调机的排风声……所有声音彼此冲撞,又与天地间的建筑冲撞,再也分不出你我,总之一听到它,就知道正身处在城市的深处。 瓦蓝的天空上飘着羽状的云,默默地充当着背景。 真不该窝在这小小的酒店房间。 蒋小城忽然记起,钟恪行开会的地点,是在一所很知名的大学里。 既然是大学,风景总会不错,更何况青年人多的地方,自带着蓬勃的朝气,蒋小城已经很久没去大学里面逛一逛了,现在正好有时机。 说走就走,当即搜索了地图,乘着地铁过去。 他本来想着,先看看大学里的人文景色,走累了就找一间咖啡馆,等钟恪行会议结束一起汇合。 可在校园林荫道上,却碰上一个问路的人。 “同学,你知道汇行楼怎么走吗?”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牛仔外套运动裤,打扮得简单干净,身上带着涉世未深的气息。 只是表情焦急,额头也沁出了汗水,看那模样像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办。 突然被搭讪,蒋小城倒有些心虚,摆了摆手,很老实地回答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学校的。” 那姑娘露出哀怨的表情,“啊?你也不是这个学校的啊。” 又向四处张望,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小城看她着急,便建议道:“你可以导航的,地图上应该有。” 那姑娘眉头皱得很紧,把手机一摊,说:“我也想,可是手机没电了呀。” 转身去问路过的人,谁知那人也摆摆手,说不知道。 趁着这个时间,蒋小城已经打开导航,找到了去往汇行楼的路。 把手机向前一伸,示意她看。 “是这个地方吗?” 那姑娘垂首,把细碎的头发挂到耳后,目光落在屏幕上。 “是这里是这里。” 手指在屏幕上比比划划,嘴里嘀咕道:“前面走,左转,再直走右转……远倒是不远,不过这也太绕了。” 蒋小城看她的样子,便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那姑娘面露诧异,又带着一丝受宠若惊,道:“这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在这里等朋友,他要很晚才来,我本来也是随便逛逛。” 要说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校园算是其中之一,况且蒋小城长得斯文俊秀,说话又和气,不像是坏人。 那姑娘也确实赶时间,便忙不迭地答应了,又连声道谢。 两个人按照导航的指示,并排向前走,穿过这条林荫路,转了一个弯,沿着缓坡向上走。 路旁立着指示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各位学者参会”的字样,又画了一个醒目的红箭头。 那姑娘兴奋地指着牌子道:“是这条路没错了。” 大概是发觉自己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太过激动,不好意思地笑了,解释说: “我是隔壁学校的,对这儿不熟悉,今天不是有个研讨会么,所以就来旁听。” “研讨会?”蒋小城疑道,“是生物的研讨会吗?” 那姑娘惊喜道:“你也知道?对对对!就是生物的研讨会,来了很多专家——你也是来参会的吗?” “我?”蒋小城忙摇头,“我不是,嗯……我朋友是。” “原来是这样 。” 那姑娘没太在意,自顾自地说:“只可惜,我这两天有课,不然早就赶过来了,现在这个时间,勉强能赶上钟教授的报告。” “钟教授?你说得是……钟恪行吗?钟恪行教授?” “对啊,这你都知道?” “嗯……了解一点。” 两个人接着往前走,再穿过这条马路,就是汇行楼了。 蒋小城试探着开口问:“这个研讨会,是谁都可以进去听的吗?” 那姑娘回答说:“当然不是啦。” 蒋小城一阵失望,“需要什么凭证吗?” 那姑娘也不确定,“报到的时候,应该要发胸牌的吧。” 转而嘿嘿一笑,道:“我也不是参会人员,其实这种会议,管得没有那么严,毕竟是在报告厅,那么多人呢,偷偷溜进去就可以了。再说,被抓到也没什么,学习知识嘛。” 看到墙上贴着的“汇行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高兴地说:“我到了。” 噔噔噔地跑上台阶,突然止住脚步,回过头,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摆手道:“谢谢你啊,帅哥,再见!” 蒋小城也回以微笑,“不客气,再见。” 目送着她进了楼,才转回身去,想按着原路返回。 可向前迈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定定地瞧着玻璃大门,若有所思。 第27章 Q27 在大学里,蹭课是个技术活,想要上哪一门课,首要的是找到相应的课表,晓得具体的上课地点和时间。 除此之外,还要查清楚这是几个班级一同上的大课,还是仅有三、四十学生的小课。大课人多,混进去不会引起注意,但小课就不同了,需得提前和老师打好招呼,征得老师的同意。 按照那个姑娘说的,钟恪行的这个报告,大概算“大课”,只要不打扰会场的秩序,是能去旁听学习的。 那他去看看,应该也可以。 蒋小城这样想着,便改变了注意,抬脚走进了汇行楼。 这栋楼建成不久,内部的设施都是新的,脚下的大理石瓷砖光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二楼走廊上摆了几盆吊兰,细嫩的藤条从护栏的间隙里垂下来,又添了几分活气和雅致。 蒋小城记得来时看到的那块立牌,上面有写,会议的地点是一楼,正好大厅的正中立着指示牌,提示报告厅的位置在西侧。 沿着指示向里走 ,隐约听见报告厅里传出的声音。 门是掩着的,蒋小城不敢冒然进去,恰逢此时,身后传来谈话声,他回过头,走廊深处现出两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刚从卫生间拐出来,正朝着这边走。 突兀地站着怪尴尬的,蒋小城举起手机贴着耳朵,假装在打电话。 目光却跟着他们走。 这两个人说说笑笑,快到门口时止住了声音,一人握住门把手,向外一拉,又伸出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身旁的人先进去。 趁着这个时机,蒋小城看清了报告厅里的布置。 原来这是后门,正对着末排的座位,只零星地散坐着几个人,他们膝盖上放着笔记本,听得正认真,越往前人越多,坐得越密集,从这个角度,可以瞧见一排排的后脑勺。 台上的光景却看不到了,但听这声音,确实是钟恪行。 蒋小城顺势跟着走进来,坐在末排的角落里,向前方望去。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这话可真不假。 这个人,前几日还与自己对桌而坐,吃着晚餐,喝着茶饮,讨论到上海以后玩些什么,但此刻偏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还是修长挺拔的身材,还是深邃英俊的脸庞,还是富有磁性的嗓音,可一举手,一投足,在台下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中,在大厅明亮柔和的光线里,就成了另外一个钟恪行。 蒋小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钟恪行。 是真的帅气。 “我们检测到……发现……这可以证明……”从他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自带着某种神奇的能量,听起来是那么有说服力。 即便蒋小城不懂这些晦涩的名词,他也相信他说的话,那衬衫的款式和他的气质是多么相配啊。 大屏幕上的PPT翻到了最后一页,雷动的掌声响起,主持人站在一旁说了什么,又对着台下摆了个请的手势,那个方向有人站起身来,接过话筒,问了一个问题。 钟恪行回答完,又说了一句玩笑话,蒋小城没听懂,但台下的人都乐了。 后来座位上的人陆陆续续地站起,是到了茶歇时间。 钟恪行走下台,站在第一排整理文件。 这个时候,几个人围了过来,年长的、年轻的都有,他们同钟恪行握手致意,又针对报告的内容提出疑虑。 钟恪行立刻停下手里的整理工作,认真听他们讲,然后态度恭谦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一来一往间,这些人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与钟恪行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说了些“请教”“合作”之类的话。 寒暄几句后,慢慢散开了。 钟恪行低头继续整理稿件,有身影落在眼底,他不经意地抬起头,面露惊讶,似乎又带着惊喜。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蒋小城面前,扶一下眼镜。 “你怎么来了。” “我来很久了。” 蒋小城只道了这么一句,抬头望向钟恪行。 钟恪行的目光和他的对上,忽然看懂了他眼睛里的话。 第28章 Q28 汇行楼东面的报告厅里, 参会成员陆续地归回座位,衣着光鲜的主持人正站在台上介绍主讲嘉宾,下一场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 同一层的最西侧, 一楼台阶与墙角围成的隐秘空间中, 一对情侣正吻得难舍难分。 钟恪行把蒋小城抵在墙壁, 两个人从未靠得这样近, 近到可以共享彼此的体温。 却又都觉得可以再近些, 再近些。 直到压榨完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才慢慢分开。 额头相贴, 沉重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钟恪行道:“我要回去了。” 蒋小城不说好, 也不说不好, 只是把目光落在钟恪行的眉眼间,很贪婪似地游移。 又是这样的眼神。 刚才,钟恪行就是被这样的眼神弄得热血澎湃,稀里糊涂地拉着他从报告厅里出来,糊里糊涂地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稀里糊涂地在这里接吻。 钟恪行受不了蒋小城这么看自己。 像是久未见面的情侣,所有的言语都失去颜色,唯有紧紧相拥才能表达这份爱的迫切。 意乱情迷间,一句话送到耳边。 “我们睡一起吧。” 蒋小城抓拂衬衫的动作一停,略略退开些, 瞅着钟恪行。 钟恪行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可他也只是怔了一下, 马上执起蒋小城的手, 然后用自己的手将它包裹住,举在唇边。 仿佛这是一个冲动下的决定,又不只是一个冲动下的决定。 自然而然, 水到渠成。 两人对视,这一回,他们都把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看得清楚。 刚走出汇行楼的时候,夕阳还在云间抹着红影,等到了酒店,日头已经坠下去,天完全黑了。 铺着地毯的长廊里很静,钟恪行在前,蒋小城错他半步,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到了房间门口,钟恪行掏出房卡,贴在门锁上。 滴滴—— 开锁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无比清晰,两人的心都随之一颤。 蒋小城不停地捏/弄手指,他不知道其他人的第一次是不是也这样,身体坐在一处,心却在整个房间里不知所措地乱转,一会儿注意浴室内的动静,一会儿又强迫自己安定,一会儿觉得该点开手机看消息,一会儿又考虑要站着等,还是躺着等。 终于,钟恪行出来了,他在浴室的门口停了一停,又坚定地走过来。 手压在床沿,慢慢倾下身体。 蒋小城下意识地朝后靠去,慢慢的,脑袋陷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 感受到钟恪行把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地放在自己身上。 蒋小城是被饿醒的,晚上没有吃东西,又在床上折腾了那么久,耳鬓厮磨的时候顾不上什么,这一会儿,胃开始活泛起来了。 钟恪行却始终没有睡,也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里,一直拥着蒋小城。 因此蒋小城轻轻一动,他就感觉到了。 “醒了么?” 蒋小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把手背抵在额头上,嗓音沙哑地问:“几点了?” 又翻了个身,在钟恪行的怀里蹭了蹭,道:“我好饿。” 这样无意识的亲昵动作,是之前不曾有的,大概他们做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有些东西自然不同了。 钟恪行也用从没来没有过的和缓声音回答说:“十点了,要点外卖,还是出去吃?” “这么晚了啊。”蒋小城感叹一句。 像是还没脱离梦境,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还是点外卖好了”。 想要坐起来,可刚动了一下,四通八达的神经就如同受了惊,立刻释放出酸痛的信号。 “嘶——” “是不是痛了?”钟恪行听到吸气声,忙起身扶住他,又伸手打开床头灯。 立刻的,一束光从灯罩里倾洒而出。 这时候,蒋小城才注意到,钟恪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睡衣穿好了,扣子也系得严严实实。 那睡衣是黑色纯棉的,款式中规中矩,正是钟恪行的风格。 反观他自己,什么都没穿。 这昏黄幽静的灯光打下来,落在皮肤上,更显得暧昧了。 蒋小城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身体的不适,只轻声道了一句我没事,把一边的被子拉起来裹在身上,偏过头左翻右看。 “在找什么?” “我的衣服呢?” “送去洗了。” “啊,我的行李还在之前的酒店里。” “明天去取好了——你要穿衣服么,我还带了备用的。” 钟恪行一边说着,一边下床,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自己的衬衫,递给蒋小城。 不久前才做完那样的事,现在又要穿人家的衣服,这实在太…… 偏偏钟恪行的神情和动作都很自然,仿佛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再说总不能一直裹着被子,蒋小城只好忍着羞耻,默默地穿上了。 略带羞赧地动着手指,把扣子一颗颗系好。 另一边,钟恪行坐回到床上,拿起手机,点开应用程序。 问:“有什么想吃的?” 蒋小城确实饿了,便挨着他,把脑袋凑过去。 指头点在屏幕上,慢慢地滑。 夜已经很深了,不好吃什么油腻的东西,辛辣刺激的更不能碰,蒋小城看了几家店,便讪讪地停住。 “就吃粥吧。” “皮蛋瘦肉粥?” 蒋小城嗯了一声,又忙问:“你想吃什么?” “我也吃粥好了” “你……你不用吃这个的。” 蒋小城想说,你又不需要忌口,还是要点一些高热量的东西补充体力。 可话到了舌头尖,就像是耻于见人似的,又悄悄溜了回去。 钟恪行也不知道理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天太晚了,我就吃这个吧。” 付钱的时候,钟恪行不小心按错了键,一份备忘录弹了出来。 蒋小城刚要问这是什么,突然想起应该顾及对方的隐私,就没有言语。 钟恪行倒是很坦荡地道:“我们明天要出去么?我做了一份日程规划。” 原来是日程规划。 蒋小城听他这样说,便来了兴致,问:“是吗?我们去哪里?” 凑近去看,不禁愣住。 备忘录里的这份日程规划,比他网上看过的任何一份都详细,不仅画出了整体路线,还计划好了时间,标出了可以乘坐的交通工具。 抬起头,看着钟恪行,喃喃叹道:“这……也太精致了。” 对于蒋小城的赞美,钟恪行倒是没太在意,他是个很注重实际和效率的人。 开口问:“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想去,但没有写的?” 蒋小城于是又低把目光落回屏幕,他倒不是想查缺补漏,只是单纯觉得这份规划赏心悦目。 谁知道,这一回,还真的发现了问题。 面带疑惑地问:“我们不去自然博物馆吗?我记得上海有的。”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机,把之前搜集到的资料翻出来,拿给钟恪行看。 说是资料,其实不过简单列出了博物馆的名字和位置,和钟恪行的相比,就简陋许多了。 钟恪行只扫了一眼,说:“时间来不及。” 这算什么难题? “那我们不要去那么多地方好了,就捡几个离博物馆近的,不是很方便?” 钟恪行似乎不想提起这个话题,推拒道:“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蒋小城不依,“来都来了,干嘛要等以后?” “你不喜欢。” 蒋小城还要去说服他,没想到竟等来这样一句话,动了动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原来钟恪行看出来了,他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呐呐地道:“我没有不喜欢啊。” 钟恪行实事求是,“没有不喜欢,但也不感兴趣。” “是没有那么感兴趣,但你不是喜欢么?我想去自然博物馆,因为你喜欢,你高兴,我也开心啊。” 蒋小城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如果把自己钟爱的东西分享给一个人,却得不到那人的喜欢,是很沮丧的事。 便要极力安慰。 可话进了耳朵,再在头脑中回味一遍,就察觉出不对了。 这简直称得上是花言巧语。 果然,钟恪行转过头来,诧异的眼神里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蒋小城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把那句话咀嚼几遍,又觉得字字是出于真心,半分也反驳不了。 索性便默认了,接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是上午去还是下去?” 钟恪行道:“如果上午去,要早起,你起得来么?” “起得来,起得来,”蒋小城连连答应,“多定几个闹钟,到时候你再叫我就可以。” 又过一会儿,晚餐终于送来了,除了皮蛋瘦肉粥,还有几道清淡的小食。 饿了这么久,终于能吃饱餐一顿,蒋小城心里自然愉悦,吃饭的间隙,有时和钟恪行的目光撞上,便露出一个笑。 但钟恪行就没那么好了。 这是张写字桌,一面贴着墙壁,两人在另一侧坐着,身体挨得很近。 钟恪行稍稍一偏头,就能看见蒋小城低头喝粥时露出的雪白脖颈,那上面似乎还带着烙印痕迹。 都怪这领子太大了。 其实不止领子,整个衣服都很大,虚虚地挂在蒋小城的身上,下摆拉垂,仿佛……仿佛很好扯的样子。 钟恪行把餐巾纸攥在虎口里,食指搭在拇指上轻捻,问:“你吃完了么?” 声音沉得很低。 “没有啊。”蒋小城不知道他为什么催促,不解地看他一眼,又抬起下巴瞅了瞅他碗里的粥。 还剩一大半。 “你吃不下了吗?给我好了。” 说着,就要把碗挪到自己身边。 被钟恪行及时拦住。 “太晚了,不要吃这么多。” 又突然站起身,道:“我去洗澡。” 许久之后,钟恪行从浴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傍晚的上海是很美的,星星点点的光勾勒出城市的繁荣轮廓,仿佛夜里璀璨的明珠。蒋小城以为他起了赏夜的兴致,也就没有打扰,默默地吃完,把餐盒筷子归拢到一起,也去洗漱。 擦着头发走出来时,钟恪行还站在落地窗口。 这么多年,蒋小城一直都是自己睡,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他倒有些不习惯。 轻轻掀开被子,躺平。 看一眼手机,已经很晚了,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对还在欣赏夜景的钟恪行问:“要睡觉吗?” 钟恪行没有答话,沉默地走过来,摘下眼镜放在一边,按下了开关。 床的一侧塌陷下去,蒋小城感受到身上的被子被轻轻一扯。 虽然是夜,但月亮很圆,窗帘又没合严,有光从缝隙透进来,把房间里的暗冲淡了。 蒋小城歪头,偏向钟恪行,柔软的碎发摩擦着枕头发出沙沙声。 “恪行,你睡着了吗?”很轻很轻的气音。 蒋小城叫钟恪行的名字,和别人的发音都不相同,他总会把“x”和“ing”分得很开,听起来不像是“x-ing”,更像是“x-eng”。 钟恪行转过身来,面对着蒋小城。 人是叫过来了,可蒋小城突然忘了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能看清我吗?” 钟恪行懂他的意思,说:“我能看清近处的物体,看不清远处的物体。” 多远是远?多近是近? “那这样够不够近?”蒋小城挪动身子,凑近了一些。 钟恪行没说话。 蒋小城又凑近一些,“这样呢?” 再近一些。 直到两人的鼻尖相差一毫米的距离。 这回终于足够近了。 近到钟恪行一低头,轻而易举地吻住了他的唇。 大概是舒服的事情都会令人上瘾,两个人把身体里的力气都消耗尽了,才相拥着在床上睡去。 蒋小城心里竟然还记挂着去博物馆的事,本来在无边无际的梦里,突然惊了一下,叫道:“恪行!” 钟恪行被他这样一喊,猛然醒过来,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怎么了?” “几点钟了?” 蒋小城睁不开眼睛,只感觉旁边的人动了动,接着身子一紧——是钟恪行重新把他搂进了怀里。 耳畔响起声音:“四点。” 才四点啊,那还可以睡两个小时。 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 蒋小城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伸出胳膊回抱钟恪行,提醒道:“你要叫我,还要去博物馆。” 钟恪行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得到了保证,蒋小城便安下心,立刻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中间好像还做了几个离奇的梦。 再睁眼来时,却没了钟恪行的身影。 屋子里很暗,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拿过手机一看,竟然十二点钟了。 蒋小城还有些不敢相信,走下床,拉开窗帘,白晃晃的阳光照得人眼睛胀痛,好半天才适应。 果然,天已经大亮。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环顾房间。 “恪行?” 没有回应,只有光下的浮尘游动,衬出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人去哪里了?怎么没有叫我? 一种惶惶然的情绪涌向心头,蒋小城无来由的一阵慌乱,居然忘记可以打电话联系,急匆匆地就向门口跑去。 路过床边,胳膊突然被座椅挡了一下,立刻泛起剧烈的疼痛,让人叫不出也不敢动。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钟恪行两手各拎着几个购物袋子,正往里走,突然看到弯腰捂着手臂的蒋小城,立刻将东西放到一边,快步走过来。 “撞到哪里了,我看看?” 扶着蒋小城带他坐下,又半蹲下来,去查看他的伤口。 手肘关节处有些发红,估计不久后就要青紫了。 关切地问:“还能不能动?” 蒋小城头低着,看不清表情,也不开口说话,钟恪行心里着急,当机立断道:“我们去医院吧,我去叫车。” 就要起身。 蒋小城伸出胳膊拦住他,说:“不用。” 这两个字吐得艰难,声音听起来也是抖的,钟恪行以为他是真的痛了,便去握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怎么这么冷?” 捧起他的脸,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躲过了。 也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蒋小城抬起头来,还是一贯温和的样子,宽慰说:“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疼,现在缓过来了,应该没伤到骨头。” 钟恪行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很严峻。 他把自己的前额抵在蒋小城的脑门上。 一边说:“是不是发烧了,我听说——” “没有没有!” 蒋小城连忙打断,他可不想再听钟恪行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那些羞人的话了。 解释说:“我觉得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即使在床上,钟恪行也是一位温柔体贴的爱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又道:“我刚醒过来,可能是空调的温度太低,有点儿冷。” 钟恪行听他这样说,就放下了疑虑,转身捡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些。 蒋小城动动胳膊,确定没什么大碍,就把注意力放到钟恪行带回来的那堆东西上。 “你买了什么?” 解开袋子,逐一地看,是烧麦、小笼包一类的特色小食。 “这么多好吃的……” 注意到纸袋上贴着的精致商标,惊讶地说:“哎?这不是你说的那家很有名的牌子?” 钟恪行把包装盒打开摆好,道:“是昨天计划去店里吃的,有的店没有外卖,只能出去买了。” 他没告诉很多店铺生意兴隆,要排好长时间的队。 蒋小城很抱歉地道:“对不起啊,是我没起来,博物馆也没去成。”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去——是我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我们下午也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坐早一班的车回去——先把外套穿上。” “好。”蒋小城接过钟恪行递来的衣服披在身上,又找出袋子里的方便筷,分了一双递给他。 刚要撕开筷子的包装,就见钟恪行夹起一块虾仁递到自己嘴边。 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垂下眼皮,向前一探,默默地吃下去了。 这喂菜的动作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考虑到蒋小城刚刚撞到了胳膊,可能一时没法活动。 可钟恪行看到他慢慢嚼东西的样子,心底忽然涌起满足的情绪,又喂了几道其它的小食。 接连吃了几次送到嘴边的东西,蒋小城实在不好意思了,推脱道:“没事的,已经不疼了,你也吃。”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两人休息够了,收拾好一切,就向高铁站出发。 钟恪行把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只在等候室待了十几分钟,列车就到达了。 也许是消耗的体力还没填补回来,又或者车厢里太过沉闷,蒋小城没坐多久,就感觉丝丝困意源源不断地游上大脑,盘旋不去。 这里也不能躺着,蒋小城就闭着眼睛,把后脑勺贴在背椅上。 可这样睡很不踏实,没过一会儿,他的头就栽空了。 钟恪行看他睡得难受,道:“靠在我身上吧。” 蒋小城惺忪着眼睛,扫视一圈坐在附近的乘客,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不是太困。” 相处了这么久,钟恪行也摸清了些蒋小城的脾气,知道他有时怕麻烦别人,会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伸出胳膊,把手掌贴在蒋小城的头部一侧,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动作幅度太大,坐在走廊对侧的两个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一眼,面露诧异,但很快又埋下头去看手机。 蒋小城大窘,想要推开他的手。 钟恪行却说:“你再动,就有更多人看到了。” 这句话威力很大,是瞄准了蒋小城低调的个性。 果然,蒋小城听了以后,不敢再随意乱动了。 更何况,这人的肩膀,自带着温度,又软硬适当,可比背椅舒服许多。 又很让人很踏实安心。 蒋小城这一靠,怎么也不想离开了,就这样一路坐回了家里。 第29章 Q29 从上海回来后, 钟恪行和蒋小城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钟家父母都出自书香门第,是饱读诗书的人,当初为给儿子取名, 花了很多心思, “恪行”二字, 是希望他为人恭俭, 恪守品行。 钟恪行不负众望, 三十年来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人总归有七情六欲, 尤其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 某些亲密的事一旦开了头, 就再难停下来了。 蒋小城是天生容易害羞的个性,虽然做过很多次,但在面对着钟恪行时,依旧会脸红,总忍耐着不肯发出响动, 或是咬着手背,用小到几乎难以听到的声音询问可不可以关灯。 殊不知这样更惹人悸动。 这方面可以称得上和谐,但两人的成长轨迹毕竟迥异,有时候也会因为生活经验不同,闹出一些笑话。 这一天是周末, 按照原计划, 应该是在一起享受闲宁的假期, 钟恪行却突然接到教务处的电话, 说是要开紧急的会议,叫他赶紧过去。 这会议一开就是两个小时,钟恪行心里歉疚, 回来的路上给蒋小城打了电话,询问有什么需要买的。 蒋小城翻了翻冰箱,心里规划着晚餐吃些什么,问钟恪行路过西街的菜市场时,可不可以带一只鸡。 西街的菜市场距离钟恪行家不过几百米远,在这条街区很有名,但钟恪行之前并不知道它的存在,他从前是不下厨房的人,自然不关注柴米油盐这样的琐事,菜肉不必买,想要吃水果,直接去超市就可以。 蒋小城却不同,超市里虽然宽敞亮堂,货架里的物品也码放得整整齐齐,让人一看就舒心惬意,但他还是喜欢在摊子上挑选东西。 身穿白背心、手摇蒲扇的老大爷,悠悠闲闲地在长棚里踱步。 手肘挎着编织篮的阿姨,站在菜摊前,熟练地捡菜、讲价,自成一股气势,叫谁也不敢忽视。 还有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悉的笑脸,喧闹里蒸腾出别处没有的烟火气。 蒋小城只跟着导航来过一次,就爱上了这里,每每买菜,就拉着钟恪行一起,一来二去的,钟恪行便也熟络了。 在摊子前选了一只鸡,付好价钱,就朝家中走去。 只是他选的这只鸡,着实把开门来迎的蒋小城吓了一跳。 “你……怎么买了只鸡回来?” 钟恪行听到他的问询,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把鸡拎起来,和它充满警惕的黑眼珠对视,又转回头,疑惑地问:“不是你叫我买的?” 蒋小城哑口无言。 这确实是鸡,只不过不是处理好了的白鸡,而是雄赳赳气昂昂、活蹦乱跳的大公鸡。 “它……它是活的。” 像是应这句话,公鸡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像是打鸣的预备式,又扑腾几下翅膀,大概想摆脱控制。 钟恪行忙固住它的身子,说:“我是不是买错了。” 怪不得坐电梯时,邻居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蒋小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是我没说清楚,我想要的是白鸡,就是……” 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就是死的,毛已经被拔光了,能直接做菜的那种。” “可是……”钟恪行面露犹疑,“你不是说过,像菜和肉,越新鲜的越好?” 蒋小城庆幸自己叫他买的是一只鸡,而不是一头牛或猪,不然这场面可真难想象。 “是越新鲜越好,可它是活的——我没杀过鸡。” 钟恪行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问:“退回去么?” “还是算了吧,我先试试。” 一来一回的太麻烦,蒋小城想起小时候也见过别人杀鸡的,大概是…… 一边回忆着杀鸡的步骤,心里掂量着实施的难度,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应该没问题。 钟恪行听他这样说,便把活鸡交给了他,转身进浴室洗手。 咣当—— 刚打开水龙头,外面突然传来金属盆子落地的声音。 钟恪行忙走出去看。 可了不得了。 客厅里,找找正把大公鸡追得满客厅跑。 找找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会飞的东西,而公鸡大概也没接触过找找这样的活物,所以两者刚照面时,都没有冒然进攻,而是顶着眼睛、你退我进地跃跃欲试。 是蒋小城心急之下先叫了声找找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就激起了它牧羊的本性,这一鸡一狗,你追我赶地从地板跳上沙发,又跃过茶几,所到之处,霹雳乓啷,一片狼藉。 鸡毛狗毛落了一地。 “怎、怎么办?”蒋小城的脑子彻底乱了套。 钟恪行倒还冷静,分配任务道:“我拦住找找,你去抓鸡。” “哦哦,好。” 找找还是很听主人的话,钟恪行叫住它的名字,不让它动。 蒋小城这边就没那么顺利,这公鸡身子灵巧,重点是飞得不低,抓住它的难度本就不小,再者它体形虽不大,战斗力还是有的,特别是那尖尖的嘴,叨人一下也是很疼的。 钟恪行看在眼里,当机立断道:“我来。” 两个人齐心协力,总算是把这两只动物弄服帖了。 这公鸡经历过一场战役,脖子秃了一块儿,身上的羽毛也不再柔顺,低声地咕咕着,看起来实在狼狈。 钟恪行还要把它交给蒋小城,却见他一连的摇头摆手。 “我不敢,我下不去手。” 蒋小城本来是以为自己能做到的,可方才在厨房里,手握着刀,却怎么也划不下去,这才让公鸡找到机会,脱了束缚,跑到客厅去。 “那……”钟恪行犹豫一下,“我来好了。” “你来?”蒋小城有点儿不信任他。 眼见钟恪行走进厨房,站在料理台旁,一手掐紧了鸡的翅膀根,另一只手展在半空中。 “可不可以帮我折一下袖子?” 他这样不慌不忙,好像眼前的都是小事似的,倒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蒋小城下意识地服从起来,解开他的袖口,向上折了几折。 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抽屉里的围裙,站在他的背后,替他系上绳结。 “刀在这里。” 钟恪行朝蒋小城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把刀捡起,握在手中,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说: “书房柜子的第三层有一套刀具,用黑色的布袋装着,应该很好找。” 蒋小城答应一声,道:“我去拿。” 按他说的,很快把钟恪行说的东西拿过来了。 说是刀具,实际上是实验室常用的解剖器,除了有手术刀,还有镊子、长剪一类的工具。 蒋小城虽然没见过,但也猜出来这是实验专用的工具,想钟恪行拿它来杀鸡,大概是觉得顺手。 又站在一旁问:“还需要我做什么?” 钟恪行本想让蒋小城留下来打下手的,但看他之前的表现,应该见不得血腥的场面,知道他是心软,便说:“我自己就可以,你要不要到外面等我?” 蒋小城果然松了口气,说:“那我去把客厅收拾一下。” 清扫干净地板砖上的鸡毛狗毛,又安抚一顿找找的情绪。 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钟恪行拉开厨房的门,道:“鸡处理好了。” “这么快。”蒋小城摆正最后一个沙发抱枕,匆匆走过去看。 钟恪行说处理好了,就是真的处理好了,大公鸡变成了蒋小城想要的那种“白鸡”,鸡血单装在碗中,内脏也收拾干净,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 至于羽毛之类的垃圾,全都打包在黑色袋子里。 他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能做得这样完美。 “咳……上学的时候,解剖课上杀过鸡,观察它的各种器官和系统。” 是蒋小城崇拜的眼神太露骨了,钟恪行被看得不自在,忍不住解释。 哪有万能的人,只不过是蒋小城不懂的,钟恪行恰好会。 “就用的这把刀么?这个……是做手术用的那种?”蒋小城捡起盘子里的刀,左右翻看。 “差不多,”钟恪行提醒道,“小心,这个很锋利。” 蒋小城握着手柄,感受着它的重量,正觉得有趣,下一秒,就听钟恪行说: “我们还解剖过蚱蜢、兔子、蚯蚓、蛔虫、蟾蜍,就是癞/蛤/蟆。” “蛔,蛔虫?” “嗯。”钟恪行以为蒋小城不懂,给他作科普: “蛔虫是寄生在人体肠道里的线虫,成虫略带粉色或是微黄色。” 停了一停,好像怕他不懂,还要做一个比喻。 “哦,你可能没见过,长得有点儿像米粉——” 蒋小城保证一个月不吃米粉了!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握着那把刀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打住钟恪行接下来的话,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切蛔虫用的也是这把刀吗?” 钟恪行看着他的眼睛,就明白了他的顾虑。 “当然。” 啪嗒—— 蒋小城手里的刀落进了洗水池里。 钟恪行忍不住了,两颊的酒窝一深,“当然不是。” 又说:“这把刀是新的,从来没用过。” 蒋小城这才反应过来,脸蛋由白转红,白里透红,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瞪着钟恪行,惹人心动的很。 蒋小城向来很好说话,钟恪行不是苛刻的人,更何况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偶尔有些摩擦,也大都平平淡淡的化解了。 生活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平淡和谐,没有争吵,偶尔开一点小玩笑,就很好。 只是有一件事,两人的意见始终不能达成一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二次逃婚》,小天使治愈阴郁攻的故事,欢迎收藏支持啦 第30章 Q30 “诺达的情况, 小城已经和大家介绍过了。建材方面,我们公司还没接触过大的品牌,如果这次能承接诺达的项目, 就相当于拿下了这个领域的敲门砖。大家看一看, 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会议室里, Clara双手支着桌子, 环顾四周。 “诺达和建材公司不同在于, 诺达十几年来只专注家居瓷砖, 具备很强的专业性, 我想, 这可以作为我们宣传的重点。” “Henry说得有道理, 像建材家具,质量才是消费者最关注的。” “可上个提案的重心就在专业和质量啊,客户说了不满意,让我们重新改。” “我听说,诺达还找了别的公司策划宣传方案。” “啊?可是我们已经改了两遍了啊, 难不成最后白忙一场?” 底下开始交头接耳。 “好了!”眼看越聊越偏,Clara轻拍桌子,示意他们打住。 声音一沉,说:“客户有选择的权利,我们要做的就是全心全力。” 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 最后落在蒋小城身上。 “小城, 你对这个品牌比较熟悉, 之前也经手过类似的案子, 有什么建议吗?” 蒋小城正做着会议记录,忽然被点到姓名,有一种学生时期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的感觉。 他抬起头来, 见同事们都望着自己,清了清嗓子,带着局促道: “我查了资料,诺达最早是个代加工厂,后期逐渐做大,成立了自己的品牌。这个公司成立时间不长,但在建材领域有很好的口碑,除了质量好,还有一个优势就是,相比于其他品牌的产品,它的价格更低廉。是一个……相对传统和保守的企业。目前网点主要集中在华中地区,这次宣传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扩大市场。我看诺达最近的招聘信息,在高薪聘请国内、外知名高校毕业的设计师。” “所以接下来,诺达不是要搞价格战,是想打造高端品牌。”Clara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蒋小城说:“我想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很好。”Clara在半空中拍了几个巴掌,提醒大家集中注意力。 “接下来我们按照这个思路走,一组二组,你们的方案还要细细地改,采纳了奖金翻倍。” 又微笑着对蒋小城点点头。 “散会。” 员工们陆续站起收拾东西。 秦梦把胳膊搭在蒋小城的肩膀上,“不错啊你,情场职场双得意啊。” 最后一个“啊”字,音调上扬,多少带了调侃的意思。 “什么双得意?”蒋小城拎住她的袖口,把胳膊放到一边。 “啧,没看到Clara刚才对你多满意,我可跟你说,小道消息,部门里有个客户经理的位置要空出来了,苟富贵勿相忘哦。” 蒋小城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与追求升职相比,他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努力完成每一件小事。 “别那么说,部门里那么多优秀的人。” “小城,来我办公室一下。”Clara在背后叫住他。 一旁的秦梦开始挤眉弄眼。 合上玻璃门,办公室里一片安静,Clara双手交叉坐在椅子上,问:“小城,你和诺达的老板接触过,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蒋小城回忆了一下仅有的一次见面机会,说:“和别的老板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穿得……很朴素,完全没有有钱人的感觉,我看他吸的烟,也是很普通的牌子,似乎不是十分追求物质的享受。” Clara说:“诺达的老板顾辉出身农村,高中没念完就辍学打工,二十几岁和同伴开了磁砖厂,可以说是白手起家,能干成这样的大事,总有自己的性格脾气,和整日西装白领、出入咖啡厅的精英可不同。对待这样的人,我们也要改变策略——刚才Amy说,顾辉找了别家公司做推广,你查了是哪家吗?” “澳中,不太出名,好像刚刚成立不久。” Clara食指轻点桌面,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去联系一下顾辉的助理,看有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吃个饭,我们能争取来的,还是要争取一下,总不能让大家白忙一场。” 生意场说到底还是人和人打交道,有时候看似很难的事,酒桌上走一回,说不定就会有转机,蒋小城之前不是没遇过类似的情况,他知道Clara说的是什么意思。 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联系。” “辛苦你了,”Clara难得露出温和的表情,“这两天还要麻烦你把进度赶出来。” 又说:“吃饭那天,把秦梦也带着。” Clara所说的“麻烦”无非就是加班,他们这个行业忙起来时,通宵都是常事,人的精力终归有限,这样一来,和钟恪行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下班了吗?” 握着的手机传来震动,蒋小城猛地从座位上惊醒,扫了一眼地铁的指示灯,还好,没有坐过站。 低头看了一眼消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双手捧起手机。 蒋小城:刚刚下班,在地铁上。 钟恪行:这么晚,很累吧。 蒋小城:是啊,昨天加班到半夜,今天还好,九点就下班了。 钟恪行: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 蒋小城: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这两天学校工作多吗?忙不忙? 钟恪行:我还好,正常的上课。 “A站到了,请乘客从左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 蒋小城听到报站声,站起身匆匆回复道“到站了,一会儿聊”,随着人流涌出地铁。 小区的楼梯里没有灯,入了夜就是漆黑一片,蒋小城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 爬到四楼,在拐角处,远远地看见家门口好像也有暗光,不禁觉得奇怪。 还未走到跟前,就听见从那光处传来一道老妇的声音。 “你回来了啊。” 蒋小城听着声音,觉得很熟悉,再看清来人,微微惊讶地道:“大娘,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忙掏出钥匙去开门。 被称作“大娘”的人是房东,看模样五十来岁,有着这个年纪常有的臃肿身材,个子不高,穿的灰扑扑的衣服,长得慈眉善目,微微一笑,眼角的鱼尾纹便显出来了。 她举起很有年代感的手电筒给蒋小城照亮,边说:“我也是刚到,吃完了饭就出来遛弯,想着很久没来了,就到这儿看看。” 一边换鞋,一边打量着客厅的布置,大概因为看到这里收拾得很干净,露出了满意的笑。 “大娘,您坐。” 房东哎了一声,“不用忙,我一会儿就走。” 又问:“住得怎么样?空调还好吧,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 “都好,啊对了,”蒋小城拿起手机,“这个季度的房租是不是还转到之前的账户?” “哎,”房东把搭在腿上的手掌抬起,“先不着急。” 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像是不好启齿似的。 蒋小城知道她来这里当然不是随意逛逛,又见她想说什么话,便开口问:“大娘,怎么了?” “其实……唉,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就是我儿子,马上要结婚了。做父母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大半辈子呢,就攒下两套房子,我们两口子商量着,把这个房子卖出去,再凑一凑,给他在市中心安置一套新房。” 蒋小城一怔。 “不,不用现在就搬,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打拼,房子不好找。半个月行吗?我们已经找好中介了,过半个月就把售房信息发出去,也不能拖得太晚,你知道的,这手续什么的,也要时间。” 这时候,蒋小城已经反应过来了。 “没关系的,我这两天会找新房子,现在网络上的信息很多,再租一个应该不会太难。” “对对,”房东拍拍大腿表示赞同,“我儿子也这么说的,他说现在有什么爱披披,用手机就能联系到租房的。” 很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应该早点告诉你。” “真的没事,”蒋小城反过来安慰她,“这本来就是您的房子,还要谢谢这一年多的照顾。” 房东展开笑颜,积出满脸褶子,“哎,不谢,不谢。” 拿起桌上的手电筒,站起身,“那不打扰你,我先走了啊。” 找房子其实是一件很累人的事,要考虑房租多少钱,离公司多远,交通方不方便,综合几个条件,能租到称心如意的很难。最关键的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现在公司又那么忙…… 震动声又传来,蒋小城神色怏怏地拿起手机看。 钟恪行:到家了吗? 蒋小城打起精神回了一句“到了”。 忽然想起有几次情动时,钟恪行从背后揽住自己,轻声问可不可以搬过来和他一起。 当时蒋小城或是岔开话题,或是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这一回呢,要不要问问他的建议? 调出键盘,输了一段话,刚要发送过去,就见屏幕里新弹出一条消息。 “早点休息,晚安。” 蒋小城犹豫一下,又把输好的字删除了。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下一章是周一的更新~感谢在2021-03-06 15:18:59~2021-03-07 15: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m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lo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Q31 当蒋小城在饭店门口看到Clara的时候,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钟情干练西装的她,今日竟然换了风格。 脚下的平地鞋代替了细高跟, 目光稍微向上升, 是纯黑的直筒休闲裤, 长款的呢子大衣半敞着, 露出黑白条纹的棉毛衫, 素色纱巾在脖颈上绕了一圈, 长长地垂在胸口。 这两个月来, Clara头发长了不少, 她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扎起来, 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只化了淡淡的眉毛,没有涂眼影和口红。 这么一打扮,倒不像职场上呼风唤雨的女强人,而像下乡走访的中年干部。 “总监……” “顾总什么时候来?” “说是七点。” Clara抬起手腕又放下, 在寒风中说:“好,我们就在这里等。” 腔调语气还是那么利落强势。 没过一会儿,一辆SUV从远处驶来,减慢了速度,车泊在饭店门口, 从里面下来三个人, 除了顾辉, 还有他的两个助理。 几个人还没到跟前, Clara已经摆好了谦和的微笑,等顾辉走近,伸手道:“顾老板你好, 我是——” 顾辉今年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方脸,平头,迈步时外八字很严重,胳膊胳膊随之一摆一摆,带着衣襟动。 他握住Clara的手,操着大嗓门说:“你好你好,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爱迪吧。” 又转过头问助理,“小杨,我这个发音对不对啊。” 秦梦站在后面忍得发抖。 顾辉想说的应该是AD,Account Director的缩写,客户总监的意思,但因为地方口音太明显,说得很是不伦不类。 Clara微微一笑,并没有介意,道:“什么AD,顾老板,我叫罗若,您叫我小若就行。” “哎呀罗经理,这可使不得啊,”顾辉用手指指身边的助理,“这个小杨说啦,您这个公司,可大。” 伸出拇指,做了个“厉害”的手势。 Clara道:“惭愧惭愧,提起杭宁市的广告公司,我们确实排得上姓名,因为我们最乐于同您这样的大企业合作。” 顾辉哈哈一笑,没有接话。 这是一家河南土菜馆,装修很有年代感,楼梯是实木的,带着年轮样的浅色纹路,墙壁由红砖堆砌而成,砖与砖之间的“水泥”也做得十分逼真,几张印刻着山村美景的相片用麻绳坠着挂在上面,很有田园风情。 饭桌上,蒋小城和秦梦才真正见识了Clara的本事,说话亲切大方,又不卑不亢,酒过三巡,顾辉已经喝红了脸,开始讲他的发家史了。 “想当年,我,还有几个弟兄,我们什么都没有,就,就那么一间铁皮房,那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说不行,我们得干,什么是睡觉啊,困了,就在车间的桌子上一趴,醒来,到井里大一盆凉水,一抹,就完了。” “我和我们那些工人说过,我们有一间铁皮房,就有两间铁皮房,三间铁皮房,到时候,我们就是全华中地区最大的厂。” “后来厂子做起来了,他们有心眼,弄了一个什么瓷砖配方,能降低成本,然后呢,质量还好。放屁呢吗不是,我不做这种事!我顾辉,没那么多心眼,我就相信我的配方。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商场如战场,为什么我诺达就能屹立不倒?啊?” 打一个酒嗝。 Clara和他碰杯,道:“顾老板讲诚信,是实在人。” 顾辉一饮而尽,撂下酒杯,把脑袋凑近,压低了声音。 “罗经理,可你知道吗?我不甘心哪。” 边说边做比划。 “我家也卖瓷砖,他家也买瓷砖,我去商场一看,那个瓷砖没我家的好啊,可一看价格,我傻了,你说凭什么,啊?” “我顾辉,是爱研究的人,后来我就观察,宣传这方面,我们也做啊,可就是不知道怎么,不满意。你问我想要啥,我想不出来,我就是要销量高!