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问心有愧》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假如我问心有愧 作者:Retern 文案 【请将我与彭城葬于一处,我想告诉他,我爱他。】 十七年过去了,旧人依旧是旧人。 再次相见时,她深陷绯闻泥潭,他与命运垂死挣扎。 她喜欢戏耍他,喜欢看他藏不住情/欲。 却在他满盘皆输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止一人相劝彭城。 ——不要沾惹安禾。 ——那女人疯的厉害。 ——她跟我们压根就不是同类人! 可只有彭城清楚。 十七年前,安禾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嘴很甜,一声一声喊着他哥哥。 世界都曾将她抛弃。 那么他于深渊,再将她捡起。 这世间有一种痛,断然无法吞咽。 咬破了舌尖,尝试着血腥。 再矫揉造作的,一遍一遍学着爱你。 后来所有人都劝她放下。 可只有安禾自己清楚。 她并非问心无愧。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别怕,神若是要罚,我便是贪欲的罪孽。” 贪恋阳光有什么错,拽他入地狱才有错。 阅读说明: 现实主义题材,有点灰暗。 女主非C,这点很重要,不接受不要点开。 BE,结局不会改,BE。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时尚流行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禾,彭城 ┃ 配角:不长,最多二十万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安禾,你信我。 立意:阳光铺满大地,可我浑身发冷。 第1章 假面影后 天微亮,雪刚停。 宿醉之后的怪物们,在同一时间苏醒。 . 墙角堆着各色各样的颜料油桶。 一面巨大的画板后面,端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宽松毛衣,松松塌塌的挂在半肩,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卷发披在半腰,额头几缕碎发遮住了半只眼睛,薄薄的眼皮轻轻垂着,没有半点表情。 像一个假人。 如果握着画笔的那只手指尖没有微蜷的话。 她正在画的,是一副人像画像。 大概轮廓已然成型,是一个小男孩。 ——浅灰色的脏旧毛衣,条纹运动裤,寸头。 女人歪着脑袋,心想,就差一双眼睛了。 那双眼睛是什么样呢? 她闭着眼睛细细的想。 将那场漫天的火海一寸一寸重新摸了一遍。 她记得旧时记忆里的每一个场景。 遗落于荒郊野外那处落寞的小院。 院内墙角堆放的干柴。 也记得最后冲进来的那批人脸上的表情,领头的那个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在漫天火海的映衬之下,就像活了一般。 她还记得,那些人都叫他“刀爷”。 唯独,她不记得那个小男孩的神情了。 她在这幅半成品的画像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一笔都没能点缀上去。 真TM烦躁! 女人长叹一口气,扔了画笔,转身从身后的柜台取了一支烟,打火机打了两次才打着。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客厅的手机“呜呜呜”的突然震了起来,带着一丝慌乱,一丝紧迫。 女人起身动了动脖子,僵硬的就跟假的一样,完全没了知觉。 她瞥了一眼来电,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在这夜色的笼罩之下,沉于烟雾缭绕之中的女人,莫名的勾了勾唇,冷笑。 笑的时候一双眼凉的紧,没带半分温度。 她随手划了接听键,没有出声。 而对面的人,也同样,以沉默开了一个并不好的场。 时间足够久,久到女人的脖子渐渐恢复了一丝知觉,痛意沿着她的脊椎一寸寸爬了上来。 “是我。”声音透着冷淡,透着生疏。 “哦。”女人漫不经心,才抽了两口的香烟被她狠狠摁进了烟灰缸。 对方不作声,显然对她这个过分敷衍的“哦”非常不满意。 于是她绞尽脑汁的又多说了一个字:“……哦,妈。” 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要要了她命似的。 “明天来医院一趟。” 干脆利落,命令式的语气,当头落下,没准备给她任何拒绝的选择。 “您病了呀?”女人语气跳脱,乍一听,还当真听出一丝喜悦来,“要是不舒服就找医生,需要陪护我就给您找最好的护士,女儿不是医生,半条狗都不如,帮不得什么忙,何必还……” “你爸不行了。”听不出对方什么情绪。 “……哦。”女人眨了眨眼,突然想笑,问:“死了吗?” “安禾!” 光听语气,安禾就能想象安美玲此时的神情。 安美玲不开心,她就很开心。 “安美玲。” 安禾叫她的名字,一双眼在这通天暗色里凉彻,不沾活人气息。 “上次你也用同样的借口骗我去的医院,结果呢?”她冷嗤了一声,“两年过去了,他倒还喘着气呢,再说了——” 安禾敛了笑,握紧了拳头,指尖颤的厉害,死死嵌进肉里。 “我姓安,不姓顾,顾烨是顾烨,我是我,半点血缘都没有!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也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了,别老你爸你爸的称呼,你要真不记得我爸究竟长什么样,就当这世上从来都没这个人,我没那么缺爸爸!” “安禾,少他妈给我阴阳怪气!” 电话对面,中年女人拖着一双人字拖,右手双指中间雷打不动的夹着一根香烟,枯草一般的长发乱糟糟绑在脑后,她半弓着腰,特像一只扑腾着上前的红鸡冠。 歇斯底里的咆哮:“翅膀硬了,敢跟我这么说话了?你有如今这般的成就,是谁一路保着你的?钢琴,画画,当初是谁手把手教你……” 一股凉意顺着安禾的脚踝一寸寸往上。 止不住的颤。 她死死咬着唇角,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顾烨在没有凉透之前,不要试图打电话给我,他活着就是最大的错误!还有……”安禾咬紧了牙关,“钢琴,画画,我一样都没学会!” 安禾甩了手机,转过身将那副半成品的残像撕了个粉碎。 小男孩的那抹残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指尖颤的厉害,长出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从一大堆的微信好友里搜索一个人的名字,敲字: 【安:在哪?】 半秒过后,“叮”的一声响。 【温煜:门口,开门。】 安禾沉默半晌,忽而勾着唇角笑了。 转过身拉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唇就被人堵住了。 灼热又疯狂。 这里,温煜是唯一的常客。 每次过来,都是做同样的事情。 她跟他,除了这件事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任何话题。 她仅仅是需要他这具性感的身体。 而他,总是掺杂半分虚伪,在正式开始之前,总要含糊不清的说一句“爱你”。 安禾讨厌听到这两个字。 她不想欠着什么。 单纯取乐不好吗? 昏暗的室内灯下,男人高大的影子倾身覆下。 安禾手掌撑着他的胸膛,滚烫。 “健身了?” “嗯。”男人语调嘶哑,笑意勾魂,说:“为了你。” 安禾抿嘴。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那双眼睛依旧冷的要命。 她是天生的冷血动物,似乎只有在这件事上,眼尾才会表露那么一点点的欲。 沾染半分的潮。 她仰头有意无意的吻着男人的唇,近乎祈求—— “疯一点,温煜,再疯一点……” * 结束之后,安禾推开温煜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从地上随意捞起一件衬衫披在身上,往浴室走。 “要一起吗?”身后温煜的声音响起。 “嫌挤。” 安禾没有回头,也没有为谁停留脚步。 话落,“嘭”的一声,浴室门关了。 她像什么呢? 温煜歪着脑袋想了半晌。 大概像一条孤傲的冷蛇吧。 半小时后,就在温煜已渐入熟睡之际,浴室门“哐”的一下被拉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站在浴室门口那个纤瘦的模糊身影,不知怎么的,一股莫名的危险瞬间笼罩。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白色的手机横空砸了过来—— 砸的贼准,“嘭”的一声,温煜额头冒血。 手机跌进柔软的被子里,界面还没有关掉。 #温煜唐婧恋情#位居热搜第一。 而紧挨着这条的,是#安禾小三#。 “不是……”温煜瞬间慌了,“安禾,你听我解释。” 安禾看都不看他:“拿着你的东西,滚!” 温煜顾不得其他,甚至连疼都忘了喊,他光着身子奔下床:“我跟唐婧的确交往过没错,可是我已经要跟她分手了,我给她说的非常明确了!是她不同意,非要死缠烂打,这条新闻肯定是唐婧那边放出来的,她就是为了报复我……” 安禾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彻。 她神色过分冷淡,垂着眼盯着眼前这个寸缕未着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件冷冰冰的物体。 “我早就说过,玩可以,我不追着你负责,各取所需,但是温煜——” “我安禾,不做小三。” 温煜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只见安禾已径直越过他,弯腰捡起一地的男士衣物,不给温煜反应的时间,转身一股脑的塞进他怀里,然后打开门,将这个男人一脚踢出了门外。 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给。 她觉得膈应。 * 再睁眼的时候,桌子角立着已经空了的红酒杯,杂乱不堪。 窗外一片雪白。 仅仅过去一夜,天地骤然变了色。 厚重的雪花压垮了枝丫,横七竖八斜躺着。 雪白中透着一丝慌乱,各自奔赴,各自万劫不复。 安禾懒洋洋的抬起半边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睡眠严重不足黑眼圈明显,厚厚的底妆都遮不住一丝半点,彰显一种苍白的病态。 睡前扔在桌角的手机孤寂的响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不慌不忙的先仔仔细细画了一个精致的妆。 红唇倦容,风情万种。 她是眼下娱乐圈中公认的颜值天花板,常以神颜之称征服微博热搜的半壁江山,所有人都爱她,爱她那张脸。 她承接无数鲜花掌声,站在高高的位置,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她刻意伪装。 伪装所有不想活的瞬间。 活的不赖,自我欺骗。 手机铃声依依不舍的又开始大清早新一轮的扫射,她看了一眼来电,随手按了免提扔在了桌子角,只听咆哮般的语音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响彻在客厅。 这个世界突然假惺惺的热闹了起来。 “姑奶奶,你已经消失36个小时了,知不知道警局都可以立案了!” “再不接电话,我就真得动用媒体帮忙找人了!” “今早的热搜看了吗?温煜昨晚为什么从你那离开?” “这个时候求你别给我惹事了,全世界都在盯着你呢知不知道!” “看看你的微博,骂的有多难听!” “安禾!” “活着没?” “安禾?” 安禾静静的听,末了缓缓勾起半边唇角,开始对着梳妆镜画眉,画残了,留了半个缺口,像个倒立的三角形。 她非常喜欢,喜欢这幅残败。 “安禾!喘口气啊安禾,你别吓我!” 她的经纪人范斯于,别名死鱼,鼠胆狼样,身高一米九,壮的像个大块头,皮肤黝黑,面容凶残,一双细长的单眼皮凤眼显得极其刻薄,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让范斯于声名鹊起的起因还是有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机场推粉丝事件—— 人山人海的机场赌的水泄不通,范斯于护着她前行,一个身材瘦小的女生被范斯于一撞生生给撞飞了。 这事后来被无限放大,安禾的粉丝强烈抵制范斯于,一时之间无法收场。 没有人知道的是,看起来刀枪不入的大块头范斯于在那段时间里天天哭鼻子,一个大老爷们哭的差点晕死过去,安禾还得哄着他。 可能是尝到了眼泪的红利,自那之后,范斯于动不动就哭,一米九的大高个对着安禾哭,每次都让安禾觉得瘆的慌。 连死都不怕的安禾,有时候莫名的怕范斯于的那两滴眼泪,主要是嫌烦。 “安禾,你要是实在没心情说话,就哼一声,一声就行。” 安禾:“……哼。” 范斯于听的不是太真切,于是小心翼翼的又问:“能不能再哼一声?” 她折断了手中的眉笔,“啪啦”一下扔在地上,略微皱了皱眉,长出了一口气说:“喘气呢,听见没?” 范斯于拍了拍胸脯,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我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你好歹回我一下,哪怕是一个字我也不……” “十二个。”安禾偏着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无任何表情的开口纠正:“十二个,刚数过。” 三十三个未接,十二个来自范斯于,她的经纪人,十个来自温煜,昨天成了她的前男友,还有一个,来自她的心理医生叶青川。 “现在是打了几个电话的问题吗?”范斯于长拖着声音,“安禾,天都要塌了!” 安禾漠不关心,她的天早就塌了,有什么见怪不怪。 “有事快说,没事挂了。” 安禾打断范斯于滔滔不绝的碎碎念,转身从衣柜深里拿出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站在镜子前比划。 她是特有的冷白皮,很多时候白的有些寡淡,像个假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安禾终是摇了摇头。 纯白,她不配。 “别挂别挂,听我说完,之前你说要休息我是不是丝毫没有犹豫就准了,我推了那么多的工作,安禾你知道我这么做我顶住了多大的压力,我……”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只有三秒钟的时间废话!” 安禾深深皱眉,转手将那件纯白色的毛衣扔进垃圾桶,换了一件大红色的长裙,配上她一头浓密的大波浪,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简直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她仍旧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多的营销闺蜜情,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三!” “营销费我都交了……” “二!” “好大一笔钱安禾!” “一!” “叶敏敏的新书签售会!” 安禾随手甩了手机。 叶敏敏?小时候她的头号公敌,现如今却成了她唯一捆绑在一起的闺蜜,互取所需,互不顺眼。 真TM烦躁! ------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读。 排雷: 女主非C,不接受不要往下看。 结局BE,不会改不会改 第2章 假面影后 一秒钟的间隔,躺在地上的手机悠悠的又重新响了起来。 安禾起身冲了一杯苦到发酣的咖啡,按了接听。 她将手机随意垫在自己耳旁,整个人窝在沙发角落,闭着眼慢吞吞道—— “你是不是忘记我安禾最喜欢什么,同时最擅长什么了,对着油腻的老男人我都能含情脉脉,一个叶敏敏你怕我吃了她还是怎么,你在质疑我的专业吗死鱼?” 她是最年轻的影后得主。 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人打破她保持的记录。 她疯狂热爱演戏,同时最擅长说谎。 那双眼睛,就是谎言最好的庇护体。 那边有几秒的沉默,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安禾,是我,叶青川。” 安禾握着杯子的手莫名一顿。 叶青川说:“你有一段时间没来复查了。” 安禾眨了眨眼,带着笑,说:“最近不想死。” 说的云淡风轻。 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眉笔,哼着歌,打算补了先前的那点残缺。 “一个人住?”叶青川问。 “不是。” “温煜昨晚是在你那过的夜?” “是。” “今早的热搜看了吗?” “没看,但猜的差不多。” “什么打算?” “你应该去问范斯于。” “有没有想摔东西的冲动?” “……” 安禾垂眼盯着桌角七零八碎几近成一堆粉末的眉笔。 说:“没有。” “有没有疯狂想要的东西?” “有。”安禾勾唇,“男人。” “安禾。”对方似乎早已做好了苦口婆心的准备,说:“别闹了,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安禾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指尖抠着杯口,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别闹了? 闹? 所有人都只是以为她在闹? “因为我贱啊。”她笑:“怎么,你也觉得我会为了温煜那个王八蛋选择自杀?” 都是寻欢而已,半刻欢愉值千金,做什么非要认真。 “温煜没那么重要。”叶青川斩钉截铁的否决,随即又问:“但是,你最近睡的好吗?” 安禾失笑,抿了一口咖啡,苦到皱眉。 她其实并不喜欢苦,偶尔还会想要一点甜。 只是她不会说,她说出来的都是假话。 “非常好,像现在这样,一觉天亮。” 叶青川沉默了半晌,说:“现在是凌晨四点。” 她终于收了笑。 再低头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手中的咖啡泼了一身,黑色的液体划出两道难看的痕迹,红裙子已经彻底废了,黏在身上极度不舒服。 是因为雪花太白映衬了黑夜? 还是挂在墙上老旧的那口钟忘记了行走? 不,统统不是! 只是因为,活着,真的太煎熬了。 止不住的抖。 她好想问问,究竟是人生来都一样,都在咬牙推着一天又一天,还有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从一出生就被无情的扔进了黑暗的搅拌机。 磕磕碰碰,头破血流,没有出路,毫无生机! 突然,“嘭”的一下,是玻璃落地的声音。 清脆的声响划出一道格外明显的分界线,将过去和现在一刀划开,互不牵绊。 从破碎的梳妆镜看过去,安禾看到了被撕成几半的自己,脸上的裂纹清晰可见,一半笑着,一半又游离于外,是个十足的恶魔,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包装完美的瓷娃娃,残缺,缺了太多东西。 这个样子,她就很喜欢,近乎于病态的喜欢。 “安禾!”叶青川的担忧顺着电话线蔓延,他着急的问:“你怎么了?安禾!” “安禾!说话!” “没事。” 安禾低头怔怔的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渣,突然有种想要将这一地的碎玻璃狠狠的握在手中的冲动。 痛感,血腥,她都喜欢。 “安禾!” “嘶-----” 安禾收了手,“啪啦啪啦”滴了两滴,落在玻璃上,像个艺术品,倒映一张脸,镜像中的人像个疯子。 疯的癫狂。 这个模样,和记忆里的安美玲几乎一模一样。 安禾皱着眉,半晌才开口:“叶青川,玻璃碎了。” 叶青川“腾”的一下站起来,腿撞到木头凳子,疼的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听我说,先把窗子打开,放松,安禾没事的,放松……” 安禾冷笑:“你没事吧叶青川?” 碎了一面镜子就好像她投身于黄浦江一样,简直不可理喻。 “你在哪,我现在就过来。” “参加你妹妹的新书发布会,维持我们闹心的闺蜜情,满意吗?” 安禾换了一身衣服,折腾到最后天已经大亮了,摆脱了凌晨四点的困扰,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先不要动,我马上过来,你等我过来!” 安禾微叹气,摇了摇头随手挂了电话,顺带关了机。 还是这样清净点,她想。 开窗子? 叶青川永远都不知道的是,开了窗子之后安禾为了寻求刺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一冲动就跳下去了。 所以安禾并不相信叶青川,从来都不信。 简单来讲,她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自己。 谁都不可以。 * 叶敏敏的新书签售定在当地一座大学校园内,校门口人满为患,一半以上都是来看安禾的,毕竟这是安禾时隔半个月之久的第一次露面,也是她被三后的首次亮相。 在下车之前范斯于脸色阴沉的塞了一副墨镜给她,命令式的语气—— “拿着,把你现在这双眼睛藏起来。” 那双眼睛,清冷的如同缺了点睛之笔的一块瓷玉。 范斯于怕这双眼睛,观众也怕。 虽然这十多年来的职业历程让她能够轻而易举的掩藏这份清冷,可终归也有藏不住的时候。 安禾瞥了一眼,有些烦躁,勾了勾手指,说:“烟。” 范斯于往她怀里扔了一根。 安禾又说:“打火机。” 范斯于自己不抽烟,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 安禾点了烟,抽了两口就掐了,塞进了范斯于的手里,转而从他手里抽走了墨镜。 下车之前,她皱着眉先是喷了一身的香水,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张喜笑颜开的笑脸,推门就下车了。 下车的那一瞬间,一阵沸腾。 安禾腿长,走路极快,范斯于追上她的时候基本已经绕开了大批的粉丝。 安禾侧了侧头,虽然眼睛包裹于黑色墨镜之下,但单凭一股忽视不得的低气压范斯于也能准确判断,她心情极差。 “给你十分钟,把那根红线给我剪了。” “红线?” 范斯于往后去看,有点哭笑不得。 不知是哪位大侠别出心裁的栓了一根红线,从安禾人形立牌的中指拉到了一旁叶敏敏立牌的中指。 范斯于心想,这红线可真要不得,天都得给你翻。 再回头,安禾已经不见踪影了。 . 休息室里,叶敏敏浓妆红唇,大胆且夸张的眼线尾角凌冽挑起。 但她还不满足。 今日,与她同台的,是安禾。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任何人站在安禾身边,都会在她的衬托下失了大部分的光。 她是叶敏敏,自然不允许任何遮着她的光。 叶敏敏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眉头皱的极深。 转过身问身旁的助理:“打电话问安禾,有没有时间概念,别让我每次都等她!” 助理表示很为难,安禾的脾气在圈内都快传成神话了,甚至于比面前这位祖宗还要难招待,谁不要命了敢给她打电话? 见助理不动,叶敏敏瞬间来了脾气,吼道:“杵着干什么!打呀!” “打谁呀?要打我?” 先闻声音,紧接着,休息室的门嘭的一声被踢开,安禾双手插兜,垂眼看着叶敏敏。 她嘴角轻轻勾起,薄薄的眼皮阖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匪气,就像是来打架抢劫似的。 安禾的皮肤很白,白的很多时候叶敏敏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就好比是现在,整个人如同一座冰雕。 被她这么盯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差劲! 叶敏敏很快别过了眼,极不情愿的说了一句:“有人找你。” 安禾这才转头看了一眼,仅仅瞥了一眼就回了头,问:“鸿门宴啊叶敏敏?” 就连声音,也瞬间冷了两分。 叶敏敏气急,腾的一下站起来与安禾对视:“我没那闲工夫给你摆鸿门宴,安禾,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安禾淡笑,“这么沉不住气,待会的闺蜜情深还怎么演?” “谁他妈跟你要演!”叶敏敏涨红了脸,指着温煜道:“那货一路跟着死活说要见你。” 安禾笑了,半晌轻飘飘的回:“那就死了再来见吧。” 安禾的声音很冷。 每句话都不留退路,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说死了再来见,就好像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将人推之千里之外。 叶敏敏的视线在温煜身上转了一圈,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同情这个渣男的可怕想法。 “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劝你最好别搞砸了我的签售会!” 安禾轻挑眉,转过身问温煜,声音中带了几分笑:“那什么、那货,你还不滚?” 温煜杵在原地不动,顶着一头的乱发,枯的像一把干草,他的脸圆润了不少,如同一个被打肿的胖子。 安禾看着他,双份爱情的滋润似乎并没有让这个男人脱胎换骨,反而颓废成了一尊烂肉。 安禾瞬间开心了不少,不打算计较。 “算了,下辈子我打算好好活着的,没必要再碰见你。”安禾摊了摊手,问:“你知道我说话一向不好听,另外找个地方还是……还是你需要观众?” 温煜脸色极差,开口即嘶哑,耐着性子问:“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非常方便!”安禾笑。 . 出了这间休息室的门安禾才意识到校园里能谈话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两个人站在楼梯口,一时之间竟没有得体的去处。 “不然,那里吧?” 温煜指向了一间半地下的小房子,应该是储藏室什么的,主要是门还半开的,不用再麻烦她撬锁。 安禾点了点头,觉得不错。 一进门,她就把门顺手给反锁上了。 安禾颇为悠闲的两腿交叉靠在一旁的支架上,直勾勾的望着温煜,半晌才道:“说吧,这里没人。” 温煜低了低头,说:“对不起。” 安禾瞬间笑了。 “你能不能别老这样安禾!” 安禾失笑,问:“哪样?难不成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我们握手言和,往后在媒体面前还能以朋友相称?温大公子,你做梦呢?” “不管你怎么说,安禾,我都希望你能打心眼里原……” “我心眼很小,容不下的事多了。”安禾打断温煜:“我安禾是什么样子,你比谁都清楚,没必要的废话少说,挑有用的,我愿意听一听。”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温煜至少是了解安禾的,这个女人几乎没有软肋,从不留情面,同时狠到极点! 在温煜的认知里,她不会哭,不会喊疼,学不会依赖,更不会撒娇。 她就那样活着,如一杯不咸不淡的凉白开,无滋无味。 曾经,他也是着实心疼这个女人的,只是此刻,竟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安禾等不到答复,摇头道:“温煜,我以为你至少应该会明白,对你我而言什么是真正的体面!你在我眼前演这场戏,还演的如此漏洞百出?你倒不如坦诚一点,如果不是为了封我的口,如果不是为了保你跟唐婧的那点名誉,你不会跟我来道这个歉的对吧?” 虽然温煜的经纪公司占了先机,拨动得了舆论的走向,但眼下舆论已经明显偏了方向,明事理遵道理的看客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安禾还有足够丰厚的粉丝基础,这场战役,温煜想要赢也并不容易。 他的公司花了大价钱保他,如若还是保不住,那就只有一条路。 本就是一场交易,何来情面? 温煜像是一条被置于甲板上的孤鱼,一旦输了,基本上能一巴掌拍死在沙滩上! 他被安禾一眼看穿也不羞愧,反正他也没想过能瞒得住安禾丝毫,那双眼睛,让人心惊。 他问:“怎样你才能放过我和唐婧?” 放过?听起来太刺耳,安禾手动捂了捂耳朵。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已经跟唐婧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怎样都可以吗?”安禾问。 “是,怎样都可以。” 温煜站的笔直,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一扫扫开了无数的阴霾颓废,仿佛看见了曙光。 安禾莫名笑了,她的笑,让温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笑中带泪,那感觉就像是她曾认真过,对这份感情。 温煜一愣,“安禾,你……” “跪下!” “什么?” “不是怎样都可以吗?跪下,跪下认错,我就原谅你。” 温煜涨红了脸,大骂:“安禾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安禾笑问:“你是人吗?” “我错了我承认,但是你也没必要一定逼我……” “我觉得有必要。”安禾再次打断道:“我安禾不愿意委屈自己半分,今天我要让你跪你就必须得跪!” 安禾抬头看着眼前人。 往前一步当仁不让的说:“除非你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她自然知道,温煜的野心有多大。 这也是这个男人曾经唯一吸引自己的一点,他不会轻易的丢弃现在所拥有的那些。 即便是付出天的代价! 在有些事上,温煜追求的疯跟她迫切想要的疯或许是同一种。 “好,安禾,我们两清!” 安禾冷笑,两清?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清! 紧接着嘭的一声膝盖落地,同时啪的一下储藏室断了电,一片漆黑。 在那一瞬间,天地瞬间倒了过来,安禾两只手死死抓着一旁的支架,止不住的颤栗。她指尖泛白,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直面黑暗了,那感觉太要命,太窒息。 她的身边闪现过很多人影。 无一例外,都是为了讨债; 她看到那些人悉数张着嘴,满脸泪水无声的一步步靠近,伸出的手干枯的如一把枯草。 “姐姐,亦挚好疼。” 在那无声的魔幻中夹杂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他说:“姐姐,亦挚好疼。” 安禾一个踉跄。 一旁的支架应声而倒,架子上的器材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别怕、别怕亦挚……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别怕、姐姐在……” “别怕……” “安禾!” 安禾一伸手,触摸到的是温煜,虚虚无无的,落不到实处,而她眼里的顾亦挚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亦挚……” “安禾!” 安禾浑身冰凉,没有一丝的温度,她颤抖的厉害,眼下就连呼吸也微弱了不少。 “灯、灯!”温煜一时慌了神。 他知道,安禾是惧怕黑暗的。 就连做那件事,她也从来都不允许温煜关灯。 温煜近乎嘶吼的喊:“谁关的灯?开灯!” 架子后面细细簌簌一阵,“啪”的一下灯开了。 微弱的光线映衬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走起路来声音很轻,轻的这么久谁都没有意识到这间储藏室内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安禾侧头去看—— 一双黑白条纹的运动鞋,上面沾了油漆,花花绿绿的;一条极度合身的运动裤,一条裤腿翻了上去,纤细的脚腕处有一处纹身,是只飞起的蝴蝶;一件黑色的夹克衬衫,肩膀上落了灰;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在那鸭舌帽下面,是性感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喉结…… 安禾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在那喉结上狠狠咬上一口。 咬到见血。 她蹲在地上,一张脸无半点血色,哑着嗓子问:“你是油漆工?”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没吭声。 安禾耐心的等着他接话。 好半晌过后只看他薄唇轻启,不紧不慢的问:“你为什么会怕黑?”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露脸了~~~ 第3章 假面影后 可是你,为什么会怕黑? 因为我于黑夜,一同曾被埋葬。 那年安禾八岁。 八岁以后她再也没见过比那更黑的夜,遮住了往后余生所有的光亮。 那两个人,被无尽的黑夜夺去了清晰的样貌。 只有声音、声音…… “你干什么,这还是个孩子!” “孩子、孩子怎么了,好歹是个女的呀……” “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 “禽兽啊你!” “你要不要一起?” “……” 血腥的味道夹杂着难闻泯灭不掉的汗臭味,令人作呕! 她晕过去又醒过来。 那几个人还是没停。 她听到他们在笑。 可那笑,又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其中一个人颤着声音问—— “这孩子不对劲啊,我们不是上了个……疯子吧?” “疯就疯吧,你管她呢。” “赶紧完事,赶紧走……” “……” 安禾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处血腥味浓烈。 她就这么睁着眼,将那蚀骨的屈辱与惨痛刻在了心里。 她微蜷着指尖,指着山顶的方向,说:“救人……” 不喊救命,只喊救人。 只是终究,那些大人还是让她失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毫无意识,于朦胧中似乎听到了顾烨的声音。 她听到好像是谁在哭,她感觉到顾烨轻轻抱着她,如同捡起洒落一地的荒叶。 她想喊顾烨救人,可是一个字都没能再发出来。 安禾死在了那片树林丛中,长睡于黑暗尽头。 她的房间24小时不关灯。 只有在刺眼的光线下才能远离那些噩梦。 这些年,活的像个怪物。 她双手抱膝蜷在角落,那张脸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一片煞白。 抬眼看着身侧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惊讶的发现,眼下他们两个人竟有八分像。 她面前站着的那个人同样惨白着一张脸,嘴唇没有任何血色,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像是刚从梦魇中醒过来,又像是刚跑完五千米长跑,汗打湿了额头碎发。 真是,要命的性感! 安禾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是不是拍照录音了,交出来!” 温煜先行反应过来,怒气冲冲的上手去夺对方的手机,搜遍了身也没找到。 “隐形摄像?老老实实给我交出来,信不信我告你,告到你倾家荡产!” “恰巧经过。”他开口回答:“没拍,也没录。” 在回温煜的话,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安禾,未挪开半分。 说话的时候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莫名的诱人。 温煜脸色铁青:“这鬼话你觉得我会信?” “爱信不信。” 他说话很轻,慵慵懒懒的,像是在人的心口上挠痒痒,痒的安禾有股说不上来的烦躁。 她手把着一旁的支架吃力的站起来,腿被压的发麻,一个没站稳,一头栽在了那人的怀里。 有股淡淡的薄荷清香,没被浓厚的油漆味遮住。 那股清香不浓烈不刺鼻,跟他这具性感的身体很不合拍。 男人皱了皱眉,眼里的嫌弃直白且明示。 他伸手去推,安禾顺势揪住了他的衣领,抬手一把摘掉了他的帽子,眯着眼睛盯着他的喉结看。 越看越有冲动。 安禾轻咳了一声。 沙哑的声音转向温煜:“你出去!” 温煜一脸懵逼:“我干嘛要出去?” 安禾淡笑,顺着衣领往前凑了凑。 两个人相隔寸毫,锁骨,同样性感。 他的心跳很厉害,安禾甚至听到了扑腾扑腾的声音。 她非常满意。 “你说干嘛?” 她这话说的过于暧昧,瞬间储物间被笼罩在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中,温煜骂了一句脏话铁色铁青的转身就走了。 没了温煜这顶灯泡,安禾做起事来更加如鱼得水。 她往前凑半寸,那人往后躲一寸。 安禾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刺鼻的香水味,眯着眼笑。 撒谎不打草稿的说:“别躲,我这是体香。” 他偏过头,说:“烟味太重。” 安禾不反驳,问:“抽烟吗?” “不抽。” “喝酒吗?” “不喝。” “有女朋友吗?” “……” “结婚了吗?” “……” “孩子几……” “没有。” 安禾笑,长长的睫毛轻掠过那人的脸颊。 她笑,一双眼睛前一秒人畜无害。 后一秒沉沉的,说不出来的寡淡。 男人抓住安禾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说:“松开。” 安禾挑眉:“既然没女朋友,我这样的,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斩钉截铁。 安禾说:“你会考虑的。” 女王一般的自信,只有安禾能做到。 他黑了脸,再次重复说:“松开!” 安禾抓紧了衣领,较真:“不松!” “松开!” 安禾想了想,说:“松开倒也可以,先让我咬一口。” 他像是没听明白,侧了侧耳:“你说什么?” 安禾食指轻轻放在男人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说话,让我咬一口!” 一口咬下去,她清晰的听到了男人闷哼的声音,要命的性感。 安禾恶作剧似的牙齿磨蹭着男人的脖颈一路往上,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抬眼看他。 男人眸色黝黑,与她昨夜里撕了的那副人像画不谋而合。 “考虑一下。”安禾勾唇笑,“说不定你会无可救药的爱上我呢。” “没被人打过?”男人音调很低,拖在地上,咬紧了牙关:“别怪我不客气!” “谁要你客气了?”安禾失笑:“动手啊,忘了说,我喜欢刺激一点,你呢?应该差不多吧,男人嘛,都……” “放开她!” 范斯于一声吼,地板都震了两下,吼的安禾都愣了。 范斯于抖着手指,气冲冲的从门外冲进来,喊道:“干什么呢?别动她,给我松开!” 安禾没动,范斯于瞎了眼似的两步并一步冲进来,对着无辜的另一方大喊:“叫你放开,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两只手垂着,被人揪着衣领的某人乖乖举起了双手。 没办法,范斯于只能继续装瞎。 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瞪着那名无辜男子咬牙切齿的把安禾的手从人家的衣领上拽下来。 “我、我警告你,别做非分之想,追星要有尺度,她!是你得不到的女人!咳咳咳……” 唾沫星子一尺高,口水还把自己给呛着了。 安禾转头看向范斯于,满脸写着不高兴,问:“你进来干什么?” 范斯于立刻一瘫软,说:“干什么干什么,叶敏敏等不到你闹着要翻天!” 安禾无所谓:“她翻她的天,我泡我的人,不行吗?” “当然不行,不是、什么叫……泡、泡人?” 范斯于卡了顿,结巴着问:“泡、泡……谁敢泡你?这个、这个油漆工?” 安禾指了指,说:“我泡他,你如果不突然冲进来,我就咬到了。” 说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被她调戏的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垂着眼一直盯着安禾。 安禾偏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彭城。”他罕见开了尊口,安禾却并不意外。 安禾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范斯于急得跳脚—— “这是大学校园,到处都是监控,你想要什么李城王城何城的都没问题,我等会给你找十个八个来,你慢慢挑,现在我们要干正事了。” 安禾指了指,像是指着一件物品,说:“我就要他。” 范斯于没法理解,无奈的问:“为什么,不就一个油漆工吗,哪里就非他不可了?” 安禾说:“因为他叫彭城。” 在那一瞬间,安禾隐约看到彭城眼中闪过一抹不一样的神色,但转瞬即逝,也不知道是不是安禾的错觉。 “彭城。”安禾喊他:“下次见。” 彭城注视着安禾的背影,纤细,笔直,同时洒脱。 她忘记了。 忘记了彭城两个字。 忘记了当年那个小男孩。 如今,她为叶敏敏的新书站台,为小时候的他们喝彩,却不记得小时候。 那个一笑总是眯着眼,温暖的小女孩长成了如今清冷的要命的大明星。她的笑,虚伪且冰凉,看着人的时候眼睛总是空空的,落不到实处,没有一点往日的影子。 可即便如此,彭城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第一个教会他背叛的人,是安禾。 叶敏敏不会知道,那个故事原本不叫救赎,而是叛别。 第4章 假面影后 漆黑的柴火茅草屋,无半点亮光透进来。 她看不清他的脸。 唯有从滴答滴答声中判断,顺着小男孩的下巴往下滴的,是血。 小男孩满脸是血,蹲下来半屈着腿给面前的小女孩系鞋带。 红色的丝绸带子他系的很认真,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小女孩低着头,头发散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任何情绪。 “哭了吗?”小男孩问。 她执拗的别过脸,没回话。 “别哭。”小男孩又说,“我能带你出去,相信我。” 他转过身背对着小女孩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背,说:“上来吧,我背着你。” 小女孩哽咽:“可是哥哥,我很重。” “不重。”小男孩笑,“上来,我带你回家。” 那是安禾迄今为止听到的最肯定的肯定句,也是她唯一愿意毫无保留去信任的人。 那个小男孩比她大不了多少岁,却有着超乎他年龄的淡定与沉稳。 她爬上了小男孩的背,每隔两分钟都会眼巴巴的问:“哥哥,我是不是很重?” 小男孩停下脚步搞趣似的颠了颠,笑说:“大概也就一只小花猫的重量。” 小女孩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不服输的狡辩:“我才不是小花猫,我没哭。” “没哭?”他明显不信,“小丫头,眼泪顺着我的脖子在流呢,不信你摸摸?” 小女孩堵着气,僵着脖子不理人。 “喂,丫头……理理人嘛。” 小女孩“哼”了一声,气还没消。 小丫头,脾气还挺冲。 “哥哥错了好不好?你原谅哥哥?” 半晌过后,才听那小女孩压着嗓子,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哥哥不是个好人。” “是,哥哥是坏人,要把你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怕吗?” “不怕。”小女孩摇头,“卖了我就自己逃出来,然后找你报仇。” 小男孩被逗笑了,问:“那时候你怎么找得到我?” 小女孩固执:“你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她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彭城。”那小男孩说:“记住了丫头,我叫彭城,以后找我的时候就按照这个名字找,准能找着。” “好,彭城哥哥。” 突然,“唰唰”的声音由远及近,狂风夹杂于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从天而降一盆红油漆,将这里一把火点亮。 她趴在小男孩的背上,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脊背狠狠一颤。 “彭城哥哥……” “走!” 小男孩将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女孩一把扯下来,死死抓起她的手腕,粗鲁的将她从一侧的破门推了出去。 在那最后一刻,小女孩抬头,借着火把,终于看清了小男孩的脸。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一双眼睛黝黑且深亮,盯着人的时候有股莫名的悸动,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仍然从他脸上看不到半点的慌张。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身后,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淡然。 小女孩伸出另一只手反抓住小男孩的手臂。 声音很低,却有着不容反驳的霸道。 “哥哥,一起走!” “听话,你先走。” 也许是为了能让她宽心,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小男孩依旧带着笑。 他指着一条很陡的山路说:“看见了吗,不要回头,一直沿着那条路走,在遇到大人之前,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永远都不要回头,记住了吗?” 小女孩不肯,连连摇头。 眼泪像是断了线,止都止不住。 “听话,去找人。”小男孩说:“去找大人回来,我就在这里,你要赶紧跑,只有这样,才能救我,知道吗?” 小女孩犹豫再三,终于转了身。 她喘着气一路跑,一路跑…… 那山路特别难走,她连滚带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要找大人,她还要去救人…… 当后来再一遍一遍的去回想的时候,安禾终于发现,她这一路没有回头,没有回头再去看一眼小男孩,一次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救他。 她食言了。 安禾摸着封面上的两个红色烫金字,如同那晚气势汹汹的烈火,烧的人脸疼。 这本书,名为《救赎》。 封面用了极为大胆的纯红色,将那两个小孩困在了这里,一步都动弹不得。 “你相信这是她写的吗?”安禾质疑的问。 “什、什么?”范斯于正在开车,不由得转过身问:“不是……不是叶敏敏还能是谁?” 安禾出神的盯着那行字下方的署名,是叶敏敏的亲笔签名。 这本书是被打上烙印的,专属于叶敏敏。 可只有安禾知道,它并不属于她。 抬手大拇指轻轻掠过那一行的红色烫金字体,感受它的温度,每一笔每一划。 救赎两个字有二十三笔画。 一笔一画嗜血诛心。 翻开第一页,几行大字随风飘曳,将人的思绪拽入了深渊。 记忆像是一口关不上的井。 全面剖开,血流不止。 ------我曾以为只要见过最黑的夜,就永远不会再怕黑,可事实不是。那个脚腕绑着蝴蝶结的女孩消失在了黑暗尽头,她没回头,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安禾喃喃自语,“是啊,还怎么回头?” “你在叽里咕噜的说什么?” 范斯于感到意外,从前视镜往后看了一眼,问:“不是从不看叶敏敏的书吗,说是、嗯,一朵毒害当代青年人的罂粟花,怎么这次看这么认真?” 安禾若有所思,说:“因为叶敏敏写不出来这样的文字。” “啊、啊?你说是叶敏敏抄袭?” 这本书最开始在网站连载的不是叶敏敏,而是一个笔名为“飞碟”的网络作者。 作品连载到一半的时候被叶敏敏给告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官司新闻,官司打了大半年,以叶敏敏胜诉告终。 而那位笔名为“飞碟”的网络作者自始至终都未曾露过面,官司一输,他就被钉入了耻辱柱,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你怎么知道是叶敏敏抄袭?”范斯于问:“当初打官司的时候人证都出现了,是叶敏敏工作室的一个小姑娘偷了叶敏敏的草稿给了她当时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叫“飞碟”的作者,这个事情当时影响力还蛮大,他连载的其他作品也都下架了,基本被封杀了。” 安禾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因为故事不是这样的。” 范斯于笑问:“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安禾合上了书。 她转头望向窗外,街景不断后退—— 可无论时钟再怎么转,也转不回原点。 她再也遇不到当年那个小男孩了。 她沉默了些许,终于开口—— “那个小女孩没有长大,没有长成公主,没有落落大方,相反,只是因为夜太黑了,她不小心失足,遇上了几个人渣,人渣轮/奸/了这个小女孩……” 范斯于的笑还僵在脸上,只听安禾浅笑,像是在讲一个听上去颇为不错的故事。 “他们一个一个轮着来,交谈着,大笑着……小女孩被轮/奸/致死,死在了那荒草丛中。” 范斯于猛转方向盘,拐了个弯,驶出了闸道。 一个急刹,拖出一条明显的痕迹。 他惨白着脸喊:“别说了安禾!” 安禾依旧低着头。 她似乎没有听到范斯于的声音,她将自己深陷于那间狭小的茅草屋,那天很黑的夜,还有那个……那个温柔的不像话的男孩子。 可是,安禾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那个小男孩也死了,被乱棍打死的,到死还在怨,怨那小女孩没有回头。” 要怎么回头呢? 回不了头了。 太狼狈了。 范斯于跳下车,双手紧紧抓着安禾,声嘶力竭的喊:“安禾,醒醒!” “她死了。” 安禾半抬眼,一双眼睛冷的不像话。 她看着范斯于,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 没有温度,更没有生命,刀剑刺的脸生疼。 “死鱼。”她木讷开口,笑的比哭还难看,说:“直到看见那个人我才知道,其实,我一直问心有愧。”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救赎可言。 不过是互相猜忌,互相背叛,再互相纠缠,重蹈覆辙罢了。 就像小男孩跟小女孩一样。 原本不叫救赎,叫攀咬。 ------ 作者有话要说: 并非通篇虐,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讲,其实,它是一本小甜文。 第5章 假面影后 R市一家高档的私人疗养院内,两个小护士百无聊奈的手肘撑着下巴闲聊。 “听说12号床的病人又不太行了?” “是啊,躺了五年了,又一个活死人。” “活过来的几率又不大,每天这样烧钱,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 能躺进这家疗养院的,非富即贵。 可12号床的病人却不太一样,因为他没有家属。 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一个中年女人看过他两回。 那女人还疯疯癫癫的,每次来都要尖着嗓子跟护士大吵一架,完全没法沟通。 “唉……”其中一人长长叹气,“12号床,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听说他还是……她是谁?” 就在这时,随着尖细高跟鞋蹬地的“哒哒”声,一个穿着修身大红丝绒长裙的女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身材凹凸有致,腰细的就跟一把能捏断似的,可该长肉的地方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头柔顺的长卷发披在半腰,一张脸精致的简直像是刀刻一般。 如同勾魂索命,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安禾笑的温柔,眉眼之中柔和的过分,轻而易举的带了一副假面,与自己高度融合,没有半点破绽。 她手肘撑着瓷质台面,问:“12号床的病人,怎么样了?” “顾、顾烨?” “是。”笑着点头。 小护士结结巴巴:“手术、手术刚结束,暂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还需要再……再观察。” 安禾皱眉:“也就是说,他还喘着气呢?” 护士隐约之中觉得,安禾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气氛一度降到了零点。 不知何时,她已经敛了笑,先前眉眼之间的那点柔和荡然无存。 冷到了底。 “是,还喘、喘气呢,但是没有脱离危险期,病人他……” 护士话还没说完,安禾已经转身了。 仿佛她此次过来,就是为了确认某个人的死亡。 这个点,医院人流还很少。 她没有选择踏进12号病房内。 而是走了反方向,随意在走廊道找了一张凳子。 兜里的手机哼哼唧唧的响了个没停,是范斯于。 “我在医院。”安禾划了接听键径直道:“来医院接我。” “医院?”范斯于又不淡定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去医院!” 安禾皱眉:“去的又不是妇科。” “那你去医院干什么?” “以为能赶上给顾烨送个终,结果又是我多想了,命还挺硬。” 她漫不经心的低头扣着指甲,两天前刚镶上去的水晶钻生生被她扣下来一颗。 她眼里的玩意明显,一双深黑色的眸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冷,问—— “你说,我要是现在冲进去拔了他的氧气管,明天的新闻会不会……” “咯吱”一声,安禾身侧的那扇门突然开了,她垂着眼用余角先是瞥见了一双男士运动鞋。 另一边的范斯于还在一个劲的咆哮:“你说什么?什么拔氧气管,你他妈疯了……” 安禾皱眉,视线顺着往上—— 先入眼一条崭新的条纹运动裤,再是一件深灰色毛衣,最后撞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色。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熬了一天一夜没能描绘上去的那双眼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我找到了。”安禾出声。 “什么?”范斯于屏气凝神,“祖宗,你能不能说句我听得懂的!” “我说我找到……” “阿城?” 紧接彭城身后走出来的是个女人,妆容精致,面容姣好,一头发亮的黑长直垂在半腰,在看到安禾的时候不免惊了惊,目光带着一丝探寻在面前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 终是开口问:“阿城,你认识?” 半晌过后,只听彭城浅淡的回:“不认识。” 安禾笑。 “彭城。”就在这时,从那扇半推开的专家诊断房内传出一个声音来,“彭城,先进来一下。” 彭城垂着眼瞥了一眼安禾,转身进了房内。 倒是那个女人,刻意的留了下来。 安禾坐着,她站着,无形中在两人之间拉锯着一条横线。 对方欲言又止,似乎还在考量合适的词句,安禾在她之前先开了口。 “你不是他女朋友。”肯定的语气。 “啊?”刘君阳万万没想到,安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说过,没有女朋友的。” 刘君阳不经意的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半晌才道:“我不是,我跟阿城其实是高中同学,认识也好多年了。” “哦。”安禾撇过眼,冷淡的过分,问:“喜欢他?” “什、什么?”长这么大,刘君阳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聊天是这么聊的。 “我想要他。”安禾直白开口,直勾勾的盯着刘君阳,说:“就是提前通知你一声,我们公平竞争,如果你要耍手段,尽量早点。” 那语气,那神色,分明就是不把刘君阳当回事。 她看上去胜券在握,仿佛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刘君阳浑身僵硬:“你们早就认识?” “有的人一眼万年,这个跟时间可没关系。”安禾突然笑,问:“你说呢?” 刘君阳回头,就见彭城正站在她身后,死死盯着安禾。 神情不同于以往任何。 既灼热,又好像,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狠。 他甚至,握紧了拳头。 “阿城?”刘君阳一怔。 半晌过后,只听他轻哼出声,似乎是嗤笑,却又不知是在笑谁。 “走了。” 拉着刘君阳的手,转身就走了。 安禾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一点表情。 * “12号床病人,真的是安禾的父亲?” 先前那俩小姑娘仍旧一脸的不可思议:“不应该呀,我来医院两年多了,一次都没见安禾来过,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 大明星安禾弃养父母? “这里头的事哪能那么简单。”另一人道,“我听其他人说起过,12号床不是她生父,更为直白来讲,应该是干爹一类的。” “干爹?” “是啊,不然你以为安禾是怎么红的,如今翅膀硬了,她想甩掉这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累赘,自然希望病人永远都醒不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只是问了一句:12号床的病人,死了吗? 小护士直摇头:“真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心肠却这么狠。” “安禾是惯三,流言蜚语又不是凭空来的,妖精一样的脸,谁能挡得住,温煜不就是个例子吗?快要把前途都搭进去了。” “唉……”说起这个一人就来气,“温煜还是我男神呢,你说他怎么就……” 抬头,正对上一双黑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彭城一声不吭,只是垂着头,听她们把这段八卦讲完。 只是脸色,实在是说不上好。 俩小护士面面相觑,磕磕碰碰的出声:“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彭城面无表情,问:“出口在哪里?” “那、那边?” 只要偏下头就能看得见。 “嗯。” 听不出什么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彭城已经转身走了。 这家医院他来了不下百次,还至于问什么出口。 刘君阳小跑跟上他:“阿城!你怎么了?” “没事。” “你应该之前认识安禾吧?”她小心翼翼的问。 彭城回过头看她,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似乎从她认识他开始,这个人就永远都只有这一副表情。 刘君阳顿时有点哑口,她局促的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说:“刚刚安禾,她说……” “不要听她说什么。”彭城开口:“我跟她,没有任何可能。” 刘君阳一怔,问:“你先前就认识她?” “嗯。”他并不否认。 “那你们……” “她欠我一条命。”彭城说。 那晚,十二岁的小男孩在山脚底下见到了八岁的小女孩。 他被所谓“刀爷”的人像押解囚犯一般捆着,大老远就看到已经跑到山脚下的小女孩,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那神色,和现在的安禾一模一样。 她的身旁是有一名大人的,问她:“这个小男孩,你认识?” 她说:“不认识。” 那模样,是真的不认识,不想认识。 就连过惯了刀剑舔血生活的刀爷都忍不住念了一句。 “这小姑娘,真他妈狠!” 时至今日,他倒不是真的有多恨。 只是如果有可能,他宁愿再也不遇当年那个小姑娘。 彭城点开微博看了一眼热搜,温煜是半夜从安禾住处离开的,狗仔拍的太过于清楚,甚至还能看到他脸上挂了彩。 粉丝吵得不可开交。 温煜的公司瘾悦娱乐,唐婧的公司天盛传媒,以及安禾的经纪公司唐巨影视,三波势力皆在试图扭转战局,引导舆论往利于自己的一面去走。 温煜唐婧更是微博连连互动,互相立证感情未生变动,双方同时发了律师函,试图堵住悠悠众口。 战火早就烧了起来,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唯独那个站在火焰中央的安禾。 却好似事事与她无关。 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跑到医院来,试图拔别人的氧气管…… 简直不可理喻! 第6章 假面影后 这是一家小型修理厂。 位置很偏,面积不大,有上下两层。 一层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修理工具,二楼从窄小的一处玄关分割开了两间卧室。 两间卧室门对门,勉强能挤过去一个人。 一间归彭城,一间归于峰。 彭城在回来的途中顺道买了一碗泡面,隔壁正在装修房子,白天黑夜不停,叮啷哐啷吵得震天响。 他耳朵嗡嗡嗡只叫,出现暂时的失聪反应。 这是老毛病了,头晕恶心,仰头去看整间屋子都在转。 周遭全是轰隆隆的声音,如同打雷,又好像是自己的幻觉。 他凭着直觉摸到了药,就着泡面汤喝了,起身摇摇晃晃的晃到了二楼。 人还没躺下,隐约中听到楼下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在他听来劈叉的厉害,根本就无法分辨,但他知道那不是于峰。 如果是于峰看到门开着自己却不在一定会端着药到二楼卧室来找他。 “有人吗?” 连接玄关的那处楼板晃了两晃,似乎是有人上来了。 彭城捂着被子咳嗽了两声,闷着声音有气无力的瞎应和:“老板今天不在。” 没有人回他的话,也许是走了,又也许压根没有人说话,只是自己幻听了,反正他这听力时好时坏,听错话是常事,被人当聋子也是常事,倒也没什么惊讶的。 彭城眼皮很重,刚合上眼,“哐哐哐”三声敲门声,敲的并不温柔,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野性。 不是于峰,于峰从不会敲门。 “哐哐哐——” 门外的敲门声没有准备停歇的迹象,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显得不耐烦。门外的人显然缺少耐心,大有一种破门而入的冲动。 彭城翻身下床,剧烈的头痛感让他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床底的空啤酒罐子噼里啪啦一阵散架,他踢开一地的啤酒瓶,晃着往前走了走,手跟摸到门把…… 紧接着,门外“嘭”的一声一脚踢开,外面的人如同强盗一般强行进入。 彭城沉着眼皮去看,有些看不清楚面貌。 在他眼里周遭所有的一切就好比是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潜意识里一眼就认清了,那个活动的、眼下趾高气昂的马赛克就是安禾本人。 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睛,但彭城已然能够想象—— 高傲的、清冷的、有的时候甚至死气沉沉的。 她站在门口,语气极其不悦,双眼盯着冷声问:“为什么不开门?” 质问的口气,没有温度,更没有感情。 彭城没回话,转过身闷闷的咳嗽了两声。 他的脸色很不好,深深的皱着眉,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但却好像并没有在看安禾。 安禾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啤酒瓶,问:“你喝酒了?” 彭城摇了摇头,一手扶着门框,下了逐客令,说:“出去。” 除了于峰,没有人见过他的狼狈,他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将那份脆弱毫无保留的剖开来,尤其在安禾面前。 “喝成这样?”安禾弯了弯腰,从彭城抬起的胳膊下钻进来,随手捡了一个啤酒易拉罐,低头闻了闻,说:“跟你身上不是一个味道。” 彭城身上没有酒味,反而多了一股子泡面味。 彭城从安禾手里抽走啤酒罐,指了指门口,再次道:“我叫你出去!” 安禾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不笑也不怒,她就像一尊洋娃娃一般睁着大眼,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彭城吼,“你听不到吗?” “听到了。”安禾皱着眉揉了揉耳朵。 “……”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那么听话那我岂不是你的……喂!” “嘭!”的一声,彭城使劲向后甩上门,一扇破门几乎被他摔成两半。紧接着,他像是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脚步很沉,踩着地上的易拉罐,踩成一堆废品。 他的眼睛很红,红的能滴血,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安禾。 安禾面不改色,问:“你要干什么?” 他不回话。 “我说你要……” 再次“嘭”的一声,安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一股猛烈的刺痛,撞的她冷汗都要冒出来。 彭城一把拽过安禾胳膊将人抵在门框上,力道之大几乎是将人扔出去的。 带有威胁性的高大身影靠过来,笼罩在她头顶。 两个人靠的极近。 这次,她却听不到彭城的心跳。 安禾很轻的咬了咬牙,盯着彭城的眼睛开口:“你……” “没有人教过你,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醉酒男人的君子程度?” 他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感冒了? 安禾抽出手想试试他的体温,手还没碰到额头就被人一把甩开,甩向木质门框,指尖一阵麻木。 安禾倒吸了一口凉气,痛的她整只手臂都跟着颤了两颤。 她看到彭城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松了手—— 安禾还没来得及动一动自己麻木的后背,突然,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不带半点怜惜,只剩无尽的索取。 他咬着她的舌尖,血腥味漫天的铺开。 “喂!” 安禾吃痛,整个身体不受控的往后仰。 她感觉到彭城的不正常,他甚至颤的厉害。 “彭……彭城,你……”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像是要把人融进自己身体里。 安禾使劲推开他,长时间的缺氧导致她呼吸略为不畅,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人。 “你没事吧?你……唔……” 彭城压根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咬着她的耳垂,安禾浑身猛然一阵战栗。 “别说话。” “彭城?” “别说话,安禾……”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熟练的却好像曾喊过上万遍。 安禾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那人继续道:“别说话,我听不见……” 什么叫……听不见? 安禾浑身发软,从没有哪个人让她在这浅尝辄止的一个吻里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她借靠着身后木门的支撑力,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既然他想要,那么,她全给。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板狠狠颤了两颤,有人来了! 来人应该是个熟人,漫不经心的还在哼着一段不知名的小曲。 “彭城。”安禾喊他,说:“有人。” 即便真如他所说,此刻什么都听不见,但至少,一个人的走动他是可以感受到的。 彭城停了动作,一双如猫一般的深黝眼眸死死的盯着安禾,半晌过后突然后退半步,身体各处感官如同突然活了一般,后知后觉的有了反应。 看着他这副模样,安禾突然想笑。 她用手指了指外面,口语道:“有人来了。” 眼下这盛况,倒挺像偷人的,主要是马上还要被抓包了。 彭城眉头皱的深,半晌才撂下一句话:“在这等着!” 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安禾其实是在强撑,她腿早就软了,只是不想承认。 见彭城似乎已下了楼,她这才往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边上,摸了摸自己胸口。 跳的厉害。 手机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是范斯于的电话。 从来电铃声都能听得出来,很急躁,很杂乱,像是混乱不堪的一团毛线,纠缠不清。 “安禾,出事了。” 出奇的,范斯于的声音沉稳了很多,往往这个时候是真的出事了。 安禾皱了皱眉,没吭声。 范斯于又说:“学校里混进了狗仔,用的是隐形摄像。” 安禾垂眼盯着满地的易拉罐酒瓶,依旧没吭声。 “我现在正在找那个油漆工,只要找到他,我们至少可以……” “找他做什么?”罕见开了口。 “这明显就是他干的,当天就是图谋不轨的出现,指不定是哪家媒体的!” 安禾无比肯定,说:“不是他。” “怎么就不是他了?当时那间房子里只有你们三个人,你和温煜都没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个油漆工……” “我说不是他!”安禾没了耐心,直接问:“你在哪?” 范斯于报了地址,安禾挂了电话。 起身,一把拉开房门,与站在门外的彭城还有于峰来了个面对面。 安禾扶额,忘记这事了,自己才刚偷完人…… 于峰嘴巴张成了一个鸡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震惊从天而降。 转过头问彭城:“这就是你不让我进你房间拿两瓶啤酒的原因?” “抱歉。”安禾开口,“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不能再继续躲着了。” 不知是不是彭城的错觉,他发现眼下安禾那张脸比以往还要更苍白一些,她虽然费力的挤了挤笑容,却假的厉害。 没等到人回答,安禾偏过头问于峰:“外面有记者吗?” 于峰愣,有点嚼舌—— “记……记者?没……没有,记者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嘛?” 安禾点了点头,越过于峰径直朝门外走。 甚至,都没再看一眼彭城。 于峰张了张嘴,用胳膊肘戳了两下彭城,问—— “这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然态度,怎么感觉,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倒是人家女孩子,难道是……你技术不行?” 第7章 假面影后 隔日,是安禾宣布高奢化妆品代言的品牌见面会。 安禾往前走。 范斯于挡在她前面站着不动。 安禾不耐烦的问:“又怎么了?” “这个代言对你很重要安禾,我们得罪不起!” “所以呢?” “不能搞砸,眼下不可控的东西太多了,我们不能赌!” 卖给各大媒体的视频很短,短的这其中只有安禾一个人的声音出现。 “跪下!” “跪下我就原谅你!” “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而事实是,即便温煜下跪,安禾仍旧没想过要放过他。 睚眦必报,这点她认。 网络早就翻了天,义正言辞的,一个个都成了评判者。 【第一次见当小三当的这么张狂的!】 【安禾这是疯了吧?职场pua?】 【早年传闻安禾曾参与校园霸凌,看来是真的。】 【她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仙女了,那张脸谁知道是不是原装的!】 【她那影后皇冠来的也不清不楚……】 【怎么还不封杀劣迹艺人……】 【……】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很少有人再去关心在这整件事情之中究竟是谁出轨,谁被骗这个本质了,所有的矛头几乎都对准了安禾的暴力倾向。 真的是彭城吗? 她不知道。 当时那间储藏室里有一把来路不明的剑正在对准自己,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又或者,是温煜自己? 这无疑是最大的冒险,温煜会这么不择手段吗? 她也不知道。 范斯于有气无力:“取消行程吧。” 安禾抬眼,问:“凭什么?” 她咽不下这口气。 . 如果说一开始安禾还有待怀疑究竟是谁在背后搞这套小动作,直到她站上台,面对底下无数媒体记者的轰炸时,她就非常清楚握剑的人究竟是谁了。 “让温煜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传闻温煜因此得了抑郁症,你怎么解释?” “安禾,你承诺温煜只要下跪道歉此事就翻篇,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的公司还在泼脏水?” “你是在欺骗他对吗?” “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安禾,对于温煜你有没有一点内疚之心?” “这件事,真的只是温煜一个人的过错吗?” “出轨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 一字一句,针针见血。 背信弃义,狂虐倾向。 记者,媒体,看客,通通默契的站在了另一边。 安禾终于明白,这场舆论战再也没有返转的可能。 温煜无路可退,他的拼死一搏为自己续了命。 现场来的粉丝几乎一分为二,一半为安禾,一半为温煜,两拨人大打出手,台下顿时混乱,品牌方不得已终止了见面会,安禾因此丢了代言。 范斯于电话不断,手机快要打爆了,一个接一个的在排着队,他甚至都来不及去拉拢几家媒体,几个营销号,光是向公司交代就耗尽了所有的脑细胞。 “风口浪尖上的人不知道什么叫收敛行事吗?品牌见面会为什么不能往后推?” “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手握几个奖项就能在这个圈子横着走?” “安禾要胡闹,你就由着她来?代言掉了,新电影黄了,这个损失你付的起吗?” “给我盯紧安禾,这些天哪都不能去,别让她再出现在任何一家媒体的镜头下!” “……” 范斯于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电影投资方那边我去沟通,是我的失误,我会弥补损失,但是安禾……” “你最好能弥补,否则就和安禾一起滚蛋!” “嘟嘟”的忙音,隔着电话线,范斯于深刻的领会到了对方的愤怒。 挽回电影,何其难。 安禾的下部电影是关于校园暴/力题材,安禾所饰演的角色是一个长期遭受校园暴/力却未曾放弃过生的希望的高中生。 但眼下,再让安禾演这个角色,很明显,变成了一个笑话,谁都不会买账。 安禾上了车,低头翻着手机,说:“送我回家。” “别看了安禾。”比起什么电影代言,范斯于更担心的是安禾本人,她表现的越平静就越可怕。 安禾不回话,说:“送我回家,公司那边我去说。” “你现在不能回家,指不定媒体已经等在那了!” 安禾抬头看了范斯于一眼,说:“亦挚还在家里,我跑了他怎么办?” 范斯于指尖微顿,脸色极其难看。 . 推门而入,静静悄悄的。 很多时候缺少人活过的气息。 在那门口的玄关处,顾亦挚光着脚站着,两只手拎着两只老虎棉拖鞋,头发打湿了,额头碎发还在滴着水。 安禾紧崩了一天的身体突然累瘫了下来—— 只有在面对顾亦挚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 “怎么不穿鞋?” 安禾上前抱着顾亦挚放到沙发上,摸了摸他的两只脚冰的像两块石头。 顾亦挚咧嘴笑了笑,一笑,两个小小的酒窝。 “笑什么?不冷啊?” “不冷。” 安禾笑问:“你是不是傻,不知道冷。” 顾亦挚咯咯咯直笑,伸出手勾着安禾的脖子。 “姐姐。” “嗯?” “姐姐为什么不开心?” “姐姐只是累了。” “那睡一会。” “姐姐睡不着。” “陪亦挚睡。” “好。” 安禾窝在沙发上蜷了一整夜,中间断断续续的做了一会梦,醒来的时候,她叫的保姆阿姨已经到了。 “我要出去几天,亦挚麻烦你照顾一段日子。” 安禾说话声音很小,生怕吵醒顾亦挚。 一旦他醒了,自己就走不了了。 陈阿姨往安禾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沙发上空空的。 已经有很多年了—— 安禾自导自演了很多年,起初还有人劝她,劝她说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不过后来,大家都陪着她演了。 到底是支撑安禾活下去的理由。 虚构的又如何? “好的,安小姐。”陈阿姨点头:“安小姐放心,亦挚很乖,在我这里不会有事。” 安禾笑了笑说:“亦挚喜欢吃的东西我都放到冰箱了,冰激凌一天最多吃一个,不能惯着他,巧克力糖也是,吃多了不好。” 陈阿姨点头,说:“好。” 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的—— 巧克力豆,小麻花,冰激凌…… 陈阿姨看了一眼生产日期。 两年前的,早就过期了。 就像顾亦挚,不会永远保鲜。 那个可怜的孩子,最后只剩了一把灰。 第8章 假面影后 顾亦挚很喜欢画画,脑中藏着万马行空。 教他美术的老师说,他是他教过的天分最高的孩子。 而他最喜欢画的,就是安禾的画像,总是乐此不疲。 在他还没有点上眼睛的时候,那张画画的入木三分,可若一旦完成最后的眼睛部分,画上的人就不像安禾了。 在顾亦挚的画笔下,安禾拥有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眯成一条线,眼尾处略微上挑,充满性感的诱惑。 “姐姐,你应该是这样的。”顾亦挚两只小手捧着安禾的脸,戳着她的脸颊,噘着嘴不开心的说:“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安禾开始失去了她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总是沉着脸,一片寡淡。 安禾学着顾亦挚的画去笑,学了很久,她终于学会了。 她将顾亦挚小小一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问:“亦挚以后想做什么?” 每每这时候,顾亦挚都会说:“我要当一个画家,开无数次画展,只画姐姐,让全世界都看到姐姐的好。” “姐姐没你想的那么好。”安禾说:“等你长大一点了,知道的事情多了,你也会讨厌姐姐的。” “亦挚不会。” 他总是像个小大人一般拍着胸脯去保证,就像当初那个小男孩一样,坚定而又无丝毫犹豫的说,信我,我会带你出去。 “那我们拉勾?” 安禾伸出小拇指,顾亦挚久久都未动。 “拉勾?嗯?亦挚?” 顾亦挚的脸皱成了一块。 “嘭——” 顾亦挚吓的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的往安禾怀里缩。 紧接着,大门被一脚踢开,顾烨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 他的个子很高,腿很长,剪着寸头,后脑勺有一条很长的刀疤,据说是混社会的时候遭到了报复,差点要了一条命。但他本人平时又很内敛,隐约中透着一股学者的儒雅,安美玲曾沉溺于他的这份儒雅,她把能嫁给顾烨视为自己人生第一大幸事。 殊不知,她的幸运,到后来成了安禾无尽的噩梦。 “爸爸!” 顾亦挚拉起自己半边袖子抹了两把眼泪,从安禾怀里钻出来,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了爬,张开了双臂抱着顾烨的裤脚。 “爸爸你又喝酒了——” 他晃着顾烨的裤脚,小孩子的娇还没有完全撒出来,就被顾烨毫不顾忌的一脚踢开,撞翻了一旁的画板,五颜六色的颜料洒了顾亦挚一身。 “哇!”的一声,顾亦挚哭着吼着,哭声震的地板都在动。 顾烨嫌烦,像抓小皮球似的扯着顾亦挚的衣领塞进了一旁的衣柜里,衣柜从外面上了锁。 从顾烨进门开始,安禾未曾看他一眼,她就那么盯着顾亦挚那张残破不堪的画卷,正在矫揉造作的扯着嘴角一遍又一遍的表演微笑。 她用画笔给自己脸上画了一张笑脸。 却发现怎么都不合拍。 “够了!” 顾烨气急,上前一把从安禾手中夺过画像,撕了个粉碎。 安禾也不阻,抬眼看着顾烨,清冷,不屑,同时嘲讽。 “别用这种眼睛看着我!” “安禾!” “我叫你收起你现在这副样子!” 顾烨一脚踢翻了顾亦挚大大小小的画笔,落了一地,柜子里的小小人哭的嘶哑,几乎快要发不出声。 安禾起身,忽视顾烨,自顾自的蹲在柜子前,说:“钥匙给我,放他出来。” 顾烨充耳不闻,眼睛带着血丝,他醉的很厉害,几乎语无伦次—— “十五年,你知不知道被判了仅仅十五年!哈哈哈哈……区区十五年的牢狱,他们就要夺走我顾烨人生最为重要……” 安禾转身一巴掌狠狠甩在顾烨脸上,近乎颤抖的喊:“我让你放他出来!” 顾烨一张脸像是被她一巴掌打的活了一样,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扯成了几半。 他气急败坏的踢了柜子一脚,吼—— “安禾,我把你捧在手心这么多年,为了你,我该的不该的都做了,我不让你吃一点点苦,到头来,你就这么恨我?!” “不是恨。”安禾看着顾烨,寸步不让,说:“你不配!” 时间有几秒的静止,她看到顾烨的脸色变了又变。 “我不恨你,只是恶心。” “一看见你我就恶心!” 说完,她继续转身蹲下来,盯着柜子上那把锁,半晌过后,直直的一拳头砸下去,锁钩划破她的指尖,也就是从那刻开始,安禾喜欢血的味道。 她哐哐砸了好几下,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流淌。 那天,她差点毁了自己一双手。 那双在顾烨眼里最适合弹钢琴的手。 “女士,女士?您怎么了?女士?” 安禾嚯的一下睁开眼,就见一个穿着空姐制服的女人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您没事吧?” “没——”安禾长喘气,仿佛大梦初醒,问:“这是哪里?” “小姐,您现在乘坐的是中国** 航班,飞机已经起飞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航班?去哪里?” “云南。” “我去云南干什么?” “女士?” “……哦,做梦了。” 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不知道在哪里醒过来。 叶青川曾经告诉过她,这不是梦游,只是大脑产生的时空错位。 这种错位的诱因是不愿面对,不愿面对当下,偶尔强硬要回到过去。大脑跟身体往往会产生博弈,拉锯战总有一方会暂时赢过一劫。 空姐看上去仍旧不放心,关切的再次询问:“您没事吧?您刚刚在喊一个人的名字,请问也是在这列航班上吗?需不需要帮您叫过来?” 安禾一愣,问:“我喊的什么?” 空姐听的清楚,说:“顾亦挚。” “……哦,他是我弟弟,不在这趟航班。” “那还有什么需要帮您?” 安禾摆了摆手,再一转头,与彭城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无事不凑巧,同一趟航班,相邻座位,万分之一的概率她和彭城碰上了。 彭城带着眼罩,也许是被她吵到了,眼罩拉到了头顶,箍着一半的头发。 他侧过头盯着安禾,惊讶一瞬而过,恢复平淡。 安禾突然笑,说:“那段语音果真卖了个好价钱,都坐头等舱了?” 彭城不吭声,抬手拉过眼罩就要睡觉,安禾抓着他的手制止,问:“你都不解释,真的是你干的?” 他嗓音冷淡,没有半点的热情,说:“不是我。” 安禾未松手,再问:“你去云南干什么?” “与你无关。” 安禾笑问:“也许有关呢?” 彭城看着她,却是猜不透半点。 也许是因为噩梦的缘故,她的脸看上去比那日更加苍白,无半点血色,哪怕是市场上贩卖的假人看上去也比她真实。 安禾抓着彭城手腕的手一直在抖,她刚刚做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可转眼却又在笑,笑的那样无害。 她究竟要演到什么地步? 彭城没来由的发火:“松开,你想再被人偷拍?” 安禾侧了侧头:“被偷拍是我做为演员的荣幸。” 彭城说:“可我不是演员。” 安禾说:“我就是你的荣幸。” “你一直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不是。”安禾说:“我要脸不要命,当然,只有在特殊……” 突然,一阵猛烈的颠簸,原本安静的机舱内突然聒噪,乘务长的声音很快自广播传达。 “女士们先生们,受到航路不稳定气流影响,我们的飞机正在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在此期间,洗手间将暂时关闭,客舱服务也会暂停,谢谢您的合作。Ladies and gentleman,As we are experecing some air turbulence,for your safety,please ram ain seated and fasten your seat belt,during ……” 彭城甩开安禾,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安全带,闭着眼睛不说话。 “喂,你怕死吗?”安禾问。 彭城没想着要搭话。 安禾自顾自的回答:“我一点都不怕。” 我在追求死亡。 第9章 假面影后 颠簸延续了将近一分钟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机舱内哗然声一片。 “美女,这颠簸什么时候停?是不是要出事了?” “好歹跟我们交个底啊!” “我们有权知道真相!” “是啊,究竟怎么回事?” “……” 乘务长甜甜的声音再度响起—— “请各位不要着急,我们的飞机只是遭遇不稳定气流导致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Ladies and gentleman……” 片刻之后,飞机恢复了稳定。 安禾用手肘戳了戳彭城,问:“你睡着了吗?” 没吭声。 安禾继续:“喂,彭城!”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偏过头看她,蹙紧了眉头。 “想问你,如果现在就让你死,还有遗憾吗?” “没有。” 安禾略感意外,说:“本来我也没有的,但现在好像有了。” 彭城:“你现在死不了了。” 安禾思考了半晌,说:“那也未必。” 这话刚一出,突然一个旋转,飞机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搅拌机,强大的惯性力拽着安全带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给勒断。 真TM乌鸦嘴! 彭城一把摘下眼罩。 机舱内太吵他什么都听不清。 紧接着,飞机猛然下沉像是翻了两个身,行李架上的物品劈里啪啦散了下来,乘务长的声音混杂着旅客的争吵呐喊,一个劲的往彭城的耳朵里钻。 四周全是慌乱,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哀痛的,恐惧的,大喊救命的。 甚至于有要解下安全带逃跑的…… 在那种情境下,这些都可以当作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唯有安禾。 她在笑。 她看着彭城,嘴角上扬。 比以往任何一次笑容都要真挚,都要坦诚。 她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如同一个外来者,身无分毫武器,却在对着它叫嚣。 彭城不由得咒骂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安禾笑说:“我就是个疯子。” 疯子曾经经历过死亡,不止一次。 第一次,她吞了一瓶安眠药,非常痛苦。 死的时候很痛苦,洗胃的时候更痛苦。 第二次,她站在了二十二楼楼顶。 说实话,站上去的时候脚底都是打颤的。 没有哪种死真的叫解脱,在解脱之前,要先走一段炼狱。 可眼下,她忽然觉得,那段路,看上去似乎诱人了不少。 “弯腰,低头,紧迫用力——” 空姐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整个机舱。 彭城在弯腰低头的间隙余光瞥到了一旁的安禾。 她仰着头,看着窗外,莫名悠闲。 像是突然卸下了重担,在接受自己的死亡,她对于死亡追之若趋。 彭城吼:“弯腰,低头!” 安禾笑着说了一句话,机舱内太吵他没听清。 “弯腰!” 安禾不动。 “安禾!”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 “你疯了!” 安禾笑了。 彭城抬手一把拽着她的脖子,强迫着将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安禾在低头的瞬间脑袋往彭城这边靠了靠,她说了一句话,是靠着彭城耳畔说的。 这次彭城听清了。 她说:“为了你,我愿意与这个世界和解。” . 这个世界当然没那么糟糕,安全着陆,刺眼的光线给这些人活着的最直观的感受。 安禾在一片的欢呼声中搜寻彭城的身影—— 他与那些人不一样,没有停下脚步加入对生命的热爱阵营,他只是浅淡的抬头望了一眼蓝天白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安禾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小跑着跑出机场,随手打了辆车。 将一顶大大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道:“跟着前面那个人。” 或许明天,或许就是下一秒钟,她就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排在这个世界之前的,还有一个人。 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隐没于寸缕,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襟。 她突然想,哪怕说句抱歉也好啊。 彭城直接去了自己一早就定好的酒店,与医生约定的时间是明天早晨九点,在这期间他还有一部分的空闲时间,但他并不打算出去走走。 他的背包里放着一本书,是叶敏敏的《救赎》。 他打算读一遍这个拥有不同结局的《救赎》,脑海里却总是被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占据。 暗淡苍白的眸色,那副总是伪装到位的表演,在面对死亡时刻的笑容,还有她最后的那句话。 她说:为了你,我愿意跟这个世界和解。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脱胎换骨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这些年,过的不好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在这时,酒店门铃“叮铃”一声,前台或者保洁,彭城想都没想打开了门,门外的人抱胸斜靠在一侧的墙壁。 她简单扎了个马尾,穿了一件修身的黄色毛衣,身材凹凸有致,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彭城一愣,问:“有事?” “嗯。” 音调说不上来的沙哑。 随着一个“嗯”尾调落下,彭城只感觉眼前一黑,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冰冷的墙壁垫了背,身体某一处隐隐约约传来无可忽视的刺痛感。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稍稍有点反应,那个女人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他靠在墙壁上,安禾紧紧贴着他,如同一个吸血鬼,在啃食血肉。 一切来得太快了,快的彭城来不及做丝毫的反应。 他低头想要推开安禾,却发现她闭着眼咬的很认真,从一开始的啃到最后几乎成了吻。 安禾的睫毛很长,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彭城全身血液在那一刻几乎倒流。他两只手抓着安禾的肩膀,很用力,却分不清究竟是推开她还是拽回她。 安禾轻轻吻了一下喉结,压着嗓子问:“你知道在频死的最后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彭城神情冷漠,别过眼说:“我不想知道。” 安禾也不计较,自顾自地说:“我在想,还没咬到想咬的东西,好不甘心。”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想活下来。 仅仅一刻。 彭城拽起安禾一只手臂,拎着扔出了门。 “嘭!”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转身进了浴室。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叩叩叩”的声音再度响起。 安禾站在门外。 酒店走道的灯光并不明亮,昏昏暗暗的,里面的人没有动静。 “叩叩叩……” 安禾继续敲,她就穿了一件薄薄满身窟窿眼的外套毛衣,冷的磕牙。 “叩叩叩,彭……”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拉开了。 安禾抬头看着眼前人,一套居家服穿的并不规整,像是着急套上去的,他的头发是湿的,身上带着清香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刚洗完澡。 安禾开门见山,“可以在你这借宿一晚吗?我没有……” “嘭!”的一下,门关了。 他拒绝。 “喂,彭城!” “……” “开门!” “我就借住一晚!” “我真的……” “我……” “吱-----”的一声,彭城又拉开了门,双眼盯着她。 她身上套的与其说是毛衣,还不如说是一件装饰品,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一半以上都是窟窿眼,隐约能看到在毛衣下面的黑色内衣。 下半身穿了一件短裤,修长的双腿露在外面,眼下冻的发青。再往下,连双拖鞋都没穿,就那么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妈的现在可是冬天,前两天刚下过雪,外面将近零下十几度的温度! 安禾笑:“你还是舍不得。” 她虽在笑,和她之前做戏戏弄旁人的那种笑没有任何区别,唯独,扶着门框的那双手却在发抖,彭城看的清楚。 这个样子,像个刚逃离地狱的流浪者。 惶恐却又放不下逞强。 彭城开口:“你住哪?” “隔壁。” “为什么不进去?” “太孤单了。” “……” 彭城简直无话可说。 “好冷。”安禾抬眸看着彭城,说:“我快要冻死了。” 彭城侧了侧身,安禾从旁边挤了进去。 是一间商务套间,外面是办公桌和沙发,里面是卧室,跟她的那间规格是一模一样的,一晚上3800。 这个油漆工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她对他的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很好奇。 好奇心作祟,一个劲的多往里冲—— “哎呀……” 安禾捂了捂自己额头,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得她脑壳疼。 彭城站在卧室门口挡着安禾的去路,指了指沙发说:“那里。” “我要睡床。” “要么就出去,自己选!” 好吧,她没得选择。 安禾转身乖乖趴在了沙发上,半天一动不动。 彭城转身带上了门,心里嘀咕,这次听话的一点都不像安禾本人。 果然,没出五分钟,她就站在卧室门口态度强硬的要求:“我要洗澡。” 彭城翻了个身,闭着眼不看她。 “要洗澡就回你那里。” “不洗澡我睡不着。” “那就醒着,看门。” “看门狗也是要洗澡的。” 彭城睁开眼,翻身起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很瘦,很白,像个雪人。 安禾自顾自的推门而入,边走边问:“有换洗的衣服吗,借我。” 彭城:“没有。” “那我光着出来,你别说我耍流氓。” 彭城闭了闭眼,从一旁抽出一件浅灰色毛衣朝着安禾扔了过去。 安禾头顶着毛衣,笑了笑,转身进了浴室。 水流声哗啦啦的,打搅了彭城的好梦,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究竟知不知道,一个男人,不管他是正人君子还是猥琐小人,都是经不住诱惑的。 吃亏的是谁? “反正不是我。” 彭城烦躁的搓了两下脸,真是见鬼了! 第10章 假面影后 也许是因为太冷,安禾足足洗了将近一个小时,整个卧室都水雾蒙蒙的,遮上了一层朦胧的梦幻。 彭城的毛衣,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他个子很高,安禾却也不低,毛衣长度只够安禾正好遮住大腿根。 彭城用余角瞥了一眼,也许是因为水烫的缘故,她终于不再是那副惨白惨白的模样,整张脸红彤彤的。 像个活人。 安禾没有转身出门,而是很自然的躺回了床上,还颇为耍无奈的扯走了彭城的被子。 她将自己严实的包了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咕噜咕噜的绕着彭城转了一圈。 彭城看着她,像只受了伤的小鹿,只是这鹿,狡猾的很。 “不想让我动手就自己先滚出去!” “我睡不着。” “澡都洗……” “没男人我睡不着。” 彭城的世界都崩塌了! “起来!”彭城试图扯回自己的被子,被子没扯回,差点把安禾身上唯一穿着的那件毛衣差点脱下来。 半边肩已经露了出来,优越的锁骨,完美的颈线,她的脸,如同一个艺术家精心雕刻的完美品,几乎挑不出任何缺陷。 彭城揉了揉太阳穴,“嘟嘟嘟”的,疼的厉害。 “为什么要忍呢?”安禾翻身半趴着,颇为不理解的盯着一脸黑线的彭城,说:“欲望,每个人都有,生活这么无趣,不准备来一场醉生梦死么?” 彭城简直无语,他掀开被子下床,头也不回。 “你去哪?”安禾问。 “洗澡!” 浴室门“嘭”的一声,带着怒。 安禾笑,明明才刚洗过。 * 安禾下了床,抱着胸站在浴室门口。 十分钟过去了,连一丝水声都没听到,相反的,她听到了几声男人吞咽而下的闷哼声。 他是来自己解决的。 半小时后,彭城开了门,与蹲在门口的安禾来了个四目相对。 安禾蹲的脚有点麻,于是干脆拽着彭城的裤脚借了点力勉强站起来,她冷冷的抬起半边眼,问:“解决完了?” 彭城不吭声。 “我今天要在这睡一晚上,你准备洗几次澡?” 彭城喉结上下一动,性感的要命。 “我去外面沙发睡。” 他径直越过安禾,大步朝门外走,安禾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彭城。”她喊他,问:“想不想跟我一起疯?” 时间有三秒的静止,紧接着,安禾直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后背抵到冰冷的墙壁,带有侵略气息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 彭城一只手垫在她后脑勺,温柔的过分,可落下的吻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忍耐与疼惜。 他当真是随了她的意,疯的彻底。 啃咬顺着她的脖颈往下,一只手伸进宽大的毛衣,每过一寸,安禾颤栗一次。 彭城咬着她的锁骨,手指滑进了她的私密之处。 安禾仰着头,唤他:“彭城……” “……嗯?” “彭城……” 【我叫彭城,以后找不到的时候,就唤这个名字,一定能找到。】 可是这些年,她在异常难熬的深夜不知唤过这个名字多少次,一遍又一遍,喊到沙哑,却从没有回音。 “都是骗人的。”安禾闭了眼,泪水顺着脸颊肆虐。 如果你早些应我,或许我还能清清白白的站在你面前,理直气壮的去爱一个人。 可是现在的安禾,早已沉沦地狱。 让他与她共沉沦,她不愿意。 吻变成了咸的,勾人的妖精也一动不动。 彭城抬眼,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混杂着泪水的咸,然后弯腰替她将脱落于地上的毛衣整整齐齐穿好,这才开口。 “安禾?” 安禾睁眼,说:“电话响了。” 叮铃叮铃,响了将近十分钟。 “我的。”安禾垂着手臂,说:“麻烦你拿给我。” 彭城转身出了房门,从客厅找到了安禾的手机,瞥了一眼来电,叶青川。 他把手机交给安禾,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她将那只手机扔进了鱼缸,咕噜一声,沉了底。 “你……”彭城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应该问什么好。 “不重要的人。”她道:“我累了,想睡觉。” 她整张脸惨白无半点血色,眼皮塔拉着,整个身体向后仰靠在墙上,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错觉。 彭城干脆二话不说,将人拦腰抱起,抱回了床上。 无意碰到了安禾的手臂,冷的渗骨。 他垂眼看着床上的人,皱着眉,嘴唇发青,因为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擦干,前额的碎发是湿的,特像冷汗裹了一层。 彭城替她盖好被子,欲起身,却发现安禾死死揪着他的衣袖。 “冷。”她含糊不清的开口,“冷,抱紧我,彭城,抱紧我。” * 天刚亮,彭城就醒了。 一床被子,两个人盖着,他刻意保持的那点距离被越了个干净,安禾两只手抱着他一只胳膊,几乎窝在他怀里,睡得很平稳。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给人的那种距离感才散的干净,好似突然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舒适且柔顺。 她不再总是带着那种凌冽又审视的眼睛看每个人,她不再将自己视为一个物品,丝毫不染半点温度。 彭城几乎无意识的伸手拨开了挡着她一边眼睛的一缕长发,长长的睫毛,恬静且温顺,像只小猫,彭城襦了两下她的脑袋,怀里的人皱着眉哼唧了一声,转过身又睡了。 彭城轻笑,心想,这双眼睛,明明很好看。 他出门的时候,安禾还没有醒,睡得很踏实。 彭城经过大厅前台的时候听了几句闲言碎语。 “人被带走了?” “当然,是安禾本人亲自报的警,据说那个男人当时就藏在安禾那间房的床底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现在经理愁的头发都要白了,明天准上热搜,我们都要完了!” “这年头私生也太疯狂了!”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明星住酒店只有自己一个人,连个助理都没有。” “你是没看到昨晚安禾的那双眼睛,红的能滴血,太可怕了。” “那可不,想象一下你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没疯就不错了。” “后来呢,后来安禾去哪了?” “不知道,据说换了一间房,工作人员仔细排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但保洁阿姨说昨晚安禾并没有住在那间房里。” “好惨。” “吓出后遗症了。” “……” 当一切都开始有了解释的时候,彭城才试着去回忆昨晚安禾的模样,那是一种吓到极度之后的强撑,但她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如果他没有开门,没有放她进来,她会怎么做? 也许,她会敲门,直到开门为止。 第11章 假面影后 安禾醒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桌子角的加湿器小心翼翼的在运转着。 她睡的很沉,甚至连彭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一夜无梦,之前从未有过。 睁了睁眼,顺着房间每个角落游走了一圈—— 窗帘没有拉开,还保持着昨晚睡前的样子。 整间房子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昏暗暗的。 彭城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行李箱还在房内,想来不会今天走,安禾转头就又睡了。 * 这家小诊所位于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很深,没有酒香,只有药味,所有前来之人并不多。 于峰曾四下打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的这里。 诊所里只有一位大夫,光看样貌,今年估计得有八十高龄。 他对于闻名而来的病人表现的并不热情,看到彭城的时候,也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不细心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彭城手里提了一个吊篮,他每次来都会买一袋水果,虽然从来都没收到过回应。 “你不用来了。”老大夫摇了摇头说:“另寻医吧。” 彭城尴尬一笑:“只有您老人家还愿意见我一面。” 他终于明白穷途末路四个字怎么写,他没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当冰冷的仪器放在耳边的时候,真的很疼,是一种抽丝剥茧的疼。 医生每一次问他:“能听到吗?” 往往这时候,他都会摇头。 其实,不是真的听不到的,他听得到。 他听到一群男人粗壮的呼吸声,他听到棍子挥下时的呼呼风声,他听到血滴答滴答滴在荒草中的声音,唯独听不到想听到的。 水耳失衡,他是一个被各大医院放弃的患者。 听力时好时坏,已经严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开两副药吧。”彭城笑说:“我来买个安慰,您陪我演一场。” 老大夫瞪大了眼睛,显然演技并不过关。 彭城想,如果是安禾,或许至少在这种事上能让自己开心吧。 演技不好归演技不好,老大夫还是硬着头皮演了,当彭城手里提着几幅中药返回酒店的时候安禾还没醒。 日头将近落了山,彭城摇了两下床上的人,几近连呼吸都要听不到。 她真的很白,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白,眼睛轻轻闭着,长长的眼睫毛未煽动半分。 “安禾?” 彭城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放在被子外面的半截胳膊也几乎凉透了。 桌子角立着一个白色的药盒,瓶盖是打开的,里面是空的,说明是一堆的西班牙语,彭城愣是一个字都没认清。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个随时随地无时无刻不在追寻死亡的疯子,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是个准备离开的潇洒户。 “安禾!” 彭城头皮一阵发麻,如同迎头而下泼了一桶凉水。 “安禾,醒醒!”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将床上的人拦腰抱起,由于床太软,先行把自己陷在了里面,就在这时,他看到怀里的女人正在睁着眼看着他。 是那种好奇的,打量的,同时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彭城一把将人扔到床上,长出了一口气,吼:“你现在是在拿这种事开玩笑?安禾,要死我不拦着,我跟你非亲非故,好歹别拖累我让我替你收尸!” 安禾眨了眨眼睛,睁着无辜的没睡醒的朦胧大眼:“我真的睡着了,没想吓你。” “外面天都黑了!”彭城吼:“你几天没睡觉了?” 安禾特别老实,认真的想了想说:“十来年了。” “什么?”彭城耳朵嗡嗡只叫,周遭只有杂音。 安禾翻身起来,几乎是趴在他耳边大喊:“我说,我大概有十来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这次彭城听清了,一时之间有点无处开口,愣了半晌又问:“那这药又是干什么的?你是头牛吗一次喝一瓶!” 安禾转头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笑着问:“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彭城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怕你死在我的房子里。” 安禾倒是认真分析了起来:“孤男寡女,一天一夜,著名演员安禾死因成谜,到时候会有人强迫你按手印的,就算你不想也得陪我殉情了。” “少给我嘻嘻哈哈的!”彭城一巴掌拍开安禾的爪子,问:“那药究竟怎么回事?” “维生素。”安禾眼中带笑,说:“我饿了,只剩最后两粒,就一起吃了。” 简直是奇葩,彭城第一次听说有人饿了用维生素填肚子的! 真TM能想得出来! “那现在呢,饱了吗?” 安禾老实的摇了摇头。 “你没长手还是没长脚?”彭城问:“饿了不会自己出去吃?” “外面都是人。”安禾说:“我的行程暴露了,到处都是蹲点的狗仔,出不去。” 彭城冷声问:“外卖会点吗?” “会。”安禾说:“没手机。” 手机还在鱼缸里躺着。 彭城觉得脑壳疼,从兜里掏出手机扔给安禾:“自己点!” 说完,转身就走了。 安禾低头看了看,手机没密码,桌面是最原始的界面,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软件,一眼就能瞅到底。 安禾冲着背影喊:“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没听到回话,就是没拒绝,随手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的很快,刚开始很嘈杂,有喇叭的声音,不过很快安静了下来。 “亦挚?你在什么地方这么吵?” 奶奶的声音传过来,“我在客厅,在看电视。” 安禾松了一口气。 “姐姐手机坏了,这几天不会经常打电话给你,要乖知道吗?” “嗯,姐姐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在工作,很快就回来。陈阿姨在吗?让她接一下电话。” “不在,刚刚出去买菜了。” “好。”安禾有点不放心,再问:“吃过饭了吗?” “姐姐,都九点了。” 好吧,那就是吃过了。 彭城进来的时候安禾还在打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她握着手机缩在被子里,说话很轻,很温柔,光从语调就能听得出来对对方的宠溺,偶尔还会被对方逗的轻笑,那笑不同于镜头前任何一次,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不是画上去的,是原本就有的。 彭城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样子的安禾,就很好。 没过一会,安禾的脑袋就从被子里探出来,乱糟糟的头发搭在脸上,未施粉黛的样子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柔软了不少,眼睛盯着彭城手里的几个袋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特像一只小馋猫。 彭城被她这幅样子逗乐,摇头:“饿了就起来吃饭!” 安禾“腾”的一下翻身下床,跑进洗手间用了两分钟洗漱完毕,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桌子前。 她身上穿的还是彭城那件毛衣,太宽了右肩一侧滑了下来,彭城不动声色的给她提了上去,然后踢了踢地上的拖鞋,示意她穿着。 睡醒的安禾心情很不错,也懒得计较彭城这些事儿多的毛病,说什么均照做。安禾趴在桌子角,沉默着看着彭城进进出出忙碌半晌,桌子上摊开了大大小小五六个饭盒。 彭城问:“有忌口吗?” 安禾愣了半晌。 “不吃肉,不吃面,不吃米,热量高的菜也不吃,水煮的可以。” 他也就是随便一问—— 彭城无声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红烧肉、干锅肉片、麻婆豆腐、还有两大碗米饭…… 他把麻婆豆腐往那边推了推问:“能吃吗?” 安禾欲言又止。 彭城又给拉回去了:“不能就饿着。” 安禾咽了咽唾沫,犹豫着说:“这油,比我过去一年吃的都多。” 一盘麻婆豆腐,红色的油几乎淹没,快要漫出来,光是看着,安禾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在彭城的注视下挑挑拣拣,勉为其难的咽了两粒米,咬了半口豆腐,剩下的看都不看,筷子一扔,算是吃完了。 然后眼巴巴的瞅着彭城问:“你对云南熟吗?” 彭城嗯了一声,没做具体回答。 安禾又问:“明天你要做什么?“ 彭城没抬头,说:“回去。” 安禾往前凑了凑说:“我买你一天时间,出个价。” 彭城停下筷子抬头看着她。 “我说真的。”安禾说:“我第一次来云南,需要导游。“ “导游比我便宜,你有万种选择。” 安禾一本正经:“我怕生。” 彭城没了胃口,将桌上的一堆东西扔进了垃圾桶,转过身反问:“我跟你有多熟?三言两语一面之缘,还都不是什么好印象,你大半夜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与他同床共枕,赶都赶不出去,你现在告诉我你怕生?”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就好像被占了便宜似的委屈样,安禾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笑道:“也就是选择性怕。” * 第二天一大早当彭城醒过来的时候,安禾已经准备妥当了—— 她穿了一双没过膝盖的雪地靴,整套蓝色的连体羽绒服,两米长的围巾绕着脖子转了三圈,头上带着一顶毛线帽子,整个人凭空壮了两三圈,只露出两只眼睛沉沉的盯着彭城等他醒来。 彭城一睁眼就被吓的不轻,未敢耽搁半秒翻身起来与站在地中央叉着腰的安禾大眼瞪小眼。 安禾先开口:“快点,我有点热。” 彭城目光沿着安禾从上到下走了一圈,问:“你准备去捉企鹅还是逗熊玩?我们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嘴皮子还挺溜。 鉴于安禾眼下喘气有点困难懒得跟他贫嘴,便只是指了指窗外让他自己看。 彭城看了,下雪了,厚厚的雪刺的人眼睛疼。 他问:“所以呢?” 下雪了,所以呢? “我喜欢雪。”安禾说,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眯着眼笑了笑。 彭城竟一时之间哑了口,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被安禾推着强行按在了洗手间台上,花了十分钟快速洗了把脸,要是速度慢点,另一位怕是快要窒息了。 安禾跟着彭城的脚步出门,彭城转身看了看身后人,这个样子你就是指着她告状说这是安禾估摸着也没人愿意相信。 彭城问:“路途有点远,只有早晚有一趟末班车,你如果半路反悔不想去,就只能就着雪地埋了,确定要去?” 主要是安禾这个人性情太不稳定,做事太过随心所欲,还是提前说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围巾缠的圈数太多,安禾僵硬的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跟着点,像个倔强的不倒翁。 彭城没出声的笑了笑,转身往前走,安禾继续跟着他。 她寻着彭城的脚印,半步都未错乱,洁白无瑕的雪地里只留了一个人的脚印,另一个人,就像是踩着他的脚面迈过,轻轻盈盈的,像只飞舞的蝴蝶。 彭城没回头,但却又好像知晓身后发生的一切,他脚步迈的越来越大,安禾腿不够长,眉头越皱越深,干脆停下不走了。 彭城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动静了,回头一看,两个人中间已然拉开了将近两百米的距离。安禾站在两百米之外,小小一人,她不动也不叫,就那么看着,看着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回头。 彭城无奈,只得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一段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怎么不走了?” 安禾“嘭”的一屁股往后倒,就那么坐在雪地里,说:“如果我说我现在就后悔了,你还要把我埋在这里吗?” 彭城转头看了看,说:“公交车站都还没到。” 安禾满脸写着不情愿,说:“我累了,走不动了,你背我。” 彭城:“自己刨坑吧,我不想动手埋你。” 说完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没管身后的安禾。 安禾喊道:“可是我两天都没吃饭了。” 彭城脚步一顿。 安禾一看有希望,于是就着屁股底下的雪,哼唧哼唧的扭着腰一寸一寸往前挪,挪到彭城的脚跟边,两手揪着他的裤脚晃了晃。 彭城活了将近三十年,这种脸皮厚度就是写小说他都不好意思写出来。 安禾摇着他的裤脚,两腿一伸就把彭城一条腿给圈了起来。 如果彭城今天不背着安禾走,明天这里就会出现两个僵硬的雪人。 彭城肉眼可见的叹了口气,一声不吭的半蹲下来,背对着安禾。 安禾伸出手的胳膊莫名的僵了僵,半晌都没动。 彭城皱眉,转过身问:“怎么了?” “没事。”安禾摇头,用两只胳膊劝住了他的脖子。 乖的不像话。 第12章 假面影后 安禾乖乖爬上他的背,两手圈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背上。 这下,她终于不再是踩着他的脚印前行了,此时,是一体的。 瞅着彭城被冻的近乎发紫的两只耳朵,问:“你冷吗?” “不冷。” 安禾用两只手捂住他两只耳朵,缓缓道:“别给冻坏了。” 彭城身子一僵,心想,早就坏了。 “怎么了?”安禾问:“你耳朵这么敏感吗?不让人动?” “嗯,你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安禾解了围巾,绕着彭城将两人的脖子缠在了一起,拍了拍他的背说:“这样看你还怎么扔!” 说罢,很是耍无奈的揪着彭城的耳朵翻来覆去的拧了一圈,折了十来种新鲜花样,直到几乎□□的通红一片才勉强放过。 那段路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只不过是雪地里走一步退半步的缘故,耗了一些时间。趴在背上的某人闲的无聊,用牙咬着他的耳垂,愣是咬出了一排的牙印。 她觉得这样还不过瘾,于是又哼唧哼唧的脖子往前凑,试图去咬他的喉结,被彭城脑门一巴掌给拍回去了。 