就是让家家户户都知道我们诺达的瓷砖好!” “顾老板,”Clara正了神色,“您说的这些,我们公司都能做到。” “我知道,我知道。罗经理,你的性格,我喜欢,和他们那些个说鸟语的不一样,他妈的我听不懂啊。我是农村人,没文化,但说中国话不丢人啊。” “可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就喜欢,觉得高端。酒要喝洋酒,高端;说话呢,要带点英文单词,高端;瓷砖的款式、花纹也得高端,他们要高端,我就得给他们搞高端,这他妈的。” “可是说实话,”顾辉用手指戳戳胸口,“孤注一掷,我心里虚啊。” “顾老板,”Clara倒满一杯酒,站起身,“我保证,没有任何公司会比我们做得好。” “诺达高层前阵子出了变动,顾辉的合伙人带走了好几个骨干,资金方面也出了问题,顾辉要在这个时候扩大市场,的确是孤注一掷,他要找的是值得合作的人。” 走廊里,Clara和蒋小城并肩走。 Clara继续说:“但看得出来,他很有野心,如果这次拿到诺达未来几年的独家代理权,我们团队今年的业绩就不会被三区压下去。” 蒋小城有些担心,“这样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一旦出了问题——” “做生意就是要赌,赌注越大,得到的才会越多。小城,我们这一行竞争有多激烈,你是知道的。” 迎面走来推着餐车的服务生,路过时,不小心擦到了Clara的衣服。 Clara瞥了一眼车上盛着残羹剩饭的餐盘,忽然扶住墙一阵干呕。 “总监,你没事吧,刚才喝了太多酒——我去倒杯水——” “不用,我没事。” Clara强忍住恶心的冲动,直起腰身,又说了一遍“我没事”,像是对着蒋小城,又像是对着自己。 “顾辉和我们之前接触的客户不一样,是在土里摸爬滚打闯出来的人,他们有他们做生意的规矩。为了接这个单,我们必须遵循他们的规矩。” 蒋小城看着Clara在包厢门口整理仪容,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么拼。 顾辉真的喝多了,临走时八字步变成了螃蟹步,最终被两个助理抬上了车。 Clara不久也被朋友接走了。 就只剩下秦梦和蒋小城。 夜已经很深了,道路上的车流逐渐稀疏起来,许多店早早的打了烊,马路对面超市的老板拉下卷帘门,甩着钥匙哼着小曲离开了。 蒋小城问:“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来接你?” 秦梦说:“马上,刚刚打了电话,已经在路上了。” 蒋小城迟钝地点点头,“好。” 这时候秦梦发现不对劲了,她盯着蒋小城泛红的脸。 “小城,你没事吧,刚才替Clara挡了那么多酒——哎!你别——我扶不住你啦!” 蒋小城栽得突然,秦梦忙环住胳膊把他扶起,慌忙之中手里的包落了地。 正不知所措着,眼底突然映入一双皮鞋,一只修长的手将包拾起。 “小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助——小城?” 这是个长得很出色的男人,高鼻深目,颌骨硬朗,五官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黑色风衣更加衬托出高挑的身材。 秦梦正看他看得出神,身上忽然一轻,这人已经很自然地把蒋小城拉过去,揽在怀里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语气有些严厉,带着责备的意思,眼神里似乎闪烁着一丝心疼。 秦梦一愣,无端端地生出心虚的情绪来。 “今天和客户谈生意,小城喝得有点多。” 那人把目光投到秦梦身上,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不是冲你,只是小城,他不太会喝酒——小姐贵姓?” 他对小城这么了解,想必两人是认识的,秦梦说:“我姓秦,是小城的同事,你是——” “秦小姐好,我叫邵朗,和小城是大学同学,我们……大概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今天在这里碰上,也是很巧。”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 又听邵朗说:“对了,天这么晚,秦小姐有人来接吗?我打个车,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不用,一会儿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面对这样绅士有礼的人,一向咋呼的秦梦也变得淑女起来,“要不然你先送小城回家吧,天太冷了。” 邵朗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道:“我还是等你男朋友过来——小城,他还住在晋东街的那个公寓吗?” 秦梦点点头,说:“应该是。” 这几天气温骤降,路两旁的花草都被打上了霜,夹裹着水汽的风打在脸上,激起刺骨的冷。 秦梦搓了搓手,不时地朝远方打量。 不经意地偏过头,见邵朗解下身上的针织围巾,小心翼翼地围在蒋小城的脖颈上。 一瞬间,秦梦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之前公司里有女孩子暗示性地追求蒋小城,都被他婉拒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们这个圈子,喜欢同性的人本来就占很大比例,更何况前年国家出台了《同性婚姻法》,正式承认了这个群体的存在。 而且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处,也确实赏心悦目。 秦梦正偷偷地观察着他们,余光里瞥见熟悉的车从远方驶过来,高兴地道:“我男朋友到了。” 又转过身,很感激地对邵朗说:“谢谢你啊,再见。” 邵朗冲她点点头,等她上了车,才招手拦下一辆出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秦梦你站错CP啦!!! 下一章更新周二晚23:00 宣传一下预收→《二次逃婚》表面温柔内心阴暗攻VS甜甜治愈小天使受的故事~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妖精》一个小石楠妖做月老的故事,不要嫌弃人家的本体啦~ 第32章 Q32 深夜的路面不再拥挤, 汽车飞快地朝前开着,立在道两旁的路灯杆迅速向后退去,在眼底留下一抹抹橘黄的残影。 强烈的眩晕感让蒋小城陷入一片黑暗, 身子不接地似的飘忽, 宛如处在没有着落的梦境, 他倚着邵朗的肩膀, 轻声说了一句话。 邵朗偏过头, 低着嗓音问:“嗯?怎么了?” 又凑到蒋小城唇边听。 “渴, 好渴。” 邵朗左右看看, 又把身子前倾, 问:“师傅, 有水吗?” 司机朝着后视镜瞧了一眼,连声说:“有,有的。” 从副驾驶座上的箱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忠厚地呵呵笑道:“这人要是喝多了,就容易口渴。” 邵朗倒了声谢, 拧开盖子,一点点地把水喂给蒋小城。 在月光下注视他的眉眼。 那时邵朗是学生会的会长,负责大一迎新手续的办理,坐在帐篷里,一遍遍地重复相同的话, 公式化的回答每个问题, 再有耐心的人也忍不住涌起烦躁的情绪。 就是这个时候, 邵朗从高高摞起的文件中抬起头, 撞上了蒋小城澄澈的眸子。 一年过去,这人似乎没怎么改变,令人忍不住亲近和爱护。 目光下移, 触到湿润的唇,邵朗抬起手,想要揩去嘴角的水渍,突然注意到前排的司机正频频地瞄着后视镜。 默不作声地把胳膊放了下去。 突然,蒋小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钟恪行向来拥有敏锐的直觉,所以当听到电话对面传来的陌生声音,这道声音还问自己是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并说了谎话。 “我是小城的爱人。” “不,已经退租了,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我的地址是……”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钟恪行看到那个抱着蒋小城的男人时,他知道自己的直觉八九不离十了。 “抱歉,我不知道小城搬了家,我也是偶然在饭店门口碰到他,他喝了很多酒,身边只有一个女同事。” 邵朗带着初见陌生人时友好的温和神色,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事实,可连起来却变了味道,似乎在暗暗地指责谁。 钟恪行听出来了,也注意到邵朗揽着蒋小城的腰,蒋小城把头沉沉地埋在他的肩膀上。 还没想好说什么话来回击,钟恪行的身体已经替大脑做了决定——大步走过去,把蒋小城从邵朗的身边拽离。 被卷在无声硝烟中的蒋小城对此毫不知情,他只觉得手腕被拉扯得很痛,冷冷的风趁机溜进了袖口,激得浑身发冷。他难受得闷哼出声,不自觉地抱住身边人的脖颈,在感受到暖暖的体温后,舒服地用脸蹭了蹭。 钟恪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与此同时邵朗眼神微微一暗。 剑拔弩张。 也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邵朗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神色,道:“还没有做介绍,我叫邵朗,是小城的学长,小城大一时我们就认识了。” 钟恪行说:“我叫钟恪行,和小城认识三个月二十一天,现在是他的爱人。” 在家庭的熏陶下,邵朗自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又能言善语,人情练达,能用三言两语取得领导的支持与信任,也能在不经意间挑起同事之间的矛盾和猜忌。 可在钟恪行面前,好像都派不上用场了。 又听这人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麻烦你送他回来了。” 邵朗偏头看了一眼远方,又好像什么也没纳入眼底,然后转回头,似笑非笑地说: “不客气。” 顿了顿,又说:“小城喝醉酒喜欢抱着人,刚才……你不要介意,天气这么冷,又在风里站了这么久,还希望你回去能给他煮一碗姜糖水。” 转身要走,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 “对了,这围巾也不用还,本来就是小城送给我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了。” “很荣幸认识你,再见。” 钟恪行看着邵朗远去的背影,拇指按在食指的关节处,慢慢收紧了拳头。 蒋小城胸膛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是真的睡得熟了,钟恪行右手放在他的腿弯处,轻轻把他抱起。 因为走得急,没有顾得上关灯,客厅、厨房、卧室都明晃晃地亮着,安静地有些吓人。找找本来欢欢喜喜地出来迎接,但主人身上的气息却让它连连后退了几步——它也没见过这样的钟恪行。 找找看着钟恪行把蒋小城轻放在沙发上,又看着他帮蒋小城脱掉鞋子,然后就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蒋小城。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正当找找无聊地想趴下来时,钟恪行突然站了起来,它吓了一跳,急急地让出一条路,瞅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 “这个生姜如果放在袋子里不管它,过两天就会干掉不能用了,我在网上学了一个办法,先把它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半天,然后用保鲜膜包紧,冷藏就好了。” 红蓝色的火舌轻轻舔着锅底,水中逐渐冒出细密的小泡,钟恪行拉开冰箱门,找出上次没用完的生姜,撕开外面的保鲜膜,放在案板上切片。 刀刃触碰案板,发出有节奏的沉重声响。 钟恪行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蒋小城。 蒋小城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小时候发生过哪些窘事?闹过哪些笑话?受过哪些委屈?经历过哪些难忘的事?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的性向?最好的朋友是谁?有没有谁喜欢过他,或是他喜欢过谁? 有没有谁喜欢过他,或是他喜欢过谁? 沸水托着姜片摇摇晃晃地起伏,咕嘟咕嘟地冒泡。 对于这个问题,钟恪行从来没主动问过,他一直秉持着把握当下的看法,自觉往事已成过去,就不必太过介怀。 可今天,当看到邵朗时,他才知道他看错了自己。 不仅介怀,而且嫉妒。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肉和血变换着方角度揉在一起,挤压出喊不出的痛。 他嫉妒他不存在的日子里,有另外一个人参与蒋小城的人生。 他嫉妒蒋小城给他买过围巾作为礼物。 嫉妒那个人曾经陪着喝醉的蒋小城。 除了满腹令人发疯的嫉妒,还有浓浓的焦躁与恐慌。 他喜欢我吗? 是真的喜欢,还是觉得合适?或者只是怕伤了我的心,才委曲求全自己? 毕竟他总说“我什么都行”,“都可以”,“没关系”。 毕竟,那个仲夏夜,在幽暗的湖边,他曾拒绝过自己。 碗里的姜糖水飘着淡淡的热气,钟恪行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不烫了。 端起碗,一步一步地走向客厅。 就像两个本来毫不相识的人,遥遥地对望着,一步一步地向彼此靠近。 制造了那么多的机会,做了那么多的安排,好不容易,你觉得你们已经很近了,突然,又有巨大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无力。 钟恪行在蒋小城身边坐下,他想该叫他起来,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嫉妒使说话也变得艰难。 只得轻轻拍拍他的胸口。 蒋小城浓浓地嗯了一声,伸手扯了扯领带,眉宇轻皱,很不舒服的样子。 钟恪行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那些嫉妒,那些焦躁,那些恐慌,好像水滴突然暴露在骄阳之下,忽地消散了。 他们更早认识又怎么样?互送礼物又怎么样?一起喝酒又怎么样?现在他才是蒋小城的爱人,他们认识三个月二十一天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钟恪行放下碗,身子前倾,替他松了领带,又解开两颗扣子。 柔声说:“要喝水吗?” 深陷混沌之中的蒋小城真的听见了,他发出半睡半醒的梦呓,手撑着沙发,挣扎着想要起来。 钟恪行一手扶着他,一手端起碗,喂到他口中。 咕咚咕咚,蒋小城喝得很急,是真的渴了。 水中带着微微的辛辣和甜味,热热地流进胃里,浑身都暖了起来。 让自己的身体陷进沙发里,嘟囔着什么。 钟恪行俯首,耳朵贴近他的唇,问:“什么?” “唔……好困。” 钟恪行的眼神装满了温柔,握住他垂在沙发上的手,拇指轻轻摩擦。 半晌才说:“困就睡吧。” 蒋小城应了一下,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阵突兀的铃声响彻在客厅,找找站起身来,朝茶几的方向瞥了一眼,又窝回了垫子里。 钟恪行拿起手机,本来要按下挂断,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猛地一滞。 陈哲……陈哲……他记得这个名字,陈浩的弟弟,一个房产经纪人。 直觉再次起了作用,钟恪行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向右一滑,把手机放在耳边。 “喂?小城,前几天你和我说找房子的事,已经办好了。” “我同事那里有两个房源,挺不错的,一个在松江区,虽然离你的公司远,但靠着地铁口,交通方便;另一个倒是在市中心,不过是老小区。” “你觉得哪个好?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我把我同事的微信推给你?” “喂?喂?是信号不好吗……” “哎?这手机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钟恪行:我是小城的爱人,谢谢! 邵朗:……你可气死我了。 放心啦,不虐哒~秦梦说的,小吵怡情呀~ 下章更新时间周三12:00,设置存稿箱啦~感谢在2021-03-07 15:30:42~2021-03-08 00:0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一二三 9瓶;潜水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Q33 翌日清晨, 豆浆马达转动的声音把蒋小城吵醒了,他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卧室, 一时有些发蒙。 掀开柔软蓬松的棉被, 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格纹睡衣, 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在钟恪行的家……不对!怎么在钟恪行的家? 昨天晚上在饭店喝酒, 送走了客户, 也送走了Clara, 站在马路边等秦梦的男朋来接她, 然后…… 然后…… 脑袋里的神经像是紧绷的弦, 稍稍一动就嗡嗡地震颤起来, 蒋小城一阵头晕耳鸣,突然想起一件事,心里大叫一声糟糕。 自己喝了那么多酒,会不会失态?给钟恪行添什么麻烦?他这个人最爱干净了。 匆匆地翻身下床,朝垃圾桶里看, 好像没有什么脏东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又觉得客厅、浴室、厨房的垃圾桶也该统统检查一遍。 忐忑地打开卧室的门。 客厅里弥散着阵阵早餐的香味,钟恪行低着头,把豆浆倒进玻璃杯里,没有看蒋小城。 “衣服烘干了, 在洗衣机的上面。” 蒋小城最初没听出钟恪行的不高兴, 可等他走进浴室, 把带着清新气味的衣服穿上, 看着镜子里刷牙的自己时,脑袋里开始把这句话一遍遍的回放。 “衣服烘干了,在洗衣机的上面。” 没有叫“小城”, 也没有问他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头疼。 钟恪行的不寻常让蒋小城认定,自己昨天晚上一定是做了惹他反感的事了。 “吃饭吧。” 钟恪行把豆浆向前一推,语气和表情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蒋小城偏偏感觉到他不太对劲。 “恪行,昨天晚上是你来接我的吗?” 餐桌上斜放着电脑,钟恪行手落在键盘上,一边敲敲打打,一边说:“你不记得了。” 蒋小城很是心虚的样子,道:“我一喝酒,就容易忘事,昨天……是不太记得了。” 钟恪行点击鼠标,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语气平平地说:“你总喝酒吗?大学的时候。” 蒋小城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不常喝酒,只是有的时候工作需要,推脱不了。我是不是……昨天晚上……” 欲言又止。 很抱歉地道:“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钟恪行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蒋小城,脸色郁沉,口气寒冷。 “那你想麻烦谁?” 一向悦色和颜的钟恪行,突然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让蒋小城措手不及。 他的眸子里迅速泛起水汽,眼神里有伤心的意思。 钟恪行错开他的目光,站起身,一边拔出插在电脑上的U盘。 “我上班了。” 钟恪行的话杀伤力很大,蒋小城坐到工位上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喘不上气,又觉得坠坠地疼。 宿醉的难受劲儿还没过去,空着肚子走出钟恪行的家,此时胃也叫嚣着抽痛。 四肢百骸,没一处舒服。 秦梦走过来,摸着他的额头说:“脸色这么差啊,是不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蒋小城有气无力地拒绝了。 “不用了,谢谢,我还好。” 秦梦张张嘴,又合上了,她是爱八卦的人,可自从昨晚知道了蒋小城的“秘密”,突然不好意思开玩笑了。 “要是太难受,就趴一下,我帮你盯着Clara。” 正要离开,就听蒋小城从背后叫住自己。 “秦梦,昨天晚上我喝醉以后,有……有做什么事吗?我都不记得了。” “做什么事?”秦梦歪头表示不解。 “没有啊,昨天晚上你醉得太突然了,我差点没扶住你。然后就碰到了你的朋友,他说你酒量一直不好,不该喝那么多酒。” 蒋小城听前面还觉得正常,随后就发现不对劲了,他伸出手,虚虚地放在秦梦的胳膊上,拦住她离开的路。 “他说我酒量一直不好?” 秦梦嗯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蒋小城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喉咙不自觉地收紧,艰难地开口问:“他还说了什么?” 秦梦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嗯……他还说他是你的大学同学,说你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他也知道你家的地址,我本来让他先送你回去,可他偏要等小郑来了才可以,这个邵朗,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邵朗……邵朗…… 蒋小城听到这个名字,心蓦地一抖,搁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收拢。 很快又察觉出不对来。 邵朗他知道我的地址,怎么会把我送到钟恪行那里? 蒋小城突然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又掀起桌上的文件。 秦梦看着他,问:“在找什么?东西丢了吗?” 蒋小城一脸焦急,左翻又看,喃喃道:“手机,我的手机呢?” “手机?”秦梦也俯下身子帮他找,“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早上都去哪儿了?是不是落在家里了?”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蒋小城蓦地站起身,朝外面跑去。 秦梦看着他的背影道:“哎!都有监控的,你别着急!” “哎呦,干什么这是?长没长眼睛啊!” 迎面撞上一个人,文件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蒋小城弯下腰,三下五除二地把文件归拢到一起,塞进这人的怀里,又快步往前冲。 “哎?!这人……急着去投胎去。” 茶水间里弥散着研磨咖啡味儿,蒋小城喘着气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触及到微波炉边上的手机,匆匆走过去。 急急地解开指纹锁,调出通话记录。 因为工作中常要联系客户的关系,蒋小城设置过通话自动录音,以防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一眼看到了钟恪行打来的电话记录,显示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四分。 好像打了一发争议十足的球,比赛被迫终止,诚惶诚恐地等待裁判。 蒋小城一时间竟然不敢点开。 颤着手按下三角键,万籁俱寂的茶水间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城,这么晚了,还没到家吗?” “啊,您好。我是小城的朋友,他喝醉了,我正送他回家。您有什么事需要转达,等他醒来我告诉他。” “我是小城的爱人,你送他回哪里?” “晋东街——” “不,已经退租了,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我的地址是……或者我去接他。” “这样的话,我叫师傅调头吧。” 通话完毕,录音又开始从头放起,蒋小城按下返回键,屏幕跳回到先前的界面。 满腔满腹不知名的情绪还没梳理出个头绪,忽然瞥见最上方还有一条通话记录,名字是陈哲。 承受宿醉痛苦的不止一个人,Clara清早起来就觉得精神不振,她对工作向来是一丝不苟的态度,来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泡一杯浓浓的咖啡提神。 坐在玻璃墙围成的办公室里,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翻阅刚刚送来的文件,心里暗暗盘算未来几天要做的事。 诺达的合同,看顾辉的态度,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还是找机会尽快敲定,免得节外生枝。 信通科技的项目快接近尾声,下次开会要提醒手底下的人按照合同规定取款。 听说最近政府那边会招标,这一次绝对不能让其他公司捷足先登,要安排人盯紧。 …… 拇指和食指按捏鼻梁,闭眼养神,心里琢磨着合适的人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抬起头来。 蒋小城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眼神里诉说着有很要紧的事。 “总监,我中午想请假,两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九点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和评论啦 第34章 Q34 两个小时可以做很多的事。 譬如横跨上海的两条街道, 在人山人海的店铺门口排队,去买网上说的最正宗的小吃。 譬如起早奔向菜市场,在拱形棚中和精力充沛的大爷大娘挤来挤去, 斟酌着在馅料里放盐添水。 譬如互相喜欢的两个人, 在阴雨连绵的下午, 蒙在被子里缠绵亲吻。 再譬如乘上地铁, 从杭宁的一个区跑到另一个区, 只为面对面做一个解释。 “喂?哥, 怎么啦?” “小夏, 在上课吗?” “今天就只有早上两节课, 已经上完了, 我和室友在外面玩啦。” “你们学院的钟恪行老师,你还记得吗?” “钟老师?是开学的时候,帮我们把行李送到宿舍的钟老师吗?我记得呀,不过我没上过他的课。” “那你有没有他的课程表,他今天应该有课的, 但我不知道在哪里。” “这个我没有唉,如果是专业课的话,应该都在实验楼,公共课……就不一定了,怎么了哥?” “我……我找他有些事。” “这样的话……我可以问问学姐, 她们应该知道的, 一会儿有消息发给你。” 地铁飞速穿梭, 车窗玻璃外的LED广告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飘过, 车轮与钢轨摩擦出的钝重声音规律得让人心安,仿佛是无言的宽慰——幸好赶上了这趟车,接下来的一切你都不会错过。 蒋小城手扶着栏杆, 身体随着地铁的晃动轻微摇摆,他已经把纷乱的情绪梳理清楚,想好怎么说了。 他想和钟恪行说,你不要生气。 他想说你之前好几次谈了同居的事,我都做了犹豫,那天房东来找我,我本来想找你商量,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提。 他想说邵朗,我们大学里确实熟识,只是我们的关系,在那样匆匆如梦的年纪,我一直分不清那是爱还是羡慕,就没和你说起。 但在刚才,秦梦讲到邵朗时,我分辨清楚了,我的心波起伏不是为那两个字,我是怕你介意。 如果邵朗说了什么,请你不要误会。 无论如何,请你不要不理我,你不要生气。 地铁缓缓停下,杭宁大学站的指示灯亮起,蒋小城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走出闸门,脚迈上电梯。 既然想好怎么说,就要一鼓作气。 出了站口,一阵凉风吹来,沁人心脾,这风把蒋小城的步伐推得飞快,转眼推进杭宁大学的大门,又推到行德楼里。 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听着从一间间教室传出的讲课声音,蒋小城的心怦怦跳动起来。 钟恪行是那么有耐心的人,他一定会好好听我说话。 我们早上第一次吵了架……或许那根本不算吵架,他看到我过来,心里会惊讶吗? 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阶梯教室的后门开着,蒋小城就站在那里,看钟恪行在讲台上,一边翻阅PPT,一边叫大家把教材打开,到指定的页数,看哪里哪里。 刷刷的翻书声回荡在教室中。 如果把事情都说清楚,应该就可以。 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蒋小城的勇气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折扣,快速转身,背贴着墙壁。 轩轩嚷嚷的声音渐近,教室里的学生从门口鱼贯而出,他们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谁也没注意到蒋小城,或是看见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学生。 年少人的动作总是很快,没过一会儿喧嚣的走廊又恢复平静,蒋小城又等着围在讲台前问问题的学生散开,终于看钟恪行收拾好摊开的书本,走出教室外。 蒋小城的心七上八下跳得快,向前迈了一步。 “恪——” “钟老师!” 走廊里,有人在背后叫钟恪行的名字,见钟恪行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嘴里打着招呼。 “刚下课?回办公室吗?” 钟恪行嗯了一声。 那人瘦瘦高高,穿着细格灰衬衫,一副黑框眼镜,身上一股浓浓的书生气,大概也是学院的老师。他倒是不在意钟恪行清淡的态度,跟上他的脚步。 “正好,我们一起,我还想和你谈谈申报项目的事。” “院长的意思是,我们合作一个课题,我这里有些想法,这两年也一直在做,就是免疫脂质体系统靶向给药这个方面——” 闷头向前走,一边比比划划地介绍着,突然发觉身旁的人停了脚步。 他也跟着站定,顺着钟恪行的目光看去,注意到楼梯口站了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眼里盛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探寻的眼神在钟恪行和蒋小城身上一掠,呆呆地问:“恪行,这是你的学生?” 蒋小城看着沉默不语的钟恪行,心中蓦地一阵刺痛,满腔的勇气荡然无存。 那些在工位上就想好的话,在来的路上排练过许多次的话,突然在脑袋里乱了次序,列不出完整的语句。 喉咙干涩地发疼。 局促地欠身道:“钟老师,我,我先走了。” 不敢再抬头看钟恪行的表情,只想快点从现场逃离。 正是午餐时间,校园的大道上前所未有的热闹。男生女生们三五成排地走在一起,匆匆地朝食堂奔去,四处响起的谈话玩笑升到半空中,你撞我,我撞你,撞成混沌的声响,再分辨不清具体的内容。 蒋小城无比庆幸能混在他们之中,他避难似的步伐和他们的搅和在一起,总算没那么突兀。 蒋小城越走越快,耳边是簌簌的风,眼看就到学校门口,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城!” 后悔从钟恪行走出家门时就开始了。 当那句“你想麻烦谁”落地,钟恪行对上蒋小城伤心的一眼,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多重。 开车的路上,坐在办公室中,站在讲台里,那伤心的一眼就在钟恪行的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弄得他心神不宁。 本来不该这样。 本来应该沉着冷静地相对而坐,好好地谈。 可一切都乱了套,嫉妒让钟恪行没法维持淡定。 昏黑的地下车库里一片宁静,两人的情绪终于在这片宁静中恢复稳定。 蒋小城转头看一眼驾驶座的钟恪行,因为之前的话统统忘记,他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说:“对不起。” 驾驶座的钟恪行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 蒋小城把安全带攥出了褶皱。 “租房子的事,是房东家里有事,要求我搬的,因为陈哲有认识的人,所以请他帮忙,不是故意瞒着你。” “昨天晚上,是公司请客户吃饭,我本来没觉得醉,碰上……邵朗,真的是巧合。” “他……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又是一刹那的静默。 钟恪行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蒋小城听得心惊。 “你不是想说这个。” “昨天晚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应酬,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你喝醉了,那么晚的天,有没有想过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蒋小城的喉咙像是塞了暄软的棉花,解释的话变得很无力。 “我,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家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没想到——” 钟恪行一口把他的话截住,语气里有失望的意思。 “你没想到……是的,你没想到。” “去医院的时候,你没想到我。” “租房子的事,你没想到我。” “你喝醉了,在大街上,你也没想到我,因为你怕麻烦我。” 钟恪行极力压抑自己翻腾的情绪,陈述事实: “你怕麻烦我,是因为你觉得,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一个人去医院,可以满城市的找房子,喝醉了可以自己回家。” “你是想说,这些都是你的事,是和我无关的事。” 蒋小城的心一下子跌入冰点,血液在管道里堵塞,他想找些什么句子来反驳,却发现字字击中要害,疼得无话可说。 钟恪行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那天晚上,我问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你答应了。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呢?” “你觉得,你需要我吗?” 一直以来,横隔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终于被赤\裸\裸地摊晒开来。 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睡着了捂脸,下次明天中午11点更新。 感谢大家的评论个和支持,两个人都是新手上路,还需要磨合呀~ 第35章 Q35 24岁的蒋小城终于尝到了爱情的苦果, 他不知道怎么回的公司,坐在工位的一下午都浑浑噩噩。 大概弄了什么表格,核对了一些数据, 他感到自己操作电脑的动作变得滞钝, 像是被调了慢速的电影, 迟缓地把公式打进方框里, 迟缓地按一下回车, 屏幕上弹出警告语, 迟缓地反应过来, 是哪里输错了。 隔壁的同事喜气洋洋地说下班了, 蒋小城看一眼屏幕右下角, 跟着大家收拾东西离开。 本来是半小时的路程,硬生生的被拖成一个钟头,蒋小城回到家里,瘫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说, 什么也不想做,脑袋里熬出一锅粘稠的浆糊,钟恪行的声音在里面起起伏伏。 “去医院的时候,你没想到我。” “租房子的事,你没想到我。” “你喝醉了, 在大街上, 你也没想到我。” “你和我在一起, 是因为什么呢?” 蒋小城扯过一旁的抱枕, 把脸遮挡住。 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仍醒着,客厅和梦里一样寂静, 秒钟咯嗒咯嗒地转动。恍然间,蒋小城听到了敲门声,又以为是幻听,敲门声在头脑里清晰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急匆匆地跑过去,仿佛是谁要和他抢着开门似的。 站在门外的是蒋夏,还有她的朋友韩恬,在新生报到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两个人脸上带着尽情游玩过后的激动与兴奋。 蒋夏说:“哥!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回啊。” 蒋小城收拾起心里巨大的失望感,勉强笑了一下。 “是吗?我没看手机。你们两个这是去哪里了?” “去看许晨星的演唱会呀!” 两道声音重叠,又因为彼此的默契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门厅没有灯,蒋夏也就没注意蒋小城落寞的情绪,她还沉浸在气氛热烈的演唱现场,脸上显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又撒娇说:“哥!宿舍关门了,我们两个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蒋小城不想让她们觉得自己不受欢迎,提起精神,温和地道: “当然可以,我去把客房的床单换一下。” 带着两个人走进客厅,一边问:“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下碗面?还是想吃别的什么?” 蒋夏和韩恬齐齐摇头,“不用不用,我们在步行街吃过了。” 又谈论着方才演唱会的内容。 “天哪!真是太满足了,第一次离许晨星这——么近!” “而且布景和灯光好好啊!电视里的根本比不了!” “哥哥真的好帅!跳舞也很棒!绝了绝了!” …… 蒋小城为她们关上门,欢声笑语隔着墙壁弱了一层,他走到沙发边,把抱枕摆好,独自一人回到房间里。 过了半晌,又起身到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蒋夏觉得口渴,出来找水喝,两人恰好碰上了。 “哥,你在干嘛。” “准备明天的早餐。” 蒋小城翻弄着冷藏层里的东西,一边说:“有鸡蛋,牛奶,还有包子,汤圆……你想吃什么,还有韩恬,她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蒋夏在这里觉得比家中还自在,她背靠着料理台,咕嘟咕嘟地仰头喝水,把空杯放到一边。 “哥你别忙啦,我们两个吃什么都行,我们——” 蓦地低下了声音,把目光放在蒋小城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扫。 “哥,你怎么了啊。” 蒋小城不愿意在她面前暴漏自己的情绪,暗暗吸了一口气,躲过她的目光,手忙活起来。 从橱柜里舀了一碗黄豆,用温水洗着,云淡风轻地说:“嗯?没怎么啊,在想……明早喝豆浆吧,食堂里的豆浆都是粉冲的,没有这样现磨的有营养。” 半开玩笑地说:“你还不去睡吗?明天还要早起,快去陪着韩恬吧,让客人自己在房间里不好。” 蒋夏张了张口,似是想继续追问,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这个哥哥对她是好得无可挑剔,可她总觉得,他身上包裹着一层看不见的茧,泾渭分明地把周围的一切隔开。 迟疑片刻,说:“对了,快放寒假了,今年过年你和我一起回家吧。” 又忙做补充,“是我爸让我问你的,我妈也这么说。” 蒋小城每次的拒绝都让人挑不出瑕疵。 大学时他会说: “带了高三的学生,家长说这个假期要加课补习,把落下的知识捡起来。” “老师交给我一个重要的项目,二月份要去外地调研,应该来不及。” “我的论文还有数据没处理,正好趁着放假整理整理。” “现在是实习的关键期……” 今年,蒋小城说:“我就不回去了,我们只放七天的假,就算坐飞机到了市区,还要转两次车,一来一回,路上就浪费了四天——虽然是过年,公司里也要有人值班。” 蒋夏急得满脸委屈。 “那,那为什么是你值班呢,公司里那么多人。” 蒋小城捏了捏她皱皱巴巴的脸,笑道:“我第一年进公司,当然要多做一些事了,况且也不是白做,有加班费啊——对了,到时候我买点东西给舅舅舅妈寄过去,留你的手机号,如果有短信通知,不要忘记去拿。” “根本不是这样的!” 忽然升高的嗓门让蒋小城一怔,神色茫然的看着她。 蒋夏咬着嘴唇,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哽着嗓音道:“你是不是还记得那件事,你还,还怨我妈……” 蒋小城可没法在一天内接受两次指责了,他忍住扶额的冲动,尽量温和着语气说:“说什么傻话,舅妈对我这么好,我干什么要怨她,是公司里真的有事,脱不开身。明天不是有课吗?快去睡吧,不然早上又叫不起了。” 又抽出纸巾递给蒋夏。 “聊的好好的,怎么又哭了,看到了偶像,还不开心吗?好了好了,快擦擦眼泪,去洗把脸,让韩恬看到了——” 叹了口气。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要打雷下雨。” 蒋夏小时候很爱哭,谁也哄不好,只有蒋小城能。十四岁的蒋小城抱着八岁的蒋夏走到镇边的田野中,那里的草丛里洒着很多细碎的小花。 “快看,快看这个,蓝色的,这朵花是蓝色的。” 满脸泪水的蒋夏停止了哭泣,顺着蒋小城的指头望去。 “看到了吗?” “蓝色——”蒋夏被彻底转移了注意力,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挣扎着脱离蒋小城的怀抱。 蒋小城小心地把她放在地上,拽了拽她衣服的下摆。 “蓝色——”蒋夏走近花朵,蹲下来仔仔细细地看,歪过头,稚言稚语地问:“怎么是蓝色?” 十四岁的蒋小城具备同龄人没有的耐心。 “是蓝色,花有红色,黄色,粉色,也有蓝色……天空也是蓝色。” “你不要哭,你一哭,蓝色的天空就会变成灰色,就要打雷下雨了。” 儿时哄人的招数已经不再管用,蒋夏红着眼圈看蒋小城一眼,默默回了房间。 半夜两点钟,蒋小城蓦地醒了,他侧身卧着,手搭在额上,忽然想起很久了以前的事。 说是很久,不过十年前,但因为那时候还小,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两间砖房,寡言寡语的舅舅,当家作主的舅妈,寄人篱下的自己。 一开始日子还不算难过,舅舅是镇上的木工,自己搭的作坊铺,制些门窗衣柜的大件,也制些桌椅板凳类的小件。 有人说一份工作认真做满十年,就能成为这个行业的精英。舅舅初中没毕业便跟着师父上工,刨、凿、锯、斧二十年不离手,早就赫赫有名。小镇里一个春秋有五十家办喜事,四十八家找他做家具。 舅妈就帮他打下手。 二十几年来攒了一些积蓄,因此桌子上多一副碗筷,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只是后来有一回,舅舅用电锯截木头,木头没有断,断了半只手。木匠是靠手吃饭的,没有了手,就做不了让人满意的家具,小镇上再没了蒋家木匠铺。 舅舅只能做些不用手的工作,他去镇上的塑料厂子当门卫。 做家具是门手艺活,一方交钱,一方交货,不必看谁的脸色。可当门卫不是一门手艺活,有的人能进,有的人不能进,有的人这段时间可以进,过几天又不可以进,里面有很大的学门。 舅舅摸不清,就总是挨骂,三十几岁的人被劈头盖脸的训斥,他脸上挂不住,心里憋闷。 别的男人憋闷,到了家里会发脾气,可舅舅发不出,一是因为他老实,二是因为舅妈比他还有脾气。 蒋家木匠铺关了门,舅妈不能再打下手,她能说会道,就到镇里的饭店做服务员。服务员也是个看人脸色的活,但工资更多,是舅舅的两倍。 两个人在白天受满了委屈,回到家里谁都不说话,日子越发沉默。 有一天蒋小城带着蒋夏去田野地玩,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走到家门口时,隐隐听到盘碗摔打的响动,再近一些,就是舅舅的低吼声。 “你有完没完?” 一句话点燃了导/火/索,舅妈的嗓门比舅舅高得多。 “操/你/妈的蒋忠强!我今天就没完了!” “现在你倒脾气了!我在街上卖笑的时候你干啥呢!” “欺负不了别人,回家你来欺负我!我告诉你!没门儿!” “我伺候你,伺候你蒋夏,还得伺候你姐的崽子,你就这么对我?!” “你们蒋家就没一个好货!弟弟是窝囊废,姐姐不知道被哪个男人搞大了肚子,她倒是说死就死了,把个野种留给我!” 一个响亮的巴掌。 哭天撼地的声音把房顶震得扑簌簌地响。 蒋小城抱起蒋夏飞快跑回到田野里去,兜了两个圈子,再回来时,舅舅坐在板凳上抽烟,舅妈面对着墙躺着,屋里已经恢复沉默。 又过几天,舅舅把蒋小城叫到跟前。 “快开学了吧。” 蒋小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从目睹那次吵架后,他在这个家里,说话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幸好舅舅也没想听他回答,抽一口烟,吐出长长的气。 “你以前在镇初,镇初没食堂也没宿舍,不方便。你们的那个校长,我给他家打过家具,他说县初好,有食堂也有宿舍,老师也比镇初的好。校长说,你成绩不错,可以减免学杂费。” 自从上了县初,蒋小城就只有节假日回来。有一次周五放学,班主任说他的舅舅来了,就在校门口等他。 学校里,老师关心他,与同学相处得也很融洽,但这些都不能代替亲人的爱。 蒋小城飞快地跑到校门口,舅舅正站在马路边抽烟。 “舅舅,你怎么来了。” 舅舅看起来气色不错,用那只还完整的手摸了摸蒋小城的头,笑呵呵地说: “我来看自己的外甥还不行啦。” 又牵起他说:“今天家里炖排骨,接你回去。” 蒋小城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听到有排骨吃,心里一阵雀跃,到了家里,给大家端碗添饭。 餐桌上,吃着吃着,蒋夏突然嚷嚷道:“爸爸,我不要吃排骨,我要吃大虾!” 舅妈忙打她一筷子,说:“能填饱肚子你就该感激了,要求还不少!” 舅舅问:“妞妞,怎么想起吃虾了?” 蒋夏道:“妈妈买虾了啊,煮出来红红的,就藏在碗架顶上。” 童言童语最伤人心。 晚上没有通县城的车,蒋小城只好住在舅舅家,他躺在小屋里,又听见两人在吵架。 后来舅舅来接他,他说什么也不去了,只是寒暑假学校关门,便没有办法。 再后来考上了大学,吃住都有地方,就再不用回了。 钟恪行说得没错,蒋小城总是习惯自己搞定一切,因为一路走来,就只有他自己。 他理解的爱等同于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付出,没有要求。 这是一种残缺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摇晃钟恪行肩膀:给我宠爱他!!! 第36章 Q36 诸事不顺。 蒋小城来到公司, 先迎来了Clara一顿无情的训斥。 这训斥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发泄脾气,Clara早上审看要发给客户的文件,发现账目单的钱款对不上, 仔细一查是数据核算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 蒋小城捡起桌上的文件, 目光落在表格上, 不一会儿脸就变得通红。 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应该是公式输错了, 我这就改。” Clara直视蒋小城的眼睛, 声音铿锵有力。 “你也不是新手了, 小学生的错误也要犯?” “这种东西拿给客户, 你让他们怎么想?” “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 蒋小城做事从来认真, 被这样批评也是第一次,他连连道歉,收起文件,坐回工位上改。 接近年底,很多工作积攒到一起,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有严格的规划,这样返工很浪费时间,Clara是很注重效率的人,也难怪她生气。 核对账目之类的事最是耗费心力,又常一步错步步错, 蒋小城怕再有什么问题, 只能重新开始算起, 眼睛被屏幕的亮光刺得胀痛, 也不敢停歇。 临近中午,秦梦跑过来,说:“走啊, 小李今天大放血,说要请我们自助餐。” 蒋小城正忙得焦头烂额,分神道:“你们去吧,我先把这些弄完。” 秦梦哎呀一声,表情夸张地道:“我听说啦,我们的劳动模范惨遭恶势力蹂\躏。但也不能不吃饭啊,年轻人,你要想开点儿,工作是没有止境滴。” 拉扯蒋小城的胳膊,让他起身。 蒋小城实在是没有心情和她玩笑,想她是一片好心,耐着性子说:“很快就好了,真的。” 秦梦歪头问:“那……我等你?” “不用了,你快去吧,我不太想出去吃,”蒋小城抓起一旁的手机,“我一会儿订餐。” 说是一会儿,足足拖了半个小时,修改完数据,等待保存的间隙,他才记起还没吃午餐。 其实胃很早就提出了抗议,已经痛很久了,只是太忙,就没有搭理。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饭就只是为了维持体力,蒋小城想起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就点开手机,随便买了份汉堡炸鸡。 谁知道这样简单的事,也能一波三起。 先是没有骑手接单,半个小时过去,商家发来消息,解释是高峰时期人手不足,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退款。 换了家餐厅,倒是有人来送,他给蒋小城打电话,操着浓重的口音,说找不到位置,蒋小城详细讲了具体的方位,告诉他走哪里哪里,鸡同鸭讲了半天,最后发现填错了信息,留的是家里的地址。 又要重新下单。 这一回终于没有出错,只是送过来时已经接近两点,即便有些胃口也被磨耗光了,这时候Clara告诉他,下班前要开一个紧急会议,让他准备需要用的文件。 打开内网发过来的材料,开始排版修改,仔细浏览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存进U盘,急匆匆地上楼去。 打印室反常的冷清,只有一个员工小陈在整理A4纸,她用很无奈的语气把坏消息传递给蒋小城。 “电脑集体中毒,一会儿有人来检修,现在所有的机器都不能用。” “中毒?”蒋小城一脸焦急,“那要什么时候能修好?” 小陈耸耸肩膀,又撇嘴,“明天喽。” 又马上搜索附近的文印社,离公司四公里,不近不远。蒋小城在公司门口来回踱步,十分钟后终于等来一辆出租。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封闭车厢里若有若无的汽油味和总是意料不及的刹车加速让他的胃一阵阵抽搐。 好不容易赶在会议前把材料分发下去,还算顺利地结束会议。下了班,到家门口时,蒋小城以为这一天的波折总算过去,手放进口袋,却没像往常一样摸到钥匙,再一想,和U盘系绑在一起,落在了文印社里。 没有钥匙就进不去家门,更何况系在上面的U盘里有重要的文件,蒋小城没办法,只能原路返回去。 从单元门走出来时,天已经变成晦暗的铅色,小区里没开路灯,周围的建筑、树丛都笼罩上一层灰黑色的暗影,仿佛暗暗潜伏的巨兽。风是冷风,里面掺着潮潮的水汽,把贴身的衣服打得冰凉,有经验的人知道这是要下雨了。 蒋小城顶着风,在黑夜的大街上快步走,不时有路人擦肩而过,皆脚步匆匆,大概都是赶着回家的。他想起出租车,胃里就又一阵疼,在十字路口犹豫片刻,转进一条更宽敞的街道。 公交点分散站着几个等车的人,或是靠着栏杆刷手机,或是向远处张望,都一脸的疲惫相。 好像有雨滴落在脸颊上。 在风里站了许久,汽车终于在灰朦朦的夜色里慢吞吞地驶来,几个人看清车头的红色号码,脸色浮现出振奋的神色,不知道是谁推了蒋小城一下,他变成了最后上车的人,没有座位。 堵车,红灯,一路走走停停。 有细密的水滴打在车窗玻璃上,没几分钟,劈里啪啦声骤然变大,司机注意着路况,打开雨刷。 又一个站点到达,有两个人挤到前门,做出撑伞的预备动作,蒋小城看着外面的天气,踌躇几秒钟,手搭在额前,跟着下了车。 一瞬间,就被霸道的雨点压得抬不起腰,蒋小城低着头向前跑,鞋子落到地面,激起一个又一个水花,泥点迸溅在裤脚上。 外套没过一会儿就湿了,白色衬衫也被晕染得透明,雨水贴着皮肤,一阵透心的凉。 跑到文印社,老板正在锁门,他听完蒋小城的解释,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把栓挂在玻璃门把手上的铁链解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 蒋小城刚开始没听懂,随着老板的比划,他才明白他是让自己不要跟进来,免得弄湿了店里的纸张。 