安禾也不恼,侧脸靠在彭城的肩头,一晃晃回若干年之前。 如果在那个时候她能带着那个小男孩一起走,这些年会不会好过很多? * 安禾这辈子第一次坐大巴公交车,她稀奇般的盯着彭城投币,然后拉着她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下来。 彭城说的没错,这趟列车走的很远。 安禾打了两回盹醒来后还没到达目的地。 她侧头看身旁的彭城,微微闭着眼,眉头舒展。他的侧脸很俊,不是那种安禾见惯了的白白嫩嫩的明星小鲜肉的俊,而是那种明显岁月曾在他这张脸上留下过印记,反而是那种岁月的印记,增了数不清的成熟魅力。 他似乎是累了,睡的很熟,直到列车停运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安禾用手戳了戳他脸颊,轻轻吹了一口气,说:“外婆家到了。” 彭城睁开了眼,入眼睁着大眼的安禾,有些迷糊的问:“外婆?” 安禾笑,指了指外面说:“你看,外婆家的农场。” 彭城转过头去看,一排排低舍农户,院子门口铺满了农作物。 雪停了,太阳刚出来。 黄灿灿一片,让人不由得想到两个字:丰收。 一家院子门口站着一位老奶奶,弓着腰手里提着一把扫帚,正慢吞吞的扫着什么。老奶奶的面相一看就很慈祥,是那种完全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长相,所以安禾才会张口就成了外婆。 彭城双手抹了自己脸一把,有些不自在的转头看向安禾道:“抱歉,睡过了。” 敏感的安禾从他的语句里读出了另外一种意思,问:“我们走过了?” 彭城点了点头。 安禾问:“这是哪里?” 彭城摇了摇头。 好吧,安禾起身,催促着彭城:“下车,反正到站了司机也不走了。” 彭城跟着安禾下了车,往前又走了走。 安禾指着满院子的农作物,问:“这是谷?” 彭城说:“蚕豆。” “哦。”安禾继续往前走了走,又指着另外一种问:“这是谷?” 彭城叹了口气,说:“水稻。” 安禾像是无聊打发时间,看都没看,又问:“那又是什么?” 彭城同样没看,说:“那是谷。” 安禾回头看了彭城一眼,问:“你在玩我吗?” 彭城一本正经,说:“那真是谷。” 安禾扯大了嗓子喊:“婆婆,你这是什么?” 老婆婆老眼昏花,颤颤巍巍的往近走了走才看清楚安禾指的是什么,她笑着鼓囊了一句方言,很难听得懂,但安禾就是听懂了,那老婆婆说的是玉米。 彭城摸了摸自己鼻子,没说话。 安禾甚至怀疑前几种她都说对了,是这王八蛋在唬她。 “那这个呢?”安禾又问。 “茶。”老婆婆笑的开心,用方言说:“普洱茶。” 安禾是个咖啡热衷拥护者,对茶,实在是不感冒,但就在这刺骨的寒冷冰雪天里,她突然就是很想喝一口茶。 于是仰着头问:“婆婆,能请我喝口茶吗?” 老婆婆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所谓的“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粗糙的手掌左右手拉着彭城跟安禾拉进了屋。 彭城低声道:“你能不能要点脸,强迫人家请你。” 安禾瞪了他一眼:“行走江湖脸皮像你这么薄还怎么混,我们做演员的脸皮都是撕下来揣兜里的。” 彭城脑壳疼,并不想说话。 家里似乎只有老婆婆一个人,她极力的想要跟两位年轻人聊聊,奈何语言不通,手脚并用了半天,两方说的牛头不对马嘴。 老婆婆泄了气,开始一声不吭,专心的用一个外观黑乎乎的小罐子开始熬茶,茶熬好了,她转身从后面柜子上取下来两个小杯子,给被子里倒了一点水,戳着一根手指头刷了半天,然后就地泼了水,给杯子里倒上热茶,推到了两人眼前。 彭城原以为安禾应该不会喝,没料到她乐呵呵的端起杯子一口喝了个干净,很是不要脸的要老婆婆又续了一杯。 两人像个老大爷般的围着炉子,听着茶沸了之后噗呲噗呲的声音,两人互相望了一眼,虽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一瞅什么都明白。 彭城:要点脸,该走了。 安禾:再赖一会。 彭城:“那你自己待着。” 说着就要起身,不料被老婆婆一把抓住了手腕,颇为难为情的指了指一旁堆着的一堆木头棍。 她劈不动。 安禾笑了笑,拉着老婆婆坐下来,学着她的口吻说了一句不伦不类的方言。 她说:“没撒子事婆婆,年轻小伙子力气大得很嘞,能劈一座山。” 能劈一座山的彭城劈的满头大汗,虽然老婆婆一直说够了够了,彭城还是想把那堆给全部解决掉。 安禾一个人待着无聊,在炉子旁烤的暖烘烘的,起身坐在了门框上,盯着外面的雪。 当彭城真的劈完一小座山的时候,安禾已经不在门框坐着了。 彭城前后左右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影,院子里不知何时跑过来三两个熊孩子,像看一个艺术品似的盯着彭城看,好奇又胆怯。 彭城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位大姐姐?” 孩子们扑闪着眼睛,一个看着一个,就是没有人说话。 彭城没记住那老婆婆的方言,相反,安禾那不伦不类的语调他倒是能学一点。 于是他卷着舌头问:“有没有瞅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姑娘,大约这么高。” 彭城在自己脖子处笔画了一番,说:“很好看的一个姐姐,白的,漂亮的。” 说完,还竖了竖大拇指,算是对安禾人神共愤的美貌的勉强认可。 有一个颇为大胆的小男孩,支支吾吾道:“一群哥哥,走了。” “什么?”彭城没听懂。 那小男孩又说:“漂亮的姐姐,跟哥哥们走了。” 彭城:“走了?” 小男孩点头:“被一群哥哥带走了。” 彭城突然觉得跟这个女人多待一天他就少活一天,血压直线飙升,这一片茫茫白雪,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彭城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的确能算得上是一个很绝色的女孩子,被人带走了,还是……还是一群哥哥? 彭城自顾自的问,一群到底是几个人? * 一座矮平房的后山,有一处水泥石子路的陡坡,由于地势较高,借了大部分的日照,眼下雪已经基本全部融化,湿漉漉一片。 两辆摩托车发出“呜呜”的声响,车后面冒着浓浓的黑烟。在最高的一台台阶处站着四五个年轻人,穿着麻杆似的紧身衣,带着头盔歪着脖子,那样子不像是去赛车的,反而像是走T台的。 四五个人轮换着两两来比赛,拉满引擎,从最高的台阶一路冲下去,谁没从车上摔下去就算谁赢。 两辆摩托看样子已经被摔了不下上百次,破破烂烂的,就连脚踏板也在打着转,随时都准备不堪重负撂摊子。 安禾抱着胸站在这四五个人身后,先是明目张胆的嫌弃了一下那两辆破车,而后才示意他们演示玩法给她看。 “小姑娘,看好了!” 一染着一头非主流爆炸头的男子率先上了车,他的年龄委实很小,看上去还有一股未成年的稚嫩没有褪去。 安禾瞥了瞥眼,踢了一脚后座,骂道:“去你大爷的小姑娘!” 男子大笑,一脚踩下油门。 他甚至没给摩托车反冲的时间,仅一秒,像枚离弦的箭一般发射了出去。抛物线在中间折了一个弯,偏离直线水泥石子路,眼看着快要撞向一旁的一颗百年老树,那男子又离奇般的扭转车头,整个身体都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用力。 紧接着,“嘭”的一声,摩托车安全落了地,缓冲力太大差点把车上的人给弹出去。 安禾不得不感叹这车的皮实程度,如此都不爆胎,真是越破越坚强。 爆炸头男子得意洋洋的看着安禾挑了挑眉,问:“你刚刚不还在吹牛吗,敢挑战吗?” 安禾拍了拍手上的土,问:“怎么算赢?” 爆炸头咧嘴笑,说:“活着就算赢!” 安禾问:“你多大了?” 男子结巴:“二……二十五。” 安禾一笑,随手摘下一旁另一男子的头盔带上,上了另外一辆摩托车上了车,说:“你把身份证给我瞧一瞧,我就认输。” 爆炸头见被拆穿,转过眼道:“我没身份证,没见过那玩意!老子就活了二十五年怎么了,法律难不成还规定摩托车比赛有年龄限制?你怎么还查户口!” 安禾心想,这法律还真规定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当个好人盘腿坐在这地方给这些熊孩子上一堂法律课,这可不是她的性格。 安禾问:“年纪轻轻的你就不怕死?” 男子扬了扬头,颇为骄傲:“死有什么可怕的,就怕活的不尽兴!” 安禾咬了咬牙,想在他脑袋上拍一巴掌! 每个人在自己的青春里都这么想过,都曾追逐轰轰烈烈,追逐至死不渝,觉得无趣的人生还不如尽早的死去,可人到中年,每个人出奇的发现自己不过就是在浑浑噩噩,拖着一条烂命混日子,一天再一天,无趣却又怕死的要命。 人,终究会活成一开始自己最厌恶的样子,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安禾整张脸罩在头盔内,汗味熏的她实在是不想再张口说话,眯了眯眼,一脚踩下了油门---- 一辆蓝色的摩托车被泥巴糊了车身,前视镜撞碎只留了一半,骑在车背上的女人缓缓勾起半边唇角,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颇为好看的抛物线。抛物线起势太过于完美,像画在纸上的一道数学题,答案让所有人惊喜沸腾。 车子落地,安禾紧拉急刹,借着强大的摩擦顿力直接转了头,完成了最后的精彩漂移部分。 这群孩子,见过摔得鼻青脸肿的,断胳膊断腿的,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抛物线,皆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禾迫切的扔掉了头上的头盔,吹了一声口哨,转过身问爆炸头:“谁赢了?” 爆炸头哈喇子一尺长,半晌才道:“你,你赢了。” “那……”安禾偏头想了想,问:“我们有说赢了的奖品是什么吗?” 一群孩子大笑:“奖品就是活着呀!” 安禾皱了眉:“那不行!” “那你要什么?” 安禾想了想,问:“有烟吗?” 爆炸头前后左右瞥了一圈,偷偷摸摸的从裤兜里翻了半天,掏出来皱皱巴巴半包烟,抽出一根给安禾。 安禾看了一眼,说:“我不抽这个。” 爆炸头没懂她的意思,解释:“这就是烟。” 安禾问:“有细的吗?” 爆炸头笑:“烟还有细的呀?多细?” 得了,她不应该有什么过分的期待。 两天了,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摸烟了,有总比没有要好。 安禾接了烟,借了火,点着抽了一口,深深的皱了皱眉,这烟味混杂了一些搞不清楚什么的刺鼻味,难抽。 安禾嘴里叼着烟,没吸,问:“这里有卖烟的地方吗?” 孩子摇了摇头。 安禾再问:“那你手里的从哪来的?” 爆炸头瞪了两眼安禾,有点嫌她怎么废话这么多。 安禾一眼就看出来了,问:“你不会是偷的吧?” 爆炸头直勾勾盯着安禾,没想到安禾随口一说就给说对了。 安禾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爆炸头的后脑勺,严厉道:“你小小年纪不学点好的,违法赛车就算了,还偷东西?几岁了就抽烟?啊,谁教你的?” 爆炸头无语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不服气道:“你还说我,你不也赛车,你也抽烟,你一个女的你还抽烟!” “女的怎么了?”安禾反问:“那烟盒上写了只准男人享用了?男人是有四条腿还是怎么的,高人一等?你这破小孩我告诉你,你简直就是……” 突然,从安禾身后伸过来一只胳膊,一把抽走了她嘴里的半截烟,扔在了地上。 衣服袖子带着浅浅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第13章 假面影后 “好了。”安禾说:“我有人来接了,不陪你们这帮熊孩子玩了。” 她兴冲冲的转过头,就看到脸黑的要命的彭城。 额头上再贴个小月亮,就是包拯本人了。 “怎么了?”安禾问:“脸色这么臭,劈完柴老婆婆没给你茶喝?” “不打招呼你就走!谁人你都敢跟着走!”彭城几乎用吼的,“这地方你熟吗?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你就走?跑远了还知道回来的路怎么走?” 找不到安禾,听说她被四五个男人带走了,彭城这一路上把最坏的情况给想了个遍,他甚至没缓口气跑遍了每个村庄,一路心急如焚的打听过来,就看到这个女人不要命的从坡头一路冲下来。 很飒吗?不,这是蠢! “不听话、玩命、抽烟、你样样俱到!还好意思说教别人?” 安禾被吼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我方向感好,不会丢的。” 彭城垂眼盯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安禾眨了眨眼,只得又说:“那丢了不是……不是还有你嘛,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彭城开口:“我要是不来呢?” 安禾笑:“我这么好看,准能卖个好价钱,你总不能傻到就把我免费这么送了吧?所以,你会来的。” 安禾要是个男的,彭城的拳头已经上脸了。 “你的命究竟值几个钱?”彭城问:“那么高的地方冲下来,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造!” 安禾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水泥石子台阶路,总共也就二三十台,不过就是陡了些,只是看上去凶险罢了。心想,若是彭城知道她曾经参加过死亡赛车,就是那种上车前立遗嘱的那种,会不会当场暴跳起来? 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吗?一样关心他们的性命,一样会担心,会生气吗? 还是……仅仅是对她安禾。 “喂,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 彭城一巴掌拍在安禾脑袋上,把安禾当场给拍晕了。 她简直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问:“你现在是在打我的脑袋吗?” 彭城一愣:“你刚不也打那小孩的脑袋了?” “那能一样吗?”安禾扯大了嗓子:“我跟那小屁孩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彭城反问:“你这脑子比别人金贵,里面浆糊装的多?” 安禾被彭城一顿骂给骂笑了,笑说:“我是专业赛车手,家里还放着两尊奖杯呢,那几个小屁孩自然不是我的对手,我怕什么?” “那是专业的问题吗?”彭城并不上当,“这坡,神仙跳下来都得断条腿!” 安禾不说话,低着头左脚在地上画圈圈。 她一双浅灰色的短靴上沾满了泥巴,脏兮兮的,低着头的时候彭城看到她头顶上的头发里也溅到了泥。 彭城没有做过多的思考,刚想替她把泥巴扣下来,安禾就抬起了头,她看到彭城的手高高举起过自己头顶。 立马炸了毛:“你怎么打人还上瘾了?从来都没人敢动我的脑袋,也就看在你当了我一天导游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脑袋又不是皮球你这么念念不舍的!” 彭城静了半分钟,没话说,转身就走了。 安禾小跑跟着他,追着问:“我们现在去哪啊?” 彭城不回头,直说:“回家。” “现在就回啊?”安禾不死心:“我们那么大老远跑过来就喝了那老婆婆一碗茶?” 彭城说:“你不还寻死赛摩托了吗?” 安禾问:“那我要是今天摔下去摔死了,你会难过吗?” 彭城脚步一顿。 安禾追上他,扯着他一只袖子问:“会吗?” 彭城转过身看着她,说:“跟我有关系吗?” “没有。”安禾松了手,彭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莫名的失神。 只听安禾越过他边走边说:“我已经想过了,顾亦挚会哭,但毕竟还小,哭两天之后一根冰激凌就能哄好。范斯于这个人,说不定也会哭,毕竟我是他的钱袋子。除了这两个人,安禾的死会让世界狂欢,何必要执拗活着呢?” 现在换彭城跟着安禾的脚步走,他问:“你没有粉丝吗?” “有啊,大家都爱我。”她说话懒懒的,没有带任何的情绪,“有朝一日爱成了恨,就是变本加厉的。粉丝是个统称,向来没有定语。我想过了,一个安禾死了,会有无数个安禾去填空,不碍事的。” “没有别的事可想了吗?”彭城问,“你整天就在想这些?” 安禾回过头,盯着彭城,说:“现在有了,现在整天都在想你。” 仍旧是她一贯的戏弄小手段,彭城见的多了。 他本不想当真,奈何安禾却不再笑了,连一丝虚伪的假装都没有。 就好像想你这件事,不是甜的,而是苦的。 很苦很苦,苦到说不出话来。 彭城再没回话,一路上两个人只顾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走,连偶尔一两声的鸟鸣都听不到。 来时的那辆公交大巴早早的等在了那里,安禾自顾自的上车,彭城后跟着投了两个人的币坐在她旁边。 安禾兴致不高的时候懒得不想说一句话,彭城往她那边看了无数次,她都当做没看见。粘人的作死精突然变成这幅样子,一时半会彭城还有些不太习惯。 半晌过后,彭城开口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头,不知道你这么在乎。” “……” 安禾不回话。 彭城又说:“我向你道歉行吗?不然你也可以打回来。” “……” 说着,把脑袋往安禾这边凑了凑。 安禾瞥了一眼,低着头,继续不回话。 “行吧。”彭城似乎是要放弃了,说:“如果你死在我前面,安禾的葬礼我会去,也……也会难过,说不定还会哭……” 安禾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半边眼,懒懒的说:“如果你先,我不会参加你的葬礼。” 彭城一笑,本来也没指望。 安禾又说:“我也不会难过,更不会哭……反正活着挺没劲的,我会给你唱首歌,就唱一路平安吧。” * 他们返回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彭城走的时候包里背了一书包的零食,一路上安禾只是挑着吃了两块热量较低的小饼干。 她没了来时的兴致好奇,整个人蔫蔫的,头靠在窗户上往外看,就那么看了一路。 这天晚上彭城简单吃了一点,安禾仍旧挑挑拣拣的吃了两片绿菜,洗了澡趴床上一动不动,一晚无眠。 她听着彭城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指尖扣进肉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想像往常一样开一部电影,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可又怕吵醒熟睡的人; 她想打开微博装个路人参与网上骂战,可如今的网络她不敢看。 从来就没有什么刀枪不入,只不过是演得好罢了。 百无聊奈,她就这么睁着眼盯着房间内昏暗的灯。 彭城每晚留灯,却从不问为什么。 像是知晓她的噩梦,知晓她的过去。 这份知晓,一度让她喘不过气。 就像叶青川,跟安禾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再也走不进。 凌晨两三点,安禾下了床,将一床被子小心翼翼的往左侧拉了拉,盖在彭城的身上,然后自己窝在了沙发上。 这个时间点,往往是最痛苦的,痛苦的发疯! 她垂头盯着自己发抖、发冷、发颤的四肢,无数次想,就这样吧,这一生就这样吧。 别挣扎了,就这样吧—— 彭城的时间钟很准时,他像是一台定了闹铃的机器早晨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睛,睁开眼没看到安禾,房子里扫了一圈也没有,被窝里是冷的,推断她可能走的很早。 七点半的时候安禾站在门口按门铃,彭城拉开门,门口的女人拉着箱子,穿着一件纯黄色的长款羽绒服,画了精致的妆,精致的如同一个瓷娃娃无半点瑕疵。 安禾眼角抬了抬,扫了一眼彭城,很冷。 她好似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距离世界千里之外。 她站在这片土地,却是格格不入。 她背对着所有人,演着自己的独角戏。 “几点的飞机?”安禾问。 彭城翻了翻手机,说:“十点,一起吗?” “嗯。”安禾接过彭城的手机,自顾自的输入自己的信息,买了同一趟航班,她将手机塞回彭城手里,说:“机票回去找范斯于给你报销。” 彭城“嗯”了一声,说:“这里离机场不远,我还有点事要……” “你去吧。” 安禾并不想听彭城究竟去干吗,大老远跑到云南来,不可能跟她一样闲的没事干。 “我就在这里等你。”安禾说。 彭城来的很快,还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出发了,像是两个并不熟识的陌生人一路鲜有交流。安禾一路上带着眼罩,不知道睡着没,反正没半点动作。 下机的时候,于峰开车来接彭城。 安禾就跟在彭城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错开了几十米。 或许她是怕在机场被人认出来,幸运的是,行人匆匆忙忙,鲜有人停下来去观察擦肩而过的这个人是不是个大明星。 彭城回头看了一眼安禾,问:“你住哪?” 安禾盯着于峰看了半天,似乎是在考量这个人的可靠性。 彭城开口:“他半路就下车,不跟我们同路。” 安禾勉为其难的钻进了车里。 有尊大佛坐在车后座,于峰被安禾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冷吓的话都说不利索。 他几乎是用唇语问彭城:“你们怎么又搞一块去了?” 彭城回头看了一眼安禾,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彭城说:“偶遇。” “这偶遇的也太偶像剧了,云南那种好地方,没一起浪漫浪漫?” 彭城瞪了于峰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回来的时候碰上的。” 于峰一听没好戏,失落的“哦”了一声。 彭城:“前面路口你先回去,把车给我留下。” “开什么玩笑,就你这耳朵你敢开?” 彭城转过头瞪着于峰,在半路就把他给扔下车了。 “你在骗他。”安禾仍旧闭着眼,问:“不是你最好的哥们吗,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两天我们睡一张床?” 彭城在前面开车,说:“他是我的好哥们,但不是你的。” 他顾忌,只是因为安禾在意。 一路上他看的清楚,安禾对于于峰的防备心特别强,这也怪不得她,大明星嘛,还是一个身缠众多绯闻的大明星,彭城理解,也尊重她。 “他说你的耳朵?你耳朵怎么了?” “有点耳背。” “才多大就……” “天生的。” 安禾睁开了眼,彭城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说:“后座有个我的包,前面的拉链拉开,有你的东西。” 安禾眼珠子转了两圈,她却是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彭城这里了。 伸手摸到彭城的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部手机,金色的苹果,那是安禾的手机。 她皱了皱眉,问:“水里泡了两天还能用?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打点广告?” 彭城:“你那个没修好,卡给你修复了。” 安禾一愣:“你早上就去办这个事了?” 彭城并不否认:“玩消失玩失踪这种事是小孩子的权利,大人是没有资格这么胡闹的。手机有电,回复一下他们吧。” 安禾听话,开了机。 未接电话太多了,她不想一个个看过去,试着登了微信,震动震了半天才停。 安禾的微信里面联系人不多,是一些没法拒绝的品牌合作商,导演,剧组人员群等等。这几天内,安禾两个字长居于热搜榜榜首,给她发消息的人很多,全是试探性的问句。 A某:“安禾,你还好吗?” 安禾一个一个敲字回复:“好得很。” B某:“最近怎么样?” 安禾:“面色红润,很有光泽。” C某:“我们好久没联系了。” 安禾:“我希望再久一点。” * 最显眼的莫过于范斯于上百条一连串超过三十秒的语音轰炸。 安禾点了语音,扔在了一旁的座椅,任由他一个人在那演。 “我真的快要掘地三尺了,公司找不到你要翻天了!” “手机怎么还是关机,这么长时间你飞美国再飞回来都够了!” “求求你啊姑奶奶,代言没了电影没了都没事,你回来我们从头开始,你加我,那是完美组合,没有什么是搞不定的!” “温煜经纪公司趁着你失踪,到处散播谣言,我们太被动了,要砸钱,这钱究竟砸不砸?” “你过分了安禾,失踪的时间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我真报警了……” “回来的时候麻烦去我坟头看我一眼。” 这是范斯于的最后一条信息。 安禾往下翻着消息,看到了一位稀客,备注:安美玲。 只有四个字:死哪去了? 发消息是两天前,之后没任何消息。 安禾一笑,关了手机,刚关,手机铃声叮铃叮铃响个不停,一看来电,叶青川。 第14章 假面影后 “你在哪?”叶青川问。 安禾轻轻闪了一下眼皮,说:“回家。” “住哪?” 安禾不回话。 叶青川说:“我不管你住哪,今天你必须得来医院一趟。” 安禾笑说:“你这精神病医生当的这么尽职尽责?” 彭城不着痕迹的转过身看了安禾一眼,只听叶青川又道:“你不愿意也可以,算日子上次开给你的药也就够三四天的量了,你离不开那个东西,地点你定,我拿给你。” “叶青川,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安禾道:“我离得开,可以离开任何一个人,包括一瓶药,还有,你算错日子了,药在两天前就没了,而两天后的今天我还活着。” 药?就是那瓶见了底的所谓的维生素? “不可能!” 叶青川腾的一下站起来翻了翻身后的一本小日历,他不会记错,只有在拿药的那一天他才会见到安禾,数着日子的,不会错。 “你又加重药量了?”叶青川问:“安禾,我是不是告诉过你,那药最多一天一粒,如果一粒还是不起作用,你必须得来医院一趟!你听到没有?“ 显然安禾并没有听到。 “安禾,算我求你了,别闹了!你回来吧,大家都还在。你说一句疼,适当的喊喊救命好不好,我可以救你,我有办法的安禾,你怎么就不相……” “到了。”安禾伸手从后排座拍了拍彭城的肩,说:“我到家了。” 彭城一愣,没说话。 这个小区是这一片安保防护最正规的,外人基本进不来,小区门口不仅要本人刷卡,每次进出还要登记姓名,车辆出入有严格的管控,彭城费了些时间才把车开进去。 叶青川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问:“你跟谁在一块?” 安禾脸色很难看,略微皱着眉,一手捂着肚子,含糊回了一句:“我到家了,明天老地方。” 说完就挂了电话。 彭城问:“你家在几号楼?” “七号。”安禾躬了躬腰,头靠在椅子后背,冷汗从全身开始往外冒。 彭城问:“胃疼?” 她没回话,皮质的座椅轻轻响了半晌,彭城猜测应该是她摇了摇头。 这个小区太大了,车上唯一导航人员也提前关了机,彭城绕来绕去走错了好几个岔路口才到七号楼,他转过身刚想问是不是这里,回头就见安禾一把拉开车门,三步并两步的奔到一垃圾桶旁吐了个死去活来。 这两三天的时间她几乎什么都没吃,胃里实在太空没什么可吐的,呕了半天感觉快要把苦胆给吐出来了。 安禾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彭城从后一把接住她。 她的脸,蜡黄蜡黄的,嘴唇无任何血色,紧紧闭着眼,不愿意张口说话。 彭城没办法,像拖一滩烂泥似的托起她,问:“哪个房间?” 安禾闭着眼从包里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出来,然后又用食指在他手心轻轻划着,写了一串数字:2201,二十二楼。 拖着走有点蹩脚,彭城偏过头看了安禾一眼,干脆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进了电梯。 感觉自己被腾空,安禾略微睁了睁眼,她看到男人的衣领整洁有型,依旧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她盯着那高高凸起的喉结,无声的咽了咽唾沫,然后伸手环住了彭城的脖子,睡得倒还挺安逸。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彭城抽不出手,他艰难的轻轻摇了摇安禾,问:“密码?” “151102。” 安禾动了动,将脸彻底埋进男人的胸膛,闻着好闻的味道,心情也好了不少。 彭城打开门,扑鼻而来一股颜料油漆味。 他将安禾抱进卧室,余角瞥见客厅一侧,立着一张很大的画板,画板上的画被人撕过,皱皱巴巴的残缺不全,只隐约能看出画中是个女人。 那幅画大概是只完成了一半,似乎作画的人心情很糟糕,不仅撕了画,就连一旁的颜料画笔撒了一地也没捡。 房子很大。 整个装修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冷淡风,色调很唯一,浅白,除了随处可见的张贴的画。 那画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花花绿绿的,透着稚嫩,还有无限的希望,画中向日葵向阳而生,大海边绝美的日出日落,甚至有一副是黑暗尽头的银河…… 除却画以外,就是数不清的写真相片了。 卧室有,餐厅有,客厅有,厨房有,就连洗手间都没能避免…… 相册基本是合照,很固定,安禾跟一个小男孩。 彭城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像是刚刚被谁特意清理过,连半瓶矿泉水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 彭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差点把冰箱门给搬下来,他倒也不是真的胆子小,只是这个房子……不知道为什么,在彭城眼里到处透露着一种鬼屋的感觉,完全没有人生存的气息,像是闲置了七八年。 彭城回过头就见安禾虚弱的靠在卧室门框上,眼皮稍稍上抬了一些,冷冷的盯着他。 彭城指了指冰箱问:“你平时吃什么?” 他不过是见她没吃饭胃疼,想着熬点粥,煮点面条什么的,却发现是他想多了。 “我不是胃疼。”安禾说:“晕车而已。” “晕车你捂着胃干什么?” 安禾愣了两下,说:“晕车加胃疼。” 彭城问:“家里就你一个人?” “没,还有我弟弟,唔,”安禾抬了抬下巴示意彭城看照片,算是介绍道:“顾亦挚,今年五岁,墙上的画都是他画的,画的好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是很自豪的在介绍,这是我弟弟,很优秀。 彭城:“姓顾?” “同母异父。”安禾说。 私事,彭城也不再多问。 他沿着厨房转了一大圈,实在是没找到半点能下咽的东西,于是又问:“你弟弟,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怎么一个人生活,还有,他吃什么?” 安禾揉了揉太阳穴,说:“有保姆的,经常跟着陈阿姨蹭她家的,我这些天不在,估计也没在家吃过饭,这会,应该是上课去了。” 彭城心想,你可心真大! “那你吃什么?我出去买点。” 安禾摇了摇头说:“厨房柜子上有药,帮我倒杯水。” “一饿就吃药的毛病究竟是谁教你的?”彭城没来由的一肚子气没地撒,吼:“你是把维生素当饭吃还是把止疼片当零食?哦对了,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维生素,是安眠药吧?” 安禾被吼的一愣,半晌才道:“饭不救命,没有安眠药对我有用,我是疼又不是饿!” “疼了你喊啊!”彭城再吼:“有多大声就喊多大声,疼了也不出声谁知道你疼不疼!安禾,我以为你过的是公主的生活,没想到你连乞丐都不如,乞丐至少不像你那么要脸,偶尔示示弱,伸伸手,躬一躬腰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安禾不知道彭城突然生气的点在哪,一时脑子混乱,连疼都有点感觉不到了。 彭城也觉得自己简直是神经病,时间静止了两秒,又问:“吃什么,我去买!” 安禾想了想:“青菜,水煮的,再加两片豆……” “你是一头牛吗?”刚停歇下来的怒火轻而易举的再次被点燃,彭城脸色非常难看,说:“干脆别吃了,我看外面绿化好得很,你下去趴地上去啃点草算了!” 没等安禾回答,某人气呼呼的转身就走了。 * 安禾不知彭城究竟是什么人间极品,当她一觉睡醒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贴在门框上的便条。 -----粥在锅里,热一热就可以吃。 后面又加了一句:草也在锅里。 字迹工整,落笔有力。 安禾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登录自己的微信,同意了一个好友申请。那是他用彭城手机的时候偷偷发送的好友邀请。 然后将锅里的粥和青菜拍了照先发给了彭城,后发了朋友圈。 彭城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脚底的板凳绊了他一下,差点脸朝地趴下,真是阴魂不散! 安禾不想浪费,认认真真的将锅里的粥喝了个精光,一粒米都不剩。 她斜躺在沙发,一条一条刷着近些天来的新闻。 安禾两个字于当晚零点终于退出了热搜榜,相比于她的消失,温煜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这三天里,他接连出席了两个品牌方活动,其中有一场,还是跟唐婧一起出席的。 狗男女! 安禾点开微博,消息太多差点死了机,她最近的一条微博下面齐刷刷全是骂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安禾往下翻了好久好久,才能偶尔看到几条她的粉丝据理力争为自己说话的帖子,被淹没在了唾沫声中。 安禾想了想,单纯发了两张晚餐照片上去,一个字都没说。 瞬时,网络再次沸腾,评论一秒上万,两极分化。 安禾截了个图给范斯于,言简意核:告诉品牌方,老娘的影响力谁都没得比! 管它好的坏的,有水花就是好的。 范斯于回消息回的很慢,光从字眼就可看出来他兴致并不高。 “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安禾敲字:坏消息。 范斯于:那部电影唐婧经纪人在接触,那女人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我偷偷打听了,基本快要官宣唐婧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唐婧这个几年挤不进二线圈的小狐狸精有朝一日也配跟她安禾抢资源!投资方不是疯了就是喝了迷魂香了! 安禾半天不回消息,范斯于知道她在憋气,于是小心翼翼的又问:“这个电影我们要不放弃吧,这些天我又收到了一些剧本,都挺不错,我发给你你挑挑?” “不行!”安禾寸步不让,“明天想办法让我见导演。” “我们就退一步吧。”范斯于有气无力:“这件事不能闹,投资方背后的力量你清楚,丢一个资源没什么,这很正常,他们要封杀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安禾这些年凭借着一股没来由的狠劲在这个圈子闯出了一番天地,旁人或许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成功,但范斯于却是比谁都清楚,这一切得来的有多不易。 她没有任何背景,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倔小孩,主要是脾气还不好,学不会低头,不怎么讨人喜欢,除了那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当初谁也不看好她,毕竟在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光凭一张脸始终是走不长远的,可安禾却出奇的做到了。 她是现如今这个圈子里争议最大的女演员,赞赏与谩骂几乎各占一半。 夸她的人将她比喻只因天上才有的尤物,颜值演技均属压倒性的存在,放眼整个娱乐圈,没有人能接她的班。而看不惯她的也能将她死死踩在脚底,细数安禾的缺点,那也是一个笔记本都写不下的。 更何况,这个圈子的蛋糕总共就那么大,分起来也不是人人均等的一小块,安禾近些年占了大势,从别人手里抢了太多资源,树敌太多。温煜的经纪公司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双手在使力,新人更新换代的速度仅仅是眨眼的功夫,一旦你踉跄半步,就会被远远甩在身后。 范斯于看的透彻,安禾又怎会不明白。 只不过是,她狠就狠在,愿意放弃一切去堵,堵它身败名裂还是荣耀万丈。 “好消息呢?”安禾问。 “我新收到了很多剧本,有几个还不错,挺适合你,都是冲着大奖去的,你考虑考虑。” 投资方比谁都需要热度,安禾本身就是天然的热度来源,省了一大笔宣传费的投资谁不会做? 可是安禾铁了心拒绝。 “我非要演这部电影的原因是什么你也知道,不仅仅是为了那一两个荣誉,我不是冲着奖杯去的。要让我退可以,唐婧顶替我就是不行!” 被人在后这么阴一把,还赔她一个大好的资源,这事安禾打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见投资方是何等难的事,他们不仅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甚至私下已经进行多次的剧本研读,就等一个良辰吉日官宣开机了,无奈之下,安禾只得去蹲点。 第15章 假面影后 她蹲过酒吧,KTV,形形色色的饭局,被拒绝之后,还颇为大方的帮他们付过几次酒钱,终于,在某一天,终于有机会混进其中,坐在了饭桌上。 安禾酒量不错,是一个人在深夜慢慢练出来的。 最糟糕的那几年,她几乎每夜都靠酒精麻痹自己,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这个饭局本身就是导演组的局,在场的毫不例外都是几方有钱吃成胖子的投资方,除此以外,还包括制片,剪辑,副导、一众的幕后工作者。 在一圈的陌生面孔中间,安禾看见了一个熟脸,刘君阳。 她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偏角落的位置,一束柔和的光线打在脸上,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很安静,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唯独在看到安禾的时候嘴角稍稍上扬了半分,算是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安禾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一旁的导演连拉带拽的推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来来来,今日不谈工作,早就听说安禾酒量惊人,千杯不醉,今日终于碰上了,各位都要喝尽兴了!” 说着,坐她另一边的一男人默不作声的倒掉了她面前高脚杯里的红酒,转而倒上了满满一杯的白酒。 饭桌上一众人瞬间乐了,半开玩笑:“梁总,这么灌小姑娘可不厚道,人家今天都是一个人来的,连个助理都没带。” 那男人转过头看着安禾,开口:“怕什么,我安全送你到家。” “哎呦喂!梁总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安禾什么脾气你是听说过的,这一般人可招架不住。” “哈哈哈,保不定范斯于正躲在暗处护着呢,你可得小心了。” “人家是正经人,否则光靠那张脸何须还有我们今天的福气。” 安禾不动声色,脸上表情拿捏的得当,她轻轻晃着红酒杯,挂着赏心悦目的笑容,似乎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正经人?”坐她身旁的男人冷笑了一声,说:“正经人不会千方百计上这个饭桌。” 他说话很有分量,几乎无人敢反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整间屋子如死一般的静。无数双眼睛明着暗着朝安禾看过来,想看她出丑,想看她发怒,想看她拍桌子走人,可安禾让他们失望了。 她仍旧笑着,侧过身用酒杯轻轻碰了碰姓梁的那人的杯沿,慢条斯理道:“每个人都是半分魔鬼半分天使,凑近了看都是一个模样,好与坏哪有那么容易区分。只不过是,有人的坏藏的深,而有些人就比较笨了,脸上就写着坏人两字,梁总,您说呢?” 他说:“可你不笨,相反,聪明的很。” 连眼神都透露着狡猾。 安禾笑,仰头灌了几口白酒,面不改色:“那要多谢梁总夸奖了。” 姓梁?又如此有话语权,看他的年龄不超过四十岁,非梁氏企业大儿子梁莫无疑。 梁莫行事作风颇为古怪,他不愿意接手自己父亲打下的江山,轻而易举的让位给自家弟弟,然后自己却一头扎进了娱乐圈,电影投资做的风生水起,与此同时,绯闻也是从未间断,无一例外,不是明星就是嫩模,口味相当一致。 这是资本巨头,圈中人绞尽脑汁想要巴着的财产,他基本上有一票否决权,安禾很有分寸,她并不想得罪。 安禾都这么说了,梁莫也不能再说什么,压着性子抿了一口白酒,自始至终苦着一张脸,像是有深仇大恨。 倒是安禾,转了一圈一大杯白酒已经见了底。 “哎你别说,安禾这喝酒的架势倒是跟剧本里的徐安洋挺像,就是有点可惜了……”导演滋滋了两声,转过头又问:“刘小姐不喝?” 安禾这才搞明白,刘君阳是这部片子的编剧。 这个故事,竟然出自她手。 导演姓罗,叫罗付军,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也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傻愣大头男人。 “酒精过敏。”刘君阳很轻的笑了笑说:“男朋友还在外面等着呢,碰了酒他会不开心的。” “男朋友?那不叫进来,大家一起?来来来,赶紧让……” “不了,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罗付军闷着点了点头,转过头就去招呼别人了。 安禾跟刘君阳隔着桌子的对角眼神互相碰了碰,刘君阳眉角挑了挑,唇语道:“抱歉。” 安禾没吭声。 简单的寒暄之后,酒场在罗付军的带领下一下子进入了高/潮。 安禾做为除刘君阳之外的在场唯一一位女性,自然成了一众人争相倒酒的特例,她喝酒向来豪爽,不乐意耍小聪明,即便是看到罗付军喝半杯倒半杯,甚至企图用白水来代替,也只是看破不说破。 临近散场的时候,酒量稍微好点的说话都得靠吼,酒量差的早已呼噜声震天,唯有安禾,和刚进来的时候看不出两样,就好像,那个作假喝白开水的人是她一样。 只是她的眼神,在刘君阳看来有点冷,被她垂眼盯着的感觉,刀剑刺的脸疼。 安禾起身去洗手间,瞥向门口的眼神稍稍眯了眯,站起来的时候略微晃了两晃,她的脊背挺的很直,用一个厚厚的龟壳将自己包了起来,包裹着那些不见天日的深渊及地狱。 高跟鞋在这瓷砖地板上踩出一串有节奏的声音。 “蹬蹬蹬……” 光听声音,迎面如同走来一个正在走梯台的模特,台步很飒。 罗付军盯着安禾的背影消失,无声的冲着门口竖了竖大拇指。 传闻安禾千杯不醉,这下终于见识了,比传闻还可怕。 女生洗手台处有两个女生在说说笑笑,人影在安禾眼中晃动的厉害,她没有上前,只是无声的站在不远处,与那两个女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直到那两个女人嘻嘻哈哈的回了头,不免被身后的安禾吓了一大跳。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才犹豫的开口:“你是……安禾?” 安禾笑了笑,表示默认。 人脸如同打了马赛克,她依旧认不清楚。 “可以签个名吗?” 是粉丝。 安禾耐心的等她们掏出半张纸,用口红在纸上写了安禾两个字。 落笔很慢,字迹很稳。 直到她耳边稍稍清净了一点,她确认那两个人已经走远------ “呕……” 安禾趴在洗手台,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剧烈的胃部痉挛差点要了她的命,从包间走向公共卫生间的这段距离是她走过最长的一段路。 她低着头,随手扯下衣领上的一个小蝴蝶结简单的扎了个马尾,然后一头栽进水池旁再也没起来,充斥于她耳边的只有哗哗的水声,像极了当初…… 当初,她将自己关进浴室一天一夜,任凭外面的人如何吵闹大骂,她就单听着那稀疏的水浪声,自己将自己踩了个半死。 人生最烂烂不过自我否定,自我恶心。 “那不是安禾吗?安禾?” 是刘君阳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拽住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混杂着水声,怎么怎么不协调。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刘君阳问:“是胃疼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有点吵,安禾想让她闭嘴,奈何半天都没发出声。 “她真的喝了很多,那些人都疯了一样的一个劲的灌她,安禾也不懂得怎么拒绝,来一杯接一杯……” 刘君阳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好像是在跟另一个人说话,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安禾用余角能瞥见他的鞋。 只是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回话。 安禾其实意识很清醒,奈何实在是腿软。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胳膊从刘君阳手中扯了回来,低着头终于吐出两个字:“没事。” “这可不像没事啊,还能不能走,我扶……” “我说没事!”安禾瞬间来了脾气,皱着眉抬头,脸上的不悦无半点隐藏,就这样,她看到了站在刘君阳身边的彭城。 他的脸色很冷,满脸的冰渣子。 可能是因为安禾语气太冲,刘君阳下意识的抓住彭城的胳膊,带了两分的娇弱,像是埋怨似的说:“你也别光看着呀,搭把手。” 彭城没动,像是懒得伸胳膊。 她说她的男朋友就在外面,碰了酒会不开心。 她还说,男朋友不喜欢那种场合。 很好,男朋友就在眼前了。 安禾看着彭城,良久之后终于咧着嘴笑了。 她用手指着彭城问:“这是……你男朋友?” 刘君阳有点窘,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彭城,结果发现彭城的目光全给了安禾,丝毫没能给自己分出来半点。 “我刚刚其实是骗他……” “你男朋友很帅。” 两人同时开口。 刘君阳一愣,只听安禾又道:“上次说要跟你公平竞争之类的话我收回,不要了,送你了。” 或许只有刘君阳这样的女人才跟彭城相配吧。 她美丽、温柔、和善、还会为对方考虑,就连喝两杯酒都会因为对方不开心而作罢。 但是安禾呢? 脾气大!作!喜欢死亡赛车!还喜欢喝酒! 她大概是永远都学不会,怎么为了一个人去戒酒----- 一想到这,突然堵得慌。 “呕……” 她转过身又开始吐。 “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刘君阳有点小心翼翼,毕竟传言安禾脾气不好,现在看来或许不仅仅是个传言。 “要不要去医院啊,不然给你买点药也行,你打个电话,叫一下你朋友……” 安禾说:“我没有朋友。” 刘君阳一愣,转而又想起安禾才刚刚失恋,顿时来了怜悯之心,语气软的不像话:“那你住哪里,我们送你……”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安禾转身盯着刘君阳,咬着牙道:“我很好,好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不用你来同情我,走,别站在这碍眼!” 她说完这话,彭城终于动了。 安禾看他挪了挪脚,将刘君阳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跟安禾对峙。 刘君阳有点手足无措,她对于安禾看向彭城的眼神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依旧不友善,但却并不那么冷,跟看向包间内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刘君阳干脆亲昵的一手挽上了彭城的胳膊,劝道:“阿城,你别生气,我没事,安禾也没说什么,只是……” “不知好歹!”彭城盯着安禾,撂下这句话便转了身。 “我先送你回去。” 刘君阳一时语塞:“不太好吧?” “不是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吗?”彭城问。 “那也……” “走吧。” 第16章 假面影后 冷汗不要命的往外冒,安禾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就这么一寸一寸的先挪到前台抢先付了单,然后又返回了包间。 里面的人陆续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几个,正大声的吹着自己半生的牛逼。 唯有梁莫,抱着胸百无聊奈的倚在桌子旁。 他几乎不怎么喝酒,也没人敢灌他酒,管你干不干,反正我只抿一小口。 安禾从门口进去的时候,梁莫这才睁开了眼,眼神盯着她从头到脚游走了一番,见安禾还能笑,于是发出了最后的号令:“走吧,该散了。” 一听此话,罗付军和另外一个胖胖的男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经过的安禾的时候还特意停下来,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肩,说:“破费了安禾。” 安禾笑了笑,说:“应该的。” 梁莫紧跟其后,一声不吭的往安禾衣领处插了一张卡。 酒店房卡,就在楼上,总统套房。 安禾画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脸上的嫌疑表露无遗。 梁莫一走,她随手取出房卡,想也没想,转身扔进了垃圾桶。 胃里像是被刀捅一样的疼,安禾返回进包间,捂着肚子头靠在桌檐边一动不动。 范斯于的电话就像催命的阎王爷,想来没什么好消息,安禾摸摸索索的从兜里掏出手机,瞄准了不远处的一个玻璃杯,杯内不知是谁倒了满满一杯水。 她低着头盯着手机出神,这手机,还是彭城买的。 “骗子。” 安禾自言自语一句,闭上眼将手机朝着那杯水扔了出去,却在半途被人截了下来。 “手机跟你有仇还是怎么的,这么大个人天天还跟一个手机处处怄气?” 安禾抬头去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桌子旁,她扔出去的手机稳稳当当的被他拿在手里,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好歹愿意说句话,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没有跟着那个她哪哪都看不顺眼的刘君阳。 彭城问:“谁把你骗了?” 安禾默默的转了个头,后脑勺对着他又躺下去了。 彭城:? 然后安禾用自己的后脑勺听到了倒水的声音,紧接着彭城走来走去忙了半晌,她特好奇这人究竟在干什么,终于没奈住性子于迷茫中抬起了头。 “唔……苦……”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那人捏着她的下巴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嘴里塞了一片药,然后在她的错愕声中又极其粗鲁的灌了一些水,强迫她连药带水整个咽下去。 嘴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苦味,安禾抢过杯子又自己灌了两口。 “王八蛋你给我灌毒药!” 彭城难得顺着她:“是,毒死你。” 安禾想吐:“真的很苦。” 彭城明显不信:“少演,都喝了一大杯水了,能苦到什么……你!……” 安禾二话不说,踉跄着站起来拽着彭城的衣领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然后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两唇相碰,彭城尝到了一丝苦,她没有说谎,是自己冤枉了他。 苦中擦着边,苦后是丝甜。 彭城在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这跟上次安禾啃他的喉结是不一样的,上次是实实在在的啃,带着那个女人特有的野蛮,而现在…… 是吻。 她很温柔,很认真,紧紧闭着眼,倾注了所有的感情,长长的睫毛不安分的扑闪,每一下,都像是扑打在彭城心口。 彭城两只手不知该放往何处才能稍稍减少一点尴尬,他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 初次心动,是整个少年时期的心结。再次心动,牵扯于整个人生的纠缠。 他要陷进这个虚假的温柔乡无法自拔,即便在日后有太多人带着所谓为你好的幌子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最好别碰她,这个女人,危险。 他仍然可以说,没事,至死一生吧。 她是假的也好,真的也罢。 她是在爱人也好,演戏也罢。 无关紧要,先动心的向来就不是她。 心甘情愿而已。 谈什么被伤害。 …… 彭城将安禾塞进了副驾,她就这么偏着头直勾勾的盯着彭城开车,眼球涣散,没有聚焦。 “醉了吗?”彭城问。 “没有。” 彭城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两晃,问:“这是几?” 安禾哼了一声,背对着他不理人。 她听到彭城很轻的笑了一声,然后这笑声就被淹没在了突兀的电话铃声中了。 是彭城的手机,打电话的是个女人,单从呼吸声安禾就能听出来,那个人是刘君阳。 开口就问:“阿城,你没事吧?” 阿城?难听的要死! 安禾闷着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彭城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慢半拍的回:“没事,怎么了?” “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不喜欢我去那种场合?我答应你,就这一次,不会有下一次了。” “嗯。”彭城应了一声,说:“不早了,早点睡吧。” 对方似乎恋恋不舍不肯挂电话,说:“我刚刚约了刘医生,他刚走。” “你喝酒了?”彭城问。 “没有,就是不太舒服。” 安禾听到彭城叹了一口气,说:“以后别去了,听医生的,喝了药早点睡。” 直到彭城挂了电话,安禾依旧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一动没动。 她眼睛轻轻闭着,没有一贯的强势嚣张,温温顺顺的像只小猫半趴着,狠厉的爪子被她藏了起来,是那般无害。 彭城没舍得叫她,想着进安禾那小区实在是不容易,索性还不如换个地方。 “你开过了。” 安禾突然开口,吓了彭城一大跳,他转过头来看她,仍旧合着眼,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梦话,只是这梦话,在期待有人能回答。 “没睡着?” “没有。” “为什么装睡?” “这样,你打电话就不会有所顾忌了。” 彭城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安禾又道:“我就想听听你彭城跟别的女人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是像跟我一样冷冰冰的吗,很可惜,并不是,你刚刚很温柔。” 安禾睁开了眼睛,依旧没有聚焦。 她问:“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喜欢这样的?” “不是。”彭城先是否定,然后问:“剧本看了吗?” “看了,因为很压抑,所以我想演。” 彭城说:“她写的是她自己。” 安禾不说话了。 彭城继续道:“校园暴/力,很多人会将它归结为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青春里犯过的小错,当有一天他们长大了,也为人父母了,或许会意识到自己当初错了,然后再无关痛痒的道个歉,这事就算揭过了,很少会有人再去回头问问看看,当年那个受害者这些年还过得怎么样。他们得背着童年的烙印,一步一步走的很吃力,甚至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心理伤害,永远都迈不过那道坎,心理脆弱不是他们的错,始作俑者也不应该是他们。” “我第一次见到君阳,是在女生洗手间门口,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校服都结成了冰块,头发一缕一缕被口香糖黏了起来,同班同学二三十个人围了个圈就这么看着她笑。” 安禾问:“所以你当时站了出来,替她出头?” 彭城没明白为什么安禾会这么问,只是“嗯”了一声。 安禾垂着脑袋,半晌才喃喃自语,“可是我没有。” “什么?” “我没有刘君阳幸运,早一点遇到你彭城。” 彭城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两分力道,心口莫名堵了一块石头,久久不能落地。 安禾问:“你知道安禾这个人一开始最大的争议是什么吗?” 彭城想了半晌,说:“脾气大。” 安禾笑了,眼睛里星星点点,借着路灯,闪着光。 她说:“我刚出道的时候脾气不像现在这样,我也赔笑,我也知道怎么讨人喜欢,我也会压着脾性,努力的让所有人喜欢我,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错在这个所有人。我太贪婪了,一个人不喜欢你有万种理由,一旦不喜欢,就是无尽的谩骂跟诋毁,一开始最常用的理由,就是我学历不高,没文化。” 彭城轻笑,安禾实在看着不像是个在乎自己学历的人。 “我没上过大学。”安禾继续道:“甚至,连高三都没熬过去,可是……可是我也曾是令同班同学羡慕的所谓别人家的孩子,我家里还放着一堆奖状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不满的撅了噘嘴,她将那早年间的荣耀塞进了抽屉里,深深的埋着,不翻开来也舍不得扔掉。 那是她唯一正常过的一段轨迹。 “我都遇到过,刘君阳的遭遇我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我没有彭城。周围都是看客,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你说,我怎么就没能早点认识你呢?” 彭城侧头看着她,她的眼里星光波澜,她笑,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被她用手臂挡了去。 彭城失神:“也许更早一点呢。” 安禾笑,头埋在椅子上。 是呢,是更早,只是自己错过了。 “为什么会退学?”彭城问,“不告诉大人吗?” 大人?顾烨还是安美玲? 有的时候大人,并不都是港湾。 大人的恶才是不留余地的,就像当初她没有找到所谓大人去救那个小男孩一样。 “我没有能依靠的父母。”安禾说,“当时能想到的只有老师,那个老师听完了之后十分不满的质问我,她问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好好学习好好上课?为什么就你安禾每天都把自己搞这么狼狈的晃来晃去?你在做给谁看?” 安禾笑着摇头,“这话问我,我去问谁呢?我也想知道啊,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人师表都这样了,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所以你就休学了?” “我是被退学的。”安禾说,“因为我打架了,误伤的是校主任的儿子。” 彭城问:“没有再换学校?” “那已经是我第二次转学了,这么回家安美玲一定会打我。你可能想象不到,安美玲就是个变态,她有收藏鸡毛掸子的爱好,满满藏了一柜子,打在人身上特别疼,我不敢回去。” 