浑身湿透的蒋小城站在商铺的牌匾下,看着夜色里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落汤鸡。 手机嗡嗡震动,他抹一把挂在睫毛上的雨珠,看清了来电显示。 二十分钟后,钟恪行的车出现在文印社在的街道上,他开得很慢,不时地左右张望,脸上露出罕见的焦急表情。 雨还在扯天扯地的下个不停,在这样浓重的黑夜里找一个人很难,钟恪行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在车灯照出的昏黄光柱里,捕捉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背影,他又有点儿不太确定。 把车开近了,终于看清是蒋小城,顾不上什么,急急熄火下车。 “小城!” 蒋小城还在大雨里走着,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迷茫的神情,雨太大了,他也看不清,听不清。 “小城!” 钟恪行又喊了一遍,大步走到他身边,利落地打开伞,撑在他的头顶。 又注意到蒋小城在不停地发抖,匆匆脱下外套搭在他的身上,没有做丝毫的犹豫。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伞面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钟恪行捧起蒋小城凉白狼狈的脸颊,替他擦去水珠,仔细注视着他的眼睛,眸底透出心疼的意思。 “怎么在这里?没有回家?” 一句话问得蒋小城好委屈。 他眼睛红红的,在伞下说: “我本来回家了,但是没有钥匙,进不去门。” “钥匙和U盘系在一起,落在文印社里。” “因为公司的电脑中毒,有的打印机都不能用,要明天才行。” “中午订了餐,又不接单,地址也是错的,都没吃上饭。” “那个司机开得那么猛,刹车也没有招呼!” 说到后面越加哽咽。 钟恪行按住他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温柔抚摸他的后背,安慰说:“好了,我带你回家。” 蒋小城却猛推他一把,脸上露出倔强的表情,气冲冲地向雨里走。 “小城!” “不用你!我自己可以!” “这么远,你自己怎么回去?” “我走回去!” “这么大的雨,都淋湿了。” “反正已经湿成这样了,无谓!反正你也无谓!” 钟恪行要给蒋小城撑伞,蒋小城偏偏要跑到雨里,两人一前一后,互相追赶,没过一会儿,一只落汤鸡变成了两只。 钟恪行和蒋小城相处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孩子似的执拗脾气,他抢先一步,走到蒋小城面前。 蒋小城躲闪不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挣扎和叹息声在雨中销声匿迹。 “我怎么会无谓?” 如果真的无谓,就不会自那日分别后一直惶惶不安,分心走神。 如果真的无谓,就不会控制不住得掂量吵架时说的每一句话,想是不是说得太重太伤人。 如果真的无谓,就不会抑制不住想要见面的冲动,在半夜驱车到对方的家敲门。 钟恪行牵着蒋小城,把他拉进浴室。 天花板下的花洒喷出细密有力的水线,腾腾的热气顺着水流蒸散出来,自地面向上弥成飘渺的白雾。 热水顺着脸颊、脖颈向下滑,把两人的衬衫浸透。 钟恪行的刘海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他也被寒冷的雨打得颤抖,却更担心蒋小城着凉,拿冰冷的手指去解他的衣扣。 热气挡住了视线,把眼前的一切变成模糊的影子,钟恪行垂首,想看得更清。 什么触到唇上,湿润而柔软。 钟恪行解衣扣的手一停。 接着,又有试探的吻落下,像羞涩又多情的蝴蝶,忽闪着翅膀,离开再触碰,反复不停。 钟恪行蓦地扣住蒋小城的腰,慢慢收紧。 加深了这个吻。 第37章 Q37 第二日是周六, 仍维持着阴雨连绵的天气,铅灰色的云层把阳光遮得死死的,向外看一眼, 一时分不清是上午还是黄昏。 室内却一片温馨, 钟恪行合上窗帘, 把雨幕里的世界隔挡在外, 转回身, 看着蒋小城双手捧着玻璃杯, 将温水一点点饮尽。 “还要吗?” 蒋小城摇摇头, 似是要起身的样子, 钟恪行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 说了句给我吧,接过杯子,随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每一次亲密接触后的一段时间里,钟恪行总会变得格外温柔,这次似乎更甚, 把蒋小城圈在床上,似乎认定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蒋小城可没法一直忍耐他宛如实质的热烈目光,转移话题道:“现在几点钟了。” 钟恪行看一眼桌上的手机,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到床上, 很自然地把他搂在怀里, 回答说: “三点钟。” 这副样子, 似乎要把这一整天都用于腻在床上了。 其实这样的阴雨天气, 本就适合躺在蓬松的棉被里休息,何况钟恪行的身上又很暖,带着让人留恋的气息。 蒋小城索性就抛下脸皮, 享受着窝在他怀里的舒适安逸。 这样的感觉真好,好到两人都忘了前几日还是吵着架的。 究竟是因为什么吵架来着? 钟恪行想起来了。 蒋小城正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被把玩的手忽地被撂下,枕着的胳膊也抽离出来,他疑惑地撑起身子,见钟恪行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 不一会儿,又看这人走回来,手里拿着电脑。 蒋小城问:“怎么了?是学校里有事?” 钟恪行把电脑放在一旁,重新坐回到床上,捡起被子把蒋小城的身体裹住,免得他受冷。 “租房的事,我们还要谈一谈。” 蒋小城盯着他看,眼神里闪动着些许不安,像是不知身在何处的小狗。 钟恪行很早就发现,蒋小城很没有安全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握住蒋小城搭在被子上的手,说:“是想好好谈一谈,解决问题。” 蒋小城看起来没有方才那样慌乱了,他问: “什么问题?” “搬家的事,怎么突然要搬家?” “房东的儿子要结婚了,她想卖掉这个房子,只能搬了。” “有规定搬离的日期吗?” “她说最好半个月。” “半个月?”钟恪行皱起英眉,“时间太紧了,你们签了合同,没有说明吗?” 又看蒋小城欲言又止的模样,拔高了声音。 “不会没有签合同?” 蒋小城忙否定。 “有,有的。” 又有些心虚地道:“只是比较简单的合同,是手写的——但房东人确实很好,之前卧室的空调坏了,她还帮忙找人修。” 钟恪行语气平平地陈述事实。 “房屋里的设施坏了,房东来修,是正常的。” “是这样说没错。”蒋小城首先对他的话表示肯定。 “但是实际上,有时候会碰到不太友好的房东,比如……如果会找理由扣押金,东西坏了也会一直托着不修。” 看他的语气,倒不像是道听途说,钟恪行于是问:“你遇到过这样的房东?” 这个时候,两人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钟恪行是衣食无忧的人,租房这类事情恐怕也没什么经历,蒋小城却不一样。 在大学期间里,尤其是寒假,因为教职工要放年假,住校就变得很难,只能找短期的房子合租。 蒋小城遇到过很多房东,又是好欺负的个性,初入社会没有经验,吃了很多亏,都默默忍下了。 他不想和钟恪行说这些事,只道:“也没有。” 又岔开话题说:“半个月的时间确实紧,不过应该可以找得到。” 钟恪行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 蒋小城很怕又出现像那天一样难以收场的局面,急忙说:“你工作这么多,我——” 又堪堪停住,仿佛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一遇上这样的蒋小城,钟恪行的态度就不自觉地软化了,他垂首在他的唇上轻碰一下。 “可你知不知道,我很伤心。” 蒋小城一怔,被扣握着的手指僵住,因为他听得出来,钟恪行没有撒谎,他说伤心,就是真的伤心。 “我很伤心,”钟恪行继续说,“因为你有事情,最先想到的不是我,是别人。” “不是这样的,”蒋小城解释道,“我有想到你啊,只是陈哲,他有在杭宁做中介的朋友,所以我——” 钟恪行发现了,他非常不想在蒋小城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 蒋小城能感受到,及时地止住声音。 钟恪行调整了语气,心平气和地道:“至少,你应该问问我,和我商量,我不是外人,我们的关系——” 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捏紧蒋小城的手,又松开,继续说:“我想帮你,想和你一起分担。你换位想一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困难,不去找你,也不同你讲,你会怎么想?” 蒋小城是最容易共情的人,听他这么说,再略略一想,才明白钟恪行为什么会伤心。 凑近些抱住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层。” 找找犯错时也是这样的动作表情。 钟恪行轻轻抚了抚蒋小城的后背,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略略推开些,让两人的身体稍稍分离。 在蒋小城不解的目光下,不太自在地说:“我,我那天对你说了不好的话,对不起。” 十分郑重地做出承诺:“是我太冲动,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以后不会了。” 蒋小城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早上的事,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没什么的,再难以入耳的话,他也听过。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确实是自作主张,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其实我有时候,明明自己做不来,需要帮助,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我会慢慢改。” 好好的沟通商量变成了道歉大会,两人对视,都忍不住笑了,头顶的乌云散开,空气中弥漫着雨过天晴的清新气味。 又觉得该做些什么,好不负这美好的气氛,于是钟恪行俯下身,慢慢地凑近蒋小城的唇。 蒋小城没有躲避,环住脖颈的手收紧。 一吻完毕,两人轻轻拥着,都觉得如果时光永远停在此刻也可以。 过了一会儿,钟恪行才说回正事。 “这几天,我去找了一些房子。” 蒋小城惊讶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你去找房子了?可是陈哲——” 话锋一转,道:“找的怎么样?有合适的吗?” 钟恪行点点头,说:“去看了几套,离你的公司都很近,环境也很好。” 一边拿过电脑,点开桌面上的文件夹,问:“你觉得哪个合适?” 蒋小城凑过去,看着一张张照片走马灯似的滑过。 照片都是实地拍摄的。 “这套公寓,有向阳的露台,环境还可以,就是附近没有公交和地铁。” “这个,离你的公司很近,只有一公里的距离,不过楼下有很多饭店,又邻着大街,晚上可能有些吵。” “风林路的这个,倒是还可以。” 有照片、有租金、有表明详细的地址和去公司的路线。 耳边富有磁性的嗓音逐渐变得模糊,蒋小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渐渐没法对上焦距。 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人为自己花费这么大的心思。 “小城?”钟恪行注意到他在分神,出声提醒。 “嗯?”蒋小城让自己注意力集中,“我在看。” 钟恪行看他一眼,手指悬在鼠标上空,过了半晌,才轻轻按下。 蒋小城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看到电脑里的照片,瞳孔放大。 “这不是……” 这不是钟恪行的家?客厅,厨房,卧室……他来这里那么多次,绝不会认错的。 转过身子,拿询问的眼神看向钟恪行。 心里也大概猜出他的意思了。 钟恪行沉默片刻,好像在一字一字的斟酌语句,然后他说: “小城,我想和你住在一起,这不是对你的帮助,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走到这一步。” “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我不想它成为你的思想负担。如果你还是觉得,我们可以再晚些考虑同居的事,我尊重你的想法,我会陪着你找到新的房子,这里的几套,或者是陈哲介绍的,或者是其他的,都可以。” “我只是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把我们的感情,当作是你的包袱。” “有什么话,你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和我说,有什么事,我们都能一起分担。” “可以吗?” 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真挚感人。 蒋小城扇子一样的睫毛轻垂下来,说:“我考虑一下。” 临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蒋小城在宁静的黑暗里说:“我想好了,我和你住一起。” 钟恪行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蒋小城迈出这一步,付出了多大勇气。 第38章 Q38 蒋小城答应同居的事情时, 钟恪行也没表现出太激动欣喜的反应,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 却把蒋小城从床上挖了出来。 “醒一醒。” 蒋小城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 显然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他眼睛都没法睁开, 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钟恪行说了一句六点, 又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轻轻使力, 作催促道:“快起来了。” 周日凌晨六点的叫醒服务, 也就只有脾气好的蒋小城能够忍受, 他抓过一旁的被子,蒙在头顶,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为什么要起这么早?” 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这么草率决定同居的事,胡乱地推拒钟恪行的手,说:“你去, 去遛狗。”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钟恪行早已梳洗完毕,白领衬衫外套了一件黑毛衣,干净又利落,看起来随时可以出门。 他一边均匀地涂抹果酱, 一边说: “我想了一下, 虽然房东的期限是半个月, 但还是越早搬越好, 今天是周末,我也有时间。” “胶带和纸箱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七点钟出发, 赶在12点之前把东西打包好。” “午饭还是回来吃,下午就留在家做整理。” 蒋小城看着他有条有理地做规划,慢吞吞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面包,虚弱地问道:“你今天几点起床的啊。” 钟恪行又拿起另一张面包片,涂抹果酱的动作不停,神清气爽地答道:“四点。” 四点,蒋小城回忆了一下,他上次四点起床,还是在大学的考试周。 钟恪行的高兴是因为什么,蒋小城当然明白,虽然被早早地叫起,胸中怀了些许闷气,但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压抑不住阵阵升起的欣喜。 心里好像装了几只体态轻盈的小燕子,在做翩翩的舞蹈,又如同刚刚从暖窝里爬出的幼兽,试探伸出爪子,怀着忐忑新奇,去触碰未接触过的新领地。 汽车行驶在清晨七点钟的公路里,带着一骑绝尘的魄力,蒋小城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灿灿的阳光,忽然就把车窗按下,被洗刷过一样的空气猝不及防的涌进来,沁人心脾。 忍不住多多呼吸几口气,把之前所有的苦闷都排解出去。 钟恪行抬纸箱,蒋小城拿胶带,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搬家的工作正式开始。 本来以为一个人生活,东西应该很少,然而等真正动手整理,两人才发现,工作量比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这时候,钟恪行的另一项技能就发挥出来了。 表面上看,钟恪行的动作似乎没比蒋小城迅速多少,却总是先蒋小城一步将一箱子东西整理完毕,贴上标签,做好打包。 起初,蒋小城以为是钟恪行在每个箱子里放的东西少,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并非如此。 在装箱之前,钟恪行就已经进行一次大致的分类,像衣服、床单这类的布制品,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压缩袋里抽气;同样大小的书本要码放在一起,用塑料纸包严实,再裹上一层胶带,大概是为了防水;装箱时,大大小小的东西被严格按照形状排序,保证贴合得紧密,不留一丝空间缝隙,宛如在玩俄罗斯方块游戏。 袖口滑落到手腕,钟恪行停下手头的动作,把它重新折起,不经意地抬起头,和蒋小城的目光相触。 不禁问:“怎么了?” 又看一眼表,已经十点了,想到蒋小城起得早,这两个小时也一直在打包行李,没有停息,便说:“你休息一下吧。” 要说休息,也该是钟恪行休息,蒋小城站起身,道:“我们先坐一会儿,好像就剩下柜子里的东西了,应该来得及——我去倒杯水。” 昨天不在家,扎壶里的水没有及时换,蒋小城又重新烧了些,还在杯子里添了果茶,飘渺的水雾里带着淡淡的甜味。 走出厨房,发现钟恪行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卡片一样的东西,好像在研究什么。 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一张证书,只是年代很久远了,纸张已经微微泛黄。 注意到身边的动静,钟恪行抬起头来,做出要解释的表情。 “搬动盒子的时候掉出来的——” “没关系。” 钟恪行说的那个盒子,其实是个圆形的月饼礼盒,蒋小城用他来放从小到大的证书和证件。 “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上学的时候参加活动,发的一些证明。” 蒋小城一边说着,一边把盖子打开,他做这个动作,就是默认可以给钟恪行看了。 钟恪行捡起最上面的那张,目光落上去,读出声来。 “蒋小城小朋友,在校上课认真听讲,作业工整,被评为爱学习小宝贝?” 又好像对“爱学习小宝贝”这几个字有特别的执念,重新复述了一遍。 蒋小城被他一本正经的语音语调弄得困窘,把奖状从他手里夺回,说:“幼儿园里,这种奖状每个孩子都会发的。” 其实最初也没有要特地保存下来,只是放在一处落灰,偶然一次被发现,觉得也算有特别的意义,就一直留到现在。 蒋小城也很久没翻弄这些东西了,他见钟恪行把盒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视作是什么宝贵东西似的慢慢浏览,也就凑过去跟着一起看。 除了一些票据和卡片,最重要的文件都统一放在一本透明的翻页资料夹里,从小到大的毕业证书,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好了。 钟恪行最感兴趣的,是贴在上面的一寸照片,在这里,他看到了旧时光里的蒋小城。 小时候的蒋小城,脸圆圆的,带着腼腆的笑,红领巾被熨得整平,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 在初中的毕业证书里,似乎瘦了一些,仍带着稚气。 等到高中,就完全脱去青涩,出落成清秀的少年了。 因为这出挑的相貌,蒋小城从小就受到不少来自老师长辈的青睐和同学朋友的喜爱,大学里,他还作为招生宣传大使,出现在官方视频里。 再向后翻,是大学里的各种奖状。 钟恪行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惊讶。 他上学时的成绩,可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在全国能排得上姓名的顶级高中里,也是让老师们称道的存在,虽然平时的言行举止中不显,傲气却是深刻在骨子里。 从小到大,各种荣誉也是拿到手软,因此什么样的证书有多少含金量,还是很熟悉的。 大一到大四的学业奖学金,都是一等类的,就已经很难得,居然还有一张国家奖学金的证书,要知道这可是教育部颁布的,一个学院一年里,只有两三个名额。 除此之外,还有校学生会任职、策划大型晚会的证明。 钟恪行抬起头来,说:“这很厉害。” 一句话夸得蒋小城十分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的,我们这个专业,更重要的是广博的见识和丰富的经历,像我的同学,有的学过钢琴舞蹈、绘画书法,还有的口才很好,交际能力强,他们在大三、大四就参加各种国际交流,在A4公司实习。我没什么长项,就只会埋头读书了。” 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并不是谦虚,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听到这人对自己的评价这样低,钟恪行心底里很不赞同,甚至有些诧异。 沉默着思索一阵,才道:“你很优秀。” 把目光落在手里的这沓奖状上,又道:“像我,就不善于沟通,学生会之类的活动,从来没有参加过。你和人沟通的能力就很强,和你聊天,感觉很舒服。” 蒋小城听他这样说,是很开心的,可又觉得,自己不该承担这样的夸奖。 “真的没有,我在学生会里,做的都是很简单的工作,换成别人,一样可以完成。” 这一回钟恪行没有答话,而是继续看剩下的东西。 把厚厚一本文件翻阅完,又把注意力落回到盒子中,掀开附在上层的几张纸,一个精致的小礼盒落入眼底。 钟恪行伸手拾起,听到蒋小城“哎!”的一声,语气似乎带着慌乱。 只是他制止得太晚,礼盒已经被打开了,高级丝绒布里镶了一块精致的男士手表,显露在外。 以钟恪行的判断,这块手表绝对价值不菲,再联想到蒋小城的态度,他便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39章 Q39 因为一块手表, 两人突然陷入沉默,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钟恪行才缓缓开口道:“这手表,是用来送人的吗?” 这是明知故问, 存在试探的意思, 蒋小城如果想说, 自然会告诉他,如果不想……那便算了, 日后会有很多机会, 让两个人慢慢向彼此敞开心扉。 经过前几日的波折, 钟恪行已经想明白了, 恋爱不像做实验, 必须按照严格的步骤循序渐进。 不急于一时。 又等了一会儿,见蒋小城始终把眼眸垂落下去, 便轻轻合上盖子, 又将东西放回了原位。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们还是快点收拾东西吧。” 要站起身去搬行李,却被蒋小城叫住了。 “等一下。” 蒋小城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他在心里做着斗争,一方面,多年来养成的沉默习惯让他很难开口吐露心事,另一方面, 钟恪行昨天的真诚话语回荡在耳边, 他也渴望能向前迈一步, 做出一些改变。 “我……”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堪堪停下,仿佛没组织好语言似的, 想了一想,又更换了一个字做开头。 “这块手表,买来是想送给邵朗的,作为他的毕业礼物。” 最艰难的话说出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蒋小城惊奇地发现,他可以很平静地说出邵朗的名字了。 他问:“你想听吗?” 钟恪行说不嫉妒吃醋是骗人的,这样的情绪,曾经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他确实很想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想听。” 时光要回溯到五年前,蒋小城还是个刚刚走进大学校园的新生,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他就小火了一把。 起因是学校官方公众号推送的文章里,用他的照片做了封面。 蒋小城最初时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走在上课的路上,总觉得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会把他们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但这目光里又没有恶意,因此他也就没放在心里。 直到有天回到宿舍,看到三个室友围坐在一起,好像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一听到开门的动静,三颗脑袋同时转过来,三道目光在触到蒋小城时,瞬间变得热烈。 年龄最小的老四兴奋地道:“小城,你可出名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蒋小城一脸糊涂,问:“什么出名?” “你不知道吗?现在论坛里都在讨论你啊,都被顶成hot了!” “昨天还有学姐拿零食贿赂我,问你有没有谈恋爱呢!” “哎!和小城在一个宿舍,是福是祸……”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嚎叫,蒋小城还是完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始末,还好沉稳靠谱的舍长给他解释说: “前几天,学校公众号发了一篇关于入学报道的新闻,那里面有一张你的照片。” 把链接发到宿舍群里。 蒋小城忙点开来看。 这是一篇很常规的通讯稿,编辑用活泼精炼的语言穿插起一张又一张校园剪影,迎新的专车停靠在门前,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热情指路,指导员在宿舍里同学生交流……而评论区里讨论度最高的,是那张蒋小城的抓拍照。 “哇!穿白衬衫的小学弟好帅!” “我在此宣布,新一届校草诞生!” “呜呜,饿饿,要联系方式……” 若只是因为蒋小城,也不至于掀起这样大的风波,摄影师还把另外一个人照了进去——邵朗。 邵朗是那种在人群中,你一眼就能看到的人,因此蒋小城略略一想,就回忆起了当天发生的事。 蒋小城是那日下午到的学校,乘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本就精神不振,又被爆阳晒得头脑昏沉,手忙脚乱地办完了各种繁琐的手续,托着沉重的行李,按照志愿者的提示向宿舍的方向走去。 到了岔路口,正因为不知走哪条路驻足犹豫,背后突然响起一道舒朗的声音。 “同学!” 在这个校园里,走在路上的都可以被称为“同学”,蒋小城以为他叫的是别人,也就没有回过头去。 于是那道声音又高了许多,里面还夹杂了些焦急。 “蒋小城同学!” 见到蒋小城转身,声音的主人把微蹙的眉头展开,露出得体的微笑,大步走近,温和着语气说:“真的是你,刚才填单子的时候,你把录取通知书落在了桌子上。” 蒋小城注意到他手里拿的卡片,又看见那上面写的个人信息,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红了脸,道:“我忘记了,谢谢。” “没关系,开学的手续多,丢东西是常有的事。” 又用关切的口吻问:“你怎么一个人?没有志愿者领路吗?” “没事没事,我看他们挺忙的,我自己就可以了,好像也不太远。嗯……学长,十公寓,是走这条路,还是……这条?” 邵朗脸上现出无奈的笑。 “两条都不是,走吧,我送你去。” 伸手去握拉杆箱的把手。 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被永远地定格在照片里。 蒋小城鬼使神差的,把它保存在相册中。 邵朗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的主席,各种晚会典礼的主持人,长相出众,又有很好的家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中心,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注意。 蒋小城有意无意的,了解到很多和他相关的事,但他也深知两人之间的差距,只把这次邂逅当作是一个小插曲。 直到有一天中午,各个学生组织在食堂外的广场举办纳新活动,蒋小城偶然从那里路过,又碰到了邵朗。 “同学!学生会招新,不来看看吗?” 邵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自信大方的神采,蒋小城内心却有些失望,他可能已经把自己忘了。 礼貌地点了点头,接过报名单就要离开,却被一只胳膊拦下了路。 邵朗道:“同学,你不记得我了吗?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我们见过。” 微风吹起蒋小城的衣角,似有若无地和邵朗的胳膊相触,这让蒋小城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不成语句。 “我,我记得,开学第一天,通知书。” 这样的反应让邵朗笑了,又与刚才的笑不太相同,似乎更真实一些。 “那么,考虑加入学生会吗?可以结识更多的朋友,也有锻炼自己的机会,还可以加分。” 蒋小城这才把目光落在手里的报名表上。 “我,我什么都不会——”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不用会!你什么都不用会,只站在这里,就已经赏心悦目了,小学弟,来我们宣传部啊!” 说话的是个穿着红色鱼尾裙的女生,卷发垂到腰际,打扮艳丽,她自来熟地跑过来,一把抱住蒋小城的手臂。 “别听她的话!” 又有一位短发女生走过来,怀里抱着一本书,扶扶大框圆眼镜,笑眯眯地说:“宣传部有什么意思,来我们学习部吧,看学弟这个样子,就知道一定是个学霸!” “来我们外联部!吃香喝辣!” “生活部!生活部!” “……” 蒋小城被众人包围着,第一次有了这样强烈的被需要、被接纳的感觉,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学业最繁忙的时候,他还坚持留在学生会。 最开始的时候,蒋小城并没有和邵朗有很多的接触,他只是个小小的干事,被各个部长支来支去,有的时候,忙得晕头转向,难免会出差错,也会受到牢骚和埋怨。 直到有一次,各部门在例会上商议拍摄招生宣传片的事,谈及宣传大使的合适人选时,邵朗提了蒋小城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末排位置,蒋小城也停下记录的手,诧异地抬起头来。 邵朗看似温柔好说话,实际却是完美主义者,又坚守原则,因此拍摄的任务可以说非常艰巨。 有的时候,他会在半夜给蒋小城发消息,说自己对某个环节又有了新的想法,来征求他的建议。 招生的宣传片拍摄得十分成功,不仅得到了官方媒体的认可,还在网上大火了一把,庆功宴上,大家纷纷给蒋小城灌酒。 却被邵朗拦住,他说:“你们不要这样,小城他不会喝酒。” 众人起哄,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邵朗瞅着蒋小城,笑意盈盈,说:“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喝酒?” 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好像近了许多。 有时候,邵朗会让他帮忙在图书馆占座位,或是收集文献资料,取快递。 可又有时,邵朗会很晚才回消息,表现得礼貌又疏离。 每一次,蒋小城觉得两人就止步于朋友的关系,他又会说一些亲近的话,做一些亲近的事。 “这是小城专门给我复印的资料,你们啊,就别想着占便宜了。” “这个工作,本来就是宣传部该承担的,你们怎么叫小城来做?不要欺负人。” “小城,你考虑好毕业要留在哪里了吗?如果能留在杭宁,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 蒋小城后来回忆起来,觉得这句该是玩笑话,可他当时却真的信了,放弃了一份很理想的工作,和杭宁的一家广告公司签订了协议,并用自己存的积蓄买了一块手表。 想着邵朗研究生毕业,就作为礼物送给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去上海的消息。 第40章 Q40 这是一段没头没尾, 无始无终的感情。 钟恪行静静地坐着,不记得是听到哪一段,轻轻地抱住蒋小城,把他揽在怀里。 即使是最娴熟的写者, 也无法用精确的词句编排出他的所思所想, 只能回归到最原始的兽类, 用动作诠释心里的意思。 恨不得两人再靠近一些,一同分担那些心酸与苦涩。 能把这些过往用平静的语言叙述出来, 就说明蒋小城已经释怀了, 反倒是眼前这无声又笨拙的安慰, 让他觉得熨帖, 又有些难以为情。 把下巴垫在钟恪行的肩膀上, 说:“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本来, 也没那么多的意思。” 胸口垂吊着千斤的石头突然就失了重量, 身心都变得轻松,蒋小城长长舒一口气,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钟恪行轻轻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道:“你说得对,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蒋小城直觉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他忽闪着浓密的睫毛, 歪下头, 去看钟恪行的表情。 “怎么了啊?”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介意吗,我……我其实——” “不是介意。”钟恪行打断他的话,不想他多心。 “我只是……” 停了一停, 索性就承认道:“我只是嫉妒而已,这源于我们关系的排他性和我对你的占有欲,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这样的情绪,不会再乱发脾气了。” 这是本次感情危机里,钟恪行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相处了这么久,蒋小城都忘记这是一个说话直白得过分的人了,他脸上红白交加,耳根一阵发烫,半羞半气道:“你怎么这样!” 钟恪行眼睛里露出迷茫的神色,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或许是,说对了什么话。 两人又休憩了一会儿,钟恪行重新把各种证书材料归拢在一起,目光触碰到静静躺在一边的手表,问: “这个要怎么处理?” 蒋小城拿起,在手里掂量它的重量。 当初没有把这块手表退掉,也不是存了什么做纪念的心思,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它出现在视线中,就随手放进了角落里。 如今看来,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还挺贵的——” 钟恪行的动作从来没有这样快,还未等蒋小城把话讲完,就已经把手表接过来了。 “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在看到手表的第一眼,钟恪行就已经想好了它的归宿,挂到二手网站上,和围巾一起,买一送一。 合上盖子,想着打包进哪个整理箱去,又听到蒋小城在耳边叫了一声: “恪行。” 钟恪行整理文件的手不停,分神看他一眼。 “嗯?怎么了?” 蒋小城食指和拇指轻轻捻着,脸上露出犹犹豫豫的神色,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问。 下定决心,还是说出了口。 “那你之前,有和谁交往过吗?” 钟恪行只怔了一下,很干脆地回答说:“没有。” 又埋头做手中的事。 踌躇半天才问出的问题,就得到这样一个简单至极的答案,蒋小城觉得不可思议。 接二连三地追问道:“怎么可能呢?那……那至少有喜欢的人吧,或者有好感的?或者谁追求过你?” 钟恪行依次回答说:“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对谁有好感的,至于追求……高中时候,倒是收到过书信,病句太多,标点符号也有用错,顺手做了改正,统统退回去了。” “从前没喜欢过别人,现在只喜欢你。” 轻蹙起眉头,又问:“你不相信我?” 他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避讳犹豫的意思,就是在陈述事实,完全出于真心。 豪无刻意的情话,最是打动人心。 蒋小城实在是受不了了,扔下一句“还有东西忘记收拾”,逃似的跑到客厅里去。 刚开始同居的那段日子可谓荒唐又惬意,很多年后,蒋小城每每想起,仍会面红耳赤。 两个人被愈燃愈烈的爱情火焰烧糊涂了,完全陷入热恋,工作上分心走神,一到下班时间,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家里。 听到开锁的响动,蒋小城比找找的动作还快,蓦地转回身,眼睛朝着玄关的方向看去。 两道目光黏着着分不开,都向对方走去,身体如同吸铁石般迅速贴在一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拥吻,交换炙热的呼吸。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蒋小城轻喘着气问。 “给研究生批改论文。” 钟恪行与他额头相抵,略带急促地亲吻,已经开始解他衬衫的纽扣了。 “我明天就让他们都毕业。” 到了节假日更是完全没了节制,一个晚上,要缠绵好几回,缠绵完了也不舍得睡,窝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南地北。 以至于某个周一,两人的生物钟彻底罢了工。 钟恪行从睡梦中醒来,摸索着捡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清具体的时间,忙坐起身,去推蒋小城的身子,语气中带着些许慌乱。 “快醒醒,要迟到了!” 一边打开衣橱,动作迅速地扯出两套衣服。 “嗯?” 蒋小城梦游似的坐起,头发一片凌乱,迷迷瞪瞪地问:“几点了?” “七点半。” 困意像石子击落鱼群,惊得四处逃散,蒋小城连滚带爬地下了床,站在地板上团团转,急出了哭腔。 “怎么办怎么办?今天要开例会,PPT还没修改完,完了完了——袜子呢?在哪里?” 钟恪行嘴里安慰着说别急,实际上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他从橱格里胡乱抓一双袜子递过去,也没仔细分辨到底是谁的。 两人打仗一般的洗漱完毕,马不停蹄地奔下楼梯。 行驶在路上,才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钟恪行一边注意着前方的路况,一边叮嘱道: “我马上有课,把你送到地铁站,注意安全,别跑电梯。” “到了公司,先给自己点份早餐,不要忙起来,就又忘记。” “中午少点麻辣烫米线之类的,多吃蔬菜。” 蒋小城照着镜子整理衣领,连连点头说:“好,我会记得的,你也要去食堂买点东西。” 汽车停靠在地铁站边,蒋小城急急地就要下车,却被钟恪行握住了手腕。 四目相对,蒋小城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略带羞涩地靠近,匆匆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从家到学校是一条笔直的路,因为要送蒋小城,硬生生地绕了一个弯,钟恪行在十字路口掉了个头,加大了油门。 不时地注意座钟上的数字,盘算出抵达学校的时间,又在头脑中回顾上课要讲的内容。 提着电脑包,脚下生风地跨进教室的门,上课铃刚好响起。 在八十多双眼睛的直直注视下,钟恪行难得的涌起心虚的情绪,正了正领带,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讲台,略带慌乱地插上U盘,手支着桌面,晃一晃鼠标。 “请同学们把课本翻到87页,今天我们来学习图谱定位与转录物定量……” 餐桌上,手机嗡嗡直响。 钟恪行:今天迟到了吗?PPT有没有改好? 蒋小城:就差一点点,还好Clara临时接了客户的电话,没被发现,PPT也搞定了,你呢? 钟恪行:正好在响铃的时候进了教室。 蒋小城:谢天谢地!那还好。 钟恪行:嗯,午休了吧,吃饭了没有? 蒋小城:没有吃米线,也没有吃麻辣烫,和秦梦出来吃的鳕鱼饭,不算垃圾食品了吧。 调出相机,摄像头对准面前的餐盘,做出拍照的姿势。 “嗨!嗨!嗨!” 秦梦伸过胳膊,弯蜷起手指,在蒋小城面前的桌子上点了点。 控诉道:“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话啊。” 蒋小城抬起头,撞上她埋怨的小脸蛋,说:“你说,你说,我在听。” 又垂下目光,拍照的动作不停。 哀嚎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分明不关心我嘛,看我被Clara这个巫婆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今早照镜子,痘痘都冒出好几颗。” 蒋小城无奈地按灭手机,放在一边,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又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Clara,把那个倒霉项目交给我!你不知道,那个甲方有多难搞,发给我一对数据,还有什么GI、DRIs、INQ、NSP,我的妈,我是学过英文,可这些专业的词汇哪里懂啊,连做梦都是奇奇怪怪的缩写。” “NSP?不是非糖类淀粉的意思?” “你懂这个?”秦梦诧异。 蒋小城嗯了一声,他记得钟恪行有提到过。 “比如纤维素就属于非淀粉多糖,这类物质在粗粮中含量比较高,有较低的血糖反应,饱腹感强,适合减脂增肌的人食用。” 啪!啪!啪! 秦梦把两手举到半空,有节奏地拍几个巴掌,喃喃道:“没想到我们小城是这样博学多识的人。” 话锋一转,又说:“你说我可怎么办嘛,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百度根本找不到,等全部都搞清楚了,不要累死嘛。” 摇头晃脑地叹气。 “难,难啊。” 颓丧个身子,又道:“关键就算查到,也不能保住就是准确的,如果能认识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就好了。” 蒋小城脱口而出道:“我认识这方面的人。” 话音落地就后悔了,他应该提前和钟恪行讲一下,询问他的意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又不小心睡着了捂脸 第41章 Q41 钟恪行觉得蒋小城今日有些奇怪, 吃饭的时候他就在偷看自己,等问他有什么事,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躺在床上,明明是在刷手机, 可半天也没见翻动页面, 只把呆呆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走神。 钟恪行凝神一想便明白了。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关于这床上的事, 确实越做越过分, 倒没有埋怨谁的意思, 只是情到深处, 难免会不自禁。 蒋小城是矜持的人, 即使有这方面的意见和想法,也不好意思开口。 那不如就由他来说好了。 “小城。” 钟恪行把电脑放在一边, 手搭在蒋小城浓密的发旋上。 蒋小城扬起脑袋, 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我今后会节制的, 以后就定在每周的二、四、五、六,每天不超过两次,你觉得可以吗?” 蒋小城听得一头雾水,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羞愤交加地道:“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是对这样的决定不满意? “是次数太多还是太少?你也可以说说你的建议,我尊重你的意愿。” 看着蒋小城的脸色, 后知后觉地道:“你想说的, 不是这件事情吗?” “当然不是。” 这样一个小插曲, 把蒋小城的紧张和顾虑都冲散了,他从床上坐起,道出了原委。 “秦梦最近接了一个新的项目, 关于减脂谷物冲调粉的推广,客户想要体现出他们产品的瘦身饱腹功效。营养学方面的专业词汇,她有很多不懂,又担心在网络上找到的解释不全面,如果出了错,就要有大麻烦了,秦梦问我,认不认识关于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说到最后,越发没有底气,道:“你要是太忙的话,我就——” “我不忙。” 答应得太快,蒋小城不由得一怔。 怕他没有听清,钟恪行又重复一遍,“我不忙,不过营养学方面的知识,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很多问题需要提前查找资料,不如……你让秦梦把她不理解的内容发给我,我先看一看,有一个准备,如果必要,也可以见一面。” “可以吗?会不会太浪费时间?” 钟恪行语气平和地道:“这怎么能叫浪费时间?浪费时间指的是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秦梦是你的同事,平时对你有很多的照顾,现在工作上遇到了难题,在能力范围里帮一帮,是应当的。更何况这些难题,对于外行来说不好解决,对我,还算是简单的事。”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秦梦是蒋小城的同事,又不是钟恪行的同事。 钟恪行这一番考虑,显然是把蒋小城的人际关系纳入到自己的经营范围里去,代表钟恪行的未来规划里,有了蒋小城的一席之地。 蒋小城是心思敏感的人,最会辨别一个人的情绪,刚开始同居的一段时间里,也不是没有忧心过两人会因为生活习惯的差异而出现冲突和矛盾。 可每一次,钟恪行都会像这样,宽容又有耐心,秉承着遇事就及时解决的原则,平复蒋小城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情绪,让他逐渐安心。 他是真的,想和我好好在一起。 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写字楼一楼的咖啡厅,下午三点钟,只星星零零地坐了几桌喝下午茶的白领,空气中流动着优雅轻盈的音乐,正适合谈事情。 钟恪行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看着蒋小城和秦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从座位上站起。 作为介绍人,蒋小城当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职责,他站在两人之间,开口说:“这是……我男朋友,钟恪行,我同事,秦梦。” 原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情,钟恪行的脸色愈加和缓,主动同秦梦点头致意。 “秦小姐,你好。” 此时此刻,秦梦真的很想疯狂摇晃蒋小城的肩膀,问他这些帅哥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道:“钟教授你好,我听小城说,你在杭宁大学工作,是生物方面的专家,我都有些受宠若惊,这么小的事还要麻烦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钟恪行不会讲客套话,只说了一句“没关系”,伸出胳膊示意对方坐下。 经常和客户打交道,见的人多了,很容易分辨出虚伪肯挚,秦梦听出这话里的真诚,下意识地朝蒋小城望去。 这时候的蒋小城,浑身都是轻飘飘的,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和钟恪行的关系,羞赧中难免带了些不知所措。 秦梦的这一眼,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身说: “我去点咖啡。” 秦梦能感觉到他的无所适从,指着桌面上的二维码,大大方方地笑道:“不用啦,这里可以扫码,钟教授,小城,你们看看想喝什么,我来下单。” 在香醇的咖啡气味中,秦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递给钟恪行。 “关于减脂谷物冲调粉这款产品,目前我想的是,在宣传方面,突出它低GI的特点。但现在市面上,对于GI这个概念,消费者还不是很熟悉,新概念的推广,可能是这个项目中最大的难题。” “不过我觉得,只要消费者整体上接受这个概念,一定会对产品有很大的帮助,说不定还会成为标志特色。” 一面看着文件,一面说:“对于GI值,我也搜集了些资料,它是在1981年由Jenkins提出来的,用来反应碳水化合物对餐后血糖的影响。简单来说,GI值越低的食物,越易于减肥。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低GI食物像全麦面包、麦片,不也是含有很多碳水?为什么就能起到瘦身的效果?还有这里,它说苹果的GI值在榨汁后会升高,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意味着有减肥计划的人不应该喝果汁?” 一提到学术上的问题,钟恪行便严肃起来,他思索着说:“从前,我们习惯用碳水化合物的含量来衡量食物能量的高低,似乎是高碳水的食物容易使人肥胖,低碳水的食物易于减脂。但即使是来自于不同食物的等量碳水化合物,引起的血糖反应也不相同。” 秦梦忙问:“那减脂和血糖的反应有什么关系?” 钟恪行说:“高GI食物中的糖类相较于低GI食物更容易吸收,餐后血糖的浓度会大幅度上升,这里面涉及到很复杂的调节反应,总之,血糖的浓度如果突发性上升,会造成个体胰岛素的过度分泌,胰岛素有降低血糖的作用,这样一来,血糖的浓度反而会降低,甚至会低于餐前,这种情况下,大脑就会产生饥饿的感觉。” 秦梦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高GI的食物不容易让人产生饱腹感,所以会吃得更多?” “可以这样理解。相较而言,低GI食物的饱腹感更强,也会维持更长的饱腹时间。至于为什么榨汁以后,苹果的GI值会升高,这就涉及食品加工的方式了。植物的细胞和动物不同,是有由纤维素和果胶组成的细胞壁的,细胞壁的存在无异于延缓了果糖的吸收,这样,血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升高了。榨汁破坏了细胞壁,大量果糖被释放出来,所以——” “所以人体会吸收得更快!血糖反应更强,更不容易产生饱腹感!” 钟恪行点点头。 “我明白了!”秦梦脸色带着了悟后的惊喜。 “像谷物,精加工的更好消化吸收,能更快地激起血糖反应,才不利于减脂。” 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钟恪行都一一解答了。 日头逐渐落了下去,在西边的天空铺洒出金黄的云,咖啡厅地板上映出淡淡的光影,秦梦看一眼手机,道:“多亏了你们,不然的话,这些东西我还要研究好些日子,走不少弯路。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不要拒绝,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了。” 