她不是无坚不摧的铁人,不是不怕痛,大多时候在咬着牙罢了。 从安禾嘴里说出“不敢”两个字让人意外。 正因为意外,才让彭城的心莫名的狠狠抽了一下。 她突然笑,又说:“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安美玲是我妈……” 他指尖微蜷,近乎抖着声音问:“所以,那次你挨打了吗?” “没有。”安禾垂着眼帘,说:“我根本就没回家。” 彭城转过头来看她,安禾继续道:“我就在那条小道上走来走去,来来回回走了有几千遍,给自己想一个好的出路。” 彭城问:“想到了吗?” “没有。”安禾说:“到最后实在是太饿了,我就等人来捡我,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养女儿还是养媳妇,我都跟他走。” 她眯着眼,两只手缩进袖子里像条蚯蚓似的动来动去,酒精症状慢半拍的开始显示出来,一张脸红彤彤的,活像抹了一整瓶的腮红。 “你醉了。”彭城腾出一只手按住她乱动的两只胳膊。 “嗯。”安禾这会乖的不像话,顺势抱住他一只胳膊,脸蹭到他的衣袖,眼巴巴的问:“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十几岁的安禾也是像现在这样,这样撒着娇求着旁人认领吗? 应该不会有人拒绝她。 好半晌过后,彭城才回答:“好。” 第17章 假面影后 一夜过后,夜莺很轻的鸣了一声。 安禾睡眠很轻,在一声的清脆声中睁开了眼。 酒后大脑胀痛的厉害,她轻轻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给一个人抱在怀里。 她轻轻闻了闻,先行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她抬眼去看,先是性感的喉结,再是没刮干净的小胡茬。 安禾艰难的腾出自己一只手,戏弄般的揪了揪若隐若现的两根胡茬,抱着她的人轻微的皱了皱眉,揽着她腰的胳膊更加用力了些。 “喂——”安禾手伸出来,刚摸到他的耳垂,彭城就醒了。 大清早的,他一睁眼就看到安禾手肘杵着下巴盯着他笑,这感觉,比看了鬼片还让人心慌。 安禾偏着头问:“耳垂这么敏感?” 说着要再伸手,彭城侧过头,抓着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得了,还不让碰。 安禾侧着身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彭城身上,笑眯眯的问:“你刚刚梦到我了?” “没有。”彭城想要推开她,但安禾就像一块口香糖黏在他身上,抖也抖不开。 “骗人,你刚刚喊我名字了,抱我抱的那么紧。” 彭城有些僵硬,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别过眼道:“是你喝醉了抱着我不撒手。” 安禾笑:“梦见我什么了?未成年能听的内容吗?” “我说没有。” “撒谎,明明喊我名字了,我听到了。” “梦见你……太作死被人打了。” “撒谎。”安禾失笑,“骗你的,你没有喊我名字。” 彭城转过头看着安禾,她眯着眼睛笑,像是磨平了一点锋利,带了些许的柔和。 安禾手指戳着彭城脸颊,说:“原来你才是个撒谎精。” 彭城闭了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抱够了吗?松开!” 安禾很是明目张胆的顺着他的胸膛捏了捏他腰间的腹肌,眼瞅着彭城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 彭城推开她,翻身下床,安禾冲着她背影喊:“喂,你千方百计把我带来你这里,就简单的抱着睡了一晚?”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显然不会有回答。 安禾闷着声笑了一会,她翻开被子人还没开始动,腹部先行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感,冷汗顺着脊背不要命的往外冒。 胃绞痛,喝酒后遗症。 她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只手紧紧按着肚子,再一睁眼,眼前的光亮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了一半,她缓缓仰起头,就看到彭城摆着一张臭脸正垂头盯着她。 安禾心惊,一股不太友好的目光盯着她头皮发麻,她乖乖的将手从肚子上取下来,冲着彭城假惺惺的笑了笑。 “胃疼?” “有点。” 这看着实在不像是有点的样子。 彭城问:“还喝吗?” “那……该喝还是得喝……喂,你去哪,你也不能撒手不管啊,见死不救啊彭城,彭城!” 彭城头也没回。 安禾躺在床上撒泼打滚:“我死在你床上算什么事,也太没出息了!要真发生点什么也叫死得其所,我连碰都没碰你,我这不是冤枉嘛……你说我……你怎么又回来了?” 彭城站在门口,颇为无奈的看着安禾胡闹,末了道:“你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安禾闭了嘴,眼巴巴的问:“你要去哪里?” “做饭!”撂下两个字,人再一次的转身走了。 安禾笑:“那我勉为其难的吃一点。” 她下了床想去厨房围观一番,人还没走到,门铃先行响了起来。 安禾没有多想,直接转了身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的刘君阳两只手拎着豆浆油条,笑容还半挂在脸上。 “阿城,我路过陈奶奶的早餐店就顺便带了点,你最喜欢……安禾?” 安禾面无表情,眼神盯着那两袋早餐愣了半晌,继而很轻的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应她:“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 安禾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谁啊,还质问上了! 她懒洋洋的侧了侧身给门口的刘君阳让了一条路,冷冰冰道:“你的阿城正在做早餐。” 刘君阳僵了半晌,慢吞吞的抬脚挪进来,问:“你昨天晚上睡在这里?” 安禾不否认,“嗯”了一声。 “你……你们什……什么关系?” 安禾用余光瞥见彭城出了厨房,正在朝门口走过来,她突然来了兴致,笑眯眯的退后两步挽上彭城的胳膊,头靠在他手臂上,看着刘君阳笑。 “我们啊,我们是睡同一张床的关系。” 刘君阳精致的脸好似瞬间被谁撕成了两半,她不像安禾会隐藏情绪,一时之间,贪婪欲望不甘失落……明明白白的全部显露。 彭城不动声色抽开被安禾抱着的手臂,上前走了两步,从刘君阳手中接过早餐,不咸不淡的解释:“别听她瞎说,不是那样。” “骗子。”安禾转了身,嘀咕道:“也不知道抱了我一整晚的究竟是谁。” “阿城你……”刘君阳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她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是。” 否认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刘君阳微微颤抖,问:“因为你和她是这种关系,所以昨晚你才会打电话给我……” “君阳!” “让我把那个角色给她?” 安禾脚步一顿,彭城好不容易哄来的那一丝柔和瞬间散的干净。 她转过身,锋利的眼神从刘君阳转到彭城,冷的不像话。 彭城脚步微顿,有点抬不起脚。 “安禾……” “你以为我稀罕?”安禾反问:“彭城,我不需要。” 她径直越过彭城,一瞬间陌生的像两个初识之人,她甚至看都没看彭城一眼,转身就要走。 彭城条件反射般的拽住她,有些急切的说:“等等,吃了早餐再……”、 “不用了。” “你的胃……” “跟你没关系。” 界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划下,没有任何可能。 安禾转头看向刘君阳,轻笑一声:“不用你费心了,谁演不是演,那个角色,我没那么想要。” 刘君阳有点失神,“可是你昨晚那么喝酒不就是为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安禾道:“我喝多少酒,陪多少人,都是我乐意。用命换资源我乐意,但是施舍我不要。” “安禾!”彭城抓着她手臂的手用了两分力道。 安禾偏过头盯了半晌,道:“松开!” 角色突然互换,像是空了半个人生。 彭城这才突然意识到,名叫安禾的这道坎,他一辈子都挣脱不开。 * 时间有两秒的静默,彭城转身将手中的豆浆油条扔到了桌子上。空气中缠绕中一种浓浓的烧焦味,锅底沾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黑东西,他关了火,懒得去收拾。 刘君阳立在门口,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你对她……” “别多想。” “角色的事……” “用不到了。” 彭城揉了揉鬓角,有些疲惫,自顾自的说:“脾气那么差,谁敢用她!” 刘君阳挪了挪脚,从门口挪进来,站在餐桌角旁。 她看到彭城拿了两个盘子将袋子里的早餐取出来,往前推了推。 “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吃点,浪费了。” 刘君阳小心翼翼的拉开凳子,有些讨好的开口:“阿城,我不知道安禾会在你这里,我也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事情这么生气,我不是……” “别管她。”彭城将一根油条撕成了碎块,愣是一口都没往嘴里送。 “她脾气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原因,也不用顾虑。” 刘君阳抬头看他:“一直?” 彭城的手一钝,“嗯”了一声,并不愿多说。 “今天早上导演发了消息给我,那个角色,最终定的还是安禾,应该已经联系她的经纪人了。” 彭城抬头,终于在今日第一次正面直视刘君阳,施舍了一丁点眼神。 “不是我。”刘君阳苦涩的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听说,是梁莫做的决定。梁莫在圈子里的风评不太好,从不做免费的交易买卖。安禾……昨晚确实陪梁莫喝了不少,但是仅仅做到这种份上还是不够的,我怕安禾会……” “她不会。”彭城看着刘君阳的眼睛,说:“她有底线。” “可是梁莫……” “君阳。” “啊?” 刘君阳抬头看他。 彭城说:“那张卡,应该还在垃圾桶。” “什,什么?” “梁莫给的房卡。” 安禾这个人,虽然很多时候都在作死的路上,也从不按常理出牌,她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可却又出奇的死扛着自己的底线。 昨晚彭城亲眼看着安禾想都没想将一张房卡扔进了垃圾桶,从那时候他就知道,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不愿低半分头—— “所以你昨晚不是耳朵不舒服,你是返回去找安禾了?” 彭城头也没抬,说:“她胃不好。” 刘君阳一僵。 “胃不好,我若不去,她就得在那趴一整晚,也没人领她回去。” 有的时候想想,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可怜。 彭城犹然记得安禾说的那句“我没有父母能依靠”,十七八岁的安禾或许还能勉强相信老师,抱着尚且试试的态度寻求生机,现在的安禾,她谁都不信。 对这个世界,应该是失望透顶了吧。 她浑身是刺,时刻尖立着,给自己竖了一道屏障,谁都靠近不了。 他的脸色沉的可怕,刘君阳很少见彭城这样,从她与他初始开始,即便是当年医生当场宣布你这耳朵已无法医治,他也只是简单的笑了笑,然后淡然的认了。 他很少有极端的情绪,也从不会表现出一星半点。 可是,如今却破例了—— “你是不是……喜欢她?” 彭城抬起头看她,脸上一瞬而过错愕跟惊讶。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刘君阳心“砰砰”跳了两下,她竟然不敢听闻任何答案。 她接受不了彭城轻而易举的对着另一个女人说爱,更不愿,在这件事上彭城欺骗自己。 “是吗?”不死心的吻了第二遍。 “不知道。”彭城皱了皱眉,说:“我搞不清楚,也许……旧情绪作祟而已。” 他的使命,是护着那个小女孩。 曾有多少年,他在梦境中一次又一次的松开了那小女孩的手,他常常自责,当年不应该放小女孩一个人下山的,路那么难走,夜那么黑,小女孩又那么胆小…… 后来他从电视上看到她,美的太过分。 心想,这些年应该过的不错吧。 可当真的再见,才发现她过的烂透了,比他想象中还遭,他忍不住伸出手,却发现那人早已成了一尊不痛不痒的洋娃娃,不喊痛,也不喊救命。 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小时候可爱。 * 刘君阳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太记得了,脑海中总出现一张病恹恹的面庞,蜷成一块捂着肚子,挥也挥不走。 彭城双眼盯着手机,从微信搜索框中搜出安禾两个字,聊天框里敲得满满的,半晌过后又一字一字的删掉。 “胃疼好点了吗?” 删掉。 “有备用药吗?” 删掉。 “吃早餐了吗?” 删掉。 “不会做,点个外卖,喝点粥吧。” 删掉。 “安禾,” 继续删掉。 彭城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这么矫情过,果真是被安禾传染了!就问你一句还活着没,有没有疼死在哪里,有那么难吗? 彭城想都没想,播了一个语音过去。 响的时间很长,没有人接听。 不会真的晕倒在哪个角落了吧! 彭城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抖着。 第二遍,仍旧没有人接…… 他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套在身上出了门,语音“叮铃叮铃”一直在响,没有人回应。 他按了电梯,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同时手机震了两下,接通了。 彭城长出了一口气,他都能够想象,那个女人肯定脸上挂着笑盯着手机,她喜欢那种戏弄世界的感觉,并对此得意洋洋。 “好玩吗安禾,看着别人为你担惊受怕,你有多少的成就感?” “差不多得了,别作了!” “没有谁能给你无限期的容忍,他们都会走的。” “……” 对方没有回答,彭城以为电梯内信号不太好,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出奇的发现竟然是满格。 “安禾?” 粗壮的喘气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彭城心一惊,大喊:“安禾!” “说话安禾!” “安禾——” “彭城……” 良久过后,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救我……” 她死死咬着嘴唇,侧头看着被扔到各个角落的油漆画笔,打翻的颜料,被撕碎的蓝天白云,满地的血迹…… 世界突然,全面停电。 “彭城,救命……” “救命啊……” “救救我……” “……” 第18章 假面影后 电梯下沉,信号也跟着没了,中途掉了线。 当他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那头再也没了任何回音,哪怕是一句救命之类的话。 因为耳朵的问题,他基本很少开车,停在地下车库的那辆车车顶早已落了灰,已经很久没动过了,但他此时来不及去想。 车子驶离车库的时候,如同一把离弦的剑,撞向了不归处…… 安禾是个不喊救命不很疼的怪物,这怪物从没学会示弱,乌龟一旦开始剥壳,她逃生的方式近乎于同归于尽。 一想到这,彭城一脚狠狠踩上油门-- 他在小区门口试图强行闯入但被保安围堵拦了下来,无奈之下,只好先把车停在别处,放车的同时他瞥见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远远看过去笔直的像根电线杆,染着黄毛,打扮的很精致,有点面熟。 思来想去应该也是在某个电视台上看见过。 彭城盯着他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后面有两个人在搬东西,从后备箱搬了两箱东西下来,车上的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在低头玩手机。 彭城瞅准了间隙,趁所有人不注意,一声不吭拉开后座车门平躺了进去。 车内暴风音乐震天响,搞得像个大型的蹦迪现场,开车的男子将头伸向窗外看了看,见那两箱东西已经被他助理带走了这才发动车子,带着彭城轻而易举的进了小区大门。 男子带着墨镜,一旁的手机哼唧哼唧响了半天,数次淹没于嘈杂声中,不知响到第几遍,他才不慌不忙的调了调车内音乐,将车停稳,撩了撩两根刘海毛,对着镜子吹了口气才按了接听。 彭城侧躺着,耳朵本身就不好用,对方说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但车内那男子说话基本靠吼的,他一字不落悉数听了去。 “什么,安禾?我哪知道她住哪里?……不是,你给我买这处住处不会是为了让媒体去拍点什么的吧-----” “比如,同进同出,疑似同居之类的?”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跟温煜那方合作了?” “别说我跟安禾本身就没见过两面,就算今天我真的暗恋她,那我也不干这事……” 男子腿很长,轻松搭在方向盘上,颇有一股混混样。 只不过他嘴里叼的却不是烟,而是糖。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个偷学大人说话的小孩。 他抖着腿继续道:“我刚签约严氏,还上升期呢姐姐,恋爱的苗头都不应该有,你怎么还给我硬塞个人进来?” “去他妈的热度!安禾都自身难保了,难不成我要跟她共沉沦吗?” 满嘴的硬糖被他咬的嘎嘣脆,咬牙切齿道:“明天就给我换地方,你要是不想明天的头条是奥利街头打架,对方还是影后安禾之类的爆炸新闻的话……” “这事你知道,我肯定能干的出来。” 黄毛男子轻笑,一手摘下墨镜,从前视镜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看后座都有一个深邃不见底的眼神盯着他后脑勺。 大白天的闹鬼! “你等等……” 男子挂了电话,转头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我靠,你是哪位神仙?” 彭城不吭声,拉了一把车门,是锁的。 见状,黄毛男子嘴角带着笑,问:“不厚道,这相貌躺在我的后车座让媒体拍了还以为我奥利性取向不太正常。” 彭城抬了抬眼,冷静道:“抱歉,有急事才坐了一下你的车,麻烦开一下车门。” 奥利挑眉,这态度,可真说不上好。 他问:“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多少?” 彭城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的,说:“什么都没听到。” 奥利明显不信,问:“骗鬼呢?” 彭城指了指自己耳朵,“我这里不太好。” “脑子?” “耳朵。” “哦----”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又问,“这得聋到什么程度?” “挺聋的。”彭城说:“水耳失衡,没救的那种。” 奥利明显愣了两下,不过转瞬即逝。 他问:“这小区管的很严,住的都是能养活半个报社媒体的人物,你来找谁总得告诉我吧,要是明早有什么大新闻,起码我还能当个好市民报……” “安禾。” “啊?” 彭城说:“我找安禾。” 奥利突然笑了:“还说你没听到?” 彭城问:“你有安禾微信吗?” “有,当着十几个摄像镜头加的。”奥利转身从身后捡回手机,低着头翻了半天,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安禾一同上过一期杂志,仅此而已。” 他从上千人的朋友群里点开一个人的微信聊天框,伸到彭城眼前,有点迷糊的问:“这个应该是吧?” 彭城瞥了一眼,除了一句“我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之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彭城拿出自己手机点开跟安禾的聊天框,说:“同一个人,半小时前还跟我语音通话,现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奥利戳了戳手机屏幕,说:“你再打一个?” 彭城面无表情:“打不通。” 奥利八卦脸,笑问:“你惹她生气了?” 彭城抬眼看他,脸上的不耐烦尽显无疑。 奥利缩了缩脖子,识趣的开了车门。 房间密码他是知道的,可当真打开了那扇门,彭城所谓的冷静在那短短一瞬间消失殆尽----- 墙角落起初打翻的一瓶颜料像是被谁拖着沿房间各个角落走了一遍,光看那拖出来的轨迹,就能想象那个人当时是如何的悠闲。 他像是在表演,对着一众莫须有的观众。 墙上张贴的大大小小的画无一例外被撕了个粉碎,碎屑扔的到处都是—— 甚至,就连随处可见的安禾跟那个小男孩的写真集都被人用剪刀一刀一刀剪成了两半,客厅中央扔着一把刀,刀尖还残留有血迹—— 安禾瘫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毛衣,前胸以及袖口一大片鲜红色。 艳的刺眼。 彭城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 他的脚步有点抖,人还没站稳,安禾踉跄着站起来一头栽进他怀里,力道之大,差点将他撞趴下。 “我弟弟……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彭城!” “他……他也想要逃离我,用这种方式……” “冷静一点安禾!”彭城双手紧紧抓着安禾,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电话打不通还是去上课了没有回来?或者,是保姆阿姨带走了?” 他记得,安禾说过,有个保姆常年带着顾亦挚。 “不,不是!” 安禾连连摇头,近乎疯狂! “不是这样的,他就是不见了!他撕碎了所有,所有我们的东西!亦挚不会这么做的!我问了学校,问了陈阿姨,都不知道……他在生我气,他在怨我!怨我……怨我那时候没有放他出来……他怕黑,一直都怕,我忘了……” “没有,没有安禾。”彭城轻轻拍着安禾的背,温柔道:“没事的安禾,你先别着急,放松……” “不!!” 她声嘶力竭的喊,彭城知道这点法子对安禾根本就没用,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我弟弟很乖,他不会乱跑,不会惹我生气,他不会的!” 安禾颤抖着推开彭城,又突然发现眼前这景象好似在哪见过。 满地狼藉,满地血迹。 倒了的衣柜,醉酒的男人,以及很多年没见的顾亦挚—— 记忆往后退,再往后退,退无可退! 逼仄的小角落,连呼吸都是弱的。 “顾……顾烨?” 安禾大惊失色,说出这个名字让她不由得脸色煞白,痛苦万分! “不,顾烨死了!早该死了!”她连连后退,“不会还活着,他活不过来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如同疯了一般的冲向门口。 “安美玲!是安美玲带走了亦挚,一定是她!” 彭城拽住安禾,紧紧抱在怀里,轻轻的唤她:“安禾……” 安禾抓着彭城的衣领,几乎颤抖。 “你知道安美玲……她会打他的,打在身上很疼,真的很疼……” 彭城松了手。 安禾说疼的时候,指的是自己胸口。 不是真的鸡毛掸子抽在人身上的那种疼,而是心碎吧。 孩子依偎母亲是本性,但有的人,两手空空就做了母亲,连半点感情都不愿拿出一点。 对顾亦挚是这样,对安禾更是。 . 一扇破旧生锈的铁门从中间隔着,划开了两个人积怨已久的互相折磨。 怒极之时曾说断了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然后就真的没有往来了。 “砰砰砰----” 安禾手脚并用,劈里啪啦一顿砸。 半晌过后,伴随着叽里咕噜的骂人声,门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顶着一头乱毛的女人出现在彭城的视野。 她像是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睡意—— 穿着睡衣,拖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手里还拿着一根烟。 她看上去跟安禾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即便如此,彭城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她就是安美玲,安禾的母亲。 她们两个人有一个最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很白。 她们眼睛很像,脸型很像…… 如果再仔细一点,你会发现安美玲五官很好,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美女。 她其实,在某些方面简直跟安禾一模一样。 比如,看人的时候,一样的冷。 她的眼神从彭城转向安禾,瞥了一眼安禾毛衣上的血迹,略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一根烟放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半晌过后终于开了口。 “你他妈发什么疯!大白天闹这副鬼样子!给我看?” 彭城终于明白,其实鸡毛掸子不伤人,利器有的时候在语言面前根本形不成威胁。 安禾开口即嘶哑,她红着眼问:“亦挚呢?你把他藏哪了?” 闻言,安美玲抽烟的手顿了顿。 她狠狠吸了一口,随即用大拇指掐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 “你是来跟我要顾亦挚的?” “他在哪里?” “不在我这里。” 安美玲抬头看向安禾,实在没法形容她此时的表情。 “不信?不信自己进去找。” 安禾推开安美玲,彭城紧跟其后,被安美玲挡在了门外。 “你等等。” “让我进去。”彭城语气很冷。 “放心,她没事,我房子里没安炸弹。”安美玲笑了笑问:“你是她什么人?” 彭城说:“朋友。” “她不会有朋友。”安美玲说:“关系不一般吧,她竟然会对你没有戒备心,否则不会带旁人来我这里。” 彭城不说话,想要从安美玲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他失败了。 只听安美玲又说:“顾亦挚是我儿子,也是安禾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知道。”彭城说。 安美玲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笑起来依旧跟安禾很像。 虽然在笑,却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亦挚比安禾小十五岁,因为大了整整十五年,安禾很照顾他,亦挚也最喜欢黏着安禾,有时候就连我这个妈妈也要排在安禾之后,他们感情很好,我本应该高兴的。” “可是事与愿违……”安美玲抬头望着彭城,那样直白,眼神未曾怯弱半分,她说:“安禾十六岁进的演艺圈,今年二十五岁了。” 彭城当然知道安禾今年多少岁,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从安美玲的眼睛里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一股冷汗从他后背油然而生----- “顾亦挚今年应该是……” “没错。”安美玲进行了抢答,问:“安禾是不是说亦挚今年五岁?” -----我弟弟今年五岁…… -----那些画都是他画的,画的好吧? “你猜到了吧?”安美玲问。 彭城僵,“那顾亦挚……” “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亦挚已经不在了。”安美玲一字一句,“五年前,一场意外,同时剥夺了我可以做妻子和母亲的权利,我认了,唯有安禾,她不认,她就这么自我欺骗,骗了自己五年,跟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有病,就是个疯子!” 疯子两个字从安美玲的牙腔里喷出来。 她恨安禾。 彭城问:“就因为自己女儿病了,所以你就如此恨她?” “恨?”安美玲失笑,“不,我不恨她,我为什么要恨她,她有什么值得我恨?” “哪里值得恨你自己最清楚。”彭城道:“你不是安禾,学不来演,恨明目张胆。” 安美玲一张脸碎的很厉害。 彭城其实更愿意相信,那个真正疯了的人,其实是安美玲。 “你说谎!”她扯着彭城的衣领,“我不恨她,没什么值得恨的,都是自作自受!我不是一个好人,你以为安禾就是吗?我告诉你,她也不是,你们都被那张好看的脸给骗了!哈哈哈……那张脸?还不是我给她的,都是我给她的!” 彭城扳开安美玲的手,看着安美玲身后的安禾。 白的发光,没有半点血色。 她垂着眼睛,偏头盯着一处虚无,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晌之后,彭城才开口:“可是你得不到的她却可以。” 爱以及被爱。 第19章 假面影后 安禾几乎是夺门而出,撞的一扇铁锈门哐哐响了半天。 彭城并不清楚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怀疑—— 安禾并不疯,她其实没病,只不过恰好自己给自己演了一场戏,连环套着戏中戏。 她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真正疯到癫狂的那个人,其实是安美玲。 她究竟是把当下当戏剧还是把五年前那场意外当戏剧,谁也说不清楚。 安禾跑的太快,甚至彭城都没跟上她,眼瞅着安禾上了一辆车。 那辆车他还记得,车上还是那名嚣张的黄毛男子,连后脑勺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嚣张,彭城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奥利。 他紧跟其后打了一辆出租紧紧跟在安禾后面—— 他看着车子驶进了小区,而自己,再一次的被堵在了门外。 彭城想也没想,拨通了安禾的电话,良久过后,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彭城。” “是我。” 彭城握紧了手机,压着声音问:“在哪?” “家。” 语气很柔和,刻意压低了声音,两个人都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 “你跑太快了。”彭城说,“我没追上你。” “抱歉。”安禾双眼盯着一旁的卧室门,半晌道:“抱歉彭城,我太着急了,接了亦挚的电话就跑了,不是故意……” “顾亦挚?”彭城问。 “嗯。” “他……”彭城舔了舔枯燥的嘴唇,终是问:“他人呢?” “睡了。”安禾说:“画的画不满意就砸了东西跑了,真让人头疼。” 安禾头疼不疼疼彭城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他头很疼。 太阳穴突突的在跳动,耳畔旁呜呜不停,他几乎快要听不见安禾说话。 “安禾……” “嗯?” 彭城蹲了下来,颓废的抹了两把脸。 “方便我现在上来一趟吗?亦挚的情况……” “干嘛,你要教育他?” 安禾轻笑:“别了吧,他才五岁,还是个孩子。” “不是……” 彭城蹲在小区门口,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对于安禾,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安美玲口中当年那场所谓的意外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安禾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何种模样,他更不知道,顾亦挚这个孩子在安禾心中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 他什么都不知道,连个保守合适的界限都找不到。 真相,不亚于拿着刀在安禾心口上再捅上一刀。 而隐瞒,却是眼睁睁看着她灌着慢.性.毒.药。 是是非非,从无界定。 “不是,不是要教育他。”彭城说:“你弟弟画的画很好看,我想见他一面。” 安禾静默了两分钟,说:“下次吧彭城,他刚受了惊,不太愿意见人,脾气也不好。” 彭城愣了两秒,终是说:“好。”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就站在门口,背对着身后的车水马龙,抬头怔怔望着安禾的方向。 世界在他耳中清净了不少,他听不到别的声音,耳朵里回绕的还是安禾最后那句“下次吧”。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在等。 周遭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有的时候,他会感谢那份静,用来好好在心底临摹安禾的脸。 她的神情、她的眼眸、虚情假意的笑、不堪重负的慌张…… 还有,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点真。 彭城惊讶的发现,他记得一清二楚,她的各种神色,各种小动作,开心的不开心的,甚至,捉弄人的,闭上眼睛全是她。 他一遍又一遍的临摹。 直到感觉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彭城睁开眼转过头,被距离自己不足1公分的奥利的那张脸吓了一大跳。 “就知道你肯定等在这里。”奥利说。 “嗯。”彭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瞎应和。 “情况不太好。”奥利摇了摇头,问:“你究竟把她怎么了?” 彭城依旧听不清楚。 “喂,你还好吗?” “……” “喂!” 彭城抬眼看着奥利,有些茫然。 奥利嘀咕,“聋的这么厉害?” “你说什么?”彭城问。 “我说——”奥利夸张的张大了嘴巴,一字一句道:“我-带-你-进-去?” 彭城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是轻车熟路,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就站在了房门外。 “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奥利耸了耸肩,“她既没放我进去,更没告诉我密码,这敲门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敢,要不你就站在这等?再不行,我就勉为其难的先邀请你去我家坐坐?离这不远,就在楼下,你考虑……你在干嘛?” 只见彭城背对着他,对着密码锁低头输着数字。 奥利觉得有点可笑,“放弃吧兄弟,排列组合那得上万种,你试到什么时……” 他话还没说完,“叮”的一声门开了。 “卧槽,你这是亮了绿灯啊!” “多谢。”彭城转过身,一本正经的道了谢。 “谢我……干嘛?又不是我撬的,我说你……” “嘭”的一声,门关了。 奥利于冷风中说完了后半句话:“……真牛逼啊!” . 倒在地上的颜料画板仍旧落在地上,拖出来的五颜六色的沟壑仍旧突兀的显示,房子里很静,静的连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 如果不是看见满地的写真集被人小心的捡起来放在了一旁,彭城肯定会怀疑安禾根本就没回来这里。 推开卧室门,床上的被子摊了开来,安禾坐在地上,一手拉着一边的被角,一手垫在头下面靠在床边上睡着了。 她身上穿的还是一早的那件毛衣,鲜血已经干涸,重新给自己带上了壳。 就连握着被子角的那只手,都透露着温柔,对一个人的珍惜。 她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守着一个原本就已经不存在的人。 执着且又疯狂。 彭城转身出了门,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小的医药箱,他并排跪坐在地上,转过头盯着安禾,就这么直直的看了两三个小时。 安禾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床头的一盏小灯是亮着的,床上没有人。 “亦挚?”安禾心一惊,腾的一下翻身起来,近乎颤抖的喊了一声:“顾亦挚!” 然后,她转身就看到了刚从门口进来的彭城。 “顾亦挚呢?”安禾问。 彭城放下手中的食材,面不改色的说:“阿姨带走了,明早她送去学校,让跟你说一声。” 安禾甚至没有怀疑,“哦”了一声。 半晌后又问:“亦挚,他消气了吗?” 彭城盯着她,说:“消气了。” 安禾眼巴巴的又问:“他不生我的气了?” “嗯。” “真的吗?” “嗯。” “你没骂他吧?” “嗯。” “也没教育他?” “嗯。” “你是不是很想吻我?” “嗯。” “……” “你说什么?”彭城后知后觉,反应了半晌才知道自己又被安禾耍了。 “不,不是。” “不是什么?”安禾问。 “……” “我问你不是什么?” 很多时候她都有那种你不回答就誓不罢休的决然。 彭城:“不是真的想吻你。” “那你想干嘛,一直盯着我嘴唇。” 我TM那是听不清楚你究竟在说什么! 彭城在心里默默咆哮了一番。 继而又无比淡定的撒了个谎:“你嘴唇破了。” 安禾半信半疑,伸出舌头舔了舔,还真的有点疼。 彭城见状,直接拉起安禾一只胳膊将人塞在了凳子上,然后将小医药箱放在桌子上,将一边袖子卷了上去。 安禾一躲,皱着眉问:“你干嘛?” “你受伤了。” “嗯?” 安禾低头去看,她的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血糊了半条胳膊,像是被刀割的,又好像是剪刀划的,很深,很长,出奇的感觉不到疼。 安禾皱了皱眉,怕是要留疤了。 “我当时太着急了,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划到了。”她说。 彭城没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安禾略感意外,彭城这么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涂起药来竟然出奇的温柔。他的动作很轻,药水滴在伤口的时候安禾甚至没感到半分疼,反而痒的慌。 她不着痕迹的往后缩了缩。 “疼?”彭城问。 “痒。” “忍着!”他脸色并不好,安禾乖乖闭了嘴。 等涂完了胳膊,彭城又把目光放在了别处。 安禾的身上,一共有两处血迹,一处是右胳膊,另一处是右肩靠胸,黄色的毛衣红了一大片。 “要脱吗?”安禾偏着头,戏谑性的盯着彭城。 彭城不答,安禾又问:“你来还是我来?” 她嘴角挂着笑,她喜欢看彭城这个表情。 窘、进退两难、而后慌张的抬头看她---- “你想让谁来?”彭城问。 “嗯?” 安禾一愣,这怎么突然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彭城只是抬头看她,不说话。 安禾狠狠咽了咽唾沫,开口:“我是说……” “你胳膊不方便,我来吧。” 彭城盯着桌子看了看,觉得不太方便,干脆将安禾一把拦腰抱起,转身进了卧室。 直到她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彭城温热的手掌摩擦传递于她大脑,安禾才猛然想起来眼下正在干什么。 “喂,彭城!你……” “别动。” 安禾真就不动了。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宽松的黄色毛衣,彭城断然不可能将毛衣整个脱下,毕竟毛衣下面她什么都没穿。 毛衣衣领很大,彭城往下拽了拽,锁骨、右肩带…… 他面不改色,继续往下拽,露出半截黑色的胸衣…… 彭城顿了顿,偏过头去看安禾。 她在笑,末了还不忘轻轻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彭城不想再继续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偶尔也会是个猥琐小人。 “有伤吗?”彭城问。 安禾继续笑:“你自己看啊,我哪知道。” 彭城闭了闭眼,问:“疼吗?” “浑身都疼,你要不浑身都看了。” 彭城松了手,心想,算了算了,暂时死不了,他不能再跟这个女人一起待下去了。 不料安禾反拽住他的手,眯着眼问:“你不看了?” 彭城不回头,“自己长手了,自己涂。” “这么大好的机会。”安禾问:“你是不是有点问题?” 彭城转过头看她。 安禾:“那个方面?” 彭城的眼神有点危险,那是一种安禾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他不善伪装,也不喜掩饰,有的时候□□裸的。 安禾其实有点后怕,但她面不改色,耐心的等着他。 “你最好别这么做安禾,会后悔的。” “是吗?”安禾反问:“怎么个后悔法?” “你最好别知道。” 安禾借着拉着彭城的那只手翻身下床,与彭城面对面站着,她比彭城低了一个头,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弱。 她问:“你怕你爱上我?” 彭城不动,说:“我是怕你安禾会爱上我。” 安禾笑:“你想多了,我没有感情可以给你。” 彭城:“那最好。” 安禾收了笑。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哪方都不愿相让半分。 突然,一串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僵持的沉默,是范斯于。 “安禾安禾,好消息好消息!” 安禾懒得搭理,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这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范斯于问:“导演一大早就联系我了,那个角色,定的还是你,唐婧出局了,哈哈哈哈哈……现在开心了吗?” “开心个屁!”安禾抬头看着彭城,说:“我不演了。” “你说什么?”范斯于扯着高嗓子,“你不演了?” “嗯。”安禾看着彭城,说:“刘君阳的情面太高,我受不起。” “什么什么刘君阳,刘君阳是谁?”范斯于莫名其妙,“是梁莫,梁莫你知道吗,就那个梁氏企业的大公子,京圈财阀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口定了就是你。话说我们还没搭上梁莫这条线,他怎么就突然给了我们这么大的好处,真是想不通。” 安禾嗤笑了一声:“有什么想不通的,那是我喝酒喝来的。” “喝酒?跟梁莫?”范斯于血压直升,“你跟梁莫喝酒?什么时候?安禾,你到底瞒着我干了什么?梁……梁莫是什么人你摸清人家路子了吗你就上,不要命了?” 安禾皱了皱眉,问:“他是吃人妖怪吗,我躲着他走?” “也……也差不多就是吃人妖怪那一类了。”范斯于道:“约好了明天试镜,怎么考虑的。” “当然去!”安禾道:“那是我自己挣来的为什么不去。” 随即挂了电话。 彭城一直垂头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彭城的时候安禾老觉得自己心虚,究竟在虚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那什么……”她垫着脚侧过彭城往外看了看,问:“你买了什么,我饿了。” “饿不死你!” 第20章 假面影后 第二天一大早,安禾人还没醒过来,就被范斯于一个连环电话给催的明明白白,她先是眯着眼往客厅瞅了一眼,原本狼藉一片的家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画板被捡起立在了一旁,板上的画被人撕走了。 她都不知道彭城是什么时候走的,看这样子,起码得打扫到凌晨。 等观察完这一切,她才不慌不忙的找回手机打开微博。 她跟奥利铺天盖地的新闻,一夜之间冲居热搜榜榜首,轻而易举的刷掉了温煜跟唐婧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那点苦情爱情。 安禾冷哼了一声,随意的点开评论。 --“我靠!出奇的配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言情男女主角脸终于在现实中看到了!” --“妈妈,你看他们好配啊!” --“安禾……虽然其他不咋的,但起码好看呀!” --“我儿子终于出息了,奥利,妈妈爱你!” --“……” 安禾出奇的发现,吃瓜群众们对于奥利这个人的容忍竟然出奇的高,这段荒唐的恋爱新闻竟然得到了无数吃瓜群众的双手赞同。 媒体抓拍的几张照片里,奥利均带着口罩,看似像是刻意的伪装了一下—— 但是这个男人,浑身上下专属于他的特点太明显了。 身高一米九,笔直的像条电线杆,又染着一头极其骚包的黄毛,光一个口罩显然不能掩盖他的本貌半分。 而照片中的安禾,她身上穿的是奥利的衣服,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遮住了她身上所有的血迹。 明明是疯到最后的癫狂,却看上去说不上的美好。 两个人一同进的小区,媒体蹲点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凌晨两人都未露面,同居莫名其妙就这么坐实了。 而从两方公司保持沉默来看,显然,不管是奥利方还是安禾方,谁都没想着去澄清。 尤其是范斯于,还背着安禾一大早接受了媒体的电话采访,通篇阴阳怪气。 他说:“艺人的私事我们不方便打听,不管是什么选择,只要是安禾自己开心就好。” 安禾舔了舔舌尖,这TM跟默认了没什么区别! 安禾其实对绯闻的包容性很大,她前期还是个小透明的时候就靠绯闻提知名度,有些说白了就是自己去碰瓷硬搞CP的噱头,还有一些是专门找过安禾的经纪公司要求合作的,大家都是利益共同体,跟演戏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在这个圈子,所面对的争议和议论越多,这个人就越有机会。 后来,当她不再借靠绯闻谋生存的时候,遇到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碰瓷了,其中不免有一些叫不出名来的十八线,可是奥利不同。 安禾曾与他上过一期杂志,亲眼目睹过他的商业价值,他是时尚界的新宠儿,虽然年纪比安禾还小两岁,履历却是非常漂亮。 在漂亮的基础上,安禾还嗅到了另外一种,他还非常干净。 长着一张花花公子的面目,却出奇的没有过任何绯闻。 要么,就是公司管得严,再要么,就是保密措施做得好。 他之前一直签约于一家美国著名的影视公司,于前不久回国签约了国内娱乐巨头严氏。对于他这个决定,很多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严氏的确财大气粗,旗下天王天后无数,但是严氏主攻音乐,投资影视剧很少,更别说奥利还是个国际知名模特,把这么一个人放在严氏,有点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安禾懒得管他,她先是马不停蹄的见了导演,进行了一部分的剧本研读,而后,紧跟着,她就进组了。 安禾有个毛病,一进组就相当于消失。 进组的第一天,她就收到了以奥利名义送来的应援咖啡车,一辆粉红色咖啡车,围了一圈的红色气球,上面还粘了一个粉红色卡牌,扭扭捏捏的写了三个字:加油哦~~ 安禾盯着那辆车足足愣了两分钟。 “哈哈哈,是奥利这小子自己写的没错……”不知何时,导演罗付军从安禾身后冒了出来,笑眯眯道:“真是有心了。” 安禾瞥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看出来这是他亲自写的?” “我见过他的字,狗爬式的。”罗付军说,“某宝上贩卖奥利签名的人最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禾并不想知道为什么,没吭声。 导演继续道:“因为他的签名实在是太丑了,一般人真学不来,哈哈哈哈……” 安禾朝天翻了个白眼。 正好这时候,她兜里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一个微信名为“Aoli”的,发了三个字:不用谢。 安禾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奥利之前是在国外混的,大多数人都更习惯叫他“Aoli”而不是字正腔圆的“奥利”。 她都不记得自己何时加了奥利的微信,她没有改备注的习惯,人情冷漠的可怕。 安禾不打算回他,奥利继续敲字。 Aoli:媒体真不是我找的,我是来赔罪的。 安禾:知道了。 Aoli:你就信了?难不成是你找的? Aoli:我倒无所谓,反正成年了,不过你那个小男友怎么办? 小男友?安禾轻轻挑了挑眉。 Aoli:就是那个耳朵总是不太好使的小男友…… 去你妈的耳朵不好使! 安禾想都没想,点了拉黑。 奥利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复。 Aoli:安禾? 下方弹出一条消息: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的感叹号一出,奥利咬到了自己舌尖。 他不可置信的两手举着手机举到身后男人眼前,问:“看看看看,我这怕是搞CP绯闻搞的最失败的了吧?” 男人轻轻挑了挑眉,盯着奥利嫌弃道:“人倒是一表人才,就是魅力不够。” 奥利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不然呢?”林霍摇了摇头,“人家就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那你还让我硬着头皮上?”奥利道:“你是没见过安禾这个人,有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总觉得她有点……病态。” 林霍不以为意:“我见过她,就是觉得把你们这两个疯子放一块,莫名很带感。” 奥利:“你这是什么癖好?” “让你给我赚钱的癖好,从昨天到现在,你奥利的商业价值升了不止一个档,还有什么不满意?” 奥利咧着嘴笑,半晌道:“我进你们严氏,不是冲着这点商业价值来的,别人或许不知道,林总监还能也是个糊涂人?我前东家能给我的要比严氏能给我的多得多,只不过我想要的,是一点另外的东西罢了。” “我就是没看清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林霍躺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盯着奥利,带上了明目张胆的锋利,不加掩饰,如此直白。 林霍说:“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我更愿意研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严炔进的严氏,但你现在在我林霍的眼皮子底下,奥利,最好别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奥利失笑:“我又不要你们严氏。” 林霍眼眸不可控的低了低。 奥利若是大言不惭的说出他想要严氏林霍都觉得并不奇怪,可他要的不是这个,那在严氏,他还能要什么呢? . 范斯于举着相机对着粉红色的咖啡车八个角度各来了一遍,噼里啪啦悉数发给安禾,请求道:“发个微博吧。” 安禾回头看他,范斯于没底气,于是抖了抖身子开始撒娇。 “安禾……” “你瞅瞅,粉粉嫩嫩的是不是很适合你?” “你看嘛……” “闭嘴!”安禾忍无可忍,把自己手机扔进范斯于怀里,说:“自己发!” 范斯于乐极,发了个九宫格,配了一句话:粉红色的天下。 安禾拿回手机,低头看着那几个字莫名的抖了两抖。 很快,评论数秒上万---—— “这是官宣了吧?老天请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这三个字是奥利写的吧,是奥利本人吧?” 底下有人回复:“你看那狗爬样子,除了奥利还有谁?” 再回复:“磕到了磕到了。” “奥利这直男审美可怎么救,粉红色的咖啡车,哈哈哈……” “今天是粉红色的天下!” “粉红夫妇……” “天下夫妇……” 安禾看的头皮发麻,踢了范斯于一脚,问:“说吧,你什么企图?” “你跟奥利那几张照片引起的热度超出大家想象,估计严氏也没想到,这个热度不用白不用是吧?我们准备顺势再加加热,严氏大致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就……同意了。” “所以,”安禾问:“然后呢?” “各取所需,当然只是口头的配合,任何一方随时都可以中止。” 安禾看着范斯于,不回话。 范斯于继续道:“奥利刚回国,他以前的市场不是这里,在国内不管是知名度还是热度均差了一点,他需要你的热度迅速打开国名度。” “那我呢?”安禾问:“我需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时尚。”范斯于道:“这是我们的短板,而奥利恰好最吃这口饭,你不知道他在时尚圈里有多受欢迎。” 安禾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说:“听起来双方都不亏。” “是,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合作。”范斯于见安禾没怎么反对,瞬间来了底气,“已经有杂志来联系了,跟奥利的双人刊。” 范斯于戳了戳安禾肩膀,笑意从眼睛里眯出来:“顶刊哦安禾……” 安禾:“滚!” 第21章 假面影后 安禾进组之后的第一场戏,就上演了一场被一群混混揪着头发围殴的戏码。 剧本里的女主角徐安洋,为了能够活下去转了N次学,次次都没摆脱暴力。她的新同学看到她在校外被人欺负,不仅没有出手相帮,反而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这个女孩可以随意欺负,不用有所顾忌。 噩梦,再一次的降临了。 这天,她穿了一身崭新的校服,配了一双公主才会穿的小白皮鞋,还没踏进新校园就被人拽着头发扔进了泥水里。 混混头领嘴里叼着一根烟从她身后走过来,他先是拿烟头对准了徐安洋的胳膊,疼痛没有预期传来,反而新校服多了一个洞。 徐安洋成双肘抱头动作,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往任何一个人脸上看一眼。 她怕做噩梦,梦里她再也不要看见这几个人的脸。 见她如此唯唯诺诺,那几个混混打着也没意思,其中一个狠狠一巴掌拍在徐安洋脑袋上,吊儿郎当的要求:“喂,把头抬起来!” 徐安洋摇了摇头,泪水滑落至嘴边,咸咸的。 “啪”的一巴掌,粗鲁的声音自头顶传下------ “喂,抬头!” “叫你他妈的抬头!” “cut!”罗付军皱了皱眉,站起来道:“不行,再狠一点,不够味!” 安禾拨了拨自己满脸散落的头发,她抬头看了刚刚打自己头的那个演员一眼,发现他整张脸都红着,一双手被自己攥的发白,看上去很紧张,对着现场每一个工作人员连连鞠躬道歉。 罗付军脸色并不好,哼了一声,转头指挥:“各部门就位,第一场第二遍action!” 安禾准备好姿势,只觉自己脑袋轻轻被人碰了一下…… “喂,抬头!叫你他妈的……” “cut!再来一遍!” “第一场第三遍action!” “喂,抬头!”连声音都是抖的。 安禾只觉头顶挥过去一阵风,她的躲和对手演员打的动作正好错开。 “cut!”罗付军像是忍到了极点,终于破口大骂。 “你会不会演,没吃饭还是怎么的,表情做不好也就算了,连力气都没有吗?谁找来的这演员,演不好趁早赶紧给我滚蛋!”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罗导再给一次机会吧,刚毕业的,还是名校的正规军,可能是有点没适应过来。” “屁的正规军,管你上的什么学校,正规不正规,没这个天分就他妈给我滚蛋!你看人家安禾,是正规军吗,不是,连大学都没上,不是照样拿影后吗!少拿这个压我!休息十分钟,把情绪都给我马上调过来!” 没上过大学的安禾轻轻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骂了罗付军祖宗十八代! 她转过身看向被骂的那位小演员,眼睛红红的。他穿着一件机车皮衣,染着棕红色头发,穿着最嚣张的服装,却干着最怂的事。 安禾仰着头明目张胆的看他,他更局促了,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抱歉”。 安禾笑问:“你是不是怕我?” 那人瞪大了眼睛,惶恐又胆怯。 安禾又问:“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世易。” “宋世易?”安禾念了一遍,问:“你为什么怕我?” “因为……”男生红了脸,“因为大家都说你……说你……” “说我脾气不好?”安禾失笑,“所以你不敢下手打我?” “也……也不全是。”男生道:“我其实很喜欢你,你是我的偶像,我真的很喜欢你。” 安禾颇感意外,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演戏是什么样的吗?” 男生摇了摇头。 安禾说:“我的第一场戏演了十遍仍旧没过,被当时那个导演赶出剧组了,扬言要封杀我。” “啊?”男生明显不信。 “是真的。”安禾说,“没有谁生来就会演戏,都是一遍又一遍从挫折中过来的。” 男生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安禾又说:“可是我有一点比你强。” “什……什么?” “我才不会哭。” 安禾骨子里的匪气跑的满眼都是,她斜着眼,带着几分不羁,不紧不慢道:“我只会认为是那导演瞎了狗眼不会看人,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 男生笑了。 “好了!”罗付军拍手,“第一场第四遍action!” 宋世易放开了一点点,有一点成效,起码骂人的那句台词听起来有模有样,但安禾仍旧不满意,她看到罗付军在过与不过之间犹豫。 其实罗付军这个人或许别事干的是一团糟,但至少在追求艺术完美这一点上,安禾还是有所信服的。 “再来一条吧。”安禾说,“我刚刚的表现差了点意思,再来一遍。” 罗付军知道安禾是在为宋世易开脱,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认可了。 安禾转头对宋世易道:“再狠一点知道吗?不要让我刻意去迎合你出手的时间,我没感到疼明白吗?” “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打。”安禾看着他的眼睛说:“真打,明白吗?” 宋世易咬了咬牙,说:“明白了。” “喂,抬头!” 混混一把扯住徐安洋的头发,安禾脸色肉眼可见的皱在了一块。 “叫你他妈的抬头!” 他拳头对准她的左鬓,安禾只偏了一点点角度,整个人被砸在了一滩泥水里,她的头发悉数散了下来,脸上头发上全是泥。 镜头里的徐安洋缓缓转头,她紧紧咬着牙关,一双眼睛红的能滴血。 她就这么仰着头,挨个看过去,把这些人的面貌一笔一划刻在了心里。 “我记住了。”她说。 声音很轻,却又好像遁地发声,敲在人的心口,莫名一颤。 宋世易呆呆的,时间有那么两秒钟是完全静止的,不管是画面内还是画面外。 画面内是徐安洋,而站在这幅画之外的,是安禾。 她演的太像了,那副不需酝酿就顺手粘来的眸色,就好像,她真的就是徐安洋。 她以安禾的身份,融进了徐安洋的身体。 她熟知她的一切遭遇。 表达了同等程度的悲哀。 “cut!过!” 罗付军很意外,虽然安禾主演的电影他没少看,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跟安禾合作,他更没想到,那么复杂的情绪爆发,安禾竟然能做到一条过。 真是让人惊喜。 这天的戏一直到凌晨才收工,安禾住在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她草草洗了澡,被透支的身体瘫在床上却怎么都没有睡意。 从剧本开始研读到今天开机,已经过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她跟彭城没有任何联系,就连微信半句偶尔的关问都没有。 她突然,在空隙之余有点想那个男人了。 安禾握着手机辗转反侧,大脑想着太晚了,还是不打扰他休息了,手指却又听话的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声响了一声,安禾突然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挂掉,那边就接通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每一声都激起不小的涟漪。 “喂?” 安禾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禾?” “是我。” 彭城盯着手机,半晌问:“怎么不说话?” “怕吵到你休息。” 他轻笑:“晚了点吧?” 安禾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眼巴巴的问:“那我吵到你了吗?” “嗯。”彭城说,“我还在工作,你打断我的思路了。” “哦,那还真是很抱歉。” 她说话懒懒的,带了小情绪,一点都听不出抱歉的意思,反而有一股很强势的理所当然,彭城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安禾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我就知道。” 彭城轻笑,轻轻合上笔记本,问:“那你说我现在在干什么?” 安禾想也没想,答:“在想我。” 彭城一钝。 “我说对了吗?” “没对。”他说:“我准备洗澡睡觉。” 安禾不跟他争,问:“这么晚了,你很忙吗?” “不忙。” “不忙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那边静默。 “为什么呢?” 安禾又问了一遍,她就是这样,一直在永不疲倦的演绎着她的固执。 彭城叹了一口气,说:“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我应该不会送你粉红色的咖啡车。” 安禾失笑:“你在吃醋吗彭城?” “没有。”彭城说,“粉红色不适合你。” “那什么适合我?” “睡觉适合你,睡吧安禾。” “好。”安禾说:“记得来看我。” 彭城说:“好。” 这晚,一夜无梦。 她在梦里梦见了彭城,站在太阳下笑起来很阳光。 第22章 假面影后 剧组的拍摄最近一直集中于校外部分,拍摄场地相对偏僻。 自安禾上次与彭城打过一次电话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在这七天内,她耐着性子一次电话都没打过,当然,对方也没有。 七天之后,彭城终于出现在了片场。 与他一同而来的,还有那个安禾哪哪都看不顺眼的刘君阳。 安禾正在化妆,是被打之后的伤妆,她的一边脸很红,是用腮红画上去的巴掌印,远远看过去很仿真,彭城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又意识到这是在拍戏不是真的,何况,谁有那胆量能真的在安禾脸上放巴掌。 安禾与他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眼神相碰,谁都没有开口说点什么,安禾脸色不善,半晌过后转过了头。 “刘小姐来了?”罗付军放下手中的工作缓步朝着刘君阳走过去。 刘君阳轻轻点了点头,“嗯,过来看看,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非常顺利。”罗付军露出一口的黄牙,眼神从刘君阳转到彭城,愣了半晌才问:“这位是你的?” 安禾转头去看,发现刘君阳也正在看着她。 “朋友。”她说。 从男朋友回归朋友,她的脸上并没有半点的失落与不甘,安禾看到她很轻的笑了一下,笑起来依旧很甜美。 罗付军顺着刘君阳的目光看过去,立即挥手招呼:“安禾,来来来,过来打个招呼。” 安禾懒得搭理他,借口指了指自己脸,画的伤妆,不想见人。 “没事没事,就你这颜值还怕什么,怎么画都很好看。”罗付军直接上前几步拽起安禾,拉到刘君阳和彭城面前,自顾自的开始介绍,也不先问一句你们认不认识。 “刘小姐呢,你们见过,这位……她的朋友,怎么称呼?” 彭城伸了伸手,说:“彭城。” “彭城,名字挺好。”罗付军拉着彭城的手转身塞给了安禾。 安禾:???? 罗付军使了个眼色:“认识一下认识一下。” 认识个屁! 安禾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很不情愿的开口:“安禾。” 彭城皱了皱眉,问:“安小姐心情不好?” 安禾看了刘君阳一眼,转过头问:“能好吗?” 彭城没出声的笑了笑,说:“这是剧组,不是谁都能进。” 拍摄场地基本被封了,外人没法进入,他这是在告诉她,此次是借了刘君阳的面子。 安禾懒得搭腔。 罗付军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大步着跑过来对刘君阳说:“好了,刘小姐跟你朋友先去那边坐一下,安禾,准备下一场,我们开始拍摄了。” 安禾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拍摄地。 相比较于之前的各种被打,这场戏是很温和的。 徐安洋带着一身伤回家,她的母亲一直柔声细语的问她这一身伤从何而来,她们条件不宽裕,无法再继续转学,徐安洋只好撒谎,说自己不小心碰的。 但其实她的妈妈一眼就看出来了,妈妈忍不住转过身去哭,徐安洋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抱着自己的妈妈,小心的安慰。 ——“妈妈,没事的妈妈,我已经习惯了……” ——“洋洋,妈妈对不住你……” 就这么一条,其实情绪变化并不大,罗付军想要的是抽丝剥茧的细腻感情,大多突出一个忍耐,原本觉得这种情绪的张拉对安禾来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拍了几条罗付军都不太满意。 缺一点东西,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饰演徐安洋妈妈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演员,圈内老前辈,为人很温和,叫张亚裴。 她演的很好,眼泪收放自如,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就像一位好妈妈,可是安禾知道,她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潜意识里她会抗拒跟她对视,“妈妈”两个字从她嘴里喊出来总是陌生的紧,有点嚼舌,总是喊不好。 “再来一条。”罗付军仍旧不满意,“安禾,你表演的不对,妈妈是安洋在这世上仅剩的温暖,你应该很依赖她,眼神不对,肢体也不对,你在抗拒跟她亲密接触。” 的确,徐安洋从身后抱住妈妈的时候,她只有手动了,身子却隔了一段距离。 安禾不吭声,罗付军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调整一下情绪?” 安禾还没回答,张亚裴率先回答:“稍等一下,我们需要沟通一下。” 现场给两个人留了一点空间,安禾跟张亚裴站的不远也不近,拉开一点距离。 没错,她在抗拒。 “你为什么会抗拒?”张亚裴问。 “抱歉。”安禾说:“我处理的有点问题。”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抗拒?”张亚裴继续道:“安禾,前几天我一直在现场,我看过你的戏,你的天分很高,演的非常好,我不认为你没法处理这点情绪。” 安禾不吭声。 张亚裴继续道:“我饰演的是你的妈妈,妈妈明白吗,妈妈是最疼爱自己女儿的,两个人的心心相惜,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情。” 安禾抬头,面无表情,半晌道:“我也有妈妈。” 张亚裴一愣,随即笑:“当然,每个人都有。” “可我妈妈不是这样的。”安禾说。 她自私、绝情、冷漠、残酷…… 而且,疯! “你在下意识的躲我?”张亚裴问,她在寻求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或者说,以这种试探的方式来证明她的某种猜想。 安禾无半点异样的神情去回应她的好奇,她仍旧平平淡淡,静的无一丝风声进来。 她严守防线,握紧了拳头,防御姿态做的明明白白。 彭城就站在她身后不远,洞察着安禾所有的小情绪。 他没有上前,只是在看着她的反应。 这步路,还是得自己往前走一走。 “把我当成你的妈妈。”张亚裴的语气轻柔,的确像个合格的妈妈,她说,“不是你长期认识中妈妈的形象,妈妈,不管在何种时候,不管面临何种境地,她都能将自己女儿护在怀里,这无关于能力,是本能,安禾你要相信。” 安禾神色很冷,反问:“是吗?” 张亚裴突然有点说不出口。 那些立于大多数之外的,状况之外的孩子们,其实很难相信。 谁都逼迫不得。 “抱抱我安禾。”张亚裴张开了手臂,“试着拥抱,拥抱我这个妈妈。” 安禾不动,她仍旧抗拒。 “安禾?” “我能演好。”安禾抬头看她,说:“开始吧。” 张亚裴张开的怀抱落了空,她并不觉得尴尬,也不强求旁人一定要接受自己这一丁点的好意。 她转身,目光与不远处的彭城碰了碰。 虽是初次相见,那一瞬间又好像相识已久,很多话不必说出口,仅仅一个眼神就已经够了。 她说她能演好,彭城是信的。 而她的确也做到了,她演的很好,罗付军一遍过了。 她没有借助旁人给的虚假感情,她杂糅了人生全部,给了一瞬间的温顺。 那一瞬间,她示弱了。 也终于有了血肉。 . 这天还有一场夜戏,结束的时候很晚了,剧组的盒饭安禾几乎没吃,彭城在片场刻意等到很晚,到最后的时候,刘君阳靠着他的肩已经睡着了。 罗付军贼眉鼠眼的朝那边瞄了两眼,如同怀里揣着一个小宝贝似的拱到安禾身边。 “瞧瞧瞧瞧,看见了吧,那俩人绝对是一对,还不好意思承认……哈哈哈……” 安禾斜眼瞪着他,盯得罗付军一脸莫名其妙。 “怎……怎么了?” 安禾毫无感情的“啪啪”拍了两下手掌,说:“罗导真是好眼力。” “那是那是,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安禾转身就走了。 她掏出手机给奥利分享了一个位置,写了一段话:半小时之内到这个地方,我要是看不到你,明天开始我们的合约就取消。 刚发完,她就看到了彭城的消息。 彭城:安禾,一起吃饭? 安禾:好啊。 这个“好啊”彭城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彭城:? 安禾:等半个小时。 彭城看到安禾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凳子上,月色下,他只看到了她的侧脸。 藏起一双眼睛的安禾,其实一点都不强势,也不冰冷,相反,月光打在她脸上,说不上来的柔和。 之前,他无法想象安禾能够转变身份,去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他总觉得,这不是那个女人能够胜任的身份。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份恬静很是得来不易,安禾并非做不到,她或许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没什么特别。 彭城:等什么? 安禾:等你肩上那位醒。 彭城轻轻动了动,刘君阳就醒了,她迷糊着看了看自己靠着的肩,脸红了一大半很轻的说了句“抱歉”。 彭城“嗯”了一声站起身,说:“走吧,吃饭。” 刘君阳跟着他走到安禾面前,安禾抬头看着两人,越是搭配她心里就越不爽。 抛下偏见,安禾不得不承认其实刘君阳很好,人很美,也很温柔。 她美的没有任何攻击性,温柔的恰到好处,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逃开这个女人的温柔乡,当然,彭城也不例外。 一想到这,莫名的添堵。 “走吧。”彭城开口。 安禾撇过了眼,很冷漠,说:“再等等。” “你在等什么?” 安禾:“等绯闻。” 彭城不说话了,安禾转过头看他,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这朦胧夜色下越发的深不见底,安禾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读不出一星半点。 两个人就这么瞪着眼比输赢----- 直到一辆骚包的保时捷从入口驶进来,安禾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半小时。 安禾起身,笑了笑说:“我的绯闻来了。” 彭城和刘君阳走在前,安禾跟在后,奥利一路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的喊:“哎,我一路狂飙过来,你好歹也回过头看我一眼,这么冷漠还怎么营业?” 安禾继续不回头,道:“别那么多废话,跟上!” 四个人进了一间中餐馆,拍摄片场的位置很偏,周围也没有什么完善的娱乐设施,能供人吃饭的地方也是屈指可数,得亏了眼下早已过了饭点,一行人才不用排队等位子。 菜大部分是彭城点的,奥利加了两个自己爱吃的,安禾跟刘君阳没兴趣参与。 虽然四个人有三个人各有各的尴尬,好在,奥利心大如太平洋,一个人都能乐乐呵呵的演完一整场的独角戏。 奥利:“我们见了很多次了,还没机会互相认识,我叫奥利,你呢?” “彭城。” “我们很有缘啊,是不是?” 彭城抬头看着奥利,显然不是很想跟他有这个缘。 奥利继续:“那你旁边这位是?” “刘君阳。”刘君阳开了口,说:“朋友。” “哦哦哦……”奥利连连点头,“刘小姐看着就是个很美好的人。” 刘君阳略微皱了皱眉,挤了一句“谢谢”。 “那……”奥利又问:“你跟我绯闻女友又是什么关系?”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朝着奥利看过来,均眼神带剑,一时之间有点分不出来哪位更危险。 奥利只得缩了缩脖子,认怂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了解了解状况,好奇,好奇而已……” 正说着,菜陆陆续续的开始上了。前几个菜都很清淡,青一片的绿----- “这个颜色……”奥利看向彭城,忍了半晌终是问:“你在暗示哪个?” 彭城额头三条黑线—— 他只记得安禾不吃肉不吃米不吃面不吃油大的东西,难养的要死,所以刻意的选了几种清淡的食物,却忽略了它们统一而又整齐的颜色。 刘君阳微愣,目光转向彭城。 问:“阿城,你什么时候口味成这样了?这些菜,你也不喜欢……” 安禾抢说:“我喜欢。” 四个人的桌又是死一般的静,奥利默默地夹了一筷子凉拌菠菜放到刘君阳的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西蓝花,说:“多吃点,绿绿的,有营养。” 刘君阳推开了碗筷,并赏了奥利一个白眼。 直到奥利点的卤肉、五花肉、以及虾上桌,一行人才开始心照不宣的一起动筷。 安禾刚盛了一碗粥,余角就看到刘君阳剥了一块虾,放到了彭城的碗里。 安禾转头看向奥利,奥利只顾着低头进饭,没发现饭桌上这点微妙的气焰。 安禾不动声色狠狠踢了他一脚---- “嗯?”奥利抬头,嘴里塞满饭,不明所意。 安禾招了招手,让他侧耳下来,安禾靠近奥利,离得太近,如同耳鬓厮磨。 “给我夹菜。”她说。 奥利一脸茫然,转手就给安禾碗里放了一块又肥又大的红烧肉。 “你太瘦了,多吃点肉,这块最好。” 安禾咬了咬牙,这块肉光看着就让她心里只泛酸水。 “拿走!” “怎么了,不喜欢?” 安禾转头看着奥利,眼神带杀气,奥利乖乖的又夹到了自己碗里,还不满的抱怨:“安禾,你真的很难伺候!” 安禾想把他一脚踢到外边去! 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把奥利这么个奇葩请到这来。 这个脑洞男自己吃的还不过瘾,又眼巴巴的提议:“大家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没有人回答,于是他又自顾自的搬了一箱酒过来。 “哐哐哐”一下子开了大半箱,酒还没伸到刘君阳那边,对面两个人同时开口。 “她不能喝酒。” “我不能喝酒。” 奥利:“……” 他缓缓的又把酒瓶挪到彭城那边,刘君阳直接用手盖住了彭城的杯子,说:“他也不能喝。” 奥利自顾自的嘀咕:“这就没意思了。” “你也不准喝!”安禾坐的端正,声音洪亮,没得商量。 奥利不干:“那不行,不喝酒不吃肉,人生没得兴趣!” 安禾干笑,带了一张假惺惺的笑:“你开车了。” “没事,我经纪人等会来接我。” 油盐不进! “不准喝!”安禾从奥利手中抢走了酒瓶,那死心眼的家伙还站起来跟安禾抢,抢的很认真,半点玩笑都不带,还拔了两下安禾的头发。 两个人打的不可开交,对面两位静静的看他们打,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奥利!” 安禾头发都被打散了,怒气冲冲的转头盯着他。 奥利丝毫不让,紧紧抱着酒瓶子,末了还问:“那你要不要喝?” “我……”安禾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杯子扔到奥利那边。 “倒满!” 奥利乖乖倒了酒。 就这样,两个人越喝越带劲,喝到最后,奥利最先趴下了。安禾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彭城终于看不下去了。 “别喝了。”说着,从安禾手里抽走了酒杯。 “切……”安禾懒得计较,拍了两巴掌奥利,问:“喂,还能站的起来吗?” 没有回答。 “再不起来我就把你剁成肉块抛尸了……” 趴着的奥利莫名嘿嘿笑了两声,迷糊着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赶紧来,我要被抛尸了。” 对方一个女声,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奥利睡着了。安禾接过他的手机,简单的报了地址。 他的经纪人来的很快,很快就把奥利接走了。 安禾其实也有点晕,站起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晃了两晃,彭城在一旁扶了她一把。 安禾站直了,突然偏过头问:“现在几点了?” 彭城大概猜了猜,说:“凌晨一点了。” 安禾说:“我忘记给亦挚报平安了……” 彭城一愣,安禾摸索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 彭城握着她的手,说:“别打了,应该睡了。” “不会。”安禾摆手,“我没打电话他是不会睡的。” 随即按了拨通键。 彭城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没有回音的电话,却不料,那边接通的很快。 “亦挚……” “姐姐。” 一个奇怪的孩子音传了过来,彭城离得近,他听得很清楚。 很奇怪,却是搞不明白哪里奇怪。 他没有喝酒,还没到幻听这种荒唐的地步,他没听错。 心口莫名一颤,难道,是安美玲在说谎? “你喝酒了?” “嗯,一点点。” 安禾歪着脖子整个人靠在彭城身上,问:“怎么还不睡?” 对方答:“我担心你。” 明明是小孩子的语调,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成熟。 “你在哪里?”对方又问。 “片场,马上回酒店。” “注意安全。” “好。” 直到挂了电话,彭城那种没来由的怀疑越来越重。 他说的是“我担心你”“你在哪里”,而不是“我担心姐姐”“姐姐在哪里”。 电话里的顾亦挚除了一开口叫了一声姐姐外,之后一直用的是你,而且,那个孩子的声音,有点不太真实,就好像……一台机器,或者,一个假人。 一想到这,彭城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阿城?” 直到刘君阳摇了摇他的胳膊,他才发现,自己神游了好久了。 “我叫于峰来接你。” 刘君阳一愣:“那你……” “我先送她回去。” “我等你吧。” “先回去君阳,不用等我,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刘君阳突然觉得,彭城有的时候跟安禾很像,有一种不容旁人质疑的霸道。 不问原因,没得商量。 刘君阳问:“跟她有关?” “是。”彭城看着刘君阳的眼睛,说:“所以你先回去。” 刘君阳笑了笑,问:“你有没有觉得,为了安禾,你变了太多。” “也许吧。”他并不想避讳。 “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你喜欢上她了?” 怀里的安禾皱着眉翻了个身,两手勾住彭城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睡的安稳,彭城低头看着那张脸,红彤彤的,就连喝醉了也没能改掉她那臭脾气。 他想,应该是的。 彭城爱上安禾了。 无可救药。 第23章 假面影后 一直到酒店门口,安禾都没有想要醒的意思。 彭城晃了晃怀里的人,说:“房卡。” 怀中的人睡意明显,哼唧了半天才从兜里摸了一张卡出来。彭城开了门,捂了捂她的眼睛,将卡插上,直到亮光透进来他才松了手。 安禾环抱着彭城的腰,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双脚都是离地的。 彭城低头看了看,颇显无奈,柔声喊:“安禾。” 不动。 “醒醒,到家了。” 仍旧不动。 彭城叹了口气,说:“别装了。” 安禾睁开了眼,仰着头看他,眼睛像一只小鹿。 颇为不满:“真没意思。” 说着就要从他身上退下来,彭城却出奇的搂着她的腰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安禾眨了眨眼问:“什么意思?” 彭城想了想说:“当我没发现,你再装会。” 安禾想笑:“你小学生?” 彭城松了手,说:“我手机没电了,手机借用一下。” 安禾不动反问:“你要跟刘君阳报平安?” “不是。” “那你要联系谁?” “我妈。”彭城说。 安禾突然就愣了。 她自己情感匮乏的严重,所谓亲情友情甚至爱情都只是普通的两个字而已,心脏从不会为这些琐事而跳动,潜意识里,她把彭城当成了自己一类人。 但其实不是。 彭城是个正常人,跟她安禾不一样。 当刘君阳问他,是不是爱上安禾的时候,其实就连安禾都愣了。 她从未想过“爱”这个词,于她而已,“爱”不是一个温暖用语,很多时候都是一个莫大的负担。当初对温煜,最多只是欣赏,后来对彭城,是在找一种人生乐趣。 她不会爱人,她也知道,彭城不会爱她。 但面对刘君阳的问题,他却沉默了。 那一瞬间,突然有点喘不过气,安禾猛然惊醒,自己怕是越界了。 “哦。”她别过了眼不看彭城,将手机塞在了他怀里转身进了浴室。 她洗澡一般时间很长,有的时候甚至能泡上一两个小时,脑子空空的,有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如同一尊烂肉,丢弃了思考的能力。 她粘着彭城,仅仅是因为一个好玩,她不需要谁的回应,更不需要所谓的真心,她给不起,也要不起。 安禾以为彭城已经走了,没想到当她出浴室的时候他还在。 安禾穿了一件浅棕丝绸睡衣,头发没有吹干凌乱成一团披在半腰,看见彭城的时候明显惊了一下。 “你还没走?”脱口而问。 “嗯,还手机。”彭城将手机放在桌子角,突然觉得两个人有点相对无言。 她带着面具的时候跟任何人都能是相见恨晚,她总是胡搅蛮缠、张牙舞爪的往人身上凑,可一旦摘下那副面具,却又生疏的可怕。 就像现在,她看着你,面无表情。 “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彭城转了身,手刚摸到门把,身后声音响了起来。 “删的这么干净?”安禾皱着眉翻着手机,没有最新的通话记录,她问:“你不会是怕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吧?” “不是……”有点解释不下去,彭城根本就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那只是他的借口,他拿安禾的手机只是为了查那个所谓的顾亦挚的号码,他想知道,究竟是谁能这么乐此不疲的去玩这个变态的游戏! “不是什么?”安禾问。 可在这一刻,彭城却突然想起了另外的事情。 他说:“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应该……会很喜欢你。” 安禾看着她,坚硬的壳连血带肉被剥的干净。 她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疼,疼的后背都开始冒汗。 她撇过了眼,说:“没有人会喜欢我。” “安禾……” “我连我自己的母亲都取悦不了,难道还指望旁人的爸爸妈妈?” 彭城一愣,僵在门口动弹不得。 安禾抬头看着他笑:“可笑吧,小时候为了让安美玲多疼爱我一点,我什么法子都用到了,我故意摔跤打滚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期待着她能假装出一点点心疼的样子,可是那个女人,她连装都不想装。” 她说:“彭城,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期待。” 如此直白,不留后路,对自己是,对彭城亦是。 她推他于千里之外,悄无声息的给对方叛了死刑。 “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他总觉得自己语言苍白无度,对安禾来讲,没有任何止痛作用。 “对你们来说或许不是,可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它没有任何颜色,早已褪成一片灰色,彭城,我一直在焦急的往前跑,我期待着能在路途之中看见一点不一样的,我期待过下一秒、下一年、下一个阶段,下一个人生……可是,有些东西是会用尽的,你不会明白。” 这是第一次,他们用这种方式说话。 没有戏弄,句句里没有属于安禾的乐趣,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彭城终归,是与旁人不一样。 彭城问:“你还记得你曾说过,愿意为了我跟这个世界和解休战,记得吗?” 记得,那是在经历生命颠簸之后她的大脑产生的最直接的答案。 可是----- “可是我也说过,我没有感情可以给你。”安禾说:“我对你说过的话,只有这句是真的。” 浑身上下,除了一颗空心,其他都是假的。 “安禾,试着摸一下你自己的心,也许它不会空的,还在跳动呢?” 安禾很听话,真的就伸手摸了。 “我感受不到。”她说。 彭城站在门口,看着安禾身后墙上一台大大的时钟,已是凌晨三点半。 疲倦冲击大脑,他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可以不把那些话当真。 “很晚了,睡吧。” 见他欲转身,安禾问:“你去哪里?” “回家。” “开车了吗?” 彭城转过头来看她,安禾继续道:“这里很偏,这个时候是打不到车的。” 彭城没动,安禾指了指床:“分你一半?” “不用了……” “这个酒店是剧组包的,剧组人员基本都住这,没有空房了,即便有,也不外租。” 她仰着头,抿着唇笑,恢复了固有安禾的面貌。 有戏弄、有得意、有狡黠、唯一没有真诚。 “愣着干什么?”安禾转身,“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彭城一手扶着门框,咬了咬牙:“你最好不要耍我安禾!” 安禾笑:“放心,今晚我不打算勾引你。去洗澡,我先睡了。” …… 彭城洗完澡仍旧穿着他那身衣服,出来的时候安禾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已经睡着了,她只占了一张床的一点点位置,彭城轻轻的躺在另一侧,他半坐着,借着一点昏暗的床头灯侧头看着她。 她的长发散着,遮住了大半只眼睛,他伸手轻轻拨过那一缕头发,盖在头发下面的额头处有一点点的擦伤,应该是拍戏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因为安禾实在是很白,所以那一点点红色的伤疤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被子滑到了半腰,两只胳膊很不安分的伸在外面。 彭城侧了侧身,帮她将被子拉了上去,小心翼翼将她两只胳膊塞进被子里。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彭城。” 彭城手一钝。 安禾睁开了眼,看着他,说:“别爱上我,这是忠告。” 彭城还保持着倾身过来的姿势,一只手捏着被角,一动不动。 床头灯并不明亮,柔和的光线洒下来,房子里的两个人却并不友善。 他问:“为什么要招惹我?” “有趣。”她的眼睛亮亮的,丝毫不懂怯弱。 “玩我?” “不全是。”安禾眼神向下盯着他的喉结,说,“还有欲望。” 她伸手轻轻摸上他的喉结,很轻,指尖很凉,沿着喉结一点一点向上,用大拇指轻轻刮了刮他的嘴唇。 性感。 安禾微微扬了扬头,吻上了他的喉结,这处地,让她欲罢不能。 她闭着眼轻轻的吻,偏头靠近他的胸膛,听到了他的心跳。 “安禾,是你先的!” 他的声音很沉,跟往常不一样。安禾伸手环抱着他的脖颈,两个人靠的极近,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布衣紧紧相贴。 安禾抬了抬腿,耳语厮磨。 “你石更了,彭城。” 她听到彭城爆了一句脏话,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当她开始有所反应的时候,两个人早已换了位置,换了角色。 她被彭城紧紧压在身下,他的眼神很凶,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袭来,安禾突然发现,自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她不喜欢被人玩弄于鼓掌,她讨厌这种被禁锢,选择权支配统统均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她没有退路,怎么都逃不开名叫彭城的这道墙。 安禾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厉声道:“松开!” 可是彭城力气很大,未撬动他半分。 安禾看着他,眼神很冷。 他想,至少在此刻,她是憎恶他的。 “我叫你放开!” 彭城不动,“是你先要跟我玩这个游戏的安禾。” “我现在不想玩了!” “迟了。”他说:“我愿意陪你玩。” “你……” 她的后半句话被淹没于如同狂风暴雨一般落下的吻里。 彭城的吻,丝毫不温柔。 他两只手捏着安禾的手腕,仿佛要被捏断一样的疼。 “你松……松开!彭……唔……” 安禾被吻的窒息,彭城不给她丝毫喘气的机会。 她真的怕了,止不住的颤抖。 彭城也发现了,他停下来看着安禾,眼睛很红。 “我不想玩了彭城。” 彭城咬了咬牙,说:“我想玩。” “你松开,游戏结束了!” “说开始的是你,什么时候结束该由我说了算!” “彭城,你听我说……” “要玩就玩真的。” “不是……彭城!” 他松开她的手腕,宽大且温热的手掌沿着腰线往下,安禾全身血液几乎在那一刻开始倒流。 “放开我!” 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衣一半已经退了下去,她能感受到彭城的温度,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你别这样,你放开我!” “彭城……” 示弱? 不,她不会示弱,她演的很好,而且,狡猾如狼。 时间好像在刹那之间又退回了以前,她仍旧能看清那两个男人的面目,他们毫不怜惜的扯下她身上仅有的衣物,让一个总是骄傲的仰着脑袋的小女孩从此低倒了尘埃里。 这段清晰的印记怎么磨都磨不掉。 她试着跟禽兽谈交易、求饶、喊救命…… “求求你……放了我……” 彭城一愣,他尝到了咸咸的泪水。 他没见过安禾哭,他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她不会哭。 “安禾?” “救命!”她疯狂的推开彭城,近乎声嘶力竭的喊:“救命啊!救命!救命……” “救他,救救他吧……” “安禾!” “别碰我!我求你别碰我!” 彭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愤怒于她的不真实,他只是一时之间乱了分寸,他只是……太他妈不是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安禾……”他轻轻将被子将她包起来,从后背缓缓抱着她,尽可能温柔。 “对不起,安禾你别害怕,我不是真的要……” “救他,救救他……” 她似乎听不到别的声音,或者说,不想听,只是一个劲的呢喃。 她将牙磕在嘴唇上,抖着声音,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救他……” “求求你们救救他……” “……” 彭城问:“谁?你要救谁?” “救救他……” “谁?亦挚吗?” “有个小男孩,他还在山上……” 彭城后背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或许应该有很多的过场词,或许在这个时候他能安慰她。 --没事的,小男孩没事了。 --这里没有什么山,小男孩得救了,有人救了她。 都可以都可以---- 可是对于彭城而言,都不可以。 他说不出来。 “那里有坏人,你们救救他……” 彭城松了手。 终于在这一刻,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当年,在昏迷的最后一刻,她嘴里喊的还是“救人”。 后来,顾烨问过无数次,那晚她喊着要救的究竟是谁,但安禾之后从未再开过这个口。 她查过那场被媒体肆意报道的绑架案,那个小男孩被撕票了,小女孩心理创伤极大,没了音讯。 当年,沸沸扬扬。 关于小女孩的事,各式各样的猜测都有。 有说她疯了的,也有说她背叛了小男孩才得以活下来,还有人说,这本就是一场拉锯战,变态要在他们俩人之间只留一个,所以小女孩杀了小男孩。 毫不犹豫。 说法不完全错,唯独,没有人提及在那荒山底下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她知道,是顾烨费尽心机,利用媒体传递假新闻瞒下了所有。 可他试图保全的是安禾的名誉吗?不是,那是顾烨的自我欺骗。 强/奸幼童案被爆出来的时候已经大概是一个月之后了,这个新闻,在当时仍旧是爆炸性的。 网络看客愤愤不平,语言犀利的恨不得拿把刀捅了那两个禽兽,抛开禽兽终面,他们还想认识那个小女孩,表达怜悯也好,仅仅是看热闹也罢,大众从未停止过追寻。 一直到现在,十多年之后,安禾还像一个逃离黑暗的流浪者,丝毫不得提及当年。 绑架案强/奸案原本就是同一起案子,但经媒体爆出来的却是毫无关联的两起案子。 安禾没有露过面,没有哪个媒体真的知道当年那个被伤害的小女孩的名字面貌,她被顾烨藏了起来,带着厚厚的壳。 她甚至,没再过问过。 那起案子的最终结局,全权交于顾烨一个人,而顾烨,从此以后也没有再提过。 她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媒体忘了,顾烨忘了,安美玲忘了,自己也忘了。 可事实是,只有媒体忘了。 当再说起这个案子的时候,估计得查上很久的资料,要从一堆一堆的陈年旧事里翻出来,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去拼凑。它完全可以拼凑完整,和当年一丝不差,互联网的记忆,当真深得可怕。 可对于安禾来讲,它一直都在,无时无刻,每时每刻! 安禾安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仍旧保持着抵御的姿态,双手抱膝蜷在床的一角。她与彭城之间的那一点点信任仿佛一下子消失殆尽,散的干净。 彭城半蹲在她面前,不知该如何开口。 鬼迷心窍,一时失了分寸。他只是迫切的想要揭下她的面具,只是愤怒于她的不真实,并不是真的…… 可是他忘了,面具戴久了揭下的过程也是会痛的,甚至,鲜血淋漓。 第24章 假面影后 范斯于来敲门的时候,是彭城开的。 范斯于的视线绕过彭城,看到了他身后的安禾。 她的头发尽数散了下来,脸上有很明显的泪痕,身上一件薄薄的睡衣皱成了一块,扣子也错开了几颗。床上一片凌乱,整间屋子都透露着一股忽视不得的颓靡。 范斯于的世界突然在那一刻彻底爆炸。 怒气上头,毫不犹豫对着彭城就是狠狠一拳。 “你他妈敢动她!” 彭城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一旁的衣服架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他并没有反抗,这种默默承认错误的态度让范斯于更加坚定,安禾受欺负了。 范斯于陪了安禾将近十年,或许他是唯一一个半只脚踏进安禾过去的人,他明白,什么是安禾的死胡同,他也明白,越过那道线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她背负着惯三的名声,可真正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温煜而已。 在这个圈子里,她比大多数人干净。 “我告诉你,安禾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这条命来还!”范斯于觉得不解气,再次抡足了拳头,“你知不知道她……” “别打了。”床上的人出了声,冷声说:“跟他无关。” “无关?”温煜咬着牙,“你这样……你告诉我不是这混账干的?” “不是。”安禾说:“你出去。” 范斯于指了指彭城问:“那他呢?” “他留下。” “安禾!” “出去!” 范斯于看着安禾,时间一倒,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顾亦挚出事的那年。 她也是这样偏着头,盯着一处虚无的空处,眼神放散,空空的。 那年,范斯于以为安禾再也回不来了,她退出娱乐圈将近两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安禾将会永久退出的时候,突然在某一天她打电话告诉范斯于,说,顾亦挚回来了。 言语之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却让范斯于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现在的神情跟当年很像,只是范斯于不明白的是,当年的尽头处走来的是顾亦挚,而眼下,在安禾的视线内,向她走来的又是谁呢? 直到范斯于轻轻带上了门,安禾才缓缓从床上下来,她站在彭城面前,冷冰冰的,冷的渗骨。 她盯着彭城嘴角被范斯于打出血的伤口,半晌道:“挺冤的吧,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 “安禾,对不起,我不是真的……” “跟你没关系。”她抢答:“是我的问题。” 她说:“我可能永远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满足你,满足一个正常男人的欲/望,有些事情我做不来。” 温煜可以,唯独彭城不行。 因为在面对他的时候,黑暗迎头泼下。 “安禾……” “之前总是捉弄你,我向你道歉,彭城……”她说:“我们以后别再见了,到此为止吧。” 彭城之前总是对安禾假惺惺的敷衍表示愤怒,可终有一天当她很认真的跟你说话的时候,彭城这才发现,真的那个安禾可能更加可怕。 她的面具,才是尽可能画的柔和,藏起了一部分的锋利。 她看着你,平淡的没有一丝波动。 彭城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她真的,不会哭也不会笑。 她比假娃娃还假! 彭城长出了一口气,笑问:“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 “是。”她并不否认,“但我不是解决问题,我是在解决你而已。”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断个干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她喜欢将自己置于一片孤岛,摇摇晃晃,从不在于彼岸。 她的字典里向来没有藕断丝连四个字,刀起刀落,干干净净! “我喜欢钓鱼,钓那种垂死相搏,不甘愿屈服的小鱼。若是这么轻易就上了勾,我就不再想要了,甚至,还会后悔自己一开始拿起了鱼竿。” 她丝毫不怯弱,如同一个胜者仰着头,微眯着眼似乎是在笑。 “我为我做过的事情跟你道歉。”彭城说,“除此以外的,安禾,等你冷静一些再跟我说。” “怎么,你爱上我了?”她问。 彭城看着她的眼睛,说:“是。” 安禾微微颤栗,说:“放弃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彭城问:“你知道自己站在哪路吗?” 安禾:“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那条路。” 所以,你也逃吧,逃离安禾远远的。 别靠近,永远别。 “等等!”彭城拽住她的胳膊,扯着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条线。 “我不喜欢死缠烂打。”她偏过头看他,带了一丝憎恶。 “最后一个问题。”彭城说。 安禾愣了两秒才问:“什么?” “你昨晚说的那个小男孩其实……” “哦。”她冷漠的别过眼,不打算等彭城说完,开口道:“我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小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小男孩。我们一起逃生,我逃出来了,那个小男孩没有,听说后来被歹徒撕票了。可能是当年年纪还小,这件事对我产生的阴影太大,产生恐惧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点当年的境况。很简单,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安禾抬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彭城轻微笑了笑,转身出了门,一句话都没有。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就没有再被提及的必要。 安禾失神的盯着门口的背影消失不见,她多希望他能够回头看看,看出她伪装之下的不舍跟难堪。 等在原地的人,她向前迈不了半步。 . 安禾一大早笼罩的低气压硬生生吓哭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助理,小助理红着眼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范斯于看不过去,干脆让那小姑娘直接回了家,他怕再待下去会让刚对世界产生好奇的小姑娘产生不可逆转的心理阴影。 好在,今天的拍摄戏份恰好整段故事的一个小高潮,剧中的徐安洋颓靡到了极致,抑郁情绪终于大爆发,她没放下一贯的忍耐,却选择了寻死,在结束生命的同时,尝到了痛苦。 这样的情绪爆发压根就不需要罗付军教安禾怎么演,她轻车熟路,驾驭起来毫无阻挡。现场的主导者仿佛只有安禾一人,她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只要罗付军不喊停,她就能来个一镜到底。 很多时候就连罗付军也会感叹于安禾的这种情绪张力,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睛里,明明装满了太多东西,但给人感觉的仍旧是一副空空的模样。它沉积了岁月的洗礼,明明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却好像早已走完大半生,看透了人生各种百态。 罗付军从未停止过对安禾这个人的好奇,直到他偶尔间瞥见了她胳膊上的几条刀痕。 伤口不深,早早结了痂,浅浅淡淡的,不仔细看的话会当成一两根头发丝或者缠着的线头。 可偏偏,罗付军在盯着摄影机的时候就是个明察秋毫的主。拍摄片场这样的伤妆他见多了,之所以见的多,他才能一眼就看出安禾胳膊上那几条疤是怎么来的。 可怜,这个词从他脑海中一冒出来,罗付军不由得颤了两颤。 因为,实在是,安禾的人设形象怎么都不该由这两个字来总结。 “导演?罗导?” “……导演?” “嗯?”罗付军回过神,迷糊着问:“怎么了?” “那边都演完了……” “哦。”罗付军站起来看向安禾,发现她正斜着眼盯着自己,眼神太暗,乌云一大片。 “好,收工!”罗付军慢半拍的拍了拍手道:“今天结束的早,大家都表演的非常好,尤其是安禾,早点收工,辛苦大家!” 说罢,罗付军朝着安禾走过来问:“收工后有什么活动吗?要不要一起搞个聚餐?” “不了,有别的事。”安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显然不在罗付军的意料之内,问:“你要干什么去?” “找乐子!” “什……什么?喂,安禾!” 她朝罗付军挥了挥手,走的很干脆,罗付军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说半个字。 . 这是一家不算正规的赛车场地,场地不大,好在零件齐全,平日来的也是一些颇为正式的赛车手。主要的原因是这里不对外开放,是封闭式的,没有观众,只有赌徒,走进这里的人都是一半真疯一半假疯的浪子之徒,对那些追逐刺激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场馆有硬性规定,每个进场的人都必须先提交一份遗嘱,免得死了之后没有人收尸。 安禾到的时候基本已经在清场了…… “你来晚了。”老板罗昊勋笑着跟安禾打招呼。 罗昊勋虽然开了这么一家拿命赌的赛车场子,可他为人却是一向以温和示人,大多时候分度翩翩,带着一副黑丝框眼睛,如同一个海归博士,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安禾跟罗昊勋熟,她是这家场馆的常客。 她直接扔了背在肩上的背包,说:“晚了我就跟你比,你陪我跑两圈。” 罗昊勋摆了摆手,笑着说:“我不玩这个。” 安禾说:“可我知道你会玩。” “猜出来的?” “看出来的。”安禾说。 罗昊勋指了指自己一张脸,笑着问:“教教我怎么看。” “欲望。”安禾说:“看见赛车道就像看见自家老婆,难掩你眼中的欲望跟兴奋,年轻的时候没少玩吧?” “哈哈哈……”罗昊勋大笑,“安禾你错了,这冰冰冷冷的几条道,自然比不得老婆热炕头。得嘞,我陪你跑两圈,得早点回去陪你嫂子了!” 安禾瞥了他一眼,心想我都从没叫过你哥,不知这嫂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嗨,想什么呢?”罗昊勋见她走神,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走啊,愣着干什么?” 安禾捡起仍在地上的背包,从一侧的拉链抽出一个信封塞给罗昊勋道:“拿着,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罗昊勋迟疑,问:“什么?” 安禾头也不回,说:“遗书。” 罗昊勋笑着摇了摇头,手里捏着两张纸,漫不经心的翻折开。 “每次都是白纸一张,一个字都懒得写,这么多年了风格很统一嘛,既然没啥要写的,干嘛还次次……”罗昊勋突然一愣,抬眼问:“你这次写了?” “嗯。”安禾应了一声,说:“有想要交代的人了。” 她无牵无挂惯了,生死都不需向任何一个人交代,所以每次遗嘱内容都是空白,没有落款人也没有收信人。 可这次不同,生活被某个人打破了一处缺口,开始有了软肋,总觉得没有交托就这么死了有点不负责任。 罗昊勋觉得不可思议…… 他轻打开那一页纸,字数不多,总共加起来不到三十字,却让人莫名心头一颤。 -----愿你,走遍四季,甘甜沁香。 也愿你,不后悔曾遇到过安禾。 落款人是安禾,收信人是彭城。 “彭城……”罗昊勋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这个人,他见过。 . 罗昊勋说跑两圈就跑两圈,一圈都不能再多,安禾觉得无趣,懒洋洋的靠在车上,盯着罗昊勋。 “改天。”罗昊勋笑说,“改天有空,陪你玩个够,今天不行。” 安禾问:“老婆热炕头真有这么好吗?” 她不太明白。 没有什么比捏着命去玩更来兴趣。 “当有一天你愿意去交付自己感情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罗昊勋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真心实意去爱一个人更有趣的。” 安禾撇过了眼,说:“我没有感情,也不会爱人。” “没有谁天生就会,遇到了就会了。” 安禾回过头看他,罗昊勋继续道:“当然,我今天不是去陪老婆的,是我妹妹,她今晚回家,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嗯。”安禾应了一声,背起自己的包,跟着罗昊勋出了门。 一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刘君阳。 安禾一愣,偏过头问:“你别告诉我她就是你口中的妹妹。” 罗昊勋笑着朝刘君阳挥了挥手,说:“如假包换!” “她姓刘!”安禾说。 罗昊勋:“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安禾瞪了他一眼。 罗昊勋跟安禾一同走过去,安禾本不想打招呼,奈何刘君阳看她的眼神实在是耐人寻味。 “你们怎么会认识?”刘君阳问。 “我场馆的客人。”罗昊勋仍旧儒雅得当,问:“你们认识?” 刘君阳不理他,再问:“你那死亡赛车场的客人?” 她似乎不太愿意相信,在她眼中,来这里的都是一群疯子! 虽然安禾够疯,但还是被震惊到了。 “有这么奇怪?”安禾开口,冰冷的眼神盯着刘君阳,半晌冷笑一声,“不会在刘小姐的心目中我安禾还是个乖乖女小名媛吧?” “那倒也不至于!” 我又没瞎,刘君阳心想。 “不至于带着这么一副孤陋寡闻的面目盯着我干什么?” 刘君阳肉眼可见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而已。” “那我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哥哥!” 要是知道,一开始就不进这鬼地方! “安禾,能好好说话吗?” “我好好说话就是这样的。” “我好像没有在什么地方惹过你……” “有吧。”安禾耸了耸肩,说:“我睚眦必报,刘小姐贵人多忘事……” 突然,刘君阳身侧的那辆车车窗摇了下来,入眼一双乌黑且深邃的眼眸。 安禾没想到,彭城就在车里。 他偏过头盯着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你有朋友在怎么不早说。”罗昊勋也没想到,说:“别让你朋友等久了,赶紧走吧。安禾,很晚了,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安禾转身,头也没回! 车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一辆银色的保时捷如同一把离弦的剑,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罗昊勋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上了车,一路上他开车,刘君阳和彭城坐在后排座,一时之间气氛诡异的安静。 后排座两个人好像在赌气般的苦着一张脸。 罗昊勋轻咳了一声,问:“君阳,你怎么会认识安禾?” 刘君阳没好气:“我还想问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不都说了吗,安禾是我那场馆的常客,她常来,而且赛车技术很不错,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就是你那个进场前要写遗嘱的赛车场?”彭城出声问。 不知为什么,罗昊勋总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质问。 他跟彭城算不上熟,只是见过几面,很多时候都是以刘君阳的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出现。在罗昊勋的记忆里,彭城是个很成熟的大男孩,他待人很温和,不管遇到何种事,像现在这样质问的口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感觉就像是,他在质问为什么安禾参加这种不要命的赛车游戏而罗昊勋为什么没有制止一般。 “是,是我那个要写遗嘱的场子。”罗昊勋轻笑,“不过安禾不太遵守游戏规则。” 彭城抬头看他。 罗昊勋继续道:“她的遗嘱总是空的,没有接收人,也没有内容。” 彭城的话卡在了喉咙,半晌都没发出半个字。 “你住哪?”罗昊勋问:“送你到哪里?” “前面路口。”彭城说:“我在那里下来。” “好。” 彭城下车之后,罗昊勋将车停在路边也跟着下了车。 “怎么了?”彭城回头问。 “有一封你的东西,我想我应该还给你。” “什么?” 罗昊勋从兜里掏出那个小信封,塞在了彭城的怀里。信封封面写了“遗书”两个字,落款人是安禾。 彭城一愣,攥紧了手指。 “不是说……没有接收人?” “之前的确没有。”罗昊勋说:“但现在有了,是留给一个叫彭城的人的。” 彭城抬头怔怔看着他,他或许也是没想到安禾会这么做。 “她不怎么会爱一个人,但不是不爱。”罗昊勋说,“彭城,我认识安禾好多年了,但了解却并不深,她把自己藏的太深了。如果你可以,我希望你别放弃她。” 彭城翻折开那厚重的所谓属于安禾的遗书。 她的字迹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很清秀,很好看,很有力量。 ‘愿你,走遍四季,甘甜沁香。 也愿你,不后悔曾遇到过安禾。’ 第25章 假面影后 “安禾。”拍摄片场负责人跑过来问:“门口有个人说是你朋友,过来探班的,不是圈内人,你去看看?” 朋友?以安禾朋友身份自居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两个来。 安禾问:“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姓叶。” “叶敏敏?” “不是不是。”现场负责人连连摇头,叶敏敏算半个圈内人,大部分人还是对她有印象的,他说:“是个男的,长得挺帅,寸头,戴了一副眼镜,还……” “我知道了。”安禾打断他,说:“是我约的医生,让他进来吧。” 叶青川,吃饱了撑的来这地方! 不大一会,安禾就在片场看到了叶青川。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保持着一手插兜的姿势,温和的笑着走过来,是他一贯的风格。 安禾仰着头看他,这个人跟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小时候的叶青川清秀的像个小女生,打架的时候连他妹妹叶敏敏都打不过,一动就哭,哭的鼻涕泡朝天飞,而现在的叶青川,他不仅自信、还带着一股子忽视不得的魅力。 安禾想,一般的小女生若是看到这么一个长得还不错,家庭条件又好,又有一份得体的正当职业的男人,总会脸红的。 可惜,安禾脸皮天生厚,愣是红不起来。 “你来干什么?”她问。 “看看你,怎么,不欢迎?” 安禾说:“不欢迎。” 叶青川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受打击,什么时候安禾若是愿意正常跟他说话了,那才是真的惊讶。 “最近怎么样?”他问。 “哪方面?”安禾仰头看着他,问:“生活?感情?还是疯的程度?” “都可以。”叶青川道:“你愿意多说一个字,我就烧香拜佛了。” 安禾偏过头,漫不经心道:“活的很烂,感情不顺,疯的很彻底,还……” “还什么?” 安禾双眼盯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罗付军身边的刘君阳和彭城,这两个人,怎么又来了? 是她上次说的还不够重? 还是这个人是专门来气她的? “安禾?”叶青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了彭城的目光。 那感觉,说不上来的不友好。 就好像,两个人的初次见面,早已博弈了很多场。 “你认识?”叶青川问。 “嗯。” “朋友?” “不是。” 叶青川低头看着她,突然就不认识安禾了。 她的眼眸之中,少了干脆,多了不舍,跟她完全不搭。 “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安禾收回视线,说:“是我避之不及的人。” 说完,不等叶青川有所反应,转身进入了拍摄场地。 今天这场,是整个全剧的高潮,也是徐安洋迈出成长的一大步。 她的妈妈来到了学校,一个守了十多年活寡的唯唯诺诺的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妇女当着一群混混的面为女儿讨公道。 她的声音是发颤的,却莫名的铿锵有力,捶在地上敲击于心脏。 “你有女儿吗?”她转过身问身后的一名年长的女老师,“如果你也有,每天看着她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你会作何感想?你也会信了一个小孩子的一番胡话,放学路上摔跤摔的,不小心磕的碰的,你信吗?” 女老师耐心十足,准备将这个胡搅蛮缠的发疯妇女赶出学校。 “徐安洋在学校里没有受到过任何不公平的待遇,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我们学校是市重点中学,从来没有哪位学生反映过自己有遭受校园暴力的说法。这么大的孩子走路都喜欢穿小道爬高坡,磕磕碰碰很正常,这种事情,家长不能记到学校的头上,学校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了任何一个学生,这事是要计入档案的!” “磕磕碰碰?”妈妈颤抖的厉害,她一把拽过徐安洋,将她肩上的书包扔在地上,扯着女儿的校服,想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脱下来。 一个小女生的尊严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妈!妈你别这样,别扯我的衣服……” 她的妈妈近乎疯狂,尊严在活着面前,一文不值! 她一把将徐安洋推倒在地,指着不远处看热闹的上千人吼:“你说,是哪个?找出来,找出来那些欺负你的,我今天就要一一跟他们算账!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教他们去欺负我女儿的!” 妈妈在徐安洋的记忆里,永远温和,这么多年,她几乎连脾气都没有。 这个样子的妈妈她没见过。 徐安洋怕极了,她不敢看妈妈,更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同学老师,她只敢把头埋在膝盖。 “说话呀!”妈妈声嘶力竭的吼,她撕扯着她的头发,苍老的脸上全是泪痕,徐安洋用余角瞥到妈妈这幅样子,她突然觉得厌恶极了。 “说,是谁!” 徐安洋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我教你的,就只剩下懦弱了吗!” 徐安洋全身冰凉。 她忍着眼泪抬头看妈妈,咬着牙说:“你教我的,从来只有这个!” 妈妈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徐安洋这才发现,妈妈很老、很丑、她现在很疯、她已经彻底疯了! 有那么一瞬间,跟记忆里的安美玲如出一辙! “爸爸不要你,你忍了!从小到大邻居明里暗里都说我是个没人要的贱种,你也忍了!