这番邀请十分真诚,蒋小城不想弗了她的心意,下意识地要点头,又不知道钟恪行愿不愿意,朝他的方向看去。 钟恪行收到他的目光,道:“让秦小姐破费了。” 刚开始时,秦梦还有些放不开,只时候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这有什么破费的,钟教授你不知道,我和小城关系可好呢……” 秦梦是请客的人,餐厅自然也是她选的,一家南北融合餐厅,兼顾了所有人的口味。 她是心思玲珑的人,谈论的话题都围着蒋小城。 “小城在公司里人缘超级超级好,连打扫卫生的阿姨见到他都是笑眯眯的,桌子上零食不断,我总跑到他那里蹭吃蹭喝。” “前一阵子,有个很难搞的单子,甲方特别蛮横,蒋小城一出面,就把对方安抚好了,还续签了合同。” “最近不是要空出经理的位置吗?大家私下里都觉得你合适呢。” 蒋小城给秦梦夹一筷子肉丝,真想马上堵住她的嘴。 “你,你快多吃些菜吧,总说话对胃不好,不容易消化。” “我吃着呢,钟教授,小城,你们也吃啊,这家餐厅的味道不错的,我来过好几次了。” 蒋小城还要阻止她说些什么奇怪的话,餐盘里突然多了两只大虾,虾皮已经被剥得干净,虾头也处理掉了。 抬头,见钟恪行正在用湿巾擦手,一面说:“小城是很优秀的人,会做好吃的菜。” 又说:“上学时的成绩也很好,四年的专业课第一,得过国家奖学金,还是招生宣传大使,上过新闻。” 秦梦瞪大了眼睛。 “真的啊!”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客厅里漆黑一片,蒋小城把钥匙挂在钩子上,问:“找找怎么没过来?” 钟恪行脱下大衣说:“也许是生气了。” “生气?为什么生气?” “从前我下班第一件事是抱它,现在是抱你,它可能在闹情绪。” 蒋小城一阵脸热,又想起一件事,带着抱怨的语气道:“在秦梦面前,怎么说我以前的事?” 钟恪行从正面抱住他,抵着他的鼻尖问:“我讲的都是事实,你这么优秀,不值得提吗?而且秦梦也说了,你是优秀的人。” 蒋小城面上是生气的,内心却抑住不住欣喜甜蜜的情绪。 能从他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认可,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她没说。” “她没说,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身子突然被腾空抱起,蒋小城轻叫一声。 钟恪行两只手臂勾起他的双腿,轻而易举地把他放在桌子上,提醒道:“今天是周四,二四五六。” 他今天的心情也不错,因为蒋小城的那句介绍。 心情不错,就从行动上反应了出来,钟恪行细致地吻着身下人的唇,温柔到极致。 正是气氛热烈的时候,客厅里的灯突然亮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耳畔响起尴尬的轻咳。 “抱歉啊,哥。” 第42章 Q42 钟恪言的外貌更似母亲, 五官精致漂亮,皮肤白皙,身材却遗传自父亲, 个头高挑, 肩宽腿长, 因此丝毫不显女气, 倒更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没经过大风大浪的磨砺。 两兄弟半年未见,本应该一起享受久别重逢的喜悦, 但因为某些重要的事被打扰, 钟恪行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把蒋小城的半边身子挡在背后, 道:“来了也不提前说一下,太不像话。” 将目光落在那一头黄毛上,微微蹙起眉头,又说:“一个学生,染什么头发, 不像话。” 这两句话的语气颇为严厉,当然,如果他的耳尖不是红的,应该会更有说服力。 被这样训斥, 钟恪言却是丝毫不介意, 想来是习以为常了。 他耸耸肩膀,撇嘴道:“给你发了微信啊。” 又拿着好奇的目光, 朝钟恪行的身后瞥去,嬉皮笑脸地道:“这是嫂子哥吗?” “嫂子哥”这样的称谓,也就只有不着调的钟恪言能够叫得出口。 蒋小城怎么也没有想到,和钟恪行的亲人见面, 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尴尬是难免的了,但总不能连招呼都不打。 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你好。” 钟恪言和他哥的性格不同,是很自来熟的人,从小被放养在父母工作的单位里,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也没什么脾气,脸上总是挂着嘻嘻哈哈的笑。 他这次来也不是闲玩,杭宁近期会举办几场大型招聘会,他已经大四,是该考虑工作的时候了。 这种涉及到一生的大事,绝不能着急,总要多走走看看,慎重考虑,于是钟恪言一住就是好几日。 没事儿的时候,就围着蒋小城转圈,手也勤快,时不时地帮着端菜洗碗。 嘴里总是“嫂子哥”“嫂子哥”的叫个不停,蒋小城委婉地纠正过几次,也没见他改,想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随他去了。 这一天下午,蒋小城正站在料理台旁煮菜,忽然听到客厅里有响动,他好奇地走出厨房,见钟恪言正在对找找发号指令。 “找找,站起来,不要趴着,站起来……” 转头瞥见站在厨房门口的蒋小城,哀嚎一声,说:“嫂子哥,这狗也太瞧不起人了。” 又对找找说话,好像它能听懂似的。 “好啊你,当初还是我从一堆萨摩、柴犬、阿拉斯加里把你挑出来的,尿了我一身,我都没嫌弃你,现在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蒋小城从前就疑惑过,那么爱干净的钟恪行怎么会养狗,现在算是找到了原因。 “找找是你抱回来的?” 钟恪言说:“是啊,那时候哥从国外回来不久,也没什么朋友,我怕他孤单,就送了他一只给他。” 又说:“我们楼下的老大爷,儿女不在身边,他就养了一只狼狗,天天带着去公园遛弯儿。” 这是把钟恪行当成了孤寡……青年。 蒋小城看钟恪言手里拿着数码相机,心中了然,问:“是要给它拍照吗?” 钟恪言猛点头,脸上带着活泼的表情,指着落地窗说:“现在这个时间正好。” 蒋小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正是下午四五点钟,日头半落不落的时候,橘黄色的暖光温柔地打在客厅的每个角落,白墙也被照出夕阳的色彩,映着错落安静的影,太适合取景。 蒋小城把找找叫起来,又对钟恪言说:“要在哪里照?” 钟恪言见找找肯听他的话,很高兴地道:“我看看。” 环顾着四处,想要把落地窗作为背景,又觉得外面的花草太过惹眼,会显得整个画面杂乱无章。 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儿,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 “就在这里吧,这道墙的前面。” 蒋小城按照他的指示走过去,确认清楚位置后,蹲下身子,口中叫着找找的名字,招呼它过来坐下。 “这样可以吗?” 钟恪言把埋在相机后面的头抬起,似乎是不太满意。 “嫂子哥,找找能跳起来吗?” “跳起来?” “对,这样能拍到墙上的背影。” 蒋小城想了想,说:“我可以用肉干逗它,可就算它跳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没事儿没事儿,我能抓拍到。” 折腾了好一会儿,钟恪言总算满意了,看着显示屏露出笑容。 蒋小城也好奇地走过去。 “怎么把我也照进去了?” 钟恪言手指搭在按钮上,让照片一张张滑过,一边咂咂嘴道:“嫂子哥,我才发现,你的镜头感好强,看这张,多好看。” 语言匮乏的钟恪言,只会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如果在场有和文字打交道的人,就能帮他描绘出照片印刻出的美景。 这是一张极具温馨氛围的画面,画中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下,整个人都泛着温柔,他侧身站着,把什么东西放在不高不低的位置,惹得一旁的狗纵身跳起,耳朵上的长毛因为这动作向后垂去。 落地窗的方向有彩虹一样斑斓的光,把一人一狗的背影勾勒在墙上。 因为所学专业的关系,蒋小城也接触过摄影一类的东西,这张照片无论是构图、光影还是色彩,都像是出自专业摄影师的手,他心里很惊讶,问道:“你有专门学过摄影吗?” 钟恪言耸耸肩膀,说:“没有啊,大学里举办社团活动,没人拍照,他们就拉着我上,后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蒋小城还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惊了一声,跑到厨房去。 炉灶上的火舔着砂锅,呲呲的热气争抢着从孔中冒出来,蒋小城捡起一旁的白布,打开盖子。 还好,没有糊底。 钟恪言也跟着走进来,闻着香味,又看清锅里码的是四四方方的牛肉,酱汁泛着诱人的光,知道自己的暗示起了效果,忍不住裂开嘴笑。 “今天吃红烧牛肉啊。” 蒋小城温和地道:“你昨天不是说,你们中学对面有一家餐厅,红烧牛肉很让人怀念?我就试着做了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钟恪言已经尝过他的菜,对他的手艺很认可,连连说:“嫂子哥做的还能不好吃?能好吃能好吃,好吃的不得了。” 蒋小城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一边清洗水果,准备做个沙拉,一边问:“对了,你不是去参加了面试?结果怎么样?” 找工作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拿着成沓的简历,把自己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招聘信息里,自我预期和现实不断冲撞,宛如过山车般浮浮起起,多少人在黑夜里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彷徨忧虑。 可钟恪言表现得完全不是这样,他捡起一颗小番茄,吃也不好好吃,而是像投球一样扔进嘴里,满不在意地说:“别提了,看了几家,不满意。” 蒋小城是爱替人忧心的性格,忙问:“是哪里不满意?” 钟恪言蜷起指头,仔细数落说:“第一家的HR太牛气,我看不顺眼,第二家在郊区,我不喜欢,第三家地理位置倒是不错,但是要求加班。” 蒋小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还是个孩子,问道:“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当然是朝九晚五,不用钉钉打卡,有双休,不加班,工作的地方最好在市中心,通勤太麻烦。” 蒋小城长长地嗯了一声,道:“这确实是很理想的工作。” 钟恪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嫂子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蒋小城抬起眼皮,疑惑地看着他,问:“在想什么?” 钟恪言一笑,道:“嫂子哥肯定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工作?觉得我还什么都不懂,如果受过几次社会无情的大巴掌,就不会这么天真了,嘿嘿,是不是?” 蒋小城一怔,他都忘了,眼前的是钟恪行的弟弟,两人都有能看破人心的本事。 又看钟恪言低头摆弄着相机说:“想到以后就要在格子间里敲敲键盘,写写代码,总觉得不真实。” 蒋小城问:“你是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吗?” 钟恪言挠挠头,实话实说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选专业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像我爸一样做医生呢,觉得医院的气氛太沉闷,像我妈一样做大学老师呢,又觉得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没什么意思,像我哥呢,又对科研没兴趣。” “那时候计算机不是很火么,也没想太多,就瞎选选了。” 钟家二老对自己的二儿子,可算操碎了心,当初为了给他选专业,查了多少资料,问过多少人。 要是被他们听到“瞎选选”这几个字,估计要气得吐血。 晚上洗过澡后,蒋小城擦干头发上床,坐在钟恪行身边,把目光落在电脑的屏幕上,读出声来: “遏制物与操纵基因间的相互作用……这是明天的上课内容吗?” 钟恪行敲击键盘的手不停,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是很忙的意思了,蒋小城不好再打扰,只拿起一旁的手机,想着刷刷网页打发无聊的时光。 也就过了十几秒的时间,钟恪行把电脑放在一边,跟着躺下。 “工作做完了么?” “下午的课,明天上午还有时间。” 蒋小城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 于是两人都换了舒服的姿势,抱在一起,共盖一床被子。 蒋小城道:“我今天听恪言说,找找是他送你的?” 钟家有个传统,大节小节都要互送礼物,谁出了差、出远门回来也要互送礼物。钟父、钟母,包括钟恪行,都是性格内敛的人,送出的礼物也中规中矩,不是某地的纪念品,就是实用的日常用品和衣物,钟恪言偏偏和他们不同。 一次钟恪言参加暑期夏令营,带回一瓶包装精致的食物,钟母没认出上面“鲱鱼”的字样,喜笑颜开地掀起盖子,臭味顿时席卷钟家的每个角落。 钟恪言在一旁哈哈大笑,然后为自己的恶作剧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之后的什么塑料大蜘蛛、会舞动的仙人掌、奇形怪状的抱枕也都出自他的手。 以至于后来,全家人再接钟恪言的礼物,都条件反射般的小心谨慎起来。 虽然有所准备,但回国那天,在拆开钟恪言的礼盒,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对视时,钟恪行的脸还是忍不住黑了。 蒋小城听他讲这些过往,尤其是钟恪言做的那些离谱的事情时,忍不住笑了。 “你还是把找找留了下来?” 钟恪行道:“妈很喜欢,还帮邻居照看过猫狗,但爸是绝对不肯和动物共处一室的。他们不能养,恪言还在上学,只能是我养了。” 后面还有一句没说,那就是再把找找送回到宠物店,他不忍心。 牧羊犬是很聪明的狗,教起来并不容易,钟恪行看了不少专业的书籍,又去网上找训练的视频,付出了很多心力,却没有抱怨过一句。 自从决定要养着它的那一个时刻起,他就再没起过放弃的心思了。 这就是钟恪行,认准了什么,就会一直坚持下去,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问更新时间的事,我看到啦~之前假期有存稿,现在每天下班也会写,但有时候实在太累了,而且我写的很慢很慢,还总喜欢修啊修,导致我的存稿用完了,接下来都是现写的了捂脸~ 不敢说哪个时间一定更新,之前有两次答应更新的时间,结果因为睡过头(我晚上下班会睡一两个小时,但那两次闹钟没叫醒我),导致失言,我感到很抱歉,就不定某个时间更新啦,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哭(存稿箱有时候也会抽) 这样好了,我还是把下一次更新的大概时间在作话里说一下,下一章是明天晚上发啦~感谢在2021-03-16 20:20:01~2021-03-20 21:4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u.Li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ynet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年的墨迹 20瓶;今天长出头发了吗? 19瓶;color、许大嵩鼠、月权 10瓶;等我叉会腰、半岛神棍. 5瓶;lynette、玉娥 4瓶;忆中人、词根 2瓶;一株失忆菌、夏夜星空、没有昵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Q43 关于找找的话题暂且翻页, 蒋小城又仰头问:“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 他提起这个,是因为钟恪行这几日总是很晚回家, 洗过澡后就进了书房,就连临睡前坐在床上,也要开着电脑。 钟恪行说:“正申报一个项目,有很多材料要整理,再过半个月,到了考试周,时间能充裕些。” 停了一停, 又说:“这个周末, 我们去看电影?” 情侣要经常一起做娱乐的活动, 这样才能维持感情的稳定, 书上是这么讲的。 谁知蒋小城却说:“不了吧,你这么忙,周末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再说了,恪言也在, 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一提起这个, 钟恪行想起一件事,问:“他有没有说,工作找得怎么样?” 蒋小城当然不会把那些孩子气的话讲给他听, 只道:“正在找,他在那么好的大学, 找工作应该很容易。” 钟恪行深深看他一眼。 “他是不是说,要找一个既轻松,薪水又高的职位?” 原话不是这样,但意思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是血浓于水的感情,能猜得这样准。 第二日晚上,钟恪行回来得比平常早,吃过晚餐,把钟恪言叫到了书房里。 蒋小城猜是因为工作的事,果然,半个小时后,书房的门被打开,钟恪言没精打采地站在那儿,十足像被炎炎烈日晒脱水的小狗。 长长哀叹一声,好似忧愁怎么也吐不完似的,落寞地回了房间。 又过几分钟,钟恪行也出来了,走到厨房里,卷起衣袖。 蒋小城看一眼客房的方向,问:“恪言怎么垂头丧气的样子?” 钟恪行接过他手里的餐盘,熟练地放在水流下清洗,一边说:“和他讨论了未来的职业规划。” “讨论”二字,用得太委婉了些,在书房里,钟恪行简直是化身成就业处的老师,仔仔细细盘问了许多事。 例如自身存在的缺点和优势,理想的工作岗位和薪水,五年之内的职业方向和目标,职业生涯遇到突发危机时的备选方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把钟恪言砸得眼冒金星。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效果。 这一天下午,钟恪言兴冲冲地从外面跑回来,把背包甩在沙发上,眉飞色舞地道:“嫂子哥!我想好做什么了!我一定能做好,而且我也很喜欢!” 蒋小城受到他的情绪感染,也觉得高兴,不忘问道:“你找到理想的工作了?怎么回事?” 见他满头大汗,端起茶几上的水壶给他倒水。 “不要着急,慢慢说。” 钟恪言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不是找工作,我是要创业。” “今天我从会展馆出来,在广场上看到几个穿着汉服的女孩子,有摄影师在给她们拍照。” “这个职业我听过,叫约拍,就是摄影师同顾客约定好时间、地点和主题摄影,还包括后期的修片。” “我想了想,写代码的工作,也不是不能做,但总归觉得无聊,每天敲敲键盘,好像在用时间换钱似的。” “摄影就不一样了,我很喜欢,本身技术又不差。” “同样是赚钱,干什么不选择自己喜欢的事?” 蒋小城开始听时,还觉得这个冲动下的决定不太靠谱,几次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没有打断。 后面的某句话,突然就打动了他,让他感同身受。 思索一会儿,道:“这个想法是很不错,但总觉得还有很多值得讨论的地方,不知道你哥怎么想。” 一句话成功让钟恪言垮了脸。 瘫坐在沙发上,颓丧着说:“我怎么没想到,不仅是我哥,爸、妈估计都不会赞成。” 蒋小城在他身边坐下,道:“他们不赞成,可能是担心你做不好,如果你有了十足的准备,把决心展示给他们,说不定会得到支持和鼓励。而且我觉得,你也真的需要想一想,具体该怎么做。” 钟恪言思索一会儿,蓦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嫂子哥,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什么忙?” “能不能帮我问问我哥,对摄影师这个职业是什么看法?这样我心里也好有一个底,也算是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 见蒋小城面露犹豫,又说:“现在家里,我哥肯定是最听你的话,嫂子哥,你就帮帮我吧。”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但开门见山肯定不好。 于是夜聊时间,蒋小城先问:“恪行,当初你选择这个专业,是因为喜欢吗?” 最近他们聊天的话题,总围着“工作”打转,这让钟恪行很疑惑,但他还是老实说:“选专业的时候,算是喜欢。” 算是喜欢的意思是,没有到热衷的地步。 “高中的几门课程里,综合起来看,还是对生物学比较感兴趣,等到了大学,研究得深了,就越喜欢,才选择去读博士。” 这种感觉,就像先结婚后恋爱,多少有一点儿巧合的成分在。 但人这一生,能从事一份心仪的工作,总归是十分幸运的,从平时的点滴中,蒋小城能感觉到,钟恪行很热爱自己的工作。 钟恪行问:“你呢?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蒋小城头枕胳膊,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广告学这个专业,我是喜欢的。小的时候,我很爱看电视,爱看电视,不是爱看电影和连续剧,是爱看里面的广告。我现在还记得有一个卖糖果的广告,打开包装纸,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童话世界——” “是不是那个女孩儿一连吃了好几颗?” “你也看过那个广告?” 蒋小城眼睛一亮,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记忆而喜悦。 继续说:“当时我也不懂为什么那么爱看广告,后来想想应该是被里面的创意吸引了,创意真的很有魅力。把脑海中的创意演绎成一帧一帧的画面,让更多的人看到,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说到此处,停了一停,语气暗淡下来。 “毕业的时候,本来找的是创意部门的工作,但那时候公司客户部很缺人,上班第二天就把我调过去了,本以为可以再回去的,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我现在做的,虽然也和广告相关,但还是不太一样。” 钟恪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发旋,剑眉微蹙,道:“有没有考虑和领导提一下?或是换家公司?” 蒋小城为难地道:“公司里创意部的员工很多了,再调回去肯定不容易,再说我一个小职员,怎么好提要求?” 至于换一家公司,他更是想都没想过。 忽然记起,这不是今天要说的重点,蒋小城忙把话题引到正轨上去。 “你觉得摄影师这个职业怎么样?” 钟恪行怔了一下,反问:“你是想改行做摄影师吗?”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要做摄影师,想询问我的意见。” 钟恪行着实想了一阵子,缓缓开口道:“这个行业,我不太了解——你同学之前做的工作,和摄影相关吗?” 蒋小城踌躇着说:“不太相关,摄影是他的爱好——他不太喜欢现在的工作,才想着换一个做做看。” “每一门行业,都有很强的专业性,如果摄影只是你朋友的爱好,他想和专业的人士竞争,恐怕还需要具备其他方面的优势。” 一句话就点到了痛处,蒋小城不禁为钟恪言担心起来。 他一担心,忧愁就不自觉地浮现在脸蛋上,钟恪行看不得他这样,直视他的眼睛,说:“你的朋友不是还在考虑中?你只把建议给他,这样重要的事,还是要他自己做决定。” 垂下头,亲了一下蒋小城的眉毛。 忽然就觉得不够似的,细细密密的吻源源不断地落下来。 蒋小城心里纠结得很,一方面他还想着怎么给钟恪言说说情,另一方面,他又很不愿意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 搭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轻轻向外推了推。 钟恪行抬起头,用眼睛示意“怎么了”,那里面的温柔眷意让人止不住的沉溺进去。 一瞬间,蒋小城就觉得无论什么重要的事情,此时此刻都可以抛到后面去。 他环住身上人的脖颈,借着力抬起身体,主动吻住温热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钟恪言,还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眼巴巴的等消息。 周三公司有考试吐血,我得准备一下,下一章周二晚上发~ 第44章 Q44 钟恪言一夜没收到消息, 迫切的心情可想而知,一大早上, 趁着钟恪行在厨房做餐点,鬼鬼祟祟地凑到蒋小城身边。 眼睛里满含着殷切,问:“嫂子哥,我哥怎么说?” 身体里还残余着昨夜的安逸舒适,被这样一提醒,蒋小城才想起还有一桩没办的事,顿时尴尬万分,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钟恪言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 就止不住的着急, 催促道:“我哥觉得这个工作不好?还是什么?哎呀嫂子哥, 不管怎么样,你直接给我一刀,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钟恪行从厨房里走出来, 把面包和清水蛋放在餐桌上。 钟恪言讪讪地笑道:“没什么——啊!我在问嫂子哥,平时都吃什么好东西, 皮肤能这样好!” 脑袋里灵光一现, 又说:“原来是有爱心早餐啊,怪不得!嫂子哥,你不知道, 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我哥下过厨房, 果然啊,爱情的力量。” 一边摇头,一边咂得嘴直响。 对于这些好听的话,钟恪行向来不买账, 他递给蒋小城一双筷子,一边说:“你想做摄影师,考虑清楚了吗?” 钟恪言之所以想要得到钟恪行的支持,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这个哥哥,自小就稳重懂事,在家中有很大的话语权,做摄影师这件事,如果能得到他的同意,日后就算父母反对,也可以有人帮他说一两句。 第二个原因,有点儿难以启齿。 创业这件事,总需要一笔开销,他平时大手大脚惯了,毕了业总不好再伸手向父母要钱,所以想着从钟恪行这里借些备用金。 钟恪行表现得这样平静,让钟恪言觉得有戏,他狂喜地点头道:“想清楚了,我想清楚了。” “那好,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晚上谈话的时候,蒋小城也在一边,他第一次知道,亲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交流方式。 两人隔着书桌,相对而坐,一个像面试官,一个像受试者。 钟恪行先发制人,问:“你说想做约拍,对于这个行业,你了解多少?” 钟恪言不卑不亢地说:“约拍实际上就是客户找摄影师拍照,和传统影楼相比,他不受场地的限制,客户的选择空间大,可以私人定制,性价比也比较高。这两天,我查了很多资料,对约拍的流程有了大致的了解,下一步,我准备找五个做约拍的摄影师,以消费者的角度,提前体验一下。” 一向不修边幅的人,忽然就认真起来,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双方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是有备而来。 “你的盈利方式是什么?” “我会按照拍摄主题、时间、成片数量提前设置不同价位的套餐,客户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选择。当然,他们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会根据要求完成难度的大小调整价格。” “据我所知,摄影只是你的爱好,和专业人员相比,劣势显而易见,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我承认,自己的技术不如专业的摄影师,但这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我会花一些时间训练,昨天我已经买了相关的书籍,也在考虑报一个速成班。” “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首先,我是计算机专业,能熟练地运用软件修片;其次,我有很强的技术鉴赏力,这对摄影显然有非常大的帮助;最后,我长得帅,能让客户在交流过程中获得好的体验。” 在职场中,就是要像这样,毫不避讳地展现自己的实力。 “你怎么获得目标客户?或者让客户找到你?” “这个是我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营销是很重要的,我准备从两个方面入手,首先是给熟人或者请模特拍照,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获取实践经验,二是积累好的成片。等有了可以给客户参考的样片,我再想办法获得陌生的人脉,比如微信微博,我还打算建一个视频号,分享日常和拍照的心得,相当于做宣传。” “未来五年,你能想到的最大成就是什么?” “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拥有一个团队。” “有没有想过失败的情况,你准备怎么做?” “失败的情况,当然有想过。” 钟恪言又恢复了公子哥的做派,翘起二郎腿说:“最坏的情况,就是接不到单,错过招聘的黄金时期,或者做一两年,仍然是不温不火。不过我想我还年轻,总有重来的机会,最不怕的可能就是失败了。” 他们从小就被教育,在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清楚最坏的后果,如果确定完全可以承担,就放手去做。 一问一答中,气氛由剑拔弩张变得平静和缓,钟恪行的表情终于没有那么严肃了,他沉默片刻,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这个意思,就是同意了,钟恪言欢喜起来,高举胳膊,像想吸引老师注意的学生似的,不要脸皮地道:“我的要求是答应我两个要求!” 在钟恪行眉头锁紧之前,抢答道:“第一个,申请五万元备用金!第二个,请嫂子哥和找找做我的模特!” 钟恪行脸一沉。 “找找可以,小城不行。” 谈话的过程总体还算顺利,双方达成一致的意见,各自回了房间。 蒋小城终于有机会说出心里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想做摄影师的是恪言?” 钟恪行跟在他后面,关上卧室的门,很简单地道:“他是我弟弟。” 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对彼此再熟悉不过,稍有些异常,就能被勘破。 蒋小城很羡慕这样的家庭关系,又问:“恪言就这样做摄影师,叔叔阿姨不会反对吗?” “反对谈不上,他也不止一次做过越出常规的事,担心是有可能,所以我才给他三个月的期限,希望他能做出些成绩。” 这语气,十足一个大家长,蒋小城轻笑着道:“难道你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做过让叔叔阿姨觉得越出常规的事?” 钟恪行摇摇头,说没有。 蒋小城很不信,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开始追问: “没有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时候?” “没有。” “没有和同学打过架?” “没有。” “没有在选专业的时候和叔叔阿姨的意见不一致?” “他们尊重我的决定。” “你和叔叔阿姨说你不喜欢女生,他们也没有惊讶?” “他们很平静地接受了。” 钟恪行眼里看到的是“平静”,事实上,在得知大儿子喜欢男生的消息时,钟父钟母的内心凌乱得宛如八级大风过境。 那还是十几年前,一个周六的晚上,全家人像往常一样愉快地享受晚餐。 钟恪言吃得最急,扒几口饭菜,撂下一句“我饱了”,匆匆回了房间。 钟母用纸巾擦净他滴在餐桌上的酱汁,抱怨道:“这孩子,像打仗一样。” 钟父冷哼一声,说:“还不惦记着电脑,想玩游戏。” 钟母叹一口气,“一个星期只玩这一次,随他吧。” “他看楼下的聪聪学编程,也嚷着要报班,我看呢,分明是想着办法霸着电脑。” 两人正为小儿子忧心,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突然的,坐在对面的钟恪行开口了。 “爸,妈,我有一件事。” 这严肃的语气,让钟父钟母一怔,止了谈话声。 和调皮的小儿子不同,钟恪行向来乖顺懂事,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从没让他们操过心。 明明十五岁的年纪,行事却稳重得很,因此钟父钟母和他交流的时候,下意识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将他视作一个成年人。 钟母温和地问:“什么事?” 钟恪行看着他们,认真地道:“我喜欢男生。” 所谓用最淡定的语气,说着最具爆炸性的新闻,就是如此。 钟父被空气呛了嗓子,止不住地咳,钟母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给他递纸巾,脑袋怀疑着耳朵,下意识地问:“什么?” 钟恪行又说一遍,吐字清晰。 “我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 这回两人都听清楚了,对视一眼,钟父先开口,尽量用循循善诱地语气道:“恪行啊,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 钟母抢话问:“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了吗?” 钟恪行说:“没有喜欢的人。我出现了遗/精的情况,书上说,这是性/腺发育表现出来的正常现象。”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脸上罕见地浮现出纠结的表情。 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困扰说出来。 “查找这方面资料的过程中,我不小心点开了违规网站,里面有一些视频,是男性和女性——” 钟父手放在半空,打住他的话,“这部分不用说得太详细。” “总之,”钟恪行下结论,“通过这个渠道,我确定自己不会喜欢女生。”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处理,面面相觑。 一夜没睡,在网上查了很多的信息,又靠着自己的人脉,询问了一些专业的人士。 三天之后,才重新找钟恪行来谈这件事。 “你之前说的事情,我们了解了。” “无论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你都是我们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等你再长大一些,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喜欢异性。但不论是喜欢同性的人,还是喜欢异性的人,他们都有同等的权力,没有什么不同。” “比如爱人的权力。” “希望你有一天,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会好好对待他。” “就像爸爸这样对待妈妈。” “就像妈妈这样对待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周四晚上~感谢在2021-03-21 21:34:34~2021-03-23 23: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 20瓶;杬 12瓶;阿禾 10瓶;oj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Q45 钟恪行记忆超群, 发生过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地留在脑子里,不过这些陈年旧事, 他没有同蒋小城提,而是道:“春节你要回去吗?” 他这样一问,蒋小城想起来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新春佳节。 这里的“回去”,应该指的是回北方老家。 “我……”蒋小城垂下睫毛,“应该不回去。” 算起来, 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入故土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也会怀念乡味乡音, 想着什么时候再回去看看,只是一到白天,被繁杂的事物缠得没了精力, 就抛到了脑后去。 钟恪行建议道:“那不如和我回家?” 这样表述不够清楚,于是他又说:“和我回兰江, 同我爸妈一起过节。” 那不是相当于见家长吗? 蒋小城立刻起了拒绝的意思, 可他又想说得委婉些,支吾了半天,钟恪行倒是先开口了。 “我要回去七天, 不和我一起的话,家里只剩下你自己了。” 蒋小城马上说:“没关系的, 我自己可以,从前过年,也是我自己。” 钟恪行没有逼迫,只是道:“那好, 我这就买车票了。” 说完,便打开手机。 他这样平静的态度,真是意料之外,过了片刻,蒋小城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你……怎么也不坚持一下?” “嗯?”钟恪行一边按指纹支付,一边转过头去,扬眉道:“坚持什么?” 蒋小城索性大大方方地问了。 “怎么也不坚持叫我和你回去?” “你不是不想?” “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真诚的邀请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模样,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在敷衍了事。 钟恪行看了蒋小城一会儿,忽然就明白了。 握住他的手,又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是昨天,妈问我你在哪里过年,她说如果你留在杭宁,不如就和我回去。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和我回去,爸也很想见你,大家都欢迎你。” 钟恪行每周都会和父母通话,蒋小城在一边时,也会说上一两句。 他这样真诚,蒋小城倒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是度君子之腹了。 又听钟恪行道:“看你的想法,好像更想留在这里,我替你说,省的你又要找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蒋小城没想到他把自己看得这样透彻,面上带着羞恼的意思,还有些委屈,说:“我什么时候搪塞过你?” “是吗?” 钟恪行一一给他列举。 “博物馆挺有趣的,还能学到东西。” “香菜我也吃,没关系。” “去中街也可以,我都没问题。” 这些话都是蒋小城从前说过的,现在被搬到了钟恪行的嘴里,又用平板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出来,实在是让人难为情。 蒋小城听不下去,去捂他的嘴。 “你不要说!” 后来不知怎么的,反被钟恪行抱住,一个翻身,调换了位置。 耳边是呼吸声,眼神触到一起。 钟恪行道:“你说。” 蒋小城的目光在他的眉眼间流连,似乎在走神,下意识地问:“说什么?” “说你想留在杭宁过春节。” 蒋小城以为他还在戏弄自己,偏过头去,笑着道:“我不说,你松开,好痒……” 谁知钟恪行却不依不饶,正过蒋小城的脑袋,很有耐心地重复。 “说你想留在杭宁过春节。” “为什么要说?我不说。” “要说。” “我不说——别!” 几次三番,钟恪行依然在坚持,蒋小城被弄得很无奈,只好听他的话,道:“我想留在杭宁过春节。” 又问:“干什么一定要让我说这个?” 钟恪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手指轻抚他的眉间。 “小城,你看,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也不是很困难。” 蒋小城怔住了,久久不能开口,那淡淡的体温还残留在额头上,像耳边的话一样难以忽视。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心里的意思?” “我会看,也会想,我喜欢你,就会时时刻刻地关注你。之前,我也分辨不出,慢慢就会了,通过语气,眼神,还有动作。” 再具体的办法,他也说不上来,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人住在你的心上,多么细微的改变,都能牵动你的神经随之震颤。 蒋小城看着钟恪行,用目光描摹他面部的轮廓,默默把他抱住了。 半晌才闷闷地说:“我会改的,一时可能改不过来,但是会慢慢改的。” 钟恪行下巴垫着他的发旋,温柔地说了一声“好”。 原来有过欢聚的时光,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钟恪行临行之前,两人在路口告别时,蒋小城还没有觉出什么,甚至能够说些轻松的话,直到汽车绝尘而去,背影逐渐消失成看不见的黑点,蒋小城才感到胸口有东西消失不见了,轻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 在街口站了很久,才默默上了楼。 打开门,又觉得客厅有些不一样,安静得过分。其实钟恪行不爱说话,他在家时也很安静,可不像现在,这样空。 “呜——嗷!” 找找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围着蒋小城转圈,又用爪子扒他的裤脚。 蒋小城摸了摸它的头,把它带到沙发上。 “这个春节就剩下你和我了。” “你不知道吗?刚才他已经走了,这个春节,只有我们两个过。” “不过每年,都是我自己,今年还有你,也不错。” “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你想吃什么?酸奶吗?” 找找的原本耷拉的耳朵嗖地一下竖起来了。 蹦下沙发,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眼里带着催促的意思。 有这样一只通灵性的狗作伴,也不算太寂寞。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蒋小城出了一次家门,打算买点儿新鲜的蔬菜,再看看添置些什么东西。 在商场逛了半个多钟头,就觉得有些累,随便找了一家茶饮店,坐下来休憩。 恰逢此时,有对年轻的情侣捡了他旁边的位置坐。 那男孩儿模样很是帅气,鸭舌帽故意反戴着,白色卫衣搭配黑色长裤,脚下踩了一双款式时髦的网鞋,上面印着知名品牌的Logo。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儿也是娇俏可爱的模样,穿一件淡粉色的外套,蓬松柔软的头发梳到脑后,扎成了丸子头。 看打扮,应该还是学生。 只见男孩儿把桌上的纸杯向前一推,热络地说:“刚买的关东煮,快尝尝好不好吃。” 商场的整个负一层都用来做餐饮区,各种小吃都有,那份关东煮,大概就是在隔壁的店里买的。 可女孩儿却好像并不领情,手支着下巴,偏过头去,说:“嗯,不吃。” 她水灵灵的小脸一皱,小嘴微微撅起,尤其是那“嗯”的一声,千回百转的,是在撒娇了。 那男孩儿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吃关东煮?这里有你喜欢的海带结、蟹棒,还有鱼豆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女孩儿是想要他亲手来喂,可对方显然不解风情,还在冥思苦想自己的女朋友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说风是雨。 蒋小城看到他的表情,就想到了钟恪行,嘴角忍不住扬起,又怕被发现,低下头,假装看桌子上的宣传单。 余光里,那女孩儿的嘴好像又翘起来了,可喜欢一个人,是不愿意让他为难的,她立刻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扬起下巴说:“你喂我。” 男孩儿这才明白过来,傻兮兮地笑了,拿起一根签子,把食物送进她的嘴里。 两人互相喂了一会儿,男孩儿囫囵咽下最后一口菜,说:“我给你买了礼物。” 女孩儿的眼睛一亮,嘴上却说:“怎么买礼物,我不要!” 可又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问:“买了什么?” 男孩儿从背包里拿出黑色的丝绒盒子,递到女孩儿面前,青涩的面孔显出些许紧张与忐忑。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盒子里放的是四叶草的项链,正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追求的款式。 女孩儿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这个不是之前的哪一款?” 男孩儿重重嗯了一声。 “看你那天好像不太舍得,就买下来了,还喜欢吗?” 女孩儿简直爱不释手了,弯着眼睛不停地点头。 “喜欢喜欢!” 这样亲热甜蜜,真是羡煞旁人。 其实情侣之间送什么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份心意。 一份心意…… 蒋小城把这头脑里冒出的话默念了一遍,突然记起,自己好像从来没给钟恪行买过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更一章~感谢大家的支持~要放假啦好开心啦啦啦啦啦 第46章 Q46 今天遇到一位奇怪的客人。 营业员小周一边为顾客打理衣领, 一边抬起眼皮向靠近门口的方向看去。 说奇怪,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鬼鬼祟祟的行径, 也不是因为他做了惹人侧目的举止。 相反的,这位客人眉清目秀,穿着干净整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在货架上慢慢游移,并没有打扰到谁。 只是,这已经是小周第三次看到他了。 第一次是半个小时前, 他就来过一回, 东走走西看看, 像是在做什么犹豫, 没过几分钟,便离开了。 第二次是在小周去仓库取货的路上,碰见他在钟表区, 戴着白手套的售货员慷慨激昂地做着推销,而他只是站在柜台前, 轻蹙着眉头, 似乎不太满意。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小周做了很多年营业员,遇见过不少顾客, 日积月累下,也练出了一套识人的本事, 拿着眼睛上下一扫,就知道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请收好您的小票,欢迎下次光临。” 将衣服打包好,又恭敬地弯下腰, 目送着顾客离去,小周换上亲和的笑容,向前走过去。 “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蒋小城起了为钟恪行买新年礼物的心思,就立刻在商场里找寻起来,只是兜兜转转好久,也没想好送什么合适。 吃的东西留不长久,日常用品他也不缺,本来想着买一块手表,又回忆起邵朗那件事,怕钟恪行收到礼物,还要产生别的联想……还是罢了。 这样一来,只能送些穿的。 蒋小城是有一片赤诚之心的人,做事总想着尽善尽美,既然要送礼物,总要合人的心意。 钟恪行的衣服,都是低调简单的款式,料子却很好,一看就价值不菲,蒋小城知道他常穿的几个牌子,就挑这些店来看。 方才选中了一件衬衫,可又觉得衣服这种东西,还是要穿在身上才知道合不合适,他和钟恪行体形不同,总不能代他试,再说,万一尺码买错了,又要麻烦。 如果不喜欢,就更糟糕了。 心中一阵为难,觉得还是再看看,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身边传来悦耳的声音。 这里的售货员相貌好,都穿着统一的西装,表情举止也很得体,一看就知道是受过专业的训练。 蒋小城和他们讲话,稍稍有些压力,只说:“没关系,我随便看看。” 小周注意到他一直在看那件衬衫,便问:“先生想试一试吗?这是刚刚上新的款式。” 蒋小城忙摇头。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 又觉得这位售货员声音柔和,不会有那种急于向你推销的压迫感,就加了解释。 “我是想送人。” “送人的话……” 小周重新把目光放在衬衫上打量,脸上露出为人着想的表情,缓缓地说:“像衬衫这类的衣物,我个人觉得还是要亲自试穿,才能看出效果。” 这个想法和蒋小城不谋而合,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被拉近了。 蒋小城正好缺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便问:“那该送什么好?” 小周沉吟一声,像是在做思索,然后她说:“袖扣怎么样呢?” “袖扣?” “嗯……袖扣的话,本身比较小巧精致,很适合做礼物,参加正式的场合也都用得上——来,您这边请。” 把蒋小城带到柜台前,展示给他看。 “像这一对,是蓝砂石材质,款式简单大方,很容易搭配……这对亮彩色的风格是比较有个性的,这里的暗纹处理的很好……您觉得怎么样?” 这些袖扣是很漂亮,但蒋小城好像没见钟恪行佩戴过这些东西,担心他用不上,便摇了摇头。 小周脸上没出现任何不耐烦的意思,善解人意地道:“那领带怎么样?选择常规一点的款式,也不用担心出错。” 看蒋小城露出心动的神色,又带他去了另一个柜台,继续给他做介绍。 终于挑中了素色的一款,比较容易搭配,在很多场合佩戴也都合适。 蒋小城很真诚地道谢,小周微笑着回了一句“不客气”,帮他打开玻璃门。 下午两三点钟,一楼的舞台开始表演了,整个商场被动感的音乐衬托得热闹。 店铺里的灯都开得白亮亮,把一件件商品照得耀眼夺目,来往的人手挽胳臂,并肩着走,脸上洋溢着开心幸福的色彩,看中喜欢的东西,就向店里走,把带着春节元素的帽子、饰品戴在身上,先照着镜子看,又兴高采烈地询问同伴的意见。 蒋小城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心里轻松起来,不知不觉的加快步子。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礼盒,将领带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看细细密密的针脚,看绣在上面的淡色暗纹。 又觉得不够似的,忽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卧室去,打开衣柜的门,把领带放在钟恪行的衬衫上比划。 一低头,见找找坐在脚下,头歪着,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看,好像对这样的行为很不解似的。 蒋小城突然就笑了,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痴傻。 合上柜门,回到客厅,按照售货员的叠法,重新把领带整整齐齐地打包好。 忽然听到门铃声,他以为是外卖到了,喊了一声“等一下”,急急忙忙把东西放到一边。 一开门,闯入视野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钟恪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来再写~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在2021-04-01 23:59:13~2021-04-03 02:2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ynette、蛙蛙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哒 98瓶;小姨娘 20瓶;几许、喵了个大喵 10瓶;奶瓶给你踹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Q47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蒋小城又惊又喜,简直比一旁的找找还要兴奋, 一把抱住钟恪行,嘴上接连不断地问: “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要初三回来?” 欢喜的劲头过去,又觉得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道:“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要回来取?” 温热的身子扑进怀里,钟恪行终于感到了久违的充实,被他的情绪感染,脸颊露出了酒窝, 说: “不是落了东西, 是爸妈今年过年要出国旅行, 我就提前回来了。” 蒋小城还有些不确定, 接着问:“那是不是不走了?要留在这里?” 钟恪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很有耐心地做回复:“对,我们一起过年。” 笑容重新出现在蒋小城的脸上, 一只看不见的蝴蝶从背后翩翩飞过,震颤着翅膀洒下细腻的星尘, 灰白的客厅霎那间恢复了颜色。 直到睡前, 两个人还在一起规划着,他们的第一个新年该怎么过。 “所以说,你今天去商场, 什么都没买?” 钟恪行提出这个质疑,是因为他刚刚得知, 此时此刻在厨房的冰箱里,只剩下半颗白菜和一块猪肉了。 蒋小城脸一红,道:“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做点儿吃的就可以。” 至于那份礼物, 虽然有些许按耐不住,但还是想等着跨年夜的时候再说。 相处了这么久,蒋小城对钟恪行也有很深的了解了,他知道钟恪行虽然是低调内敛的性格,却很有仪式感,什么相识一百天、恋爱一百天……他都当作重要的纪念日来过。 怕他责怪自己把如此的重要的日子看得这样随便,忙扯开话题,问:“之前的除夕,你都会做什么?” 这点小心思,钟恪行看得清楚,与其说责怪,不如说是心疼,但他只回答道:“早上爸会做好早餐,通常是汤圆,我和恪言负责贴春联,摆果盒,年夜饭比较重要,要有鸡,有鱼,扣肉……” 蒋小城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年夜饭不吃饺子吗?” 这时候地区之间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钟恪行摇摇头。 “我们吃汤圆,还有年糕——我听说,北方是要吃饺子的。” “当然,”蒋小城提起了兴致,同钟恪行说,“而且要吃肉和芹菜馅的水饺,寓意新的一年,勤勤恳恳,还会在里面包硬币,谁吃到了,谁就是这一年里最幸运的人。” 钟恪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想了想,道:“我的钱包里,有几枚硬币。” 这个意思,是要遵循北方的习俗了。 钟恪行的窝心之处就在于此,没有一句甜言蜜语,却总是像这样,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受到他的心意。 蒋小城轻声说:“吃汤圆年糕也可以。” “那就……早上吃汤圆,晚上吃饺子。” 钟恪行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垂首认真做着笔记,钢笔和笔记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边说:“楼下的超市会照常开,明天早上我去买汤圆,吃过饭,我们就一起到市场,买芹菜、鸡、鱼,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很多,年夜饭四道菜,再加上饺子,怎么样?” 蒋小城坐在他身旁,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写,一边点头。 “另外两道菜,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 “蒜蓉白菜粉丝吧。” “粉丝……白菜……还有呢。” “再做一道清爽些的,嗯……蔬菜沙拉?买点儿生菜、小番茄、彩椒……” 蒋小城说什么,钟恪行就写什么,一来一去的,整张纸都记满了。 忽然的,蒋小城又道:“中午我们吃火锅吧。” “火锅?” “嗯!我想吃海鲜,可以买点儿大虾、螃蟹、鱿鱼、扇贝……也不要麻辣锅底,要清汤,保持海鲜的原味,这样才好吃。” 钟恪行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眸,静静地听他讲,然后说:“好。” 这一个“好”字,“h”和“ao”之间拐了一个弯,饱含了迁就与宠溺,钟恪行自己没觉出什么,蒋小城却听出来了。 心中一阵怦然悸动,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要买哪一种鱼?” 问题抛出去,却没有得到回应,钟恪行放下本子,疑惑地抬起头来,问:“怎么——”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又忽地消失不见,这“偷袭”来得快,去得也快,让人措手不及。 蒋小城因为自己的举动羞得浑身发烫,他扬起淡红的脸,水润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数星光。 “你能和我一起过年,我很高兴。” 钟恪行的心软成一片,又无奈得想叹气,他问:“那为什么不肯和我回家。” 蒋小城道出了实情。 “你们是一家人,过年,当然是要一家人在一起。” 换而言之,蒋小城是外人,这样特殊的日子,和钟恪行回去,本来也不合适。 钟恪行想和他说不要太敏感,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早就没有了什么合适不合适,也想和他说别考虑太多,爸和妈对他都是欢迎的态度。 可这些话,都没有出口。 而是轻声道:“那明年呢?要不要和我回家?” 蒋小城转过头去,又扯过被子,向上拉了一拉。 “明年的事情,再……再说吧。” 这一番言行举止,羞赧的成分更多,钟恪行没有再逼迫,重新把目光落回到笔记本上。 推一推眼镜,笃定地说:“明年不回,那就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迟早要和我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写得这样慢大哭 第48章 Q48 除夕是国人最重视的节日, 从早到晚,都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不能做伤和气的事,接下来的一年,才有可能顺顺利利。 蒋小城很小的时候,也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很期盼这个节日,他的期盼,不是因为漂亮的新衣新鞋, 也不是因为丰盛的佳肴美味。 而是因为平常阴晴不定的母亲, 囿于千百年来的习俗, 在这一天, 也会换上温和柔顺的脾气。 他们生活的小镇,从镇东走到镇西,不过一个小时。稀零的人口, 靠着一所公立学校和一个火车 站维系在一起。 在面馆里拼桌的两个人,即使之前从未碰过面, 聊上几句, 向上数几代,就有可能发现彼此是亲戚的关系。 因此,在这里, 谁家也藏不住秘密,提起蒋小城的母亲, 大家更是熟悉——一个漂亮但苦命的女人。 在除夕这一天里,蒋小城的母亲会让自己的漂亮发挥到极致,起个大早,挤出一大掌洗发液, 仔仔细细地揉出丰富的白色泡沫,让每一根发丝充分浸润在其中。 这时候,母亲会抹一把脸,稍稍偏过头,说:“小城,给妈妈倒水。” 家里面没有花洒,蒋小城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他会将热水和凉水兑在盆里,用指头探探温度,再一瓢瓢舀起,站到矮凳上,小心翼翼地浇在发根处。 吹风机呜呜直响,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散下来,接着是擦雪花膏,描眉,涂口红,换上最贵的衣服,镜子里的人,简直堪比电影画报里的女主角。 只是一年年过去,再精湛的化妆手法,也难掩病容。 舅舅家的除夕,相较之下更加热闹,蒋夏很小,七八岁的年纪,有着消耗不完的精力,一会儿吵着要玩雪仗,一会儿叫着要放鞭炮。 舅妈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菜刀剁肉的声音霹雳乓啷响个不停,她会抽空佯怒道: “刚买的衣服,等会儿弄脏了,看我不收拾你?!” “安静一点儿!要不就去看电视!” 也会朝着屋外扯嗓门: “小城!看着你妹妹!别叫她到处乱跑!” 到了晚上,吃完年夜饭,围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时,蒋小城也会得到一个大红包,里面塞的钱,和蒋夏一样多。 其实舅妈除了嘴上不饶人,待蒋小城也算好,一个不富裕的人家,能够平白无故地收养一个孩子,供给他吃穿上学,还要有什么错处可挑? 只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太不好受,尤其是一家三口你言我笑,其乐融融,自己一个外人在旁边看着,实在不知道把自己安放在何处好。 所以上了大学后,蒋小城就自己过除夕,可除夕本就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一个人的除夕,就不能称作是除夕了。 有什么东西落在额头上,又慢慢地向下移动,蒋小城觉得痒,浓密的睫毛轻颤几下,睁开了眼睛。 钟恪行早已穿戴整齐,清新的薄荷气息近在咫尺,他说:“还不起床么,汤圆已经煮好了。” 明明是催促的话,却用极尽温柔的语气。 一夜的梦,都如云雾般消散殆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蒋小城发出慵懒的轻哼,下意识地环住身上人的脖颈。 钟恪行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又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一边说:“一会儿买菜,我们是去超市,还是去市场?” 蒋小城慢吞吞地套上衣袖,迟钝地道:“去超市吧,早市估计已经散了。” 钟恪行说了声好,又问:“你昨天不是买了春联,放在哪里了?我没有找到。” 他提起这个,蒋小城想起来,昨天钟恪行回来得突然,慌乱之间,他把春联和领带都藏在了一处。 瞬间清醒了,忙说:“没关系,我去拿,我去拿。” 穿衣服的动作快上不少。 钟恪行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叫他别急,汤圆还烫着,再晾一会儿才能吃。 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餐,两人才去贴春联。 蒋小城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连帽卫衣,衬得皮肤光洁白嫩,他撕开透明的包装纸,左右手各拿起一张,读出声来: “年年如意家昌盛,岁岁平安福临门……” 兀自点点头,说:“嗯,这个是上联没错了。” 胳膊一伸,递给钟恪行。 钟恪行接过,反面朝上,平铺在桌面上,拾起一旁的双面胶带,从头端贴到尾端。 蒋小城在一旁瞧着他的动作,问:“这样能粘住么?是不是窄了点儿?” 钟恪行抬头望他一眼,又扯出一条胶带贴了上去,百依百顺的模样,实在让旁人诧异。 等把对联贴在门上,看着中央端端正正的福字时,蒋小城终于感受到了年味。 颇有成就感扬起下巴,道:“不错!我们去买菜吧。” 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境的影响,真的能这样大,昨日来商场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可买的,今天有钟恪行陪着,蒋小城就来了兴致,一排排货架走过去,东摸摸西看看,没过多久,购物车就塞进了一堆东西。 到了卖酒的专柜,一直充当点头机器的钟恪行突然道:“我们买一瓶酒回去?” 对于这个提议,蒋小城有些诧异,他问:“你可以喝酒吗?” 钟恪行说:“应该可以喝一点儿。” 蒋小城平日喝酒,都是为了工作应酬,可以说迫不得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和亲密的人小酌一杯的经历。 这样一想,倒有些动心,问:“那我们喝哪一种?” 淡色的酒液游转成漩涡的形状,玻璃杯相撞,发出叮咚的响声,蒋小城轻抿一口,道:“嗯……还挺甜的。” 钟恪行说:“这是产自西班牙的雪莉酒,制作工艺比较特殊,酿造过程中,会让酒接触空气,产生一层白色菌膜,从而形成奇特的口感与香气。” 蒋小城脱口而出。 “这你也懂?” 钟恪行用平板的语气道:“不懂,刚刚百度了。” 彼时的餐厅里只开了橘黄色的灯,桌上的四道菜和两盘饺子被摆成中心对称的形状,可想而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蒋小城挨着钟恪行坐,听到这老实的回答,很开怀地笑了。 一边说:“刚才在超市,我看你选了那么久,都被吓到了,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钟恪行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嘴边逸出笑来,道:“我不是神,怎么可能无所不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对于这个回答,蒋小城很吃惊,给他夹一只饺子,说:“那你还是多吃菜,不要醉了,会头疼的。” 见钟恪行蘸了蘸醋,又忍不住乐。 “我们喝这种酒,还吃饺子,是不是太不搭了?” 钟恪行洒脱地道:“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这样自在随意,蒋小城也完全放开了,他说:“我们家乡有一句俗语,叫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越喝越有……我从没听过,是什么意思?” 钟恪行挑了鱼尾的一块肉,剔除掉细小的刺,喂到蒋小城嘴里。 “嗯……”蒋小城一边嚼着,一边思索着说,“越喝越有的意思……好像没什么具体的意思,劝酒的时候,他们总会这样说。” “那大概是因为押韵,说起来朗朗上口,才流传下来。” “嗯,有可能,那你们这里,有没有我没听过的俗语?” 这一顿饭,从天南扯到地北,蒋小城给钟恪行讲家乡的故事,钟恪行给蒋小城讲在国外的见闻。等菜凉了,才起身收拾。 洗完了澡,换上干爽舒适的睡衣,钟恪行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副围棋。 蒋小城说:“我不会下围棋。” 钟恪行说:“那就下五子棋。” 窗外的天空不时绽放着璀璨耀眼的烟花,卧室里,钟恪行和蒋小城窝在温暖的床上,把围棋当作五子棋下。 钟恪行控制着,五局里让蒋小城赢两局,这样有输有赢,才不至于失了兴趣。 五个黑子又连在一起,蒋小城突然呀了一声,又看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扔下一句话。 “等一下。” 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没过一会儿,蒋小城又跑回来,双手背在身后,洁白的脸蛋被酒气熏得微红。 重新坐回到床上,透亮的双眸里闪动着略略忐忑的光芒,说:“我昨天去商场,买了礼物,送给你。” 钟恪行微怔,心脏蓦地一滞,接着剧烈跳动起来。 语气平静地问:“什么礼物?” “是领带。” 蒋小城不想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一边拆开盒子,一边说:“就是很普通的颜色款式,我记得你有一条类似的,这样的话,可以换着来戴。” 钟恪行突然说:“不一样。” 蒋小城抬起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 “你说我有一条类似的,但它们并不一样。” 钟恪行解释说:“虽然都是灰色,但这一条更深一些,宽度也不同——我应该现在就试一试。” 蒋小城见他当真要下床,拦住他道:“现在?不用急的,明天也可以。” 钟恪行却变得执拗起来,“一定要试一试。” 这个模样,怎么也不像不喜欢,蒋小城的心落进温池里,化成一片。 看着钟恪行换上衬衫,对着镜子扎领带,却好像怎么都系不好似的,也下了床,站到他对面,轻声说:“我帮你。” 修长的指头在衣领间灵活翻动,很快打成一个结。 “好了。” 抬起头,钟恪行正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他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蒋小城笑道:“也谢谢你的礼物。” 钟恪行疑惑,“我的礼物?” 蒋小城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层水雾,对上他的眼神。 “你陪我一起过除夕,就是最宝贵的礼物。” 远处的钟声敲响,窗外的烟花又一次燃起,这个时刻,多少对情侣拥吻在一起,用行动诠释对彼此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请你们原地结婚,好吗 第49章 Q49 按说除夕是要守岁的, 两个人当真把这个习俗贯彻到底,想着左右是假期, 便折腾到后半夜,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向窗边的方向望去,天已经白亮了,心底里涌起一丝恣意放纵后的罪恶感,又觉得窝在这干燥暖和的被子里,暂时不用为过几日的工作思虑, 实在是一件自在惬意的事。 衣料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蒋小城慢慢支起上半身, 偷偷地打量钟恪行。 每多看一眼, 心里的欢喜便多上一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钟恪行的头发。 又突然扯一下他的脸。 眼看着对方眉头轻蹙, 忙躺了回去,掩耳盗铃一般地闭上眼睛, 感觉到身旁的床铺动了动, 装作刚起来的样子,说:“你醒了啊。” 钟恪行摸索着拿起床头柜子上的眼镜,一边戴好, 一边说:“你拽我的头发,还捏我的脸。” 被抓了个现行, 蒋小城完全没有羞愧的样子,眼睛弯成了半月,甜蜜蜜地看着他,道:“新年快乐。” 钟恪行也露出微笑, 说: “新年快乐。” 蒋小城提议道:“我们今天下午,去看电影吗?” 钟恪行说了声好,拿过一旁的手机,问:“想看哪一个?” 春节档的电影多数都很好,宣传的力度也很大,蒋小城提了两个名字,似乎很难做取舍,钟恪查了一下时间,说:“我们就都看,先看这个,吃完晚餐,再看另一个。” 两人正计划得火热,一通视频请求闯了进来,钟恪行划下接通键,对面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为什么我回到家,一个人也没有!” 钟恪行同蒋小城对视一眼,说:“爸妈出国旅游了,没有和你说么?” “没有!我回到家,一个人也没有!” “你们成双成对,浓情蜜意,留我大年三十,独自个在家吃方便面,太过分了啊!!!” 两个小时后,钟恪言坐在餐厅,一手拿着鸡腿,狼吞虎咽地啃着,一边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不愧我花大几百的钱打车。” 蒋小城将炒好的蒜苔肉丝放在桌子上,道:“这炖鸡还是昨天晚上的,我再去做两道菜,你慢慢吃,不要着急。” 钟恪言嘴里塞满了饭,口齿不清地说:“剩菜已经很好了,嫂子哥,你不知道,昨天我回到家,一开门,清清冷冷清清,我的心情——” 狼哭鬼嚎的惨叫,在这样温馨静谧的家里显得很突兀,钟恪行坐在餐桌对面,扫视他一下,好像他很碍眼似的。 蒋小城在一边道:“那你怎么没有到这边来?” 钟恪言咽下一口肉说:“昨天我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啊,大过节的,根本打不到车。” 这个模样实在可怜,蒋小城感同身受地道:“那你就住在这里好了,反正家里只有我和你哥。” 钟恪言等的就是这句话,傻憨憨地笑起来,完全忽视对面暗沉的目光。 他以为找到了安身的居所,又有好吃好喝,日子简直再好不过,谁知痛苦的还在后头。 酒足饭饱,像大爷似的盘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余光里瞥见钟恪行和蒋小城穿着外套,下意识伸直脖子,问: “你们要出门吗?” 蒋小城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说:“我们订好了电影票。” “电影票?”钟恪言来了劲头,“是不是口碑很好的那个?” 说了主角的名字,在得到确认后,兴奋地道:“我也很想看这个,不如——” 客厅里的温度骤降,钟恪言瑟缩了一下,硬生生转一个弯。 “不如回来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好看。” 一说到“回来”的事,蒋小城更觉得愧疚,说:“我们定了餐厅,可能……晚上就不和你吃了——不过,我已经把饺子包好了,就在冰箱里,是牛肉馅,你最喜欢的。” “啊?”钟恪言拉起长长的音,顿时换上一副哀怨的面具。 他以为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节,已经很可怜了,殊不知更可怜的,是和别人共处一室,却完完全全地被忽视。 第二天中午,蒋小城做了一大桌好菜,也是存了对钟恪言弥补的意思。 餐桌上其乐融融。 钟恪言说:“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今天的热搜没有,有个老大爷带着自己的狗去宠物店洗澡,澡洗完了,却认不出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狗是黄黑花的,结果是黄白花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蒋小城和钟恪行挨着,坐在桌子的对面,他道:“这个新闻我看到了,是很好笑。” 聊天的时候,能够得到他人的回应,是再开心不过的事,钟恪言的眼神亮了,刚想附和两句“是吧是吧”,再说些什么话,坐在餐桌对面的哥哥却开口了。 “算算时间,找找也要洗澡了,我们是带他去宠物店,还是在家洗?” 蒋小城想了想,说:“大过年的,宠物店的员工也要休息了,我看,还是在家洗吧。” 又说:“找找最近掉毛好像很严重,我的衣服都沾上了。” 钟恪行回了一句“是么”,道:“哪件衣服,我一会儿用粘毛器擦一擦。” 蒋小城轻言缓语地说:“是上次你给我买那件灰色卫衣,没关系,我自己弄弄就好了,可能是春天快到了,找找在换毛。” 钟恪行嗯了一声,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西芹,“我们一会儿再给它好好梳一梳毛,这样,也不会掉得哪里都是了。” 蒋小城笑眯眯地道:“好啊。” 所谓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正是如此。 钟恪言几次想插入他们的对话,总是被无情的打断,坐在餐桌对面,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忽然就感觉饱了。 蒋小城是时时刻刻注意不冷落身边人的,见钟恪言半天没有说话,问:“对了,你的工作,现在怎么样了?” 钟恪言挠挠头,说:“还好吧,前期的事情是弄好了,找了几个朋友一起做,拍了样片,也挂到了网上,就是……” “就是还没有开张。”钟恪行丝毫不给面子地道。 钟恪言干巴巴地笑。 “很可能是因为最近在过年,大家都很忙,”蒋小城帮他分析,“等再过一个月,春暖花开了,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拍外景,这是一个好机会。” 钟恪言虚心地接受建议,道:“也可能是我们的宣传力度不够大。” 这正和蒋小城的工作相关,他说:“你之前不是说,要经营一个视频号?我觉得是比较可行的方法,现在互联网的流量很大,宣传的成本相对来说,也比较低。” 钟恪言露出烦恼的表情,“是有这个想法,但是拍什么,怎么拍,我们还没有想好。” 他生性\爱玩爱闹,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又对自己的颜值很自信,本来有一个私人的账号,平时跟风拍拍耍帅的视频。 但因为弄得随意,并没有多少关注的人,拿来做宣传号,估计效果不会太好。 谁知这个问题,竟在当晚被解决了。 临睡前,蒋小城突然收到来自秦梦的视频分享。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我的错觉么,视频里的人,怎么和钟教授长得有点儿像?” 蒋小城打开来看,竟然是钟恪言。 原来除夕那天,钟恪言风风火火地回到家,发现空无一人,简直郁闷到极点了,随手拍一段视频,发到了网上。 镜头剧烈地晃动,以示手机的主人有多崩溃。 “朋友们,我现在真的很无语,我真的很无语,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我本以为,迎接我的是亲人的拥抱,是一桌子好菜,结果,我给你们看看,迎接我的是啥……” “破案了,我爸妈去国外旅游,我哥陪我大嫂去了,我真的很无语……” 他长得帅气,说话又带着诙谐幽默的语气,更重要的是,把自己活成了段子里的人,倒霉的模样,惹得人捧腹大笑。 很快,这条视频流传开,获得了几十万点赞。 “哥!嫂子哥!我火了我火了!” 砰砰的声音传来,蒋小城忙去开门,钟恪言一脸兴奋地站在那里。 “你们看,你们看,我拍的视频,在网上火了……” “我现在的粉丝,已经有一万了,还在不停地涨……” 蒋小城也为他高兴,笑着道:“我刚看到,还想告诉你的——这回,不用为宣传的事情发愁了。” 钟恪言没有被这天上砸来的馅饼冲昏头脑。 “话虽这么说,但我只有这一条像样的视频,粉丝的粘度不会太高。况且,他们也不是冲着我摄影师的身份来的。”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后期拍出像样的作品就好了。什么事情都有利弊,刚开始的时候,客户太多,忙不过来,也不见得好。” 钟恪言嘿嘿笑道:“嫂子哥,你说得对,我这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蒋小城看钟恪行全程都表现得很淡定,心里疑惑,问:“你也是网红的哥哥了,难道不高兴么?” 钟恪行翻后一页书,说:“他能够脚踏实地,真的做出成绩,我才高兴。” 这个模样,真像一个老派的大家长。 蒋小城努努嘴,准备睡下了,钟恪行突然合上书,问:“你上次不是说,很想去创意部,现在还这样想么?” 一提起这事,蒋小城目光暗淡下来,说:“还是算了,现在的工作也很好。” 钟恪行提议道:“没有想过换一家公司么?” 蒋小城脱口而出,“那不是要辞职?怎么可能?” 钟恪行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一句话让蒋小城哑然。 在他的脑海里,不能辞职,似乎是天经地义。 “我从来没想过辞职的事。”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说不上来。” 钟恪行决定换一种问法。 “如果你做了辞职的决定,你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当然是找到一个最满意的职位。” “最坏的结果呢?” 蒋小城知道结症所在了,以往的日子,他总是自觉没有退路,也就不敢冒险,所以,一直在做最稳妥的选择。 “最坏的结果,是找不到工作,或者找到一个还不如现在的工作。” “你说的这两个,我觉得都不成立,现在的工作机会这么多,你又这么优秀,一直找下去,总会有自己满意的。” “也许,我这样说不太适合。但是小城,你真的不用担心什么,还有我在。” 因为还有我在,你可以再大胆些,可以不用瞻前顾后。 蒋小城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阵感动,又突然想到什么,扑哧一下笑出声。 “你是不是很有钱?” 关于财务的方面,两个人至今没有公开过,钟恪行挑眉,说:“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账户余额。”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的新闻是真的,关于钟恪言同学的悲惨遭遇,灵感来自网上类似的段子。 我明天如果写完了,就更,如果没写完,就后天更,下面要走剧情,我得好好想想~这几天没看评论,怕大家嫌弃我短小,谢谢大家的雷和评论呀~ 第50章 Q50 蒋小城从前就很羡慕那些行事随意洒脱的人, 觉得活这一生,就该说想说的话, 做喜欢做的事。 可他自己却一直背着沉重的包袱,每迈出一步,都要瞻前顾后。 就这样活到二十几岁,一直在走一条不好不坏的路,不求一鸣惊人,只求平平稳稳,所有的努力不要白白错付。 可那晚临睡前和钟恪行的谈话, 却让蒋小城心生动摇。 他还很年轻, 像钟恪言那样, 先别考虑后果, 大胆地去追求热爱的东西,没什么不可以。 便开始有意地关注网上的招聘信息。 这一天开完例会,Clara把蒋小城叫到办公室。 她今天穿了黑色套装, 双腿优雅地交叉,坐在皮质的办公椅上, 和颜悦色地道:“说起来不好意思, 有一件事,想寻求你的帮助。” 这几个月来,Clara将很多重要的工作交给蒋小城, 还不时地做指点,蒋小城知道她有意提拔自己, 倒因为自己离职的决定感到些许愧疚和心虚。 此刻,是很愿意帮她做些什么的,忙说:“总监,有哪里需要我的?” Clara温和地道:“《美周时尚》杂志社你是知道的, 和我们公司一直有很密切的合作,我的师弟在那里做编辑,他想采访一个人,想拜托你来牵线。” 蒋小城问:“这个人我认识?” Clara点点头,说:“是这段时间很火的邵朗。” 蒋小城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不禁一怔。 耳边是Clara的声音。 “他那么年轻,就做了节目主播,是有实力的人,从网上流传的视频来看,又很有绅士风度,最近引起了很多的关注。其实,我们公司最近也有打算,请他来做代言。我听说他也是传媒大学毕业的,你们是校友——不知道你和他熟不熟悉?” 蒋小城跟Clara共事这么久,很熟悉她的处事风格,知道她一定提前打听好了。 心里存了些犹豫,说:“我们认识,但是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这样么?” Clara眉头轻皱,似乎在思索什么,不一会儿,又露出微笑,道:“那我再想别的办法。” 平心而论,Clara是个很好的上司,工作能力强,做事又公平公正,更重要的是,虽然面上冷冷清清,暗地里却常关心同事下属,前一阵子,她的助理怀孕,经常因为身体不舒服完不成任务,她也没有苛责。 这样没有逼迫的态度,反而更让人觉得有所亏欠似的。 再者,听她的话,未来公司还有和邵朗合作的意思。 蒋小城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踌躇一会儿,开口说:“没关系,我……可以联系试一下。” Clara神色一松,感激地道:“那谢谢你了,我把我师弟的微信推给你,他叫顾岑,你们可以先聊一聊。” 按说常和文字打交道的人,大都该是文质彬彬,或带着一点儿不苟言笑的清高之气,而顾岑却完全颠覆了蒋小城的认知。 嗡嗡的机车声扑面而来,引得路人频频回头,随着刺耳的刹车音,扎眼的摩托停在快餐店门口,一个穿着黑皮夹克的青年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拨弄一下散乱的头发,露出带着痞气的笑。 “你是Clara姐介绍的小城哥吧,小城哥你好,我是顾岑。” 顾岑是走到哪里都要闹出动静的人,一碗面端上来,他先加了满满一勺辣椒和醋,胡乱拌了两下,提了秃噜地吃起来。 这个模样,好像饿了很久似的,蒋小城递给他一张面巾,说:“你不要急,不然再叫一碗?” 顾岑将手在半空中摆了摆,表示不用了。 把一根面吸进嘴里,很自来熟地说:“我也不想急,但实在太饿了,早上睡过了头,差点迟到,饭都没吃上,就被总监派去现场采访,累一上午了。” 举起大碗,喝了一口汤,叹道:“还是这拉面好,又好吃,又暖和。” 吃了个饱,两人才开始谈正事。 蒋小城说:“听Clara说,你想做采访,具体要采访哪些方面,我好……和邵朗联系。” 说他的名字,都这样别扭,要是见了面,不知道会有多尴尬。 顾岑长长地哀叹一声,一脸的倒霉相,说: “这件事,别提了,本来我的采访对象是中明集团的董事,结果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让别的杂志社抢了先,总编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下个季度的稿子补不上,就要开除我。采访邵朗,是我自己想的,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事关别人的工作,蒋小城认真起来,谨慎地道:“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你的意思,我可以帮忙转达,但最后能不能成功,我就不能保证了。” 顾岑眼睛一亮,道:“我懂我懂,小城哥,要是成功了,我请你吃大餐。” 又马上补充一句,“不成功也请你,交个朋友嘛。” 蒋小城露出微笑,这个顾岑,做事马马虎虎,心直口快的,倒也不招人讨厌。 可到了傍晚,他就笑不出来了。 钟恪行这几日出差,只有蒋小城一个人,他捧着手机,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走停停。 不知道该怎么和邵朗开口,心像是被文火轻轻撩着,焦灼烦躁。 埋怨自己,怎么就学不会推辞。 可既然答应下来,总不能食言,斟酌着打出一行字,删删减减,一狠心,按下发送键。 立刻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不敢去看。 “嗷呜——” 找找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动作,对着天花板嚎叫起来。 又把眼珠朝门口的方向看。 蒋小城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就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忙说:“好好好,这就带你出去玩。” 他连一只狗的请求都拒绝不了。 被找找牵扯着围绕小区走了一圈,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手机。 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蒋小城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他想,邵朗已经今非昔比,是知名的人士了,工作那样繁忙,怎么可能会理会自己。 这样也好,可以同Clara和顾岑有一个交代。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蒋小城迷迷糊糊地关掉闹钟,忽然注意到一条未读的讯息。 “抱歉,刚录完节目,才看到消息。最近有接受采访的计划,但具体的情况,还要详细谈。有时间的话,明天中午可以见一面。” 蒋小城心情复杂地告诉顾岑,立刻得到了连番的语音轰炸。 “太好了太好了!刚才主编还骂我痴人说梦呢!” “小城哥你简直厉害到爆!我请你吃大餐!” “见面的地点约在哪里好?”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比较私密的中餐厅,蒋小城本来以为会很难堪的,没想到邵朗只是冲他礼貌地点点头,在等菜时回忆几句上学时的往事,缓解一下气氛,与平常的同学相聚没什么不同。 邵朗能来,也是带着目的,借由杂志的平台,恰到好处地展示生活中的一面,会提升他的亲和力。 餐桌上,两人达成了共识,约定好采访的时间,又谈了具体的事宜。 顾岑骑着摩托来,又骑着摩托回到杂志社去,邵朗开了车,顺路送蒋小城到公司。 邵朗不是没有察觉到蒋小城的不自在。 他深深看蒋小城一眼,换上一副笑容,说:“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 别人搭话,总不能不回答,蒋小城问:“变了?怎么变了?” “具体的说不上来,记得大学时,你总把自己圈在图书馆里,也不爱说话,现在好像更开朗了,大概是因为走出校园,遇到的人也多了。” 又一偏头,带着调侃的语气道:“不过有一点,我有些伤心,你对着我,怎么疏远了?当初,你总是叫我学长的。” 三言两语,勾起了蒋小城的回忆,其实邵朗曾经给过他很多学业、生活上的建议,帮助他很多。 想一想,大学时候,邵朗那样优秀,追求者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大胆的,那一点儿倾慕,或许从未被察觉。 他这样别扭,实属庸人自扰了。 便轻轻地说:“没有。” 邵朗舒了口气,道:“没有就好,我以为你有了男朋友,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 有些事情,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反而有好处,蒋小城说:“那天还要谢谢你,我的……男朋友都和我说了。” 邵朗一边看着路况,一边不甚在意地回道:“小事情,也是很巧,就在大街上碰到了你。不过你以后,可不要这样喝酒了,再怎么说,工作也没有身体重要。” 这一次见面,竟然无波无澜地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感冒+加班,又拖更了,我有罪,到了周末才整理好自己,找到感觉来码字。 不会有误会啦,过了这么久,也希望看到两人的改变与成长~把小城这个毛病纠正掉! 明天周末,还可以继续码字啦,挺开心的~~~ 第51章 Q51 半个月后, 新一期的《美周时尚》刊登了顾岑的文章,邵朗又一次成为关注的热点。 好几回在茶水间里, 蒋小城看到实习生们捧着杂志,围在一起津津有味的讨论。 “哇,照片里的是谁,好帅啊!” “你不知道吗?这是邵朗,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前段时间在网上火了一阵儿。” “哦!好像有印象,是不是上了热搜?我扫了一眼, 没有仔细看。” “我之前也没关注, 谁没事儿看新闻啊, 我是在《今日挑战》里注意到他的, 他在里面做客串的主持人。” “啊啊啊!我有印象!是不是给我家小甜撑伞的那个?真的好有心啊,太暖了吧。” “那他现在不做新闻主播了吗?” “好像是,最近不是有一档选秀节目要播出?听说是他主持的。” “哪档节目?我想看我想看!” 蒋小城这一次的“牵线”, 不仅帮助邵朗提升了人气,还让顾岑在上司面前出了大大的风头。 顾岑千恩万谢, 兑现了诺言, 请蒋小城吃海鲜大餐。 满满一盘清蒸生蚝端上来,用筷子挑起肥美流汁的嫩肉,蘸几下芥末醋汁, 味道鲜美得让人回味无穷。 顾岑大呼过瘾,说:“我探了杭宁十几家海鲜店, 就他家生蚝的品质最好,做海鲜,最好别加味道重的佐料,不然本来的鲜甜都被破坏光了。” 从这一番言论上看, 他也是个钟爱美食的人,蒋小城认同道:“我也这么觉得,白水煮一下,时间不要太久,清清淡淡的,就很好吃了。” 顾岑像是找到了知己,两眼放光。 又很得意地道:“原来是同道中人。你有什么想吃的,不知道哪家店好,尽管来问我,我可是吃遍了杭宁的大街小巷。其实有些餐厅,看起来很高档,味道真不见得好,反倒是胡同里的小店,更有特色,让人一尝就忘不了。” 蒋小城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笑说:“你的这些经验,可以开设一个美食评论专栏了。” 顾岑却摇摇头,道:“不行不行,研究美食是我生活的情趣,把情趣变成工作,就没有意思了。” 提到工作,他想起今天的目的,双手举起玻璃杯,乐呵呵地说:“小城哥,这次能采访到邵朗,多亏了你,总编终于不再给我脸色看了。我今天就以……酸梅汤代酒,嘿嘿,对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这样一笑,很像阳光帅气的小狼狗。 蒋小城道:“还是你的文章写得好,办公室里好几个人,说要再买一本杂志作为收藏。” 顾岑嗨了一声。 “他们哪是收藏我的文章啊,是收藏邵朗好不好?” 谈及邵朗,似乎有很大的兴致,又道:“小城哥,我看你们的关系很不错嘛。” “也……还好,我们在一个大学,学生会里认识的。” “这个我在他的履历上看到了,杭宁传媒大学的学生会长,啧啧啧,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人中龙凤!不像我,咸鱼一条!” 蒋小城忍俊不禁地道:“能在《美周时尚》做编辑,怎么会是咸鱼?” “说起这事儿,还真的是巧,我大三实习的时候……” 顾岑是那种嘴巴一张开来,就很难再关上的人,从大学讲到工作,只剩报出自家的户口,偶尔牵扯出几句对邵朗的询问,蒋小城都如实地答了。 谁知真就这样巧,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同朋友聚餐的邵朗。 他还像从前一样,走到哪里都是最惹眼的,被一帮人簇拥着,有说有笑地上了楼梯。 蒋小城当时很庆幸,自己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没有被看见。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离开餐厅时,顾岑本想让蒋小城体验一下摩托车的风驰电掣,见他连连后退,深感遗憾地放弃了。 再过一个星期就到盲审抽查的阶段,钟恪行今天约好给研究生修改论文,说要十点才回去,蒋小城看一眼手机,时间还很早,想着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就放缓了脚步,慢慢朝地铁站走去。 “小城!” 有谁在背后叫他的名字,他吓了一跳,转回头,正是邵朗。 邵朗见他停下脚步,露出一个微笑,转眼走到跟前,说:“刚才在餐厅远远看着,我就觉得眼熟,你是坐在窗边的那桌么?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见你们走了。” 蒋小城哪里好意思说在走廊里就碰到过他,问:“你也在那家海鲜餐厅?好巧。” 邵朗道:“根本不是巧,我和朋友吃饭,不知道哪家餐厅好,就问了顾岑,是他推荐我来的。” 提到顾岑,又道:“杂志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蒋小城当他是客气,只说了一句没关系。 邵朗看他一眼,就猜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一些名气,会有大批记者来采访?其实并没有,每一天网络上都会涌出很多的新闻,想让人记住,是很难的事——你要去地铁站吗?正好,我们顺路。” 既然是顺路,蒋小城也就没法拒绝同行了,只能跟着向前走。 又听他说:“没有广泛的关注,自然就没有杂志社主动来找了,即便有,也不如认识的人引荐来得靠谱。” 蒋小城抿抿嘴,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会打扰到你。” “这怎么算是打扰?” 他说这句,很不经意似的,风一吹就消散了。 仔细一想,确实也没什么冒犯的意思,只是正常朋友间的对话。 接着又道:“不过我最近,确实有些累,想成立一个工作室,各方面都要联络。” 蒋小城听说了这件事,问:“你不做新闻主播了么?” “新闻主播只是暂时的,再向主持人的方向发展,不过,从长远的方向考虑,我还是想转到幕后工作。” 蒋小城知道,他一直都是有清晰目标的人,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 邵朗笑了,又抬头看天,舒了一口气。 开玩笑地道:“那如果哪天,你厉害的学长想寻求你的帮助,可不要狠心地拒绝我。” 这句话像是一个铺垫,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邵朗偶尔便会找蒋小城咨询和媒体宣传相关的事。 每一次只不过三五句,只单纯地讨论问题,从不说其他的什么。 按常理讲,寻常的朋友,做这样的交流,实在谈不上过分。 可蒋小城就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第52章 Q52 蒋小城这几日,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候给找找梳着毛, 慢慢地就停下来,眼神呆呆地看向窗外。 钟恪行看在眼里,以为他是思虑辞职的事,想着带他出去散一散心。 这天正好学校不忙,他早早地下了班,便驶到蒋小城的工作地点,把车停在办公楼下。 等了十几分钟, 远远地见到蒋小城从玻璃大门出来, 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 目光扫到钟恪行停车的位置, 脸上现出活泼的神色,脚步轻快地走近。 熟练地打开副驾驶的门,把背包放在后面, 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问:“今天怎么会来?不用指导学生论文了么?” 钟恪行这才想起, 最近自己一直把心思放在学校的事上,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一陪蒋小城了。 心里顿时生出愧疚来,说:“紧急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会比较轻松。” 蒋小城笑容更深了,一边系着安全带, 一边问:“那我们晚上做什么?去市场买点菜么?” “我听说杭宁师大的附近,有一条很长的小吃街,我还没有去过。” “我去过我去过!”蒋小城眸子一亮。 又觉得不可置信,平日里, 这人总是嘱咐自己不要吃垃圾食品,现在的意思,是要一起“堕落”了吗? 果然,钟恪行说:“那我们去小吃街,你觉得怎么样?” 杭宁师大附近的文兴街很宽敞,白天的时候,这里是可以正常通行的马路,到了夜晚,100多个商家便沿着路边支起摊来,橘色的小灯勾勒出招牌上的字,从街头亮到街尾。 这条夜市已经开了许多年,除了卖吃的喝的,也卖零碎的日常用品,像首饰玩具,手机挂件,到了周六周日更加热闹,来这里的大都是附近学校的青年。 粗犷响亮的吆喝声、喧哗笑闹声、铁锅与炒勺的碰撞声……各种食物的的香味混合着,飘逸在鼻尖,勾得人直想流口水。 钟恪行站在熙攘的人群里,不时地向四处张望,一看就是第一次来。 蒋小城是轻车熟路的,他仰着头,问:“你想吃什么?张记的煎饼?肠粉?烤串?” 又道:“那一家的面筋也很不错!” 钟恪行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做选择,然后他说:“我不知道吃什么,你喜欢哪一家?” 蒋小城左右看看,拉着他到一个摊位,询问他的意见。 “不然先吃这个?” 在得到同意后,兴冲冲地对正在忙活的老板说:“麻烦拿两串鱿鱼。” “好嘞!” 戴着白围裙的师傅乐呵呵地答应一声,熟练地捡起手掌大小的鱿鱼,平铺在铁板上,手指翻转,一压一切,呲呲声不停地响,鱿鱼外周被断成漂亮的条状,又因为受到了热,微微卷曲起来,由白转红,颜色诱/人。 孜然、黑胡椒、芝麻、辣椒粉……各种香料均匀地洒在上面,焦香四溢。 这一家的生意火热,早早就有几个女生围在摊前等了,烤到第二轮,才轮到他们。 蒋小城从老板手里接过两串,赶紧分给钟恪行一支。 “他们家的口碑很好,快尝尝,好吃的。” 钟恪行把鱿鱼翻来覆去,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下嘴,瞥见前面的两个女生一边走,一边在大口地吃。 又看到附近摊位的桌前,坐了一对情侣,正低头嗦着花甲粉。 原来在这里,不需要那么注重形象,可以更自在一些。 钟恪行沉默几秒,终于垂下头,咬一口手里的鱿鱼。 很嫩,又有韧劲儿,神奇的口感。 酱汁里不知放了些什么,咸辣里带着一丝丝甜。 “好吃吗?” 蒋小城目光里满是期待,好像他才是做这烤鱿鱼的人。 钟恪行点点头。 “好吃。” 蒋小城眼里的笑更盛了,他指指嘴角,说:“这里,有酱汁。” 除了鱿鱼,钟恪行还收获了很多新奇的体验,切得浮夸的烤土豆外酥里嫩,绿玻璃瓶装的汽水有一种廉价的甜,吃得太急就会烫到嘴的章鱼丸…… 除了吃的,也逛了别的摊位,蒋小城拉着钟恪行挤进人群,只见老板戴着麦克风,正口若悬河地推销他的小白鞋清洗剂,轻轻那么一擦,污渍就彻底消失了。 蒋小城有些心动,钟恪行却说,用实验室里的过氧化氢,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只买了一条狗狗围巾,红色针织的,再过年的时候,可以给找找带上,一定很喜庆。 不知不觉就逛到了末尾,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索性沿着这条道,接着往前走。 到十字路口转了个弯,误打误撞地进入一条美食街,除了零星的奶茶铺和水果店,都是大大小小的饭店。 火锅、烤肉、地方菜、龙虾馆、西餐厅……应有尽有。 方才只吃了半饱,又走了那么远,两个人商量着,不如再找一家店,点些小菜,顺便歇脚了。 一路走一路看,蒋小城抬头张望一家家店的招牌,忽然问:“农家小院……这个怎么样?” 透过玻璃大窗,见大厅里的几桌都坐满了,又道:“这么热闹,味道应该不会差。” 钟恪行看了一眼,说:“好。” 一进门,更感觉到里面的繁烈了,传菜员脚不沾地端着盘子,嘴里招呼他们坐下。 靠墙的位置,恰好有一桌客人起身离开,立刻有服务生走过来,利落地把所有东西撤走了。 又说桌上有二维码,可以自主点餐。 钟恪行和蒋小城坐在桌子的同一侧,慢慢地划着菜单,点了两个招牌菜,一道是大荤,另一道是清爽的。 蒋小城目光落在手机上,问:“吃什么主食呢?” 钟恪行说:“这里有白米饭,我们两个不用点太多,就——” 停了一停,又道:“这里有馒头。” 想起蒋小城是北方人,问:“吃这个?” 北方的范围很广,也不是都以面食为主的。 蒋小城知道他的心意,再加上确实很久没吃馒头了,倒有些怀念,就点了两份,想着尝一尝。 很快,菜便齐了。 这商家倒是有心,馒头不是一整个端上来,而是切成了不薄不厚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盘里,这样吃起来更方便。 蒋小城尝一口,慢慢咀嚼,是家常的味道。 忽然笑起来。 钟恪行问:“怎么了。” 蒋小城说:“没什么,我是想起,小时候的事。” 他很少提起小时候的事,大概是今天的心情好,松懈了防备和警惕。 钟恪行拇指放在食指的关节处轻捻,状似不经意地问:“和馒头有关么。” 蒋小城嗯了一声,放下筷子,不禁说:“我小时候嘴很馋,总想吃好吃的东西,但好吃的又不常有,我就自己做。” “北方的冬天很冷,家家都有火炉,烧的是煤,质量好的煤,烧一段时间就会变得通红,有点儿像烧烤用的木炭。” “我就把馒头切成片,用筷子穿起来,放在火炉上烤,再撒一点盐,馒头失去了水分,表面焦焦的,很好吃。” “有一次不留神,把筷子烤黑了,又怕被骂,干脆丢进了炭火里。第二天我妈还在自言自语,怎么少了一根。” 钟恪行笑了,原来蒋小城也会闯祸,也有这样活泼生动的一面。 他说:“我们可以把这些馒头打包,家里没有火炉,但有烤箱。” 蒋小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快吃完的时候,叫来了服务员。 “您好,这个馒头,麻烦帮我们打包。” 那服务员是位四十左右的妇女,身上穿着统一风格的红色工作服,她听到蒋小城的话,眼里带着惊讶,说:“馒头不能打包。” 这惊讶里,又有些轻蔑的意思,大概在想多吝啬的人,才会连廉价的馒头还要打包带走。 蒋小城一怔,下意识地就说:“不能打包么,那算了吧。” 服务员看他一眼,抬起下巴,转身就要走,却被钟恪行叫住了。 “你好,这个馒头,为什么不能打包。” 钟恪行面对几百个学生,也是可以泰然自若地讲话的,他注视别人的目光,自然带着些威慑力,服务员不敢再用轻视的态度。 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只说:“我们店里的规定,菜可以打包,馒头不能打包。” “可是馒头和菜,我们都付了钱,怎么菜可以打包?馒头不可以打包?” “馒头不够可以再添,但是不能打包。” “我不理解这样的规定,我明明付了钱,而且剩下这么多,难道不是浪费?” 这几句对话,不过是几秒内的事,钟恪行反击得这样快,让对方哑口无言。 “您等一下,我去找老板。” 没过一会儿,一位穿着西服的女士走过来了,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您好,是这样的,我们店里馒头的价格,是按照人数收取费用的,您可以无限量地吃,但不能带走。不过今天这一桌的馒头,我们免费为您打包。” 