你只会抱着我哭,蜷缩在黑暗里看不见光亮!同龄孩子欺负我,你只会带着我转学,一次又一次!你教会我的,只有忍!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徐安洋哭着喊着:“我恨你,比那些人,比那些罪魁祸首还恨!是你的懦弱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恨死你了!” 妈妈抖的厉害,母女俩十年如一日紧绷的那条线突然就断了。 恨?谁又不是? 妈妈也恨,为了这个女儿,她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一开始,徐安洋是她挽回丈夫的赌注,但这个赌注太不值钱了,没什么用,该走的人一样会走。可到后来养着养着,就成了自己割舍不掉的牵绊。 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如今,她却说,我恨死你了! 但她此时没有多余的情感放在这个“恨”字上,妈妈像个变戏法的小丑,转而又语气轻柔的不像话。 “告诉妈妈,是谁,是哪些孩子在欺负你,洋洋,你告诉妈妈……” 徐安洋抬起头,看着妈妈,说:“没有。” “没有人欺负我。”她说:“我自己磕的碰的,我自己不小心……” “你自己磕的?”妈妈终于没了顾虑,她“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不顾徐安洋的哭喊,按着她将她身上一件校服连带校服下面的衬衫撕了个干净。 她的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就连站在她们身边那位冷静过分的老师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简直惨不忍睹。 “你告诉我,这些!这些这些!都是你磕的碰的?”妈妈狠狠一巴掌甩向徐安洋的左边脸,大吼:“说话啊!” 徐安洋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低到了尘埃里。 她觉得自己眼下跟妈妈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小丑。 学校正在组织进行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看台上桌椅板凳早已准备就位,每个班级都穿着自己有特色的应援服,原本那几条跑道上此时应该是有运动健儿在争第一的。 徐安洋想,今天,原本或许她也会开心的。 可是,全毁了。 偌大的操场熙熙攘攘,孩子们一个推着一个,立于看台之上悬空的一面旌旗被熊孩子们撞倒,压着旌旗底端的一块石头晃着晃着滚了下来,连带着一旁的桌椅板凳悉数散落下来。 原本,是妈妈不顾自己危险将徐安洋护在怀里的戏份,可就在那一刻,剧中人却又偏离了戏剧本身,抽身寄托于当下。 衣柜倒了,被锁在衣柜中的小孩子放开了声音在哭…… 这么多年了,安禾没有听过比那更响亮的哭声。 她应该冲上去的,她应该拼了命的挡住衣柜,她原本可以,不去见识那场漫天的血腥。 安禾想也没想的往回冲…… “安禾!” 现场人员一声吼,众多人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别往下放,吊起来,下面有人!” 罗付军喊了一声,可是来不及了,连着桌椅板凳腿的线已经被剪断了。 “安禾,小心!” “安禾……” “……” “嘭”的一声,板凳散了架,扬起一片灰尘。 没人看到,在那最后一刻,有一道黑影直直冲过去,用身体先行撞飞了安禾。 就在众人还沉陷于表达哀痛的时候,他已经冲出去了…… 没有半秒的犹豫。 “安禾,安禾……看看我,看着我!” 彭城手捧着安禾的脸,他的指缝中全是血,不经意间粘在了她的脸上。 彭城抬起半边袖子擦去血迹,不着痕迹的换了另外一只手,喘着粗气喊:“安禾,能看见我吗,我是彭城,安禾!” “彭城……”安禾回过神问:“我救下他了吗?” “……” 她红着眼问:“我的亦挚呢?” 她慌乱的挣脱开彭城,胆怯却又固执的盯着这整个四周周围转了一圈。 人很多,但都很陌生。 重要的是,没有顾亦挚。 时至今日,那个小男孩消失了多久,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终于又把当年重演了一遍。 “亦挚呢?”安禾扯着彭城的衣袖,近乎发狂般的问:“顾亦挚呢!” “没有顾亦挚,安禾你听我说……”彭城紧紧抱着她,“这是拍摄片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剧本需要不是真的,亦挚当然在……学校呢,阿姨带着他,没事的没事的……” “我明明扳开衣柜了呀……”她靠在彭城的肩头,撕扯着嗓子,绝望的喊,“可我,还是害了他……” 自我欺骗有时候也是会用尽的。 或者说,她比任何人都清醒,至少,要比安美玲强得多。 安禾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吓的罗付军出了一身的汗。 “不管有没有事,先叫救护车,快点!”他看着彭城滴血的手有点语无伦次,“这位先生得去医院,一定得去,赶紧去叫,快点!” “我就是医生,安禾交给我!”叶青川急匆匆的跑过来,从彭城怀里抱走安禾,转身就要跑,被范斯于挡了下来。 “你把她放下来,让医生检查检查看看安禾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被撞到,你这个精神病医生跑这么前抵什么用?” 彭城突然想起来,这个人的声音他曾在安禾的车上听到过。 叶青川不着痕迹的往现场其他人身上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个精神病医生抵什么用你最清楚,范斯于,你这职业素养可真是可喜可贺!” 范斯于抿了嘴,一声不吭。 他转身朝彭城仓促的鞠了鞠躬道:“谢谢你刚刚救了安禾,你手上的伤麻烦自己处理一下,医药费找我报销,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不好意思。” 他转身就要走,被彭城拽了回来。 “我跟你一起。”他说。 闻言,叶青川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冷冰冰道:“我那医院没有人能给你包扎手上的伤口。” “不用。”彭城说:“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医生。” 说罢,便跟着范斯于上了安禾的房车,一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家医院。 叶青川先行抱着安禾下了车,彭城跟在他后面,目光被遗留在座位上的一副手机吸引住了。 那手机很旧,还是很古老的翻盖手机,边缘处碰的到处都是疤痕。像叶青川这样的人,没理由随身带着这么一副手机。 “等等。”彭城出声,叶青川迟疑的回过头看他。 彭城捡起手机,说:“你手机掉了。” 他点了点头,接过装回了自己兜。 安禾其实自始至终均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她没哭也没闹,恰恰相反,她很安静。闻到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的时候,她还特意的偏过头用袖子捂了捂鼻子。 而真正觉得天塌下来的,只有叶青川一个人。 范斯于执拗,非把彭城塞给一个小护士去包扎手上的伤,等他出来的时候,安禾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 白色的床,白色的墙,苍白的人。 明明是第一次,这幅场景却又好像见过无数次。 出乎彭城预料,安禾今日乖的不像话,即便是如此厌恶消毒水的味道,她依旧没有抗拒来医院,这不是她的风格。 彭城转身出了房门,去找了叶青川。对于彭城的到来,他表现的似乎并不惊讶,一笑起来仍旧是一副儒雅的模样。 “很感谢你今日能出手相救,得亏了你,安禾才不至于受伤。” 彭城立在门口,没有往前走的意思,说:“感谢之类的话,安禾会自己说,没有让旁人代劳的说法。” 叶青川一愣,随即笑:“她怕是天生不会说谢谢两个字。” “她怎么不会?”彭城反问,“是你觉得还是她自己觉得?” 彭城的口气并不善,叶青川维持的假笑也没必要再继续。 “你是她什么人?”他问。 “朋友。” “众所周知,安禾没有朋友。” 彭城说:“那就还有众所不周知的。” “我是个医生,除了治病救人,没有与人闲聊的习惯,你是哪里不舒服?” “这里。”彭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但很遗憾,我的病你治不了。” “那还有什么需要帮你?” “帮就不用了,我只是来验证一件事情。” 叶青川不解,问:“什么?” 彭城低头翻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呜呜”的来电声从叶青川办公桌传来。 彭城抬头看他:“电话响了,不准备接?” 叶青川不动,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彭城说:“这就是我的事。” 他缓慢从门口走进去,毫不掩饰的将手机亮在叶青川面前,问:“医生的职责就是装鬼扮鬼玩?” “叶医生,作何解释?” 第26章 假面影后 他们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之间却没有该有的嚣张跋扈,他们不需要在这件事上争个输赢。 有那么一瞬间,叶青川在彭城的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故人,他没有带着尖酸刻薄的面目,更没有表现出半点要质问出为什么的意思,甚至,他尽量在表现得温和。 唯独,不信任。 不信任、质疑、以及刻意在两个人之间划下的鸿沟—— 他跟安禾很像,像的难分你我。 叶青川说:“你并不了解她。” 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逢人就说,不会有错。谁都不了解安禾,他知道,这么些年,没有哪个人能走近她,她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冷着眼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但彭城却突然笑了,笑的时候眉角依旧低沉着。 他说:“如果你真的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安禾并不是一个愿意活在虚假里的人,谎言,不管它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叫谎言,说谎的人所颠覆的事实,总会不可避免的伤害到其他人。这世界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也不应该带着所谓的善意,所谓为你好的说辞做错事,这不值得被原谅。” “可我想让她好好活着。”叶青川颓废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的手指微蜷着,将头埋在了手心,他说:“我知道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恨我,可那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让她活下去而已。” 他似乎说的在理,只是想让她活下去而已。 仅仅是活着,可对于安禾来讲却是个迈不过去的坎。 “办法不是只有这一种,你是她的心理医生,你能告诉我,安禾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到了一种什么地步?如果她的情况确实需要住院治疗,我们可以说服她,她不是听不进去话的小孩,我们可以试试,一定可以的……” “我不知道。”叶青川连连摇头,“她一向拒绝与我交流任何东西,一开始她说她看见顾亦挚的时候,我以为她应该是精神分裂,但后来我又觉得不像,她太正常了,大部分时间跟一个完好的人没有两样,所以我不知道……” “我担心她会出事,所以偷偷藏了当初顾亦挚的手机,一开始只是用来确认安禾她不会干傻事,后来她常常会打这个电话跟亦挚聊天,真的,你没见过安禾真正温柔的样子,她喊亦挚的时候,你没有办法不回答,所以我才想了这个下下策。我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对错,只是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 彭城说:“叶青川,我不认为你是对的!” “我知道……”他语无伦次,“我当然知道,但别无选择,我实在是……”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伴随嘈杂而来的是一个小跑着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急,慌不择路。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用一股猛力撞开站在门口的彭城,脸色一片煞白,冲着里面的叶青川喊:“叶……叶医生,不好了!” 人的预感有的时候不需要理由,就在那一瞬间袭来,准的不像话。 “发生什么了?”叶青川腾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朝着门口走过来。 “安禾……安禾出事了!”护士喘着粗气,好似被吓得不轻,话都说不利索,“她……她拿着一把刀……她……叶医生!” 话还没说完,彭城在前,叶青川在后一股脑的冲出门外。 病房内,四五个护士围了一个圈,他们在不断的后退,再后退…… 圈中的人,将手中的一把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有……有话好好说好吗?”这位男护士是在场唯一一个还算淡定的,他虚着脚步,在等待时机。 “安禾,放下刀好吗?你感受一下,生命不是冷冰冰的,会越来越好,你一定要相信,会越来越好的……放下刀,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出去!”安禾寸步不让,锋利的刀剑已经染了红,她看上去是那么冷静,就像是自杀这件事并非她的一时冲动,而是排练了N多次,早已显得过分游刃有余。 “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结束。”她缓声道:“劝人活有的时候既无知又自私,你怎么就知道活着一定就是好的呢?” 坏极了…… 活着真的烂透了! 她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抖,长发披下来遮住了半只眼,露着的那只眼睛也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她总是看着一处虚无的出口,仿佛在那里,会有顾亦挚的影子。 你说她究竟如此不遗余力的在执着什么呢?不过是当年顾亦挚哭的太狠,衣柜倒地的声音太大,血腥味太浓罢了…… 没什么其他,圈死了安禾。 刀剑戳着脖颈,鲜红色的血液淌进了衣领……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周遭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禾……” “安禾……” “……” 她听得见这些人的声音,却没法分辨。 她看得清这些人的脸,却又模糊不堪。 放了我吧,她想。 “安禾!” 突然,她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不同于其他人,每一个字符音节都浑厚无比,敲击于心脏,比肉体处刀剑划破处更痛。 她终于愿意抬起半边眼,目光落回实处,于一片模糊中精准找到了那个人。 哀伤,惶恐,甚至绝望。 她看到了彭城,身体前倾着,做着最小心翼翼的动作。 他好像哭了…… “安禾……”彭城声音抖的厉害,缓缓向她伸出一双手,说:“回来吧,朝着我这边,往前走一走。” 说实话,她是想要握紧那双手的,她相信,接下来的路彭城不会松手,这是她尽自己最大努力所作出的对一个人最大的信任。 可是,彭城救不了她,不松手的结局只是她拽着他一起跌落黑暗。 她并非愿意。 这个人那么好。 她笑着摇了摇头,眼泪肆意,在做着最后的离别。 叶青川第一次知道,原来安禾,不是一个空心娃娃,七情六欲她一个都没少。他在安禾看向彭城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曾经不属于他的东西。 “听话,放下。”彭城半屈着腿,穿过围堵着的人群,一步步朝着安禾走过来。 “你信我。”他说:“你信我不会骗你,安禾……” “别过来!”她连连后退,身上穿的还是戏服,一套并不崭新的浅蓝色校服,鲜血染透了半边。 “好,好,我不过来……”彭城不敢动,他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紧紧盯着安禾,心揪在了一起。 “你别过来,彭城,你走吧……” 谁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我不忍心让你见证这一幕。 彭城立在原地不动,他低了低头,半晌才道:“我那么爱你,怎么会走?” 没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因为彭城说的太过于认真。 他是那样的认真,仿佛在对天宣誓一般,就连安禾也并未怀疑半分。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问:“知道家里从来都没有一个叫顾亦挚的孩子,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在自导自演,你却还在陪着我演!我这么可怕,你还爱我干什么?” “不……”彭城摇头:“你不可怕,安禾,放下吧,好吗?” “我很痛苦,痛的发疯!你知不知道我非常痛苦,彭城,你理解不了,你不知道……” “我为我没有感同身受你的痛苦道歉,但是安禾,你原谅我这一次,你再原谅一次好吗?回到我身边来,为了我,你再努力努力好吗?我答应你,如果努力之后依旧如此,如果于你而言活着当真如此煎熬不堪,到时候我陪着你好吗?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但是现在,你还没有为了我努力半分,这不公平安禾……” “彭城……” “不要说话,过来吧。”彭城张开了怀抱,耐心的在等着她。 “你走!” “放下,安禾。” “走啊!” “安禾……” “走!” …… “啊!……”不知是谁一声惨叫,脸颊处溅了一道血,伸出舌尖舔到鲜血的腥甜,那一瞬间,没有人敢睁眼睛。 如死一般的静! “医生,快,医生!” 突然,彭城的声音于这空旷中响起,他仅仅抱着安禾,摸着她的头发,低头柔声轻呢:“没事了,没事的安禾,会没事的……” 错乱的脚步声杂七杂八的从门外冲进来,一群穿着医用白大褂的人一拥而上,彭城看到了门口停着几辆闪着急救灯的救护车,他想,救护车的声音应该开的很大,吵得安禾应该睡不着,但他的世界依旧安静。 无一丝风声。 “上车!”身后有人推搡着他往前,耳畔旁有呜呜呜的低沉声。 “彭城?彭城!” 他回过头去看,是叶青川,人脸很模糊,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话。 “快!你受伤了,彭城?” 没有人应。 叶青川于慌乱中直接拿起一卷医用棉布先行将彭城的胳膊严严实实的包扎起来,彭城这才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胳膊湿哒哒的,袖口处还在滴着血。 是的,他受伤了。 一把水果刀竖着径直刺进了他的胳膊,几乎给贯穿了。 是安禾动的手,毫不犹豫。 在那最后一刻,安禾的精神状况已接近极限状态,彭城握着她的手,竟是没能夺下她手中的刀。 她太用力了,仿佛不刺下去那一刀就没法退后半步。 彭城用胳膊挡在了她面前。 “刺吧。”他说,“你所有的痛我都替你。” 第27章 假面影后 病房内静的过分。 第二日,有关于大明星安禾拍戏受伤的新闻占满了整个娱乐板报,偶尔也有不同的版本声音穿插于其中,说她是自杀未遂,但很多人都不相信。 她太强势了—— 这样的人似乎永远不会选择那么一条路。 彭城简单做了包扎,痛觉迟缓了太久才到,到的突然,眼下额角处是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一张脸毫无血色。 刘君阳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所有发生的一切皆是始料未及。 她仿佛就像个偶尔路过的旁观者,站在很远的地方目睹彭城安禾的故事,平行世界里没有刘君阳这个人,整段故事里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医务室的门被拉开,她转过头看到了彭城那张发白阴郁的脸。 这个样子的彭城,好像只属于安禾。 刘君阳干涩开口:“阿城……” “怎么还没回去?”他转过头看她,惊讶表露于面,仅仅一瞬,陌生的不像话。 刘君阳的目光落在他用纱布吊起来的一只胳膊上,犹豫半晌,终是问:“严重吗?” “嗯?”他好似忘记了自己受伤一事,顺着刘君阳的视线低头看了看,浅淡的说:“哦,没事,小伤不碍事。” “那你……” “你先回去。” 刘君阳一愣:“你不走?” 彭城看着她,并未回答。 “我刚刚去看了,安禾已经睡着了,情绪也还好,不会有事,医院有很多人照顾她,你还受着伤不能……” “君阳,”他打断她,说:“我不能现在走。” “为什么?”刘君阳不解。 他说:“现在走了,她就会以为我昨晚是在骗她。” “什么?” “我爱她之类的话,不是出于让她冷静临时编出来的,更不是什么善意的谎话,是真的。” 刘君阳微微颤抖,问:“你是说你爱上她了?” “是。”这次,没有半分犹豫。 彭城的声音很雄厚,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都会盯着对方看,那双眼睛幽深且黑亮。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如同宣誓一般。 直到这一刻,刘君阳才愿意相信,她长达十多年的暗恋终于要临近结尾…… “你爱她什么?”仍旧是不死心,非要知道一个为什么,究竟输在了哪里。 殊不知,她是满盘皆输。 输在了时间,输在了未知,也输在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上,以及,那场从懵懂时期就早已心动的无法自拔里。 感情,追究其根本,向来没有一个得体且完整的原因。 . 病房门口只有一个哭的死去活来的范斯于,眼睛红肿的像两个馒头,听闻身后声音,哀怨的回头看着身后人。 彭城低了低头,问:“她就真的没能聊的来的朋友?” 娱乐新闻传的满城风雨,医院门口全是蹲点的狗仔记者,病房内却只有一个安禾。 她的世界其实并不安静,只不过所有的嘈杂声都由自己发出罢了。 “谁说的?”范斯于揉了两把眼睛,哑着声音反驳,“我们安禾人缘很好,追她的人从这头能排到那头去!我对外发了消息,拒绝探视罢了……” 彭城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绕过范斯于,前脚刚动,后脚范斯于就扯住了他的袖口。 “别进去。”范斯于带着哭腔说:“这会她不想见任何人。” 彭城偏过头看他,略微皱了皱眉,范斯于看着那双眼睛想了想又慢悠悠的松了手。 “也许你是个例外……”范斯于始终没能想明白,倒也不是说彭城不好,但跟那些流量小鲜肉相比到底不是那么赏心悦目,面貌不占优势,年龄不占优势,金钱权力更不占优势,安禾究竟图他什么。 不过这些不重要—— 范斯于知道,那个人不管是叫彭城还是叫温煜,都无关紧要,对安禾来讲,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她太冷漠了,向来没有人情冷暖。 赏悦她这张脸的人不在少数,同样,厌倦的也快,再炙热的喜欢终究也会败在她冷冰冰的眸色中。 彭城的脚步声很轻,却走的很是匀称。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脖颈处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一张脸白的活像洒了一层面粉。 “你为什么还要来?”她突然开口。 彭城站在床边,问:“怎么知道是我?” 她说:“我能听的出来。” 事实上,她知道,除了彭城,眼下再没有人敢进这间房。 安禾睁开眼,偏过头注视着彭城吊着的胳膊,最后那刻,他说:“你所有的痛我都替你。” 只是承接伤痛,并非同等。 安禾说:“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那条路,我也希望你不要靠近。” “我与旁人不同。”彭城说,“旁人避之不及,我趋之若鹜。无论希望与否,总想试一试。一片暗色,也有可能会成别人的灯塔。” 那座塔,高高耸起,立于山巅之上,他仰着头才能看得清楚。 这盏灯,亮的时间很久,它从少年的悸动都如今深思熟虑无可救药,从未停止。 “安禾,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试着往前再走走,哪怕一点点……我当时说的,出于万分紧急,但却不带一点点的假,你信我好吗?” 她的神色很空,眼睛明明看着彭城,眸色里却未停留任何一个人。 暗淡,亦如初见。 半晌过后,她轻声说了一句:“好。” 话刚落,门口就传来了声音。 “你跑来干什么?”是叶青川的声音。 “挡着干嘛,你以为我愿意来?”叶敏敏臭着一张脸,说:“门口媒体记者不吃不喝在蹲点,好歹我们也是名义合作闺蜜,我不来像话吗?” 叶青川呵斥:“别闹了,回去!” “你到底是姓叶还是姓安?向着外人说话的毛病怎么还改不掉?这些年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安禾男朋友都换了一卡车了,怎么还没轮到你!” “叶敏敏!”叶青川的拳头捏的死死的,“要耍大小姐脾气滚回家去,少给我在这里撒泼!” “让开!”叶敏敏一把推开叶青川,寸步不让,兄妹俩的这轮战火持续了二十几年,一年不如一年,“当你自己是个谁,先问问人家安禾正不正眼瞅你!” 说完,尖细高跟鞋“噔噔噔”响起,如同一个趾高气昂的黑天鹅公主,带着属于她的傲慢与骄傲,推开门率先跟彭城来了一个面对面。 傲慢瞬间支离破碎— 黑天鹅仰着的脖颈慢慢弯了下来。 就算旁人不知道“飞碟”的模样,叶敏敏却不可能不知道,当年那场官司她耍了不光彩的手段,这个污点,将伴随终身。 更重要的是,彭城怎么会跟安禾扯上关系? 就连被自己女朋友陷害吃官司都一脸淡然无怒气的彭城眼下眼眸却过分的阴郁,他盯着叶敏敏,表现出了当仁不让的敌意。 “让她进来。”安禾说,“别看她红着脸像只母老鸡,胆子却小的很,爪子都伸不出来。” 叶敏敏的确红着脸,却没有心思跟安禾吵架— 她死死盯着彭城,做着无声的抗争。 “我先出去。”彭城就像不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美女作家,转身从门里走出去了。 “看什么?”安禾翻身起来光脚下了床,瞥了一眼叶敏敏,问:“怎么,叶大小姐这眼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当腻了终于愿意下凡体验人间一见钟情了?” 叶敏敏回过头盯着安禾脖颈处的纱布,哼了一声道:“作死也不消停,安禾,闹不够?” “不够。”安禾笑,“你叶敏敏还没落一滴泪,天天鼓吹闺蜜,这情就不能演的再真一点,这么假,你把那帮媒体当傻子玩?” “各取所需,别妄想其他!”叶敏敏不屑,问:“刚刚那位,是你什么人?” “新欢。”安禾说。 叶敏敏一愣,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怎么了?”安禾笑问:“叶大小姐抄袭成瘾,做贼心虚,准备上演一番心存愧疚的把戏?” “你在胡说什么?”叶敏敏大喊,“你说谁抄袭?” “你啊!”安禾云淡风轻,轻飘飘道:“叶大小姐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说服自己了?” “你少给我信口开河!”叶敏敏一张脸黑的可怕,“输了官司的人是他不是我,被各大出版社封杀的到底不是我叶敏敏!安禾,就算你再想要维护你这新欢,好歹也该讲究讲究证据!” “证据?”安禾轻笑,“我安禾向来不信什么狗屁判决,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就你叶敏敏这两把刷子,以为能瞒得过我?” 叶敏敏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床边,坐姿端庄优雅,依旧是尊贵黑天鹅。 她信誓旦旦,当年那件事,没留下任何把柄,她处理的非常干净,她就不信,安禾手中真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如果有,她能这么容易放过她,这些年闭口不言? 不可能! “不要妄想试探问。”叶敏敏自信过了头,说:“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若无心,何来愧? 安禾轻笑,问:“你知道原本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吗?” 叶敏敏不打算开口,安禾继续道:“小男孩小女孩无关乎于救赎,他们可不是什么手拉手共同经历生死的人,存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只有背叛!为了活不择手段,这才是真!” 叶敏敏大惊失色,咬着牙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那么聪明,没必要我再多说吧。”安禾说:“你猜的没错,这个故事它曾真实发生,故事中的主人公,一个叫彭城,另一个,她叫安禾。” “你撒谎!” “我没必要撒这个谎,有些事情只需要稍稍取证就可以。我说这个就是为了警告你,叶敏敏,别动无用的心思,我之前保你,不代表永远都会保你,一旦我说出真相,你就彻底完了!最好别给我动歪心思!” “你会这么好心?”叶敏敏尖着嗓子叫嚷,“安禾,若你真有能绊倒我的法子,怎么会到现在都不用,你忍不了这么久!” “因为你对我有用!”安禾道:“再说了,绊倒你对我没什么用,你对我形不成任何威胁!” 叶敏敏笑:“看来新欢也并非那么重要。” 安禾并不在意,坦然的过分,“我向来利益至上,新欢图在一个新字,欢愉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谈什么重要不重要,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叶敏敏望向门口,突然笑说:“你这话真是让人寒心呢……” 安禾后背一僵,转过身对上了彭城的眼睛。 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提着一袋水果,满满当当。 “饭点了。”他说,“叶小姐是准备留下来吃了午餐再走?” 叶敏敏的笑依然僵在脸上,一时之间放不下。 一群疯子! “没兴趣!”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病房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什么时候到的?”安禾问。 彭城自顾自的从门口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一个小桌子上,仔细的一个一个摊开,说:“在你提及那个故事的原本结局之前。” 安禾问:“为什么不吭声?” “想听你说完。”他说。 “恨我吗?”安禾问。 彭城手一顿,却出奇摇了摇头,转过身问:“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安禾说:“学校储藏室。”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遇到的是故人,是她一生的光。 “为什么当时不说?”彭城问。 “不是什么好事,不想再提。” 彭城看着她,依旧仰着头,不避不让。 她在等他的回答,惶恐却又坦然。 她似乎从不会去在意一个人的出现与离开,不哀痛,更不会开口挽留。 她就这么看着你,看你做出任何选择。 “那就别提了。”彭城说:“在叶敏敏面前更没必要提,那个故事的结局究竟是如何,谁都不知道。” 故事,还没到抒写结局的时候。 “我了解叶敏敏。”安禾说:“她得失心太重。如若飞碟这个人从此消失匿迹她也许会作罢,可一旦这个人再一次出现了,还是出现在我安禾身边,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今天所说,只是为了警告她,并非……并非都是真的,你听到的那些……” “我没当真。”彭城打断她,弯腰撑着她的脚替她穿了鞋,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永远都是你的新欢。” 第28章 假面影后 叶敏敏果然是片刻未停,仅仅半日,有关于抄袭作家“飞碟”的报道登的到处都是,大到某年某月出生于何处,任职于某大学教授,小到父母姓什名谁,家中有无兄弟姐妹,被扒了个底朝天。 安禾也是从满屏的爆炸新闻里才知晓,原来彭城,并不是什么油漆工,也不是修理工,他有正当工作,他是大学教授。 因为此次风波,他被学校暂时停了课,也无法再出入安禾所在的医院。 安禾等了好几天都未等到他半通信息,拨了电话过去,始终没有人接听。于是安禾干脆乔装打扮一番,于凌晨深夜趁着狗仔记者打盹的间隙跑了出去。 彭城的住处她是知道的,但她却并没有舍得打扰他。 她就这么抱着膝盖蜷在门口一直等到了天亮…… 天还没完全亮透,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传来,安禾鼻子比大脑率先反应,开门的不是彭城。 “安禾?”刘君阳惊讶出声,愣了半晌才问:“你怎么坐这里?” 安禾转过身看她,依旧冷冰冰的。 她手扶着墙壁站起来,腿软差点又顺着墙壁滑下去了。心想,真TM操蛋,蹲了几个小时腿都蹲麻了,结果蹲来这么一个喜人结局。 脖子处的纱布还没有取下,可能是长时间没有换新的,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冒出来,看的刘君阳触目惊心。 她偏了偏身子,让开了一条道,说:“你还好吗?先进来吧,里面有医药箱,我帮你先简单上点药。” 安禾顺着门口看过去,她看到彭城背对着门口低着头好像在收拾着什么,他的动静很小,但安禾连他衣料抖动摩擦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喂!”安禾冲着背影大喊了一声,里面的人继续手中的动作,未曾回头。 刘君阳回头看了一眼,有点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收了真话编了一个很不像话的假话,她说:“你不要误会,阿城手伤不太方便,我过来只是给他上点药,我也是刚到,上完药我就先……” “我凌晨两点到的。”安禾抬眼看着刘君阳,一脸的冷漠。 谎言还没说完就被拆穿,刘君阳一时之间有点无从开口。 “到那么早,怎么不先跟他说一声?” 安禾:“打了,没人接。” 估计那时候正在跟心爱的女人温存呢吧,尤其是这女人简直就是一朵盛世白莲花,脸不红心不跳还在装模作样的编借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君阳重重叹了口气,“因为阿城他其实……安禾!” 安禾转身就走。 “安禾,等等!”刘君阳紧跟其后追出门去。 彭城于隐约中好像听到了谁在喊“安禾”两个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门口,门还大张着,刘君阳没有不锁门的习惯——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安禾!你等等听我说完!”刘君阳快步追上她,一手拽住了安禾的胳膊。 安禾甩开她,道:“我安禾天生不会说好话,也不是什么哭哭凄凄非要问一句为什么的傻逼偶像女主角,别妄想在我这听到什么祝你们幸福的狗屁言论,识趣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安禾……” “最好别让我再开口,我保证,我要说的,你一定不喜欢听。” “那你就从现在起别说话!”刘君阳道:“前面有家24小时便利店,我们好好坐下来,你听我说。” 安禾转身:“我也没有那闲心听你废话!” “有关于彭城的你也不想听吗?” 安禾脚步一顿,像是被谁扯着线,乖乖跟着刘君阳走了。 这辈子就没这么乖过! 这个时间点,便利店几乎没什么人。刘君阳跟这里的老板很熟,一进门就寒暄个不停,安禾径直绕过他们找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来。 老板最会看眼色,一看就知道这位包裹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女人不好惹,他赶忙闭了嘴,问刘君阳:“还是老样子?” “是。”刘君阳笑:“再加两碗豆浆。” “阿城怎么没下来?”老板又问。 刘君阳说:“他有点不太舒服,我等会带点回去。” 老板点了点头,眼中的惋惜未藏半分,半晌才道:“那么好一个人,到底是可惜了……你那朋友看我干嘛?” 刘君阳转头去看安禾,一件浅灰色风衣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宽大的帽子拉上来盖过头顶,下面还带了一只口罩,只露出了两只眼睛,那眼睛,冷的要命。 老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嘀咕道:“怪吓人的。” 说着,将一轮热腾腾的包子塞在了刘君阳的手中。 “他在莫名其妙的可惜什么?”安禾问,语气跟眼神一样冷。 那么好一个人,到底是可惜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君阳不回答,说:“先吃吧。” 将包子往前推了推,很明显,安禾并没有什么胃口。 很快,老板端着两碗豆浆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依旧很怕安禾,站的远远的,将两碗豆浆都放在了刘君阳那边。 安禾从刘君阳这里得不到答案,于是干脆仰着头问老板:“你刚刚在可惜什么?” 老板愣了好半晌才慢慢悠悠的回了一个:“啊?” 他眼珠子咕噜咕噜转,轻轻的揪了揪刘君阳的衣角,请她救场。 这出息,安禾也不指望什么,瞥过眼开始一声不吭。 “你过去吧。”刘君阳道:“没事,我跟她说。” 老板留下一个你要保重的眼神后立刻逃之夭夭,跑的比兔子还快! “我长的有那么吓人?”安禾真诚的问,她实在是没想明白,只是问了一句话,语气又不重,有必要夹紧了尾巴逃吗? 刘君阳笑:“他可没看到你的长相。” 单抛开那双眼睛,安禾其实长得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温柔,翘鼻小嘴,有一种长在江南之地小家碧玉的感觉,只是她那双眼睛,平添了太多狠厉。 又阴又狠。 若是浑身上下只留那两只眼睛出来,安禾就成了一头狼。眼尾处微微挑起,既妩媚又狠厉,她盯着你的时候,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放冷箭的错觉,一般人怕她,刘君阳觉得并不奇怪。 她轻轻咬了一口包子,说:“刚刚在门口,我的确骗了你,不过那是因为不想让你误会罢了,我大概是昨晚十点左右到的阿城那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他病了我去照顾而已。” 安禾冷着声问:“给胳膊上药,上了一个晚上?” 刘君阳失笑:“当然不是,有些事情,他可能并不想让你知道,但其实安禾,那日在片场他为了救你耳朵被砸下来的桌椅板凳打到,他的耳朵本就有旧伤,旧伤复发的时候他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刚刚……他没有回头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听到你说话。” 安禾摸着瓷碗的杯口,愣了许久,她失神般的说:“我刚刚那么大声……” “他听不到。”刘君阳说:“好的时候只是听力弱了一些,可若是老毛病犯了,他基本上什么都听不到,世界在他耳中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他的耳朵……” “水耳失衡,耳膜破裂,神经性听力损失。” “没有接受治疗?” 刘君阳说:“医生早就判了死刑。” 杯口烫手,安禾却浑身不知,拇指烫的一片红她才松手。 “他那么年轻怎么会这样?” “小时候受过伤。”刘君阳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向来不愿意提及过去,我也没仔细问过,但好像是跟小时候的一起绑架案有关。” 安禾手抖的厉害,像是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绑架?” “嗯。”刘君阳道:“阿城小时候遭遇过一次绑架,据说当时绑匪真正要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小女孩,但那个小女孩应该是跑了,绑匪怒气没处撒,阿城自然就得遭殃,他的耳朵是被生生打成那样的……” 安禾浑身冰凉,就连脚尖,都好像冰冻一般。 刘君阳浑然不觉,自顾自道:“被打的太狠了,当时警察找到阿城的时候差点当场就宣布这是一场绑架撕票案,不过后来……安禾?” 安禾一只手抓着瓷碗杯口,因为太用力,发出一串刺耳的声音。 “安禾?”刘君阳几乎被安禾吓出心脏病,她腾的一下站起来两手扶着安禾的肩,发现她整个人抖的太厉害,全无知觉。 刘君阳使劲的晃了两下,大喊:“安禾,醒醒!安禾,你怎么了?安禾……” 好半晌过后,她才稍稍动了动,嘴里含糊挤出断断续续的半句话:“没事,我先……我先走……” 她摇晃着站起来,带着手中的瓷碗“嘭”的一声落了地,溅出的豆浆沾满了她的裤脚。她垂头盯着一地的碎片,在那碎片当中,她再一次的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残缺的,丑陋的,肮脏的…… 别出来!都别出来!这些样子的安禾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走!”她疯狂般的推开刘君阳,趴在地上一把将那些碎片握在了手心,攥在手心,旁人就不会看到。 “别出来……都别出来……” 她死死的攥着一把的玻璃碎片,鲜血滴答滴答如同水声,一点一点抽走她所有的冷静。 刘君阳见过很多抑郁患者,就连她自己也是,可是,安禾这样的,她也是第一次见,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敢上前。 她惊得后退了半步,手捂着嘴巴一动不动。 她偏过头借着一扇落地的透明玻璃,看到了窗外的彭城,她看到背对着他们,好像是在着急的寻找着什么。 刘君阳好似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拍着窗户大喊:“阿城!阿城!……” 安禾缓缓抬头,失神般的于这人群当中一眼就认出了彭城的背影。 刘君阳的呼喊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洪亮,带着明显的哭腔:“阿城,这边!阿城!” 可是他听不到。 安禾猛然想起,他听不到…… 他丧失了听力,是被乱棍生生打的,医生早已判了死刑。 手中的瓷碗碎片她越握越紧,沙哑的不像话的声音低沉响起。 “对不起……”近乎疯狂。 “对不起……”她捂着自己胸口,痛到痉挛。 “彭城,对不起……” 这一次,他像是听见了一般,猛然回了头。 触目惊心,满地的血。 彭城往这边狂奔而来,安禾却只想逃。 “安禾!”彭城带着一股风从门口冲进来,捧着安禾哭花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 “松手。”他温柔的一点一点掰开安禾的手指,像哄小孩子似的,“松手安禾,会疼,听话,松手……” “对不起……”安禾急喘气,胸膛处似乎卡着一口血,吞咽不得。 “对不起,对不起彭城。”她一个劲的道歉,重复着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可不管多少遍,仍旧不够。 “对不起……”她仿佛是要说尽这一生的抱歉,执着且倔强,她哭着问:“你应该恨死我了吧?我还缠着你,还对你说那些话,我毫无廉耻的捉弄你,彭城,你是有多恨我?对不起,对不起彭城……” “别说了。”彭城轻轻抱着她,说:“别说了安禾,我听不见……” 我听不到,别说了。 安禾挣扎着推开彭城,连连摇头,站起来摇晃着从门口冲了出去。 直到这时,刘君阳好似才稍稍恢复一丝意识。她往前走了半步,出于本能的想要拉彭城一把…… “阿城……” “你对他说了什么!”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把刘君阳吼的愣在了原地。 别说彭城了,几乎所有人对刘君阳说话都不会用吼的,知道她过去的人皆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的情绪,不知道的,也没法对一个那么温柔的女孩子这么说话。 而彭城,向来是最照顾她情绪的那个人。 可这些,此刻荡然无存! “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说你的耳朵小时候受过伤,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彭城转身跑出了门,她不知道彭城究竟有没有听到她的解释,但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她的确不知道,不知道安禾突然精神奔溃的原因是什么,但好像,此刻突然就懂了。 原来他们,相识的竟比她还要早…… 原来,她只是在安禾不在的这些年,短暂的出现了一回。 多么讽刺! 第29章 假面影后 叶敏敏仍旧不罢休,舆论的风火吹的还不够,虽然这火并未涉及安禾,但她知道,安禾多少会感到疼痛,这就够了! 彭城的住处被扒了出来,媒体记者堵的水泄不通,连带着,刘君阳也被抨击的不少,毕竟,同为写小说的,却跟一个抄袭作家成朋友,到底没那么护着自己的羽翼,更别说一个作家的底线了。 叶敏敏浓妆艳抹,一身红裙勾勒完美身材曲线,她坐在一个高凳上翘着二郎腿,低头翻着最近的新闻。 安禾新戏已经杀青了,这部戏多少受了最近舆论的影响,有不少人开始发出抵制的声音,毕竟,这部剧的原作是刘君阳,而刘君阳是彭城的朋友。 一些无聊到屁股疼的网友开始制作各色各样的调色盘,一口咬定,这部作品依然是抄袭,借鉴过了头,抄袭某某某,说的头头是道。 叶敏敏今天受邀出席一个酒会,同行的,还有不少演员歌手,她是个能攀的主,很能聊得来,酒肉朋友倒是一点都不少。 说起最近的热搜,有不少人愿意带着笑脸说着场面话:“最近多红的娱乐新闻都压不住一个网络作家的热搜,敏敏,连带着你那部小说版权费都升了不止一倍吧?” 叶敏敏笑:“版权早就卖了,这会要是趁这个东风再抬价,以后怕是再没有人愿意跟我合作了。” “哈哈……”一群人大笑:“敏敏又不缺钱,自然不在乎。你写一部火一部,出版社不得赶忙巴结着,还有不愿意合作的,你太谦虚了……” 叶敏敏笑,宛若一个温柔得体知性的贵族名媛。 她品着手中价值不菲的红酒,听着身旁爱酒人士对这酒的高度评价,可惜,自己一窍不通。 这场酒会,据说举办人是梁莫,不过酒会开始好大一会了,梁莫倒是还没现身。叶敏敏并不相识这位梁大公子,之所以能受邀,主要是梁莫跟叶敏敏的公司有些利益往来,说到底,还是利益置换比较多。 酒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禾才到。她手中无请柬,身上未着晚宴礼服,一件白衬衫,一件牛仔裤,头发散着未曾梳妆…… 可即便是这么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却仍旧赏心悦目,于人群中一眼就能抓人眼球,挪不开目光。 “安小姐……”领班服务员很为难,“不好意思安小姐,没有请柬是不能进的。” “忘带了。”安禾说的坦然:“你先让我进去。” “可你这穿着也……” 安禾皱眉:“请柬上可没写必须穿什么才能入场。” 领班被怼了依旧坚持原则,说:“可你没有请柬。” 安禾耐着性子:“那就麻烦你请一下梁大公子出来。” 领班礼貌的像个机器,端着标准的微笑,说:“对不起,梁公子不在里面。” 安禾来了脾气:“他自己的酒会他不在?躲哪呢?” “怎么是躲,就不能是来迟了?”声音在安禾耳畔旁响起,她不舒服的揉了揉耳朵,转身跟姗姗来迟的梁莫打了招呼。 梁莫似乎是惊讶于安禾的穿着,目光从头到脚走了一遍,安禾被盯的浑身难受,没好气的问:“你的请柬上面有写必须穿什么才能入场吗?” 梁莫声音很低,摸了摸鼻子,带着笑意说:“写了的。” 安禾一怔,只听梁莫再问:“请柬呢?” 安禾:“忘带了。” 他问:“是扔了吧?” 安禾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可真聪明! “既然不想来,为什么又来了?”梁莫问。 安禾说:“又找到理由了。” “什么理由?” “我要打的人在这里。”安禾说。 梁莫反应了两秒,继而憋不住笑,“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安禾问:“我现在没有请柬,请问梁公子,能进吗?” “当然可以!”梁莫伸了伸自己的胳膊,示意她挽着,说:“我就是你最大的请柬。” 安禾也不拘束,听话的一手挽上他的胳膊,大摇大摆的进了内场。 主要是,她实在是太想打人了,一秒都不想等。 梁莫跟安禾一进场,瞬间掀起不小的喧哗声,主要是,两人是一起到的,还亲昵的挽着胳膊,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梁莫什么时候换了女人,上一个好像还不到一个月。 更为重要的是,新欢竟然还是安禾? 更更重要的是,安禾这穿着到底是怎么了? 安禾无视在场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试探讨论,眼神只顾着搜索叶敏敏的位置。 她的无视,恰好是梁莫最喜欢的一点。 梁莫笑了笑,偏过头对着安禾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看好了吗,你要打的人在不在?” 安禾耳朵痒的慌,推了推梁莫,一脸的冷漠,转过头问:“需要我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我的私事吗?” “不用。”梁莫笑的宠溺,“你开心就好。” 在外人看来,这属实打情骂俏。 女的娇羞冷脸,男的宠溺逗开心。 殊不知,冷脸是真的冷,就差冻住了。 安禾松开梁莫,朝着叶敏敏的方向走过来—— 她虽然年纪不大,却胜在出道早,对现场其他人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前辈,大多还是默默的惊叹了一把。 安禾的相貌,简直封神。 周遭人大多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她是来找叶敏敏的?” “是啊,关系真是好呢……” 距离叶敏敏最近的一位暗戳戳的戳了叶敏敏一把,小声道:“敏敏,安禾来找你了,真羡慕你们有这样的友谊……” 叶敏敏强笑,为了让这虚假的闺蜜情稍稍真一点,她还像是迫不及待的往安禾这边走了走,一脸的春风得意。 嘴巴咧到了耳根后,睁着无辜的大眼,既憧憬又兴奋。 “安……” “啪”的一巴掌,响彻于这个金碧辉煌的酒肉殿堂内。 叶敏敏手中的红酒杯“哐当”一声落地,这份扮演了将近十年之久的闺蜜终于碎的干净。 叶敏敏还没回过神来,安禾顺手接过身旁一人的酒杯,将满满一杯红酒泼在了叶敏敏脸上。 叶敏敏张着大嘴,不可置信的开口:“安禾,你疯了!” 安禾冷静的看着她的狼狈样,属实是便宜这个女人了! “我警告过你,怪你太不听话,叶敏敏,好好看看你现在看见的,明天起,这些你可就再也看不见了!” 叶敏敏的头发被泼下去的红酒黏在了一起,她抬手锊了一把,破口大喊:“你在这发什么疯?” “我说过让你别动他!”安禾一字一句,“否则,我们之间没有情面可言!” “不就是一个新欢嘛,你安禾不缺吧?”叶敏敏讥讽的冷笑,“怕不是新欢,而是旧爱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安禾,除了打这一巴掌出气,你还能干什么?你也不敢吧?毁了我,你以为你有多好?” 安禾知道,叶敏敏其实什么都知道了,这是她的底气。 没错,进入耻辱柱的,不仅叶敏敏,还有安禾。 叶敏敏不是没有盘算过,安禾身上有代言,有新电影,有无数的行程,这些,均被条条框框的合约约束的死死的。 不能有劣迹,不能影响品牌方的名誉,否则,将会面临巨额的赔偿。就算安禾不在乎这些,总有人在乎,总会有人拦着她。 可谁想,范斯于这么没用! “我好不好不重要,我就是不想让你过的这么舒坦罢了。”安禾慢条斯理道:“你错了叶敏敏,我不是要跟你同归于尽,我只是把另外一个无辜的人摘出来而已。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也不重要,我不关系这个世界如何,我只是想要他好而已。” 为了一个人,我倾尽所有,自杀式的救赎,只有疯子才用。 叶敏敏不信:“你不会安禾,你不会这么做,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安禾摇头,“你这种人,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懂。” 她的目的达到了,虽然并不解恨,好歹出了一口气。 无关于其他,只关于彭城。 “安禾。”梁莫拦着她离开,说:“气也出了,先喝一杯?” 安禾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她,脸上并没有半点出完气该有的欣喜。 “没兴趣,我先走了。” “安禾,”梁莫掏出一张房卡,这次却并没有插在她的衣领处。 他直截了当的问:“愿不愿意?” 安禾瞥了一眼,说:“我以为以梁公子的智商,这个问题在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安禾。”梁莫抿了一口红酒,脸色并不好,“一次两次的拒绝,我全当新意,欲情故纵的把戏有几次就够了,没必要天天演,是人,都会厌烦,我也不例外。” “那看来是梁总误会了。”安禾抬头与他对视,“我向来直来直往,玩不来那些欲情故纵的把戏,况且,安禾早已心有所属,甘愿忠于一人,并打算为此人舍生忘死。我安禾所剩的名誉声誉并不多,都为他留着了。我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敢得罪像梁公子这样的大人物,只是,一具躺在床上不懂如何取悦的尸体,梁大公子怕是也不感兴趣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感兴趣呢?”梁莫反问,眼神高深莫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问:“安禾,你当真以为我毁不了你?” 这个圈子,权势最贵。 大家一同在浑浊的潭底待着,有谁能不染半分淤泥? 对梁莫这样的人来说,弄死一个安禾简直轻而易举,压根用不着威胁,安禾心知肚明。这要是换做以往,那张卡她会接,之后她会请公司出面解决,至少不会卡在当下,不会这么搏梁莫的面子。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梁莫紧紧盯着安禾,说:“你想清楚了,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 “对不起,她跟我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安禾转身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不小心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信了那句话,每个人在投胎转世的时候,她的守护神也一起下了凡,他会守着你所有的小情绪,奋力抹平一片乌云黑天,还你晴空万里。 “就他?”身后梁莫得声音响起,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轻视,梁莫大概是怎么都想不通,安禾搭上自己的前程如此得罪他仅仅是为了这么一个看上去毫无特色的男人。 安禾看着彭城,轻轻笑了笑,她点了点头说:“嗯,是他,我的爱人。” 算是回了梁莫得不可置信,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会。 第30章 假面影后 安禾知道彭城的听力不适合开车,所以回去是由安禾开车的。 彭城坐在副驾驶一声不吭,安禾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情绪,猜想或许是生气于她没打招呼就私自见面了梁莫的缘故吧。 于是安禾思来想去终是开口:“你先别忙着生气,我主要不是来见梁莫的,我是来找叶敏敏的,主要是她……” 安禾第一次开口道歉,一时之间说的很不像话。 彭城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前方,说:“拐弯处把车停下。” “你要干什么?”安禾偏过头看他,试探性的问:“不至于气的要下车吧?可这车也是你的,难不成你是要赶我下车?彭城,有点过分了吧?” 她看到彭城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说点啥,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气的脸都绿了。 安禾向来不懂什么叫雪上加霜四个字,于是又道:“若是明日再出现什么女明星深夜被殴打的新闻,我俩齐齐又得上热搜,还得在前面加个爆字。” 车子驶进一个小小的岔路口,安禾熄了火停好车。 “停这里干嘛?”她虽然照做了,却依旧不明白,“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家……唔……” 话还没说完,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没记错的话,这是彭城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吻她。 虽然的确出乎意料,但安禾在表达匮乏的情感上面向来不吝啬,她调整了半分姿势,然后勾着彭城的脖子热切的回应。 两个人在车内拥吻缠绵,直到体温升至接近爆点,彭城才松开。 安禾笑了笑,说:“女明星的车震片段或许比被打更有看点。” “会怎么样?”彭城问。 “大概是前面再加一个爆吧。” 彭城偏过了头,转头看向了窗外,安禾揪着他的耳朵又给转过来了。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刚刚主动的时候明明挺好的。” 彭城看着安禾,半晌道:“不是不好意思。” “那是怎么了?” “没忍住,抱歉,我越线了,因为实在是……太想吻你了。” 安禾怔怔的,半晌没想出来半个得体的字眼。 “你对梁莫说早已心有所属,甘愿忠于一人之类的……现在还算话吗?” “算。”安禾径直道:“当然算,因为第一个尝试越界的,不是你。” 而是我。 多年之后的再次相见,她对这个男人一见倾心。 她所表露出来的贪婪与欲望向来藏的极深,但唯独彭城是个例外。 她想要他,不加掩饰。 不管是范斯于还是罗昊勋,又或者刘君阳奥利,她的这点小企图,没骗过任何人。 彭城很轻的笑了,道:“你大概是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日思夜想的。” “什么时候?”安禾问。 彭城:“初见。” “我也是初见啊。”安禾不服气道:“就在那间半地下室,你从有光的地方走出来,如同一束藏在黑暗背后的阳光,扫开了我所有的阴霾,你知道当时我……” 她抬头看着彭城,从彭城的眼眸里看到了另外一种意思,他没想着掩藏,直白且又深情。 “不是吧。”安禾敏锐的顿了半晌,问:“那时候你才多大,早恋都算不上。” 