也是经验丰富的人,三言两语便将这次的危机化解了。 这样一个小插曲,本来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钟恪行取得了“胜利”。 可到了傍晚,钟恪行抱着蒋小城,就快要睡着了,怀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好生气。” 钟恪行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蒋小城这时候才开始算账。 “凭什么?” “明明花钱了,干嘛不让我打包?” “就应该让我打包。” 说着说着,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口里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了好几遍。 钟恪行捏一捏眉头,起身扭开床头的灯,又拿起眼镜带上,看清了蒋小城气鼓鼓的模样。 “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定?” 钟恪行温和地说:“你可以想一下火锅店里的蘸料,它是按照人数收费的,客人可以无限量取用,但不能把蘸料打包带走。” 蒋小城沉默下来,似乎被说服了。 过了好半天,才说:“不对,火锅蘸料是我们自己取的,又不会多拿,馒头是他们给端上来的,没有征取我们的建议,拿来那么多,根本吃不完,还不让我们打包,不是浪费粮食么?这跟火锅店的蘸料根本不一样。” “而且,他们也没提前说馒头是这样收费的。” 钟恪行很有耐心地道:“所以,他们的规定是有漏洞的。正因为这样,老板才会把馒头打包给我们。” 伸出胳膊,摸了摸蒋小城的耳朵和脸颊。 “以后我们不去这家店就好了。” 蒋小城似乎没那么气愤了,可脸上又现出挫败的表情,小声说:“多亏你。” 这模样,好像很懊悔自己吵架没发挥好,钟恪行心底一片柔软,又戳戳他的脸。 “小包子。” “你不愿意,为什么不说?” 蒋小城垂下眼眸,道:“我不知道,我说不出口。” 又很依赖似的,抱住钟恪行,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间。 闷闷地问:“怎么能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往下写,但是太晚了,要睡了~ 第53章 Q53 四月中旬开始, 南方的气温就逐渐回暖了,但夜晚总归是有丝丝凉气的, 钟恪行担心蒋小城受冷,拉着他重新躺回到床上。 两人相拥在被子里。 钟恪行说:“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做过一件很蠢的事。” 这“很蠢”二字,一下子激起了蒋小城的好奇心,他仰起头,前额擦过钟恪行的下巴,问:“什么事?” 钟恪行收紧环在蒋小城腰上的胳膊, 让他靠自己再近些, 缓缓道:“那个时候, 我有一个朋友, 我们在一个幼儿园,上了小学又分到一个班级,成了同桌, 两家人本来不认识,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几次面, 聊着聊着, 渐渐就熟悉了。” “我们会约着在周末一起做活动,还参加了同一门兴趣课。” “他的爸爸是家委会的成员,和老师、家长都有联系。平日里也能看出他们很重视他的教育, 除了兴趣课,还给他报了很多补习班, 不仅要提前学习下一学期的课程,还要针对难题做集中的训练。” “他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始终保持在班级前三,他的爸妈可能觉得这是很好的教育方法, 就一直这样做了。” “可到了五年级,他在课堂上,会偷偷地打瞌睡,当时我不太明白,现在想想,估计是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有限,应付不了那么多的任务。” “慢慢的,成绩就不如以前了。” “他的爸妈很生气,停了他所有的兴趣班,这样就空出更多的时间学习书本上的知识。” “一次考试前,他突然把我拉到角落,犹犹豫豫地问我,可不可以不要做最后的附加题。” “他提出这个请求,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五年级开始,数学卷的最后,会有两道附加题,这些附加题,难度本来就很大,一个班级里,有一两个学生做出来,已经是极限了。但他的父母对他的期望很高,特地请了专业的老师,去攻克这样的难题,只是效果一直不太理想,考试的时候,他依旧做不出来。” “这样的话,和我的成绩相比,就落下很大一截。” “他当时说的话,我不太记得了,大概的意思是,他的妈妈经常将我和他作比较,考试的成绩,如果只差几分,问题还不算大,可相差二十分,他的妈妈一定会严厉地批评他,不许他再出去玩,让他上更多的辅导班。” 蒋小城问:“所以……你答应他了?” 钟恪行停了一停,算是默认,他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请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考试的铃声响起,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坐在考场里,答题的时候,我忽地记起一件事,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前,我们在一起踢球,大家正玩得高兴,他的妈妈突然走过来,将他拉走了,说是还有很多的作业,要抓紧时间完成。” “大概是他一步一回头的样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也没有多想,最后的两道附加题,就空了下来。” 蒋小城隐隐猜出了结局。 “是不是他叫你不要做,他自己却做了?” “还要再糟糕一点,”钟恪行道,“那一次的附加题降低了难度,班级里很多同学都得到了分数,我的成绩下降到十几名,还被老师叫去谈话。” 蒋小城换了趴着的姿势,胳膊支着床单,替钟恪行感到不值似的,有些义愤填膺的意思。 说:“他怎么可以这样?” 又说:“你太善良了。” 这样的反应实在熨帖,钟恪行笑了,道:“或许不是善良,是自大,我以为班级里,只有我可以算出附加题,即使是空着,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提出那样的请求。” “既然是这样,他也不应该去做附加题。” “这就是问题所在。” 钟恪行注视着蒋小城的眼睛,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总是希望,自己的付出或是退让,应该得到对方相同的回报,觉得‘我对他好,他就会对我好’,可现实生活中,不是这样的。拼命的付出,不一定会让对方记住你的好,相反,有一些人,还会利用这一点,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拒绝一个人,也不一定会给对方留下很差的印象。如果他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就应该懂得,你对他,没有必须要尽的职责和义务,你的帮助,仅仅出于好心和情谊。” 蒋小城沉默着,他在心里,已经认同了钟恪行的话。 “可我总是怕,说出拒绝的话,他们会不高兴。” “他们是谁?” “就比如,今天那个不许我们打包的人。” “让她不高兴好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蒋小城想了一想,脸上破出笑容,说:“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 只觉得心中一片豁然,又说:“反正我们已经打包了,她爱不高兴,就不高兴好了。” 钟恪行摸了摸他的头发,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们可以做一个练习。” “什么练习?” “练习说‘不’。” 钟恪行从床上坐起,靠在枕头上,道:“你来说‘不’,就像造句子,比如我不要……我不喜欢……我不愿意……” 蒋小城憋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想不到。” “这句不能作数,再想一想。” 钟恪行给他做启发,“我们一起生活这么久,我一定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有很多的缺点和不足,你不喜欢我做什么事情,也可以提出来,我会改正,不会生气。” 蒋小城抿了抿唇,然后又轻又快地说:“我不喜欢你掐我的腰。” 这便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钟恪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掐你的腰?” 蒋小城注意着他的表情,飞快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掩耳盗铃地道:“我什么也没说,我们睡觉吧。” “掐”这一字,足以显示出其中的力道了,钟恪行对蒋小城,向来温柔到极致,日常的接触,怎么可能会用蛮劲? 除非……是情绪失去了控制。 钟恪行拧起眉,掀开被子要去查探,一边问:“我很用力吗?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意识。” 这温柔的语气,让蒋小城很不好意思。 “也没有不舒服。” 他撩起睡衣的一角,露出腰间细白紧致的肌肤,轻声说:“就是这里,你……有的时候,会……会很用力,有一点儿疼。” 钟恪行目光落在上面,仔仔细细地察看,又轻抚上去,见没有淤青,也没有红痕,稍稍放下心来。 道:“抱歉,我下次会注意。” 又问:“还有哪些地方,是需要我改的?” 这时候,蒋小城已经被他认真的眼神弄得浑身泛红了,怎么可能再提出别的意见来,只说:“没有了没有了。” 扯回被子,盖在腰间,乖乖地躺好,雾蒙蒙的大眼睛看向钟恪行,道:“我们睡觉吧。” 在床上满足另一半,是情侣应尽的责任,钟恪行本来对这方面不担心,可现在收到了这样的反馈,难免产生自我怀疑。 在这宁静的黑夜里,怎么也睡不着了。 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城。 蒋小城还没睡着,翻了个身,回问:“怎么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钟恪行才问出口:“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吗?我指的是……” 话说到此处,就堪堪停住了,不过蒋小城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很害羞,还是道:“没有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这可不是钟恪行想要的答案。 “那舒服么?” 这个时候,蒋小城已经有些羞恼了,他不知道大半夜的,为什么要谈论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 “舒服,快睡觉吧。”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一问到底,钟恪行继续问:“哪里舒服?” “都舒服,睡觉好不好?” “都舒服?”钟恪行觉得很不对,“舒服应该有不同的等级,有高等级的舒服,中等级的舒服,低等级的舒服,你哪里感觉到的是高等级的舒服?或者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有高等级的舒服?” 见蒋小城裹紧被子,背对着自己,一副我不听的模样,说:“我认为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停了一停,又说:“算了,还是要亲自试一试,才能分辨清楚。” 尽职尽责的钟教授,花了一夜,终于和伴侣弄清了怎样才能达到最高的舒服等级。 第54章 Q54 当蒋小城从公司大门走出来,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邵朗时,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知道,邵朗从来都是这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格。 “看来我今天很幸运,还没过半个小时,就碰到你了。” 还是这样亲和的笑容,还是这样看似轻松平淡却内藏玄机的言语,蒋小城从前总学不会从容以待, 把自己弄得慌乱又无措。 可此时此刻, 他突然发现, 内心已经不再因为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卷起丝毫的波澜了。 甚至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回以同样的笑容道:“要喝咖啡么?楼下的这家还不错。” 邵朗的目光里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沉着自在的模样, 说了一声好。 服务生走过来,端上温热的咖啡, 蒋小城只喝了一口, 就放下杯子,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 这味道让他想起大学时发生的一件事。 图书馆的背后,也有一家咖啡厅, 门口挂了一串复古的铜铃,每当顾客光临, 便发出悦耳的响声,蜷在地垫上的猫抬一下眼睛,再懒懒地垂下头去。 蒋小城每次路过,都会蹲下身摸摸晒太阳的猫, 第一次走进去,还是和学生会的朋友一起。 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大家在办公室里商量策划联欢会的事宜,把大体的内容规划好了,不知谁举手提议,去喝一杯咖啡。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欢声笑语盖过了铜铃声,一进门就开始挑选位置,这个讲角落里安静,讨论问题正合适,那个道靠窗的桌子更大,坐在来不拥挤。 还是邵朗说,去二楼的露台吧。 他这样一开口,队伍里立刻响起几道附和的声音,大家一前一后,咚咚踏踏地上了楼梯。 你推我让地坐下,开始点喝的东西。 “两杯冰美式!” “拿铁换脱脂奶谢谢。” “我要……焦糖玛奇朵多加一份糖!” 有人起哄说:“是谁立下豪言壮语要减肥的,怎么这时候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啦。” 又有人清了清嗓子道:“看人家小仙女,牛奶都要脱脂的,再看看你!” 那姑娘成了被调侃的对象,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自嘲道:“不是说一顿饭吃不出胖子?何况是一杯咖啡?我先喝了它,再说减肥的事也不迟。” 又是一阵热闹的笑。 站在一边的服务生嘴角也跟着翘起,把头转向蒋小城,用眼神询问他点什么东西。 蒋小城高中时候,学校里开始流行喝咖啡,说是提神醒脑的利器。他跟风买过一包,想尝尝什么味道,入口便觉得得苦涩难耐,再没有碰过了。 从来不知道咖啡还有这么多的种类,手里又没有菜单可以参考,一时心慌意乱,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惹出笑话。 正不知怎么办好,一旁的邵朗从容地开口说:“我们两个都要摩卡,谢谢。” 这样及时的一个举动,恐怕会永远印刻在蒋小城的记忆里。 咖啡厅的玻璃窗干净得几乎透明,远处的广场上,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身上套着志愿者的马甲,拦住路过的行人,正说着什么话。 邵朗问:“他们是在做什么活动么?” 蒋小城把目光投过去,看清了横幅上的字,说:“应该……是在做垃圾分类的宣传。” 邵朗笑了,语气里带着怀念的味道。 “我们也做过这样的任务,你还记得么?” 邵朗所说的任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办公室下达通知,要每个部门完成一项公益活动。 蒋小城和邵朗一组,还有学生会的其他几个人,在烈日炎炎下,杭宁最热闹的步行街里,足足忙了一个下午。 “我记得。” 金色的勺子在咖啡里轻轻搅动,蒋小城抬起头来,道:“不过太久远,具体的细节都回忆不起来了。” 邵朗看着蒋小城恬静的脸,半晌才说:“确实是很久远了。” 步入今天的主题。 “我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好了么?我承认,我的工作室刚刚起步,各个方面还不够完善,但好在发展的空间大,你有什么好的想法,都可以毫无顾虑地施展。”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向前迈一步,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你的工作能力,不该只做一个客户执行,我可以为你提供更适合你的平台。” 停了一停,又缓缓说:“我一直很怀念,我们在一起共事的日子。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信任的人在身边帮助我。” 邵朗说服人的能力一直很强,蒋小城想起那个夏日,他就是听了类似的话,才填下申请加入学生会的表格。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省下吃早餐的时间跑去图书馆帮他占座,替他去上他因为有事而上不了的课。 冒着雨为他取快递,浇成一只落汤鸡,熬夜给整理期末复习的资料,第二天上课被教授抓到打盹…… 只因为这一句“我需要你”。 “所以我觉得,这对于你,是很不错的机会——” “邵朗。”蒋小城突然打断他的话。 第一次被蒋小城直呼姓名,邵朗一怔。 随即问:“怎么了。” 蒋小城握着杯子的手悄悄攥紧,他提了一口气,脸上一片平静,心里的鼓却打得咚咚直响,擂声要震破耳膜。 “我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你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丢了录取通知书在你那里,后来你追上了我,给我指路,还帮我拿行李,我们被路过的人拍了照片,发到了校园的公众号上。那张照片……是偶然被拍下的么?” 蒋小城面上这么问,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 大四的时候,一次学生会聚餐,那个拍照的人几杯酒下肚,说漏了嘴。原来拍照的地点、照片的内容,是提前设计好的,目的是让全校的人认识,新任的学生会长是谁。 邵朗看着蒋小城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坦诚地道:“不是的。” “不是什么?” “那张照片,不是碰巧被拍下来的,是提前设计好的。我们想找一个形象好的新生,拍一组迎新工作的照片,放到公众号上做宣传。那天我恰好看见了你,就扣下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制造拍照的机会。” 蒋小城和邵朗的目光相撞,彼此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忽地都笑了。 蒋小城说:“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拿拙劣的谎言欺骗我,至少让我觉得,曾经那些傻傻的付出,没有那么不值得。 他心里一阵轻松,像是拖欠很久的一件事,终于有了了结。 语气坚定地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辞职换一个工作,至于去哪家公司,还在找,总会有合适的。” 邵朗轻轻说:“我知道了。” 看向蒋小城的目光变得温柔,像是在感叹。 “小城,你真的变了。” 站起身,把头移向别处,又转回来,伸开手臂。 似乎有预感,这一别,再不会有理由相见了。 “我们可以拥抱一下么?” 早春的天气是这样舒适,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已经生得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冠投下阴凉的影,随着清风轻轻晃动。 蒋小城走在路上,闻着空气中不知名的清香,听着树叶沙沙的声响,脚步越发轻快,脸上带着笑容。 他拿出手机,他翻开通讯录,他拨通了钟恪行的电话。 “喂?” “什么时候回来。” 钟恪行看一眼腕表,说:“可能还要半个小时,今天加不加班?我去接你?” 对面传来蒋小城的声音,“我就要到家了,早点回来。” 钟恪行看一眼窗外的香樟,心一片柔软,轻轻道一声好。 挂掉电话,眼前的工作怎么也做不下去了,匆匆按下关机键,站起身收了电脑。 不到二十分钟,便驶进小区的地下车库,熄了火,打开车门,刚刚站起身,温暖的躯体撞进怀里。 钟恪行下意识地揽住,脸色柔和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蒋小城仰起头,眼眸里的星辰闪亮,说:“在等你。” 钟恪行被他的情绪感染,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蒋小城不承认,只说一句“没有”,把目光落在钟恪行的脸上,越看越心悦似的,蓦地把头埋进钟恪行的肩膀里。 闷闷地说:“我好喜欢你。” 这是蒋小城第一次明确地表露对钟恪行的情感,钟恪行身体一僵,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悬在半空中的手落在蒋小城的背上。 原来只要心意相通,地下停车场都能成为浪漫的圣地。 “我们……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蒋小城扑哧一下笑出声,说:“那回家好了。” 钟恪行低头扫一眼搂着自己脖颈的胳臂,“这样回家?” 蒋小城头一偏,不肯松开手,憋着笑道:“你自己想办法。” 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住智慧超群的教授?钟恪行立刻想出一个主意,“我背着你?” “不要!”蒋小城如今把拒绝的话说得越发顺口了。 “我不喜欢你背对着我。” 这不过是一句随口之言,钟恪行的心里却泛起阵阵涟漪,他忽然想起,有那么几次,蒋小城明明睡在床的里侧,可醒来以后,却跑到了外侧。 大概是半夜里,偷偷换了位置。 “啊!” 蒋小城轻叫一声,身体被腾空抱起,自上而下地俯视钟恪行。 “这样会不会太别扭了?” “那怎么办?你又不肯松开我。” 钟恪行口中说着“太不像话”,却始终没有把蒋小城放下,径直上了电梯,打开房门。 一齐摔进沙发里。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开心?”钟恪行又一次问。 蒋小城趴在钟恪行的身上,想告诉他,又有些犹豫,长长地嗯了一声,说:“我告诉你,你不要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我今天,见到邵朗了。” 钟恪行脸上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下来。 “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蒋小城两只手在半空中做着“请冷静”的手势,“你听我说。” 钟恪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语气沉沉地道:“你说。” “他成立了一个工作室,缺少人手,想让我去他那里工作,我……我听了你的话,在微信里回绝了。他今天找我,还是想说服我。” “那你怎么对他讲的。” 蒋小城道:“当然是义正言辞地说不!我跟他在一起,本来也不自在,怎么能共处一室地工作?再说,在我心里,你的感受最重要,我去他那里工作,你肯定不高兴。” “我以后,不出意外的话,再不会和他联系了,我要顾虑你的感受。” 钟恪行的面容还是绷得紧紧的。 蒋小城垂下头,热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右脸。 “酒窝,快点出来。” 钟恪行终于控制不住,重新露出了笑。 单手拿下眼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一个翻身,把对方压在下面。 温柔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散落下来。 五月,所有的交接事项完成,蒋小城正式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Clara和他握手,祝福他今后的工作顺利。 秦梦送了他一个齐刘海的娃娃摆件,要他一定把它放在新办公桌上的显眼位置,说什么“见物如见人”。 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吃了饭,从餐厅里走出来,蒋小城看见钟恪行站在不远处的灯火里,温柔地望着自己。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有种结局的感觉???并没有啊!!!还有几个情节呢 第55章 Q55 蒋小城新入职的公司, 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总部在新加坡, 五年前来中国成立分公司,在业内有很高的知名度,是不错的发展平台。 “你就是蒋小城么?我是设计组的晴天,负责美术编辑。时间还早,大家都没上班呢,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科技大厦的15、16两层,都是我们的办公区, 这边是会议室, 前面是文印处和茶歇区, 食堂在二楼, 中午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蒋小城跟在晴天的后面,好奇的目光穿过玻璃墙,扫过一间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 心里为着不可知的未来,隐隐地悸动起来。 他听到晴天的话, 忙道了一声谢。 晴天回过头, 圆圆的眼睛弯起来,说:“不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的了, 还要互相照顾呀。大家……嗯……比较有个性,不过都是很好相处的。” 做艺术行业的, 难免会有自己的脾气,蒋小城见过很多,也有心理准备。 可和组里的成员共事一段时间后,他才真正明白这句“有个性又好相处”的意思。 负责视觉设计的华言“人如其姓”, 偏爱花俏的衬衫,吹着口哨走在办公楼的走廊里,总能引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文案小白是团队的气氛担当,二十四五的姑娘,脸上带着婴儿肥,谁在组会上提出了好的意见,她必定会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在一个“好”或是“我赞同”声中不停鼓掌。 晴天看似柔柔弱弱,却有着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蒋小城曾见她熟练地提起桶装水,本想上前帮忙,却被拦下了。 华言说给饮水机换水是晴天的特殊癖好,除此之外,她的癖好还包括搬运甲方寄来的样品、登上\梯\子检查灯泡、修理苟延残喘的打印机…… 惟一看起来正经些的,就是组长肖齐了,说话做事的风格,和钟恪行有几分相像,让蒋小城无端端地生出许多好感。 私下里打打闹闹,工作时又都认真起来。 晴天用肩膀顶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把纸箱放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一群人围上来。 小白感叹地问:“这么大的箱子,里面装了什么?” 晴天掏出钥匙串,随机挑了一把,用力划开粘得严实的胶带,一边说:“文慕寄过来的样品,还有两套,要过几天才会到。” 文慕是国内高级餐具品牌,这次推出的“格物”系列,延续了以往简约的风格,有一种质朴自然的美。 一周前,他们向多家广告公司发出了比稿邀请函,胜出方可以拿到两年的代理权。 小白看着会议圆桌上流光溢彩的餐具,马上要流出口水来。 “嘿嘿,干了这一票,这个季度的绩效分数岂不是不用愁了!” “庸俗!”华言在一旁油嘴滑舌地道,“寰宇新媒的员工,要把目光放高、放长远。作为一个优秀的广告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情怀!” 竟有一帮人跟着插科打诨。 肖齐及时地出声制止,说:“好了,关于这个项目,谁有好的想法,可以分享出来。” 关于产品的市场背景和调研结果,客户部已经整理得十分全面了,每人手里都有一沓厚厚的资料。 肖齐的话,把众人拉回工作状态。 “文慕一直把自己的品牌定位为高价格、高段位,这一点,从以往的营销策略上也能看出来。” “可根据市场调查的结果,之前投放的广告并没有达到很好的效果,什么原因呢?” “要我看,是这些广告没有突出文慕的个性,就是它和其他品牌的与众不同之处。” “所以,我们应该……” 一个小时后,肖齐叫停了讨论,说:“那么,暂时就按照大家商议的计划来。” 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在蒋小城的身上。 “这个案子,就由小城来负责,大家也要多多配合,辛苦了。” 不愧是雷厉风行的风格,就这样果断地做了决定。 可这个决定,却让蒋小城忐忑不安起来。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设计广告?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不开心么?” 餐桌上,钟恪行注意到蒋小城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问道。 蒋小城放下筷子,犹豫了片刻,才说:“能接到案子,我当然开心,只是——” 话到此处,堪堪停了下来,似乎有难以诉说的隐情。 钟恪行是很有耐心的,他见蒋小城这样,也不做催促,缓和着语气道:“只是什么?” “只是——”蒋小城垂下脑袋,语调里带着些担忧,“只是我才工作一个月。” “所以?” “所以我没有经验啊,之前一直和客户做对接,没有参与核心的创意设计。在新公司,也只是帮大家跑跑腿,熟悉各个环节。现在要独立处理一个案子,万一……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原来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钟恪行想了想,说:“还没开始做,就担心失败的事,不是很浪费精力?别想那么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会有好结果的。” 又说:“方案做出来,是不是还要和其他公司竞争比较?创意谁好谁坏不提,首先在气势上,就不能输给对方。” 又说:“你要相信你自己。” 蒋小城眉目低垂,像是听进去了钟恪行的话,道:“你说得对,到了这一步,总不能退缩,既然要做,就尽全力做到最好。” 可神情仍带着些许郁郁。 钟恪行知道他这是又掉进了纠结的黑洞里,便换了个角度,道:“我听你说,你的组长是很出色的人?” 蒋小城很诚恳地嗯了一声,连连点头道:“他的履历很厉害,之前的啤酒广告,获得过利菲奖,也很有领导力,看得出来,大家都信服他。” “那就是了,”钟恪行道,“这样的人,做出的决策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你,就是认为有完成的实力,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 堵在心口的石头蓦然消失,蒋小城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是真的想通透了。 “你说得对,我一定会做好的。” 情侣之间,除却伊始相恋的那段激情岁月,剩下的是无尽的细水流长,多少人熬不过细水流长中的寻常平淡,熬不过那一句无话可说。 蒋小城常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对着钟恪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分享自己的欢乐和忧愁,永远都能收获回应,没有丝毫地不耐烦或是冷漠。 他的心,从来没有对谁这样敞开过。 他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依赖对方了。 夜已经很深,书房的灯还锲而不舍地亮着,蒋小城打完一段文稿,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转过头,目光撇到墙边的沙发上,定了一定。 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着钟恪行的睡颜,心中泛起温柔的涟漪。 拿起他手里的书,慢慢地放到茶几上。 尽管这样小心翼翼,钟恪行还是醒过来了,睡眼惺忪地问:“做好了么?” 蒋小城摇摇头说:“还没有。” 钟恪行推了一下眼镜,又把电脑放在膝上,“那我还是再看一会儿文献。” 蒋小城坐下来,不赞同地哎了一声,道:“这么晚了,你先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 “我没事,这些资料,早晚都要看的,等你做完,我们一起睡。” 握住蒋小城的手,捏了一捏,说:“要不要喝牛奶,我去热一杯?” 蒋小城没说话,反抱住钟恪行的身体,动物撒娇似的蹭了蹭。 “怎么了?” “我想了一个方案,但总觉得不满意。” “哪里不满意?” “说不上来,总觉得缺点什么。” “不满意的话,就再想一个新的方案。” “我想不出来,感觉没有灵感了。” “不要紧绷着神经,越是这样,越想不出来。” 蒋小城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把脑袋靠在钟恪行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我休息一下。” 没过一会儿,额角传来轻柔的触感,什么东西按在太阳穴上,一圈一圈地打着旋。 蒋小城嘴角轻轻弯了起来,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完全倚放在钟恪行的身上。 因为心里有事,也不敢睡着,只是舒缓一下神经。 头顶传来一声轻咳,钟恪行道:“我听说,在放松的状态下,更容易获得灵感。” 蒋小城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放松身体,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做一些晚间的运动。” 蒋小城听明白钟恪行话里的意思了,他把头埋进钟恪行的颈窝,吃吃地笑起来。 等笑够了,才道:“可是我今天,有点累。” 钟恪行的语气里好像带了一丝失望,他说:“那算了。”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相互依偎,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过了半晌,蒋小城忽然抬起头来,偷袭似的亲了一下钟恪行的嘴唇,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钟恪行把目光撇到一边去,“干什么。” “我们试试吧,看能不能找到灵感。” “你不是累了?”钟恪行可还记得刚才的话。 蒋小城努努嘴,说:“那好吧。” 要站起身完成剩下的工作,却被一把扯了回来。 “还是要试试。” 两人相处得久了,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也都放下羞涩,愈加大胆起来。 “我们,去床上么?” “就在这里。” 拥挤的空间回荡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周围的温度上升了几分,把人逼出薄薄的一层汗。 蒋小城感受着手下伏蛰的肌肉,问:“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肩膀传来一阵痛,钟恪行咬了他一口,道:“还敢说?周末也不肯和我去体育馆。上个月,又吃了那么多牛排。” 刚入职时,团队里正在策划一则牛排广告,蒋小城很想帮忙,接连几天都拿牛排做晚餐,想从中找些启发。 回忆起那段时间,钟恪行下班回家,见饭桌上又是牛排的那副表情,蒋小城忍不住笑出来,躲开痒人的吻,求饶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前阵子发生了不顺心的事,一直没心情写,就没有动笔,最近平复了很多,实在抱歉,争取最近多写一些~ 第56章 Q56 “格物这个词, 源自《礼记·大学》中的一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是中国儒家思想的重要理论。” 蒋小城站在投影前,面对同事们专注的目光,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 “关于‘格物’的含义,从古至今,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释。一种说法认为,格物是探寻万物道理的意思。对道理的追寻,从来都不该脱离具体的事物, 道理与事物, 分别对应了简与繁, 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 “人在处理食物过程中, 会不自觉地对繁简做出取舍,有的人嗜辣,有的人喜甜……而餐具, 就是最终的承载物。 “爱好、品味、生活态度甚至是修养,都会在这几寸方圆中体现——这就是本次宣传方案的立足点。” 一张张精美的幻灯片滑过, 蒋小城尽力克服紧张的情绪, 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表达完整。 只在开头时出现了口误,好在马上纠正过来,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以上是文慕‘格物’系列的初步设计。” 电子屏上陈列出方案的整体框架, 蒋小城握着翻页笔,心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 小小的会议室陷入深深的静默。 肖齐率先打破了沉寂, 点名说:“小白,谈一谈你的想法。” “嗯……我觉得很不错啊,小城设计的主题,最大的亮点在于发掘出了‘格物’系列的文化调性, 弱化了餐具品牌通有的烟火气,这很符合高品质的定位。” 一个刚转行不久的人,是很需要这样的认同的,蒋小城听到小白的话,神色放松许多。 但他心里也懂得,这认同中,包含了不少鼓励的成分。 “符合高品质的定位是很重要,”华言目光凝聚在最后一页幻灯片上,“但总觉得缺少一些……” 手在半空中打着外翻的姿势,像是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形容内心的想法似的。 忽地将拳头向下一顿,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道:“温度,对,温度。” 蒋小城的头脑里划过什么,但他没有抓住,只是重复一遍道:“温度?” 华言嗯了一声,“温度,和烟火气差不多,但还不一样,它是更干净的,更纯粹的,更浪漫的,更——” 眼看越绕越让人糊涂,肖齐接下了他的话。 “华言所指的温度,通俗来说,就是情感。人生来具有情感,也喜欢将情感赋给周围的事物。一则好的广告,富有创意是关键,但引起人的情感共鸣也很重要。” “嘿嘿,还是肖老大懂我!” 蒋小城回头望向自己的作品,在心里琢磨两个人的话,像是拥堵的十字路口忽然有了指挥的人。 脸上出现恍然的表情,“我好像明白了。” 彻夜都没想清楚的事,别人三言两语就击中了要害。 蒋小城从心底升起浓浓的钦佩之情,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和同事之间的差距还很远,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沮丧,相反的,他觉得身体里积聚起一股动力,隐隐地推着他向上。 晴天说:“文慕寄来的第二批样品,这两天就到了,我叫快递送到你家里吧,站在消费者的角度,或许能获得一些灵感呢。” 在职场里,这些诚恳的建议与帮助,实在难得。 又讨论了一些细节,就到了下班的钟点,肖齐看一眼腕表,大概是要宣布会议结束。 “就先到这里,距离比稿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可以再好好斟酌一下方案,辛苦了。” 说到此处,停顿下来,话锋一转。 神色也温和许多。 说:“这个周末,是我们的同事蒋小城的生日,我谨代表创意部门,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蒋小城正忙着将一条条建议记录下来,听到这话,抬起头,不禁一怔。 肖齐递来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接过,打开一看,是张生日贺卡,右下角落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贺谨烨,是公司总裁的姓名。 祝福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哇,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有人抓住蒋小城迷茫的表情,说:“你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吧。” 蒋小城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热情,然而如此温暖人心的场面,却使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很羞赧地道:“我给忘记了。” 又有人说:“小城最近真是太专注工作啦。” “要注意劳逸结合嘛。” 这句劳逸结合,蒋小城听进了心里,他一连熬了几个大夜,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精神也一直紧绷着,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周五没有课,钟恪行下班比平时早些,他向往常一样,驱车去接蒋小城。 正是晚高峰,其实蒋小城直接坐地铁回家要快得多,可两人总想着能够早些见面,虽然浪费些时间,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晚华灯闪烁,十字路口形形色色的车辆有序交流着,许多人的脸上洋溢着轻松舒缓的神色,暗暗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周末。 钟恪行觉得蒋小城有些不对劲。 从上车开始,这人就在偷看自己,等钟恪行转过头面向他,他又去望窗外的风景。 车里的歌曲声太大了,等红灯的时候,钟恪行将音量调小些,问:“怎么了?” “嗯?”蒋小城将目光收回来,说:“什么怎么了。” 钟恪行很不客气地戳穿道:“你在偷看我。” 这可真让人难为情,蒋小城心虚地拔高音量,磕磕巴巴地说:“谁偷看你了,我,我是……在看你那边的树。” 钟恪行调转方向盘,拐进一条大路,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蒋小城还是开口了,没什么底气地问:“这个周末,实验室有什么事情么?” 两人在一起时,经常谈论彼此的工作,他提这个问题,钟恪行也并不觉得奇怪。 目光直视前方,注意着路况,很随意地说:“没什么事。” 又转过头问:“怎么?公司要加班么?” “我也没什么事,不要加班。” 蒋小城嘴上回答着,心情已经开始失落了,看钟恪行这个样子,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周末。 可公司的同事都记得。 胸口一阵气闷。 这个时候,钟恪行又说:“你饿不饿?我买了圆记的糯米糕,在后车座。” 蒋小城惊讶地直起身来,朝他说的位置看去,一边问:“圆记不是要排队?你什么时候去的?” “前两天你不是说想吃?今天中午没事,我就去买了,运气还算好,没有排太久。” 那日,晴天的男朋友来公司送爱心甜点,蒋小城跟着吃了一块儿,觉得味道很不错,便问是在哪里买的。 和钟恪行闲聊时,无意提了一句。 没想到却被记在了心里。 哪里来了一阵风,将方才的不愉快吹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热流,从胸口洗淋到心底,全身软化开来。 蒋小城想,身份信息的资料存在人事部,公司知道每个员工的生日也不奇怪,赠送贺卡必定是长久以来的传统。 而自己和钟恪行,从来没谈论过这方面的事,他不清楚也是常情。 况且两人在一起,总是幸福开心的,钟恪行包容,温柔,又很有耐心,是十分难得的爱人。 真没必要为这样一件小事,纠结来纠结去。 要不然……直接告诉他? 还是算了,从前自己生活,也没有怎么庆祝过。 就当作寻常的一天好了。 到了小区的负一层,钟恪行和蒋小城从车上下来,错半步地朝前走。 钟恪行突然说:“周日那天,你想做什么?” 蒋小城已经把过生日这件事放下了,听到钟恪行说,心砰地一跳,升起朦胧的喜悦。 又怕是自作多情,把寻常的聊天当作有目的的问话,只道:“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 钟恪行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说:“我本来计划,两天的假期,可以去附近的城市玩。可又一想,你最近实在太累了,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周日那天,我们去看电影,你觉得怎么样?” 停了一停,又说:“那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有记错吧。” 蒋小城欢喜里带着感动,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钟恪行说:“我记得身份证上的日期。 又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忘记了?” 此时此刻,蒋小城真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竟然因为毫无根据的臆想,平白无故地生了那么久的闷气。 又因为被戳中了心思,心虚起来。 没走几步,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停下脚步,仰着头,脸上带着羞愤,直呼起钟恪行的大名。 “刚才在车上,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实验室没有事,都是被你误导的。” 听到钟恪行低低的笑声,更是气恼,一把甩开他的手,说:“我算是看错你了,你根本就不是……” 钟恪行也很好奇蒋小城对自己的初始印象,便问:“根本不是什么?” 蒋小城憋了好半天,冒出一句话。 “你根本不是老实人!” 钟恪行和蒋小城在一起后,笑容变了许多,却也从没有笑得这样开怀过。 他很想抱一抱蒋小城,也确实这样做了。 用额头蹭了蹭蒋小城的眉间,眼里的喜爱满满地溢出来。 “你真是个宝贝。” 第57章 Q57 清晨的卧室里, 蒋小城从床上醒来。 他昨日休息得早,这一夜无知无觉, 也没有做什么耗人心力的梦,是真的睡得很沉了。 手背揉着眼睛,翻了个身,还有些懒洋洋的,鼻子嗅到一阵植物的清香,顺着这气味偏过头去,只见床头的柜子上静静地摆着一束粉嫩的玫瑰, 用长颈花瓶装着, 淡雅极了。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 手撑着从床上坐起, 又看到花瓶旁放着一个素白的方盒, 纯黑丝带系出精致的结。 心头一跳,残余的睡意完全消散开。 伸出手,想要拆开礼盒, 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指尖碰到丝带, 停了一停, 又缩了回去。 这个时间,钟恪行应该在做早餐。 蒋小城这样想着,便掀开被子, 下了床向门口走去,握住把手, 轻轻一推,透过敞开的缝隙,果然看到料理台前忙碌的身影。 油烟机呼呼地响,钟恪行套着围裙, 做得专注认真,直到腰身被环住,才意识到厨房里多了一个人。 他用勺子慢慢搅着汤,在冉冉的蒸汽里,转过头问:“你醒了,睡得好么?要是还困,就再睡一会儿,早餐好了叫你。” 蒋小城懒洋洋地蹭了蹭钟恪行的后背,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睡饱了——你在做什么?” 仍抱着钟恪行不放手。 这一份亲昵劲儿,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钟恪行却注意到了,心底里很高兴,刮一下蒋小城俊俏的鼻梁,留了些面粉再上面。 垂头看着他,用轻松地语气道:“嗯……我起了一个名字,叫珍珠翡翠白玉面。” “珍珠翡翠白玉面?”蒋小城被唬了一下,好奇地探出脑袋,掀开锅盖一看,顿时了然地笑了。 他说的珍珠,大概指沸水里起起伏伏的鱼丸,至于翡翠,就是绿油油的蔬菜了。 又瞥一眼玻璃碗中的馅料,不太敢相信地道:“这鱼丸是你自己做的?” 钟恪行说:“上次吃火锅,你说超市里的鱼丸肉丸面粉太多,没有味道。我想自己动手做一做,应该不会难吃的。” 这就是钟恪行的好,能记住蒋小城的每一句话。 当然,他还有其它的好,例如为了让蒋小城多睡一会儿,主动承担起每日做早餐的职责。 还有言出必行,之前讲过要学习做饭,现在已经能烧出一手好菜了。 蒋小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小声道:“这多麻烦,以后,随便去楼下买些包子豆浆就好。” 等钟恪行将一整根面捞出,小心地盘在碗底,又盛出汤淋在上面,他才恍然。 这原来是碗长寿面。 脸慢慢热了。 偏偏是这样不言不语的照顾,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动心。 汤面被端上餐桌,两人相对而坐。 动筷前,钟恪行咳了一下,想要故意引起人的注意似的。 他看着蒋小城,说:“生日快乐。” 面对这样的状况,蒋小城总学不会放下羞涩,他把头低垂着,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轻声道:“谢谢。” “你喜欢吗?” “嗯?什么?” 钟恪行见蒋小城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干脆说清楚些。 “礼物,你喜欢吗?” 蒋小城啊了一声,说:“是床头的那个白盒子?送给我的吗?” “当然。” “我……不知道,没有拆开看,我这就去拆开看。” 每说一个字,就多一分欣喜和甜蜜透出来,匆匆进了卧室,又很快出来。 把礼盒放在餐桌上,解开系带,因为怀着期待,指尖微微抖起来。 钟恪行的礼物,是最新上市的手机,很知名的牌子,款式干净简单。 蒋小城把手机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有些受宠若惊,“这……太贵重了。” 钟恪行说:“不贵重。” 又说:“我想,你每天都能用到。” 这话说得简单,蒋小城却听明白了,不由得为这份诚恳感动,想等到钟恪行的生日,一定好好用心准备礼物。 这顿周末的早餐,两人吃得自在悠闲,满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汤,又一起收拾碗筷。 蒋小城早就注意到餐桌上的康乃馨,又想起卧室里的玫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花,这么新鲜?我都不知道。” 钟恪行无奈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蒋小城眼神里透着不解,“怎么了?” 钟恪行沥了沥碗中的水,放进消毒柜里,道:“这都是露台的花。” 两人刚在一起时,蒋小城对钟恪行的工作/爱好是很感兴趣的,一寻到机会,就要左问右问。 可钟恪行这人,本来就不爱玩笑,谈及这类的事,更是严肃较真,一个个专业名词砸过来,听得人头晕目眩。 几次下来,蒋小城摸清了他的脾性,也就不再问了,生怕普通的闲聊,变成一场学术大会。 可这又显得不够关心对方似的。 蒋小城心里存了一份惭愧,拉起钟恪行的胳膊,说:“我最近太忙,没注意露台,开了很多花么,有的我都叫不出名字,你帮我介绍介绍,好不好?” 这样明显的示好,钟恪行不是看不出来,他说:“我最近也没有顾上,今天早上去看,生了很多杂草,该打理了。” 蒋小城马上自告奋勇地举起手,像个要回答问题的学生,道:“我和你一起打理。” 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什么都是有趣的,诺大的露台里,蒋小城成了贴心的帮手,在钟恪行的指导下,修枝剪草都弄得有模有样。 这露台里的布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譬如靠墙的一角,特意摆放了木制的圆桌和长椅,用作茶歇休憩,有玻璃顶棚遮挡着,也不怕风吹雨淋。 两个人觉得累了,一起过去休息。 在自己的家里,当然不用太过拘泥,蒋小城本来规矩地坐着,又觉得不舒服,左看右看,干脆把钟恪行当作肉垫,卧躺着身,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低垂着头,认真捣鼓新买的手机。 蒋小城穿着半袖和短裤,看着清爽简单,这样一躺,修长匀称的腿暴露在太阳下,被光照得雪白。 钟恪行只瞧一眼,就移开视线。 他道:“我们下午,去看电影么?” 蒋小城放下手机,仰着脸,问:“你想去么?” 钟恪行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说:“我想,今天……总要有些活动。” 蒋小城把目光落在头顶的玻璃棚上,像是在做什么思考,然后长长地嗯了一声,说:“电影院人多又吵,不如在家里,我们说说话。” 抬起胳膊,把钟恪行的一只手拉住了,叠放在胸口。 今天是蒋小城的生日,当然要遵循他的意愿,况且这个建议,也是很吸引人的。 钟恪行说:“我去切水果,再倒杯水来。” 蒋小城朝他灿灿一笑,说了一声好。 露台的四周,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沿着墙边生长的,是一簇簇盛开的铃兰,风吹过来,叶片和茎先摇动起来,接着,茎上的花朵也跟着轻晃,释放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没过多少时间,钟恪行走进来,左手端着果盘,右臂挂一条薄毯,手里还拿了一本书。 将果盘放在圆桌上,重新坐回椅子,用毛毯把蒋小城的一双腿包裹严实了。 蒋小城只以为他是怕自己冷,不好弗他的意,只默默地接受了,又调整出舒服的姿势,坦然地接受投喂。 钟恪行只默默地看书,蒋小城倚在他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看到的新闻分享给他。 过了一会儿,蒋小城又坐起身来,仿佛小狗似的,把脑袋压在钟恪行的肩膀上。 又像是不舒服似的,朝着钟恪行的方向凑凑。 这样折腾,任谁也看不进书,钟恪行问:“怎么了?” 蒋小城说:“没事,躺着有点儿累。” 钟恪行怀疑地看他一眼,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衬衫。 “我身上有味道么。” “没有没有。” “哦,那你干什么闻我?” 蒋小城没想到,这样小心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钟恪行的眼睛。 他像是被抓到做什么坏事似的,露出几分困窘。 为了避免被当成变态,蒋小城把手机举到钟恪行眼前,解释道:“网上说,喜欢一个人,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殊的味道。” 这是一篇科普的文章,大概讲基因契合的两个人,会被彼此身上的气味吸引,这种气味能够刺激神经,进而产生身心愉悦的感觉。 钟恪行盯着手机屏幕,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过头,问:“你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么?” 这语气音调,似乎在做单纯的讨论。 蒋小城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虽然不大好意思,但还是说:“能闻到一点,好像薄荷。” 钟恪行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声,道:“也许是洗衣液的气味。” 话音一落,忽地朝蒋小城的方向倾身。 蒋小城大窘,双手搭在钟恪行的肩膀上,把他向外推。 “干什么?” “我们用的是同一种洗衣液,如果是洗衣液的原因,你身上也应该有薄荷味。” 这回答有理有据,蒋小城一时无法反驳,只好秉起呼吸,僵直身体,任钟恪行在自己的颈间嗅来嗅去。 过了好半天,也没见对方得出什么有建设性的结论,终于忍不住羞耻,问:“闻到什么了吗?” “有水果的甜味。” “那是因为我刚吃了菠萝。” 钟恪行摇摇头,说:“那不一样,我形容不出来。” 蒋小城听到这话,心里是很雀跃的,按照网上的说法,这就是两人契合的证据了。 可他又有些怀疑钟恪行在哄骗他。 半是疑虑半是好奇地看钟恪行一眼,低头去嗅自己的衣服。 “真的么……我怎么什么也闻不到?” 又怀着实证的精神,靠近钟恪行的脖颈,要再探寻什么一样。 这天真的动作,实在惹人喜爱,钟恪行也就遵循自己的心,趁他凑上来的时候,低头一吻。 不偏不倚地挨上蒋小城的唇。 清甜的水果气味在呼吸间缓缓交融。 两人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蒋小城做这些亲密的举动时,更多的是害羞拘谨。 现在,害羞的成分还在,却也大胆了许多,在钟恪行退开半分时,还会追逐着索吻。 显然,也是很享受这样亲密的互动的。 关于“情侣气味”的讨论,早被抛在脑后了。 结束这拨人心弦的长吻,两人都有些动情,偏偏这时,门铃声响起。 把旖旎的气氛惊得四散。 蒋小城啊了一声,站起身来,说:“我想起来,同事给我寄了东西。” 赶忙跑到玄关,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快递,道一声谢,签了信息。 钟恪行接过箱子,看着精致漂亮的包装,又掂量一下重量,问:“里面是什么?” 蒋小城解释道:“我现在做的项目,不是‘文慕’的餐具么,这是他们公司寄来的样品,同事叫我把它们用起来,说是可以激发灵感。” 又觉得假期里谈工作,是不太礼貌的事。 怕辜负了钟恪行的陪伴,把箱子放到厨房的角落里。 “先不要管它了。” 钟恪行却用钥匙将包装上的胶带划开了,把里面的碟碗拿出来,说:“既然对你的工作有帮助,我们就用起来,也不耽误什么。” 把金边叶纹的平盘放在手里,翻弄了一个来回,又说:“这个正好适合做蛋糕。” 蒋小城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做……做蛋糕?” 当钟恪行将打蛋器、电子秤、裱花台、烤盘等一系列工具在料理台上依次排开时,蒋小城才真正相信了他要做的事。 “恪行,做蛋糕……应该很难吧。” 蒋小城这么说,是一种委婉的提醒。 钟恪行却轻描淡写地道:“其他的还好,把奶油抹匀比较难。” 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出人意料,蒋小城于是问:“你之前有做过么?” 钟恪行操作打蛋器的手不停,另一只手插在腰间,转过身说:“不然你觉得,我最近为什么会发胖?” 又说:“中午你不在家的时间,我有做练习,不过能不能一次成功,还不好保证。” 蒋小城简直感动得不知怎么办好了,他从背后抱住钟恪行,还能触碰到腹肌的轮廓。 “不胖不胖。” “恪行……我……” 新手机的一大功能亮点,是有很强的拍摄性能。 蒋小城开启摄像头,决定记录下这值得回忆的时刻。 视野由模糊变得清晰,接着,钟恪行忙碌的背影出现在长方形的屏幕里。 一道清润里带着调侃的画外音响起。 “钟教授,你在做什么?” 钟恪行回过身,朝手机的方向瞥去,下意识地伸出五指,做出遮挡的动作,眼神里露出很无奈的神色。 却还是配合着说:“我在做蛋糕。” “具体要怎么做呢?” 钟恪行脸上带着宠溺的意思,开始尽职尽责地做介绍。 “这里面有鸡蛋、白砂糖,首先要它们打成糊状。” 镜头晃动几下,向前推进,把打蛋器嗡嗡运转的动作拍得清楚。 “蛋糊变得细腻有光泽的时候,把筛好的面粉加进蛋糊里,像这样……” “再放入黄油和牛奶……” “送进烤箱,等烤熟后,抹上奶油就可以了。” 蒋小城开启前置摄像头,让自己的脸和钟恪行同时出现在屏幕里。 他刚想说几句总结的俏皮话,头脑里忽地闪过什么,拉一拉钟恪行的衣袖。 “恪行,恪行!” 钟恪行正设置着烤箱的参数,听到这呼唤,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蒋小城水盈盈的眼珠瞅着他,说:“我们两个,好像没有一起拍过照。” 钟恪行明显怔了一下,看一眼屏幕,向前走两步,靠近蒋小城。 是默认一起照相的意思。 蒋小城平时就爱拍一些风景,也懂得很多拍摄的技巧,他调整了两人的姿势,又提示钟恪行看镜头。 扑哧一下乐出声。 “钟教授,这不是拍证件照,笑一下好不好。” 钟恪行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咔嚓一下,这一刻的时光,永远地定格在此处。 除了蛋糕,钟恪行也准备了别的菜,他用汤勺的背部把浓汁抹成心形,中间整齐地叠放切好的牛排,将两簇西兰花点缀其上。 从裱花袋里挤出星星模样的青芥,制成多彩的寿司拼盘。 鲜榨的果汁混合着冰块倾入玻璃杯里,放一片柠檬做修饰。 将所有的餐盘摆上桌子,蒋小城以为终于可以大快果颐了,钟恪行却说: “可不可以回到卧室,十分钟以后再出来?” 今天的惊喜真是太多了,蒋小城问:“这么神秘,又要干什么?” 钟恪行当然不想这样早就揭开谜底,又好像不知道怎么说服蒋小城听话一样,他把手放在蒋小城的肩膀上,将他朝着卧室的方向推。 “十分钟,就十分钟。” “那……十分钟,不要让我等太久。” “还有五分钟……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还有30秒,我要出来了!” “再等一下!” 门外,钟恪行的声音带了一丝慌乱,还有什么东西劈里啪啦地响动。 又过一会儿,他才高声说:“可以了,可以出来了。” 蒋小城迫不及待的推开门,映入眼的一片漆黑,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终于在这片漆黑中看到一簇簇橘色的光。 这暖光的来处,是摆放在餐桌上的白烛,火苗上下晃动着,应得周围一片暖色。 蒋小城的表情像是在笑,又有些哭的意思,他说:“这太隆重了。” 钟恪行似乎有自己的节奏,他走过来,拉起蒋小城,让他在餐桌旁坐下。 拿起一边的寿星帽,要戴在蒋小城的头上。 蒋小城下意识地遮挡一下,嘟囔着笑说一句“这很幼稚好不好”,却也由着他戴上了。 钟恪行在他的对面坐下,眼睛里反射着温柔的暖光,说:“小寿星,你可以许愿了,要闭上眼睛,愿望才会实现。” 蒋小城赶紧闭上眼睛,因为下一秒,就要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了。 蒋小城对着外人,从来都是乐观开朗的模样,但他自己心里知道,因为身世的关系,他始终对生活怀着一丝悲观和消极的态度。 他从不相信鬼神的论调,初中时,一帮同学熬夜等待流星雨,他也不做任何的参与。 如果许愿真的有用,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样多不快乐的人? 可他对生活,又不是完全消沉颓唐的。 一路走来,老师同学的殷切关心,工作以后,同事们的帮助支持,甚至一次走在路上,一位大妈迎面走来,说他的衣服太薄,该多穿一些……这些人性的暖光,一直充盈着他的内心。 更重要的是,他这样幸运,遇到一个陪伴他、包容他、爱护他的人。 呼,许个什么愿望好呢? 他想和钟恪行永远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会不会太贪心了? 那就,和钟恪行永远在一起,不必要这样幸福也可以。 或者,或者只要钟恪行身体健康。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帮助人类实现愿望的天神,听到这样不贪心的请求,或许就会帮忙实现。 “咳,蜡烛就要燃尽了。”钟恪行提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许好了。”蒋小城放下合十的双手,睁开眼。 这一晚的美好经历,不仅增进了两人的亲密关系,也给蒋小城很多工作方面的灵感。 他对自己的项目方案做了彻底的修改,准备两天后再做一次汇报,听取大家的意见。 “先生您好,这边点单,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需要喝什么?” 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蒋小城匆匆走近柜台,点了一杯拿铁,希望靠它打起精神。 付账时,却出了小小的意外,服务生一连扫了几次二维码,都没显示支付成功,想来是网络出现了问题。 正是上班的高峰,进出的白领不少,因为这点耽搁,柜台前已经拉起队伍,队尾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想看看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造成这样的境况,蒋小城感到很抱歉,他右移了半步,对服务生说:“对不起,让后面的人先点吧,我找一找有没有现金。” “这一位点的是拿铁么?我也来一杯,我们一起结。” 蒋小城正低头翻弄书包,背后响起这样一道声音,他略略惊讶地回身,盯着那人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 又觉得面对一个四十几岁的人,称呼“你”不够礼貌,换了口吻说:“真巧,在这儿遇见您。” “小球友,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 这中年男人,正是蒋小城和钟恪行第一次打球时,遇到的那位颇具实力的对手。 因为难以忽视的气质和高超的球技,给蒋小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人让出柜台的位置,和蒋小城寒暄起来。 “你在这栋大厦上班?” 蒋小城见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举一下工牌,腼腆地道:“我刚来这儿工作不久。” “噢,那太好了,我也在这里工作,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切磋球技。” 对于这样有涵养的人,蒋小城是打心底里尊重的,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又惦记着那杯咖啡的事。 “咖啡的钱,我转给您——” 那人摆摆手,似乎很不在意,“下次约球,你再请我好了。” 短暂的插曲过后,蒋小城照常打卡上班,进到办公区,迎面是一片繁忙混乱的场景。 心里正纳闷气氛为何这样紧张,肖齐匆匆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似是要去做什么重要紧急的事。 他瞥见工位上的蒋小城,止住脚步,说:“文慕的案子,马上就要汇报,你准备得怎么样?” 蒋小城一懵,“可是——” 肖齐举起手,在半空压了一下,截住蒋小城的话。 “我知道,本来约在后天的,但现在事情紧急。” 一旁的晴天扭过头插话,“董事长监督检查,要听所有部门的汇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新,我立正挨打,憋气,大家揍我扒。 第58章 Q58 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充斥着大型机器的运转声音, 钟恪行正在工作台前专心致志地处理试剂,忽地, 白大褂口袋里传出嗡嗡的响动。 他脱下橡胶手套,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在看清来电显示后,不禁怔了怔。 这个时间,蒋小城应该正忙着工作,怎么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难道是遇到什么很紧急的事? 思虑之间,已经站起身, 迈出实验室。 站在长长的走廊里, 扫一眼消防楼道的位置, 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边按下接通键, 喂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复,再仔细听, 有轻促的呼吸声。 钟恪行弄不清当前的状况,不免有些担忧焦急, 问:“小城?怎么了, 遇上了什么事?” 过了两秒钟,终于传来动静。 “恪行,我好紧张。” 蒋小城喉咙颤抖地说完这句话, 仿佛憋闷在胸口的情绪突然寻到出泄口般。 一股脑地道:“董事会今天来视察工作,我必须代表部门汇报文慕的策划案, 本来是后天要做的事,我,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办?” 他这样一解释, 钟恪行就明白了,沉下心问:“不要着急,什么时间做汇报?” “一个小时后。” “是哪里没有准备好?” “PPT还剩下个尾巴,动画都是乱七八糟的,关键是我一次也没有练习过,都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时间根本来不及,这下一定……” “小城,别慌,你听我说,先冷静下来。” “大口吸气——再呼气——再吸——呼——” “好些了么?” 电话对面的蒋小城长长吐了一口气,“好一点了。” 钟恪行听他的声音,是比方才平静许多,接着道:“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PPT——只是完成,不求完善和完美,能做到么?” 蒋小城犹豫一下,然后说:“可以。” 又有些丧气地道:“我本来能做得更好。” “时间总是有限的,现在我们能够做到的,是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尽自己最大的力。” 蒋小城嗯了一声,打心底里认同了钟恪行的话,背靠白墙,仰头看着天花板,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还是紧张。” “你怕什么呢?” “我怕……我怕到时忘词,结结巴巴的没话说,表现得不好,会很丢人。” 钟恪行知道他这是犯老毛病了,叹了一声,道:“我保证,你说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这明显是哄人的话,蒋小城说:“那万一呢?万一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们现在不要去想那些意外情况,只要集中精力,把已经准备好的东西表达出来,做到不辜负这一阵子的努力。” “也别在意丢不丢人的事,我们只做好自己,不要活在别人的目光和嘴里。” 蒋小城的眼窝发热,他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也没有挂电话。 过了一会儿,钟恪行又说:“中午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吃饭。” 蒋小城不想他这样颠簸,马上道:“你不要来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睡一觉。” “可我想去找你。” 手机的扬声器紧贴着耳朵,这句话也就一丝不漏地穿透耳膜,在蒋小城的心底水中涟漪似的波荡起来,又化作一根绳索,自上而下地给他提起一股力。 “小城,弄好了么?汇报就快开始了哦。” 蒋小城眼睛盯着屏幕,快速敲打键盘,按下保存按钮。 站起身,匆匆把工作台上的文件归拢到一起,抱在怀中。 呼一口气,说:“好了,这就来。” 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略略一看,方桌四周已经围坐了一圈人,除了每日打照面的部门同事,公司的几位领导也在,一个个西装革履,仪容整齐,想来对这次的会议很重视。 位于正中央的大概就是新加坡来的高层,他正低头翻阅文件,不言不语,自有一种描述不来的气势。 蒋小城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熟悉,稍稍侧一下身子,想仔细看看他的容貌,偏偏被倒茶的人挡住视线。 因为还掂念着一会儿的汇报,也就没有再执着这件小事,开始在心中默默梳理文案。 经理见人都到齐了,便宣布会议开始,先对那位董事的身份做了隆重的介绍,然后恭恭敬敬地说:“现在,请陆怀景陆总,给大家讲一番话。” 一边说着,一边拍手。 众人也开始鼓掌。 陆怀景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把手放在半空中,向下一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 靠在椅背上,儒雅和气地一笑,很是随意地说:“我今天就是一位旁听者,别的话不说了,就按照平常的会议流程吧。” 蒋小城听这声音也很耳熟,抬起头,终于穿过他人的肩膀看清了陆怀景的样子,着实惊讶了一下。 原来这一位陆总,就是今早请自己喝咖啡的人。 竟有这样巧的事。 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汇报环节就开始了,在同事的低声提醒下,蒋小城急忙站起身,走到台上。 调试好电脑,右手捏紧翻页笔,立定在屏幕前。 会议室里安静得出奇,蒋小城和台下的一双双眼睛相触,不由得崩起神经。 “只要集中精力,把已经准备好的东西表达出来,做到不辜负这一阵子的努力……” 脑袋里回想起钟恪行所说的话,暗暗给自己提气,开口道:“一组近期在准备的项目,是文慕的‘格物’系列,在前期,我们已经设计了……” 原来只要足够投入,专注于将所思所想表达出来,什么焦虑、紧张的情绪,统统都会被抛出身外。 蒋小城逐渐忘记了周遭的环境,按部就班地把方案说了一遍,竟没有犯一点语言上的错误。 讲到精彩之处,眼眸里泛起星光点点,让人打心底里认同,他对自己的工作,是怀着真心诚挚的热爱的。 “以上就是格物系列的中期方案,恳请大家批评指正。” 不只是谁起的头,会议室里陆续响起掌声。 好像终于卸下一块巨石,蒋小城感到一阵轻松,他扫到肖齐几个偷偷举起拇指,在做“你真棒”的手势,忍不住露出笑容。 又瞧见陆怀景在看自己,轻轻颔首回意。 “小城,你也太厉害了吧。” “谁说不是,亏我们还为你捏了把汗。” “这个创意简直了,我敢说,投放出去肯定会火。” 会议结束,小组的人回到办公室,脱离开领导的眼皮底,又恢复成随心自在的模样。 被这样夸赞,蒋小城很不好意思,推说只是运气好,偶然获得了灵感。 又恳请大家,看一看怎么把方案完善起来。 肖齐主持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畅所欲言。” 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等发表完各自的见解,已经临近中午,几个人商量好去东街口探店。 蒋小城因为有约,没同他们一起,而是到写字楼门口等钟恪行。 夏日的阳光火热起来,照得人心里敞亮亮,没过多久,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近。 蒋小城把手撑在脑门上,眯着眼睛辨认清了来人的模样,欢欢喜喜地跑上前,一开口便说: “我饿了,我们吃什么?” 钟恪行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目光温柔起来,拉起他的手,问:“这附近我不熟悉,有什么好吃的?” 蒋小城想着他一会儿还要回学校,道:“我知道一家面馆,离这儿不远,走路差不多十分钟,我们就吃的简单点儿。” 因为有大太阳,两人只沿着树荫走,也不觉得多热,微风卷起樟叶的清香味,沁人心脾。 蒋小城轻轻甩一下钟恪行的手,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汇报得怎么样?” 钟恪行说:“不用问,肯定很成功。” 蒋小城脸上露出春风如意的笑,忍不住和钟恪行分享。 “上台前想的那些意外情况,真的没有发生。” “嗯……反正我觉得,我把自己想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 “不过大家也提出了一些意见,都很中肯,我下一步还要好好地改。” 他一路念叨不停,钟恪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模样,还不时地附和几声。 到了餐馆,点两碗素面,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等。 钟恪行的相貌,是很帅气英俊的,尤其是微笑时,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更加性感迷人。 蒋小城今日越看他,越觉得顺眼,一会儿摸摸他的手,一会儿跨过桌子碰碰他的衣领衬衫。 钟恪行当然不能任他这样捣乱,反过来捏住他白皙的脸蛋。 蒋小城不知怎么的,突然叫一声钟恪行的名字,冒出一句话。 “恪行,我能帮你什么吗?” 钟恪行微微怔愣,抬眼看向蒋小城。 蒋小城被这样的目光瞅着,心跳脸红得更加厉害,却还是说:“今天上午……谢谢你,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和我说。” 情侣之间,本不需要这样客气,可蒋小城觉得钟恪行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份“好”,让蒋小城觉得欢喜幸运,又有些惶惶无措,就像捕获珠宝的渔人,大喜过望之余,难免会惴惴不安。 钟恪行的心仿佛被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忽地泛起长绵的疼痛。 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真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蒋小城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问:“什么事?” 钟恪行道:“我想打乒乓球,没有人陪。” 蒋小城知道,他这分明是要拉着自己做运动的意思,一张小脸立刻皱得像失了水的苹果。 却还是道:“好,我陪你。” 这不情不愿却还要答应下来的样子,实在可爱。 提起乒乓球,蒋小城就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还记得么,上一次我们去体育馆,遇到一个中年大叔,他还和你打了一局。” 钟恪行搅一下碗里的面,抬眼说:“记得,怎么了?” “他居然是我们公司的股东,还是创始人之一,今天就是他来视察的,你说是不是很巧?” 钟恪行表示赞同,又问:“你工作这阵子,没见过他么?” 蒋小城摇摇头,说:“他之前一直在新加坡,听说这一次,要留在分公司,把业务重心转移到国内来。” 这只是一件小事,钟恪行听完就搁置到了脑后。 没想到两个月后,他竟然接到了这位陆总的电话。 “你好,我是陆怀景。我和蒋小城在附属医院,他得了急性阑尾炎,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医生说情况还好,只是需要动手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忠诚(钟诚)CP。 好想快点写到他们结婚啊啊啊啊啊。 第59章 Q59 几天之前, 蒋小城就出现过一次腹痛的情况,那时两人正在衣柜边, 整理出差用的东西。 钟恪行半蹲在地上,从蒋小城的手里接过一件件衣物,整齐地摞在行李箱里,眼见空间一点点变小,打住他的动作,道:“这么多衣服,应该足够了。” 蒋小城向下扫一眼, 说:“还是再多拿些换洗的, 我查了广州的天气, 估计会很热……你又要去很久。” 说到最后一句时, 声音逐渐低下来。 又挑两件衬衫,塞进袋子里。 蒋小城生气或是不高兴时,就会表现出这个样子, 低垂着头,默默做事。 钟恪行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抬起手捏了捏他微微鼓起的脸腮, 说:“只有七天而已, 怎么能说很久?” 蒋小城反过来问他,“七天还不算久么?” 钟恪行知道,这时候就不能再有争论了, 他及时引开话题,说:“广州有很多美食, 你想吃什么?我带些回来。” 合上行李箱,又说:“先整理这些,洗漱的东西,我明早再放进去。” 拉起蒋小城的手。 两人坐在床边。 蒋小城还有些神色怏怏的模样, 道:“早茶么,那当然要去现场吃好。” 钟恪行思忖一下,说:“周六周日你来广州找我?不是很远,现在买票也来得及。” 蒋小城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最近公司的事情很多,我走不开。” 团队赢得了文慕的比稿,他已经是“格物”系列项目的直接负责人了,业务慢慢熟练起来,上级布置给他的任务也翻了一番。 “我们可以发消息,或者打电话,我看一看,说不定会提早回来。” 蒋小城这才抬起睫毛,体贴地说:“没关系,你还是按照行程吧,不用太赶,不然会很累。” 他刚洗过澡,黑发已经差不多干了,蓬松柔软,衬得脸蛋白皙如玉,浑身散着温温的水汽。 钟恪行看着,就有些心猿意马,捧起他的脸,倾身亲吻。 一想到要分别好几天,两人都有些情热,想要抓紧利用这有限的时间,提前慰藉一番相思之情。 钟恪行把蒋小城的腰一勒,调转一下位置,却听到身下人忽地发出一声痛呼。 蒋小城皱起好看的眉,轻咬着唇,像是忍耐什么疼似的。 钟恪行垂首,喘着气问怎么了。 蒋小城目光定在一处,缓了一缓,感觉腰腹的内部传来一阵阵钝痛,又慢慢散开了。 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这里有点儿疼。” 突然停下来的感觉可不好受,可钟恪行还是止住了动作,他额上都是细密的汗,胸膛起伏着问:“这里?还是这里?” 收着力度,在蒋小城的腰腹之间轻探,探到一处,感觉对方的身体轻轻一颤,停了下来。 “是这里么?” 眉头蹙得更深了些,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问询:“这里怎么会疼?” 蒋小城两颊泛红,好像难以启齿似的,说:“我今天中午,和同事吃了烧烤,有点硬。” 钟恪行低下头,和他的前额相撞,声音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是说了,尽量少吃那些东西?” 蒋小城辩解的语气里带着讨饶的味道,“我知道,我其实已经很久没吃了。” 他见钟恪行弓起身,似乎要离开,忙坐起来问:“你去哪里?” 钟恪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捡了一旁的浴巾,随意围在腰间,说:“我记得客厅里还有药,我再拿杯水来。” 这本是一件小事,蒋小城没有放在心上,可几天后,疼痛又突然找上门来,似乎比上次严重一些。 “这是尔森公司传回来的文件,先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客户部下了新的brief,提前想些点子。” “大家别忘了,今天下午要开一个简短的会议,三十分钟,准备好材料。” 一清早,公司就陷入一片忙碌,肖齐提点完任务,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目光落到蒋小城的方向,定了一定。 走上前,在工位前站定,很关切地问:“小城?身体不舒服么?” 看到桌子上的面包和牛奶,又说:“没有吃东西?” 小城道:“出门急,就把早餐带过来了。” 肖齐看他一副很没精神的模样,只以为他是缺少能量,开玩笑道:“那就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蒋小城也把不舒服的感觉归于没吃早餐,撕开面包袋子,吃了几口,又觉得胃很难受,怎么也咽不下,只勉勉强强喝完了牛奶。 看着便签上的工作事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只期望到了下班时间全部完成,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耳边似乎有同事和他招呼再见,又说了什么,闷鼓一样响在耳边。 蒋小城听不清楚,只点一点头,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工作,多久能够做完。 恍惚之间,又觉得可以趴在桌上睡几分钟,只要几分钟。 “蒋小城?蒋小城?” 有谁用指头敲着桌子,声音忽远又近,蒋小城抬起头,费力地抬起眼皮,面前是一片白,他又眨眨眼,总算对上了焦距。 “陆总?” 陆怀景站在蒋小城的桌边,看他面色苍白,明显支撑不住的样子,皱起眉问:“哪里不舒服?” 这一回,蒋小城听清楚了,他捂着腹部的位置,回答道:“我觉得冷,肚子痛。” 额头上贴了什么干燥厚实的物什,蒋小城脑袋里转了一个迟钝的弯,反应过来,是陆怀景的手。 又听对方说:“蒋小城,你发烧了,应该去医院。” 声音到耳边又混乱成一团,蒋小城只捕捉到“医院”两个字,嗯了一声。 撑着桌沿站起身,想迈出一步,只觉得头重脚轻,向前一栽。 之后的事就记不真切了,只有控制不住的疼。 睫毛上好像挂了一层水雾,很多影子在身边忙忙碌碌,化作一闪一闪的白。 身体被平放在什么地方,手背一阵冰凉,又像被刺扎了一下,接着,所有的疼痛仿佛午夜的巨兽,慢慢蛰伏起来。 蒋小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陆怀景还在,虚弱地说:“陆总,真对不起,我觉得,我好很多了。” 陆怀景沉浮商场多年,饱谙世故,当然能听懂这话里的意思。 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表,道:“你以为过了很久么?还不到两个小时。” 蒋小城恍惚一下,心道才两个小时吗?大概是因为疼得狠了,才会觉得时间异常得慢。 “我听医生说,要做手术。” 陆怀景应了一声,说:“是急性阑尾炎,正在安排床位,手术大概安排在明天。”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是会给小员工很大的心里压力的,又说:“你在公司出了事,我们当然要负责的,我已经请了护工,今晚在这里照顾你,也通知了你的……紧急联系人。” 蒋小城听到“紧急联系人”几个字,心里蓦地一急,脱口而出道:“他要过来么?” 又觉得这样和上级讲话很是不妥,缓和了声音,又道:“陆总,谢谢你。” 陆怀景点头致意,又说了些安心养病的话,就离开了。 他一走,蒋小城忙要起身,牵扯到腰腹的肌肉,猛地疼出一阵汗。 只好小心地伸出胳膊,艰难地朝枕头下面探。 果然摸到了手机。 解锁一看,已经有很多未接来电了,都是钟恪行的。 马上拨了回去。 长长的提示音播至尾声时,电话才接通,对面的噪音有些大,钟恪行大概是在很吵的地方。 “喂,小城?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钟恪行的声音有些喘,语气也很急,蒋小城听了,眼睛莫名地发酸,他说:“我打了针,感觉好多了,你在哪里?” “我在高铁站,很快就能上车。” 蒋小城轻声说:“你不要着急回来了,医生说没有大碍的,你不是还要会议要开么?不用这么快回来。” 钟恪行站在候车大厅的中央,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握着手机。 他没管蒋小城的话,自顾自地说:“你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先睡一觉,等再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城太乖太软了,啊,怎么办 第60章 Q60 后半夜里, 镇痛药物起了作用,蒋小城终于缓一口气, 逐渐昏睡过去。 但他睡得也并不踏实,邻床的咳嗽声、走廊外的手机铃声、纷乱的脚步声……各种嘈杂的动静不时在黑暗里拉扯起他的意识,使他陷入半梦半醒的混沌之中。 有虚影晃过,蒋小城睁开眼睛。 原来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层叠的白云照进病房,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挨床地问询换药。 “你醒了?正好, 我们做一下检查, 八点钟就要手术了。” 蒋小城支撑着床沿坐起来, 配合着伸出手臂, 他看一下墙上的挂钟,又朝门口望去。 眼睛里渐渐浮起失落的情绪。 那护士看起来很年轻,声音也是脆生生的, 她注意到蒋小城的目光,不知怎么的, 脸上露出笑。 “在找你的家属么?他刚刚出去了, 马上就回来。喏,行李还在床底下。” 蒋小城一看,果然是钟恪行的东西, 这才把微蹙的眉头松开些,道一声谢, 又问:“请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那护士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道:“三点多钟吧,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一来,就在病床前坐下。” 抬起头,又道:“我们劝他这里有护工,没必要守夜,可他不听,说要等着你醒过来。” 蒋小城听到这些话,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又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现出忧虑的神情。 三点多钟回来,一直坐在这里,岂不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门口的方向传来开锁声,蒋小城立刻望过去,正好对上了钟恪行的眼睛。 钟恪行见他看着自己,忙走到床边,说:“什么时候醒的?我刚刚去办了手续。” 蒋小城道:“刚醒。” 他说完,一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把目光落在钟恪行的脸上细细地打量。 很愧疚地道:“对不起,害你——” “别说这些。”钟恪行轻轻打断他的话,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一瞬间,两人都静默下来,只望着彼此,似乎在用眼神说着话。 过了片刻,蒋小城道:“要到做手术的时间了。” 钟恪行嗯了一声,说:“不要怕。” 蒋小城竟出奇的勇敢,他摇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怕。” 还反过来安慰钟恪行,“只是很小的手术,你也不要怕。” 钟恪行道:“我也不怕。” “是吗?” 蒋小城笑了,举起两人相扣的十指,说:“恪行,我的手要被你握断了。” 蒋小城做了全身麻醉,对开刀的过程是没什么感觉的,一墙之隔的钟恪行,却煎熬许多。 明知道相对于其他,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危险的手术,心却如同被文火烹着一般,难受万分。 只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地站起身,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 不时看一眼手术室上方的牌灯。 忽然记起出差前一天,蒋小城就有过肚子痛的情况,那应该是阑尾炎发作的前兆,自己明明发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当时就到医院检查,兴许不会严重到现在的地步。 越想越觉得懊悔。 暗暗告诉自己要提高警惕,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 医生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可当看到病床上的蒋小城戴着呼吸面罩、昏迷不醒时,钟恪行还是攥紧了拳头。 为了得到更好的恢复,要尽快地下床走动,蒋小城站在长廊里,腰也痛,胃也痛,伤口也痛,每向前移动一步,这些痛就剧烈十分,刺激着神经嗡嗡颤动。 蒋小城眼睛湿润,就快掉下泪珠来。 钟恪行把他搀扶换成拥抱的姿势,像是痛在自己身上似的,说:“我们慢一点走。” 蒋小城也是痛得狠了,他把手搭在钟恪行的手臂上,仰头诉苦,“真的很疼。” “我知道,我知道,”钟恪行把他抱得更紧,在他的刘海上落下慰藉的吻,“不急,我们慢慢走。” 还想说什么安抚的话,却见蒋小城吸了口气,一点一点转身,小声地道:“没关系,我可以的。” 像是同钟恪行说,又像是给自己打气。 这样在不经意中露出的坚强,很难不让人心动。 钟恪行的辛苦,蒋小城也看在眼里。 正值暑假,学校里没有什么事,钟恪行便把百分的精力投入到照顾蒋小城这件事中,嘘寒问暖,端水喂饭,到了夜晚还要陪床。 他们住的是单人病房,虽然安静自在些,但总归不如在家里睡得踏实舒服。 这天傍晚,蒋小城从梦中醒来,觉得舌干口渴,转头看一眼陪护床的方向,见到黑暗中微微起伏的轮廓,料想他是睡着了。 自己挪动着坐起来,去拿床头柜子上的水。 本来一切还很顺利,可当把水杯放回时,不小心将一串钥匙扫落在地。 安静的病房里,这哗啦声分外清晰。 钟恪行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哑着声音,焦急地问:“怎么了?” 蒋小城说:“没事,没事,钥匙掉到了地上。” 钟恪行舒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感觉精神被提起些,才下了床,走到柜子边,弯腰捡起钥匙。 带着鼻息问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蒋小城很抱歉地道:“刚才喝水,不小心碰掉了钥匙,把你吵醒了。” 钟恪行说:“没关系,你再需要什么,叫我就好了。” 拉了凳子,在床边坐下,替蒋小城掖掖背角,又问:“不困了么?也是,已经睡了一下午。伤口还疼不疼?” 蒋小城说:“没那么疼了,你去睡吧,别管我了。” 钟恪行摇摇头,道:“你不困的话,我们就说说话。” 蒋小城想起一件事,说:“我还没问你,出差的工作,都完成了么?有没有耽搁你的讲座?” 钟恪行叹一口气,道:“别说这个,总能解决的——我这次有去吃早茶。” 蒋小城看他岔开话题,就懂是什么意思了,心里翻滚起自责的情绪。 勉强笑了笑,做出感兴趣的样子,问:“是么,都吃了什么?” 钟恪行给他说:“虾饺、榴莲酥、奶黄包、春卷……” 蒋小城听这些名字并不陌生,道:“这些我都吃过,有什么不同么?” 钟恪行想了想,说:“嗯……有的点心,口感还是不大一样,像榴莲酥,是现烤出来的,有些烫,但很酥很脆,里面的馅料却是软甜的,榴莲的香味很浓郁——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蒋小城咽了咽口水,哀怨地瞅着钟恪行。 钟恪行露出开怀的笑,忍不住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揉。 “现在还不能吃点心,不过粥是可以的,明天早上我给你做小米粥,放一些蔬菜和肉末。” 蒋小城看一眼钟恪行疲惫的脸,轻声说:“恪行,你今晚回家睡吧。” 钟恪行揉脑袋的动作一停,放下了手。 “回家?为什么?” 蒋小城道:“你太辛苦了,在这里也休息不好,不如回家,明天早上再过来。” “可如果你突然不舒服,或者要去卫生间怎么办?” 钟恪行在蒋小城面前太少发脾气了,因此蒋小城并没有发现他在隐忍怒火,还傻傻地解释说: “不舒服的话,可以按铃呀。” 至于下床去卫生间,确实会艰难些,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 “如果去卫生间,我就扶着墙壁,也能走。” 钟恪行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蒋小城。 “你是说,我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蒋小城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他,下意识地反驳道:“我不是这个……” 钟恪行却没有要听的意思,压抑情绪似的,走到窗台前站定。 病房陷入静默,连走廊外也没有丝毫声音。 钟恪行解开衬衫的领口,似是呼吸不畅。 颀长的背影伫立在那里,竟有些寂寥的意思,让人看了心里一阵难受。 过了半晌,他又走回来,眼圈竟有些泛红。 “蒋小城,请你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照顾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心甘情愿。” “可是你总和我说抱歉,说对不起,就好像把我当作一个外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论是工作出差,或者别的东西,在我的心里,都没有你重要。” 这一番话,实在真挚感人,蒋小城听了,身心都跟着撼动起来。 颤着唇,竟讲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抬起手,握住钟恪行的胳膊,很诚恳地道:“我错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能左右另一个人的心绪,钟恪行满腔的伤郁,因为这一句话,都化作云烟,被风轻轻一吹,完全消散了。 他垂下头,看蒋小城确实是一副实心实意的模样。 抿一抿唇,反问道:“是么,你错哪里了?” 这场景,简直像老师在教育学生。 蒋小城老实地回答说:“我错在不该推拒你的好,辜负你的心意。” 钟恪行沉沉地嗯了一声,还是一脸的严肃。 “还有吗?” 蒋小城心里叫苦不迭,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什么,只好使出撒娇的战术,把下巴往钟恪行的肩膀上一垫,说:“你告诉我吧,我会改的。” 钟恪行把他推开,竟然没有吃这一套,他说: “你的错误,第一,拒绝我的好意;第二,不重视自己的健康;第三,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竟然比你的同事上司晚知道,你是觉得,他们比我更重要?” 越说竟越生气了。 蒋小城赶紧道:“当然是你重要,你是第一位的重要。” 追着钟恪行的唇,亲了好几口。 钟恪行终于绷不住脸,笑着接受了吻。 这一场争执,就这样轻易化解了,两人的关系反倒比从前更亲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了,钟恪行原来是个爹系男友。 不知道从哪章开始,两人每章都亲亲亲呐,没办法,小城太诱人了 第61章 Q61 蒋小城的毛病, 钟恪行是十分了解的。 多疑敏感,谨小慎微, 对身边的人向来都好,可如果想和他更亲近些,让他敞开心扉,却是很难的。 正因为如此,钟恪行对他,总是持着十二分的体贴和耐心,希望他能一点点放下戒备, 把自己当作可以依靠的人。 昨天晚上的那一段话,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 怕自己的冲动把对方吓坏, 使得长久以来的努力付之一炬。 可没想到蒋小城听完,并没有退缩或是抗拒的反应,而是诚恳地接受了建议。 一份好的感情大抵如此——不隐藏心意, 不逃避问题,彼此都能看到对方为维持这段关系而付出的努力。 钟恪行站在病房门口, 透过长条形的玻璃, 看着蒋小城和护士交谈的身影,不自觉地柔和了面容。 整理一下衣装,推门而入。 蒋小城本来倚靠着床头, 见钟恪行走进来,立刻把腰背挺得笔直, “你来了?我要饿死了。” 一边把手按在肚子上,一边用期待的目光瞅着钟恪行和他手里的饭盒。 钟恪行道:“遛了找找,耽误一些时间,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同护士打了招呼, 拉出床桌,把早餐一一摆上。 那小护士笑着道:“可不是?这气色红润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做过手术,如果家属都能把病人照顾得这样好,我们也能省不少力气。” “家属”这两个字自带温度似的,把蒋小城的耳根烫得火热,他腼腆地道:“还是多亏你们的照顾——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吗?” 这病人彬彬有礼,说话也和气,一看就是有涵养的人,小护士也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 “要等医生做完检查才能决定,你的情况稳定,按照经验,也就明后天吧。” 整理好检查的工具,说:“我先走了,有事情可以按铃。” 两人道了谢,目送着护士掩上门,才开始吃早餐。 钟恪行盛一碗粥放到蒋小城面前,说:“晾了这么久,应该不会烫了。” 蒋小城尝了一下,温温的正合适,便不顾忌地吃起来,没过多久,一碗粥就见了底,还要再添一碗。 钟恪行看他这样,心里很高兴,又端详起他的脸,说:“还是瘦了不少,等出院以后,要好好补一补。”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菜谱了。 蒋小城一笑,道:“折腾来折腾去,怎么可能不瘦?你也吃一点好的,不要和我一起喝粥。” 忽然想起一件事,放下了白瓷汤匙,说:“同事发消息给我,今天要来看我。” 在医院里接触的不是医生就是病患,偶尔热闹一下,也是不错的,钟恪行当然欢迎,他说:“他们喜欢吃什么,我去买些零食。” 组里面的几个同事竟然都过来了,他们一进门,就把病房里的空气搅得欢悦起来。 肖齐先道:“我们这么多人,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华言捧着一大束鲜花,做了一个很华丽的绅士手势,“清纯芬芳的康乃馨,愿你天天好心情。” 小白和晴天一人拎了两袋水果,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脸,齐声说:“不仅要有好心情,还要有好胃口哦。”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好像提前演练过似的。 蒋小城又惊又喜,忙说:“怎么会打扰,你们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受宠若惊地接过鲜花,左看右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手上一轻,被钟恪行接过了。 几道目光齐齐地转向钟恪行,又慢慢移回到蒋小城的身上,带着些揶揄的意思。 蒋小城脸上一热,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又尽职尽责地把几位同事介绍给钟恪行。 他说这些介绍的话时,声音是轻飘飘的,身体也似不着地一般,手脚不知道怎么放好。 每一次都是这样,克服不了羞赧的情绪。 钟恪行倒是落落大方,伸出胳膊同他们握手,摆出事先准备好的零食,又去洗水果。 几个人面对钟恪行,还是有些拘谨的,等他一离开,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华言是最爱逗弄人的,他大叹一口气,道:“有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很扯淡,今天算是信了。” 他这样说,自然有人接话,问:“什么话?” “就是那一句,你们都听过的——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藏不住的,一个是打哈欠,另一个,是满含爱意的眼神。” 暧昧了然的啊声四起。 “不仅听过,”晴天笑嘻嘻地跟着道,“也见识到了。” 蒋小城知道他们在调侃自己,呐呐地道:“哪里有这么夸张啊。” “可不是我们夸张,真该摆一张镜子在这儿。你们对视时,目光黏在一起似的,我们全都是多余的了。” “怎么形容来着?哦对!眼神温柔似水。” 又一阵附和地笑。 肖齐问:“你的病,恢复得怎么样了?” 蒋小城暗暗感谢他为自己解围,回答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工作的事——” 肖齐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要催你上班,陆总说了,要遵循遗嘱给你放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至于那些项目,我们会帮你跟进的。” 晴天也说:“对啊对啊,养好身体要紧。” 把蒋小城围在里面,聊了些公司的八卦,几个人才笑闹着起身告别。 钟恪行把他们送出走廊,又折回病房,一边整理凌乱的桌椅,一边问:“聊了这么久,累不累?” 蒋小城点了点头,说:“有一点困。” 他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钟恪行的眼睛上,心里掂量着华言他们的话。 这探究的意味实在难以忽视,钟恪行停下了手里的活,在床边坐下,手背轻轻摩挲蒋小城细腻光滑的脸蛋,道:“在想什么?” 蒋小城本来只想看一看钟恪行注视自己时,眼神是不是真的不同,可看着看着,目光就忍不住移动起来,从乌黑浓密的眉毛到高挺的鼻梁……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被/干/燥温暖的手遮挡住了,耳边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接着,嘴唇和什么柔软的东西相触。 