彭城并不否认,问:“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 “年少时不该遇见太过于惊艳的人,否则,余生眼里看到的,就只有她了。” 预存了那么一个厚重的位置,只留在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这么些年,他或许早已淡忘了那几个绑匪的模样,一点点丢弃了当年的恐惧,早已感受不到棍子挥下去时的疼痛,却始终,记得那个小女孩。 小时候的安禾,甚至远比现在这个大明星更惊艳。 那时候的她不像现在这般冷冰冰的,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轻轻弯着,恬静且纯白,舍不得染上任何颜色,以至于彭城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再没遇到过第二个安禾,连半分相似都没有。 即便,当年他以为,那个小女孩其实背弃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疯狂的怨恨与挂念中度过。 直到后来偶尔在一次电视节目中看到她,只一瞥,他就认出来了,认出来的那一瞬间,常年积累的怨恨瞬间不见,单只剩下了念。 原本,他们的生活应该是无半点相交的,他也并未想过去叨扰对方,可偏偏,一次偶尔,又延续了当年的遇见。 有好几个夜晚,他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 很想问问,怎么就活成了这般模样? 甚至,他想带着质问的口气问她,为了活而背弃所有人,怎么就不能活的如意一点? 不过后来,就不再想问了。 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提及过当年,两个人默契的坚守着,坚守一份共同的秘密。 可有些刺,它尖立在那,一动就疼,血流不止。 “当年,我不是逃……”安禾的嗓子哑的要命,她说:“是有一些别的事,抱歉彭城,时至今日我仍旧没法……没法不当一回事,我没有办法去用很平淡的口吻当作一件闲谈之事去说出来。我知道我一直都欠你一个解释,但是我……” “别说了安禾。”彭城打断她,伸手轻轻抱着发颤的人,柔声道:“这些对我不重要,我从未后悔认识安禾,那是我一生的幸运。” 安禾头埋在彭城胸膛,听着一声声的心跳,她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光。 为了这个人,姑且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原谅它的残忍与不公。 “叶敏敏的事我也想解释。”安禾头埋的极深,“我讨厌她讨厌的要死,从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断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帮着她。” 说讨厌两个字的时候,她牙关咬的死死的,特像那种向老师告状的小朋友,她听到彭城很轻的笑出了声。 “只不过,当年那起绑架案牵扯着另外一件不太好的事,所以我退缩了,不过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就发微博,我不匿名,我可以揭穿叶敏敏的真面目,还你一个公道……” 彭城迟疑:“你说的那件不太好的事是指什么?” “现在不重要了。” 眼下她跟叶敏敏,各自手里都握着对方的一个死局。 安禾不想玩什么谁先动谁按兵不动的游戏,一上来就将手中的筹码洒个干净,痛痛快快的死,这才是安禾。 她是一个绝对的行动派,说时迟那时快,一进门就准备登微博上演一场闺蜜之间撕破脸之后的控诉游戏,打算给那些熬夜党送一个深夜福利,却不料,她在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微博密码被人改了。 能干出这等事的,天底下打着灯笼只有找到范斯于一个人。 安禾二话没说一个电话就拨过去了,电话响了两下就接通了。 “密码是多少?” “什么密码?” “废话,微博密码!” 安禾向来干脆的过分,多余一句话都不想说,可没想到范斯于比她还干脆。 “不知道。”印象中范斯于就没这么硬气过。 安禾问:“你受叶敏敏威胁了?” 范斯于不答反问:“知道我现在在哪吗?” 安禾没好气:“我不太关心你的动向。” “我在医院!”范斯于大吼:“医生刚刚给我做了全身检查,血脂升高,血压升高,血糖升高,胆固醇升高……我还不到四十岁,比一个八十岁的老大爷身体还差!安禾你知不知道我在看到新闻的时候差点都吐血了,还是半路一个小姑娘像扶老大爷似的把我扶到医院去的,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你就这么想参加我的葬礼?” 安禾一路都没看新闻,但现在看到了。 本应该是最私人的酒会,却流出了一段清晰无比的视频,正好就是安禾打叶敏敏那一段。 相比于闺蜜撕破脸这种烂事,大众或许更好奇究竟为什么撕破脸。 范斯于怕安禾再生幺蛾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先行改了她的微博密码,祈祷世界和平一点。 可在这个和平年代,战火却从未熄过。 “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有的时候她的确很好奇范斯于的智商,没了微博她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如今这个网络时代,想掀起一点风浪还不容易? 安禾挂了电话,转手就新申请了一个微博账号,发布了一条长微博。 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大家好,我是安禾,鉴于微博账号暂被我经纪人扣押,接下来我想说的话由此账号代为转达。 范斯于当场就吐了一口血。 那件事,前因后果说起来费了一些时间,安禾也发了从业以来最长的一篇微博,在叶敏敏还在打算以她手中血淋淋的事实来要挟安禾闭嘴的时候,安禾先行一步,对着叶敏敏当头一棒。 网络看客们渐渐苏醒,不到半个小时,彻底爆了。 底下的评论清一色的将矛头对准了始作俑者叶敏敏,她最新一条微博底下关于夸赞之类的字眼被刷的半字不剩,全部被恶毒,抄袭,假面等代替。 有不少人在骂叶敏敏的同时,更是用“勇敢”“不屈服”“绝对的正”来形容安禾。 安禾关上了手机,偏过头正好借着一个斜角看到了一半镜子里的自己。 她丑陋、粗鄙、甚至,胆小懦弱。 没关系,没关系的。 她在心里无数次的想。 爆炸物的碎片太过于伤及无辜,站在爆炸中心的,从来就不是叶敏敏,而是安禾。 第31章 假面影后 舆论的战火彻夜不休,几番殊死搏斗之后,于天亮之前烧到了安禾两个字跟前。 一份匿名的爆料扫清前路所有障碍当仁不让的坐在了热搜第一的位置,微博在凌晨几度瘫痪,看客朋友们准备不眠不休,死磕到底。 连接于当年那件绑架案的,还有强/奸/幼/童/案。 之所以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只不过是时间上错了,是顾烨当年故意借助媒体放出来的假消息。可这篇准备得当的爆料却推翻了时间论---- 爆料人并不是个看图说故事的人,相反,他逻辑严谨,证据充分,甚至,还有几张当年那起案子的案底,陈旧的记录上写的日期正好就是绑架案发生的时候。 如果爆料人就是叶敏敏,显然,单靠叶敏敏是做不到的。要么,她就是花了大价钱从中找了人,这个人一定得权势得当,否则,根本无从得到警局当年的案底资料,要么,就是叶敏敏还没来得及,有人抢了先。 不管是哪种,对安禾来讲其实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她耐心的一字一字读完了那篇比她写的还长的爆料微博,很遗憾,句句属实,竟然找不出半点漏洞。 期间,范斯于打了将近十来个电话,想来,他还在熬夜处理烂摊子,却不料,更大的烂摊子接踵而至。 安禾很轻的将手机放在了茶几边角,她起身从衣柜深处拿了一件外套,裹在身上就出了门。 脚步不急不躁,光看背影,就跟平时出门并无差别。 彭城看到新闻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哪怕是凌晨五六点,那条新闻的热度却丝毫不降。 他终于明白了安禾口中那件不太好的事------ 他试图打电话给安禾,毫无疑问均落了空。 他在安禾住所的楼底下,先见到了范斯于。 一双眼睛红的像是熬了五六个通宵,他看到彭城的那一瞬间,莫名的更加失落了半分。 “本来我还寄希望于你,看来你也不行。”范斯于左右晃着,像是站不太稳,很是平淡的说:“安禾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他把在这种情况之下的消失说的好像今天中午吃了两碗米饭一般平淡。 彭城动了动嘴,说:“她可能在房子里,敲门不见得会开,我知道密码,我……” “锁我找人撬了。”范斯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没人。” 彭城问:“她别的住处呢?” “不知道,太多了。” 这些年,安禾跟范斯于的相处方式,有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追一个逃。安禾为了逃避范斯于,名下的房产不知道有多少,单凭住处去找人,范斯于显然做不到。 “她看上去很冷静。”范斯于说:“家里没有摔碎任何东西,手机很规矩的放在桌子角,就连她坐过的沙发都特意整理过,她太冷静了。” 相比于大吵大闹,寻死觅活,范斯于其实更怕这个样子的安禾。 他很怕,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再也没了人,连准备都没有。 彭城的目光盯着那栋楼的出口,他似乎是在想,如果他是安禾,出了这扇门会往哪走。他各个出口都看了,安禾好像不会选择任何一条路。 天还没大亮,夜晚的路灯悉数亮着光,拉着长长的影子。他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在很高处斜着装了一个路灯,光散下来正好打在了房顶上,那里的光,比别处都要亮。 如果他是安禾 “我知道了!”彭城转身就往里冲。 范斯于空白的大脑反应了半晌,脚步快于大脑半步跟上彭城的脚步。 “你知道什么了?” 一阵风带过,范斯于脚底绊了一下,他并没有听清彭城说了什么。 电梯口彭城直接按了顶楼,范斯于非常不解:“恕我直言,你可能不太清楚,安禾没有往高处站的喜好,相反,她或许还有点恐高,怎么都不会爬到楼顶天台上去,否则从我到这里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要是想不开早就跳下来了……” 彭城转过身看范斯于,语气非常不好,说:“我没说她要跳楼。” “那她爬到楼顶干什么去?”问完范斯于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对于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太过于信任了,这个时候不赶紧调监控找人跟着他爬什么楼顶?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跳楼?”毕竟,彭城前几天才刚刚见识过安禾崩溃是什么样子的,刀剑能往颈动脉处刺,那则爆料微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换常人而言一开始肯定是这么想的,但这个人似乎否认的太过于坚定了。 “因为昨晚我还跟她在一起,她答应过我,不做傻事。” 范斯于当场就想反驳:安禾答应的事多了,能做到的屈指可数,能信个鬼! 但话到嘴边,他忍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彭城腿长,当范斯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电梯就剩他一个人了,他甚至都没看清彭城是怎么跑出去的,只是感觉眼前带过一阵微风。 顶楼天台处斜打下来的光足够,所以彭城没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安禾。 她半披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头发绑了一个马尾,静静的坐在天台处凸起的一块小石头上,仰着头看着某一处…… 彭城提着的一颗心猛然落回了实处,他对范斯于说的头头是道,但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在紧急时刻,他总觉得自己不了解安禾,甚至,半分都不了解,他无法设身处的站在那个位置,没法决定安禾的决定。 他怕极了。 彭城从后轻轻环抱着她,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微微抖着的人究竟是安禾还是自己。 安禾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对于彭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精准判断,脚步声、味道、以至于轻微的呼吸声都可以当作是一个判断标准。 她抬手握着彭城的手,问:“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身后声音响起,说:“这里的光最亮,没人跟你抢,都属于安禾。” 光再足一点,他的安禾怕黑。 安禾很轻的笑了一声,她说:“但其实,我上天台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欣赏这点亮光。彭城,或许我远比你想象的懦弱许多,我站在那边缘处,恐高的厉害,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总之脚底一直在打颤,愣是不敢往下跳。世上百种自杀方式,唯有这一种,会让我有所胆怯——” “我平日里将自己包装成一个趾高气昂的天鹅,可实际上,就是一个低着头的丑小鸭。彭城,很抱歉,我没什么需要解释的,那篇爆料全是真的。我就是这么不堪,我也不是什么勇士,相反,我怕极了,怕被人撕下这层面具,怕有人看到我的丑陋,我其实什么都不敢……” 彭城微微颤抖,从后抱的更紧了些。 “彭城……”安禾闭了闭眼,暂时将自己置于黑暗之地,“我更怕,你从心底里厌恶,却因为心太软而一步步妥协屈服,我好不容易抓紧了一点东西,还没好好看一看就流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安禾。”彭城的声音颤的厉害,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安禾笑着摇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不应该松开你的手,不应该让你一个人下山,我应该陪着你,寸步不离!安禾,我错了,有错的是我,是我将你推出门的,是我让你下山找人,对不起……” “别了。”安禾转身抱着彭城,说:“我不喜欢太多亏欠,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我。” 彭城抬手摸着安禾的长发,道:“其实你没必要非跟叶敏敏较这个劲,当初那场官司,有很大一部分是我自己想要输的,有些东西,其实没那么在意。” 安禾抬头看着他,问:“因为我?” 彭城笑了笑,说:“当时真的以为她是你很好的朋友。” 安禾说:“在我异常黑暗期走进来的那几个人,都成不了我的朋友,尤其是叶敏敏。” 当然,还包括叶青川。 只不过,叶青川将厌烦与相熟的那点度把握的太好,让人挑不出发难的刺罢了。 彭城有些惊讶:“你们很早就认识?” “嗯。”安禾说:“我们两家是邻居,那件事……发生之后,安美玲跟顾烨经常吵架,吵起来就没了顾及,什么都说,叶敏敏应该是听了个大概,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原委。不过这人可能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总之之后不管我上哪所学校她都跟着,像个甩不掉的疙瘩,时刻提醒我一些事情,没那么容易忘记罢了。” “退学也是?”彭城问。 “有一部分原因吧。”安禾好像有些困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说:“因素太多了,高三那年我退学,她以优异的好成绩上了大学,从此,我终于摆脱了这个人,可谁想,范斯于当年不知在抽什么疯,为了证明安禾人缘并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差,千方百计给我找了一个闺蜜出来,讽刺的是,这个人恰好就是叶敏敏。” 恰好,叶敏敏抄袭了安禾的童年。 恰好,她在叶敏敏的新书签售会上,遇到了彭城。 说遭也遭,说幸也幸。 原本是个圈,大家走走总会相遇。 可能是感受到了安禾前所未有的低迷情绪,彭城转了一圈,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话,说:“没关系,我跟你一样,高三也退过学,也曾想过就这么放弃这一生,庸碌而死,不过我幸运的一点是,我遇到了一个好老师。” 安禾带着困意抬头,有些吃惊,问:“为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彭城显出了几分欲言又止,不过很快别过了眼,像是毫不在乎的说:“可能就是调皮捣蛋,不是那块料吧。” 他没有看安禾的眼睛,刻意的避开了一些,如同一个合格的叙述者,慢悠悠的说了很多,他说:“不过我应该是比你幸运,遇到过很好的老师,准备退学那年,老人家三次上门,说这个孩子还有救,别轻易做决定。不过我当时在那个年纪确实混,愣是听不进去,气的老教师扬言要与我断了来往,后来我每次去看他,他都没给过我好脸色。” 彭城笑:“安禾,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他。这个世界善恶平半,没那么糟糕。” 安禾像是睡着了,好半晌没吭声。 黑夜已经渐渐退了,不远处一抹清晨的光亮悄悄爬了上来。 范斯于没有上前,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他的手机开了震动,从半夜开始就震了个没停。 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禾将会待在那个低迷区,至于会不会逆风涅槃,没有人有定论。 毕竟,真正做到逆风涅槃的人屈指可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现在的安禾,天时地利人和她缺了个齐全。 一代颇受争议的影后落幕曲,好似正在悄悄上演。 第32章 假面影后 “我说了不是我!”叶敏敏握着手机气的发抖,声嘶力竭的喊:“安禾是什么人,得罪的人有一卡车那么多,想整她的数都数不清,这个节骨眼爆出这种东西,摆明了就是要往我身上倒脏水,我还委屈呢,我找谁说理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叶敏敏,耍小孩子脾气可以,别拿我的病人开玩笑!”叶青川脸色同样不好,“拿别人的伤口去刺激她,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有病了不起,全世界都得让着她!”叶敏敏大吼:“她不也这么做了,她给我留退路了吗?我现在同样出不了门,家门口媒体记者堵了一条街,我自己有一堆烂摊子收拾不过来,谁有那闲心情去管她死活!” “抄袭?”叶青川恨铁不成钢,疲惫的揉了揉鬓角,说:“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有脸怨别人?” 叶敏敏气的脸都绿了,“好,我是自作孽,我认!但安禾那破事又不是我指使的,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关我什么事!” “啪”的一声,叶青川将手机扔了,摔在了门口,死的很干脆,当即成了两半,差点砸到门口的人。 安禾侧身躲过突如其来的灾难,偏着头问:“叶敏敏本事越来越大了,能把你气成这样?” “安禾?”叶青川一愣,他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有点没能想明白。 昨夜范斯于找人快要找疯了,叶青川以为安禾会像很多年前一样,将自己缩进一个坚硬的壳里,封闭自己的世界。 谁曾想,似乎,都没那么重要----- 这种奇妙的医学反应,他愣是没想明白原委。 直到,叶青川无意之间发现等在门外的彭城。 原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避风港,不用树立外壳都能让自己毫发无伤罢了。 这是安禾第一次主动寻医—— “老实讲,之前我一直怀疑你是用钱买了个博士学位回国。”安禾说。 叶青川挑了挑眉,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安禾自顾自的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叶青川对面,双肘杵着下巴,眯着眼睛说:“因为我发现,你其实根本就救不了我。” 虽然叶青川常年会说,你信我,我可以救你—— 每当这时候,安禾心里总会发出一声嗤笑,她从未相信过这个人。叶青川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冷冰冰的产药机器,那一小瓶白颜色的药丸很大程度上能保证她的睡眠罢了。 要说叶青川跟机器的差别,就是这个人废话特别多,婆婆妈妈一说起来没完没了,以至于到最后安禾故意避着他,就连取药这件事很多时候也都由范斯于代劳。 她跟叶青川,越走越远,这些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叶青川很清楚的知道安禾对自己的抗拒,有的时候他会想,若是一开始他没有执着于救她这件事,没有收安禾这个病人,会不会好很多? 这些年他治愈了无数个病人,出院的那天都会拉着他的手泪眼真挚:谢谢你叶医生,是你救了我,非常感谢…… 唯独,他等不来安禾。 “你从未信任我安禾。”叶青川说:“这让我无从下手。” “虽然这话听着很讨打,我以前对你的不信任来源于你是叶青川。”安禾说:“知道一切却又从闭口不谈,你比叶敏敏能沉得住气,也比叶敏敏更让我无所适从!” 安禾说:“那时候你也不过十来岁,小孩子的守口如瓶我并不认为是善意,而是你刻意强装起来的伪善。你总是将自己摆在一个旁人企及不到的位置,垂着头对着别人说,你看我多好,我为你保守秘密,你应该感谢我。我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但现在不一样,我没什么秘密了,也……终于好像能卸了负担面对你。叶青川,我愿意试着去信任你,那么现在,你还能救我吗?” 数十年来,这是叶青川从安禾嘴里听到的,最好听的话。 “当然可以。”他道,“但是你能告诉我,让你做这个决定的,是门口那位吗?” “不是。”安禾否认:“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为的,却的确是门口那位。我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但想来想去,对他而言,别墅珠宝应该都不比安禾这个人更重要。” 这话说的,就很不要脸了。 坐在门口的彭城默默的舔了舔后牙槽------ 叶青川有点听不下去,像是板凳烫屁股似的左右晃了晃,点着头道:“那就好,恭喜你啊安禾。” “这么简单?”安禾拉着声调问。 “什么?” “我以为再不济这些年你也应该至少暗恋我,好歹问一句自己这么些年的等待都是喂了狗吗,再不济两滴眼泪还是挤的出来的吧,我都事先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字眼,若是你实在哭的厉害,为你擦一擦眼泪也不是不可以。但似乎是我想多了,你就这样……完了?” 叶青川:“……那你确实是想多了。” 安禾:“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尴尬,还在彭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强行拽走了安禾。 …… 事情发生之后,范斯于几乎没了动静,不会有事没事就在安禾眼前晃了。 虽然安禾截至现在都没翻过网络,但她知道,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来论对错的,不论对与错,也不论究竟是谁的错,安禾在大家的眼里早已落至尘埃深处,想来,范斯于应该是抽不开身了。 逃避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于是,一天之后,她还是去了公司。 对于安禾的突然到来,公司好似炸开了锅,一个个的能躲就躲,不惹这个随时炸弹。 安禾瞥见了一个跑的慢的,堵着他的路问:“死鱼呢?” “在……若姐办公室。” 若惠是这家娱乐公司的几大股东之一,是安禾的顶头上司,但其实,安禾与她少有交集。 期初她不受捧自然没机会见,后来火了之后安禾就成了这家公司的顶梁柱,前些年靠她赚的实在是太多,整个公司几乎没人敢说她的不是,安禾自然也没把这位上司放在眼里,巩固人情什么的她向来懒得做,能推就推,不愿涉及半分。 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当面去谈一些事情好像还是第一次,以往,都是范斯于一人上战场的。 “安禾的精神状况,不适合继续演艺事业。” 安禾脚步微顿,生生止步于门口,因为说这句话的,不是若惠,而是范斯于。 紧接着,她听到了若惠很轻的笑声,笑着问:“怎么,这些年跟着安禾受委屈了?” “没有。”范斯于矢口否认,“我与她共事这么多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安禾的确需要休养。如果我没记错,她的合约快要到了。” “你的建议是,跟安禾解约?” “不是建议,而是诉求,为了她好。” “在我面前别扯这些虚假的东西,安禾暂且不在这里。”若惠道:“你也觉得她没有翻盘的可能?” 良久的沉默之后,安禾听到范斯于说了一句:“我累了。” 安禾接戏很随性,拒了一部又一部,唯一的一部存货还因为梁莫的关系暂时上不了档,很大可能要夭折。代言品牌商纷纷提出解约,与此同时还面临巨额的赔偿。一两年之类,是没有新剧本来找安禾的,就算有人想试水,必然是一些小成本的粗制滥造剧本,以安禾的脾性她是不会接的。 圈内不管是同行还是资本运行,她几乎得罪了个遍,无一人愿意为她说半句话,相反,落井下石一点都没少,这两天各方放出来的物料消息,添油加醋说什么的都有,无数同行抱团嘲讽,唯一捆绑在一起的叶敏敏成了一号公敌,哪还有安禾的活路。 等到一两年之后,这场战火终于平静下来,娱乐圈却已经大变天,新人层出不穷,一代又一代,而安禾,快要接近三十岁这个尴尬的年纪,一不小心大众还会拿过去来说事,她拿什么再去争。 被遗忘,似乎是她唯一的一条路。 “我还记得你跟着安禾刚来公司的那一年。”若惠道,“你跟我说过,你的理想,是想成为业内顶尖的经纪人,这些年你跟着安禾大事小事都经历了个遍。范斯于,说实话,你的能力很强,只是现在的安禾,的确已经完成不了你的理想了。” “我准备签了唐婧。”若惠道,“以后,你就跟着唐婧吧。” “唐婧?”范斯于睁大了眼睛。 “没错,是她。唐婧这几年的势头很猛,至于你们之间之前的那点小问题,没必要再纠结,我想就算唐婧,也不会过多在意。” 范斯于没动,问:“为什么是唐婧?” “因为她能给我赚钱。”若惠道,“我不会因为你们之前的不愉快而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说到底,那点不愉快也是因安禾而起,你知道,敌人的敌人,很容易能成为合作伙伴,何况,不管是于公司还是唐婧,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天知道,因为安禾的事情,公司会亏多少钱,这个漏洞必须得想办法补全。” 范斯于摇了摇头:“这对安禾不公平!” “公平?”若惠仿佛听到了笑话,问:“你告诉我,这个圈子里的公平在哪里?” “那也不能……安禾?” 范斯于一张脸刷的一下发白,他结巴的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安禾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她自始至终都未往若惠那边看一眼,而是死死盯着范斯于,突然,她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尽管,他们共事将近十年的光阴。 好半晌过后,她别过眼看向若惠,问:“可否让我跟他单独聊一会?” 若惠看了范斯于一眼,没吭声,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安禾……”范斯于僵在原地,好半晌过后才道:“对不起……” 安禾嘴角轻轻动了动,说:“十年,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你范斯于能力很强。” “……” “业内顶尖经纪人?”安禾问:“为什么你好像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你这个伟大理想。 “……” “我散漫惯了,你早点告诉我,不至于让我耽搁你这么久。” “……” 安禾问:“你知道为什么那年我非要选择你当我经纪人吗?” 要能力没能力,要人脉没人脉,如果说现在的范斯于的确成了一名优秀的业内经纪人,那么在这整个漫长的过程中,他是拿安禾来练手的。 资源,剧本,代言……一开始都是安禾自己去争取的,为了这个,她有好几次都喝到医院去。 黑料绯闻满天飞的时候,范斯于的处理方式往往都是火上浇油,因为这个,安禾被骂成狗。 即便这样,她从未想过换经纪人。 为什么? “我不是你带过的第一个艺人,如果没记错,你毕业之后一开始是章子楠的助理吧。” 那年,安禾也是刚进入这个圈子,那时候的她,还在努力的讨人喜欢,没现在这么得罪人,偶尔还是有一两个朋友的,而章子楠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章子楠这支花,开的时间很短。 一场车祸,送走了那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的葬礼,我去过。”安禾说,“当时在葬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你。有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躲在墙角哭到抽搐,当时我很好奇,以为你是她亲人,或者是弟弟,后来才知道,你只是她的生活助理,跟她相处的时间还不超过半年。当时我就想,虚假惯了,偶尔有这一份真就显得过分珍贵,所以我才选了你。” 范斯于大脑一瞬间错位。 章子楠,快要被他淡忘了,却没想到,到如今还在惦记这个人的,却是一向冷冰冰的安禾。 终究,是自己辜负了安禾当年的看得起。 “安禾。”范斯于抬头,一张脸过分的白,他说:“对不起,十年,我仍旧没了解你,你把自己的好藏得过于深,对不起,我没走进去。我的错,与你无关。” “没关系。”安禾说的坦然,“我们好聚好散,就这样吧。” 第33章 假面影后 暮色落了下来,安禾突然想到,眼下的自己好似真的走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 穷途末路,其实也不过如此。 但预料之外的,却并不彰显孤独。 她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没响两声很快就接通了,安禾没先出声,彭城盯着静默的手机界面出了两秒的神。 “安禾?” “是我。”安禾答。 她听到彭城那边很吵,男男女女欢笑声一片,在说什么她听不清,只能隐约听到一个男声喊着问:“阿城呢,跑哪去了?” “阿城……” “彭城。”安禾很轻的喊了一句。 “嗯。”彭城应她,问:“你在哪,我暂时可能……” “我想你了。”她抢答。 彭城一愣,忽略身后一群人的喊叫,转身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 “你先回家。”彭城说,“有朋友过生日,这边才刚开始,我有点走不开,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安禾?” “在哪里?”安禾问。 “修理厂。”彭城道,“你来过的,这边人也不多,凑不够十个人,大部分都是于峰的朋友,一些同行,基本上都是修理厂这边的。你如果不嫌弃,那你……” “我过来。”继续抢答。 “嗯?” 彭城一愣,这个修理厂不大,十来个人挤在二楼一个窄小的走道,男的大多光着膀子勾肩搭背才能节约一点空间给看上去清水不占的刘君阳腾点位置,他没法想象,安禾如何出入这种地方。 周遭十里不粘人的安禾,怕是落不得脚。 彭城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安禾嘀咕了一句:“想你这件事,怎么能独守空房去等。” 彭城轻笑出声,问:“还记得地方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安禾皱眉,“我方向感好,早就跟你说了的。” 说罢,便挂了电话。 …… 安禾到的时候,一楼空落落的只有一个瘦的像麻秆的小伙子在打电话,二楼倒是热闹,却是只听声音不见人。 “有事?”麻秆小伙挂了电话转身看向安禾,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末了冒出一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怎么这么面熟?” 安禾才不会回答他。 她目光沿着这间小小的修理厂各个角落走了一遍,墙壁一处挂着一个生锈的铁匾,写了几个大字“小于修理厂”,半边还脱落了,斜拖拉着,像是随时都要掉。 上次来,她只顾着找彭城了,压根就对这地方没什么印象。 那小麻秆见安禾盯着“修理厂”三个字发呆,以为她是来修车的,瞥了一眼安禾车身镀银的保时捷,嗞了一声道:“今天不营业,老板过生日休假,再说了,你这车……这儿可修不了。” 安禾转过眼,冷冰冰的问:“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小麻秆摸不着头脑,“你看你这车,放都没地放,到处都是灰尘油漆,刮坏了谁都赔不起,你赶紧开出去吧。” 安禾不理他,道:“彭城呢,叫他下来。” “阿城哥?他更不会修。”小麻秆大概是智商情商均落了一根线,连连摇头,“阿城哥算半个股东,当初给我哥借了一些钱,但他不是修车的,没这手艺。” 安禾带了笑,问:“如果我偏找他呢?” 一笑起来,那种斩杀直男的媚攻击力一下子爆表。 小麻秆脸红的像个屁股,傲娇的转过脸,说:“你非找他……那我也不给你叫!” 安禾轻笑,随手拨开小麻秆,道:“我还用得着你?” 说罢,只见她仰着头朝上喊:“彭城,彭城!” 麻秆急了:“你怎么能这么喊……” “彭城!”安禾才不管他,声音越来越大,“彭城,彭……” 二楼做了一圈还不到五十公分高的栏杆,就在那栏杆处,缓缓冒出来了十来颗脑袋…… 唯独没有彭城。 安禾吞了一口口水:“……城?” 小麻秆像是真生气了,指着安禾立马告状:“我拦着她了,但这个人她很不听话,非要喊!” 可偏偏这人又长成这样,细皮嫩肉,白的发光,主要是还好看的要命,麻秆就算再急断然也不敢上手捂她嘴巴,急也是干急。 打破这份尴尬的,还是刘君阳,她依旧是那副得体的温婉居家好女人的打扮,即便是混在这么一群大老粗男人里面。一头柔顺的黑长直披在半腰,实在是挑不出半点不讨人喜的点。 安禾难得脸色还算正常。 “安禾是阿城的朋友,不许不礼貌。” 麻秆反应了半天,捂着嘴看向安禾,结巴的像个二傻子。 “你你你……你是安禾?我……我是你的粉丝……” 安禾哼了一声,哼出一句:“假粉丝!” 说的那小麻秆脸红的像个屁股。 刚好,听闻动静的彭城从二楼走了下来。 安禾看着他,小麻秆也看着他,二楼十来个脑袋齐齐转了个方向,也看向了他—— 彭城站在车窗前,问:“怎么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在问谁。 于是小麻秆继续红着脸说:“阿城哥,她……她找你。” “知道。”彭城说:“你先上去。” 小麻秆三步两回头,挪的比乌龟还慢。 直到小麻秆没了踪影,彭城才低头问安禾:“怎么了?” 安禾仰头看了一眼二楼,冒出来的脑袋一颗都没少。 她咽了好几次话,最终道:“修车。” 彭城指了指一个空位:“把车先开进去。” 安禾很听话,主要是那个位置好,挡住了二楼很大一部分视线。 “下来。”彭城开了车门,开了安全带,将她从车上拉下来,说:“走,先上去。” 安禾往后退了退。 彭城回过头看她,忽而笑:“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忽然怕了上面那几个人?” “不是怕。”安禾说。 彭城问:“那是怎么了?” 安禾压低了声音,说:“你过来。” 说着绕过车身朝车后面走过去,彭城跟着她,停在了一个转弯角落处。 彭城左右看了看,有点不太能明白,问:“你在干什么?” “这里是个死角。”安禾说。 彭城舔了舔舌尖,心想,你知道监控在哪吗就说这是个死角。 微叹气:“这其实是个……” “我太想吻你了。”安禾说。 “……” 紧接着,炙热的吻将彭城堵在喉间的解释悉数咽了下去—— 彭城环抱着她的腰,安禾的主动瞬间倒了位,轻易被彭城带了去。 想吻的人,又岂止仅一人。 唇齿紧密纠缠,直到安禾透不过气一张脸涨的通红才分离。 彭城用拇指轻轻刮着她的脸,问:“到底怎么了?” 安禾仰头看着他,眼都不带眨一下,说:“想你了。” “安禾。”彭城正色看她,问:“你的演技呢?” 她眯着眼睛,悲伤跑的满眼都是,像是懒得藏起来,就那么平铺下来。 “我想,我应该是又做错事了。”安禾说。 “嗯。”彭城很轻的回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我把一个利益共同体想成了情感共通。” 不够单纯的利益交换,难免波及范围太大,就是想忽略都忽略不得。 本身,艺人与经纪人之间就该是冷冰冰的利益相连体,钱说话远比情感说话更靠谱,奈何,这次越界的其实是自己,相反,范斯于就做的很好。 “我都快把范斯于当成我一个亲人了。”安禾说,“一时之间他说要走老觉得就跟终别一样,就是突然发现,如果再没有下一面的话,我可能还会挺想念他的。” 彭城打趣:“原来你想念的是他而不是我。” “你跟他不一样。”安禾说,“你说我每天的念。” “走吧。”彭城牵着她的手,说:“先上去。” 原本那十来个光着膀子毫不在意形象的酒鬼男人们在短短的这十来分钟内每个人都打扮的人模狗样,衣服规规矩矩的套在身上,即便这其中好几个人其实都穿反了。 他们一个个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就连一向过分淡定的刘君阳皆是如此,脸颊处微微还泛红。 安禾用手指了指,问:“你朋友,平时都是这样的?” “也不全是。”彭城想了想,道:“我其实忘记跟你说一件事了。” “什么事?”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里之前发生过一起大的偷盗案,损失其实还蛮大的。” 安禾问:“所以呢?” 彭城说:“所以后来重新装过一次监控,基本可以说无死角。” “所以呢……嗯?” 安禾拉高了声调,所以,无死角? “何况……”安禾心一抽,只听彭城道:“何况为了方便,监控室装的有点简陋,也过于直白了……” 安禾缓缓转了个身,就在一面墙壁上看到了所谓的监控室,正对着这十来个人坐的位置,不知是谁过于手贱了点,专门放大了一块地方,那块地,莫名的熟悉----- 不就是安禾左顾右盼而来的那个所谓“这里是个死角”的地方吗? 所以,安禾这会不想问什么所以了。 虽说皮厚如安禾,但她回想了一遍自己刚刚迫不及待的样子,还是想一头撞了墙。 不过,等等! 自己是的确不知道,那么,彭城呢? 如果没记错,后面主动的可不是她---- 安禾偏头看向彭城,只见那人轻轻挑了挑眉,过分的好看,安禾咽了咽口水,决定忍了。 之前彭城的确考虑过安禾该怎么融入这些人里面,她的距离感太强人又过于冷,从未懂得该怎么收起那一身的刺,何况,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其实,好像的确是自己想多了,没有什么距离感是几斤白酒打破不了的。 安禾喝的太疯,就差脱了上衣当场拜把子了,彭城拉都拉不住。 散场的时候,怀中的人软的如一滩水,他小心翼翼,如同双手举着一碗清水,怕出撒,更怕流失。 “彭城……彭城……”安禾醉到在彭城身上挂不住,抱着他的腰就滑下去了。 刘君阳其实想帮忙,奈何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两两勾肩搭背相互拖着走,这其中最属不听话的,当安禾一人,所以,也是彭城最狼狈。 “需要……帮忙吗?”刘君阳问。 彭城低头看了一眼双膝跪在自己鞋上,死死拽着他腰的女人,终究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你先回去,其他人帮我看着点,注意安全。” 刘君阳没有多说,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彭城干脆没走,将怀中人横着打抱起来,直接转身进了里面一间房。 他先是用一只手铺好了床单,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拿了一床被子很轻的帮她盖着,想去煮点醒酒汤,奈何,一只袖子被人扯得死死的。 彭城动了动,发现她扯得很用力,一点办法都没有。 “先松开……”在面对安禾的时候他总是过分温柔,柔声道:“安禾,我去煮点醒酒汤,马上上来。” 床上的人好像没听见,不满意的用力扯了扯袖子,彭城一个没站稳,直接压着安禾倒在了床上。 彭城低头看着她,一双眼湿湿的,像是蒙了一层雾,脸颊连带着脖颈红了一片,不同于平常,示弱模样的安禾总是让人欲罢不能。 “安禾?”彭城试着叫她。 安禾很轻的呢喃了一句,偏过头又睡了。 好半晌过后,只听彭城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其实意志力没那么强,偶尔也想做个禽.兽呢……” 其实,在面对安禾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意志力这东西。 瓦解的很干脆…… “我其实偶尔也想见见那个禽/兽的彭城。” 安禾睁开眼,两只胳膊圈着他的脖子,仰着头亲他。 彭城一时乱了套,任凭安禾胡乱亲吻----- “你没……没醉?”彭城喘着气问。 “嗯。”安禾眯眼,“醉酒的戏演了不下百遍,信手沾来不成问题。” 彭城呼吸不畅,问:“为什么演?” “勾引你。” 彭城笑:“魂都是你的。” 安禾说:“可人不是我的。” 彭城僵,只听安禾又道:“现在,我想要这个人,完完整整的。” 她的吻,总是带着稚嫩,像一个刚拿起画笔的小孩子,好奇的四处涉猎,却总是不曾停留于某处。 彭城回应于他,如同一个画师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去临摹,勾勒每一笔一划之下的精彩。 “安禾……”他于迷醉中轻唤她的名字。 “你想好了吗?”他问。 “嗯。”安禾点头。 她像是怕彭城听不清楚,特意仰着头靠近他的耳朵,道:“只要是你,那将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总想试一试,同你一起。 第34章 假面影后 床单潮了一半—— 汗湿了一大片。 她的呼吸有点急促,皮肤每一处感官敏感到了极致。 近乎赤.裸.的纠缠让她产生巨大的难为情,床头那盏金黄色的光线有时候太过于碍眼。她想抬手关掉那盏灯,又怕陷入黑暗的自己,再次梦回无以言说的噩梦。 只有清清楚楚仰着头看到那个人是彭城才得以安心。 “安禾……”彭城唤她,情.欲弥漫双眼。 安禾头埋在他的胸膛,轻轻点了点头,“砰砰”的心跳声声声入耳,却不知这心跳到底是谁的。 怀中人抖的厉害,彭城低头吻她,从眉心到眼睛,从鼻尖到嘴唇…… 每一处,他都爱到不行。 如一朵正开艳的罂粟花,毒性蚀骨交融。 …… 天还没亮,安禾率先睁开了眼睛,除了全身酸痛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微妙情绪之外,其他一切都还好。 隐约记得,到最后她实在是没力气折腾了,还是彭城抱着她去洗的澡。 而眼下,她被这个人仍旧紧紧抱在怀里。 安禾抬手拂过他浓烈的眉毛----- 他的眼睛很好看,鼻子很好看,嘴巴很好看,新冒上来的小胡茬也很好看。 当然,性感致死的喉结最好看。 安禾摸着他扎手的胡茬,胡茬挨着她的手心,痒痒的。 她换了只手,继续摸--- 愣是把彭城给从梦里摸醒了。 “天亮了就去刮。”彭城揽着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将她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放进被窝里,说:“别动了,扎手。” 安禾缩了缩,说:“我给你刮。” “会吗?”彭城问。 “可以学。” 彭城笑了笑说:“好。” 大概是危险系数极高。 安禾耐不住,又伸手摸着他的喉结,很轻,很耐人。 “买份保险吧。”安禾说,“这里实在是太诱人了。” 说罢,便仰着头吻。 彭城不躲反问:“只有这处诱人吗?” “可我只够付得起这一份保险了。”安禾说,“我所有的钱都用来赔付违约金了,现在还失了业,虽然不知道你老婆本攒的怎么样,但我懒得不肯挪窝,往后就得靠你养了。我花钱向来没什么概念,挥霍起来没什么度,如果是你的话,那我今后尽量省着点,珠宝奢侈品我多的是,不如你就管我吃住,我给你洗袜子洗衣服,你尽量别嫌弃。” 彭城失笑,说:“洗不干净可是会嫌弃的。” 安禾往彭城怀里缩了缩,压着声音道:“你若想要一个贤妻良母的妻子,那我大概是差的有点远,温柔、贤惠、通情达理我一样都没有,相反,可能还心眼很小,脾气很差。不像刘君阳,她适合当一个好妻子好妈妈,而我,只适合观赏。“ 这句话,还是范斯于说的。 刘君阳的温跟柔恰到好处,挑不出半点错来,就连范斯于这样的人偶尔都会感叹,将来若是娶这么一位漂亮贤惠的妻子入门,大概是做梦都会笑醒的程度。 当时安禾好胜心强,非要问一句:“那我呢?我适合什么?” 范斯于犹豫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看吧。” 她只适合用来看。 “谁说的?”彭城翻身吻她,“我们安禾,适合被保护。” 第35章 假面影后 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安禾才点开网络,躺在沙发上往下翻了翻。 若惠准备签了唐婧的消息不知是谁早早走漏了风声,就连范斯于辞去安禾经纪人身份一事也被无限放大,看客们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阴谋论故事,说出来比写出来要动听的多。 叶敏敏没了踪迹,一收往日里的嚣张气焰,彻底禁了声。 而梁莫,却依旧披着他那张我行我素的外装继续绕着美女游走…… “安禾。”彭城从身后走出来,说:“别看了。” 如今的网络对安禾来讲,进去了断然不会笑着走出来,没必要再找不痛快。 安禾合上了手机,道:“总得活的明白点。” 彭城问:“你公司那边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态度?”安禾说,“本来合约就剩半年了,我之前没想着续约,现在正好,就算想续也续不成了,唯一出乎意料的一点,就是没带走范斯于这个人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随他了。” 彭城在她旁边坐下来,说:“那我跟你先商量一件事。” 商量? 安禾看着他,突然笑问:“你不会是想要对我负责到底,明早就拉着我去趟民政局吧?” 彭城略作思考,“如果你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安禾问:“如果我真的不愿意呢?” “那就答应我接下来的事。” “什么?” “见我父母。” 安禾一愣,很快偏过头,不再直视他。 她爱这个男人,仅限于此,维持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对她来讲已然足够辛苦,其他的,一步都不想越界。 安禾失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安禾,你现在是在逃避。”彭城说。 “那又如何?”她问。 这个时候,她又如此坦白,将自己的怯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就好像再多说一句都成了莫大的罪过。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绝不会凭借一两句网络上的流言蜚语就随便定义一个人。”彭城抓着她的肩,与她对视,道:“何况,我的母亲她非常喜欢你,前些天还专门找来一些电影,夸你演得好。安禾,你还有什么顾虑?” “你跟他们提过我了?”安禾问。 彭城一愣,随即道:“我希望得到他们的祝福跟认可。” 安禾别过眼道:“难道不是恨这个女人把她儿子害的那么惨吗?怎么会喜欢?” 刘君阳曾说过,彭城当年被打的太狠,第一批冲进来的警察见此情景差点当场就宣布人质已被撕票。 安禾没法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能让极富经验的警察下这个结论。 她更没法想象,当有人再告诉他的父母,歹徒真正要的是另外一个小女孩,那些伤都是出于报复才留下的…… 而那个小女孩,长大之后还要继续残害她的儿子。 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是“喜欢”两个字。 “这是两码事。”彭城说,“安禾,我一直都想带你去看看另一个世界,不是你眼下现有的这个糟糕的世界。你一直都在我的计划未来里,我想带你去见这世间我最亲的人,他们会像疼我一般去疼爱你,安禾,别抗拒好吗?” “彭城……”安禾红着眼,“我不够好,没勇气跟他们说出我要要你这句话。很多时候我可以做到毫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评价,可总有一些人,我是想要在乎的,如同我在乎你。” 太过于在乎,才会让自己自卑到尘埃。 对彭城而言那么重要的人,连靠近都是一种罪过。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安禾问,“我答应你,但至少不是现在。” 她不想带着那一层又一层糟糕丑陋的面目去见他的父母,她想清清白白的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她要的不是祈求,而是得到。 “我知道。”彭城轻轻抱着她,问:“我是不是逼你太狠了?如果这会让你不舒服,那我收回。” “不是。”安禾道:“是我走的慢了点。” 所以,请你再等等我。 等我可以毫无顾忌。 …… 安禾后续还有一个通告,少有的没有因质疑声而作罢的通告,是个颁奖礼。 安禾到的时候,现场掀起一阵喧哗之声。 “安禾?” “那竟然是安禾?” “她这么快就准备复出了?” “真敢来啊?” “……” 夹杂于这些闲言碎语之中的,还有唐婧很不屑的一声“哼”。 安禾转过头问:“怎么,唐小姐鼻子不舒服?” 显然,唐静未曾料到安禾这时候会跟自己搭话。 她装模作样的揉了揉鼻子,甜甜的笑道:“是啊,最近感冒严重,安禾可得注意身体了。” “谢谢,我身体好得很!” 唐婧脸色不悦,转过身喊:“范斯于,让你拿纸你去哪里了?范斯于!范斯于……” “来了。”安禾听到范斯于的声音,气喘吁吁的边跑边道:“导演刚跟我商量现场一点细节,所以耽搁了时间,我这里……我……安禾?” 范斯于顿足于半路,与安禾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一时之间其实都忘了,他们共事已经超了十年了,而仅仅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竟陌生的不像话。 范斯于问:“你也来参加这个颁奖礼?” “怎么,不可以?” “当然不是。”范斯于矢口否认,“我只是惊讶。” 与其说是惊讶于安禾此时的状态,倒不如说惊讶于安禾的穿着。 她穿着一件纯白的长裙,裙边剪成不规则的斜边,修长的双腿露出半边,性感的不像话。 记忆里,安禾对白色过敏。 安禾笑,“惊讶我强大的生命力?死鱼,我们的十年,过的还真是糟糕!” “不是……”范斯于否认,却又咽下了后半句。 总该清楚,安禾不是一个愿意按常理出牌的人。 总有人笃定她近些年翻不了身,一时半会必然不会再出现在大众的面前,总有一段消沉的时间,而安禾却告诉这些人,她偏偏不! 这点,他应该是知道的。 “我只是很开心。”范斯于笑,“很开心再见到你安禾。” 安禾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唐婧的声音率先响起,“好生感动啊!范斯于,你还知道你现在是谁的经纪人吗?还不快过来!” 范斯于没吭声,绕过安禾朝唐婧走过去。 他记得安禾曾经说过,有人的坏藏得深,旁人看不见,而有人就比较笨了,脸上就写着“我是坏人”四个字。 他一直都觉得安禾绝算不上笨,相反,她非常聪明,可她的“脾气差”却是明明白白挂在脸上的,不像唐婧。 同样是坏脾气,直白的“坏”好像更好上一些。 “怎么了?”一个将近陌生的声音从安禾后脑勺传过来,“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谁惹你生气了?” 这个声音,陌生的安禾差点把他给忘了。 唐婧紧紧盯着安禾,转过脸赏了温煜一个白眼。 温煜失笑:“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他顺着唐婧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撞上了回过头的安禾。 圈子是个圈,怎么走都会遇到,可奇怪的是,安禾跟温煜自那之后却在任何场合都未曾再见过。 “安禾?”温煜一僵,他失神般的盯着安禾身上一件纯白的裙子,半晌道:“好久不见。” 安禾懒得理他,这种客套她向来懒得应付,何况,对方还是温煜。只是好奇,狗男女还没分手也算是奇迹了。 她忽视的很淡然,不知道哪点又让唐婧百般不舒服,只见她趁着自己人多势众扯着嗓子喊:“安禾,你在得意什么,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安禾笑:“我得意的事多了去了,唐小姐想听吗?” 她笑的越坦然,唐婧的脸色就越难看。 从唐婧的表情来看,显然她并不想听,但她越是不想听,安禾就越想讲。 “唐小姐努力半生,一直跟在我安禾屁股后面,专挑我用过不要的人,除此以外,你可是没什么别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唐婧的脸色难看至极。 安禾笑:“以为抢几个我安禾用过的人就能复制我安禾的路?太过于单纯可就真成蠢了!如果我没记错,唐小姐今年三十好几可是一个主流演技类奖项都没拿到手!我好歹比你先出道半年,当年你的第一部 剧还是我带着进的场,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前辈的?” 唐婧往前一步,当仁不让,问:“安禾,你就是这么自欺欺人的?” “自欺欺人?”安禾笑,“成语用的不错,自欺欺人四个字我原封不动送给你,另外再多送你五个字:人丑多作怪!以为穿件公主裙就是公主了?唐婧,你简直是侮辱童话!” 唐婧不服:“那也总比你穿件过时好些年的礼服要强得多!” 安禾低头去看,其实唐婧没有说错,这件礼服少说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一直挂在她衣柜深处,从未拿出来过。 款式不新颖,老旧的元素叠加在一起,失去了当下应该有的美感。 裙子边角处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抽象画,怎么看怎么别扭。 是当年顾亦挚无聊闲画上去的 唐婧皱眉,仿佛是被这件裙子彻底丑到了,她问:“你是有多落魄,这么快就没有品牌商愿意借你衣服了?” “唐婧。”先出声的是温煜,他看上去莫名的感伤,道:“别闹了,回去。” “你现在是在帮着她说话?”唐婧吼,“温煜,你是想告诉我旧情难忘吗?” “我是想告诉你别这么咄咄逼人,尤其是挑一件衣服的刺!”温煜脸色同样不好,强行拽走了唐婧。 直到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消了去,安禾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逞口舌之快又如何,她更希望与这些人再无碰面。 可现实,却总是更愿意当头泼冷水…… “安禾……” 这声音继续熟悉。 “不愧是你,无论何种境地都选择当仁不让,我喜欢!” 安禾转过头看向身后人,道:“我无坚不摧,不正好对得起梁公子送我的莫大的惊喜?” 梁莫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转瞬即逝。 “你很聪明,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梁莫说。 安禾笑了笑道:“我与叶敏敏闺蜜情是假没错,一起长大却是真。这个人,别看她平日里专挑难听的讲,但其实,胆子比老鼠还小。她可没梁公子的能耐,能做到这种份上!” 那条爆料微博里,有几张当年警局立案的时间点,这些,叶敏敏是拿不到的。 梁莫往近走了走,与安禾相隔几寸,压低了声音问:“那么现在,你后悔了吗?” 安禾道:“我若是后悔,现在就该跪着了。” 她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一丝明亮。 就好像,当真毫不在乎! 这让梁莫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安禾重新站在了领奖台…… “我安禾,重新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替自己说句话,我无罪,强加于我的,统统不认!” 她仰着头,说的句句铿锵振地。 这是第一个,在面临无数方位摄像头的领奖台,自己替自己辩解的艺人。 “出道十年有余,我从未穿过一次白裙子,今天是个例外,因为我安禾配得上!” 台下,瞬时掌声轰动。 不得不承认,这份勇气,前所未有,仅安禾一人。 第36章 假面影后 安禾怀里抱着奖杯,走向了后台…… 不是什么重要的奖项,拿在手里也没什么分量,但她拿的很小心。 彭城就等在后台。 “等着急了吗?”安禾问。 彭城摇了摇头,将手机伸到安禾面前,说:“叶青川在找你,应该有急事。” “你没接?”安禾问。 “接了,也没说是什么。”彭城道:“只说这边结束后让你回电话给他。” “搞什么?”安禾皱了皱眉,将奖杯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拨通了叶青川的号码。 接通的很快,一秒都没耽搁,就好像他无事可做就在守着这个电话。 “安禾。”叶青川先出了声。 “嗯。”安禾低着头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安禾。”叶青川没头没脑的又喊了一声。 “干嘛?”安禾皱眉,“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叶青川一声不吭,突然没了声音。 这情况? 安禾试问:“你不会是给我开错了药,把耗子药给我装了一大瓶吧?我说你怎么……” “顾烨醒了。”叶青川说。 “嘭”的一声,奖杯落了地,堆成了一堆碎片。 借着碎片,这次,她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顾烨,那个久远记忆的男人。 “安禾!” “安禾!” …… 叶青川跟彭城同时出声。 “安禾?”彭城紧紧抓着安禾的手臂,一脸的担忧,“安禾?怎么了?” “没……”安禾回过神,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顾烨?你说顾烨?”她像是不确定般的再次开口问:“是顾烨醒了?” “是。”叶青川的声音终于给了她双脚着地的实感,叶青川说:“是顾烨醒了,安美玲已经在医院了,我觉得,应该通知你一声。” 毕竟,在顾烨还有意识的最后一秒,安禾还喊他一声“父亲”。 “安禾。”