像是谁在房间里燃起一把看不见的火,蒋小城浑身发起热来。 亲吻逐渐加深,蒋小城的身体向后倒去,耳边尽是两人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这令人脸红心跳的吻才结束,两人仍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听着彼此的心跳。 这个时候,蒋小城竟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钟恪行觉得好笑,道:“又怎么了?” 蒋小城说:“我们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停了一停,又忍不住地问:“别的情侣在一起,也像我们这样吗?” 竟然自省起来了。 钟恪行蓦地笑出声,好半天才停下,道:“我们做一些亲密的事,是表达对对方的喜欢,又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看一眼腕上的手表,说:“我要去一趟学校,晚一点回来,你困的话,就睡一觉。” 蒋小城点一点头,看着钟恪行起身,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病房里安静下来,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 揣着甜蜜的感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这些天早睡早起,睡眠充足得很,因此只打了一个盹,没过半个小时就醒了。 床边立着一个身影,蒋小城还觉得奇怪,心里想钟恪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吓了一大跳。 慌忙起身,叫了一声陆总。 陆怀景温和地道:“把你吵醒了么?真对不住。” 蒋小城赶紧说:“没有没有。” 又说:“您请坐。” 还要去倒水。 陆怀景把他拦下,笑呵呵道:“我怎么能劳烦病人?” 挪来一把椅子,自己在床边坐下了。 “来医院做检查,想起你也在这里,就过来瞧一瞧,看你睡着,本打算走,你就醒过来了。” 蒋小城听到“检查”二字,敛起修长的眉,关切地问:“您是哪里不舒服么?” 陆怀景抬起手掌,摆了一摆,道:“只是常规的体检,这些零部件使用的年头久,全部都老化了,要经常查查看看,不像你们年轻人。你怎么样,我听说做完阑尾炎手术,伤口要痛好几天。” 他是控制气氛的高手,说话时自带着幽默的腔调,又不失稳重成熟。 蒋小城果然笑起来,回答说:“开始那两天,确实有点痛,现在已经好多了。” 目光落到床头柜上的那盒果盘,拿起一个橘子,道:“您吃水果——” 举到半空,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大上司是不是喜欢吃这个,就这样送过去,实在突兀。 胳膊维持着半递不递的姿势,正觉得尴尬,陆怀景却很自然地接下来了。 把橘子握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很久没吃橘子了,现在的水果五花八门,把人的眼睛都挑花了。” 蒋小城听这话里很有怀念的意思,也跟着说:“是啊,我记得小时候,好像只有苹果橘子香蕉之类的。” 陆怀景问:“你的家乡是北城?怎么会想到来杭宁工作?” 蒋小城道:“我在杭宁上的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这里。” 陆怀景噢了一声,说了些自己对北城的印象,又问:“那是准备留在杭宁了吧,到时候把父母接过来?” 蒋小城从前也会听到类似的话,他知道这只是随意的一问,如果老实地把真话讲出来,倒让对方尴尬。 因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含混过去。 他不擅长隐藏情绪,面上难免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陆怀景很容易就捕捉到了。 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聊几句关怀的话,告诉他养好伤口。 很快就到了出院的日子。 蒋小城住了这么久的病房,早觉得憋闷难耐,趁着钟恪行办手续的时间,自己利落地把衣物收拾好了。 钟恪行回到房间,看到床上的大包小裹,先是一愣,接着不赞同地道:“怎么不等我回来?你这段时间,不要做太多劳动。” 蒋小城还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里,面上一片轻松,笑着说:“打包几件衣服,不会费什么力气,再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钟恪行道:“肚子上开了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你要端正态度,不然伤口不会好。” “我知道了。”蒋小城握住钟恪行的手臂,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心想钟恪行最近也太小心谨慎,简直把自己当成孩子一样看护。 医院离家并不远,开车20分钟就到了,客厅里的找找听到脚步声,早早地坐在玄关等候。 门一开,就激动地朝蒋小城的方向扑过去。 “找找!” “呜嗷——” 好些天不见,蒋小城对它也很想念,半蹲下身子,揉着它毛茸茸的大狗头。 一人一狗,正亲热得紧,钟保姆又叮嘱起来了。 “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抱找找,它现在这么重,会牵扯到伤口。” 蒋小城讪讪地松开手。 站起身来,打报告似的道:“我想洗澡。” 钟恪行一点头,表示同意,叫蒋小城坐一会儿,转头去开热水器了。 等蒋小城走进浴室,简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毛巾、洗发水、沐浴露……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钟恪行依靠着门框,见蒋小城把目光落在那一卷保鲜膜上,说:“你用它缠着腰腹,缠紧一点,不要让水浸到伤口。” 解释完,又觉得很不放心,向前迈出半步,“我来帮你吧——” 蒋小城当然不肯,连连说不用不用,将他推了出去。 钟恪行站在外面,听着哗哗的水声,总是安不下心来,晃动几下把手,居然推不开门。 蒋小城竟在里面上了锁。 他只好每隔几分钟,做一次叮咛。 “小城,保鲜膜有缠紧么?” “小城,柜格里有新的毛巾,你找一找,包在保鲜膜的外面,这样就算有水流下来,也被吸走了。” “小城,你——” 话说到一半,就堪堪停住,蒋小城推开一道门缝,露出湿漉漉的脑袋,一脸无可奈何地道: “钟教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钟恪行眉头舒展,说:“我知道,但还是要注意伤口。” 蒋小城本来很气闷,可见对方依旧那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一下子败下阵来。 有点儿后悔自己的语气太冲,低着声音说:“我记下来了,我会很小心的。” 总是闷在家里也不可取,钟恪行下班以后,就带着蒋小城下楼散步。 耳边虫鸣迭起,夏风清凉惬意,两人在小区里走了一圈,都觉得不够尽兴,钟恪行突然提出可以去超市看一看。 他们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想好要买什么,只推着车子,挨个货架走一遍,挑了些水果蔬菜,排在队伍后面,等着称重。 蒋小城啊了一声。 钟恪行问:“怎么了?” 蒋小城说:“最近空调遥控器总不好用,应该是没电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电池。” 按着牌子的指示,找到摆放日常用品的地方,沿着货架慢慢扫过去,终于找到了配适的型号。 手里拿着电池,按着原路返回去。 眼睛还在向四处张望,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一处,定了一定。 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着,慢慢走过去。 这里是儿童书区,考虑到受众,书架只有矮矮的两层,上面摆满了色彩斑斓的读物和绘本,一位父亲带着小女儿在书架前,做着精心的挑选。 父亲半跪在地上,把女儿圈在怀里,让她依靠自己的腿,一手端着书,嘴唇微动。 每读两句,就要分心看一眼女儿,就这样在书架前,形成一张温馨的画。 蒋小城本应该离开的,钟恪行还在等他,可他的身体好像被施了法,这能定站在这里,怔怔地看着。 一切声音都沉寂下来了。 “小城?小城?”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蒋小城回过神来。 钟恪行说:“怎么这么久,站在这里做什么?” 顺着蒋小城的视线看去。 蒋小城猛地抓起他的胳膊,像是要阻止他的目光似的,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眨了眨眼睛,竟觉得十分酸涩,垂下睫毛,又说:“我,我刚才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个型号的电池,我们回家吧。” 仿佛在逃离什么一般,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钟恪行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一眼儿童书区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在27号之前完结,姐妹们觉得我可以吗 第62章 Q62 一路上, 蒋小城始终沉默不语,等到了家, 只说自己走得腿脚酸痛,洗漱完就早早躺下了。 钟恪行端着热牛奶,站在卧室门口,手空悬着,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敲了敲门。 “小城?” “我进来了?” 屋里黑黑的,并没有开灯, 他这样一推门, 就把一道光送进来, 遮窗的白纱感应到了风, 轻飘飘地晃动。 蒋小城背对着门的方向,把自己蒙在棉被里,静卧的身影如同山峦起伏。 钟恪行走过去, 半跪在床边,问:“热牛奶, 要不要喝一点?” 这声音柔和到了骨子里, 蒋小城听了心里一阵酸涩,他不想让钟恪行瞧见自己的样子,只说:“我——” “我”这个字从嗓子里挤出, 听起来竟是沙哑的,他赶紧停下, 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调道:“我不想喝,我要睡了。” 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得更深。 钟恪行将杯子搁置在一边, 在床边坐下,手臂撑着床沿,叫了一声小城。 去掀遮在他头顶的被子,却被另一股劲儿牵扯住了。 “小城,让我看看你。” 钟恪行说完这话,就感觉对方卸了力,他俯下身,凑近了些,道:“你不舒服,可以和我说。” 蒋小城垂下睫毛,掩饰地道:“我没事,伤口有一点儿痒,可能是快要下雨了,我睡一下就好了。” 钟恪行沉默一下,说:“刚才在超市,你看到那个爸爸抱着女儿读书,受到触动,心里难受,我猜的对么?” 伸出手来,用拇指摩挲蒋小城的脸。 仿佛喝下一碗又热又涩的汤,难以名状的感觉从胸口浸润到心底,蒋小城没想到,真的有一个人,能够感知他的感受。 本来已经偷偷拭掉了眼泪,这一会儿又忍不住,掉线珠子似的流下来。 钟恪行的心像是被谁掐了一下,猛地揪痛起来,他把蒋小城抱住,和他脸对着脸,落下一个个吻。 蒋小城像是不太好意思,吸了吸鼻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控制不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说到最后,终于强笑不下去,把头埋进钟恪行的颈窝,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钟恪行把他搂紧了,抚拍他的后背,道:“没关系,对着我,你不用忍着。” 一片静默中,衬衫的领口慢慢濡湿了。 过了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之前撒了谎,我的……父亲大概还在,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钟恪行拍打的动作一停,听蒋小城断断续续的倾诉。 “小的时候,我也问过,可在我妈那里,从来都没有问出过什么,每次只要一问,她的脸色就变得很快,叫我有时间去刷碗扫地,不要想没有用的事。” “我就不敢再问了。” “我从别人的嘴里,也听过一些话。妈和姥爷的关系不是很融洽,他们说我妈成绩很好,已经考上了大学,姥爷却不肯提供学费,让她去纺织厂做学徒,希望她早早赚钱,好帮家里分担。” “姥爷安排的工作,我妈没有去,而是偷偷地跑了,两年后再回来,就有了我。” “未婚先孕在那个时候,是很惹人非议的事,姥爷非常生气,要我妈把孩子打掉,不然就断绝关系。” “可我妈还是生下了我。” “恪行,”蒋小城仰起头,去找钟恪行的眼睛,带着气音问,“你觉得,一个母亲,会恨自己的孩子么?” 钟恪行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说:“不会,十月怀胎,不管怎么样,母亲都不会恨自己的孩子。” 蒋小城的眼泪哗地留下来。 “我也这么想啊,那个年代,没什么好吃的,冬天又那么冷,镇子小,谁家也没有秘密,我不能想象,她下了多大的决心生下我,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生下我还不喜欢我。” “她大概是后悔了,觉得我是一个累赘。” “你不是,”钟恪行打断他的话,“小城,你不是。” “你听我说。”蒋小城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这样同谁敞开心扉过。 “你听我说,我妈她很漂亮,个子高挑,有一次幼儿园放学,我从门口跑出来,看到她在柳树下,穿了一身红色的碎花裙,弯下腰看着我笑,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她笑得真好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她很少对我这样笑,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喝酒。我很小的时候,她还只喝啤酒,不记得哪一天开始,就换成了白酒。” “我每天放学,路过食杂铺都要给她打酒,口袋里没钱就只能赊账,有一年夏天,下了一场大冰雹,雨水漫过脚踝,别的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了,我等到天黑,雨还在下,我跑着回了家,忘记了买酒,她就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玻璃碎了一地。” “她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半夜里我发高烧,她背着我去医院,安慰我说睡一觉就会好。突然哪一天,她恨恨地瞪着我,我耳朵里都是她的大哭大叫,碗盆的砸地声。” “后来我一想,那可能是梦,那时候发生的事,我总分不清是不是梦。” “她越喝酒,身体就越不好,整天的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家里的东西都是我来买,我推着自行车,把米袋放在后座,路上擦到一辆三轮车,袋子破了动,米全撒掉了。” “后期她开始咳血,我们没有钱治,她自己也不想治。有一天放学,家门口聚了很多人,他们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 “恪行,她才三十几岁,没有吃过什么好的,没有穿过什么好的,也没有看过什么好的。我第一次来杭宁,看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穿得那么光鲜亮丽,我就想,我如果能带她来看一看,该有多好。” “或许当初她把我打掉,会活得更好,可是我没有办法呀,我出生前,没有人问过我。” “这不是你的错,”钟恪行不停地亲吻他的脸,“小城,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蒋小城慢慢睡着了。 钟恪行擦净他的泪痕,又用毛巾蘸着冰水,一点点敷拭红肿的眼睛。 他觉得心痛又无力,这份心痛和无力的重量,是他过往的人生中,从没有达到过的。 无法消除,也不能抹去,只压在胸口,奈何不得。 不幸的人生各有不同,新闻上、书本里甚至身边,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可当某种不幸发生在你在乎的人身上,那种滋味是不可言喻的。 钟恪行一直知道蒋小城是缺乏父母亲的爱,才会这样自卑敏感,不敢轻信于人,所以他一直在努力,想用自己的爱来做弥补。 今天他才明白,一种爱并不能替代另一种爱,失去的爱也很难被弥补。 钟恪行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抽出藏在夹层的纸,慢慢展开来。 注视着“亲子鉴定报告”几个字,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很艰难啊 第63章 Q63 蒋小城醒来的时候, 钟恪行还在沉沉地睡着。 他们仍维持着相拥的姿势,下巴碰着前额。 昨夜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蒋小城轻轻移开搭在腰上的胳膊,慢慢坐起。 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光来看,天已经大亮了,婉转的鸟叫声不时的传进来,整间屋子充满了安和宁静的味道。 蒋小城独自地坐了一会儿,精神好些了, 又偏过头, 注视起钟恪行来。 昨天晚上的事, 他还清楚的记得, 他记得自己和钟恪行说了好多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记得钟恪行温暖的拥抱和安慰的吻。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过去的事再追溯已没有意义, 抓住眼前的一点一滴才是要紧。 遮在头顶的云雾完全消散开,蒋小城心里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俯下身, 慢慢靠近钟恪行的唇。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扒门声,蒋小城一怔,抬头看一眼时钟, 知道是找找在提醒他们喂饭了。 找找是一条很有主意的狗,如果一直不理它, 它能把门扒出一个洞来,蒋小城怕它吵醒钟恪行,忙踮着脚去开门,任劳任怨地添食加水。 看找找吃得香, 自己也饿起来了,从冰箱里拿出几样东西,计划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起得这么早?” 腰被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蒋小城回过头,一笑,道:“再不起来,找找就要把房子拆了。” “它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前天还去偷翻垃圾桶。” 钟恪行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蒋小城的表情,见他的笑不是作假的,总算放下心来。 把下巴垫到他的肩上,嗅闻他身上清新淡雅的气味。 蒋小城一边叫着很痒,一边笑着躲开。 钟恪行却没松开手,看着料理台上的碟碟碗碗,奇道:“怎么做了这么多样?” 蒋小城说:“今天你不是上班吗?开学第一天,当然要多吃一点。” 钟恪行闷闷地笑出声来,说:“小糊涂虫,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明天才上班。” “明天?”蒋小城转过身,眼睛瞪得老大,可爱极了。 “我居然记错了么?” 低下头,又说:“明天上班也好,这样你就又能陪我一天了。” 钟恪行亲昵地用额头顶一下他的脸,道:“这一学期我要上蒋夏班级的课了,什么时候请她来家里吃一顿饭么?” 蒋小城扑哧一下笑了。 “笑什么?” 蒋小城还是笑个不停,说:“她时不时地缠着问我感情上有没有发展,有一回,我就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了,叫她来家里玩,吓得她好几天没回我消息。钟教授,你在学生心里是什么狮虎猛兽么?” 钟恪行咬一口他脖子上的嫩肉。 “疼!” 蒋小城抗议半天,钟恪行才松口,道:“总是要见面的,我来和她说。” “蒋夏蒋夏!快起来啦,第一节 是钟老师的课,我们还要早早去占座呢。” “我看205寝室的刚才下楼了,我们也得快点儿。” “终于要上生化了!啊!我爱生化!” “得了吧你!你那是爱生化吗?我看你是犯花痴!” 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蒋夏心烦地从床上坐起,闷闷地说:“你们先走吧,别等我了,也不用帮我占座,我今天坐后面。” 得知钟恪行和哥哥的关系后,蒋夏对钟恪行的感觉就有点儿复杂,哥哥能够幸福她当然开心,可她又有点儿心酸,有点儿舍不得。 她自己觉得,这份心情,大概和看着女儿出嫁的老父亲差不多。 老父亲对女婿,终归是挑剔的,蒋夏看着讲台上的钟恪行,这样想着。 看个头,应该有185了吧,班长是180,站在他边上,还矮了一截,身高这一块儿,勉强合格。 身材呢,不胖不瘦,白衬衫穿在身上,确实挺精神的,是个行走的衣架子。 至于这张脸……算了,还是不看了。 蒋夏横竖挑不出毛病,越发气闷起来。 “蒋夏,下课了,你还不走吗?”邻座碰了碰她的手肘。 蒋夏张望一眼门口的方向,说:“现在太挤了,我坐一会儿再走。” “那好吧,”那人背起书包,朝蒋夏招招手,“我先走了,拜拜。” 蒋夏和她道了再见,才收起书本,慢吞吞地朝教室外走去。 “蒋夏?”有人叫她的名字。 蒋夏抬起头,看清对面人的脸,吓了一大跳,“钟,钟老师。” 钟恪行很平和地说:“这周五晚上你有时间吗?我和你哥想请你吃饭,就在家里。” 蒋夏其实不太想去,但转念一想,哪有老父亲怕女婿的呢?下定决心,仰着下巴道:“有时间,我去。” 钟恪行纳闷她对自己的态度,但还是说:“好,中午放学,你坐我的车,我载你回去。” 得知蒋夏要来,蒋小城很高兴,周五那天早早去了市场,买了最新鲜的肉菜。 九月正是吃梭子蟹的好时候,他见摊子上的梭子蟹活蹦乱跳,又挑了几只肥的回去。 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在厨房里打转,等大半桌菜都做好了,推门声响起。 “来了来了!” 蒋夏好久没见哥哥,这一会儿也是很开心的,可当她看见他穿着围裙时,小脸刷得拉下来了。 “快进来呀,”蒋小城看她呆呆地站着,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又看她手里拎着水果,说,“这西瓜,是给我买的吗?天气这么热,我正好想买些冰镇起来。” 拉着她的手和她坐在沙发上,刚要开口说什么,一旁的钟恪行道:“还有什么菜没做么?” 蒋小城回答说:“都做好了,只有梭子蟹,我不太会弄,网上说要清蒸15分钟,还有调汁……” 他还没讲完,钟恪行就道:“我来做吧,把围裙给我。” 蒋小城哦了一声,很自然地站起身,背对着钟恪行。 等钟恪行把系绳解开,他才意识到两个人在蒋夏面前做了多么暧昧的举动,脸顿时红了,偷偷去看蒋夏。 出乎意料的,蒋夏的脸色竟然比方才好上许多。 “你不是说暑假去了上海实践,感觉怎么样?” “还好。” “开学又要累了吧,我听说你们课程排得很紧,周六又要做实验。” “嗯嗯。” “你不是想要做家教吗?找到学生了吗?” “还在找。” 蒋小城忽然凑近,脸上带着宠溺的笑,用很小的声音说:“小夏,你是不是害羞了?” 又说:“没关系的,钟老师很欢迎你,你以后也可以常来玩。” 蒋夏怎么可能说,她是不想把“女儿”嫁出去,至于害羞,也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梭子蟹很快就熟了,被摆在了正中央,蒋夏看着这一桌丰盛的菜,不能说不感动。 慢慢没那么拘谨了。 梭子蟹散着腾腾的热气,这热气里有海的咸味,应该会很好吃,蒋小城拿起一只,想要开壳,手却被刺了一下。 “我来。” 钟恪行把梭子蟹捡进自己的碗里,十根手指灵巧地动作几下,把蟹腿全部拆卸下来了。 捏住螃蟹边缘的部位,轻轻一掰,将蟹壳拆散开。 细细地将白肉挑进碟子里,移到蒋小城的跟前。 蒋夏坐在对面望着他们,又低头瞧一眼自己碗里那堆凌乱的蟹壳,一下子羞惭起来。 默默拿起一只螃蟹,照着钟恪行的样子,剔出一小堆肉来,送给蒋小城。 蒋小城感受着这两人周到的“服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道:“你们也吃,不要光顾着我。” 吃完了饭,三个人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天色不早了。 蒋夏说要回去。 蒋小城道:“这么晚了,就在这儿住下吧,有客房,我白天已经把干净的床单换上了。” 蒋夏说:“不了不了,我明天还有社团的活动,要早一点起来。” 她这样说,蒋小城也就没有挽留,把她送上钟恪行的车,隔着车窗和她招手。 在回去的路上,蒋夏的心情同来时大不相同。 钟老师……对哥哥还是很好的,况且一个人的眼神最不可能骗人。 汽车如一尾灵巧的鱼,在公路上飞驰行进,经过校门口的闸门,在宿舍楼下停下。 钟恪行说:“到了,我看着你上楼。” 这时候,蒋夏没有动。 钟恪行正想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蒋夏突然转过头,问: “钟老师,你会一直对我哥好吗?” 钟恪行一怔,沉默下来。 然后他说:“我会的,我会一直对你哥好。” 蒋夏抿了抿唇,想了想才道:“我哥很好的,如果你对他好,就要一直对他好。” 晚上临睡前,钟恪行把蒋夏的话转述给了蒋小城。 蒋小城愣了一下,笑了,喃喃地道:“这孩子。” 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遍,“这孩子。” 钟恪行道:“你的年龄和她也没有差多少。” 蒋小城说:“没有差多少,她在我眼里也是一个孩子,她小时候就喜欢围在我身边,哥哥哥哥地叫。” 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露出生动的神色。 “她小时候,特别的贪吃,买了辣片,并不整张整张的吃,而是撕成一丝丝一条条,慢慢的吃,好像那辣片,是什么山珍海味。” “她还喜欢跳皮筋,但是跳得不太好,还爱耍赖,她一耍赖,邻居家的小孩就不和她玩了,她哭着跑来找我,叫我给她牵皮筋。” 钟恪行问:“你一直住在舅舅家吗?” 蒋小城说:“一直住,也算不上,住了半年,我就去县里的初中了,平时就住校,寒暑假的时候借住在舅舅家里。” 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说:“舅舅舅妈也很不容易,舅舅是木工,做家具的时候,不小心切断了指头,就只能和舅妈打一些零工,赚不了多少钱,要养着小夏,又要给我交学费。” 钟恪行突然握住蒋小城的手,捏了一捏,“小城?” 蒋小城转过头来看他,眼睛里闪着疑问的光,“嗯?” 钟恪行喉结滚动,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去找你的亲生父亲?” 蒋小城眼里的光消失了,半天才说:“找到又有什么用呢,他或许根本不欢迎我的存在。”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和他遇见了,你会接受他吗?” 钟恪行今天问的每个问题都很难回答,蒋小城片刻后才说:“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知道。” 在蒋小城的心里,这是很渺茫的事,渺茫到他都不会因此而难过。 “小城,我……” 蒋小城看他欲言又止,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了?” 钟恪行注视着那双含着担忧的眼睛,心下一横,终于说出了口。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晚了,哪个小可爱没睡啊 第64章 Q64 那一份《亲子关系鉴定报告》, 是陆怀景交给钟恪行的,他也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孩子, 面对此事时的心情,同样复杂难叙。 这是一家清幽静谧的咖啡厅,坐落在兴和路的街尾,道两旁立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蒋小城站在门口,透过茶色的玻璃,看到坐在角落那桌的人,情不自禁地捏紧钟恪行的手。 钟恪行注视着他的眼睛, 说:“我站在这里等你。” 蒋小城的心慌乱又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甚至起了掉头就跑的心思, 可最后还是僵着四肢推开咖啡厅的门,朝着熟悉的身影走过去。 仿佛坐着云彩,是在梦里。 沉默。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对面的陆怀景先开口了。 “笑起来也像。体育场那次, 我在旁边看了你很久,心想怎么有这么相似的人。你在公司里做汇报、和同事说话、埋头做事……我越看越怀疑, 去做了鉴定——” 布着皱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惭色, “我当初并不知晓这件事……对不起。” 蒋小城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陆怀景明白他想要问什么,接着道:“你的性格, 和你的母亲倒是不太像,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慢慢陷入回忆里去。 “那时候我上大学三年级, 家里面开了一家书店,正缺打理的人,你的母亲来应聘,她穿得很朴素, 衣服甚至破了口子,头发也是乱的,可答起话来却有条理,她说自己考上了大学,交不起学费,想自己赚钱。” “你的祖……我父亲就让她留下了,做了一个月,得到的工资还远远不够。我父亲就帮她垫上了钱。” “我父亲原来是高中老师,资助过很多学生,可你母亲和这些学生都不一样,不怯懦不自卑,身上有一股坚韧的劲儿。” “学校没课时,她就跑来收银看店。我周六周日也会到家里的书店帮忙,慢慢的,我们就熟悉了。” “那时候,国内掀起了留□□,大四毕业,我申请去了美国的学校。我本想等两年,她也可以出来,我们就能团聚,可后来却失去了联系。” 蒋小城哑声道:“你没有……找一找么?” “小城,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我在美国待了八年,后来一直定居在新加坡,我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了孩子。” 正因为年轻,才会一直奔前,来不及回头看。 陆怀景叹一口气,说:“这是借口,这件事,是我的错。” 停了一停,问:“我看你入职的资料,没有你母亲的信息,她——” 蒋小城握紧拳头,“她已经不在了。” 陆怀景神色一动,“怎么会,她还那么年轻。” 蒋小城把头垂下,说:“我妈生下我后,身体一直不好,打了很多零工,后来又酗酒,患上了肝病,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陆怀景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那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我住在舅舅家,后来上大学、工作。” 蒋小城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这么多年,他心里不是没有疑惑,可当答案摆在眼前,他突然发现,一切并没有什么意义。 就像恪行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改变不了,也没有立场谴责。 陆怀景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忽远忽近,听不太清了。 他好像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关系。 他说你如果愿意,可以来家里。 他说你现在不只有自己,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是律师,另一个弟弟和妹妹都在总部工作。 蒋小城嚯得站起来,把后面的话打断了。 他鞠了一躬,说:“陆,陆总,对不起,我要走了。” 仿佛这间咖啡厅里有什么洪水猛兽,蒋小城连摔带绊地冲出门,找寻到钟恪行的身影,飞奔过去,抱住他的脖颈。 钟恪行被撞得一个踉跄,不知所措地把手搭在蒋小城的脊背上。 “恪行,”蒋小城说,“我想回家。” 后来,蒋小城和钟恪行说,他不是不向往这份感情,只是当陆怀景讲起自己的儿女时,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妈妈趴在床上咳血的场景。 钟恪行叹一口气说,那就算了吧。 十月长假,蒋小城带着钟恪行,还有蒋夏,一起回北方的老家。 蒋小城的老家在祖国边陲的一个小镇,要先坐四个小时的飞机,在市区睡上一夜,第二天再乘坐陈旧的绿皮车,晃晃悠悠熬几个小时。 蒋小城下车时,脑袋已经晕晕乎乎了,可看到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一草一木,还是忍不住动容。 走出站口,蒋夏激动地说:“我看到爸妈了。” 使劲儿朝着某个方向摆手。 蒋小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了走来的两个人,心底猛地涌起一阵惊讶酸楚。 多年未见,舅舅舅妈的身形已显出老态,头发半白,脸上的皱纹也密集起来了。 和记忆里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爸!妈!” “舅舅,舅妈。” 陈秀丽一连哎了几声,语气里全是欢喜,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殷切地拉起蒋夏的手,又看向蒋小城,说:“怎么感觉又长高了?也俊了,看你从站口里出来,我都没敢认。老蒋,你说是不是?” 蒋忠强一向少言少语,嗯了一声,去接蒋小城的行李。 “不用,不用,舅舅我自己拿吧。”蒋小城忙推却,又去看钟恪行。 刚要说些什么,蒋夏先跳出来了。 她站在蒋忠强夫妇的旁边,摆了个夸张的手势,大大方方地道:“爸,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钟老师,我们大学的教授,我哥的男朋友。” 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大学生都是很稀奇的,更别说教授了。 虽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可蒋忠强夫妇对着这样一个相貌英俊的知识分子,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又听对方叫自己“舅舅舅妈”,递上一大堆包装精美的礼品,更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磕磕巴巴地应了几声。 还是蒋夏说:“爸妈,我们还是回家说,你们给我、我哥还有钟老师做什么好吃的了?” 陈秀丽嗔怪地看一眼蒋夏,声音里却全是宠溺,“你这个孩子,就惦记着吃。” 她生性/爱张罗,这时候又记起自己是一家的女主人,对钟恪行道:“钟老师,我们农家小菜,虽然不如外面的精致,但量大实惠,而且是我们自己种的,不加农药化肥的,你不要嫌弃。” 钟恪行说:“不会嫌弃,这是外面吃不到的。” 他这句话道出了农家菜的可贵之处,陈秀丽的脸笑成一朵花。 一行人走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很是瞩目。 蒋忠强早就辞了看门的工作,靠着朋友牵线,在小学对街开了一家零食铺,店面不大,生意倒是红火,靠着这个,家里的生活慢慢转好了。 住的还是原来的小院,重新做了翻新,比从前顺眼许多。 陈秀丽准备的菜,还真像她自己描述的,大鱼、整鸡……排骨炖玉米都是用盆子装的。 几个人在桌边围成一圈,每人都分了一杯酒,就着这酒,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分享自己经历过的趣事,原本疏离的感觉渐渐消散开,气氛热络起来了。 陈秀丽还不忘问:“钟老师,菜合胃口吗?我们口味重,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儿咸了。” 钟恪行却摇摇头,道:“很好吃,这里有很多我都没有吃过。” 他这人有个特点,说话时总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让人觉得很有诚意。 陈秀丽其实有一些私心——她做的大都是蒋夏爱吃的菜,猛然听到这样的夸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哎呦一声,说也没有那么好。 到了夜晚,蒋小城和钟恪行睡在小屋里,蒋小城问:“今天的菜,你真的觉得好吃吗?” 钟恪行道:“当然,这些菜看起来和网上的照片一样。” 蒋小城笑了,说:“你还做了功课吗?” 钟恪行沉默一下,道:“很久以前了,我们刚认识,我约你去博物馆那次,我本来想请你吃家乡菜,但看你好像爱吃辣,就换成了火锅。” 蒋小城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他还想起他在湖边拒绝了钟恪行,因为那个不慎落水的孩子,这一份感情才有转机。 他不确定当时钟恪行听没听到那些话,有些心虚,就没接茬。 过了一会儿,钟恪行又道:“很安静。” 这里的安静,久居城市的人是不大习惯的。 蒋小城说:“是啊,这附近人家少,旁边是一片田野,很漂亮,明天我带你去。” 在去田野之前,蒋小城想先回自己的家——那个他和母亲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舅舅家在小镇的东街,蒋小城的家在小镇的西街,从东到西的这一路,蒋小城一直说个不停,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把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介绍给心爱的人。 “这个是我的初中,它旁边是小学。” “他们家以前养了一只很大的黑狗,每次有人路过,它就不停地叫。” “本来有一个文具店的,现在好像关门了。” “刘记面馆……就是这个!我小时候特别爱吃他家的面。” “这种草到处都有,我喜欢摘它的种子。” “是荠菜。”钟恪行说。 再往前走,路渐渐荒起来,植物自在随意地生长着,像是很久没有人走过。 终于,走到一座废弃的房子前。 它是那么熟悉,和记忆中的比又有些小,蒋小城看着,眼睛慢慢潮湿了。 钟恪行说:“我们进去吧。” 院里得草长得将近一米高,钟恪行走在前,开出一条路,又转身拽住他的手,带他往里走。 家里早就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门没有锁,蒋小城轻轻一拉就开了,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一阵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里小到一个眼神就能装满。 钟恪行说:“不领我参观一下吗?” 蒋小城的眼泪本来要落下了,被他这样一说,又笑出来,当真介绍道:“这个地方是厨房,那里是灶台,左边这个是卧室,右边是放杂物的地方。” 整个屋子里,就只有放杂物的那个房间堆些东西,钟恪行走过去看,是一些破布烂铁。 蒋小城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沿着墙壁慢慢走慢慢看,大脑里涌现出很多模糊的回忆。 忽然听钟恪行在背后叫了一声小城。 蒋小城回过头,见钟恪行半蹲在地上,翻着什么东西。 “这里有一本相册。” 蒋小城忙跑过去,拿起钟恪行手里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这是我的相册,小时候还见过的,后来就找不到了。” 声音里满是欢喜,“你在哪里发现的?” 钟恪行指着地砖说:“那一块开裂了,我看好像有东西,就翻了出来。” 那种老式的相册,是插页式的,因为有塑料薄膜的保护,照片保存得还算完好。 蒋小城从第一页,慢慢翻到最后一页,又重新从第一页翻起,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我都不记得了。” “这一张,我怎么这么小。” 钟恪行也跟着看,忽然,一个念头在脑袋里一闪而过。 他拿过蒋小城手上的相册,抽出一张照片,翻到背面。 果然,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宝宝2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要加油啊,妈妈爱你。” 蒋小城一怔,把一张张照片抽出来。 “宝宝100天,希望你快乐地长大,妈妈爱你。” “宝宝1岁了,正在学习走路,妈妈爱你。” “宝宝3岁了,真是越来越黏人,妈妈爱你。” “宝宝4岁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妈妈爱你。” “……” 蒋小城的视野慢慢模糊,又什么东西从眼里滴下,落在照片上。 他忙伸手去擦。 钟恪行把胳膊搭在蒋小城的肩膀上,蒋小城偏过头,依靠着他。 蒋小城觉得这本相册,是他这次回家收获的最大惊喜了。 他不知道,还有别的惊喜在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完结,我怕自己写得慢,就不固定发文时间了,约莫怎么9月5号之前也能完结了。 第65章 结局章 蒋夏要去外市找同学玩儿, 一个人先出发了。 钟恪行和蒋小城按着定好的计划,坐车到北城, 然后转乘飞机回杭宁。 钟恪行知道蒋小城有晕车的毛病,也不赶时间,特意在北城定了酒店,想让他安心休息一晚。 可下了火车,蒋小城的精神还很好,完全没有疲累的样子,甚至兴奋地提出来, 在市中心里转一转。 钟恪行略略一想, 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应了一声, 又拿出手机,准备做一份周详的出行方案。 蒋小城止住他的动作,道:“我们就随便走走, 走到哪里算哪里,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 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眼里光芒动人,钟恪行哪里会说不好。 十月的北城,已经有初冬的迹象了, 钟恪行特地换上一件御寒的风衣,又帮蒋小城把围巾系上。 两人从酒店门口走出, 看着空阔宽敞的马路,呼吸着微凉清透的空气,心里都对这场漫无目的的旅行隐隐期待起来。 钟恪行问:“我们去哪里?” 蒋小城说:“有一条俄罗斯风情街,离这里一公里远, 我们慢慢走过去,怎么样?” 钟恪行点头,道了一声好。 蒋小城看他一副完全听从安排的模样,倒有些担心自己承担不好“东道主”的职责,低声说:“几年前,我去过一次,感觉还好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化。” 钟恪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拉起他的手,道:“没关系,跟你一起,去哪里都有意思。” 这是实实在在的一句情话。 蒋小城的脸马上红了,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钟恪行怔了一下,“什么变化?” “就是,就是……”蒋小城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你不应该……你在哪里学的?” 钟恪行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失笑道:“你觉得我是学来的吗?我说的,完全是心里想的,不存在——” “好了,好了。”蒋小城真担心他再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忙打断了他。 钟恪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说:“你不喜欢么?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说了,可我觉得,你好像是喜……” 蒋小城两只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说话,闷头向前走,存心要把他落下。 钟恪行脸上露出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了。 来北城游玩,最好是在冬天,那时候整座城市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路两旁冰灯璀璨,宛如电影里的童话世界。 相比之下,这个时节就逊色多了,行道树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天气也冷,游客不多,总有些萧瑟的味道。 可钟恪行和蒋小城并不觉得失落,仍兴致勃勃地走在石砖铺就的长街上,走进一座座欧式风格的建筑里。 他们买了一块雪糕,蒋小城先尝了一下,被冰得眯起眼睛,又觉得口感香甜浓郁,马上举到钟恪行嘴边。 钟恪行低头,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一口。 没走两步,又撞上卖冰糖葫芦的小摊,红彤彤的山楂被穿成一串串,整齐地插在稻草架子上,让人看了喜欢。 蒋小城眼睛一亮,“恪行,我们吃这个吧。” 钟恪行挣扎一下,说:“不行,太凉了,我们已经吃了雪糕。” 一遇到和食物相关的事,蒋小城就变得很没有原则,他道:“可是味道不一样啊,这个在别处吃不到的,我买给你,我只尝一口。” 钟恪行无奈地松开拦住他的手。 除了美食,这里还有很多卖俄罗斯商品的小店,色彩鲜亮的套娃、雕刻精细的饰品、灿亮亮的金属摆件……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从一家店走出,又折进另一家店,很快发现家家卖的东西都一样,可他们仍然津津有味地逛。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街的尽头,那儿是一片大江,无边的江面上轻波荡漾。 钟恪行和蒋小城坐在江边的石阶上。 蒋小城望着天水交接的地方,忽然冒出一句话。 “真可惜。” 钟恪行看向他,问:“可惜什么?” 蒋小城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道:“现在不是冬天,到了冬天,会下鹅毛一样大的雪,天地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干净的,呼出的气也是白的——可惜,没有让你看到。” 语气里有遗憾的意思。 钟恪行喉咙一紧,说:“没关系,到了冬天,我们可以再来,以后想来,我们都可以来。”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弹力球,蹦蹦跳跳地落在两人的脚边上,蒋小城伸手,把它拾起来了。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俄罗斯小姑娘磕磕绊绊地跑过来,嘴里几里哇啦地讲着异国的语言,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蒋小城微笑地望着她,把球递过去,又温柔地说了什么。 小姑娘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喜,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交流的人,又冒出一串清脆如铃的话。 竟然没有一点怯生的样子。 直到一位金发碧眼的妈妈出现,含着歉意将她领走了。 钟恪行看向蒋小城,道:“我不知道你会俄语。” 蒋小城被他的目光弄得不好意思,说:“初中的时候,上过俄语课,有学过一点儿,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又道:“那个小姑娘的话,我也只能猜出五六分,她后面说得快,我就听不懂了。” 钟恪行提议,“那你教我一句话?” 蒋小城仰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又轻又快地讲了什么,钟恪行没有跟上,只重复出几个音节,还十分不标准。 蒋小城只好放慢语速,又讲了几遍。 钟恪行跟着读,很快就把发音纠正过来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蒋小城偏过头,面上带着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的,忘记什么意思了。” 钟恪行情不自禁地追问:“真的不记得了吗?” 蒋小城不肯回答,钟恪行也就不逼迫了,只是回去的路上,他每走一段路就要显摆一下这句新学的话。 这人声音低沉动听,仿佛悠扬的大提琴,讲起俄语简直要命。 蒋小城后悔死了,道:“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钟恪行摆出疑惑的表情,问:“为什么?我的发音很不标准吗?你再教教我。” 一路玩玩闹闹,终于回到了酒店里,蒋小城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刚要去洗澡,忽地被一双手臂圈住腰,折陷在床里。 蒋小城惊叫一声,推了推钟恪行的肩膀,没有推动,抬头去找钟恪行的眼睛,刚想说什么,忽地被那目光里的深情镇住了。 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钟恪行说:“那句话,是我爱你的意思,对不对?” 蒋小城原本想说那是个玩笑,是无心之举,可此时此刻,他突然不想去找所谓的理由了,他说:“是啊。” 钟恪行心头猛地一跳,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 “是啊,是什么意思?” 蒋小城忽然记起母亲留给自己的那些老照片,记起自己看到“妈妈爱你”那几个字时内心的震撼与欢喜之感。 如果爱一个人,就该早早说出口,你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会给对方多么大的力量。 蒋小城一字一句地说:“是啊的意思,就是是啊,我爱你。” 钟恪行从不知道蒋小城有这样坦诚,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又不敢轻举妄动。 “你说的,是真的吗?” 声音里竟然带着颤抖。 蒋小城看他紧张的样子,居然有几分胜利的得意,他庆幸是自己先说出了这三个字,他也知道,是对方无微不至的爱,给了他这样的勇气。 他说:“这么严肃的事情,我怎么会骗你,我爱你。” 又问:“那么,你对我的感觉呢?” 钟恪行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道:“我也爱你。” 蒋小城垂下眼睑,又抬起羽睫,眸子里散着整个银河的星光,说:“我爱你,你也爱我,那不是正好吗?” 钟恪行哽咽着道:“是啊,正好。” 原来,我爱你,你也爱我,感觉是这样好。 未来的日子,也要这样一直一直爱下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个番外:恋爱中有哪些小心机、是谁先开口求婚的、真的有七年之痒吗、第一次拜访对方父母如何才能不紧张、什么时候有被对方诱惑到、你们吵架的几率是多少……随缘更新,番外全部更新后,会标记文章完结,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两个人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唉,真的舍不得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