叶青川道:“我现在在医院,你如果现在要过来,那我……” “我为什么要?”安禾反问,不做任何思考,“他的情况,不必再知会我,有安美玲就够了。” 说罢,安禾挂掉了电话,无视一地的碎片。 “走吧。”她说。 车子一路前行,出奇的,一路畅通,只有一首很轻的轻音乐陪伴。 明明是入睡前的伴奏,安禾却一丝睡意都没有。 她闭着眼,感觉到后半段路彭城关掉了音乐。 “开着吧。”安禾道,“我想听。” “如果你想去医院,我可以陪着你。”彭城说。 “不了。”安禾说,“对不起,我不想把你介绍给他们。” 不论是顾烨还是安美玲。 “安禾……” “不是你不够好。”安禾道:“只是因为我的父母都配不上一个“好”字。” “曾经我以为顾烨不同于安美玲,他给过我缺乏的父爱,记忆里,我应该也曾被这么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呵护过。”安禾说,“他教我写字弹琴,就连那段不堪回首的糟糕事也是他费尽心思替我瞒起来的,他把安禾保护的很好。” 很好的只有安禾,不包括顾亦挚。 “可他,杀了顾亦挚。” 当年有一段时间,顾烨酒不离手,整日醉醺醺的,未曾有半刻的清醒。 脸色苍白的安禾,被关在柜子里的顾亦挚,以及那个冲破底线,突然揭下面具的顾烨…… 柜子里的人哭天撼地,柜子外的两个人在互相较着劲。 安禾拿拳头砸锁,锁钩划破了她的指尖,她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安禾!”顾烨制止她,一把抓着她的手吼,“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这双手除了弹钢琴什么都不适合做!你忘了吗?” 安禾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手,突然想毁了。 毁了这一切,毁了安禾,也断了顾烨的痴心妄想! “松开!”安禾与顾烨对峙着,她直视着那双让人看上去胆战心惊的眼睛,说:“我再说一遍,放他出来!” 顾烨置若罔闻,顾亦挚在他眼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看不见这个人,听不见这个声音。他突然笑,笑声穿杂于顾亦挚的哭声…… 顾烨问:“安禾,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不及这个孩子的一分半点重要!难道,只是因为我说错了那句话吗?你非得这么惩罚我?” 顾烨的确为她做了很多。 从当年安美玲指着这个男人让她喊“爸爸”开始,她就像是突然双脚着了地,她不再害怕安美玲有朝一日会丢弃自己这个拖油瓶,因为看上去顾烨着实非常喜爱他这个女儿。 他替她去开家长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临摹练字,教她画画,教她弹琴,甚至,买很多好看的白裙子给她。 顾烨比安美玲更有耐心,很多时候,他充当的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角色,于安禾来讲,他像母亲,也像父亲,更像一个得之不易之挚友。 他为她做的太多了,包括,娶了安美玲。 “我为什么会娶你母亲?安禾,我要的只有你。” 当顾烨突然撕下他的这层伪装之后,当再回想之前种种所谓这个人的好的时候,安禾就像吃了隔夜的馊饭,对顾烨这个人排斥到了极点! “你不是说错了一句话,顾烨。”安禾看着他,道:“错在我认识你。”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未认识顾烨这个人。 “哈哈哈哈……”顾烨大笑,“安禾,你可真没良心!” “我没有那东西。”安禾说,“是安美玲教我的,同样也是你教我的。” 顾烨低头,他的眼睛很红,像是自言自语的叹了一句:“可是安禾,我已经不再扮演你父亲这个角色了。” 那个时候,顾烨跟安美玲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安禾已经成年,五岁的顾亦挚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法院虽判给了安美玲,但顾亦挚没在安美玲身边待过一天,他一直跟着安禾,就像是被判给了姐姐一样。 “我还有什么顾虑?”顾烨自问自答,“没有了,安禾,我没有顾虑,道德绑不住我,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一句,我爱你呢?” “闭嘴!”安禾吼,“滚!滚出去顾烨!” 顾烨手中的钥匙落了地,他踉跄着往前一步,说:“安禾,我们的关系到极点了吧,无论我再做什么,你都不可能比现在还恨我,那我为什么不能得到我想要的。” 他离安禾太近,呼出的热气喷了安禾一脸,就连这个,她都觉得恶心。 安禾捡起地上的钥匙,她无视顾烨,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锁被打开,安禾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顾烨就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不顾安禾的挣扎,强行吻着她的后脖颈…… 酒精味太重,重的安禾想吐! “你放开我!顾烨!放开!” 安禾拼命想要挣脱他,可她力气抵不过顾烨。 “你知道吗安禾,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这个世上你再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安禾,想恨就恨吧,我顾不了那么多!” 她拼了命的推开顾烨,本就一个老旧破损的衣柜被撞的叮当哐啷的响。 这间屋子,坐落于城西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安美玲跟着顾烨搬了家之后,这里就成了顾亦挚的画室,墙面地板均被涂的花花绿绿,衣柜冰箱乃至桌椅板凳全部挪了位堆在了一旁,高高架起。 “姐姐,姐姐这里很黑……”顾亦挚没有停止哭喊,他用手拍打着柜门,“姐姐开门……” “等等,等等亦挚……”安禾退开了半步,顾亦挚还小,这个样子,不适合被他看到。 “乖,再待一会,一会就好……”安禾抖着声安慰,“姐姐就在外面,不要害怕,姐姐处理一点事情,很快就好……啊!” 话还没说完,安禾就被顾烨拽着胳膊甩在了一面墙壁,他像是忍无可忍,借着酒精明目张胆的越界。 他挣脱了法律的束缚,背弃了道德的圈固,他以为再没有什么可以拦住他的爱情。 只是没想到,安禾宁死也不愿靠近一步。 他知道,这个孩子太倔了。 桌椅板凳劈里啪啦的散了架,安禾手指扣着一块木头,问顾烨:“你如果真想让我今天死在这里,那么你可以继续。” 她背靠着那个衣柜,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柜子里顾亦挚接连不断“姐姐”“姐姐……” 喊得人心慌。 “我不介意陪你。”顾烨失了心,“我说过,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啊!”安禾一惊,顾烨已经大步走过来,她往后退,身后的衣柜应声而倒…… “亦挚!”安禾下意识想去挡住那个衣柜,顾亦挚还在里面,里面还有个孩子。 “姐姐……”顾亦挚的声音劈了叉。 “安禾!”顾烨大步冲过来,从后一把揽过安禾,由于他动作幅度实在是太大,撞翻了另一侧的一个白色冰箱。 劈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安禾被顾烨在最后使劲甩向了另一侧。 他自己,被压在了冰箱下。 衣柜摔倒在地,连带着那把锁也被甩开,安禾睁眼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顾亦挚的眼睛…… 他睁大了眼睛,在最后喊了一声姐姐。 声音太轻,安禾甚至都没听清楚。 松懈的一根木头棍一侧被削尖了,横穿在顾亦挚的脖颈上。 紧接着,她看到从柜子底流出一股滚烫的血液,一路流到了她的脚边。 她伸手摸了一把,那是记忆里顾亦挚最后的温度。 自此,安禾满身罪孽。 几个月之后,她试着割开自己的手腕,再去寻找顾亦挚。 她想问他疼不疼。 却没等到他回答。 “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竟会脆弱成那样子。顾烨在医院躺了五年,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睁眼睛,每次睁眼的时候都会四周看看,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人就会重新闭眼陷入昏迷。叶青川说,或许他是在等我,但我一次都没去过,再到后来,他连眼睛都不睁了,一躺就是五年……” “我不想见到他,我想让他死,但我知道,亦挚跟我一样,他也不想见到他。那我就祈祷顾烨就那么活着,永远靠冷冰冰的仪器续命,别去祸害任何人,可现在,他醒了。” 安禾道:“彭城,顾烨是个非常危险的人,我们离他远一点好不好,就当作不认识这个人,我算不出来截至今日我是不是还欠他,但我不想还了。” “我们逃吧。”她说。 她用的是“逃”。 第37章 假面影后 这天,彭城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国外一家知名医院的就医确认函。 这家医院,彭城有所耳闻,于峰曾向他提起过,有很多耳朵这方面的权威医师。 “你联系的?”彭城问。 “嗯。”安禾正忙着低头敲字,于百忙中嗯了一声。 等她敲完字才抬头道:“我把你的病历都已经发过去了,虽然主治大夫没有百分百的打包票,但他告诉我不是不可治,那位医生还是叶青川的校友,我不信任叶青川这个人是有我自己的原因的,跟我怀疑他学历造假没什么直接关系,其他人我还是愿意试一试的。何况叶青川对这个人评价很高,好像是他的学长,还是什么优秀毕业生之类的,应该可信。” 就算不可信,也总得试试看。 彭城这才发现,门口玄关处不知何时已经堆了两三个装好的行李箱,她做了逃亡的姿势,尽可能平缓且说得通。 彭城问:“什么时候联系的医生?” 安禾转过头看他,细细想了想道:“太久了,不太记得了。” 久到那时候安禾或许还不知道彭城的耳朵疾病是因自己而起。 或许当时她并未上心,只不过是随口问过叶青川一句,而叶青川这个人的回复总是又臭又长,先是罗列了一大堆难懂复杂的分析说明,后面才勉为其难的赘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当时叶青川说过他那位校友不仅忙而且脾气很差,大概率不见得会有回复,后来安禾也把这事给忘了。 那位医生开始回复安禾,也是近些天的事。 门口堆着的行李箱大多都是安禾自己的,就好像,其实真正需要治疗的那位,是自己罢了。 见彭城盯着玄关处半天没动,安禾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是在这个时候借口打发你,更不是临时起意去做这件事。联系这家医院,我已经准备很久了,不管顾烨在什么时候醒来,他影响不了我。” “我知道。”彭城道:“但是安禾,有的时候逃避不见得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见顾烨,已经是个躺了五年之久的人了,或许他比你更放得下,有的时候我们……” “他不会!”安禾看着彭城,连睫毛都为煽动半分,她说:“我不想见到那个人,这辈子都不想!” “好,好。”彭城握着安禾的手,轻声道:“好,听你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安禾微颤,她说:“彭城,我只想让你每天早上都能听到我的早安。” …… 次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从窗外射进来一束柔和的光线,正好打在安禾的脸上。她眯着眼看了看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彭城,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匀畅,他还没有醒来。 近些日子,安禾终于不再借靠安眠药助睡,而彭城那严苛的时间作息也渐渐失了灵,两个人每天早上都要赖床,直到太阳挂在半山坡才慢吞吞的洗漱吃早餐,早早的就过上了养老生活。 安禾半趴着,凑近彭城的耳朵,很轻的而说了一句:“早安,彭城。” “听到了。”彭城笑,将乱动的人抱着重新塞进了被窝。 安禾仰头咬了咬他的脖颈,说:“我饿了。” “咬吧。”他伸长了脖子。 安禾也不客气,说咬就咬,如同嚼咽骨头。 “嘶~”彭城倒吸气,“还真咬啊?” 安禾点头:“我真饿了。” 彭城摸了摸她的腰身,道:“还是太瘦了些。” “我都胖了十斤了。”安禾叹气,“区区半个月时间,以一天一斤肥肉的速度在增长,我昨天大概查了查,一斤肉有这么大一块……” 安禾张开双手夸张的比划着:“这么多哎彭城!” “好了。”彭城笑问:“待会想吃什么?” “粉蒸肉,小龙虾,烤牛排……” 彭城笑出了声。 “彭城。”安禾喊。 “嗯?” “我其实不太知道喜欢一个人,甚至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 “……”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是要被我放进心里的,那只有你。” “……” “我想,我应该是爱而不自知,其实我很爱你彭城。” “……” “或许,远比你爱我还要多,我只是不太会表……唔……嗯……” 彭城翻身吻她,后半句话融进了情迷里。 “不会比我更多了。”彭城喘着粗气道:“安禾,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不知道我,是何等爱你。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两个人闹到最后日头快要接近中午,安禾摸着肚子,脑袋塞进被子里支吾:“现在真的快要饿死了。” 彭城耐心的给这个大孩子穿好衣服,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再睡会,我去做饭,好了叫你。” 安禾点了点头。 主卧靠近最南面,从主卧到厨房需要穿过一条走道,彭城越往前,香味越浓烈。 他心里犯嘀咕,难道是邻居家的午餐香味直接传到了这里? 他左右看了看,窗子都是关死的…… 一张不大的长方形餐桌上盘子摆的满满当当,大有一种满汉全席的感觉,饭菜的余温还没完全散,飘着香味。 彭城偏头去看,大门没有被关上,留了一条小缝…… 甚至,还有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在入口处。 “谁?”彭城下意识的喊出口,门口却是空空荡荡。 难道是安禾预定的午餐? 可是是谁开的门? “安禾?”彭城出神的盯着这满桌子的菜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要被提到了嗓子眼。 “安禾?安……你什么时候站那的?” 安禾就站在那窄小的走道处,她一只手紧紧扶着墙壁,一张脸比那冰冷的白墙还要白。 光从脸色彭城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安禾提前预定的事情。 她像是站立不稳一般指尖扣进墙里面,一桌子各色各样的菜品在她眼里就像每盘都放了毒药一般可怕。 “这些菜……”彭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安禾的情绪,安慰道:“别害怕,这些其实是我提前叫的厨师过来做……” “是顾烨。”安禾打断他,无比冷静的说了一句:“顾烨来过了。” 彭城僵在原地,半晌才回神。 “怎么可能,他又没有房间钥匙,怎么能……” “他不需要。”安禾说。 “什么?” “顾烨,没有钥匙他也可以。” 顾烨年轻的时候本行就是这个,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偷窃简直轻而易举。平常类的锁他只需要半分钟就可以,像这种稍微复杂一些的,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个,安禾最清楚,因为,她也会。 顾烨教她的。 “不一定是顾烨,安禾,先放松。”彭城将她冰凉的指尖握在手心,柔声道:“安禾,别自己吓自己,顾烨才刚醒,身体各方面都还没有恢复,他这个时候不可能……安禾,你在看什么?” 她死死的盯着那一桌子菜,像是身临其境的来确认某一件可怕的事情,脸色越来越白,甚至,呜咽出了声。 她是那样害怕…… 这种怕,远比安美玲的鸡毛掸子伤人的多。 她与顾烨之间,除了隔着一个顾亦挚之外,究竟还有什么? 安禾那日所讲,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 那年,顾亦挚都已经五岁了,那么安禾与顾烨相识的时间远超五年,她将那些年一句话带过,就仿佛,她跟顾烨之间,仅仅存在一个顾亦挚,如若没有顾亦挚这个纽带,大家都是陌生人,就连安美玲都未曾参与。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安禾?” “那些菜……那些菜!”安禾死死咬着自己嘴唇,咬破了皮,舔舐着血腥味。 “安禾!” 突然,她一把推开彭城,大步冲到餐桌前,不管不顾如同发疯一般的悉数推倒了地上,力气之大,差点连带着餐桌都被掀翻。 瞬时,劈里啪啦的破碎声此起彼伏…… 地上一片狼藉,彭城先行一把将安禾抱在了怀里。 “别怕……”他紧紧抱着怀中人,“别怕安禾。” “顾烨,是他。”安禾心跳的厉害,她死死的抓着彭城的衣襟,说:“那些菜,是他常做的,我……我一点都不喜欢,我看见就想吐!” “好,好,我们不看了……”彭城将安禾拦腰抱起,转身进了卧室,将这一地狼藉扔在了身后。 “顾烨现在还是嫌疑人的身份。”彭城道:“警察那边应该也是有人盯着的,他没那么自由。” 虽然在那场事故中顾烨成了植物人,但在顾亦挚的案件中他并没有洗清嫌疑,相反,在场唯一一位目击证人安禾明明白白的指控了顾烨,警方监视他无可厚非。 如果是这样的话…… “报警吧。”彭城说。 他低头拨了110,刚响了一声,安禾就抽走了手机按了挂断。 “别报警。”安禾说。 “安禾?”彭城一愣。 “我要去趟医院。”她说,“就是顾烨待着的那家医院。” 时间有一秒的暂停…… 刚开始,安禾要逃的时候,彭城想的是面对,可如今安禾愿意去面对了,不知为何,他竟想劝她别这么做。 “我们说好今天要……” “你先走。”安禾甚至推了彭城一把,“彭城你先走好吗?我来找你,你在那边等我,相信我我会来找你的。” 彭城突然笑了,笑道:“这样的话,就没人跟我说早安了。” “我跟你一起去见顾烨。”他说。 “彭城……” “实在不行,我明天再走。”彭城说,“就当我贪恋你的早安,让我再多听一次。” 第38章 假面影后 医院内,安美玲几乎寸步不离。 她没有像那日那般蓬头垢面,反而穿戴得体,面容娇魅,像个优雅到极致的贵妇,纤细的右手手指中始终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头。 在看到安禾跟彭城的时候,也只是略微的皱了皱眉,烟雾熏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没有说话,掐灭了烟,转身进了房内,安禾跟在她身后。 纵然她也曾设想过顾烨此时的模样,可当真就这么面对面了,心中也不免真的感叹上半分。 他太老了,与多年前相比,像是老了十来岁,鬓角处头发已经全白,白的晶莹剔透,让人不得不把第一眼的注意率先给了那两缕碎发。 后脑勺的那条刀疤依旧还在,可能是因为人相比于之前更瘦了的原因,那条刀疤仿佛好像更深了。 刀疤之下的嘴唇微微扬起好似是在笑,而位于刀疤右上角的右眼却又沉沉的盯着安禾身旁的彭城。 说不上善,也不等同于恶,总之,会让人非常不舒服。 彭城没法想象为何安禾会如此怕这个人,就像他亦无法想象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老人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闯进他们的家而做了那满桌子的菜一样。 突然,“啪”的打火机的声音在寂静中突然响起,安美玲重新点燃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别过眼看了安禾一眼,一声不吭的转身出了这间房。 “来了?”顾烨先出声,他的声音,苍老了太多,如同一口陈旧多年的老钟突然响起,吓得安禾一哆嗦。 安禾始终不看他,三个人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相继沉默。 她与他,实在没有开口的必要。 往前都是债,往后是陌路。 安禾不参与,顾烨只得一个人演,毕竟,人,是他千方百计叫来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与安禾真的能就那么平淡的再也不识…… 在表演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上,认真的只有安禾一个人。 “你这位朋友……”顾烨眼神在彭城身上稍作停留,问,“确定是方便一直呆在这的关系?无所谓吗?” 彭城偏过头去看安禾,发现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对顾烨这个人的,只有忽视跟沉默。 “没关系。”彭城开口,“毕竟您今早闯的,其实是我家。” “哦?”顾烨没所谓,倒问了一句,“菜好吃么?” 彭城说:“我家附近的流浪猫狗应该知道。” 顾烨好像没听见,多余的一丁点表情变化都没有,而是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手艺到底有点生疏,不是之前的味道了,我说的对吗安禾?” 安禾当他如空气,她瞥见一旁的桌子角放着一盒烟,应该是安美玲扔那的,安禾想也没想抽了一根,转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没有火。 于是她转身出了房,找门口的安美玲借了火。 半分钟之后,母女俩一同出现在门口,不管是神情还是抽烟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顾烨终于板下脸来,质问的语气问:“谁教你抽的烟?” 不知为什么,他对于安美玲跟安禾的那份相像总是怒气加深,也许,打心眼里,他也不把自己当好人!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他却千方百计与安美玲离了婚,又千方百计的去爱另一个人。 说出来,就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顾烨的身体尚且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还像个实在的跛子。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自己这一面,只见他一跛一跛的走到安禾的跟前,从她手心里抽走了那根烟。 安禾也不阻,低着头嗤笑,半晌过后,她问了一句:“顾烨,你还不死心么?” 他希望安禾能做一个亭亭玉立的钢琴家,而安禾却固执的成了画上面具半真半假的演员,这些年她再也没碰过钢琴。 他剥夺她所有爱人的资格跟权力,让她觉得这世间的爱皆可憎且可恶,却不料,她对着另一个男人说尽这世间所有与爱相关的词句。 他从小教导她女孩子要得体温柔,她却学着安美玲,抽烟喝酒样样在行…… 顾烨越嫌弃安美玲,她就越学着安美玲做事。 顾烨大拇指黏着烟头,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那个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就为了这个人?”他指着彭城,问:“就因为他是不是?” 安禾抬头直视着顾烨,咬牙道:“别用你的手指着他!” “安禾!” “我让你别指着他!” 安禾说:“顾烨,别弄脏了我的光,你赔不起。” 那半截烟被顾烨使劲甩在了地上…… “光?你哪里来的光?”顾烨一步步靠近,“我从小教你适应黑暗,是想让你明白,有些拿不出来见不得光的事可以留给黑暗深处去做,我不是叫你去寻光的!那么多年,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还学不会么?你的光?安禾,不应该有,这世间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种东西!” 他两手紧紧抓着安禾的肩膀:“我可以容你这些年未曾踏进病房半步,我也可以认了你将顾亦挚的死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着这个男人来这里,还大言不惭的跟我谈什么光!安禾,别跑太远,跑太远了我可就……” “你想怎样?”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同时,顾烨的手腕被一双手抓着,生生从安禾的肩上扯了下来。 彭城踩着扔在地上的半截烟头,道:“安禾早已不是你的控制物,她是你永生永世都追不到的影子,趁早断了这个念头的好!” “你是在教训我?”顾烨简直觉得可笑,“小子,劝你别逞这个强!” 说罢,顾烨一把甩开彭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拳头已经高高抡起,苦于,眼下他早已不是多年之前的顾烨,而彭城,也比他想象中反应迅速。 握紧的拳头没有朝着目的地落下,彭城偏了偏头,只轻轻擦着他的耳朵而过…… 顾烨到底身体虚的厉害,他人还没站稳,只觉身后有人拽了他一把,紧接着,“啪”的一巴掌,结实落在他的脸上。 安禾,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她冲着他吼:“你刚刚,是动他耳朵了?” 不仅安美玲,就连一旁的彭城明显也愣了一下。 顾烨像是被打懵了,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安禾你……” “你是不是动他耳朵了!”安禾当仁不让,“顾烨,你若敢动他一下我定加倍从你这要回来!” 说罢,安禾一把拉过彭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扇门。 好半晌过后,只听顾烨很轻的念了一句:“原来她是来警告我的,没那个男人,安禾怕是致死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了。” …… 彭城是在第二日下午去的美国,临到上机他才于匆忙中发了一条消息给安禾,说是突然收到美国那边医院的信息,要求他必须今日出发,尽早安排治疗。 其实安禾说服彭城让他先走说服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同意,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又愿意了。 安禾隐约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直到第二日临近中午,她试图联系彭城手机始终关机,她又试图联系医院那边,结果医院给的回复是彭城本人已取消了接下来所有的治疗方案,况且,他们也没有发过任何邮件要求病人必须尽早到达医院的事。 就这样,彭城消失了。 他能去的地方安禾知道的并不多,直到这时候她才明白,她似乎从未走进彭城的生活圈,这怪不得彭城,主要是自己的原因。 她记得那个修理厂的位置,却对那晚喝酒的几个人却毫无印象,甚至,到现在连一个名都没记得,唯一的刘君阳,跟着彭城一起也消失了。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顾烨的消息。 顾烨已经出了院,他没有别的去处,而眼下还愿意收留他的,也只剩安美玲一个人了。 有的时候安禾很是怀疑,顾烨究竟给安美玲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够让她在经历一次被无情的抛弃过后还能这么锲而不舍,她对这个男人的迷恋简直可以称得上疯狂! 安禾到的时候,安美玲并不在家,屋内只有顾烨一个人,他像是早就料到安禾会来一样,做了十足的准备。 他就端坐于书桌前,双眼盯着那扇门,直到安禾出现在他面前。 他左手搭在桌边,手下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安禾不看他,开门见山的问:“人呢?” 如果不是因为彭城,她至死断然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还是这么伤人。”顾烨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他问:“安禾,如若不是为了他,你就不愿来赴我这个约吗?” “别以问句的形式。”安禾说,“你知道答案的。” 顾烨突然笑,他笑说:“安禾,是你跑偏了。” 我剥夺你去爱一个人的资格,那种玩意,安禾本不应该有的。 他以为他顾烨得不到的,谁都不行,可谁想,在这之后还有一个人,他叫彭城。 从他在医院第一次见到彭城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要与安禾绑在一起的,既然安禾已经毁的差不多了,那么这个人,还有什么必要留着他? 他将手底下压着的信封往前推了推,说:“看看吧,我送你的礼物。” 安禾迟疑,手掌握成了拳头状。 “不敢?”顾烨笑,“我来帮你。” 他的手指很长,嘴边噙着笑,将信封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摊开在安禾的面前。 陈年旧事如一堆积压而起的垃圾山,走近了令人作呕。 照片中老旧的危房,花花绿绿的墙壁,倒下的桌椅板凳……统统映衬一个人最为肮脏的过去。 顾亦挚的血没有被擦掉,存留了五年之久,如今早已变成几道浅淡不清的暗红色。 在那暗红色之上,被重新抹上了新鲜的血液…… 彭城的影子轻轻盖在了顾亦挚上面。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永远如初见。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怔怔的盯着镜头。 也许他是猜到了,这些照片安禾一定会看到,在那个时候,是不是还可以说,其实不疼,一点都不疼,他不知道,他的安禾,究竟信不信这句话。 满地的木头棍子横七竖八乱扔着,端处均沾了血迹…… 那些人,手里拿着棍子,不往别处,偏偏只对准了他的耳朵。 他再也听不到那句“早安”了。 安禾太用力,指甲嵌进了肉里。 她从顾烨手中一张一张抽走那些照片,翻来覆去细细的看。 “疼吧?”顾烨问,“你现在难受吧?安禾,交付爱不值得庆贺,一点都不好玩,你不听话,这就是代价!” “你错了顾烨。”安禾抬手,大拇指轻轻擦过彭城的脸,她说,“爱一个人很有趣,我因你而丧失对生的乐趣,却想为了他,再努力活一次。我活是为了他,死也是为了他,自始至终,与你顾烨,毫无瓜葛!” 安禾缓缓抬起眼,第一次这般无畏的直视着顾烨,问:“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我想要什么?”顾烨咬着牙,“事到如今安禾你竟问我我想要什么?那日,我就站在门口听着你们的欢愉,我听你说你爱他,我听你对他说早安!你可以忽视我这个人,你也可以把我顾烨从你的人生轨迹里彻底清除掉,但是!那天在医院,你第一次看我,竟是因为我砸到了他的耳朵!安禾,你还说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若不知道,又怎么能捅刀子捅的这么满分?你太可以了安禾!” “是我罪该万死,是我不听话。”安禾低头,眼泪划过脸颊,她哑着声音问:“可是顾烨,该自食其果的是我,彭城什么错?亦挚……他又错在了哪里?” “姓彭的是他活该!现在是个彻底的残废了,比我更残废,不管你们去哪里,都没有人能治好他了!安禾,他没脸见人了,没资格再像狗一样待在你身边!” “那顾亦挚呢?”安禾吼,“这个孩子他姓顾,难道你良心泯灭到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可以当作无所谓吗?顾烨,你有没有去看他一眼,有没有跟他说声对不起,你有没有!” “当年是个意外,我没想伤害那个孩子,何况,你看看现在的我,该付的代价我都付了,五年,总该够了?” 从顾烨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歉疚之意,就好像那个孩子,与他并无瓜葛。 “不够。”安禾摇头,远远不够,顾亦挚怕是永远都想不到,自己的父亲试图用五年来抵他这条命。 不值,不值得他喊他一声爸爸。 “那是你儿子啊!”安禾痛到站不起来,怀中那一沓照片被她揉成了一团。 顾烨冷笑,问:“姓顾就一定得是我儿子吗?” 安禾僵在原地,就连脸上的泪痕,都好像冻住了一般。 “你、你什么意思?” “我跟你母亲,从来就没有夫妻之实,我告诉过你,我娶她,从一开始为的,就是你。” 安禾浑身的血液仿佛被一下子抽走,冰凉到极致。 “你应该好好问问你母亲,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惊天秘密,让她能不惜出卖自己的女儿也要给那个孩子找一个名义上的爸爸!” “嘭”的一声,安美玲手中的一袋水果稀里哗啦散了地。 安禾回过头看她,不问,却是早已知晓答案。 安美玲这个人太不愿意演了,对于安禾,她向来懒得演,就那么明而晃之的告诉她,没错,顾烨说的都是真的,别试图期待什么别的。 故而,安禾连问都没问。 自己是不是一件交易品不重要,这些年是不是恨错了人也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这个世界糟糕透了。 她很想问问彭城,很想拉他来看看,该怎么原谅这个世界。 世界对面的那个人,也没了回音…… 她将褶皱的相片一张一张摊开摆放整齐,如同稀世宝贝,藏在了胸口处。 她将过去一点一点拆开来,挑挑拣拣只留下彭城参与的部分,印在了脑海里。 “明天,顾烨。”安禾说,“明天,你来这里。” 她指了指怀中相片上满是血迹的旧房子。 “我跟你,算一笔总账!” 然后,头也不回。 经过安美玲的时候,亦没有回头,没做半步的停留。 对于安美玲,憎恨与愧欠互相参半,她没把她当好人,也没放在恶人堆里,每每提起她,总说这是个疯女人! 安美玲骂她疯,她骂安美玲疯,这是母女俩最平常的相处方式。 到头来,真正疯的只有她安禾罢了。 “安禾!”安美玲追在她身后,一把拽住了安禾的胳膊。 安禾回过头看着她,记忆里,她第一次见识安美玲这副模样。 歉疚的,欲言又止的,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哀伤…… “安禾,你听我说。当年我怀孕了,孩子的亲生父亲是有家庭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急于找一个接盘的人,我没有稳定的工作,又带着你,那时候,没有人愿意,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顾烨出现了,我见他条件都还可以,所以我……安禾?” 安禾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会是什么精彩绝伦的故事呢!没想到这么烂大街?你也好意思讲!” 安美玲一怔。 “你说我不要脸抢了你的丈夫,你往我脸上放巴掌,我连躲都没躲一下!你说我害死了你的儿子扬言要我偿命,我就站在那里等你来!你说我从小就是个祸害,我认!所以我离你远远的!安美玲!我吞安眠药,我往自己胳膊上放刀子,我不是在试图引起你的注意,我是真的不想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生不如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拜你所赐,我逃离不了顾烨了!往后,我不欠你了,不欠你一条人命……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安美玲,这辈子不想,下辈子也不想。” “麻烦你!永远从我眼前消失!” 下辈子,就让我好好活一次吧。 除了彭城,我谁都不要。 第39章 假面影后 第二日傍晚六时整,安禾驾车自家通往老旧城西区,她没走直路,像是漫无目的的特地绕了好大一圈背对着来时的方向穿进了一条千米隧道。 原本好好行驶在右侧的银色保时捷突然在中途临时换了道,像是颇有预谋的直直的冲着从对面驶来的一辆黑色大众车撞去,出奇的是,这个时候黑色大众竟然也不减速,而是猛踩油门,临到最后还在提速…… 千钧一发之际,银色保时捷后面紧跟着一辆黑色宾利,宾利车如同一把离弦的箭别到保时捷左侧,使出全力将保时捷逼停,然后一头撞上了前方的黑色大众…… 剧烈碰撞,三车尽毁…… 车上三人,两死一伤…… 娱乐新闻在那一刻仿佛炸了锅。 事故现场视频不知是谁传了出去,明明是三车相撞伤亡惨重,可从现场来看这三车完全均有余力保自己不受牵连,奇怪的是,就像鬼上了身,谁都没想着要躲。 更奇怪的是那辆黑色的宾利,他在逼停保时捷后还往后看了一眼,直到相撞的最后一秒他还在往保时捷的方向看,这诡异的一幕令众多网友百思不得其解。 市区中心医院,错综杂乱的脚步声于慌乱中逼仄…… “医生,医生!” “快!” “……” 现场护士边跑边道:“车祸,初步判断腹腔内出血,病人没有意识,呼吸很弱……” 前前后后将近十来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冲进手术室,“啪”的一声,冷色调的灯光打开,安禾半睁了睁眼,只一下便又重新合上了眼。 与此同时,连接她身体的仪器各项指标直线下降,近乎成了一条直线。 “血压跌破正常值……” “血氧严重不足!” “心跳……停了,没有呼吸……” 半刻之后,急诊室的门“哐”的一下被拉开。 “谁是家属,病人家属是谁?” 叶青川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半步。 “家属哪位?”大夫吼。 “我签。”叶青川的声音发颤的厉害。 “是家属吗?什么关系?” “不是……”他嗓子干的冒烟,“朋友,她可能没有……” “不行,医院规定,没有家属在吗?” 鸦雀无声。 主治大夫看似已经快要放弃了,他刚转身,只听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同时配合声音响起。 “等等!”安美玲喘着气,一张脸白的可怕。 “我签。”她说。 “什么关系?”医生问。 安美玲似是犹豫了半秒,继而才道:“我是她妈妈。” 安美玲三个字她生平第一次一笔一划的写,写出来丑的厉害,活像一个调皮的幼儿园字体。 “她……”安美玲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问:“安禾……我女儿情况怎么样?” “请家属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说完,转身进了手术室。 安美玲怅然的盯着手术室的那扇门,她突然感觉到了冷,冷的渗骨。 那年,自安禾扬言与自己断绝关系后,她就再也没在旁人眼前承认过这个女儿,即便,她非常优秀,甚至,可以说骄傲。 她看着她领奖,看着她越爬越高,看着她,跟自己越来越像…… 往往在那个时候,她总会想,断不掉的,血浓于水哪那么容易割舍,可谁想,顾亦挚的死让安禾铁了心与她划清界限。 她知道,安禾不欠她。 她突然想,如果还能重新再来一遍,如果那些年她没有游走于奔溃的边缘,她没有那么嫌弃这个女儿,那么她们母女俩是不是也可以好好相处? 一点点,只需要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就好…… 安禾到底没有再睁过眼睛,她像是极度厌恶这个世界一般,沉沉的一直睡着,就连医生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是睁眼之后她看不到彭城,又也许是她并不想听到安美玲迟来的歉疚,她到底还是原谅不了。 半个月之后,安禾转院去了国外。 半年之后,就在大家几乎快要忘记安禾这个人的时候,被积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电影终于被搬上了大荧幕。 她是鲜活的,甚至,可以说就像是从一行一行的文字里抠出来的人物,徐安洋这个人她诠释的太成功了。 没有人比她更懂她,也没有人在懂她之后还能如此丝毫不吝啬的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跟厌恶。 彭城带给她的好,被她捂在了胸口,没让任何人看见。 一年之后,徐安洋从荧幕中退了下去,安禾代替她重新站在了领奖台。 再次封后,她的逆风涅槃用了还不到两年的时间。 诺大一个娱乐圈,没人敢接她的班…… 以前的安禾,如同一个冷冰冰的物件,没有棱边,也不圆滑,她浑身带刺,见谁扎谁。 现在的安禾,她将那些刺悉数蜷进自己□□,表现得不痛不痒。 甚至,在看到一两个能叫的上名字的同行时还能赠以微笑。 就连讨人嫌,她都懒得做。 参加这次颁奖礼的,还有刘君阳,最受欢迎编剧,她在她的领域内亦做到了极致。 安禾跟刘君阳的碰面,一如她此时这个人,蜻蜓点水,丝毫不越界半分。 “安禾?” 安禾冲她笑,说:“好久不见。” 她的笑依旧假惺惺的,却又不同于以往,仍然假,却少了攻击性。 过去,她丝毫不掩饰对这个世界的不满与憎恶,而眼下,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安禾的经纪人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声音很轻,就站在安禾的身后,欲言又止了N多次,愣是半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安禾觉察到了,她转过身问小姑娘:“有什么事?” “那个……那个有一对夫妻,在休息室已经等你很久了。” “夫妻?”安禾皱眉,“打发了吧。” “他们不走。”小姑娘很为难,“一定要见你一面。” “抱歉。”安禾对刘君阳道:“你也看到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你去看他了吗?”刘君阳突然问。 安禾的脚步生生顿于此,她维持着一副半转身的姿势,突然很轻的笑了一下。 她转过身直视着刘君阳,说:“没有人告诉我他葬于何处。” 身旁的小姑娘很明显的颤了一下,屏住了呼吸,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我现在告诉你。”刘君阳看着她,说:“他在……” “不用了。”安禾打断她,“没有必要,我不想知道。” “没有必要?”刘君阳提高了音调,“安禾,你告诉我没有必要?他连心都挖给你了,换来的就是你的这般薄情?” 安禾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这句话。 她想说戏子薄情又不只是一句谚语,但她懒得张口,随她去了。 她依旧是那副生态,没有半点的变化,她将不痛不痒表现的淋漓尽致。 半晌过后,只听安禾轻声道:“活着的人,总得找个办法去活着。”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姑娘紧追着安禾,吓得有点口齿不清:“那什么……那对夫妻……” “打发了。”安禾脸色很不好,“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可那对夫妻他们说……” 安禾转过身看她,小姑娘瘪了瘪嘴,慢吞吞道:“说是为一个人来的,叫……叫彭城。” 小姑娘跟着安禾将近半年时间,她第一次在安禾的脸上看到真。 是真的惊,也是真的哀…… 在提到彭城这两个字的那一瞬间,安禾的脸色刷的一下雪白。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刘君阳,提起那个人的时候用的也是“他”这个词。 从她睁眼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起彭城这个名字。 她不是要把这个名字抹掉,而是烙刻在了某一处,每次提起,如同刮心一般的痛! “那……如果真不想见的话,我……” “在哪里?”安禾问。 “什么?” “那对夫妻,在什么地方?” “休息室。” 安禾转身进了休息室,连深呼吸都忘了做。 彭城总说他的父母是很好很好的人,安禾信了那句话,因为她对这对夫妻的初印象就是那两个笑容。 安禾僵在门口,她左手握着右手,笨拙的略微鞠了鞠躬,颤着音调喊了一声:“叔叔阿姨。” 毕生全部之教养,都用在这一刻了。 女人连连点头,上前握着安禾冰凉的手,笑道:“多好看,你比电视上还好看!” 说罢,还转过身问自己老伴:“你说是不是?” 男人个子很高,与彭城有几分相像,鬓角几缕白发,看样子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只点头不出声。 安禾想,若是彭城有老的那天,应该也就这样吧。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奉承或者场面,又或者抱歉之类。 “阿城之前答应我们要带你回来的,那孩子总喜欢一拖再拖,拖到今天只得我们俩自己来了,见一面总是好的,了我一个心愿。” “不是这样……”安禾想说,那次,其实是自己逃了,不关彭城的事,但她说不出来,话到嘴边就只剩下简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安禾哽咽,“对不起叔叔阿姨。” “孩子……”女人红了眼,道:“我们想办法来见你一面,主要是要告诉你,你的人生还很长,那事不怨你。阿城的性子我知道,旁人是挡不住的,如果还有下一次,他仍旧会那么做,他自己选的路,我能怨你什么。是我们没福气,娶不进你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您应该恨我!您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说这些……” 被恨,有的时候可以消减一个人的罪孽。 太多的好堆积在一起,她只会无所适从。 “我儿子那么爱你,我何必去恨!”女人抹了两把眼泪,“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说服我们接受你,他说要带你来见我们的时候是那么开心,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大家怎么评价你,我儿子要的那就是最好的,旁人说什么都不行!” 原来,是彭城,提前小心翼翼的为她圈起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他总说,要带她去看看,看看那个不一样的世界,现在,她看到了,她感受到了被爱,她在这个善恶参半的世界走走停停。 一直找一直找,没有下一个彭城出现。 她仍旧没去看他,她想,他应该是要怨的。 她辞了小姑娘,彻底退出了那个圈子,退出的猝不及防,走时,仍旧鲜花簇拥。 她很郑重的跟大家道了别。 有始有终,也是彭城教她的。 她去了彭城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她去参观了他的母校,她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设想十七八岁的彭城,沿着他所有可能经过的路细细的走了一遍。 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世界。 她在穿过他的母校走廊处的时候,在一座老旧的综合楼的墙面上看到了一面荣誉墙,是这所学校自创办以来辛勤付出的老师的名单,她在那面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叫何军义。 这个名字,曾听彭城提起过,每每提到他,彭城总会笑,说他怎么怎么欺负老人家,怎么怎么不成器,彭城在说这个人的时候也用了“很好很好”这四个字。 安禾从在校学生那里听来,何军义已经退休很多年了,眼下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户人家里,闲忙时分还会给他们辅导辅导功课,基本来者不拒。 既然来者不拒,安禾想,装一个学生模样对她来讲应该信手沾来。 但她终究还是以安禾的真面目去拜访的老先生。 何军义对安禾的到来显然表现得很吃惊,他先是摸摸索索的拿起放在书桌一角的老花镜带上,等真的看仔细了才出声问:“你是安禾?” 安禾略感诧异,问:“您认得我?” 何军义笑:“我那小孙子喜欢你,家里到处都是你的海报画像啥的,瞅着眼熟,应该没错吧?” “没错。”安禾规规矩矩的躬了躬腰,说:“我叫安禾,何老师好。” “你这是……”何军义略微迟疑,指了指安禾手中大包小包的各式营养品。 “给您的。”安禾道:“初次上门拜访,也不知道应该带什么,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总之那商店老板各样都给我推销了一遍,那我就都要了。” 何军义笑:“孩子你怕不是上当被老板给骗了!” “骗了就骗了呗。”安禾满不在乎。 “我可没带过你,你来看我干什么?” 安禾笑:“老先生你再想想,说不定带过呢?” “没有没有。”何军义连连否认,“我的学生我都记得,一个都没忘。” 安禾问:“那您还记得彭城吗?” 老先生的笑瞬间被抽了去。 安禾道:“我是替彭城来拜访您的。” “你是他的……” “女朋友。”安禾说,“很遗憾,只能这么介绍了。” 老先生站起来,从书桌后缓缓走出来,上下细细盯着安禾,半晌道:“他的葬礼上,我没见过你。” “是,我缺席了。”安禾表现得像个没事人,轻飘飘道:“我当时受伤严重,没能到场。” 何军义怎么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跟彭城之间的关系都不应该是“男女朋友”这种亲密的称呼,因为,她太无所谓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好看,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笑着,只是那笑,有的时候却又好像只是浮于表面,她那张面容跟她这个人是完全脱离的,没有任何关系。 “彭城之前总是提起您,您在他心中位置不同于旁人,我今天误打误撞闯进家门里来了,没有事先通知,实在是抱歉。”安禾道,“总想看一看他成长的地方,也想看望看望对他而言特别的人,老先生还请多注意身体。” 何军义颤颤巍巍的,走起路来总是拖着“沙沙”的脚步,他慢吞吞的给安禾倒了一杯水,请她坐下。 “彭城是个好孩子啊……”何军义长长的叹了一声,“对他,我总是很遗憾。我带过的学生无数,如今要数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一个彭城!” “为什么?”安禾问:“难道是他不学无术整日不着调当年气着您了?” 彭城曾说过,他小时候的确很混,准备退学那年老先生三次登门相劝愣是没劝住,后来,他每每去看望老先生的时候吃了好多次闭门羹…… 他还说,他当时成绩一塌糊涂,好的不学,什么坏就学什么,没把老先生气的差点吐血…… 原本,安禾当真以为的确是这样。 却不料…… “你说什么?”何军义有些受惊,不太确定的问:“你说他不学无术不着调?” 安禾一愣,问:“不是吗?” “胡说!”老先生气的脸都绿了,“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我带过的可以称得上天才的学生,他代表学校参加过各种竞赛考试,为学校争得了不少荣誉,什么不学无术,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他!” 安禾愣了半晌问:“那他怎么……” “气我是吧?”一说起这个老先生脾气就大,过了这么些年他好似还没有完全放下,道:“是因为他耳朵出了问题,第一年高考考的不像样子,我要求他复读,耳朵可以慢慢治,总会好的,可这个孩子倔的很,偏偏不肯!” “后来我才知道啊……”老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耳疾在那时候就治不好了,那孩子却什么都不说,我骂他打他他却什么都不说,现在想起来真叫人后悔!” 一股没来由的疼痛瞬时由脚底而生,顺着她的脊髓攀爬而上,安禾这才知道,那根刺一直都在,它的周边早已溃烂结疤,稍不留神结痂被撕裂而下,血流不止…… 彭城倾尽全力为她预留了一个世界,他将所有的伪善屏蔽在外,以孤身一人替她挡下所有。 她应该早点听他的话,早点原谅这个世界的诸多不好。 只是如今,她跟全世界握手言和,却没有一个人再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你做的好,安禾,你做的很好。 “你怎……怎么了?不舒服?”何军义瞧着安禾苍白如纸的面庞,吓得声音都有点颤,“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帮你叫……” “没事。”安禾怔然抬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她终于走出了戏剧的世界,她演不下去了。 “我先,我先走。”安禾踉跄的站起来,一旁满杯的白开水被她用胳膊肘撞的溢出来半杯,“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 安禾站起身就走,以往无论多糟糕的事情,咬咬牙都能过得去,只是这次,她连脚都抬不起来,全身力气在那一刻突然用尽…… “哐当”一声,绊倒在门框处,再也没有爬起来…… 疼,浑身都疼,比刀架在脖子上还疼! 疼到抽搐! “怎么了?安禾!”老先生急得跳脚,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安禾身边,有点语无伦次。 “疼……”安禾捂着胸口,死死揪着自己衣领,歇斯底里的喊,“疼,我疼!……” 老先生乱了阵脚,一向严谨一丝不苟的老人这会翻箱倒柜的在找手机,找来找去找到最后还是从自己裤兜里摸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这世间有一种痛,断然是吞咽不下的。 她尝到了血腥味,舌头被咬破了一处,这还不够,她哭喊出声. 叶青川到的时候,大老远的就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不像安禾,他从未见过安禾这般,可这声音,却又偏偏是安禾。 期初在美国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她没哭,回国的时候她没哭,甚至在面对刘君阳的质问时仍旧能笑着说活着的人总得找个法子活着。 没人知道安禾所谓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唯独,她一次都没去看过彭城,一次都没有。 这是她最后的怯弱。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给彭城听比较好,说我活的还不赖太不要脸,说我活的太糟糕又辜负了他的期望,索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见。 急诊室的大夫一个个都手足无措,这个病人太奇怪了,除了喊疼之外她一个字都没有,搞了半天就连哪里疼都没弄明白。 还是叶青川,直接打了一针镇静剂…… 她又回到了那个不喊救命的安禾。 永远都等不到下一个彭城的出现。 落日余晖,夕阳正好,竟一时之间想不起这是彭城离开之后的第几个秋。 那日她写信,信中依然写:愿你不后悔曾遇见安禾。 现在她希望,愿你下辈子别再遇安禾。 她披了一件大衣,难得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天台上的景□□人,总是让人心神向往。 听说,那年她出国后,范斯于就辞了唐婧经纪人的身份,也许,他是觉得有愧于安禾,又也许,一腔热血往往既好笑又无用。 兜了一圈,他又回到了最初,继续做起了端茶送水的生意。 “死鱼?”安禾拨通了电话,语气轻柔,问:“还好吧?” 那头的人,久久没有回音。 安禾轻笑:“怪我么,不愿说话了?” “没有……”范斯于特有的哭腔传来,“安禾你在哪里?” “正峰大楼。”安禾问,“离你远么?” “不远,很近……” “那帮我个忙吧。” 在挂电话的前一秒,安禾还说:“死鱼不要再哭了,大男人哭成这副德性,叫我说你什么好。” 她仰着头追着落日走,黄昏近在眼前,她就也不着急,脚步很缓,嘴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歌。 这首歌,据说是彭城母校的校歌,曲调很简单却很好听,安禾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想来,彭城应该也会哼。 天台上有一对情侣相拥而立,安禾静静的看了他们很久,仿佛要从这俩人的身上瞅出一点旁人的影子来。 直到那俩人感觉到了冷,回过头来,安禾才朝他们走过去。 “安禾吗?你是安禾?”女生的兴奋喜于言表,一个劲的揪着男朋友的袖子。 安禾轻笑,丝毫没有架子,承认的坦荡:“是我。” “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女生低头翻自己的小包,翻出一张纸一支笔,小心翼翼的问:“可以,签个名吗?” “如果可以,能不能写一句祝福语?”女生仰头看自己男朋友,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余晖很美,面前这个小女生很善,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好。 “当然可以。”安禾接过纸笔,问:“你希望写什么?” 女生想了半晌,估计没想出来什么新鲜词,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两把头发,说:“就写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安禾点头,很快落笔。 安禾两个字落下,她突然觉得旁人的愿总是那么简单又幸福。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这张纸上留下安禾的愿,安禾的请,安禾的祈…… 于是,她在下面又赘了一句: ——请将我与彭城葬于一处,我想告诉他,我爱他。 女生接过纸笔,连连道谢,安禾说了不客气,两人擦身错过。 当错开一段距离,女生才将那张纸翻折开,不免被安禾好看的字体惊讶住。 她对男朋友道:“没想到安禾的字这么好看,咦?她还写了一句?” “请……将我与彭……彭城葬、葬于一处?我想……我想告诉他,我爱……”女生转过往安禾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一声划破天际的“啊!”响彻…… 她继续哼着那首歌,走她未走完的那半点路,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空…… 范斯于刚走到大厦楼底,随着周遭人的一阵轻嘘声,他抬头去看,就看一个人影直直垂着掉落下来。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那个人,是安禾。 简短的一个多小时内,范斯于一滴眼泪都没落,他处理的非常好,在场那么多人,现场照片一张都没传出去,他在拼尽全力,留住了安禾最后的体面。 当一切尘埃落定,鲜花泪水堆积满屋,放都没处放的那个时候,范斯于才偷偷躲起来,哭成一滩水…… 日后,当他再深陷噩梦的时候,他总是自嘲。 安禾的脾气多少是知道的,敌伤我一分,我还他十分。 他曾背弃过她,她又怎能饶你半分? 只是,只是…… 他站在一座墓碑前,失神的盯着墓碑上刻的“彭城及安禾之墓”的字样,一次又一次的问:何须对我如此残忍?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这个故事最开始在我脑海中成型的时候就是这个结局,在我看来,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结局,热衷于不完美文学的我,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哭的稀里哗啦,生活在童话之外站住了脚跟。 安禾因为彭城的到来而选择原谅这个世界,到最后,她唯一原谅不了的,就是自己。 仓促结束了,我们下个故事见。 —